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江淮灾情
叶安夫妻二人结束了对范仲淹的“评价”,在他们二人心中范仲淹依旧是那忧国忧民的范文正,本能的便会觉得此人可信。
虽然之前与他接触不多,但他做的事却在朝中早已传开,无论是泰州治堰,还是在应天府执教兴学,亦或是当初在朝堂上的秉公直言,
都是他清流形象的体现。
但最让叶安与秦慕慕看重的却是他“占便宜”这件事,一个人若是太过清流,太过刚直,那一定要离他远一点,这样的人只可远观,不敢近交,
否则在你犯错,甚至是想法和你不同时,
他都会为了自己的抱负而反过来对付你。
好在范仲淹并不是这样的人,
接触过他之后,叶安与秦慕慕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在充满变革思想同时依旧是充满人情味的人,而并非王安石那种极端分子。
极端分子是不可能改革成功的,他将一切都看的太过简单,黑白成为了他眼中的主色调,但这世上永远不是非黑即白的。
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江淮之地只会更加炎热,叶安带的东西并不多,范仲淹更是轻装简行,因为叶安的亲兵各个武力值爆表,范仲淹干脆只带了一个老仆和书童便上路了,至于队伍的安全则全部交给了叶安的亲随。
寻常武将之家的亲兵多是自家宗族中的子侄,但叶安家的不同多是战场老兵,这在大宋乃是一件犯忌讳的事,太祖太宗开始亲兵制便被撤销了,将帅不得私募亲兵,但将门依旧保留了下来,只不过朝廷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并且这些亲兵多是保护过将门家主,甚至救过其性命的,就如同曹家的孙瘸子一般,多为供奉。
而叶安家的亲兵就是亲兵,只不过换了个叫法变成了亲随,范仲淹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安说到底也不算是文臣,更不能算做武将,身边有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亲随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这些人往那一站,便有了摄人心魄的气场,宵小之徒不敢靠近,也给赶路节省了时间。
出了东京城后,车队便一路沿着官道南下前往江淮,范仲淹看着不断变化的景色,眉头越皱越紧,天气炎热之下四周的花草树木都仿佛没了精神,还没出京畿路便已然如此了?!
“叶侯,
此次南下安抚江淮,或许灾情之中远超咱们所想啊!”
叶安看了一眼范仲淹,又在车厢中摊开舆图道:“江淮之地水网还算充沛,但此次旱灾却波及多处,我怀疑乃是灾民逃离家乡所致,范公请看毫州有汴水,涣水,肥水川流而过,但却并无湖泊,往日里打井,水窖自然可供灌溉,但天气炎热之下,水位自然下降,蓄不出水来的百姓自然会截堵河道以高水位,如此下游百姓必受波及,恐有械斗之剧啊!”
范仲淹神色一变道:“此言有理,你家商号密布,多有消息接着说!”
叶安点头指向了舆图苦笑道:“其实天灾不怕,怕的就是人祸,宿州之况与毫州相似,亦是那河道穿行而过,但泗州却不同……”
“泗州有洪泽湖!”
范仲淹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随即摸着胡子道:“你说的极好,寿州有芍陂湖,庐州,巢州,和州有巢湖!”说完便又指着舆图道:“看来受灾之地多在淮南东路的毫州,宿州,以及滁州,其中毫宿二州相邻,地域广大,单单一个宿州便能抵得上俩个滁州了,百姓之数自然更多。毫宿二州百姓北上应天府,故而应天府便几次上奏江淮大灾,百姓极多……”
叶安苦笑着点头道:“或许如此,但事实如何还需亲眼所见,不好随意怀疑应天府,或许百姓涌入,应天府亦是应对不及。”
“天灾面前就怕这般的应对不及啊!百姓恐慌,州府衙门乃至县衙却不能自乱阵脚,毫宿二州知州事如何能让百姓蜂拥逃离,如何不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这便有些想当然了,不是每个人都是你范仲淹啊!开仓放粮乃是最后的手段,朝廷的文书不到,知州,通判谁敢私开仓廪?
虽然叶安与范仲淹还在前往应天府的路上,但两人却早已派人打探江淮灾情,只要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他们就能提前了解部份真相。
“长生啊!江淮两浙百姓赋税极重,丁口,劳役,摊派,支移等诸多杂税仍在,此次我等安抚江淮还是多看看些,或许该上劄子以谏官家啊!”
范仲淹说的没错,这些苛捐杂税叶安可要比他清楚的多,因为普惠商号在江淮以及两浙两广皆有分号,并且凡是有市舶司的地方也都有驻点,怎么可能不了解当地的杂税情况?
但可惜的是范仲淹还是说少了,田宅契税,枯骨钱,渡河钱,上供钱等等早已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了,为何这次江淮受灾后反应如此强烈,百姓蜂拥前往应天府成为灾民?
还不是为了躲避这些杂税!一旦成为灾民,朝廷便会免去绝大多数的杂税,甚至连夏秋两税也能多有减免!
范仲淹曾经在江淮当过官,也在应天府教过书,若说他不知道这些打死叶安也不相信,但他又用如此“委婉”的方式说出来……还是为了朝廷的脸面好看啊!
叶安则是毫不客气道:“灾情还是小事,若杂税不除,恐怕民变多生,莫要怪人家百姓杀官造反,实在是被逼无奈,本就活不下去的人害怕死?南方的杂税已经够重的了,这时候还不让人当个灾民去免税,喘口气?信不信只要这次灾情延续一段时间,江淮甚至两浙民变都会减少!”
范仲淹的脸面腾的一下涨的通红,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大灾面前民不聊生,这才灾祸对于江淮之地的百姓来说既是免除杂税的机会,同样也是将他们逼上绝境的最后一步。
“杂税之弊以如此明显,若不能让朝廷免除杂税,以后这大灾恐成百姓所祈之物啊!”
范仲淹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反正现在大宋的灾情一般也饿不死人了,大量的土豆和地瓜制品能在第一时间从仓库中被放出用来赈济,可百姓需要的是这些赈济吗?
不是!他们要的是免除苛捐杂税啊!
车轮滚滚,范仲淹面色愈发凝重,叶安则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昏昏欲睡。
他清楚的知道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两人的猜测,真正如何还是需到应天府之后才知晓详情,那时候派出的探查之人大抵也该返回应天府了。
第四十章白莲诡影
应天府后世名曰商丘,虽不在江南之地,但却是大宋的乃四京之一南京,亦是老赵家的龙兴之地,陪都所在。
这里虽不及东京城的繁华,但地处要冲,乃是南北相交的枢纽所在,
绝大多数南下的官道都要经过应天府,而同样的百姓若是想要前往东京汴梁,最好的选择亦是从应天府向北而去。
受灾的百姓在官道上三五成群的结队,绝大多数人都是推着鸡公车或是挑着扁担,将全家的细软都放在身上,家乡的人都出来逃灾了,谁还会将要细软放在家中?
年纪大的老人坐在鸡公车上手中或是抱着孩子或是背着行囊,年轻力壮的汉子推着车缓缓向应天府城而去。
只不过和寻常受灾逃荒的百姓不同,眼下这群人的脸上并没有那种被饥荒所折磨的麻木,
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和担忧。
“里正,听闻应天府的府尊大老爷吴育乃是朝中的重臣,官家刚刚亲政,咱们受了灾是会免除杂税的吧?”
人群中推车的汉子对边上年纪稍长的重量人开口发问,这句话立刻让四周百姓的目光锁定到了他的身上。
里正看了看远处高大的城池无奈叹息道:“谁个知晓嘞!俺们都是一个乡的,不敢诓骗你们,反正都受了灾地里的墒情也不好,不如来应天府碰碰运气,若是能免了杂税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大不了再回去便是!”
“老秦说的在理,地里墒情不好再收拾也是那般回事,不如来应天府碰碰运气,可若是被编为厢军,那可就……”
随着旁人的话,老秦脸色一变,编为厢军那可就大不妙了,什么人是厢军?那些都是没有田地的流民,此次前来应天府逃难的可大多是有土地的良家,
若是被编为厢军,那家里的地可就没了!
“嘿!编为厢军?莫要在那里胡吣嘞!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没有三万也有一万多了!路上还有更多,咋个编成厢军?朝廷还不被吃垮了!”
老秦虽然心中没底,但还是不屑的开口反击,他知晓现在安抚这群人才是最重要的,谣言一旦传开那这万余人可就炸了营,虽说他没有多少官场上的智慧,可丰富的经验还是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朝廷怎生能被厢军吃垮?!往年的灾民可都是被编入厢军的,若是如此俺可不干!诸位说是不是?”
“你不干还能如何?要么便回去继续受苦,要么便成了厢军更苦!”
人群中的不满越来越多,吵吵嚷嚷的让老秦烦躁,忍不住的扯着嗓子大喊:“都消停点,到了应天府便知晓到底如何了!在这说些没用的屁话有甚的用?!咱们求求府尊老爷,说不得还能免去杂税,若是不行便认命,老老实实的回去,府尊还能刁难?若是再说那些没用的屁话,
到时犯了忌讳可别连累旁人!”
果然随着老秦的话人群中的叫喊声立刻减少起来,零零散散的叫喊倒是显得尤为突兀,
老秦疑惑的看了过去,从前天开始那群人便在各个逃荒的队伍里乱窜,他已经注意不止一回了。
逃荒也是有规矩的,同村,同乡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可这群人总是混迹于其他的队伍中,便有些奇怪……
很快,老秦便注意到这群人融入到了自己所在的队伍中,为首的还是一个带着幕离的女子,女子手中结印,口中低声念叨着什么,而她身边的人便从腰间解葫芦,用粗碗给自己村的人倒水。
老秦走了过去皱眉道:“诸位是哪里人氏?为何老夫从未见过?”
给众人倒水的汉子笑道:“我等乃柳子镇人,同诸位一样受了灾,地里墒情太重,春苗皆枯,不得已前来应天府讨活路嘞!”
“柳子镇?”
老秦更加疑惑的看向这群人,旁人不知晓他却是知晓的,柳子镇就在汴水边上乃是,距离临涣县城不过十几里,并且还在汴水上游,可谓是受灾最少的地方,那里的人不会放弃自己的田地出来逃荒的,更不会将自己变成灾民。
“诶!连柳子镇的人都出来逃荒了!”老秦故作感慨,但随即又笑着说道:“那汉子!柳子镇,柳生堂的崔掌柜,姚大夫可在?”
倒水的汉子微微一愣,随即道:“怎生能不来?谁家身上还能没有个杂税嘞!受灾了,钱都用去买粮食去,如何还会有人想着瞧病?这不也跟着来了,就在后面,但我瞧着崔掌柜同姚大夫这把年纪,恐怕是跟不上喽!”
老秦苦笑着道:“这话倒是没错,一个人一个命!”说完便招呼歇息的众人继续赶路,只不过小声让村民离这些人远点。
村民中有人好奇的问:“为啥,这些人都是信佛之人,刚刚还给我们放福水嘞!让咱们也入社,以后便是自家的兄弟姐妹……”
“信佛?信的什么佛?!都这时候了你还信这些人?看看福泽寺的大和尚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咱们逃荒,人家可不用逃荒,窖里的粮食够吃几年的!旱灾一来人家便蓄了水自己躲在庙里不出来了,连王员外家施粥大和尚都要去挑了人家的棚子为啥?还不是为了让咱们贱卖手里的田地!寻常没事的时候信也就算了,大灾大难面前还敢信,人家给你吃的干净嘞!”
“诶!不一样嘞!这是白莲社,源于佛门净土宗,只要入社便好,在家出家,不剃发,不穿僧衣,上为皇家祝福祈寿,下为乡村主办佛事,也有一些修路筑桥之类的善举,听说只要入社便能保全咱们的田地吗,还能免去杂税嘞!”
“还有这等好事?!白莲社?俺好似在哪听过……哦!就是那个早先在西固镇开白莲法会的白莲社?!老秦头你且去帮俺们问问,若是真能如他们所说,俺们全家都信白莲嘞!”
老秦头皱了皱眉:“要问自己问去,老夫可不问这些东西,信啥不好信鬼神,佛家真有那能耐,也不至于咱们出来逃灾!”
“此言差矣!众生平等,因缘相继,或许便是你这般的想法才会让上天降罪与你!此等人心中既生孽障,不入我白莲净土也罢!”
头戴幕离的女子缓缓走进人群,一身白衣,左手持瓶右手拂尘,姿态优雅出尘,但整个人却被身上的白色薄纱给勾了出来,如同一支熟透了的葫芦让人口干舌燥。
不少男人瞧见了,都忍不住干咽口水,虽不见其面容,却被这道倩影给死死的“勾住”。
“菩萨,咱不同他一般见识,还有更多人等着咱们去度化呢!”
白衣女子淡淡的看了说话的汉子一眼,美目中带着一丝寒意:“我社教义不可忘却,回去后自挞二十!”
原本还笑盈盈的汉子立刻惊恐起来,低声求饶道:“菩萨饶命,菩萨饶命啊!”
但白衣女子并不理他,而是指了指老秦头道:“愚昧非错,只是不知大神通,苦海无边,入我白莲方脱苦海!”
老秦头并不理睬,瞥了一眼白衣女子便走,只留下一群叹气的村民,他们都觉得自家里正的脑子坏了……
第四十一章白莲社的手段
老秦头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他是读过书的,虽说算不得儒生,但也参加过县学,否则如何能做的了里正?
他从不信鬼神佛道,越是大灾大难的时候这些东西越信不得,谁会平白给你好处?
天色已经不早,
但灾民却无法进城,他们的数量太多以至于相对宽敞的官道都被堵住,灾民们靠在官道边上的睡着,有些甚至直接睡在了官道上。
老秦头在四周查看了一番,让本村的青壮睡在外面,妇孺睡在里面后才安心的坐下,
虽说有很多人聚在南京城外,但此时寂静的有些吓人。
偶尔能听见孩子的哭喊声但也很快被喝止,这日子当真是苦啊!
本打算熬一宿的老秦头不知不觉便抱着哨棒睡着,
四周静悄悄的,没人注意到一根银色的亮光一闪而过,原本熟睡的老秦头便挣扎了起来,只不过无声的挣扎在哨棒落地后便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四周的村民只不过是瞧了一眼也不在意,反倒是这几日里正太过疲惫,没人愿意打扰他。
但若是凑近了看,老秦头干枯的老脸在月光下尤为狰狞……
待天色大亮之时,灾民们终于炸开了锅,短短一夜之间便有数十人死掉,死状无一例外的狰狞,凄惨。
终于发现不对的灾民们惊慌失措起来,有人说这是天谴,有人说这是报应,但很快灾民们便总结起来,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辱骂过佛家白莲社的。
“这白莲社就是一群妖人啊!”
“可不敢胡说,说不得就是有大神通的!你看看昨夜死了多少人,可不是遭了报应!”
灾民们惊恐万状,但那白衣女菩萨却依旧带着人缓缓走来,
看着眼前的村民和地上老秦头的尸首嘴中低声吟诵:“宝鼎焚香,灌满四方,周流普赴到灵山,奉请法中王。法界无边,诸佛降道场。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随着白衣女子的话,四周的百姓惊恐的发现老秦头的尸首居然动了一下,接着一股烟气缓缓升起消散而去。
白衣女子缓缓开口,声同银盘落珠:“施主以被我度化前往西天极乐,你们将其收敛了吧!”
眼前这一幕已经超出了灾民们的想象,同时也认定了眼前的白衣女子便是菩萨降世,一个个纳头便拜,口中高呼:“多谢菩萨,菩萨保佑!”
白衣女子带着信众缓缓离开,他们在一个又一个小群体中穿行,度化了一个又一个的死尸,跟随她的人也越来越多……每增加一个人,白莲社的队伍便庞大一分。
这样的传播在灾民队伍中是惊人的,
白莲社教义简单,
与净土宗大致相同,
崇奉阿弥陀佛,
要求信徒念佛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以期往生西方净土。
正能量的教义当然让百姓更容易接受,也愿意接受,尤其是被杂税,旱灾逼出来逃荒的灾民,更是愿意相信白莲社所说的这些。
随着人数的增加,很快白莲社的教义也在发生悄然改变,若是对道学以及佛学稍有研究的人在,便会发现这所谓的白莲社所说的内容皆以开始向弥勒教的教义进行转变。
这种转变是悄然的,寻常信众几乎毫无察觉,因为白莲社就是白莲教,白莲教本也就是从弥勒教演变而来的。只不过白莲教保留了教义上的良善,让人更容易相信,而弥勒教的内容则是不断的将白莲教的教义进行细微的改变,让信众逐渐变得虔诚笃信。
在短短几天时间里,灾民们眼看应天府没有作为,关闭城门阻挡灾民,眼下连免去杂税的可能都是那么的渺茫,不如信教得以解脱。
白衣菩萨不光点化凡胎让人皈依,更是会赐下福水替人消灾解难,治病救人,就算是不信的,也有不少男子甘愿拜倒在她的白纱之下。
至于女子则更多的笃信教义,被她几句话便能皈依,因为她所说的皆是世间女子所无奈的。
“入我白莲,身洁心净,女子可修为菩萨,与男子等身!若有不净名声,遭人侮辱,我白莲兄弟必为其洗净冤屈!”
打着男女平等的幌子,为那些风尘女子或是为名声不好的寡妇出头,这在很大程度上收拢了女子之心。
此时的应天府才发现事态严重,虽说白莲社并没有闹事,但城外的灾民大多数都信白莲社了,就算是不信的也对白莲社抱有好感,吴育深知灾民再多也不可怕,这些灾民中有很多不过是为了前来讨个免税之利的,最终还要返回家中继续劳作。
可这些灾民现在抱成一团,都成了白莲社的信众,那问题可就大了,一旦不得满足,白莲社的妖人从中挑唆,很容易发生民变,无论何种愿意,一旦发生民变自己这个应天府知府事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青云路断!
可惜的是吴育虽知晓其中利害,但却并没有应对之法,他更不敢轻易开启南京城的城门让灾民进入其中,这里不光有着大量百姓,还有天家宫观。
应天府乃是赵宋龙兴之地,有圣祖殿,鸿庆宫,归德殿,还有同京师一样的宫城。
于是吴育做出了一个最基础也是最愚蠢的决定,派出应天府的衙役抓捕白莲社的主事人……
结果可想而知,当衙役们从应天府南门小角门中出城,穿梭在满是灾民的官道上,小心翼翼的寻找白莲社主事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白莲社盯上了。
头戴幕离的白衣女子并不躲藏,她既然被称之为女菩萨,当然要做足功夫,轻纱薄衣款款而来,看的衙役们口干舌燥,但四周的百姓却觉此乃亵渎圣女之举。
嚷嚷着叫骂,而应天府的衙役何时受过这般的气,便抖动着手中的锁铐让其老实些。
“莫要争吵,莫要生事,我白莲社教义便是虔诚侍佛,不争俗世!”
平息过四周的百姓后,白衣女子看向衙役微微施礼道:“不知几位差爷寻我何事?”
见四周百姓偃旗息鼓,几个衙役顿时骄傲起来,眼看着面前葫芦似得白衣女子,年轻的衙役缓缓上前笑眯眯道:“好叫小娘子知晓,我等奉府尊之命前来缉拿白莲社主事之人,若小娘子为主事,便烦请随我等走一趟,也免去枷锁之苦!”
第四十二章燎原之势
“恕小女子难以从命!诸位差爷也瞧见了,眼下灾民疾苦,小女子还需为灾民祈福消灾,又需治病救人,恐难离开此地。”
“这可不好办了,小娘子莫要逼我等用强……”
年轻衙役的话尚且还未说完,便被边上年纪大些的老衙役一把拉住。
作为多年老吏自然看得清眼下的局势,至少他能看到方林月身边人眼神中的杀意。
“小娘子,若是如此我等也不会用强,只是烦请小娘子入城同府尊当面说清,府尊乃通情达理的好官,自会再放您出来救治百姓,您说是也不是?”
白衣女子微微蹲身行礼:“那便烦请诸位差爷稍后,待我为灾民祈福讲文后,便随差爷入城!”
年轻的衙役终于忍不住叫道:“讲的什么鸟经文,谁有功夫在这大日头下同等你?快快随我等入城拜见府尊!”
说完便伸手去拉扯白衣女子的胳膊,但谁知衣袖不堪撕扯,刺啦一声便被扯下一大片,露出女子一大段光洁的白臂,边上的老吏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坏了,闯了祸事!”
果然如同他猜想的一般,四周的百姓顿时围堵过来,几名女子上前将白衣女子护在身后满是委屈的叫道:“轻薄圣女菩萨,当下阿修罗地狱!”
“非是有意,无心之举,无心之举啊!”老吏还要辩解,但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灾民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有人高喊:“亵渎圣女,亵渎菩萨,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不管不顾的年轻人早已被那段洁白的臂膀冲昏了头脑,都想着在圣女面前一表决心,衙役又如何,这么多的灾民早已成了气候,法不责众谁都知晓,况且衙役有错在先,打死无算啊!
三五个衙役哪里是灾民的对手,很快便被围攻的倒地不起,只不过没人注意到围攻的人中有很多乃是白衣圣女带来的人手,并且那年轻的衙役在他们的掩护下飞快的脱去公服,融入到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谁也不曾想到,区区几个衙役竟然成为这场灾难的导火索,当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居然被打死后,吴育忍无可忍。
灾民加入白莲社还没什么,但打死应天府的衙役乃是大罪,要命的还是人数太多,总不可能将南京城外的数万灾民全都抓起来,就算能抓起来,也没有地方可以关啊!
此时的吴育作为士大夫已经发现白莲社的不对劲,甚至连南京城中的百姓也开始说应天府衙的不是,夸赞白莲社的好。
小小的结社仿佛在一夜之间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到处都是,而就在他打算调遣南京城的禁军对白莲社开始打击之时,范仲淹与叶安却到了。
这可真是解了吴育的燃眉之急,眼下的他正骑虎难下,谁知这时候江淮赈灾安抚使来了,来的不光有范仲淹这位正使,还有云中郡侯叶安这位副使。
这二位可都是朝中重臣,一位乃是官家所倚重的能臣,另一位则更是在国朝鼎鼎大名的叶侯,原本还在担心的吴育瞬间轻松许多,有这两位在,就算处置不当也轮不到自己背锅不是?
也顾不得其他,吴育立刻让两位属下引路前往花厅拜见这两位天官。
且不论岁数如何,单单是这两位得了御前旨意的安抚使差遣,就比他应天府知府事要尊贵的多,何况眼下还要让这两位“大能”来接手,吴育岂敢怠慢。
到了花厅眼瞧着两位风尘仆仆的安抚使,吴育便不由得感慨:“范公,叶侯仅用四日便感到我应天府,着实让下官惭愧啊!”
范仲淹一口将茶饮灌下,指了指吴育道:“你也是应天书院出来的士人,怎生能瞧着灾民聚集城外?难道不该开放官仓,赈济百姓吗?若是担心城中动荡,可寻那些富户说项,让其拿出藏匿之粮,待此灾祸过去朝廷亦有赏赐,如此最少先平灾民之怨矣!”
没想到范仲淹上来便将自己数落一番,吴育苦笑道:“非是下官不愿,实乃仓廪之中存粮不多啊!况且城外灾民也并非皆是受灾百姓,亦有鱼目混珠之人,其更多者为的是免去今年杂税,故而久留于此!如今又有妖人以白莲社为号,聚集灾民妖言惑众,下官以派差人前往锁拿,谁知乱民却将本府之差当中打死,这……”
“白莲社?”
叶安的瞳孔猛然一缩,这个名字他太过熟悉了,白莲社便是白莲教的前身,在稍稍演变之后便会向隋时出现过的“弥勒教”过渡。
无论是白莲教还是弥勒教都是打着佛门教义行蛊惑百姓之实,煽动百姓反抗官府便是其准则,至于最深层的利益,还是为了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只不过眼下的白莲社还不成气候,亦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但只要这个教派继续发展下去,那便可成燎原之势,寻常百姓遭遇的苦难越多,他们的机会便越大。
连后世对抗元朝的红巾军起义,都与之脱不开关系。
叶安微微皱眉,看向吴育认真问到:“城外灾民甚多,其中可有受了白莲社蛊惑而入的?”
“岂止是有,城外百姓中大多数以入白莲社,那位白衣的圣女菩萨据说应承了灾民,不光能让他们免去杂税,还能救治病患,施法赐福……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却深得灾民百姓信任,眼下连应天府中也出现白莲社之信众,人数不知几何!”
吴育满脸的苦涩,但在说出这些话后也释放了这些日的压力,眼下的应天府里里外外都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就如同一口烧的通红的油锅,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范仲淹大惊失色的起身,他没想到应天府的情况已变得如此危急,这白莲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在短短的几日之内便将要灾民收拢与麾下。
并且灾民还在其鼓动之下光天化日的打杀应天府的差人,而应天府中亦有白莲社的人,种种一切正在往他与叶安路上猜测的最坏状况发展,稍稍处置不好,便会激起民变,有动摇国本之危!
“长生啊!此事可大可小,若能化解或许并无所碍,可若是稍有不慎,一旦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啊!”范仲淹面色凝重的看向叶安道。
“范公所言既是,症结所在便是这白莲社,其蛊惑百姓之能恐难对付,眼下的灾民之乱并无大碍,可若白莲不除,就算解了应天府之危,还会重蹈覆辙!范公,小子以为当下应以剪除白莲社为首要!”
范仲淹连连点头,两人的想法差不多,白莲社的危害远大于江淮受灾的灾民,灾民求活,这些人却是求乱。
第四十三章对线
方林月没想到江淮安抚使、安抚副使居然会在应天府之中,不敢相信的她仔细确认道:“你着实瞧见了安抚使与安抚副使?”
只不过原本满是圣洁模样的脸上,却有一种啖食其肉之色,让人望而生畏。
手下一边捣头如蒜,一边赌咒发誓道:“回禀圣女菩萨,小人不敢欺瞒,那两位就南京城中的倌驿落脚,
护卫彪悍,一口一个叶侯,一口一个范公,小人不会看错,若您有图影那便是最好。”
方林月立刻道:“有图影!来人,速将叶贼的图影拿来与他辨认!”
叶安若是瞧见自己的图影定然会暗叹画师的技艺,这风流倜傥,
这惟妙惟肖,
着实不错,
可惜他并不知晓自己以莫名其妙的成为方林月的眼中钉。
白莲社的小喽啰在瞧见图影后便立刻道:“正是此獠!”
握着图影的玉手微微颤抖,方林月娇媚的俏脸在幕离之中变得扭曲,咬牙切齿道:“德师常言此贼诋毁佛门,侮我白莲一道,为了官声扬言改革东南茶税,最后却不了了之,害的数万茶户再陷苦难!不杀此贼,天理不容!”
刚刚那手下立刻道:“回禀圣女菩萨,听闻此贼不日便要出城安抚灾民,正是咱们动手的绝好时机。”
方林月眼神如刀,她本是东南茶场茶户家的采茶女,原本家中的日子还能尚且过活下去,可谁知叶安推行茶榷新法,开始东南茶场的茶户尚且以为这是好事,爹爹甚至跟随朝廷的官差前往东京城中做那劳什子的代表,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向好发展。
可谁知那茶榷新法中道夭折,连带着爹爹也被东南茶商报复,打的体无完肤死在了家中。
而他叶安却毫发无伤,
后来从德师那里才知晓,原来此贼为的就是自己的官声,若能成功便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若功不成便撇清干系,谁会真的在意茶户的死活?!
自从自己跟随德师之后,便看清了此人的真面目,不过是个官场奸佞罢了!国朝的官人哪个不是如此?
唯有杀光这群狗官,迎来真正的弥勒佛,世人才能得以拯救,自己的悲剧才不会在这世间上演!
德师说过,白莲社的最终教义便是迎来大解脱,杀人又如何?自己不过是让他们提前得以解脱罢了。
十住菩萨算什么?
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那些佛门乃旧佛之徒,白莲社要迎来弥勒降世便要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如此才能迎来“弥勒下生成佛,
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
叶安诋毁佛门,
虽说也在无形中助了白莲社一臂之力,但他对整个佛门的厌恶也将阻碍白莲社,更会阻碍弥勒降世,若是能乘机诛杀此贼,那便再好不过!
“南京城城门开了!”
“城门开了?!莫不是府尊让我等入城了?!”
正谋划着如何诛杀叶安的方林月微微一愣,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南京城门打开,朝廷一旦救助灾民,甚至真的应允减免杂税,那白莲社所作的一切便会立刻化为泡影。
没人比她更清楚百姓心中的想法,只要朝廷开恩,百姓活得下去,那些个寻常发牢骚的人立刻便会成为朝廷的顺民,唯有让他们的手沾上鲜血,这些人才会孤注一掷。
很快白莲社的信众便来报信:“圣女菩萨,不是应天府放灾民入城,而是江淮安抚使前来抚恤灾民,应天府的禁军正在那里搭建高台,看来是要安抚灾民了。”
方林月长舒一口气,只要不放百姓入城,那便好办,眼下灾民以达万余人,一旦入城被应天府安置下来,这段时间积攒下的怨气便会逐渐消散。
看来那位安抚使坐不住了,他叶安也必然出现,方林月很快便想到对策,低声吩咐自己的手下与虔诚的白莲社信众道:“眼下这群狗官打算安抚百姓,那我等也筑高台,本菩萨也要登台讲经,若灾民皆在我四周环顾,则必落其颜面,倒要看看他如何自处!”
搭台安抚灾民是范仲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他相信只要自己这位安抚使亲自出面,再让吴育,叶安配合着讲道理,发放粮食,这些灾民便会心中安定,也不会因白莲社妖人的几句话而发生民变。
但叶安却不这么看,他一边调遣禁军加强对范仲淹的保护,另一边则是带着应天府的人手开始在城门后的御道上清理准备。
将所有的摊贩驱散,同时在路上安置密密麻麻的木叉,用这些木叉做成隔离带,一直延伸到归德军的大营。
叶安知道绝不能轻易让白莲社对灾民继续蛊惑,而打断白莲社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命官的亲自下场,并且将要灾民与白莲社的妖人分开。
寻常百姓所组成的灾民敢进城,敢在禁军的“护卫”下进入归德军的大营之中,但白莲社的妖人是不敢的,他们能给寻常百姓洗脑成虔诚的教徒,但却无法骗过自己,他们就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妖人。
先安抚灾民,再对灾民进行分流,救助,最后从根本上解决杂税的问题,这才是叶安与范仲淹想到的对策,他们最终要避免的是灾民过多的同时聚集起来的不满所爆发的民怨民变!
天灾是无可奈何之举,但人祸却是可以被避免的,身为朝廷的安抚使所要做的也正是如此。
每逢大灾必有大变,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早早的认识到这个问题,白莲社同样也知道,叶安与范仲淹商讨之后便对吴育擒贼先擒王的手段进行了否决。
这时候去抓白莲社的匪首可不是理智的行为,因为在城外灾民的眼中白莲社已经成为救助他们的好人。
范仲淹登上高台安抚百姓的目的,也正是为了让百姓看清谁才是真正的好人!
但让两人措手不及的却是白莲社也搭建了高台,高台之上白衣圣女声如鼓罄,不断宣讲着白莲社的教义,四周围拢过去的灾民越来越多。
还没等归德军的高台搭建好,白莲社的高台下已有近千人围坐,一脸虔诚的倾听白莲教的《十言韵文》。
这虔诚的一幕促使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范仲淹拉着叶安不解的发问:“为何这些受灾百姓宁愿相信白莲社,也不愿相信朝廷?”
叶安苦笑道:“人皆如此,他们平常便生活在朝廷的治下,地方县府并未在天灾到来时进行救助,自然让他们心生失望,而白莲社蛊惑人心之能却也并非毫无长处。”
“这……”
拍了拍范仲淹的肩膀,叶安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请范公登台与那白莲社的女子一辩高下,朝廷命官岂能不如邪魅宵小?!”
范仲淹缓缓点头:“长生所言极是!”
归德军很快便将高台搭起,范仲淹也登上高台,有衙役敲响铜锣鼓噪声势,逐渐吸引了百姓的目光。
高台之上范仲淹信心满满,高台之下,叶安无奈苦笑,他故意让范仲淹登高宣讲,为的就是让他看清事实,接受打击……
第四十四章斗法
“太初之始,无天地,无山河,无人伦,元无一切,混沌虚空。老如来,来立世,分出上下与三才,落如今、未遭劫、三灾所动、太空真!现如今,弥勒降世,救众人,迷蒙蒙,混晕晕,婆娑苦海!这一道,不寻常,出生门路皆可还!”
高台之上,方林月声音清澈传播四周,所谓的教义也是简单无比,寻常没有读过书的人也能明白的听懂,可比那些所谓的佛道经文要简单明了的太多。
全篇没有一句废话可句句都是废话,上来就把人比作迷途的羔羊,需要信仰白莲社寻找出路,虽然语言简单,但效果却是极好。
范仲淹站在高台上说着朝廷的抚恤之策,宣讲灾民离开家乡所带来的动荡,以及他什么官身,身为安抚使就是来江淮救助灾民的等等……
这些东西自然没办法让城外的灾民相信他的话,相反去听方林月的灾民更多了,白莲社开出的也是空头支票,但人家的空头支票开的精彩,之前还给百姓们发放福水,治病救人,来的可比你这安抚使实惠的多!
“宝鼎焚香,灌满四方,周流普赴到灵山,奉请法中王。法界无边,诸佛降道场,弥勒降世,诸天奉迎,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
随着方林月最后一句念完,四周的白莲信众亦开始重复这句:“宝鼎焚香,灌满四方,周流普赴到灵山,奉请法中王。法界无边,诸佛降道场,弥勒降世,诸天奉迎,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
不断的有人加入,不断的有人进行重复,叶安惊讶的看向高台上的白衣女子,没想到眼下的白莲社已经找到了广告的最好办法,重复。
重复不光能作为一种广告手段,更能对的心理进行洗脑,这一点秦慕慕早就用在了普惠商号的经营上。
东京城中最有名的广告语便是“普惠百货,应有尽有”,虽然简单八个字,却是遍布东京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老翁,下至孩童无人不知,也使得东京城中的普惠成为百姓们购物时的下意识反应。
眼下的白莲社也是用这这种手段,不断重复这句话,让四周的灾民虔诚的念叨,增强他们的信仰和信心。
范仲淹悻悻然的下了高台,边上的吴育已经气到不行,他乃是士大夫出身,饱读诗书的同时对白莲社这种旁门左道最是看不上眼。
眼看着灾民信白莲而不信朝廷,心中是又气又急,抽出身边禁军的朴刀便道:“同这些愚民说国朝之策,简直对牛弹琴,依下官看还是派兵擒了那白莲妖女便是,如此愚民自散,白莲必然倾覆!刘巡检,本官命你速速带人生擒妖女,让其伏法认罪!”
这刘巡检乃是应天府南京城中的巡检使,本就与吴育多年搭班,眼看着白莲社声势浩大起来,他这个巡检也是焦急万分,当着安抚使的面自然要表现一番。
双手抱拳道了句:“末将领命!”便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人前往方林月的高台而去。
范仲淹大惊阻拦道:“不可,此时灾民受惑,不可轻易缉捕,以至民变!”
倒是叶安觉得眼下在白莲社还不成气候的时候动手才是最好的,否则数万人被其蛊惑,聚众作乱,倒霉的还是这些灾民。
唯一的问题是这刘巡检手中的力量不足,若不能将白莲社的妖人一网打尽,那可就被动了,对赵虎等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立刻上前将刘巡检拦下。
刘巡检与吴育不解的看向叶安道:“安抚副使这是何意?难不成要看着白莲社坐大蛊惑人心?”
叶安看了一眼范仲淹随后苦笑道:“倒不是我与安抚使不让你们缉捕妖人,只是尔等可知这白莲社的妖人有多少,谁是混入人群蛊惑人心的?若是不能尽数缉捕,那漏网之鱼必会煽动灾民冲击官军,结实也必定出现伤亡,灾民与官军之间势同水火,愈演愈烈,这岂不是白莲妖人所希望看到的?”
叶安的反问让吴育与刘巡检一脸的尴尬,范仲淹捋着胡须道:“叶副使所言有理,眼下之局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啊!”
“范公,不如让长生登台同那妖人会一会如何?”
范仲淹一愣,随即点头道:“也好,长生言语总能直击要害,你便试上一试!”
吴育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巡检,二人眼中满是不屑,在他们看来德高望重的范仲淹登台宣讲那么久都没效果,叶安这个安抚副使又能如何?
无非是年轻人,嗓门大些,精力足些罢了!
“哐哐哐!”城门口的铜锣再次敲响,灾民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个年轻的官员登上了高台。
灾民顿时窃窃私语:“怎生是个年轻后生,还不如刚刚的范正使嘞!”
“可不是?这般年轻能有什么手段?”
“听闻他便是白莲社口中的叶贼,云中郡侯叶安!推行茶榷新法未果,害的东南茶场的茶户家破人亡嘞!”
“吓!官家怎能让他做这安抚副使?!”
“你不知晓?此人能征善战,杀人如麻,在环州杀了数万西羌,在甘凉也杀了不知多少人,乃是一个活脱脱的杀星嘞!”
“吓!莫不是要杀了我等!?”
“说不好,万一这尊杀神动了杀心,我等怕是成了他刀俎上的鱼肉嘞!”
白莲社的信徒在方林月的安排下不断的诋毁叶安,以至于他还未开口便已经在灾民心中成了“杀人魔头”的代言人。
灾民们的话自然也传到了叶安的耳朵里,他倒是觉得无所谓,白莲社将自己塑造成“杀人魔头”,反倒是对自己接下来的宣讲有促进作用。
“铁牛,将铜锣给本侯敲的再响些,敲漏了再换一个!”
随着叶安的话,铁牛便开始疯狂的敲打铜锣,哐哐哐的铜锣声掩盖了嘈杂的人声,同样也掩盖了方林月的声音。
“本官乃云中郡侯,官家敕命的江淮安抚副使!”在铜锣声停歇的一刹那,叶安便将自己的官名报了出去,来了一个先声夺人。
无论如何,大宋的百姓对于官员还是有着天然敬畏的,他们本就是寻常百姓,或是县城中的小商小贩,或是乡村的农人,大多本本分分。
便是有些地痞无赖,城狐社鼠混杂其中叫嚣,也被叶安扫过的凌厉眼神给吓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鸭不敢出声。
第四十五章安抚之道
所谓的辩论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完全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叶安与范仲淹所代表的是大宋朝廷,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有掀桌子的权利,身为官员与白莲教的妖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并不得民心,这些灾民从一开始几乎都是站在了方林月这一边。
她在不经意间又刻意的将叶安与她的地位拉得一样,只要叶安下场辩论,
那他就承认自己的身份通她这位白莲社的圣女一样。
叶安当然明白这点,但他不得不下场,在这些灾民的眼中可看不到这一切,他们不会觉得不公平,相反倒是觉得叶安占尽了好处。
站在高台上叶安先是沉默了一会,用目光仔细的观察四周的百姓,同样也是观察白莲社会的高台。
和自己斗法,是什么给了这些人以勇气?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白莲社便已经有了与朝堂对抗的勇气了吗?在他的印象中,
白莲社化身成为弥勒教最少还要过上十几年。
现在大宋的矛盾冲突以及贫富差距还不是那么明显,白莲社没有必要开始走向更为极端的弥勒教啊!
且不论对面的女子到底有什么手段,叶安都不打算给她机会了,他与范仲淹此次安抚的不光是应天府,更是整个江淮之地,连应天府这里都有如此多的灾民,再往南去还不知有多少。
当灾民逐渐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后,叶安便大声道:“本官就问尔等一句,背井离乡赶到应天府是来作甚的?!”
短暂的停歇让为了给灾民思考问题,而接下来叶安便连珠炮似得继续反问。
“是来听信这白莲妖人讲道的?还是来逃难的?!白莲社能给尔等开仓放粮吗?白莲社能给尔等免除杂税吗?白莲社能让你们以后过活的更好吗?若能,那要朝廷作甚?!现如今本官同安抚使就在应天府,尔等有何委屈,难处,诉求,不问朝廷命官,不问安抚使,反倒是去听信白莲妖人的魅惑之言,
说的好听便是问道于盲,说的难听些,本官都要揣度尔等是不是真的灾民!亦或是在尔等中有乱民裹挟!”
这个论调一处,在场灾民无不惊恐,而此时得了叶安眼色的刘巡检同样扯着嗓子叫道:“灾民同乱民虽有一字之差,可朝廷对其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灾民来百姓受苦无奈沦落为灾民,乱民则是聚众滋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作乱之人!”
连哄带吓永远是对付普通人的最好手段,灾民中终于出现了理性的声音:“还请天官知晓,我等并非乱民,实乃受了灾的灾民啊!天官明鉴!天官明鉴啊!”
眼瞧着灾民在叶安的安抚下开始便会温顺如牛的模样,白莲社的高台上方林月便忍不住出言嘲讽道:“叶侯真是好大的官威,我等本是良民,顺民,只因天灾过活不下去成了灾民,未曾想到了叶侯这里,我等便成了乱民!”
“放屁!臭不可闻之屁!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小娘子,且不论好看与否,
身家可否清白,
单单是女子穿着如此暴露,又有**之风,居然还能成那什么白莲社的圣女,依本官看,这所谓的白莲社也不过如此,怕不是一群男盗女娼之人群聚在一起的吧?!否则为何说出唯恐天下不乱之词?”
“放肆!我白莲圣女岂能容你污蔑?!”
“你才是放肆!本官乃大宋云中郡侯,提举江淮赈灾事的安抚副使,你是何人敢在本官面前吆五喝六!呵斥本官?来人,给锁了他!本官倒是要看看谁敢相帮!”
随着叶安的话,铁牛二话不说便带着人挤过人群用麻绳绑了开口挑衅的男子,这是叶安早就吩咐过的,整个过程中灾民下意识的必让不敢阻拦,那几个打算动手的白莲社信徒则是被方林月开口何止。
她很聪明,此时若是选择与铁牛对抗,那便立刻成为叶安口中的乱民,并且四周的灾民为了避免麻烦也会和他们划清界限。
这几日真正信奉白莲社的灾民并不多,她还没来得及讲经,大多数的灾民都是因为之前的应承帮他们免去杂税才聚集过来的。
方林月认为叶安已经没有手段了,眼下抓人只是为了恐吓自己,谁知叶安却又开口道:“从即日起,城外灾民皆可入城,但尔等也知晓你们人数太多,想要入城也需有个先来后到,官府也需给尔等依告身进行登记,若无告身者,需三人,一户联保以证其身!时日或许长些,但应天府从即日起在东门设粥棚,南门设立草舍,暂供尔等居住果腹!”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是空口无凭,现在叶安此举却是给了灾民以定心丸,应天府的灾民数量只会越来越多,在城外带着总会出现各种问题,若是有人病死,饿死,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叶安清楚,灾民也清楚,眼下只要能让他们进城,那便给了灾民以希望,至于其他还是要等待的,毕竟朝廷不可能一下就给灾民免税嘛!
叶安的声音再度出现:“但有些规矩给本官记清楚!喧哗吵闹者,黔面、刺配三千里;抢夺他人财物者,黔面、刺配三千里;以不实之言动摇人心者,黔面、刺配三千里;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者,斩!”
随着叶安的话音落下,铁牛带领亲兵以及城外的归德军同时大喝:“斩!斩!斩!”
声势浩大,令百姓恐惧,甚至连毫无准备的范仲淹和吴育都被吓了一跳。
而此时灾民们都看向了白莲社的所在,叶安这句话很有针对性,前几项罪名都是黔面刺配三千里,唯独最后一项罪名乃是杀伐果断的“斩”字。
从叶安口中说出,即便原本不相信的人也变得恐惧,律法最大的作用不是在事后裁决,而是事发之前对不法者的恫吓。
范仲淹以及吴育对叶安的举动相当满意,唯一觉得不妥的地方便在于叶安最后的杀伐之气太甚。
而叶安却是正色的看向二人道:“两位,白莲社虽说不过是一个讲究清修的佛门结社而已,但其祸心以显,不可不防!二位难道忘了咸平末年道门盛行之后是何景象?真正的道家并未出现,反倒是那些宵小之徒打着道家的幌子招摇撞骗,蛊惑君王啊!”
“如今万余灾民群聚应天府,白莲社便有了煽动灾民之能!若假以时日……”
范仲淹终于变了神色,眉头紧皱道:“此乃国朝之大患矣!”
第四十六章比灾荒更可怕的是杂税!
虽然应天府南京城外的灾民数量很多,但好在应天府的规模够大,这里是按照陪都的规格进行设计的,所以有着宽阔的街道和坊市。
叶安粉碎白莲社的办法其实很简单,从根本上满足灾民的诉求,并且将灾民与白莲社分离开。
分流灾民同样也是在减轻南京城的负担,应天府虽说可以容纳下数万灾民,
但一次性让其尽数涌入城中必定是一场灾难。
这数万人入城之后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一件小事,原本城中百姓同样也会排斥这些灾民,所以叶安才会将入城变得如此复杂,同时征用一部分归德军的军营作为安置所在,并让人开始搭建临时的安置场所。
范仲淹对叶安的处理手段相当满意,他想不到如何一下将这数万灾民安置在南京城中,这是数万人,不是数万的牲口,
杂事太多,千头万绪让人看着便头疼。
但在叶安的安置下,数万灾民却在有条不紊的进城,城中临时搭建的棚子,做饭,吃饭的地方,皆有统一安排,灾民不是没钱,只是为了躲避家乡的灾祸而出来逃难。
旱灾最大的困扰是什么?当然是粮食的短缺,但应天府乃是大宋的南京,粮食价格或许提升,但粮食却是不缺的。
随着灾民入城,好消息接踵而至,应天府的漕运同样发达,以汴河北连东京开封,南入于淮,用范仲淹的话来说,此地乃国家根本,
仰给东南。
粮食问题朝廷自然会解决,大宋对于灾情的救治可以说是历朝历代中最为积极的,毕竟这个王朝从百姓身上剥削的税收也是最多的。
人口一直是古代王朝所最为关心和重视的根本问题,只有人口规模庞大,才能开垦更多的土地,同时也能促进商业的发展,此乃人所共知之事。
保人口几乎成了皇帝和朝臣的共识,只不过眼下的吴育却是满脸愁云,这些灾民是保住了,可灾民对应天府来说乃是沉重的负担。
虽说此地是大宋的南京,可远不能与东京城相提并论,原本安定繁荣的应天府说不得会被这些灾民一举给拖垮。
“二位上官也瞧见了,这些灾民以达数万,对我应天府来说却是一项不小的耗费啊!可否向朝廷道明详情,酌情贴补?”
范仲淹泯然一笑道:“这是自然,官家此次从三司划拨数十万贯以应旱蝗之灾,你应天府的功劳岂能遮掩过去?!”
吴育的脸色终于缓和起来,只要朝廷能有贴补钱来,
就能将南京城的仓廪亏空给补上,也算不得什么。
倒是叶安在边上笑道:“吴知府,依我看你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嘞!这哪里是数万灾民,
在本官看来却是数万的劳力!”
“哦?不知叶侯有何见教?”
吴育觉得叶安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数万灾民想想这个数字他便觉得头疼,叶安反倒是说自己有眼无珠了?!
范仲淹好奇的看向叶安,他总觉得叶安不会故意去奚落应天府的知府事,其中必有隐情。
果然,叶安胸有成竹的开口道:“你看,南京城的城墙是不是要修缮了?南关码头是不是该维护了?偌大一个南京城就没有一处需要劳力的地方?供给灾民吃喝,给他们一处好住所,再来一份差遣做做,如此既能节省修缮所费,又能让灾民心中安定,岂不是两全其美?”
“哈哈!说的好,说的好!叶侯果然才思敏捷,吴知府你看,叶侯都给你出谋划策了,还有何可发愁的?”
吴育眼前一亮,随即道:“叶侯说的是,还有各种差遣,摊派可用,若是能留下这些灾民在城外开垦荒地,那便更好了些……”
果然是兴庆府的知府,举一反三的能力相当不错,但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倒是范仲淹微微皱眉道:“若是吴知府打算截留灾民,那可非君子所为,朝廷出的钱供你赈济灾民,而这些灾民可是户籍在册的,平白的让他地损失百姓可不妥啊!”
吴育面色尴尬道:“下官不敢,只是让灾民开垦荒地,不敢截留!”
在城门口站了一会,叶安便开始走访城外的灾民,想要了解此次江淮旱灾,最要紧的是知道矛盾所在,旱灾或许会使得百姓逃离家园成为灾民,但现在的大宋抗风险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粮食缺口应该没有那么大。
最主要的问题是地里的禾苗干枯,那也需等到夏税收缴的时候才会引发农人的不满,同样也会对粮价造成冲击才是。
看看城外的灾民,他们的身上并没有那种呆滞的饥饿感,相反更多的是一种慌张以及对生活失去希望的麻木,这便有些奇怪了。
即便叶安换上了便服,一副儒生打扮的模样还是被灾民一眼认出。
不是当官的要刻意的拉近与寻常百姓之间的距离,相反而是百姓本能的就会对官员保持一种距离。
不过叶安倒是习惯了这种感觉,随手从铁牛那里拿了个粗碗便走向粥棚,衙门的差人瞧见他后,使劲的在锅底捞了几下才敢给他盛上一碗粥。
对于这种小私心叶安是不会拒绝的,他之前便瞧见,差人给妇孺盛粥的时候同样是这般举动,可见并非是厚此薄彼。
撩起前襟掖进腰带里,叶安捧着粥碗蹲在一位上了年纪的灾民身边:“老丈,我瞧着乡党们并非是面如菜色,颗米未进啊!怎生还拖家带口到兴庆府逃难来了?”
老人的手抬了起来,稍稍犹豫后才摆了摆手道:“官人有所不知啊!这苛捐杂税比旱灾还要命,原先地里墒情好,老天爷也赏口饭吃,这些年几乎都是丰收年,除了夏秋两税外,杂税自然也交得上,运气好些还能有些盈余,这日子算是不错了吧?可老天不给活路啊!一场大旱便让我等颗粒无收,官人也瞧见了,我等都是农人啊!地里没有粮食,别说是杂税,便是夏秋年税也交不上,这便要了命嘞!只能前来应天府讨活路……”
老人说的艰辛,四周的灾民自然也跟着抹泪,叶安缓缓点头:“老丈说的没错啊!人都吃不饱饭了,如何还有多余的钱去交杂税。”
江淮水系充沛,受灾的次数相比其他地方要少,这一次的大旱让江淮百姓突然遭受重击,也让原本就存在的杂税问题更加激烈。
第四十七章白莲社的谬论
叶安在用语言拉近与灾民之间的距离,端着粥碗一饮而尽后才道:“乡党们也是不易啊!杂税之弊一日不除,百姓之日便一日不好过,此次安抚使范仲淹便是一力主张废除杂税的,尔等都是农人,该知晓一旦废除杂税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吧?!”
这样的承诺非常具有风险性,叶安自己也知道,
但他更清楚相比白莲教的威胁,免除江淮杂税,甚至免除国朝所有的杂税都是一件势在必行的有利之举。
果然四周的灾民在听到叶安的承诺后便奔走相告,杂税无异于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若能免除杂税,对于灾民来说比朝廷的任何救助都要管用。
叶安就在城门口盯着方林月等人,
白莲社的存在让他如芒在背,
他深知这一打着佛门净土宗旗号的社团对汉家文明所造成的破坏有多么强大。
现在白莲社的教义中还保留了许多佛门的戒律,而在这些清规戒律之下,却是宣扬暴力的各种说法,并且信奉“弥勒下生”普度世人。
这说明现在的白莲社已经开始向弥勒教进行过度了,而白莲社的掌教是谁到现在还毫无头绪,无论是皇城司还是普惠商号,都没有查到他的蛛丝马迹。
叶安想要从灾民口中探查出白莲社的发展如何,便笑眯眯的对老人询问道:“老丈,不知这白莲社是何等存在,怎生本官之前从未听说啊!”
一听叶安是在询问白莲社,老人便苦笑道:“官人有所不知,这白莲社乃是佛家的一道,讲究的是念佛持戒,在家修行,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为号,灾民之中信众不在少数嘞!可惜打好的年纪,不去耕地事农,反倒是去信这些东西,诶!”
叶安好奇的看向老人:“您就不信白莲社?”
“信那作甚嘞?!老朽之前听过,
讲的都是些通俗易懂的道理,话是没错,可众所周知的事还需宣讲?有那功夫,老朽不如多收拾些东西,早些进城安顿下来才是真嘞!”
“三叔莫要胡说嘞!之前老秦头可不就是不信圣女的话,当晚便死在了人堆里,那几个诋毁白莲社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边上的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阻止了老人继续说下去,但很快也发现了不满的铁牛,随即讪笑道:“官人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自然是无碍的,小人命贱可不敢与官人相比。”
叶安撇了撇嘴,并不在意这些,从这汉子的口中得知,现在的白莲社已经开始显露凶残的手段了,不信教,当中反驳他们的人就会被悄无声息的弄死,这简直比朝堂上的党同伐异还要残酷!
蹲守在城门口的叶安其实就是在看白莲社的人是否愿意进城,现在的白莲社不能抓,也不好抓,
但只要他们敢入城,
那便是网中鱼,笼中鸟。
当然,叶安相信白莲社这伙人是不敢入城的,他们只敢在外面宣传所谓弥勒下生的教义,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城外灾民数量越来越少,白莲社的群众基础也会消失殆尽。
连灾民中的老人都知晓白莲社不靠谱,还有多少人会上当受骗?
之前白莲社之所以会成气候,最主要的原因时朝廷没有站出来,吴育并没有多少作为,现在自己与范仲淹已经给灾民提供了最基础的保障,甚至还要帮他们争取权益,这时候但凡聪明些的灾民怕是已经回过神来了,谁还会抱着虚无缥缈的宗教死不撒手?
汉家的宗教信仰在民间就是个大笑话,所有的神都是“实用神”,甚至是“工具神”,比如土地,观音,龙王,甚至是关二爷,有事的时候拜倒在面前许下宏愿,没事的时候庙宇倒塌都不一定修缮一下。
带着亲兵叶安从容的穿过人群在方林月的面前坐下,四周的白莲信众有惊讶的,有愤怒的,有好奇的,有嘲笑的,但却没有一人开口。
倒是莲花座上的方林月盯着叶安的脸看了半天,眼神中并没与太过复杂的情绪,只有单纯的恨意。
这就很奇怪,叶安挠了挠鼻子,自己与她并未有过任何交集,也不可能存在任何交集,为何她会如此恨自己?
微微抬手道:“你继续,本官也想听听你白莲社是如何愚弄百姓,蛊惑人心的。”
方林月并不理会叶安的嘲讽,而是气定神闲,明知他是来找茬的,又何必在意,继续优雅的开口。
“坐功运气、上供升表、考选挂号,如此修持即可达上天之功;官府之所为不可信,常将爱民如子挂于口边,然实则赋税沉重,杂税之多,甚比牛毛,试问天下有何父母如此爱子?!
入门者问:何以修行?德师答曰:行走人世便是修行,吸天地之灵气,上供宗门,多度友邻,开化无知,即是修行!度化之人再去度化旁人,亦算作尔等之公德,如此你可为上师也!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你之公德便累计万巨,可为真人,菩萨……世间有明、暗两色,人有善恶之分,此为二宗也;世又有三际也,即初际、中际和后际,便是过去,现在与将来……”
“噗哧……”
叶安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哪是什么白莲社,明显就是个宗教传销缝合怪。
所谓的二宗三际论,乃是人家摩尼教的教义,摩尼教又源自于波斯拜火教,没想到白莲社现在就已经开始与摩尼教的教义相融合了,但更多的还是缝合。
这一套修持功夫极具蛊惑性,不仅可以用来稳固信众,还可以用来吸引群众、壮大教门力量,但叶安也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的聪明人脑袋足够好用,居然能想到利用“传销”的方式来“传教”,难怪白莲社的规模会如此之大。
白莲社的信徒看向叶安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用如此轻佻的神态看向自家的圣女,简直就是对圣女的亵渎!
方林月转头看向叶安道:“云中郡侯为何发笑?”
“本侯笑你这牌坊立的好高……但可惜你对自己说的话一无所知!”
“哦?叶侯难道对我白莲社更为了解?”
叶安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众人道:“你说这些人向下传播,度化更多人便可成为所谓的上师,真人,菩萨,但这些称谓分别来自佛门和道门,你这白莲社到底是个甚?!还有,若按你这说法,总有人无法获得这些称谓,合着你这白莲社不论修行,只论资排辈,无论心中多么虔诚也是无用,讲究的却是先来后到呗?!”
白莲社本就是个社团而非教门,教义中存在漏洞也再正常不过的事,叶安当然要抓住机会,也是为了让白莲社的信众明白真相,早日清醒起来。
第四十八章安民、除恶
“我白莲社乃是融合佛道二门,以此窥得大道!叶侯肉体凡胎岂能堪破其中的无上智慧与大玄机?!”
方林月仿佛知晓叶安会这么说,在此之前这套说辞也被人指责过,岂能没有应对之法?
“就是,若凡夫俗子都能看透,那咱们白莲社岂不是旁门左道之流?”
“看来这位侯爷也不过是如此嘞!”
“人家是朝廷命官,高官厚禄,岂能明白咱们的教义?”
一群白莲社的信众在边上冷嘲热讽,叶安没有动怒,反倒是铁牛赵虎等一众亲兵忍不住抽出腰间的长刀。
铁牛小声道:“侯爷,为啥不给这些人抓了去?”
“抓?抓的完吗?这些信众中亦有寻常百姓,不过是被妖人蛊惑而已,今日抓了这些人,明日便会有更多人宣扬白莲社的好以此诋毁官府,抓这些人得不偿失,除非连根拔起!”
铁牛瞬间会意,侯爷这是在故意挑衅白莲社,以便揪出幕后黑手,他同赵虎等人也就安静下来,只不过他们站在叶安身后看向白莲社信众的目光却充满了无情的嘲讽,白莲社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叶安当然不会放过这些人,别看他们现在叫的多嚣张,下狱之后便有多凄惨。
忽然抬高音量道:“你所谓的二宗三际之说乃是人家摩尼教的说法,怎生突然变成了你白莲社的教义了?你可知晓摩尼教在唐时便被唐玄宗下令摒弃,列为禁教?”
方林月并没有因叶安的揭穿而感到尴尬,而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叶侯有所不知,摩尼教源自于释迦摩尼,岂不是与佛门同源同种?”
“你还真敢说!”
叶安忍不住笑出声来,指责方林月大声道:“真是无知者无畏,可笑你信誓旦旦讲了半天,居然连摩尼教是什么都不知晓?人家摩尼教乃是源自于波斯,后传入西域,摩尼乃是人家创教之人的名字,与佛门的释迦摩尼半点关系没有,你咋能张口就来?!堂堂白莲圣女也不过如此,可见你白莲社也不过是打着修行的名义,行欺世盗名之实啊!”
方林月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自己也不知晓白莲社教义的来历,更不知晓摩尼教。
而四周的白莲社信徒也在窃窃私语,当然也有人站出来质疑叶安的话:“空口无凭,谁知晓你说的这些可是编造出来的杜撰之言?圣女说的还能有错?”
叶安笑了笑:“若这么说,只要本官拿出证据,你们便信了?便能证明这圣女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白莲社也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存在?”
随着叶安的话,那人立刻偃旗息鼓,他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保证。
叶安冷笑一声:“本官当面揭穿,尔等还是冥顽不灵,非要等到刀斧加身之时才大彻大悟?那本官便要在这里等着嘞!”
说完叶安便气定神闲的坐在蒲团上,铁牛等亲兵环卫四周,在等待的时间叶安也没闲着,而是在仔细观察这些白莲社的信众。
能坚持到现在,恐怕也是被深度洗脑的人,并且人数还不少,短短十来日便有这等能力,白莲社的蛊惑力可见一斑。
在这些信众中,叶安看到了谄媚方林月的,看到了垂涎于她美色的,但也看到了将她奉若神明的,白莲社只不过刚刚兴起却有着燎原之势,这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信众虽然嚣张,但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叶安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这些人不敢对自己动手,自己明白,他们也明白,更重要的是方林月明白。
大宋的云中郡侯,朝廷的江淮赈灾安抚副使,若是在应天府外白莲社的面前有任何闪失,那将是白莲社的灭顶之灾。
在叶安看来,方林月已经疯魔了,她信白莲社的最大动力居然是为了对抗朝廷,虽然她没有承认但话语中处处透露着对朝廷的不满。
这便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突破点,叶安低声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派人去查查这个白莲圣女的底细,要一清二楚!”
只要清楚她的长相就没有差不到底细的说法,是个人在世间活着就会留下痕迹。
皇城司在大宋的主要城市几乎都有据点,应天府也不例外,叶安虽说现在以不是皇城司提举,但差遣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还是易如反掌的,毕竟谁也不知他这个安抚副使的差遣结束后还会不会再回皇城司继续做主管。
故而皇城司的图影刀笔吏来的很快,在仔细观察过方林月的模样后便画下了她的图影,即便是她用面纱遮住了口鼻也没用。
这些刀笔吏常年从事图影绘制,不会因为你带着薄薄的面纱便无办法,根据面纱的凸起,很快便能得到真正的面容。
图影上的女子说不得好看,但也算是上上之姿,叶安无奈感叹:“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叶安仿佛吃了衬托铁了心的在白莲社这里耗上了,白天听她讲经,吃饭,晚上就睡在这里,甚至连他的亲随也不担心安全,直接在边上扎了顶帐篷。
方林月却不明白为何叶安还不离开这里,他在等什么?!
叶安当然是在等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少!
吴育的执行力不可谓不强悍,这是大宋官员的优点,在上官给出足够详细的框架后,他们就能将实质性的内容执行的极好。
前往不要嘲讽古代官员的执行力,在这个通信,交通,治安等诸多技术都不发达的时代,在短短五六日的时间内安排数万人进入城市之中,并进行集中安置,这对后世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事。
但吴育却做得极好,这是一场夏季的旱灾,最怕的便是出现中暑,疫病,等症状,可入城的灾民却并没有出现这一幕。
防暑降温的草药汤被吴育以官府的名义向城中各大药铺采购,一下便清空了这些药铺的库存,让药铺掌柜磕头行礼,口呼“青天”。
而灾民的五谷轮回问题也得到了轻松解决,吴育再次以官府的名义雇佣灾民中的劳力对排泄之物进行清理,这些粪肥全部运送到城外的荒地酵池里发酵,再过上一段时间后便能捞出借助太阳的威力晒成粪饼,待荒地开垦出之后,便能撒入其中。
南京城最大的好处便是既能容纳下这些灾民,又能让灾民有事可做,转化为南京城的劳动力,码头上的劳力,城外开垦荒地的劳力,甚至连城墙的修缮所需的劳力都得到了解决。
在大宋,劳力和劳役不同,劳力是需要给付工钱的,官府用低于寻常价格的价钱雇佣劳力,这不得不说是应天府赚了。
城内灾民得到了妥善安置,而城外灾民又想要进入城中,如此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对白莲社来说当然是致命打击。
第四十九章白莲社的真面目
现在的叶安可以说是在看热闹,短短几天时间,城外灾民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锐减,叶安相信再过几天白莲社的信众也会变得稀少起来。
那些贪图方林月美色的,贪图白莲社利益的人已经开始还清醒起来想要混入灾民的队伍中一同进入南京城,但可惜这些人早已被指认出来,南京城的守城归德军可不会让他们进入其中。
恐慌的情绪在白莲社的信众们之间蔓延,叶安也从原本的看好戏变成了咄咄逼人,盯着这些白莲社的信众道:“尔等不是信誓旦旦要度化世人吗?为何四周的灾民越来越少了呢?哦,本侯忘了,你们当中也有灾民,现在可曾后悔?”
白莲社的众人默默无语,其实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看看四周,灾民已经在主动与这些人拉开距离。
当然在灾民中也有不少人或多或少的信奉过白莲社,只不过在入城之后,安定的环境,充实的体力活动,以及得到的工钱的喜悦会让他们将白莲社抛之脑后。
从一开始叶安所作的诸多安排其目的只有一个,孤立白莲社!
像这种打着宗教名义的邪教社团,最怕的便是失去群众基础,一旦如此便如无根浮萍,只能聚集起一些被社会所抛弃的人,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势力。
叶安现在就是以一种看笑话的心态来看待白莲社的信众,南京城外的灾民数量在锐减,白莲社的信众在不断的流失。
而方林月等人这时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这些白莲社的虔诚信众几乎都围聚在一起,且都是年轻力壮之人,少有老弱妇孺。
如此一来目标也就越来越大,与真正的灾民便显得格格不入起来,而叶安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些人就是南京城外的白莲社核心成员,亦是匪众之所在。
不需耗费多少人力,便能将白莲社的信众与寻常灾民区分开,这效果让范仲淹很是满意。
从一开始叶安的思维方式便让方林月摸不清头脑,直到现在她发现了问题所在,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白莲社的信众们也发现了,可又能如何?
入夜,随着一颗红色的亮光带着尖啸声划破漆黑的天空,早已埋伏好的归德军如同洪流一般冲出南京城的城门,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包围白莲社的信众。
对于久居南京城的他们来说,这些白莲社的信众便是他们的军功,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白莲社信众的最后底气被击溃,那些附庸在方林月四周的人开始玩命的逃窜,但被一支正规军包围的他们又有何处可逃?
只要敢冲击归德军,迎接他们的便是寒芒四射的长刀,惨叫声此起彼伏,而方林月也有了动作,一伙极为忠诚的信徒簇拥着她向南面最为薄弱的地方奔去,打算从那里突围。
此时的他们也终于一改平日里的温和态度,露出了凶狠的獠牙,藏于行囊、小车、扁担中的利刃被抽出,以刁钻的角度刺向身着软甲的归德军,霎时间血雾喷薄,惨叫声此起彼伏。
归德军也未曾想到看似并无战力的白莲社居然会有如此老辣的一面,本以为是对付一些手无寸铁的妖人,归德军并未装备弓弩,也未身着坚甲,谁知居然碰上了硬茬子。
叶安微微皱眉,他本以为归德军能抵得住白莲社的乌合之众,未曾想居然在这群妖人的冲杀之下防线摇摇欲坠。
而此时的叶安居然发现那方林月毫无武功,被一群信众护着向外逃离,但其中却有一道身影有违厉害,居然穿梭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
手中剑如蛇信,每到一处必带起一片的血光,另有一壮汉,不知何处寻来的大棒,如同黄巾力士一般横扫,归德军的兵卒稍有碰触便是筋断骨折,骇人的紧。
在白莲社突围开始的时候,铁牛与赵虎等人便将叶安护在其中,腰间的长刀早已被抽出,任何靠近的歹人瞬间便会被扑杀。
方林月那帮人很聪明,不敢冲向叶安所在,而是不断的对南面防线发动冲击,眼看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叶安可不打算将这些人放走。
此时的白莲社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煮熟的鸭子,自从他们亮出刀兵攻击归德军的那一刻开始,造反这个词便被捆绑在他们的身上。
眼看着叶安抽出横刀亲自上前,铁牛和招呼等人便无奈的冲杀过去,多少次了,自家侯爷总是这般拼命,这白莲社的妖人哪里能杀出归德军的包围嘞!
但在交手之后他们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这些白莲社的歹人伸手了得,别的不说,单单是那如同山岳一般的壮汉,便能以一敌十,手中的狼牙棒挥动起来虎虎生风,一个横扫便震得铁牛双手发麻。
“弩箭!”
叶安也不客气,在靠近白莲社的歹人后便大喝着让亲兵们用弩箭招呼,拿人命去填坑实在愚蠢至极。
随着叶安的话,亲兵们放手从背后的斗篷下拿出棘轮弩,迅速上弦之后,带着呼啸的“飞蝗”便攒射向白莲社的歹人。
“保护圣女!”
一声清脆的声响后,那壮汉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破门板死死的护住身后的众人。
反倒是叶安惊奇的看向那白衣圣女,刚刚那句话“保护圣女”居然是从她口中喊出的,并且那壮汉护住的最核心之人并不是她!
“冲过去,杀了那狗官!”
就在叶安愣神之时,白衣圣女居然话锋一转,带着白莲社的信众冲杀到叶安面前,此时的叶安才发现那白衣圣女的身上薄纱已被撕裂多处,瞧这身型完全不似刚刚同自己辩论的那个人。
“被掉包了!”
叶安子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那女子便如同飞燕一般迎面而来,手中长剑如水荡开了攒射而来的箭矢,直扑叶安。
“砰……”的一声枪响惊了所有人,那白衣女子如同折翅的燕雀身型一顿便落在了地上。
“眉娘!啊!”
壮汉怒吼一声,举着门板便如发疯的公牛一般冲向了叶安,也不顾四周的兵刃砍的他鲜血直流,巨大的力量将铁牛赵虎二人撞飞,但在两人还没落地之前便再次听到了枪响。
“嗷……”
弹丸穿过壮汉脸前的门板射入了他的眼睛,但他居然还能向前冲,好在此时的他已经偏离目标,将另一名亲兵撞飞后,四处寻找叶安的踪迹,接着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将手中的门板扔了过去。
门板在空中带着呼啸飞过来,叶安根本来不及闪避,本能的用肩膀硬抗了这一记重击后,抬手便将转填好的火枪发射出去。
这一次那壮汉再也没有站起来……
“侯爷,您没事吧?”
叶安揉着肩膀咳嗽道:“你记住了,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他娘的又准又快!”
第五十章激战
“结阵,莫要放走一个白莲匪众!”
随着壮汉以及名叫眉娘的女子倒地,白莲社的力度也是虚弱了几分,叶安已经确认那白衣女子并非之前与自己辩论的白莲圣女。
用目光搜索着战场,眼下白莲社唯一强悍的战力便是那个身穿素衣手持长剑的女子,此女武功高绝,挥剑如光,轻盈灵动,瞧着便觉一股仙气,但所到之处便是归德军的鬼哭狼嚎。
叶安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女子居然有这般的伸手,长剑化作匹练,挥舞起来水泼不进,而白莲社的信众更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不用说此女便是白莲圣女无疑了。
“释迦衰谢,弥勒当持世!挡我者下阿鼻地狱用不超生!”
白莲社的信众忽然间化作疯魔,面部狰狞,仿佛不知伤痛,叶安眼见的瞧见他们将要一颗药丸塞入口中。
眼瞧着归德军与叶安这边双方合拢,这些疯魔的信众居然不顾其他,一鼓作气的冲向归德军的军阵,宁用身体作为那女子的挡箭牌,也要砍杀对面的兵卒。
一个个口中高喊各种各样的诅咒,不要命的砍杀,便是浑身被长矛穿透,也要向前挪动一尺刺出手中的兵刃。
归德军哪里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打发,面对势如疯魔的白莲社信徒兵卒胆怯的向后推搡,终于那摇摇欲坠的军阵被冲开了一道缝隙,白莲社所剩不多的信众立刻冲杀出去。
那些被白莲信众疯魔之状吓到的归德军居然不敢追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长矛上挂着的死不瞑目的尸首。
叶安见状怒吼:“追击!追击!”便带着铁牛等人追了过去,归德军兵卒反而不敢相随。
“轰!”的一声,烟尘四起,白烟与燃烧不充分的黑烟,黄烟混杂在一起,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泪流满面,咳嗽连连。
经验丰富的亲兵们立刻将袖口车下,倒上水遮蔽口鼻,叶安则是惊诧于这些人白莲社信众的手段。
居然知晓利用火药与大量硫磺干粉混合制造出带有催泪功能的烟雾弹。
这东西自己还想在军中实验推广,没想到居然让这些白莲妖人抢先一步,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有了这东西作为迷障,想要继续追击下去会很困难,冲过烟尘之后便是一片树林,在漆黑的夜晚凭借自己手中这点人想要追击几乎不现实,甚至有被人家打埋伏的可能。
叶安带着铁牛等人便折返回去,到了南京城的城门下,一片鬼哭狼嚎,那群归德军的兵卒正被一字排开的施以脊杖,而吴育面色铁青的盯着他们,眼中满是寒霜。
范仲淹瞧见叶安不屑的表情,扯着叶安的衣袖在边上低声道:“这可不是打给你看的,安抚副使亲自布制围剿白莲妖人,这群兵卒居然还能放开缺口让贼人逃脱,便是依照军法也是该罚的,何况因他们的胆怯,险些让你这安抚副使身陷险境,吴育岂能不怕,恐是又惊又怒啊!”
叶安摇头苦笑:“还是莫要让吴知府惩戒过甚,以免兵卒对我反生怨气,范公您闻闻这是何味?”
范仲淹闻了闻叶安举起的衣袖,顿时掩鼻皱眉道:“硫磺?!”但随即舒展眉头笑道:“这便好办了,应天府的府衙之中便豢养细犬,吴育前些日子还同我吹嘘,这便看看他那些犬牙的本事嘞!”
这老范居然还会说些一语双关的笑话,叶安看着人也被打的差不多了,便向吴育走了过去道:“吴知府,此事也不能全怨他们,终究是没人见识过白莲社的厉害,一时被妖人给吓住了,你看这些尸首的模样便知晓,白莲社蛊惑民心,妖言惑众何其之大,居然能让人甘愿送死,若是发展下去恐为国朝大患!”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那些死于围剿之中白莲信众的疯狂,吴育与范仲淹看着挂在长枪上的尸首一时间神色大骇,世间还真有不怕死之人?
最让这两位官老爷赶到恐惧的是,这次围剿居然没有一个白莲社的核心成员有活口,那些缉捕的所谓白莲信众只不过是刚刚入社的外围,大多是在此次灾情到来时才入社的,算不得精锐。
至于围剿之中并无一个白莲信众被活捉,几乎都是决绝赴死。
眼看着应天府外的灾民越来越少,白莲社失去了扩展的根基,离开自然是应该的,他们唯一没想到叶安居然直接将其定性为邪教,并带兵清剿。
刚刚从惊险之地脱身的方林月坐倒在地上,此时的她已经脱力,但还有吃了狂药不知死活的东西想要攀附她的身体。
长剑瞬间洞穿男人的胸膛,颤抖着拔出手中的长剑,方林月冷喝道:“眼下官军怕是要追捕我等,化整为零,四散躲避,下月十五在宿州碰头,德师将在此处讲法!”
鲜血从长剑上滴落,刺激着四周的信众也让他们从狂暴的状态中逐渐恢复理智,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断萍,眉娘与葛壮死了,你以后便顶上眉娘的位置,为本圣女的护法,随我一道离开。”
年轻妇人立刻点头,脸上显露出欣喜的神色,她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再也不用以肉身去魅惑侍奉那些重要的信众了。
方林月给自己寻了一块头巾包裹其自己的长发,再用沙土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变得更脏些,断萍在边上同样如此,这样打扮的俩个弱女子很难让人将她们联想到白莲社的圣女身上。
趁着夜色一路向南,寻了个村庄的一户人家借住,两人这才有空歇息,白莲社只有化整为零才能逃脱官军的追捕,此时的方林月已经知晓应天府的差人画了她的图影,但在夜色之中并无顾及。
“圣女,咱们接下来赶往宿州,德师真的会在哪里讲法?若是那姓叶的狗官再次追捕咱们又该如何?”
断萍稍有些忐忑,毕竟白莲社还从来没有如此激烈的同官军对抗。
方林月却冷笑道:“本座倒是想再会会那姓叶的,若能取他的项上人头,也算是高位亡父的在天之灵!”
“圣女,我可听说过此人的厉害,连党项人都畏惧三分,听了他的名号后更是呼其为“魔将”手段了得!”
“本座乃白莲圣女,岂能怕他一个妖魔不成?哼,下次见了,定要杀他泄愤!”
第五十一章花中之毒
叶安在白莲社信众的尸首身上发现了灰褐色的药丸,这东西就是他见过的那些被白莲社信众在紧要关头投入口中之物。
用刀划开之后,叶安便发现了黑色的块状物,刀尖上挑起一些闻了下,果然是那股在记忆深处的尿臊味,这就是从罂粟中提取出的最初级毒品……
原本还以为这些白莲社信徒吃的是五石散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却是具备致幻作用的毒品,这个发现让叶安惊诧的同时也感到了深深地恐惧。
一旦大规模的出现,那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必定会给华夏土地带来无尽的灾祸。
“仔细检查每一具尸首,只要发现此物便立刻焚毁,如有偷携者,立斩不饶!”
叶安发出了最严格的军令,此时的范仲淹与吴育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反而好奇的开口问到:“此乃何物,为何会令白莲匪众不惧伤痛,悍不畏死?”
“狂药,毒药,此物取自南方一种名曰罂粟的花浆,其效与麻沸散有几分类似,但有大毒,人食之暂时会有飘飘欲仙之感,然几个时辰之后便如百蚁蚀骨,除非再用此毒,一旦服之便再无法离开此物,到时持有此物之人只需一句话,食用此物之人便愿为奴为婢……”
“果是邪教!如此魅惑人心之法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宣讲教义,还请两位上使同我一起联名上奏官家,我这便去写子!”
吴育大惊失色,作为一个地方官,他太了解这种东西一旦扩散开会对地方村县,甚至州府造成多大影响。
“所谓的魏晋风流不是过是合用五石散罢了,若是此物在国朝蔓延开,百姓不思田产,商贾不思买卖,甚至军卒不思保国,文人不思圣贤,岂不天下大乱?!”
范仲淹同样也是一阵后怕,白莲信众疯狂的一幕他也瞧见了,那是一种颠覆了他这位文人认知的疯狂,儒学讲究的便是秩序,任何打破秩序的东西都会令士大夫们本能的恐惧,不适。
对于范仲淹和吴育的反馈叶安非常欣慰,这两人都能看到白莲社的动荡之源,就怕他们不重视这样的民间宗教。
只要能重视起来,早些打击,那白莲社这种反政府的宗教社团必然不能流行起来,但要说彻底让其覆灭也是不可能,这样的社团在大宋有很多,隐蔽性极强。
但有一点叶安想不明白,历史上像白莲教,弥勒教这样的邪教壮大需要一个基本的大环境,贫富差距过大,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水深火热。
眼下看来最要命的不是白莲社的存在,而是大宋存在已久的杂税问题。
叶安最先遇到的是玄诚子,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已经不再属于大宋的纳税主体,接着他便被赐爵,锁厅试,封官,正式跨入大宋的勋贵阶级,在某些方面说他是士大夫也不为过。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交过杂税,甚至是整个云中郡侯府的人也都免除了杂税,这是看不到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福利。
剥削一直存在,感觉不到那是因为你并未身处其中。
叶安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在大宋的一片繁荣之下,在大宋的太平盛世之中,原来是百姓的水深火热。
东京城,开封府,甚至是京畿路的百姓都算好的,因为杂税较轻,还有许多活计可以抵充杂税,天子脚下总是要营造出一种百信安居乐业的景象,故而杂税之中并不那么可怕。
但越是距离东京城较远的地方,苛捐杂税便越多,甚至猛于虎也!
此时再看范仲淹以及吴育的奋笔疾书,痛斥白莲社的危害,叶安只觉得无比讽刺,有因必有果,大宋苛待东南及川陕四路是出了名的,杂税之中就是压在老百姓头上的一座大山。
范仲淹认认真真的将要手中的子递给叶安,满是期待的说道:“长生的才学老夫早已领教,看看老夫的子可有纰漏?”
“小子可当不得范公如此夸赞,不敢班门弄斧,只能说是向前辈请教,范公的子可是在指点小子嘞!”
双手接过范仲淹的子,仔细观看过后叶安顿时傻眼,是真的傻眼!
范仲淹将白莲社的存在分析的清清楚楚,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关于百姓生活的问题,子中大胆的指出此次江淮旱灾不该有这么多的灾民出现,应天府之中绝大多数灾民是为了逃避杂税而前来,家中有地,有产,却不愿回乡,“非百姓不愿,实乃杂税之重使其入不敷出也!”
不光如此,范仲淹还在子中极力主张修缮水力,建设灌溉工程,坚决打击与遏制上游截断水源的行为。
叶安看着看着眼睛就挪不开,只觉得酣畅淋漓,面面俱到,从下午一直看到了晚上,并拿过一旁的空子在上面写下一些自己的补充。
他所能补充的也只是一些细节以及对地方执行力度的监督方案而已,当然,叶安也少不了在其中表述自己赞同范仲淹革除杂税的理由,以及对大宋百姓带来的好处。
很快三人的子便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范仲淹的面前,既然是联名上奏,那三方的子必须内容统一,范仲淹仔细看过子之后便盖上了自己的官印以及密押,接着交给叶安感叹道:“叶侯心思之缜密老夫平生未见,如此才俊若入清流,可登宰辅之位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夸赞,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叶安连道不敢,而吴育却明白其中深意,叶安的子他也看过,思虑周密,uu看书连自己这个应天府的知府事看过都挑不出毛病,甚至觉得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密的多。
不愧是提举过甘凉诸事的,吴育对叶安也是一顿盛赞:“叶侯如此年轻,便有这般见地,本官羞煞也!”
范仲淹的夸赞与吴育的客套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是将叶安当作真正的年轻才俊,后辈子侄来看待,认为他是可以提携的后辈文官。
从始至终他都坚持的认为叶安不该成本武职,而是应该在文资清流之中“发光发热”。
范仲淹知道自己想要改革大宋的弊政,就必须要有叶安这样的年轻才俊充当他的左膀右臂,同样叶安也有改革弊政的意愿和能力,这才是他极力将叶安拉进自己安抚使队伍中的原因。
在大宋,文官与武将简直天壤之别,别看武将名号有多好,有大,被官家多么看重,在本质上你依旧没有文官来的重要,更难以得到文官的尊重。
尤其是在政治中更是如此,武将几乎一面倒的被文官压制,重文轻武乃是大宋的国策,谁人敢说个不字?
第五十二章范仲淹的“大话”
就算是有细犬前去追击,也不过是抓了些无关紧要的喽,这几日关于白莲圣女的消息一点也没有,甚至还平白的折损了俩个禁军。
由此可见白莲社的极端信众已经被彻底洗脑,他们不相信官府,甚至对这个国家的信心都消失了,只认为必须迎接所谓的“弥勒降世”推翻大宋王朝的统治才能让天下人脱离苦海,这时候谁反对他们,反而成了妖魔鬼怪。
比如从这些抓到的白莲社信众的口中得知,此时的叶安已经成了“天煞星”降世,为的就是阻止“弥勒降世”,是彻头彻尾的邪星……
白莲社忽悠人的本事相当了得,愣是将没头没脑的事情通过故事的行事描述的绘声绘色,因他们接触的群体就是一群文化水平不高的人,太过复杂的大道理可没有市场。
叶安很快便将白莲社的行为方式分析出来,并对范仲淹与吴育进行详细的解释。
“白莲社这般的结社往往以佛道为核心,杂糅各家之学,甚至还会有儒学贯穿其中,为的就是让人觉得似是而非,耳熟能详,其所宣讲对象不会是读书人,甚至不会是那些识字认字的人,毕竟担心其会自己去寻书看,万一看到了那便穿帮了不是?以我猜测,白莲社应是面向乡野村妇,贩夫走卒,待其教义有了更深的发展,可能便会向刀笔小吏,甚至是官员之家的家眷下手了。”
范仲淹与吴育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叶安分析的很有道理,齐齐的开口反问:“那应该如何应对?”
叶安无奈苦笑道:“这便又回到本源的问题上来了,唯一能够对付这些邪教的办法并非是靠朝廷下大力气缉捕贼人,而是在于如何让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白莲社早已存在,只不过为何之前并无多少信众,而眼下却敢如此嚣张?”
吴育皱眉道:“这些妖人实在歹毒,越是年景不好的时候,便越是出来兴风作浪!”
反倒是范仲淹若有所思道:“此言有理,若百姓安康,国朝富庶,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业者有其产,这白莲贼人如何能兴风作浪?国朝杂税还只是其一,吾辈任重而道远啊!”
“这便涉及到政府职能问题了!”
“政府……职能?”
叶安飞快的点头,对于他来说这是推广他思想的极好方式,并且政府一词早在唐代便已经出现,而非后世的新词汇,“政府”其名,起源于唐时的“政事堂”和大宋的“二府”两名之合称,
也就代指整个朝廷。
叶安笑着说道:“政府是何用处?”
“自然是辅佐官家治理天下!”吴育想都不想便说出了士大夫的准则。
叶安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却又道:“辅佐官家治理天下是没错,但治理天下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让百姓过的更好吗?换句话说,百姓受苦,那便是政府无能,官员渎职,咱们大宋的官员实在太多了,冗官以显,冗兵以成,此二者自然导致冗费的出现,范公心中所主张的革除弊政难道不正是如此?”
叶安的话直击范仲淹的内心,三冗三费就是他发现的问题所在,但他从未对旁人提起过,没想到叶安居然一下子说出了他沉淀许久的想法,这不能说是惊讶,而惊艳于叶安的才学。
“高山流水遇知音啊!长生果然与老夫想法相同,弊政之害在三冗,朝廷上下皆以体现,若非你当年向国朝献上土豆地瓜,恐灾祸更多,民心更乱!”
老范的一阵感慨将吴育吓得够呛,他知晓范仲淹有革除朝廷弊政之志,但你老人家能不能别这么大的口气?
吴育觉得范仲淹的口气太大,想要改革朝政,那就必须坐上当朝相公的高位,现在那位置上坐着的还是张士逊,李迪二人,你便在这里嚷嚷着要改革朝政,岂不是有些大放厥词的意味在其中?
难怪当年晏相公对范仲淹的上谏多有批驳,此人胆量着实太大了些,以为空有一身正气,便能改革朝中弊政,谁不知弊政之所以存在,还不是关乎所有人而尾大不掉!
“两位安抚使既然是安抚江淮之地的灾情,眼下还是该继续南下,我应天府外以有如此灾民,何况其江淮之州府?如有所需二位尽管吩咐,吴某不敢推辞!”
范仲淹看了叶安一眼哈哈大笑道:“吴知府倒是提醒本官了!长生,你我也该南下江淮了!”
对于吴育的逐客令范仲淹并未当回事,叶安知道人家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南京城外的灾民问题解决了,人家也投桃报李的一同上子向官家建议免除杂税了,也算是官场上的仁至义尽。
本就不是一路人,就没有必要上船,吴育清楚的认识到范仲淹现在不过是个朝廷特派的安抚使,本职乃是右司谏,手中要权没权,说什么大话,还在这里侃侃而谈革除弊政?简直是痴人说梦!
叶安笑了笑并未作答,转身便同范仲淹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并没有对吴育回礼,态度极其嚣张。
他算是看清楚了,吴育这种人是典型的官场投机主义,你不能说他当官当的不好,他也为了应天府的灾民忙前忙后,但在官场的政治博弈中,人家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uu看书
此时的吴育已经将范仲淹的话当作了是对自己的招揽,当然要委婉的拒绝,他甚至觉得范仲淹与叶安之间已经算是一种联合关系。
但可惜并非如此,叶安只是与范仲淹在改革这件事上有认同感,但对范仲淹的改革并不满意,甚至觉得他的规划太过大刀阔斧,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操作性。
自己算不上是范仲淹一党的,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自己可以支持范仲淹的改革,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但绝不是参与改革的一份子。
吴育的态度有一点是没错的,不登上相位就没有资格说这些大话,想要改革大宋的弊政,那就必须成为大宋的宰辅之臣,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而范仲淹现在也是在积蓄实力,此次成为江淮安抚使就是官家再给他的机会,否则安抚江淮的人选多的是,为何选他范仲淹?
至于自己……范仲淹向赵祯讨要不过是其次,这个安抚副使的位置更多的是赵祯继位之后对自己的一种赏赐,或是说一份愧疚的弥补……
第五十三章仓中无粮
吴育给范仲淹以及叶安准备了相当多的干粮,这一路南下最怕的便是口粮问题,就算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天官,可若是真的遇到大饥荒,地方州府也说不得也难以提供多少吃食。
范仲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在地方担任官员多年,在泰州治堤堰,在陈州通判民政,岂能不知地方上的困苦?
叶安虽在甘凉也做过地方官,可五凉京华之富岂是江淮能比拟的?何况之前他去西北乃是为了建设发展,更是为了防御来自党项的威胁,现在他南下江淮,为的是赈济灾民,救助百姓,自不可同日而语。
一路向南而去,至宿州时叶安已经对路上所见的一切麻木了,大规模旱灾蝗灾之后,便是百姓逃荒,如果说在家中还能生活下去,这个时代的百姓是绝不会逃荒至他地的,谁愿意背井离乡的出去,不过是为了逃命而已。
如果说应天府外的灾民还有其他诉求,宿州百姓就是纯粹的活不下去,连宿州城中都挤满了灾民,边上临涣,灵璧,静安三县百姓几乎都聚集到了这里。
原本只能容纳万人的宿州城足足挤了数万百姓,远超这个州城的容纳极限,就这样城外还有大量灾民哭嚎着要进城,而有些则已经开始踏上向应天府而去的步伐了。
一路上虽不能说是饿殍遍野,但人已经与野兽相差无几,灾民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所到之处连草根树皮都没有放过。
干旱永远都不是要人命的所在,饥荒才是要命的东西。粮食短缺所造成的饥荒是无法解决的难题,水多少也会有些,只是粮食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为了一口粮食,饥饿的人能做出任何有违道德底线的事,叶安与范仲淹亲眼所见为了吃上一口馍,穷苦人家将自己的孩子送给旁人,就一个馍便能换一个孩子!
叶安想要组织,但范仲淹却死死的拉住他的手道:“这是好事,孩子去了那户人家说不得还能留下一条命,若是跟着那对夫妇,怕是要饿死在路上。”
相比之下,为了粮食而出卖身体的妇人便也不算什么,但这种事还是突破了叶安与范仲淹的底线。
他们不是不知百姓疾苦,但利用一块饼子让一群妇人如同娼妇一般光天化日之下取悦调戏,那便是突破道德底线的卑鄙与无耻,这是有违人伦,败坏纲纪。
铁牛等人上去便是一脚将那汉子给踹倒,将他身后背囊里的饼子尽数分给了妇人。
那被踹倒的汉子捶地嚎哭:“还有没有天理了?!凭啥抢我的饼子?!呜呜……”
“给他一块饼子!”
范仲淹微微皱眉,最后还是让铁牛给了汉子一块饼子,在他看来这样做是大快人心,但却同样剥夺了那人的性命,你情我愿的事就算是到了官府也没办法治罪,但抢了他所有的饼子,那要了他的命却不行。
叶安好奇的看向范仲淹道:“一块饼子可救不了他的命。”
范仲淹却摇头解释:“是救不了他的命,但我们给了,便是给了他求生的活路,至于他能不能活下去,那便是他的命,
于情于理于法,我等无错!”
叶安瞬间瞪大眼睛,还是读书人狠啊!就算是要人性命,都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给了他一块饼子,于情站得住脚,于理说得过去,于法更是有了官府补偿,只有一点,与事实不符……
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因为多日的干旱已到尽头,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而此时的叶安与范仲淹也已经抵达了宿州城外。
代表天子敕封的旌旗被大了起来,四周百姓在漂泊大雨之中感恩官家的仁义,虽然一切都是巧合,但灾民却认为这场大雨乃是大宋天子的行为感动了上天。
御赐旌节,鸣锣开道,没人敢阻拦安抚使的车队,宿州城只有俩个城门,车队必须绕道南面的城门才能进入。
就在环绕城墙时,城外的灾民紧跟在车队之后,希望借助眼下的机会进入宿州城中避难。
不过他们的美好愿景很快便被无情的事实所打破,宿州城的城门并没有大开,而是开了一个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小门,所有的仪仗和车辆必须通过小门才能入内。
就算如此,依旧有些灾民想要通过缝隙挤进城中,但却被差人用水火棍给无情的打出去。
只有进入城中才会明白官府为何会这么做,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此时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灾民数量太多了,已经占据到了街面的空地上。
要不是因为大雨,街面上的灾民还会更多,有些灾民就站在雨地里向车队磕头,但更多的则是用一种麻木的表情看向车队。
对于这些灾民来说,官员的到来不一定能让自己活命,他们最需要的不是眼下的雨水,而是粮食!
官仓这么多日也不曾放粮,他们已经等的绝望了,而城中店铺的粮价则是贵比天高!
“呸!”
衣衫褴褛的孩童冲着车队吐了一口口水后,便转身逃入人群之中,铁牛挥了挥拳头又悻悻然的放下,谁能真同这些半大的孩子置气。
但范仲淹却面色难看,灾民对自己这位安抚使的到来并没有多少期待,相反而是充满厌弃的。
车队行至州府衙门,宿州知州张谦早已在阶下等候,uu看书见车队抵达赶紧带着衙役上前亲自搀扶范仲淹下车,至于叶安却时候不想让他搀扶,毕竟自己年轻,让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人搀扶说不过去。
“范公,叶侯二位天使驾临,可见我宿州终得圣眷啊!”
张谦赶紧开始恭维范仲淹与叶安二人,他的身份可不是吴育那种陪都的高官,他能做一州的知州也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得到这太守之位的。
叶安瞧见范仲淹面色不善,叉手冷笑道:“太守过谦了,你宿州城中容得下数万灾民以是难得,只是为何不见开仓放粮?朝廷的赈灾文书怕是早已下达江淮诸州府了吧?”
“这个……宿州之常平仓中多有虫害,今年本欲发卖陈粮以换新粮,但您二位也看到了,旱蝗之灾……”
范仲淹一把扯过张谦的衣袖低声冷喝道:“新粮未至你便敢发卖陈粮?好大的胆子!老夫倒要看看你州衙仓廪中的陈粮都去了何处,作价几何!”
范仲淹与叶安来的路上便收到消息,宿州知州张谦私卖仓粮于商贾,互相勾结,坐地起价,以至宿州粮食大涨,原先三十文一斗的粮食,如今以涨到了三百文一斗,足足提升十倍!
遇到饥荒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恶意囤积粮食,炒作粮价,张谦这一州太守居然也参与其中,那可就是泼天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