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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苻将军(下)

    阮大将军非常欣赏苻溱微的这份自信,真是有些不忍心朝她泼冷水。

    然而苻溱微却再次开口道:“外祖父,军中的规矩我懂,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做一名女将军。”

    其实据她所知,大宋军中的规矩并没有这么严格。

    就算在相对最为公平的阮家军里,贵族子弟和平民子弟的待遇也做不到完全一样。

    只不过相比于其他军队,阮大将军麾下的将士中,平民子弟出头的机会更多,不存在被贵族子弟冒领军功的事情罢了。

    听她这么说,阮大将军感慨良多。

    单凭身上这一股倔劲儿,这姑娘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他按下心里的想法,正色道:“微儿,老夫出身平民,从不把那些个身份地位放在眼中。

    要想在阮家军立足,一是要有本事,二是要能吃苦。

    咱们今日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老夫能看得出来,这两样你都不缺,所以我现下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做我的副将;第二,和其他贵族子弟初入军队时一个样,从什长做起。”

    苻溱微之前最大的担忧不是职位高低,而是阮大将军会不会接受她这个女子参军。

    如今瞧他的态度,分明是已经同意收下自己,她的心中激荡不已。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我愿意从什长做起。”

    阮大将军道:“看不上做老夫的副将?”

    苻溱微忙道:“能做外祖父的副将,微儿自是求之不得。

    您拥有几十年的战争经验,在您身边受教自然获益良多。

    而且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如果做了您的副将,相对而言条件也会好很多。”

    司徒篌方才听她说选择做一名什长,就觉得这女人真是疯了。

    这哪里是来参军,分明是来自找苦吃!

    只有真正做过什长的人才知道,越小的官越不容易做。

    就连当初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坐稳了什长的位置。

    军营里的兵全是大老粗,一个小姑娘突然成了他们的头儿,谁会服气?

    他忍不住插了一句:“苻溱微,你明明知道在外祖父身边有那么多的好处,为何还要去做什长?!”

    苻溱微道:“你当初为了什么,我如今便是为了什么。”

    “你……”司徒篌本想和她争辩几句,但一看周围那么多的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阮大将军笑了笑:“很好,没有让老夫失望,明日一早你便随老夫一同去大营。”

    苻溱微忙站起身道:“是。”

    范氏见他们商量完正事,这才笑道:“微儿一路辛苦了,让你二嫂和三嫂带你下去休息一会儿,晚间再过来外祖母这边用饭。”

    苻溱微知道阮家大嫂和四嫂都有身孕了,自然不好麻烦她们。

    她对范氏道了谢,这才随着两位嫂子离开了主院。

    阮二嫂姓张,阮三嫂姓林,两人的容貌虽不及苻溱微这般绝色,但也生得非常标志耐看。

    两人都是在边城长大的,性格也一般活泼直爽,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一处院落。

    苻溱微见这院子格外精巧别致,而且一应题跋皆无,立时便反应过来这是谁的院子。

    她对张氏笑道:“二嫂,这里是外祖父特意为箜儿准备的院子?”

    张氏点点头:“可不就是小妞妞的院子,外祖母前几日吩咐过,你和小妞妞是好姐妹,就不用分彼此了。”

    苻溱微心下感动,那位孙大叔说大将军夫妇都特别喜欢自己,看来真不是客套话。

    一旁林氏也笑道:“微儿快进屋歇一歇吧,我和二嫂知道你们京里的姑娘最讲规矩,怕你不肯住小妞妞的屋子,所以刻意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这屋子最向阳,冷天暖和着呢。”

    苻溱微越发满意。

    她并不是林氏口中那种最讲规矩的姑娘,也不是不愿意住箜儿的屋子。但正房是二老特意为箜儿布置的,寄托了他们对箜儿的思念,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鸠占鹊巢的事。

    她向两位心细的嫂子道了谢,三人一起走进了西厢房。

    张氏知道她是来参军的,多半没有带丫鬟,又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名叫海棠的大丫鬟留下来照顾苻溱微的起居。

    一切都安顿好后,张氏和林氏告辞离去。

    因为之前在客栈里洗漱过,苻溱微倒也不急于沐浴更衣,她寻了一本书歪在小榻上胡乱翻看起来。

    刚看了两页,她就听见司徒篌在屋外叫她。

    苻溱微坐直身子把书放在一边,对丫鬟道:“海棠,你去把篌少爷请进来吧。”

    海棠应了一声走出了屋子。

    很快司徒篌就出现在苻溱微面前。

    经过几日的相处,两人已经非常熟悉了。

    司徒篌也不和苻溱微客气,坐下后便直接开口道:“苻溱微,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苻溱微反唇相讥。

    “你这女人怎的好赖不识啊?”

    “谁让你不好好说话的?”

    司徒篌冲她抱了抱拳:“是我说话不好听,我向你道歉。可你明知女子在军中不便,为何还硬要去做那什长?

    你知不知道,万一你要出点什么事,司徒箜和我姐夫绝对会把我给弄死的。”

    苻溱微忍着笑道:“原来司徒少将军也有怕的时候。”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司徒篌气鼓鼓地瞪着她。

    苻溱微这才敛住笑意:“司徒篌,咱们俩的志向相同,我以为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参军是为了守护大宋的疆土,守护百姓的安乐幸福,而不是为了一个女将军的虚名。

    可你觉得连十个兵都带不好的人,还敢妄言守护疆土守护百姓?

    大将军的副将人人都想做,可我会凭自己的能力去争取,而不是靠着箜儿和你关系,靠着大将军对我的特殊照顾得到那个位置。”

    司徒篌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依旧板着脸道:“就没见过你这么倔的女孩子,等你吃不了那份苦的时候,千万别让我瞧见你哭鼻子!”

    苻溱微嗤笑道:“你放心,本姑娘已经很多年都不知道哭鼻子是什么滋味了。

    就算再苦再累再伤心,我也绝不会掉半滴眼泪!”

第四十九章 有异动(上)

    苻溱微做了好几年侍卫统领,对于如何与男兵相处,她也算颇有心得。

    因此她对自己能做好一名什长充满信心。

    然而,当她第二日随着阮大将军来到大营,见到了即将成为她属下的十名士兵后,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侍卫们虽然也是粗人,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主子。

    主子们非富即贵,对侍卫们的要求不止是身手要好,规矩方面也不能有分毫的差池。

    加之侍卫们吃住都在苻府,对武功高强的苻家姑娘自然多了一份依附之心。

    因此性格爽直的苻溱微并没有觉得他们有多难相处。

    而眼前这十名士兵却是真正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有两人还是从军多年,甚至还上过战场的老兵,其实就是所谓的兵油子。

    在他们眼中,资历远比身份重要。

    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贵族子弟们一入伍便是什长,他们打从心底就从来没有服气过。

    更何况这位什长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让他们在其他士兵面前特别没有面子。

    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做他们的顶头上司?!

    如果不是听说这姑娘是司徒少将军未过门的妻子,他们就算是挨军棍也绝不伺候!

    听这些兵一口一个司徒少将军,苻溱微这才体会到司徒篌那家伙让自己挂一个“未婚妻”名头的用意。

    当然,对于向来好强倔强的苻姑娘来说,扯虎皮拉大旗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她有信心能够解决所有的难题。

    不是说拳头比身份有用么,那她不介意让手底下的兵瞧瞧她的拳头有多硬。

    军营里的普通士兵十日一休沐,苻溱微第一次休沐时,除了那两个兵油子,其他八名士兵心里已经认可了她这个什长。

    照她的本意,第一次休沐并不打算回大将军府,而是想趁热打铁再熟悉一下军营。

    但阮家大嫂又为阮大将军添了一个重孙,休沐日恰逢四小少爷洗三,苻溱微自然不能缺席,便随着大将军一起回到了府中。

    这几年大宋无战事,阮家军也做了很大的调整。

    阮家大舅和二舅,以及阮小八和阮小九之外的少将军们都不在汾州大营,而是分别驻守在宋燕边境的各个要塞。

    所以初到汾州那一日,苻溱微并没有能够把阮家人认全。

    而今日因为四小少爷洗三,阮家所有的将军们全都回了府,再加上其他前来道贺的将军和他们的眷属,大将军府着实热闹得很。

    席间阮大将军问及各处的守备情况,将军们自然不敢怠慢,一一做了回答。

    其中好几位将军都提及了燕军最近的异动。

    阮大将军听罢,捻着胡须道:“燕国最近有什么大事?”

    阮大舅道:“大事倒未曾听说,不过燕国离亭世子二月初十定亲,距离现在也没有几日了。”

    慕容离亭不过是一名王府世子,即便他的父亲是燕国战神慕容绯,他定亲这样的事情在大宋的将军们看来也不算什么。

    阮大将军的手顿了顿:“慕容绯呢,老夫记得上一次听说他的消息已经是一年前了。”

    阮二舅道:“听闻他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就连离亭世子和安国公府那位三姑娘的婚事也是他出面定下的。”

    慕容离亭二月初十定亲,苻溱微之前便听赵重熙说过,但这桩婚事竟是慕容绯做的主,她还真是今日才听说。

    慕容离亭对凤凰儿的心意,知晓的人并不多。

    但苻溱微亲耳听过他在渡口吹的那一曲《寄情思》,自然知道他用情有多深。

    她并不认识慕容离亭,更谈不上了解。

    但她很清楚似他那般出众的男子,对女子动情很难,一旦动了情,便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而且世间能与箜儿媲美的女子又有几人?

    苻溱微从前是皇长孙的侍卫统领,消息不可谓不灵通。

    她记得很清楚,燕国美名远扬的几名贵女中,并没有安国公府的三姑娘顾思曼。

    之前她还觉得奇怪,从来不和女子有任何交集的慕容离亭为何突然同意与一名默默无闻的女子定亲,原来竟是慕容绯的意思。

    苻溱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异样,就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司徒篌的位置离她不远,见她像是在发愣,忍不住踢了踢她的靴子:“在想什么?”

    这女人该不会是后悔做那什长了吧?

    苻溱微醒过神来,十分坦然道:“我在想慕容离亭。”

    “你……”司徒篌翻了个白眼儿,压低声音道:“你也不早些动手,如今人家都要定亲了,想了也白想!”

    苻溱微回踢了他一下:“满脑子的男婚女嫁,你干脆改行做媒婆好了!”

    司徒篌刚想还嘴,就听阮大将军道:“不管燕国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还是要加强防备。你们回去后重新部署,绝对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所有的将军都站起身道:“末将遵令!”

    ※※※※

    二月的京城已经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

    韩雁声盛迎岚,荀朗左未晞,两对夫妇也顺利回到了京城。

    分别了几个月,一群好友在安定侯府小聚。

    凤凰儿和慕悦儿看着圆了一圈的左未晞和瘦了一圈的盛迎岚,觉得有身孕这件事真是特别神奇。

    慕悦儿伸手摸了摸盛迎岚已经显怀的肚子,又摸了摸左未晞依旧平坦的小腹,一本正经道:“盛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一定像我一样特别能吃,而小晞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肯定特别挑食。”

    两位准娘亲同时拍开她的小手。

    慕悦儿假意呼痛:“本来就是嘛,两位姐夫都是疼媳妇儿的人,在你们身上用的心思肯定都差不多。盛姐姐光长肚子不长肉,小晞姐姐长肉不长肚子,不是我方才说的原因才怪了!”

    凤凰儿噗哧笑道:“盛姐姐都五个月了,左姐姐才刚满三个月,这能比么!”

    盛迎岚无比羡慕地看着左未晞的好气色,叹道:“还是妹妹有福气,能吃能喝还不孕吐,我这两个月还稍微好一点,头三个月简直要命!”

第五十章 有异动(下)

    暖阁里姐妹四个相谈正欢,偏厅中的四位男子也聊得十分投契。

    韩雁声听袁谟说了慕尚书寿宴那一日的事,一张俊脸都险些笑歪了。

    就连一向都比较内敛的荀朗也露出了笑容。

    赵重熙却表现得格外淡然。

    不就是他的岳父大人又坏了一次别人的美人计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荀朗也就罢了,假牛鼻子和韩雁声两个竟也好意思笑?

    那慕尚书是慕悦儿的祖父,也就是假牛鼻子岳父的爹,一把年纪还在瞎折腾,他这个做孙女婿的人竟不知道劝说一二。

    还有韩雁声……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俊美男子:“雁声世子,你多久没有上过朝去过衙门办过公务了?”

    一连三个“过”,让其他三个人更是笑个不停。

    韩雁声好容易才顺过气:“殿下这是打算罚微臣的俸禄,还是打算免了微臣的官职?”

    “你想得美!”赵重熙往椅背上一靠:“世子夫人乃是出了名的大财主,岂会看得上你那几个俸禄?免了你的官职,岂不是让你名正言顺地偷懒?”

    韩雁声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那微臣只能任凭殿下处置了。”

    赵重熙噗哧笑道:“我是说不过你们几个了,不过我有事求雁声兄确是真的。”

    韩雁声何等聪明,挑了挑眉道:“殿下是指户部?”

    赵重熙点点头:“慕老大人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前,也该挪一挪了。”

    如果不是看在慕悦儿的面儿上,他用词绝不会这般客气。

    大宋一共有多少名官员,赵重熙说不出具体的数字。

    但他能肯定,从大宋开国起官职就没有动过分毫的官员,慕尚书是唯一的一个。

    不升不降,二十多年间却毫无建树,完全就是尸位素餐。

    如今的尚书右丞沈秉忠,从前是户部左侍郎的时候便掌控着整个户部,离开户部近四年之后,影响力却依旧还在。

    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慕尚书的无能么?

    沈秉忠这几年虽然没有什么大动作,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人绝不简单。

    既然一时半会儿扳不倒他,索性先把他手里的权力削掉一部分。

    袁谟见他神情太过严肃,忍不住打趣道:“重熙,你该不会是假公济私吧?”

    赵重熙道:“假牛鼻子,你当谁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袁谟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两声。

    他的确早就盼着老爷子致仕。

    原因除了赵重熙的打算之外,他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他的岳父大人慕驸马之所以嘚瑟了几十年,就是因为他有个做户部尚书的老爹。

    一旦老爷子致仕,自己的耳根子大约也能清净一些了。

    韩雁声方才不过是开玩笑,既然已经选择了皇长孙,他就会不遗余力地扶持。

    “殿下只管放心,我这几年在户部也不是吃白饭的,要不是为了这件事,我就等孩子出世再回来了。”

    他遂把自己的部署对三人详细说了一遍。

    正说得投入,门外传来了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

    “难得聚在一起,你们几个就不能说些轻松的话题么?”

    几人抬眼朝门口望去,只见凤凰儿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赵重熙道:“怎的一个人过来了?”

    “盛姐姐和左姐姐有些困便去躺着了,悦儿要给微姐姐写信就把我撵了出来。”

    听她说得可怜,几个男人又一次笑了起来。

    她走到赵重熙身边坐下:“微姐姐在汾州的事儿你们几个都知道了吧?”

    其实凤凰儿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苻溱微如今忙得很,就连她们几个都是昨日才收到她的第一封信。

    想来她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给别人也写信。

    果然几个男人都摇了摇头。

    袁谟和苻溱微共事过一段时间,同她比韩雁声和荀朗更加熟悉。

    他好奇道:“苻溱微该不会是吃不了那份苦,哭鼻子了吧?”

    凤凰儿白了他一眼:“微姐姐哭鼻子,亏你想得出来!”

    袁谟叹道:“是啊,苻溱微去了军营就好比鱼入大海,不定多么痛快呢!”

    赵重熙却有些担忧:“事情哪儿有这么容易,想要让大将军麾下的将士心服口服,溱微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一点在座的人中没有谁比荀朗更清楚。

    他眉头微皱:“是不容易,大将军麾下的将士基本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最看不上的便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

    苻姑娘又是个女孩子,想得到他们的认可都很难,更何况是心服口服。”

    韩雁声却对凤凰儿笑道:“苻姑娘是个要强的性子,如果不是已经小有收获,她断不会给你们几个写信。”

    凤凰儿冲他挑了挑大拇指:“果然是雁声世子,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微姐姐已经坐稳了什长的位置。”

    荀朗毫不吝惜地赞道:“巾帼不让须眉,苻姑娘果然不凡!”

    凤凰儿又道:“微姐姐信里还说,燕国军队似有异动,外祖父颇为重视。”

    燕国军队有异动的事情赵重熙自然是知道的,他轻笑道:“总不会是因为离亭世子定亲吧?”

    凤凰儿暗暗拧了他一下。

    阿福这家伙向来大度,唯独在慕容离亭一事上是个小心眼。

    袁谟眼尖,忍不住又打趣道:“难怪我觉得重熙最近心情不错,今日总算寻到根由了!”

    赵重熙嗤笑道:“我自个儿怎的不知道自己心情好?”

    袁谟嘿嘿笑了两声,又对韩雁声道:“说来雁声兄和离亭世子交情不错,他大婚应该会请你去观礼的吧?”

    韩雁声抚了抚下巴:“他大婚的日子定在三个月后,袁真人觉得我能去得了?”

    袁谟一拍脑门儿:“是了,雁声兄要是去了燕国,岂不是错过小侄儿降生了!”

    他又睨了赵重熙一眼:“重熙呢,我记得你和离亭世子也颇有几分交情。”

    赵重熙瞪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婚礼都顾不过来,还顾得上别人?”

    凤凰儿真是受不了袁谟了。

    这家伙今日上蹿下跳的,简直和自家篌哥儿一个模样!

    她执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袁真人说了这么多的话,还是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第五十一章 青夫人(上)

    袁谟很清楚自己是被嫌弃了,但还是十分享受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把他的嘴巴堵上后,凤凰儿又把苻溱微的疑虑告诉了几人。

    其实她听闻慕容离亭突然要定亲这件事后,一直都有和苻溱微差不多一样的看法。

    慕容离亭的想法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除非真的喜欢,他绝不会同意迎娶那位安国公府的三姑娘。

    可不论是安国公府还是顾思曼本人,在燕京都显得太低调了,让人不得不起疑。

    当然,不是说低调的姑娘就一定不好,她自己从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但她当初之所以能引起慕容离亭的注意,也是自己主动跳出来的,否则人家知道她是谁?

    不过,慕容离亭对她有意这件事,身边的亲人朋友们基本都知道,凤凰儿怕他们想歪所以就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赵重熙几人都是男子,想法和女子有很大的区别。

    在他们看来,慕容离亭既然愿意定亲,自然是看上了那安国公府的三姑娘。

    要是燕国皇帝和长辈们逼迫得了他,还会让他等到这把年纪才定亲?

    可无论他们如何分析,凤凰儿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

    不管是因为楚王府和父王之间的渊源,还是她与慕容离亭的交情,她都希望他能事事顺遂。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凤凰儿眉间依旧有淡淡的愁绪。

    赵重熙把红翡递过来的手炉塞进她手中,温声道:“还在想着慕容离亭定亲的事儿?”

    凤凰儿浅笑道:“如果我说是,阿福会不会生气?”

    赵重熙道:“凰儿向来最重情义,离亭世子是咱俩共同的好友,我也一样希望他万事顺遂。”

    凤凰儿握着他的大手:“阿福,我记得你曾经收买了一个楚王府的下人,他现下还好么?”

    赵重熙道:“离亭世子何等人物,普通的细作自然只能用一次,三年前就被撵出楚王府了。”

    凤凰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不过是侥幸问一声罢了,以慕容离亭的精明,想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重熙笑道:“不要想那么多了,楚王府虽然混不进去,燕京那边我们的人一直都盯着,一旦有什么大动作,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嗯,再也不想了。”凤凰儿弯了弯唇:“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听你和雁声世子说什么寿礼,是有谁又要过寿了么?”

    赵重熙淡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就是三日后二皇婶十七岁生辰,二皇叔想要替她办一个热闹的生辰宴,雁声世子和我商量随便送个什么寿礼搪塞一下。”

    二皇子居然要替二皇子妃郭倩大办生辰宴?凤凰儿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那两人成婚虽不满一年,关系却一直都不怎么样。

    尤其是沈淑秀进门后,夫妻二人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在京城里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怎的突然之间又成恩爱夫妻了?

    莫非是那吕青青……

    赵重熙和她早已心意相通,不等她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他便笑道:“凰儿猜得一点没错,就是吕青青从中斡旋,如今他们夫妻二人关系好了很多。”

    凤凰儿抿了抿唇:“郭倩不是最讨厌府里那些美貌的侧妃和侍妾么,吕青青不管容貌还是才情都非常出众,她怎的……”

    她虽然也不喜欢郭倩,但同为皇家媳妇,她其实还是很能理解郭倩的。

    二皇子一面倚仗郭家扶持,一面却宠爱别的女人,换作她绝不会只是吵几架打几架这么简单。

    沈淑秀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但吕青青的手段只会比她更厉害。

    郭倩连一个沈淑秀都对付不了,还指望收服吕青青?

    还是说她想利用吕青青去对付沈淑秀?

    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关键是郭倩根本不具备那样的手段。

    估计她被那吕青青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赵重熙笑道:“凰儿这是在替郭倩抱打不平?”

    凤凰儿也被逗笑了:“她是我什么人,我吃饱了撑的替她操那么多的心!”

    赵重熙道:“吕青青确实手段高明,正月十六那一日入二皇子府,不过短短十数日,就分了沈淑秀一半的宠爱。

    而且她把这分来的一半宠爱几乎都给了郭倩,还笼络了二皇子府大部分下人的心。

    如今府里的下人们都称呼她为青夫人,郭倩听说之后非但没有生气,还把府里的一部分管事权交到她的手中。”

    凤凰儿咂了咂嘴,这女人果然手段高明。

    难怪上一世……

    赵重熙捏了捏她的手:“不准胡思乱想!”

    凤凰儿笑道:“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赵重熙不想提上一世那些黑暗龌龊的事,又道:“二皇叔一早就把请柬送往各府,想来给你的早已经到了。”

    凤凰儿撇撇嘴,她能说自己根本不想去二皇子府赴宴么?

    本来她和郭倩就没有什么交情,同沈淑秀更是水火不容,如今又添了一个吕青青,怎么看这寿宴都像是一个鸿门宴。

    赵重熙柔声道:“咱们毕竟挂了一个侄儿侄媳的名头,总不好像雁声世子一样随便寻个借口便缺席。

    而且我觉得你也是时候去见一见那吕青青了。”

    凤凰儿心里微微一动。

    她重生已经快四年了,很早的时候便知晓世间有一个同自己渊源颇深的吕青青,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如今她们两个一个成了二皇子的侍妾,一个即将成为皇长孙妃,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纠缠了,去见一见也无妨。

    “好吧。”凤凰儿偏过头看着赵重熙轮廓分明的侧脸:“我估计她肯定也想见一见我。”

    赵重熙笑道:“到时凰儿一定要把架势摆得足一点,把她气晕甚至气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凤凰儿噗哧笑道:“她在御前奏对都那般自如,岂是随便能气晕气死的,我才懒得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和口舌。

    还有,既是为民除害,殿下总得给臣女一些奖赏,不是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么!”

    赵重熙看着她笑意盈盈的俏脸:“保证不会让长孙妃白费力气!”

第五十二章 青夫人(中)

    二皇子妃的生辰宴办得热闹却并不张扬。

    这一点从贵客们的身份便能窥得一二。

    上了年纪的老大人老夫人一个皆无,受邀的全是各府年轻的公子和姑娘以及一些年轻夫妇。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郭倩只有十七岁,加之二皇子不久前刚惹了祸,办得太过张扬了难免会引起昌隆帝不满。

    正因为如此,出席今日生辰宴的全是年轻人,越发显得有趣。

    这一世的吕青青没有机会做高门贵女,因此今日的贵客们别说认识她,就连名字几乎都是全然陌生的。

    但他们抵达二皇子府之后,得知今日这般别致的宴会竟是由二皇子新近纳入府中的侍妾一手操办的,不免有些讶异。

    贵客们中间自然也有同二皇子夫妇相交甚深的。

    于是没过多久,“青夫人”这个名号就传扬开了。

    左未晞和盛迎岚有孕在身,自是不会来凑这样的热闹。

    媳妇儿都缺席了,身为夫君的韩雁声和荀朗也有了不出席的理由。

    凤凰儿和慕悦儿走进大厅时,所有的人几乎都在议论“青夫人”。

    有意思的是,对于二皇子的这位能干且又识大体的青新宠,男客和女客的看法完全不同。

    男的艳羡,女的厌恶。

    然而,不管是艳羡的还是厌恶的,所有的人都盼着能够见一见这位青夫人。

    慕悦儿同样没有见过吕青青,但她听赵重熙说过这女人和凤凰儿有几分相似,难免添了几分兴趣。

    她望着高坐主位言笑晏晏的郭倩,往凤凰儿身边凑了凑:“箜姐姐,那吕青青怎的还不出来?”

    凤凰儿轻声道:“你见过哪家的宴席小妾可以随意出来走动的?”

    慕悦儿嘟了嘟嘴。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小妾说白了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想在贵客们面前露个脸也不是容易的事。

    可这么一来,她今晚多半是见不着那吕青青了。

    郭倩容貌寻常心眼又小,怎么可能愿意让一名容貌绝色才情过人的侍妾盖住她的风头?

    慕悦儿算是把郭倩的心思猜得透透的。

    她不喜欢出现在二皇子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自然也不会喜欢吕青青。

    只不过吕青青实在是有本事又会做人,比那沈淑秀强了何止百倍。

    进府半个多月,她不仅把二殿下从沈淑秀身边拉了过来,而且还劝说他经常在主院里留宿。

    自从她做了二皇子妃,还从未见过二殿下对她这般和颜悦色。

    可正因为如此,她对吕青青越发防备。

    沈淑秀得宠,只不过是把二殿下留在她的屋里。

    吕青青得宠,却有本事让二殿下随着她的意愿去宠别的女人。

    谁更厉害,谁又更可怕,简直不言而喻。

    郭倩毕竟不是从前在郭家被宠坏的大小姐了。

    吃一堑长一智,同二皇子身边的侍妾们斗争了近一年,她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吕青青不就是想收买人心么,那就随她蹦跶去。

    反正以她那个卑贱的出身,这辈子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自己乐得清闲,还白得不少好处。

    照最近这段日子的势头,她大概很快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而吕青青呢,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想要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露个脸,也得看自己高不高兴。

    郭倩高兴么?

    她当然高兴。

    可她高兴之余,越发不想让吕青青出来扫了自己的兴。

    然而,自以为成长了,变聪明了的郭倩却万万没有想到,吕青青根本不想露这样的脸,出这样的风头。

    她之所以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讨好二皇子夫妇,为的就是有机会单独和皇长孙见上一面。

    是的,她想见的是皇长孙赵重熙,而不是长孙妃司徒箜。

    这一点就连凤凰儿都猜错了。

    因为尚未大婚,凤凰儿和慕悦儿不好和赵重熙袁谟坐在同一席。

    当凤凰儿见赵重熙站起身离开大厅时,才意识到自己竟完全猜错了。

    吕青青想见的居然是阿福,而不是自己这个“宿敌”?

    上一世吕青青成功地取代自己成为了成国公府的六姑娘,成为了大宋的皇长孙妃。

    这一世的她虽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但她幕后的主使者一开始的计划应该和上一世是一样的。

    只不过从自己顺利降生后,一切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吕青青的想法应该不会变,她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存在阻碍了她的前程,因此心里定然恨毒了自己。

    所以她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同自己见上一面,甚至报复自己一下么?

    真是奇了怪了!

    正想着,慕悦儿又凑到她耳畔道:“箜姐姐,重熙怎的突然离席了?”

    凤凰儿轻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去会美人了。”

    慕悦儿的反应一点不慢:“难道是那吕青青?”

    凤凰儿道:“应该是吧。”

    慕悦儿拐了她一下:“侄媳妇儿,你就这么放心我那大侄子呀?那女人手段那么高,万一他吃亏了怎么办?!”

    凤凰儿忍俊不禁:“你那大侄子像是会吃亏的人?”

    有些话她不好和慕悦儿说。

    吕青青虽然不是幕后主使者,但她上一世却是直接对阿福下毒手的人。

    阿福对她的恨早已经深入骨髓,而且又占了重活一世的便宜。

    要是这都还能吃亏,他也别做什么皇长孙,别去争什么皇位,直接寻块豆腐撞死算了!

    慕悦儿想想也对,重熙待人诚恳脾气温和那是对自己人。

    对外人,尤其是敌人,他的手段绝不会输给皇帝舅舅。

    她的一双圆眼睛转了转:“箜姐姐,不如咱俩出去瞧瞧,说不定还能看一出好戏。”

    凤凰儿正有此意。

    她唤过春桃交待了几句,和慕悦儿以及彩雀一起走出了正厅。

    距离二皇子府主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沁芳亭,虽然位置不算偏僻,修建得却十分巧妙。

    如果不是对二皇子府的地形十分熟悉的人,很难寻到这个地方。

    此时吕青青坐在亭子里,一双美目含情,凝视着站在亭子外面的赵重熙。

    “殿下,我又不是老虎,您又何必防备至此?”

    赵重熙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冷声道:“吕青青,我的耐性有限,有什么话赶紧说,你那些拙劣的手段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第五十三章 青夫人(下)

    此时恰是正午。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柔和地洒落在赵重熙的俊颜上,同他清冷的气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吕青青心里有些发慌,眼神中却又隐隐透出了一丝痴迷。

    赵重熙只觉心里一阵翻腾,转身就想离开。

    “殿下等一等。”吕青青急匆匆地唤了一声:“您……您还记得卓太后么?”

    赵重熙顿住脚,这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他和凰儿的确怀疑过燕国的那位卓太后便是吕青青背后的主子,却从未想过答案竟来得这么容易。

    莫非她又想耍什么阴谋?

    他转身看着吕青青:“这便是今日你冒着风险约我出来的原因?”

    吕青青咬了咬嘴唇:“殿下,我本来是想和您说别的事儿的,可我要是不提卓太后,您一定不会停下脚步。”

    赵重熙淡淡一笑:“青夫人,你们一家该不会是燕国派到我大宋的细作吧?”

    “不要叫我青夫人,我讨厌这个称呼!”吕青青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起来。

    “我奉劝你还是小点声,万一被人听见,你就是喜欢做夫人也做不成了。”

    吕青青冷然道:“殿下别只顾着讥讽于我,要是真被人听见,您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赵重熙嘴角一勾:“你不妨试试看。”

    吕青青面色颓然,她要是敢试的话,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见她怂了,赵重熙又道:“既然做了细作,那便要谨守细作的本分。卓太后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培养你,你却如此轻易就把她出卖了,这样很不好。”

    吕青青的心脏瞬间加快了跳动。

    皇长孙这话……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心是偏向主子那一边的?

    还是说……他在使诈?

    她仔细斟酌了用词之后才道:“殿下,您从前有没有听说过吕家的事情?”

    赵重熙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一日我也在圣上寝宫。”

    吕青青有些尴尬。

    她只想着吕家犯事的时候皇长孙尚未出世,浑然把正月十六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给忘了。

    “殿下,我的意思是当年吕家的事情您了解多少?”

    赵重熙双眼微眯,当年的军器监一案他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但始终觉得有些疑点难以查清。

    如今吕青青愿意提及此案,是不是可以证明自己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他不动声色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况且与我并没有什么牵扯,所以谈不上了解。”

    吕青青惨然一笑:“我外祖父对大宋的忠心日月可鉴,当年军器监一案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圣上明明知晓实情,却依旧不肯饶过军器监的一干官员,尤其是吕家……”

    “不得已而为之?”赵重熙厉声道:“据我所知,吕松陵当年所犯乃是渎职之罪。为此我宋军吃了多少亏,有多少将士无辜丧命?

    如果这样的罪责都能饶恕,天理难容!”

    吕青青的面容越发惨淡:“殿下,您就不想知道我外祖父的不得已是为了谁么?”

    赵重熙冷笑道:“我想知道什么自己会去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半个字我都不会相信。”

    其实他早就疑心这件事同皇祖母有关。

    当初大宋的官员中,唯皇祖母马首是瞻的不在少数。

    皇祖父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对她多有不满,甚至时常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重蹈覆辙,要尽早提防着凰儿。

    从前的事情究竟孰对孰错,身为孙子的他不好轻易下结论,更不能偏听偏信。

    但军器监一案如果真是皇祖母一手操纵,无论她有什么理由,他都无法原谅。

    想罢,赵重熙又道:“你特意约我来这里,又故意提及了卓太后和旧案,莫不是想要替吕家翻案?”

    吕青青摇了摇头:“吕家早已经没有人了,即便能翻案又如何,外祖父、舅舅、表兄……他们二十多年前便已经做了刀下亡魂,再也回不来了。

    今日请殿下至此是想告诉您,我们其实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管过去还是将来,我都会全力扶持您,助您实现夙愿。”

    “呵……”赵重熙一字一句道:“就、凭、你?”

    “殿下……”

    “青天白日说梦话不是个好习惯,青夫人还是回去歇着,养足精神伺候二皇叔二皇婶为好。就此别过!”

    见他再一次转身离去,吕青青从沁芳亭里奔了出来:“殿下,原本我也是有机会做你未婚妻的……”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

    “你这女人好不知羞,听得我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吕青青又惊又怒。

    她之所以用尽手段把生辰宴的主办权拿到手中,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安排今日和皇长孙的会面。

    没想到竟被人给撞破了!

    她忙抬眼望去,只见赵重熙的身侧出现了几名年轻女子。

    出言讥讽她的是一个大脑袋的小姑娘,浑身上下圆滚滚的,通身的气派却不容忽视。

    她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谁。

    吕青青的怒火登时泄了一半。

    广元长公主的掌珠悦郡主,是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人。

    而那名和皇长孙有说有笑的女子……

    司徒箜!她是来看自己笑话的么?!

    吕青青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贝齿咬得咯咯作响。

    慕悦儿见她一双眼睛瞪着箜姐姐,竟像是要喷出火来,娇叱一声:“你那是什么眼神?!”

    正在听赵重熙说话的凤凰儿捏了捏她的小手:“悦儿,你和阿福先回去,我有话要和这位青夫人说。”

    慕悦儿哪里甘心就这么离开,嘟着嘴道:“我才不要回去,万一箜姐姐吃亏了怎么办?”

    凤凰儿道:“你们都知道我和她在这里见面,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二皇子头一个就不会饶了她。”

    赵重熙争辩道:“我才是头一个!”

    凤凰儿白了他一眼:“快回去吧,长孙殿下身份尊贵,离席太久不好。”

    赵重熙打趣道:“重赏我已经备好,长孙妃一定要努力哦!”

    凤凰儿娇俏一笑,并不接话。

    慕悦儿一头雾水。

    赵重熙冲她招招手:“小表姑想知道的话就随我回去吧。”

    慕悦儿瞪了吕青青一眼:“你要敢耍什么阴谋诡计,本郡主要你好看!”

第五十四章 算小账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遭很快便恢复了宁静。

    凤凰儿带着红翡缓步走入了沁芳亭。

    亭中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凤凰儿不疾不徐地在桌旁落座,脸上露出了温雅的笑容。

    吕青青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她,竟忘了挪动脚步。

    这便是主子希望她拥有的做派和气度。

    曾经她以为做得已经足够好,今日一见司徒箜,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外如是。

    凤凰儿轻笑道:“青夫人不愿意与我一叙么?”

    又是青夫人!一个两个的,还有完没完了?!

    吕青青握了握拳,眼圈有些泛红。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司徒箜的容貌和气度都是她见过的女子中最顶尖的。

    当然,命也是最好的。

    十年前初见时,她是备受宠爱的国公府嫡女,自己则是一名父亲不认母亲不爱的“外室女”。

    司徒曜带着她去江南的那六年,她以为自己终于夺走了原本属于司徒箜的父爱,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尤其是听说她成了一个“小哑巴”,她越发满足。

    大将军嫡亲外孙女,成国公的嫡亲孙女,任凭司徒箜的背景再强大,相貌再出众,也永远不可能寻到真心喜爱她的夫婿。

    而她则可以利用司徒曜对她的愧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四年前她再次回到京城,一切都变了。

    司徒箜又能说话了,阮氏那恶妇居然成了一品襄国夫人,母女二人的身份比过去又提升了不少。

    最让她心寒的是疼爱了她六年的司徒曜居然二话不说就一脚把她给踢开,连个理由都不给。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那恶妇作祟,没想到事情真相竟那般不堪。

    她居然是济安王的女儿,呵呵……

    依旧是父亲不认母亲不爱。

    大宋江山是赵家的,她这个流淌着赵家血液的人却无法享有那个尊贵的姓氏。

    这也就罢了,在主子的安排下,她竟成为了一名专门伺候赵家人的宫婢。

    好容易熬了三年,本以为很快就能出头,却又沦落到给自己的堂兄做侍妾的地步。

    而司徒箜却越活越好,不仅得到了司徒曜加倍的疼惜,还与皇长孙定下了亲事。

    受尽万般宠爱的女子,气度和做派自然不是她这样的苦命人能相提并论的。

    吕青青压下眼中的怒火和心中的不甘,迈着自以为最优雅的步子走入了沁芳亭,坐在了凤凰儿对面。

    她尽量心平气和道:“司徒箜,别来无恙。”

    凤凰儿笑道:“我与青夫人从未谋面,何来无恙之说。”

    吕青青只觉心里堵得慌。

    她讥笑道:“司徒箜,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要不是因为见到了我,你又何必做那六年的小哑巴。”

    红翡在凤凰儿身边伺候了近四年,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

    但姑娘从前被人嘲笑是个“小哑巴”的事,一直都是她的心病。

    此时见这罪魁居然还敢拿这件事嘲讽姑娘,真想上前抽她的臭嘴。

    凤凰儿轻叹道:“是啊,六年呢,真是一段不短的日子。”

    吕青青以为自己刺到了对方的痛处,心里顿觉舒服多了。

    她面带得色:“司徒箜,你知道那六年我过得有多好么?

    司徒三爷把我捧在手心里,从不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我是整个衢州最耀眼的明珠,饮食起居穿着打扮无一不是精品。

    他又亲自教习我琴棋书画,就连知府家的姑娘都对我艳羡不已。”

    凤凰儿等的就是这个。

    她喃喃道:“原来父亲对你这么好……”

    “当然!”吕青青越发得意了:“抵达京城那一日,他怕我受委屈,还特意又给了我一万银子。”

    凤凰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吕青青:“……”

    司徒箜这是被气傻了?

    可即便是这般不顾形象地大笑,她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粗鲁,反而平添了几分艳色。

    在吕青青妒忌的眼神关照下,凤凰儿终于止住了笑声。

    她用悦耳之极的声音吩咐:“红翡,替青夫人算一笔账。”

    红翡这几年不仅学会了读书认字,还学会了打算盘。

    凤凰儿这个“大东家”看账本的时候,都是她在旁边替她算账。

    此时听姑娘吩咐,红翡立刻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巴掌大的小算盘熟练地一抖:“姑娘,您只管报账,奴婢准备好了。”

    凤凰儿笑道:“江南富庶,物价和京里也不差多少。但不管米粮还是鱼虾,亦或是姑娘们喜欢的绸缎,江南都是原产地,价格肯定要比京里低几成。

    这样好了,青夫人在江南那六年的吃穿用度,咱们就按一年二千两银子计算。

    要是太少了,岂不显得爹爹小气,也就称不上捧在手心里了。

    你说是不是,青夫人?”

    吕青青方才是太过得意所以昏了头,此时见凤凰儿主仆这般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司徒箜这是要讹诈!

    这妥妥的是女承父业,当初济安王不就是被司徒曜讹了五十万两么!

    她刚想骂人,凤凰儿却一点机会也不想给她。

    “青夫人别着急啊,咱们的账还没报完呢。

    江南向来文风鼎盛,你小小年纪便能得才女之名,除却天赋过人之外,好的老师也是重要因素。

    蒙诸位先生看得起,我爹爹十多年前便得了琴书双绝的名头。

    似他这般水准的老师,一年的束脩怎么也得一二千两,对吧?

    看在二皇叔的面子上,我就与你减免一些,就算你一年一千两好了。”

    说罢对红翡道:“多少了?”

    红翡笑眯眯道:“姑娘,一共是一万八千两。”

    凤凰儿一拍脑门儿:“险些忘了,青夫人方才不是说了么,爹爹回京那一日又给了她一万银子。”

    说罢再次看向吕青青:“青夫人,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也不和你详细算什么利息了,你拿出三万银子,这件事咱们就算彻底了结。

    你觉得怎么样?”

    吕青青鼻子都快气歪了。

    红翡却还在嘀咕:“姑娘也忒大方了,去年年初奴婢的父亲向人借了二十两银子,年底单是利息就付了十两呢!”

    凤凰儿摆摆手:“不过是一点小账而已,亲戚之间谁还算这么清楚!”

    三万银子还是小账?

    吕青青指着凤凰儿的鼻子:“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第五十五章 惊春雨(上)

    红翡见吕青青一张脸都气歪了,顿觉心里憋了半天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

    她只是一名丫鬟,不能像悦郡主那般想骂谁就骂谁,但这姓吕的女人就是欠收拾!

    当年抢她们姑娘的父亲,如今竟还敢打姑娘夫婿的主意!

    今日她们主仆二人就是仗势欺她怎么了?

    凤凰儿哪里想和吕青青扯那些欺不欺人的话,淡淡道:“想来青夫人随身也不可能带那么多的银子,你就给个准话,是现在回房去取呢,还是改日让人送到国公府来。

    如果觉得都不好,定个日子我派人上门也是一样的。”

    “你……”吕青青已经顾不上仪态了,伸手指着凤凰儿道:“你们一家人简直贪得无厌!三年前你父亲讹诈的五十一万两银子,难道还不够付你所谓的食宿束脩?”

    凤凰儿嘴角微勾:“哦?原来青夫人也知道那五十一万两的事儿,只不过那些银子仿佛是济安王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吕青青只觉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

    圣上让她入二皇子府做侍妾,就是不愿意承认她的宗室女身份。

    还有那个该死的济安王赵启,也从未让自己叫他一声父王。

    虽然这里只有她和司徒箜主仆,而且她们也都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说那五十一万两就是她的生父为了她才被司徒曜讹诈的。

    可说出来有用么?

    凤凰儿站起身:“红翡,咱们走。”

    红翡赶紧把小算盘收好,随着她一起走出了沁芳亭。

    “司徒箜!”吕青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凤凰儿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呼喊一般,不紧不慢地继续朝前走。

    红翡在一旁嘀咕:“姑娘,姑娘,她还没给您准话呢,万一她赖账……”

    凤凰儿笑道:“放心吧,她是聪明人,不会做蠢事的。”

    “早知道奴婢就多算一点,太可惜了。”

    “你个小丫头!这不过是一笔小账而已……”

    主仆二人的声音和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沁芳亭中精美的茶具被吕青青砸了个粉碎。

    三万两银子,一笔小账。

    言下之意今日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小小的警告,接下来还有更狠的后招。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是想扑过去把司徒箜一把捏死。

    但吕青青很清楚,长孙殿下既然敢让她与自己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面,必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她如果敢轻举妄动,死的绝对不会是司徒箜。

    不过……

    很快主子便会有大行动,她就不信司徒箜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永远一帆风顺。

    ※※※※

    二月十三,大宋京城迎来了今春的第一场春雨。

    春雨绵绵,把已经开始变暖的天气又打回了原形。

    凤凰儿本就怕冷,索性窝在阮棉棉音乐室的小榻上,一面逗弄怀里的小妹妹,一面听她弹箜篌。

    去年五月初,丰大师终于成功制作出了转调箜篌。

    大宋京城很快便刮起了一阵箜篌风,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新式的箜篌竟是出自有母老虎之称的襄国夫人之手。

    不过阮棉棉请丰大师制作转调箜篌的本意并非出风头,纯粹是为了自己弹得顺手,所以也并不在意。

    一曲弹毕,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个女儿:“小凤凰,我看你这几天心情像是不怎么好,还在记挂着离亭世子?”

    凤凰儿刮了刮司徒笑的小鼻子:“他二月初十定亲,到现在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妥的,想来定是一切都非常顺利,我有什么好记挂的。

    笑笑说是不是呀?”

    司徒笑哪里听得懂自家姐姐的在说什么,咧着小嘴咯咯直笑。

    阮棉棉噗哧笑道:“那就好,你再像前几日那般心神不定,阿福都要有意见了。”

    司徒笑最近都在学说话,“阿福”是她每日都要听见很多次的词语,此时听娘和姐姐说起阿福,她指着凤凰儿道:“福……福福……”

    阮棉棉从琴凳上站起来,走到小榻边把小女儿抱起来,在那吹弹可破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我们笑笑真聪明,知道你姐姐想阿福了!”

    “娘——”凤凰儿有些羞恼:“笑笑还小呢,您怎的什么话都对她说。”

    阮棉棉笑道:“有些人恼羞成怒喽!”

    司徒笑十分配合地再次指着凤凰儿:“路……路……”

    凤凰儿也被逗笑了:“你才路呢!”

    母女三人正笑得开心,就听春桃在外回道:“姑娘,夜枭回来了。”

    凤凰儿止住笑声,提高声音道:“让他去偏厅,我一会儿就过来。”

    阮棉棉也敛住笑容:“小凤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听着春桃的声音像是有些不对劲。”

    “大概是燕国那边的事儿,我去瞧瞧。”凤凰儿匆匆说了两句,快速走出了音乐室。

    阮棉棉拍了拍怀里的司徒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不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所以很少打听凤凰儿具体都在做些什么。

    但燕国的事……

    莫不是那离亭世子出事了?

    阮棉棉赶紧呸了两声。

    虽然那慕容离亭和自己没有半文钱的干系,但能得小凤凰欣赏的人,品行绝对没有问题。

    只盼着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惜事情并不如阮棉棉想的这么好。

    凤凰儿一踏进偏厅,就见夜枭脸上布满了寒霜,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妙。

    她抬手制止的他行礼的动作,追问道:“是不是离亭世子?”

    夜枭忙道:“是。”

    他遂把方才接到的飞鸽传书递到凤凰儿面前:“姑娘,这是刚刚收到的。”

    凤凰儿心里一紧,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那纸卷。

    纸卷上写得密密麻麻,凤凰儿只看了一半就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凉透了。

    定亲宴成了追魂宴。

    准新娘顾思曼丧命,楚王慕容绯丧命,安国公顾善华丧命,楚王妃发疯。

    最可怕的是,凶手居然是准新郎慕容离亭。

    “不,绝不可能!”凤凰儿把手里的纸卷捏成一团。

    “姑娘……”夜枭和春桃见她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唤了一声。

    凤凰儿道:“夜枭,可有慕容离亭的消息?”

    夜枭摇摇头:“据说他行凶之后便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燕国已经发了海捕文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五十六章 惊春雨(下)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凤凰儿立在窗前,只觉自己的心情如窗外的天空一般阴沉沉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慕容离亭显然是被人算计了,而且算计他的人定然就是燕国的那位卓太后。

    然而据可靠情报,那年晋州私粮案之后,卓太后的权力被剥夺了很大一部分,甚至已经很少干预燕国朝政。

    这样的消息自然不能完全相信。但以楚王慕容绯为首的燕国宗室在与卓太后的斗争中占据了上风是不争的事实。

    懦弱无能的安肃帝其实就是个墙头草,哪边势力强他便倒向哪边。

    以楚王父子的能力,在手握大权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被卓太后算计?

    那个虽然缠绵病榻,却依旧让人不容小觑的燕国战神,竟已经不在人世?

    那个虽然有些小心眼,对儿子却是满心疼爱的楚王妃卡过,竟是疯了?

    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

    与名满天下的离亭世子共结连理,是让无数少女做梦都能笑醒的事。

    想来那位顾三姑娘一定是怀着最热切的期盼等待着这一场定亲宴的到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如此惨痛的结局。

    这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目的自然是为了夺权。

    而且,卓太后**似乎已经成功了,唯一欠缺的便是把慕容离亭捉拿归案。

    那个俊逸出尘的男子,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他能逃过那皇权织就的天罗地网么?

    还有,卓太后重掌大权,燕宋两国还能维持如今这样的宁静么?

    “唉……”凤凰儿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对这些阴谋真是烦透了,可她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看透所有的阴谋。

    即便看透了,也未必能逃脱。

    “凰儿——”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凤凰儿转过身,只见一脸倦容的赵重熙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她急忙迎上前:“阿福,你这是……”

    赵重熙凝视着她的凤眸,用略有些嘶哑的嗓音道:“燕国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凤凰儿点点头:“我本想让人给你捎个信儿,又想着你一定也已经听说了……”

    赵重熙把她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本来一得到消息就想出宫来寻你的,结果皇祖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我只能先去了御书房一趟。”

    凤凰儿替他兑了一杯温水:“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我听你声音都哑了。”

    赵重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凰儿,我绝不相信慕容离亭会做那样的事情。”

    凤凰儿苦笑道:“我们不相信有什么用,燕国人,尤其是燕军,他们相信就够了。”

    赵重熙叹道:“那些人实在是太毒了!如果死的只是顾思曼和安国公,慕容离亭手中还有兵权,谁也动不了他。

    可慕容绯这么一死,慕容离亭便背上了弑父的罪名。

    在卓太后一派的煽动下,慕容绯的那些老部下恨不能生吞了慕容离亭,怎么可能听他的指挥?

    我看他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慕容离亭的遭遇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世。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那样沉重的伤害和痛苦。

    听了赵重熙的话后,凤凰儿心里越发难过。

    双拳难敌四手,慕容离亭再有本事,又能对付多少人?

    “阿福,难怪一个月前燕军就开始有异动,想来那时卓太后**便开始行动了。”

    赵重熙抚了抚她紧锁的眉心:“你也不用太过担忧,离亭世子是极聪明的人,他是不会和那些人硬拼的。

    虽然他是楚王世子,但实力不仅止于楚王府,他定然有能力护自己周全,绝不会落入那些人的手中。”

    这些道理凤凰儿自然也懂,她握住赵重熙的大手:“圣上是怎么打算的?”

    赵重熙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忍不住赞道:“凰儿,你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凤凰儿摇摇头:“阿福,圣上等这样的机会已经很久了吧?”

    昌隆帝从未隐藏过自己的野心。

    他想做的是天下之主,绝不会满足于统治中原一半的土地。

    只不过燕国虽然早已腐朽,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想要彻底灭掉燕国,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所以昌隆帝才不敢贸然行动。

    经过近四年的休养生息,大宋的国力日渐强盛,军队的战力也远胜从前。

    但不要忘了,燕国也同样休养生息了近四年,军队的实力也有所恢复。

    昌隆帝更不会轻举妄动了,他一直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而如今机会似乎送上门来了。

    一旦燕国大乱,宋军便可以趁虚而入,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赵重熙很了解凤凰儿,因此并不想隐瞒:“皇祖父宣我去御书房,谈论的就是这个。”

    这样的回答凤凰儿并不意外,她又道:“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赵重熙道:“凰儿,这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凤凰儿轻声道:“万一这又是个阴谋呢?”

    赵重熙的呼吸一滞:“你的意思是……”

    “慕容离亭的人品自然没有问题,可你的人品绝不会比他差。

    两国之间的争斗与私人交情毫无关系,你想一统中原,慕容离亭未必不想恢复河山。”

    凤凰儿知道自己的话太过残酷,可万一事实真相就是如此呢?

    慕容离亭有很大的可能是被人设计的,可谁又能肯定他不是在故意演戏,想要设计别人?

    而且这个“别人”,很有可能就是大宋,是他们。

    赵重熙把她揽进怀里:“凰儿,不管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难过。”

    他太了解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看似冷静自持,其实一颗心比任何人都敏感柔软。

    她视慕容离亭为知己,即便身在千里之外也一直在为他担忧。

    如果一切不幸被她言中,她真的能坦然接受么?

    良久后凤凰儿才道:“阿福,我的眼光从来没有出过错,方才的话只是随便说一说,咱们还是不要胡思乱想,耐下性子等候消息。”

    赵重熙道:“你能这样想最好。我已经把能调动的人手全都撒出去了,虽然不一定能寻到慕容离亭,但相信总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五十七章 送银子

    宋燕两京相距数千里,楚王府发生血案的消息在宋京传得沸沸扬扬时,已经是二月十八。

    五日以来,凤凰儿收到了不知多少来自燕国的消息,可惜内容几乎大同小异,依旧没有慕容离亭的具体消息。

    姑娘的脸上连续好几日没有笑容,润心园的下人们做事也格外小心谨慎,就怕动静大了惹她不快。

    午饭后没多久,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润心园的宁谧。

    春桃正在廊下给鹦哥儿添食水,听见这样的脚步声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不用看也知道,又是红翡那小妮子!

    这几年她跟着姑娘学认字学打算盘,同自己学规矩学做事,性子比从前也稳重了许多,唯有这脚步声永远都改不掉。

    真不知那瘦瘦小小的个子,走路的声音怎会这么重。

    春桃放下手里的小瓷盒,刚想说红翡几句,就见那小丫头已经一阵风似地跑进了正房。

    她无奈地摇摇头,又把那小瓷盒拿了起来,继续喂鸟。

    而此时的红翡已经跑到了凤凰儿跟前儿,气喘吁吁道:“姑娘,姑娘,银子来了……”

    凤凰儿把手里的书放下,抬眼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满脸疑惑:“什么银子?”

    “就是那个青夫人,她让人送银子过来了!”

    凤凰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是么?”

    这几日她全副心思都在燕国那边,把那一日同吕青青算小账的事儿都抛到了脑后。

    红翡带着一丝小得意,笑眯眯道:“姑娘真是神机妙算,那青夫人再不甘愿,还不是得乖乖把银子给送来了!”

    凤凰儿把手里的书放下:“走,随我去瞧瞧。”

    红翡赶紧拿起一旁的斗篷替她披上,主仆二人一起走出了正房。

    替吕青青送银票来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和做派都和寻常人家的仆妇大为不同。

    凤凰儿对这样的妇人最是熟悉,一看就知道她从前一定在宫里待过。

    想来定然是二皇子开府时,罗贤妃赏给儿子儿媳的管事嬷嬷。

    宫里出来的人都是人精,那嬷嬷在别人面前可以拿架子,遇到准长孙妃态度却全变了。

    她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老奴见过六姑娘。”

    凤凰儿笑道:“这位嬷嬷如何称呼?”

    “老奴姓魏,是在二殿下身边伺候的。”

    凤凰儿暗道,吕青青居然敢把事情捅到二皇子那里,看来的确是非常受宠。

    她脸上的笑意更盛:“魏嬷嬷请坐下说话。”

    魏嬷嬷道了谢,在她下首落座。

    凤凰儿看了身边的红翡一眼:“我这丫头年纪小嘴巴也笨,方才竟没能说清嬷嬷的来意,你看……”

    红翡暗暗嘟了嘟小嘴,姑娘又抹黑人家!

    魏嬷嬷忙堆起笑容:“是老奴没有把话说明白,六姑娘莫要责怪这丫头。

    我们殿下听说青夫人欠了六姑娘一笔银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他本想带着青夫人亲自登门给姑娘道谢,又怕扰了您的清净,所以才吩咐老奴跑这一趟,一是送银票,二是代他向姑娘表示感谢。”

    凤凰儿道:“殿下是在是太过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魏嬷嬷心道,三万银子只是举手之劳,手劲儿可真够大的!

    这位司徒六姑娘真不愧是大将军最宠爱的外孙女,又出身顶级勋贵世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可挑剔。

    可惜自家殿下却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这便是殿下吩咐老奴交与六姑娘的,请您务必收下。”

    凤凰儿微微点点头,红翡上前一步接过了银票。

    小丫鬟再次对自家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仅让人家主动把银子送上门来,还一副她要是不收下就是不给面子的模样。

    看来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那魏嬷嬷并不想多做停留,很快就告辞离去。

    红翡这才把银票凑到眼前。

    “姑娘,果然是三万两!”

    凤凰儿噗哧笑道:“难道你还怕二殿下赖账不成?”

    红翡道:“这可不好说,万一他真的使诈,姑娘也不好真的打上门去。”

    凤凰儿挑了挑大拇指:“我家红翡越发精明能干了!”

    被自家姑娘夸赞,红翡一张小圆脸红彤彤的:“姑娘,没想到二殿下居然愿意替青夫人赔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倒是便宜她了。”

    凤凰儿笑道:“她那张漂亮脸蛋就是最好的武器,三万两银子而已,的确是便宜得很。”

    有些话她不想对红翡说得太多。

    二皇子她接触得不多,但私底下却没少听阿福提起他的这位二皇叔。

    风流好色不假,却不是个会被美色迷昏头脑的人。

    三万两银子对于一名皇子来说算不得什么大数目,但也不是可以随便乱扔的。

    二皇子之所以愿意为吕青青掏银子,无非还是看中她背后的势力。

    付出三万,他势必会从济安王手里十倍百倍讨要回来。

    红翡把银票收好:“姑娘,那一日青夫人居然敢说她有机会做长孙殿下的未婚妻,也难怪悦郡主会骂她不要脸!”

    凤凰儿轻笑了一声。

    吕青青的确是不要脸,但比起上一世根本没有脸,已经算是强了不少。

    但她那句话还真不能算是胡说八道。

    人家上一世不就得逞了么?

    只不过她自己不爱惜羽毛,或者说她的主子又有了别的打算,所以她才没能真的嫁给皇长孙,而且还沦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她站起身拢了拢斗篷:“咱们回去吧,说不定待会儿夜枭他们又有新的消息送来了。”

    ※※※※

    时间又过去了五日,慕容离亭依旧没有消息。

    阮家田庄里,佃户们即将开始新一年的春耕。

    天已经黑了,累了一整日的段云春回到自己家中。

    段李氏吩咐小丫头替他打水净面洗手,自己则去取了干净衣裳给丈夫换上。

    收拾妥当后,夫妻二人一起坐在桌旁开始用晚饭。

    段李氏给段云春盛了一碗汤:“当家的,再过几个月,咱们就从二姑奶奶的陪房变成六姑娘的陪房,今后做事得越发谨慎小心,绝不能拖六姑娘的后腿。”

    段云春笑道:“你从前肯定没有想过,自己将来竟能做一位王妃的陪房。”

    段李氏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就想过似的!”

第五十八章 夜闯者(上)

    段云春和妻子成婚几十年,两人感情一直都很不错。

    从年轻的时候起,他就喜欢和她开玩笑。

    夫妻二人每日不吵闹几句,就像是汤里没搁盐,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以前妻子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每日惦记的都是田庄里的那点家务事。

    所以他玩笑的内容也十分单调,无非就是家长里短的小事。

    可自从那年二姑奶奶带着六姑娘住进田庄,妻子就变了。

    长了见识,胆子也变大了,行事也有了几分大家子管事妈妈的风范,同他谈论的话题也不再局限于小小的田庄。

    尤其是最近一两年,连吵架自己渐渐都有些不是对手。

    此时听段李氏说自己也想不到会有今日,段云春斜了她一眼:“你当我和你一般没有见识?”

    段李氏也乜斜着眼睛:“吹,接着吹!”

    段云春道:“当初大将军让我做这个庄头时就说过,只要我好好干,将来的前程绝不会比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差。

    你想啊,跟着大将军四处征战的那些士兵,只要敢打敢冲,哪个不是前途无量?

    足见大将军是很看好我的。

    所以我那时便很清楚,自己将来绝不会仅仅做一名普通贵夫人的陪嫁田庄庄头。”

    段李氏听不下去了,夹了一块肉直接塞进他嘴里:“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赶明儿六姑娘来了,我看你敢不敢在她面前胡吹!”

    夫妻二人有说有笑地继续吃饭。

    饭后段云春盘腿坐在炕上看去年的账本,想要估算一下今年春耕的一应开支。

    段李氏则把针线篓子取出来,借着桌上的油灯给丈夫缝衣裳。

    段云春笑道:“你这老娘们儿就是个劳碌命,如今咱们家也有好些个丫头,这些活计就该让她们去做。”

    段李氏嘟囔道:“我男人的衣裳,为什么要让别人做?”

    “那你不会再点上几盏灯?又不是点不起!”

    段李氏啧啧道:“眼见得真是要做王妃的陪房,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

    “那是!咱们六姑娘将来是……”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有人在外边敲门边喊道:“庄头——”

    段李氏放下针线,快速走过去打开门。

    不等她询问,站在敲门的丫鬟身后的那名佃户喘着粗气道:“段大娘子,有人夜闯田庄,请庄头赶紧拿个主意。”

    段云春听说有人夜闯田庄,忙套上鞋走了过来:“可有伤到人,拿住了么?”

    佃户道:“那人是个女的,身手相当了得。不过瞧她那样子并不打算伤人,没打几下就自己主动把兵器扔了。”

    段云春皱着眉头道:“女的?”

    佃户点点头:“是个十**岁的姑娘,瞧那样子像是受了重伤。”

    段云春道:“她可有同你们说了什么?”

    佃户挠了挠头:“她就问这里是不是襄国夫人的田庄,还说要见庄头,李四他们把她带去了议事房。”

    段云春把段李氏递过来的外裳套上:“走,咱们去瞧瞧!”

    一行人急匆匆朝田庄议事房那边走去。

    议事房中,身着夜行衣的女子惨白着一张脸斜歪在椅子上,明明已经没有了力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硬撑着不肯倒下。

    几名佃户虽然把她带进了议事房,又见她是这副形容,却依旧不敢放松。

    终于,议事房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李四道:“庄头来了。”

    那女子努力坐直身子,眼圈有些泛红。

    她并不认识这里的庄头,但只要能见到他,就有希望见到她想见的人。

    如今世上有能力且愿意帮助自家世子爷的人,大约只有司徒六姑娘了。

    段云春等人很快就走了进来。

    李四迎上前道:“庄头,方才硬闯咱们庄子的人就是她。”

    段云春嗯了一声,闪目朝那女子望去。

    只见她面色惨白发髻散乱,夜行衣也有多处破损,还有好几处深色印迹,显然是被鲜血浸透了。

    他从前也是见惯伤兵的人,倒也不觉得紧张。

    朝女子那边走了几步后,他停下脚步沉声道:“我便是这田庄的庄头,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女子惨然一笑:“庄头大叔,我是司徒六姑娘的旧识,名字叫做康莺。”

    听她提起自家六姑娘,段庄头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遍。

    这位名叫康莺的姑娘看起来虽然十分狼狈,但却不似那等鸡鸣狗盗之辈。

    十**岁、容貌出众、武功高强,气质和姑娘她们那样的贵女颇为相似,想来定非寻常人家的姑娘。

    可他只是一名庄头,除却时常在田庄里出入的那几位,自家姑娘都有些什么样的朋友他一无所知。

    总不能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家姑娘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万一自己看走眼,说不定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康莺见他有些犹豫不决,又道:“庄头大叔只管给六姑娘捎个口信,请她尽快来这里和我见上一面,我有十分要紧的事儿和她说。”

    段云春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现下天色已晚,城门早已经关了。

    我瞧姑娘伤得不轻,不如去我家中休息一晚,我去请个郎中来给你开个方子抓些药。

    明日一早我便派人进城去国公府给六姑娘捎信,你看如何?”

    康莺哪里会有其他意见,忙挣扎着站起来:“多谢大叔。”

    段李氏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见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姑娘,我送你去休息。”

    很快二人就回到了段云春家的小院子。

    段李氏吩咐小丫鬟打热水铺被褥,又亲自帮康莺清洗伤口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把她安置妥当后,段云春带着一名郎中回到了家中。

    郎中给康莺把过脉后,对段李氏道:“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并没有危及生命。

    只是她失血过多又劳累过度,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老夫这就去开方子,段大娘子按方抓药即可。”

    段李氏忙道:“大晚上的还烦您出诊,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一面又给他塞了一锭银子,又吩咐小丫鬟随他去取药方。

第五十九章 夜闯者(中)

    康莺受了伤又累得狠了,丫鬟们熬的药和吃食还没有送来,她就已经沉沉睡去。

    段李氏的孩子和她差不多大,看着她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只觉得一阵心疼。

    田庄里偶尔也会有人受外伤,因此她手头也有一些金疮药。

    她回房取来药膏,一点点轻轻地抹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段云春就骑快马离开了田庄。

    昨晚他对康莺说的是派人去国公府给六姑娘捎信,但如此这般重要的事情,他最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一个时辰后,他已经来到了成国公府三房。

    凤凰儿一听夜闯田庄的人是“康莺”,嘱咐了春桃几句后,又取了一些上好的伤药,这才带着红翡和史可奈随急匆匆上了马车,跟在段云春身后出了府。

    红翡不仅没有见过康莺,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过。

    方才见姑娘着急出门便没敢出声询问,此时见马车已经驶出了小巷,她忍不住小声问:“姑娘,段大叔说的康莺是谁?”

    在她看来能和自己姑娘做朋友的女子身份绝不会太低,至少也得是盛姑娘那样的大商贾之女。

    可有身份的姑娘想要寻自家姑娘,为何不直接登门拜访,或者下帖子邀约?

    田庄,而且还是夜闯,这未免也太刺激了!

    凤凰儿见她的一双圆眼睛闪着亮光,只觉有些好笑。

    但如今这样的情形,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耐下性子道:“康莺是离亭世子的远房表妹。”

    “啊?”红翡下巴都快惊掉了。

    离亭世子在定亲宴上做下的那些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大宋京城,就连国公府里的烧火丫头都听说了。

    而且最近姑娘一直派人四处打听的,不就是离亭世子的消息么?!

    这位康莺姑娘既然是离亭世子的表妹,想来应该知晓他的下落。

    那么她这一趟一定是为了离亭世子来寻自家姑娘的,所以她才不敢登门拜访,而是选择了夜闯田庄。

    可……

    虽然她也很不愿意相信离亭世子能做出弑父杀妻的事,但这样的事情自家姑娘一旦沾惹上,能甩得掉么?

    红翡忧心忡忡道:“姑娘,其实这些都是燕国的事儿,和大宋也没啥关系,咱们真的要管呀?”

    凤凰儿道:“如果仅仅是燕国的事咱们自然不管,但这件事势必牵扯到大宋。

    而且离亭世子和我也有几分交情,于公于私咱们都不能袖手旁观。”

    “哦。”红翡应了一声,再不敢多话了。

    康莺的到来完全在凤凰儿的预料之外。

    她们两人虽然认识,但也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所以她此行一定是为了慕容离亭,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她究竟会同自己说些什么呢?

    是告知慕容离亭的下落,还是求自己帮忙打听他的消息?

    如果是前者自然最好,万一是后者……

    马车在田庄门口停下后,凤凰儿和红翡很快便来到了段云春家。

    段李氏虽然昨晚几乎没怎么合眼,今日依旧起了个大早。

    远远望见自家男人并六姑娘都到了,她小跑着迎了出来。

    “姑娘。”她福了福身。

    凤凰儿道:“康莺好些了么?”

    段李氏道:“昨晚有些发热,不过这姑娘身体底子挺不错,今儿一早就醒了。”

    凤凰儿道:“那我去瞧瞧她。”

    段李氏在前边带路,带着凤凰儿和红翡走进了客房。

    康莺耳力很好,听到屋外几人说话的声音,早已经坐了起来。

    见凤凰儿等人走进屋子里,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好好躺着。”凤凰儿紧走了几步,制止了她的动作。

    康莺自幼习武,从前还做过暗卫,个性同苻溱微一样要强。

    可从昨晚闯入这座田庄,得知这里的确是司徒箜六姑娘家的田庄,她觉得自己像是突然间就变得脆弱了。

    昨晚在那庄头大叔面前就红了眼眶,此时见到凤凰儿,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段李氏知道这位康莺姑娘要和六姑娘说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便把红翡拉了出去。

    康莺感激地看了段李氏一眼,这才抹了抹眼泪:“让六姑娘见笑了。”

    凤凰儿道:“事情紧急,咱们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离亭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么?”

    康莺的眸子暗了暗:“六姑娘,我们世子是被人设计陷害的,可我也不知道他现下身在何方。”

    “不知道?”凤凰儿眉头紧锁:“你是他的暗卫,不是应该时刻在他身边么?”

    康莺道:“三年前您去大燕,我在姑母的逼迫下用马车把您请进了楚王府,这些事儿您一定还记得。”

    凤凰儿点点头。

    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离开凤凰台那一日,她怎么可能忘记。

    楚王妃康氏说是请她去做客,其实是想警告自己不要对慕容离亭有什么非分之想。

    以慕容离亭的脾气,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和康氏产生不小的矛盾。

    但他们毕竟是母子,再怎么闹也不可能真的撕破脸皮。

    所以康莺一定是做了康氏的替罪羊,慕容离亭的出气筒。

    果然,只听康莺又道:“世子因此生了好大的气,姑娘离开燕国后,他便把我遣出了楚王府,再也不让我追随他左右。”

    凤凰儿有些愧疚。

    虽然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但始终是因她而起。

    身为康氏的远房侄女,楚王府的暗卫,康莺如何敢不听康氏的话。

    而且自己去楚王府也并没有吃亏,反而还顺道去拜祭了母妃。

    她抿了抿嘴道:“那后来呢?”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康莺那时已经十四五岁,既然不能继续做暗卫,长辈们一定会给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康莺苦笑道:“我父母给我寻了一门还算不错的亲事,可还没等我嫁过去,他们家就犯了事,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父母也不敢再同我提成婚的事,我就这么在家里闲了一两年,除了年节去给姑姑请个安,基本不出门。”

    凤凰儿叹道:“难怪你会不知道离亭世子的下落。”

    三年的时间,慕容离亭身边的人肯定会有所变化,他们的联络方式、行事风格也肯定和从前大不相同。

    康莺得知慕容离亭出事,就算想要联络从前熟悉的那些人也做不到了。

第六十章 夜闯者(下)

    康莺三年前就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有多聪明。

    因此也不想多做解释,轻叹道:“幸好这几年我的武功没有撂下,否则哪里还有机会同姑娘见面。”

    凤凰儿之前听段云春说过康莺的伤势,知道她肯定是一路拼杀才来到这里的。

    她温声道:“伤你的都是卓太后的人么?”

    康莺道:“也不全是,知道我曾经做过暗卫的人本就不多,这几年我又很少在外走动,卓太后的人大多只当我是楚王妃的远房侄女。

    我之所以被盯上,还是自己太大意的缘故。”

    这话同样不难理解。

    既然康莺认定慕容离亭是被人设计陷害的,她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慕容离亭。

    然而正如她方才所言,离开楚王府三年,她已经没有办法同慕容离亭的人联络。

    如此一来就难免露出行迹,从而被卓太后的人盯上,甚至一路追杀。

    可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往自己这儿奔,岂不是把麻烦也带过来了么?

    不是她心性凉薄见死不救,一旦卓太后的人追到这里,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譬如诬陷自己收留慕容离亭,说他们二人不清不楚。

    甚至更进一步,直接把定亲宴惨案往阿福身上一推,说他和慕容离亭勾结试图颠覆燕国,宋燕两国之间立刻便能重燃战火。

    这样的罪名她和阿福可不想担。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康莺怎可能看不明白凤凰儿的担忧。

    她拉着凤凰儿的手道:“司徒六姑娘,我向您保证,追杀我的那些人全被我料理干净了,绝对不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这话凤凰儿可不敢轻信,那些人如果这么好打发,她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康莺情知事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让司徒六姑娘产误会了。

    她忙解释道:“我不过是个小角色,卓太后的人并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对付我。

    只是我离家时走得太急,不仅没有带够银两,连路引也忘了拿。

    一路上我只能躲躲闪闪,结果被衙门里的捕快以及一些江湖中的宵小之辈给盯上了。

    特别是进入大宋境内后,没有路引和通关文牒,我只能昼伏夜行。

    京城里对外来人盘查得很严,我明知姑娘就在成国公府,却根本寻不出办法与你联络。

    后来我听人说这里是襄国夫人的陪嫁庄子,便趁夜前来试一试。”

    凤凰儿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康莺直言不讳道:“姑娘很快便要做大宋的长孙妃,手里一定有不少能人,我此行是想请您帮我打探一下世子的消息。”

    凤凰儿不无遗憾道:“实话对你说,自从得知离亭世子下落不明,不仅是我,就连长孙殿下也十分牵挂。

    我们当时便把手里的人全都撒了出去,只是到目前为止依旧杳无音信。”

    康莺的心彻底凉透了。

    她本以为以司徒六姑娘的能力,定然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谁料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凤凰儿见她面容惨淡,只好接着之前的话题问:“康莺,我们都相信离亭世子是清白的,可要想证明这一点,就得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虽然早就已经不在他身边做事,但你毕竟还是楚王妃的侄女,想来那一日的定亲宴你应该出席了吧。”

    康莺道:“我父母并没有住在燕京城里,那一日临出门前又有事情,所以我们一家人抵达王府时,惨案已经发生。

    不过,因为每逢年节我都会进府给姑母问安,对世子定亲这件事还算了解。”

    凤凰儿道:“那你与我说一说吧。”

    康莺拢了拢身上的棉被:“姑娘这般聪慧,对我们世子爷的心意应该非常清楚。”

    凤凰儿略有些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

    究竟是自己的记性太好,还是对方记性太差?

    那一年在陈州,她就已经把事情挑明了。

    甚至还觉得自己不接受离亭世子,是一件太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的今日还说这样的话?

    康莺勉强笑了笑:“世子爷既冷情又长情,想嫁给他的贵女不知有多少,可他却从未动心。

    直到姑娘出现,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虽然知道和您不可能在一起,他还是没有办法放下。

    后来知晓宋帝给您和皇长孙赐了婚,他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其实心里……

    还是不说这些了,您觉得世子爷这样的人,会突然间移情,同意迎娶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女子为妻么?”

    凤凰儿暗道,自己和微姐姐之前猜得一点没错。

    燕京贵女数不胜数,从来也不缺美人才女。

    顾思曼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姑娘,绝不可能赢得慕容离亭的青睐。

    她摇摇头道:“自是不会。不过我也听人说起过,这桩婚事是王爷出面替离亭世子定下的。毕竟他身体一直不好,离亭世子大概也不愿意真的忤逆他。”

    这话说了她自己都不信。

    慕容绯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干预慕容离亭的婚事,早些年就给他找好媳妇拜堂成亲了,又何必等到如今?

    传言果然只能随便听听,实在不能当真。

    凤凰儿眉头微挑:“这么说来,离亭世子竟是根本没有答允娶顾思曼?”

    难怪卓太后的人借题发挥,以他不满意这桩婚事为由设下圈套。

    康莺正色道:“六姑娘,您是没见过那顾思曼,不是我自吹自擂,似我这般普通的样貌,在她面前都能算是美人了。”

    凤凰儿道:“你本来就是个美人。”

    这话并非是在恭维。

    康莺容貌十分清秀,一双细长的眼睛看起来特别有神采。

    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但却属于那种越看舒服的长相。

    至于那顾思曼,想来世间容貌能与离亭世子比肩的女子如凤毛麟角,既然都是比不过,也就不能算是什么缺点了。

    康莺却不这么看,依旧忿忿道:“容貌也就罢了,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才真是让人看不上。”

    凤凰儿略有些吃惊。

    小家子气?

    安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一样,也是大燕的开国勋贵。

    富贵了近二百年,府里的嫡女居然被人这般形容。

    康莺道:“所以世子爷又怎会对她动心?更别说一向最重视长子的楚王。

    小家子的气的女子配不上离亭世子,更不配做楚王府将来的女主人。”

第六十一章 忆前尘(上)

    据暗卫们打探来的消息,去年楚王慕容绯的身体便恢复了七八成,因此才有足够的精力操持儿子的婚事。

    凤凰儿和苻溱微虽然都觉得这桩婚事有些蹊跷,但自始至终都只把目光放在慕容离亭身上。

    总觉得他不是心甘情愿与那位顾三姑娘结亲。

    如今听了康莺的话,凤凰儿才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以慕容绯的眼光,肯定看不上那位顾三姑娘,因此这婚约肯定不是他为儿子定下的。

    但要说他一个大权在握而且有“战神”称号的亲王被人逼迫许婚,那也未免太过可笑。

    这只能说明一点,慕容绯根本就没有康复,而是已经油尽灯枯。

    想到这里凤凰儿道:“康莺,你也算是在楚王府中长大的,平日里楚王待你怎么样?”

    康莺不明就里,道:“王爷平日里不苟言笑,但对我们这些小辈还是很不错的。

    尤其是他重病之前,虽然时常在外征战,每次回府都还会抽出时间教我们打拳练剑。”

    “重病之后呢?”凤凰儿追问。

    康莺想了想:“重病之后他就不爱见人,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他几回。”

    “那他康复之后呢,最近这一年你有没有见过他?”

    “这倒没有,他和我姑母早已经闹僵了,见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还不如不见。”

    凤凰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大家都被蒙蔽了,楚王根本没有康复,而是早已经病入膏肓。”

    康莺沉声道:“那我姑母……她的病还有得治么?”

    她是在姑母身边长大的,看着她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说不出的心疼。

    凤凰儿道:“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等把她救出来让太医看过后才好下结论。”

    康莺有些黯然:“六姑娘,你说世子爷究竟上哪儿去了?”

    凤凰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现下风声太紧,他如何肯出来抛头露面?

    你伤得不轻,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

    我瞧着这田庄里就很不错,你不如就在这里好好休养一段日子。

    等我打听到离亭世子的具体消息,再让人给你捎信。”

    照康莺的本意,是不想太过麻烦司徒六姑娘的。

    但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提议非常有道理。

    自己手里的银子所剩无几,又没有路引可以证明身份,去别的地方根本无法生存。

    躲在宋国长孙妃家的田庄中,安全绝对没问题,而且还能及时得到世子爷的消息,真是再好不过。

    她躺在床上不好行礼,便冲凤凰儿抱了抱拳:“多谢长孙妃施以援手。”

    凤凰儿又向她询问了一些慕容离亭定亲当日的情况,直到她面露倦容方才作罢。

    ※※※※

    御书房中,昌隆帝和赵重熙并肩而立。

    他指着昨日刚完工的一幅硕大无比的舆图对长孙笑道:“重熙,这是工部刚呈上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幅舆图赵重熙并不陌生。

    上一世皇祖父就最喜欢拉着他在这幅舆图前诉说他的理想和野心。

    只不过那时大宋的国力远不如现在,所面临的机遇也差了许多。

    皇祖父的理想只能用嘴巴描述一下,野心也不好表露太过。

    如今则不然,大宋国富民强,军队也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而敌国内部自乱阵脚,完全是把一统天下的机遇送到皇祖父手里。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扫兴,赵重熙笑道:“工部办事用心,皇祖父有了这幅舆图,定然能够一统中原。”

    “哈哈……”

    昌隆帝心情大好,大笑了几声后才道:“只是这慕容离亭迟迟没有消息,让朕着实有些不安。”

    他抬手指着燕京附近的几处要塞:“重熙,这几个地方驻扎的都是燕国最精锐的军队。

    从前他们都隶属慕容绯麾下,若铁桶一般将燕京护得严严实实。

    如今慕容绯已死,军中势必会重新洗牌,守备定然会有所松懈。

    届时咱们只需花费最小的代价便能拿下这些要塞。

    只不过咱们还得提防那慕容离亭,他终究不是个简单人物。

    虽然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可一旦被他抓住机会,定然会卷土重来。

    那些要塞的将军们绝不是他的对手,一旦让他重掌兵权,属于咱们的大好时机也就错失了。”

    赵重熙对慕容离亭的了解远胜于昌隆帝,他自然清楚皇祖父并非危言耸听。

    慕容离亭才智、能力皆不输慕容绯,所欠缺的无非就是那一份狠辣。

    如今的他经过了风雨的洗礼,肯定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他自己不也是一样的么?

    不过……

    皇祖父的眼光和魄力,的确非常人可比。

    他由衷赞道:“此时的慕容离亭在所有人的眼中早已如丧家之犬一般,唯有您能看出他的价值。孙儿佩服!”

    昌隆帝心里愈发熨帖,笑着拍了拍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长孙:“朕的孙儿也同样优秀,绝不会输给那慕容离亭半分!”

    祖孙俩重新落座。

    昌隆帝道:“话虽如此说,那慕容离亭的下落咱们必须尽快查出来,以免被燕国占了先机。”

    赵重熙点点头:“孙儿的人一直在查,燕国那边也没有丝毫放松。

    尤其那个卓太后,她对慕容离亭恨之入骨,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听长孙提起那位燕国太后,昌隆帝嗤笑道:“一介女流竟妄图掌控整个大燕,甚至还一直觊觎我大宋,她恐怕是忘了当年自己是什么德行!”

    赵重熙挑了挑眉:“皇祖父当年竟也认识那卓太后?”

    三年前他的燕国之行,那卓太后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祖母的好姐妹,言语间对皇祖父也大为不敬。

    当时他并不想同她纠缠太过,因此还朝之后并没有向皇祖父提及此事。

    没想到不仅是皇祖母,就连皇祖父也曾经见过那卓太后。

    昌隆帝捋了捋龙须,缓缓开口道:“重熙,这几年你一直随在朕的左右,却从未主动提及你的皇祖母,憋得挺难受吧?”

    赵重熙不想隐瞒。

    从上一世到现在,他憋得的确是太难受了。

    难得皇祖父愿意主动提及从前的人和事,他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良机。

    他沉声应道:“是,孙儿特别想知道皇祖母的事。”

第六十二章 忆前尘(中)

    赵重熙的反应完全在昌隆帝的预料之中。

    他的元配妻子左楚钰,本就是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

    这种魅力和寻常女子的秀美妖艳温柔泼辣完全不同。

    可以这么说,三十多年前的左家大姑娘,除却娟秀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没有人会把她当做一名女子。

    左家是燕国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左老家主膝下却只有左楚钰一个女儿。

    本来他打算从旁支过继一个儿子,从而让左家庞大的生意能有个继承人。

    至于唯一的女儿,左老家主最初的想法和世上所有的父亲一样,就想着为女儿寻一个好婆家,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没想到左楚钰在**岁的时候,她便已经表现出了过人的能力和魄力,从而让左老爷子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也让左家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燕国早已经腐朽,自从几十年前宝应帝在位时起,便不断有人揭竿而起,想要推翻那暴虐的昏君。

    赵家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有想法的。

    那时赵家的家主还是昌隆帝赵雍的祖父,是一名品级不算很高的燕国官员。

    赵家虽也是世家,但和那些动辄成百上千年的大族不一样,家底不算很厚。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管是招兵买马还是扩大势力,需要的银钱根本无法用数字衡量。

    因此赵雍的祖父虽然有了想法,却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又过了十几年,赵雍的父亲结识了左家的老家主,赵家终于等到了可以放手一搏的机会。

    然而,身为“左半城”的家主,左老家主身上背负的不仅是左家那遍布整个天下的生意,更有三千左家子弟和仆从的性命与前程。

    虽然宝应帝对左家也多次打压,但对于赵家的示好和拉拢,他一开始是拒绝的。

    他赌不起,左家更赌不起。

    就在赵雍的父亲打算另寻合作伙伴之际,是左楚钰站了出来。

    左老家主拗不过宝贝女儿,最终同意支持赵家。

    接下来的联姻变得顺理成章。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十三岁的赵雍迎娶了十八岁的左楚钰。

    有了左家敌国的财富,赵家很快便拉起了一支实力不弱的军队。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缺,不过短短十年,他们便占据了中原半壁江山,并且立国称帝。

    左楚钰逝去近二十年,昌隆帝从未和人主动提过自己的元配妻子。

    即便是长子在他面前出言不逊,为他的母后打抱不平,昌隆帝也只是厉声斥责,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半个字。

    而今日,或许是被即将到来的大战刺激,也或许是被长孙脸上的孺慕之情感染,他竟生出了和人说一说心事的想法。

    他抬眼看着赵重熙那一对非常特别的眉毛,温声道:“重熙,这些年你可有向旁人打算听过你皇祖母从前的事?”

    赵重熙道:“并未,只是母妃偶尔同孙儿提过几句。”

    昌隆帝并不怀疑长孙的话。

    元后薨逝的时候正值盛年,许多人都对她的死因存有疑惑。

    私底下议论几句谁也阻止不了,但当着皇长孙的面议论他故去的祖母,不是谁都有这个胆量的。

    他微微颔首,轻叹道:“你的皇祖母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

    赵重熙并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皇祖母了不起,否则她如何坐稳左家家主的位置,又如何让朝中诸多大臣心甘情愿依附于她?

    自然,如果不是因为那份了不起,她也就不会引起皇祖父的猜忌,甚至不至于那么早就撒手人寰。

    昌隆帝的思绪却像是回到了初见元后的那一日。

    十三岁成婚十四岁做爹,一直以来都是他引以为傲的事情。

    但他清楚地记得,十三岁的他和许多同龄的男孩子一样,从未想过成亲的事。

    在他们心中,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还显得非常青涩,比自己小的那些直接就是小屁孩儿。

    而那些比自己大几岁的姑娘,一个个都显出了属于少女的特质,已经拥有了吸引男子的资本。

    但人家的目标是那些成年的男子,而不是他们这些“小屁孩儿”。

    所以当年满十八岁的左楚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左大姑娘很美,看起来也是个很温和的人,但她的眼中根本没有他。

    左赵两家要合作,联姻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因此,年龄相差五岁的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婚后,夫妻二人不可避免地多了些接触,他也越来越认识到了妻子的优秀,开始学着欣赏她。

    至于什么时候这份欣赏变成了喜欢,连昌隆帝自己都说不清楚。

    可左楚钰眼中还是没有他。

    她整日为了军队的物资供给奔忙,直到查出有了身孕,她才渐渐停下了脚步。

    那时他虽然年少,身上肩负的责任却不少。

    同龄的少年每日只需去学堂念书,他却已经在赵家军中担任要职。

    早出晚归,甚至是早出不归,在左楚钰的整个孕期,夫妻俩见面不超过十次。

    等赵家军打下了十几座城池,规模也扩大到几十万时,他的长子赵璟都已经学会了走路说话。

    可他们的夫妻的脚步依旧无法停歇,唯一的儿子也只能交给乳母照顾。

    直到赵家的胜利已经成为定局,他们夫妻成为了大宋的开国帝后,赵璟已经是一名九岁的小少年。

    他们一家人总算是有了朝夕相伴的机会。

    二十三岁的开国帝王,自有寻常年轻男子无法企及的魄力,或者说是诱惑力。

    而已经年满二十八岁的左皇后,同样有着其他女子无法比拟的气度,同样也可说是诱惑力。

    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的那道鸿沟,似乎也随着身份的改变以及两人相互的欣赏而渐渐消失。

    从昌隆元年到昌隆三年,他们夫妻迎来了最为融洽和甜蜜的三年时光。

    当然,遗憾也不是没有。

    因为之前那九年他们忙于国事,忽略了对长子的教导。

    一对强势的父母,居然生养了一个懦弱的儿子。

    由没有什么见识的乳娘宠着长大的赵璟,开蒙后又随着性格温和的苻老先生念书,对父母的强势霸道完全没有办法适应。

    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帝后又一次产生了分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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