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长歌当宋TXT下载长歌当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长歌当宋全文阅读

作者:我欲乘风归     长歌当宋txt下载     长歌当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披荆斩棘

    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世界是相对简单的,因为他们的高度足够远离地面,在这些人的眼中,看不出低处人的不同来。

    在刘娥的眼中,兰桂坊的女人和其他妓馆的清倌人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是她们身上还有着清白之身,甚至是黄花大闺女,但在刘娥眼中依旧是相同的。

    无论秦慕慕怎么强调,还是不能改变她这一根本看法,当然在刘娥眼中,兰桂坊的女子确实要比其他妓馆中的女子要高强一些,而其他妓馆中的女子也要比小甜水巷的半掩门更为高强些,但也仅此而已。

    秦慕慕缓缓起身向刘娥一礼:“太后娘娘您可以瞧不起这些女子,她们出生便是贫贱之家,但却不能瞧不起她们所作的事情,乐,舞,古之礼也,祭祀之所应有也,乃是不弱于琴棋书画之所在。”

    刘娥微微摇头:“终究是曲合他人,舞娱人赏,女子当以《女诫》为规,以《女则》为矩,卖笑与高屋明堂之中便非是卖笑之人?”

    秦慕慕忽然发现自己也许没有办法说出眼前这个经历过沧桑的女人,也许她到现在也认为她自己的过去依旧是一个耻辱。

    即便是现在临朝称制万万人之上,但她对过去的身份依旧不认可,颇有“媳妇熬成婆再去欺负新媳妇的感觉”。

    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秦慕慕流露出的惋惜表情令刘娥非常的不舒服,微微皱眉道:“怎生?难道吾说错了不成?!”

    秦慕慕微微摇头道:“娘娘是大宋的至尊,但,终究还是变成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了………播鼗于市井之中可算是娱人于众呼?”

    随着秦慕慕的话毕,整个皇宫后苑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没有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也没有强大的压迫感,有的只是无限的冰冷,刘娥整个人的表情化作了冰霜,若是有水从她的脸颊上留下,秦慕慕会毫不怀疑滴水成冰。

    蓝继宗赶巧端着两碗乳糖真雪而来,听闻此言腿脚便不利索了,身子抖得厉害,大声呵斥道:“放肆!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当…………”

    “蓝继宗,赏她一碗乳糖真雪。”

    随着刘娥的话,蓝继宗的脸色变了:“娘娘,此女大不敬啊!”

    “赏她!!”

    冰冷的话语如同利剑,蓝继宗无法反抗,看着眼前倾国倾城的俏脸长叹一声道:“娘娘赐你乳糖真雪喝,这是宫中顶顶好的凉水(宋人把冷饮,冰饮称之为凉水),大好的前程怎生就不知珍惜。”

    秦慕慕却并不恐惧,或者说恐惧到了极点也就释然了,她是故意向刘娥发起的挑战,用自己内心的恐惧来战胜恐惧。

    同时也期望这一击能够让刘娥心中的坚固和冰冷击溃,算是披荆斩棘的手段了,秦慕慕不傻,她有自己的底牌…………

    优雅的端起瓷盏,秦慕慕尝了一口便眼前一亮,所谓的乳糖真雪便是牛乳和糖混合而成的冰沙,冰渣入口即化,乳香中带着一丝清甜,炎炎夏日让人瞬间清凉起来。

    哈了一口冷气,秦慕慕坦然的望向刘娥道:“小女佩服娘娘的地方也正在于此,这世道皆以男人位尊,男主女从历朝历代皆未改变,但历史大势之中何曾没有女儿家的身姿?

    女人心中柔软一旦被收起,身上就会被坚冰所覆盖,有着不输男儿的胆气与魄力,但也会失去当初心中的所想,所念!

    娘娘临朝称制却未行“吕武之事”,小女佩服!一直遵您为心中之“模样”,然娘娘把自己藏于兵甲之后,高墙之内!

    小女斗胆不知娘娘多少年没有放声大笑?面具和荆棘能够伪装自己,但娘娘不能永远的带着面具披着荆棘过活!这对您不好,娘娘您的与众不同便是在于独立的人格,自信而强大的内心!”

    正如秦慕慕所说,刘娥早已过了发怒的年纪,也不屑于对一个京中花魁发怒,因为根本就不值得,说到底还是她不配罢了…………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秦慕慕说对很对,但却是少女天性对想当然。

    “你这话哄哄一般的女人还行,但在本宫这里行不通,听说你擅画淡妆,那便给本宫略施粉黛。”

    蓝继宗亲自上前递给了秦慕慕所需的东西,秦慕慕随手把铅粉给扔掉:“娘娘,您是天姿秀丽的,便是用粉也该是寻常的粉底,铅粉有毒,毁伤肤质以后万万不可再用,小女有随身的体己物,您试一试吧!”

    说完秦慕慕便请蓝继宗拿来她的小包,按扣打开之后,里面是她自己制作的眉笔和粉底,还有口媒子。

    不知怎的,刘娥没有抗拒,而是被眼前这个精巧的美人儿侍弄,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的温柔了,这个小女女不简单,三言两语便让自己放下了多年来放不下的事情。

    “你这算是让本宫破而后立了吗?”

    秦慕慕轻轻的挑起刘娥的下巴,用眉笔她的眉毛轻轻画下更显温柔的弯眉道:“可还是不行呢!娘娘,您是大宋的太后,是官家的母亲,您现在只需辅佐好官家,其他的事情您别管,也别听,除了官家之外,您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活的舒坦,活的像个女人啊!”

    刘娥亲昵的用手指戳了一下秦慕慕:“你这小妮子知晓什么?闲言如剑,碎语如刀!躲不过去的。”

    秦慕慕撅着嘴揉了揉额头道:“娘娘您在意这些吗?何须在意嘞!功过不是这些人说的算的,是后世人的用您一生做的事来评判的!在小女女看来,这天下的道理就是简单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您这样的人只要功大于过,后人便会对您景仰万分呢!”

    蓝继宗赶紧开口道:“说的是嘞!娘娘这话在理!功过自有后人评,那些朝堂上下的闲言碎语不过是他们自己不甘罢了!”

    刘娥并没有过多的纠结,而是转头望向蓝继宗道:“本宫的模样如何?”

    “美,太美了…………娘娘,您还是您吗?!”

    蓝继宗已经呆了,不知为何在秦慕慕的几下过后,自己印象中的太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婉美丽,气质高雅的美妇人………………

第一百零七章平静下的暗流

    赵祯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的母亲,他未曾想到母亲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听蓝继宗说这是出自秦家姐姐的手笔。

    赵祯希望秦家姐姐能够常常入宫,短短的一日时间,便让原本威严的母亲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但只有陪伴在刘娥身边的蓝继宗知晓,在这看似柔然的外表之下,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太后,秦大家离开之后,后苑中的宫人便被尽数扑杀…………

    回首瞧了瞧官家,蓝继宗便长叹一口气,无论是他还是太后,都看出这孩子对秦慕慕的喜爱和依恋。

    官家曾经对自己说过,等他亲政之后便想让秦慕慕永远做他的女人,自己唯有苦笑着告诉他,想要迎娶秦慕慕有多么的困难。

    这无关秦慕慕的出身,即便她现在是良人又如何?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是东京城中的花魁,一个皇帝如何能娶花魁入宫呢?

    珠帘有些碍眼,总不能让赵祯仔细瞧见花船的模样,但可惜的是即便去掉这珠帘,还是一样,宝津楼距离金明池西岸的花船实在是太远了些。

    “大荒大札,责令邦国移民通财,舍禁弛力,薄征緩刑,这是出自何处的由来?”

    刘娥的声音响起,便立刻让赵祯皱眉思索起来,即便是外面百姓的嘈杂声也无法干扰到他,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刘娥的要求。

    “大荒大札,责令邦国移民通财,舍禁弛力,薄征緩刑,此语出自《周礼·地官司徒》!”

    “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国家一旦遇到了大的灾荒或是大的祭礼,君王应当责令地方用迁徙百姓,通其财货,取消禁令,松弛百姓,减少税负,减轻罪罚来度过。”

    刘娥微微点头,随即对蓝继宗道:“把那阳城县“夜郎”的《救荒活民书》拿来给官家看。”

    瞧见这孩子极度失望的模样,刘娥心疼的搂着赵祯缓缓的开口道:“益儿,你和别人不同,你是大宋的官家,是皇帝,这个位置从来便没有那么好座,秦慕慕进宫说的话大多是错的,但唯独一句话却是在理:这宫墙之内吾与官家才是最孤独劳烦的人,但为了大宋的子民,为了你赵氏的江山,你无论如何也要成为可堪重任的天子!”

    赵祯微微点头,这些话他听了许多遍,不光是母后对他说过,便是资善堂的先生们也常常提起,他的耳朵都要被这些江山社稷之言磨出了老茧来。

    “母后,孩儿想看看秦家姐姐的歌舞…………”

    “待会秦大家出来了本宫会让蓝继宗寻你的,现在你要好好看看这《救活活民书》也好好看看那个少年人的想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瞧见赵祯闷闷不乐的走了,蓝继宗上前道:“娘娘,若是您要让官家看书,那老奴便把他送回宫中?”

    刘娥笑了笑:“你知道为何本宫带他来看秦慕慕的义演吗?又为何让他去看观妙先生弟子的《救灾活民书》?”

    蓝继宗微微摇头:“奴婢不知。”

    刘娥长叹一声:“让他在看秦慕慕义演时,看那《救灾活民书》就是在告诉他,当他声色犬马的时候,还有无数的百姓再受饥荒之苦!若是他今夜还有心思看秦慕慕的义演,本宫还有责罚!”

    说完刘娥便盯着蓝继宗道:“这叶安当真是有本事的,孙全彬的劄子吾看过了,阳城县截留灾民三万两千七百余人,死伤之数不过寥寥,他叶安还能拿出十万斤粮食给孙全彬带走,这般便是不简单!”

    蓝继宗笑道:“娘娘,他这小子算是贼滑的很,之前阳城县知县事王温发卖的十万斤粮食也是出自这小子,孙全彬手中的十万斤也是如此,不过这二十万斤粮食皆是王皞庄子上的嘞!

    这小子用一副上好的头面从他手中换的,王皞后来不甘想要毁约,硬是被这小子逼的没有办法,听说这小子的后手不是别处,而是乌台!

    把咱们大宋的国器当作他的手段了!当真是自大猖狂的紧啊!”

    刘娥笑了笑:“听说之前有一段编排他的话,本宫倒是觉着顺口:阳城有叶郎,自大性张狂,夸口就救灾民,吝啬如胡狼!”

    蓝继宗瞧见刘娥的心情不错,笑着接口道:“这是钱家衙内编排人家的,可终究还是让人家出了头,冒了尖,这话也就只能成为一个笑谈。

    但这小子当真是猖狂的紧嘞!连王相公的家弟,和三槐王氏渊汆先生的账都不买嘞!”

    刘娥的表情变得奇怪:“这份《救灾活民书》也是他叶安写的,内容极尽详实,大多可以依照此法推行,但这少年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这般老道的手段,本宫有些不信啊!”

    蓝继宗笑了笑道:“娘娘,千真万确,孙全彬也给老奴写了条子,说这个少年人说话做事,尤其是手段,不一般嘞!”

    刘娥缓缓点头道:“他能让观妙先生舍弃那么多的东西,宁愿得罪几家豪门也不愿舍弃,这小子怕是有点才学的,他是何方人士?祖籍何地?出自何等家世?”

    蓝继宗尴尬开口道:“娘娘恕罪,这等小事老奴没查,孙全彬也没查。”

    瞧着惶恐不安的蓝继宗,刘娥皱眉道:“那就好好查查,本宫不希望东京城中出了一个妖女,阳城县再出一个“夜郎”来!”

    蓝继宗有些庆幸的说道:“娘娘,这《救灾活民书》被王相公称赞有加,说其是真正的活民之书,而这书虽说是出自叶安之手,可终究不是他这个少年人能写出来的,王相公断言,必是其背后的家中长辈的经验所得!”

    刘娥盯着外面灯火通明的金明池,若有所思道:“南阳叶氏?出不得如此精彩的人物!若是有,怕是早已冒尖,还需等到现在?看来还有隐世之家不愿为朝廷效力啊!”

    蓝继宗微微一惊了:“娘娘的意思是这叶安背后也不简单?”

    刘娥冷笑道:“咱们赵宋坐的是后周的天下,感念后周恩德的大有人在,一些家族宁愿埋名隐世也不愿为我大宋效力,而自从本宫临朝称制,有些人便愈发的活泛起来了。”

    蓝继宗不敢言语,这些话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刘娥才会给自己这个老奴说而已。

    “此次观妙先生没有让吾失望,他临了也没收钱家二郎,寇准也不可能再回东京城了,至于丁谓已经远窜崖州,眼下这朝堂之上有王曾在,也算是风平浪静,吾这才能安心啊!”

    蓝继宗瞧见太后转了口风便笑道:“这朝堂之上风平浪静才能让娘娘更好的辅佐陛下,官家也能更好的御极天下!”

    刘娥的眼睛微微眯起:“只不过这样的光景怕是也维系不了多久,官家年岁越来越大,也会越来越厌烦本宫的,早晚有一天会和本宫拧起来…………算了,莫说这些!”

    蓝继宗的脸色越来越白,刘娥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惊恐,皇权永远是至高无上的,若是想要对抗皇权,最根本的办法便是诞生另一个皇权的………………

第一百零八章东京再无大家

    宝津楼上的种种不会被外人瞧见,今夜是秦慕慕的义演,也是东京城百姓的盛宴,兰桂坊的歌舞永远是东京城中最好的,而布景永远也是最让人眼前一亮的。

    不知何时,金明池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木制平台,而平台上是一处漂亮的精致,有亭台,有花木,有帷幔,有灯火,有彩带,一切在地上能够瞧见的景致在这里大多能瞧见。

    岸边的百姓还在感叹的时候,三束明亮的光线便照射在这些景致之上,百姓们顺着光线看去,便能瞧见三个巨大的铜镜…………光束缓缓的聚焦在了最中间的地方,也把人们的视线聚焦了过去,舞榭歌台之上终于出现了身影,是一群曼妙的女子,穿着彩衣披着彩带在曼妙的歌声中翩翩起舞。

    歌声非常动听,但调子却是所有人没有听过的,轻快优美,能听出琵琶声,鼓瑟声,琴声,但却听不出这是那首曲子。

    虽然有诸多声音出现,但组合起来却并不嘈杂,仿佛让人觉得这本就是一个完美的组合,声如天籁。

    美人起舞,彩带绕环,身姿曼妙,仙音渺渺,金明池边围观的百姓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坐在宝津楼上的赵祯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而刘娥微微皱起眉头。

    她虽然不满赵祯探出头来的样子,但依旧没有说什么,秦慕慕做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新颖了些。

    长叹一声,此时的刘娥心中终于相信,这个小女女当真是不简单的,四周的百姓越来越多,但声音却越来越小,能让这么多人安静的观看义演,这本身就是一种能耐。

    水上歌舞已经算是非常让人惊叹的事情了,而接下来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原本的舞者缓缓坐地,秦慕慕一身便装赤脚登上高台,而对面一个书生模样的女子缓缓开口道:“我此来汴梁新学了一个词,但不解其意,不知在座哪位贤才能解答一二。这个词是风花雪月!”

    秦慕慕捂嘴轻笑道:“这有何难?”

    一时间钟声,鼓声,琴声,琵琶声顿时骤起,快若疾风,烈如暴雨,让人忍不住想要长啸出声。

    “风是穿山过水拂面而来,花是零落成泥常开不败。雪是日出消融檐上落白,月是咫尺天涯千秋万载!

    高山之巅,远极偕游,来者泛泛,无阻而往。日夜以继,失杂非究,若即若离,若我若狂!”

    随着歌声清清楚楚的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现场的气氛也被烘托到了高潮,优美歌声,大气磅礴的诗词使得百姓们开始变得激动,岸边的人甚至不自觉的把袖口中的铜钱扔到前面的小船上。

    秦慕慕拔出玉簪,青丝如同瀑布一般流下,走下高台拿起地上的鼓槌敲打一面类似战鼓模样的东西,口中清唱。

    “风是自息自生扰袖弄摆,花是摇乱玉彩沾衣未摘。雪是眉心微凉华发皑皑,月是移走寂空星云中埋。

    风是清歌不歇吹彻高台,花是折枝粉黛绽诗三百。雪是积帐饰晴雕弓懒开,月是良宵清光此夜难再!”

    一曲风花雪月居然被她唱出了金戈铁马之感,东京城这座繁华的城市第一次迎来了这充满冲击力的歌舞。

    四周的舞女早已变成了身穿甲胄手持刀剑的士兵,一阵阵娇喝从她们的口中传出,琴声猎猎如弓,战鼓昂扬如戈,琵琶如同疾风骤雨的飞箭,一时之间似乎能够听到斧罄之声传来。

    一众女子娇声喝唱:“风是盾持缨动烽烟萦带,花是血溅五步抽尸踏骸。雪是尤及马革纷扬棺盖,月是寡言史官心思弗猜。

    风是只如初见沉吟徘徊,花是人间四月醉倚青苔。雪是浸染红尘命数两拆,月是阴晴圆缺只影常在!”

    …………………………

    金明池的百姓安静了,只不过每个人的心中都被这滚烫如岩浆般的诗词给点燃起来,所有人一言不发咬紧嘴唇,脸上的表情陷入僵硬,双拳也被下意识的握紧。

    绝美的诗词中散发着两军拼杀之后的感伤,风花雪月,落尽便是凄凉,最美好的事物与最悲壮的词语搭配在一起总是让人难以自拔的。

    花船上的秦慕慕轻轻松手,鼓槌落地她便轻踏玉足缓缓离开了舞台,一方小舟,两位侍女,船橹轻摇,缓缓的消失在了水面之上。

    此时围观的人群才反应过来,发出连连的赞叹。

    叫好之声,夸赞之声不绝于耳,何况这还是秦大家为河南府灾民筹集钱粮的义演,岸边的小船上,一众女子朗声道:“河南府灾情愈重,朝廷赈济灾民,我兰桂坊愿出绵薄之力以助朝廷救灾!同舟方可共济!”

    一道横幅被拉了起来,上面是八个大字:“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宝津楼上的小门被打开,一个小内侍托着锦匣出现在众人面前道:“娘娘幸金明池,偶见秦大家与金明池上义演,赐金簪一副!”

    哗…………人群炸开了锅。

    “娘娘赏赐的金簪?!这是多大的排面喲!”

    “连娘娘都有赐下,我等自然要尽微薄之力的。”

    有钱的多捐点,没钱的少捐点,但几乎所有到场的人没有空手的,还有一些豪门大户的人家,直接捐赠粮食,于是侍女便会用清脆的嗓音叫喊某位人家出资多少,捐献几何。

    于是便会有更多的人家前来捐助,一时间盛况空前,拥挤的人群好似自己亲自参与到了救灾之中的似的。

    因为是微服出巡,所以宝津楼上除了天家母子以外便没有他人,城中的诰命以及贵妇都在宝津楼下面的台榭台榭之中,他们都是代表自己家的老爷前来的。

    说来可笑,虽然是便服出巡,但太后和官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外人所了解,这其中自然有人授意…………

    官员,宗室,多少都进行了捐赠,百姓,商贾自然也不在少数,而兰桂坊并没有拿钱走人,而是在金明池畔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清点。

    所有的铜钱都被串成一串满贯,放入箩筐中整齐的码好,边上兰桂坊女子的一双玉手在算盘上打的飞快。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兰桂坊是真的分文未取,同时也在清点完毕之后,请来东京城中的粮商行当的中人以及脚力行当的中人当众购置粮食,雇佣劳力连夜送往河南府!

    公开透明的处理钱款购买粮食,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还能连夜雇佣劳力送往河南府,这便是菩萨般的心肠。

    也幸亏秦慕慕是女子,是东京城中的秦大家,若是其他人敢这么做,一定死相难看。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今夜之后,东京再无大家!秦慕慕一人便夺了整个东京的风华,再无人能出其右!

第一百零九章请辞的魏国公

    自从秦慕慕光着脚在金明池表演之后,东京城的贵妇们便都开始学习起她的模样来。

    一个个个往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贵妇们,舍弃了往日里的华服,一身寻常的打扮,还必定是要赤着足的!

    听说兰桂坊现在开始以简谱素净为美,不施粉黛的美人才是真美人,于是东京城的妇人们便开始想着如何让自己略施粉黛而变得漂亮起来。

    浓妆艳抹的风尚被替代后,亏的最厉害的人便是东京城这中做胭脂水粉买卖的人了。

    东京城的百姓对时尚的追求速度之快是令人惊叹的,早上还是“狗牙齿”的鞋得势,到了晚上便是“错到底”。

    花魁所引领的时尚便更是如此了,连宫中的侍女们也开始赤足,素服的在宫禁中穿行,王曾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

    自古以来人就是要穿鞋的,否则要鞋履作甚?!

    别人不知道王曾却知道那所谓的秦大家不简单,能被太后两度召见的女子,便是一个花魁也一定有不寻常的地方。

    作为朝堂之中的相公,王曾却是知晓前几日所谓的义演过后,东京城中的淡妆铺子便增加了五个之多,而成衣铺子更是增加了五六家!

    巧不巧的这些铺面全部都是以兰桂坊为名……………………

    《风花雪月》这首奇怪的词他听过,自从夫人从金明池回来,便没有停下过,捯饬妆容的时候唱,连在出门的牛车中也不曾停下过。

    连晚上困觉之前都要来一句“风是盾持缨动烽烟萦带,花是血溅五步抽尸踏骸。”

    想到这里王曾便有些烦躁,这便是俗人把好词曲用错了地方。

    这首词若是在边关军中,定然是绝美无比的,可在这繁华的东京城中,入了不知兵事的百姓耳中,平白的糟蹋了这首词!

    虽然语调稍稍有不押韵的地方,但词曲和词义却是让人动容,在王曾看来,唯有心中激荡之辈才能做出如此慷慨的词来。

    何况是一女子?原本只是觉得秦慕慕是得了运气,现在看来这女子确实有非同寻常的本事。

    一场义演下来虽然得钱百万,但一文不落全部变为粮食劳力送往河南府,看似亏损万巨,但终究是博了偌大的名声。

    王曾相信,这兰桂坊的生意怕是会越做越大,毕竟连兰桂坊本身也都是成了她秦慕慕的私产了。

    走在宫中的甬道中,边上的高墙让人看得有些发慌,今日留身奏事王曾考虑了许久,终究还是决定把那件事与太后私下里说说。

    事关重大,又是弟弟王皞亲眼所见,王曾不由得不相信,但也早已被这消息搞的是焦头烂额。

    自大中祥符元年开始,先帝和朝臣们便以“天书祥瑞”为脸面,做了多少的蠢事错事,耗费了多少的国力!

    十余年间“一国君臣如病如狂!”使得朝堂陷入混乱,人力,财力极大奢费!咸平年间积攒下来的国力几乎要被消耗殆尽,每每想到这里王曾便心痛的快要发狂。

    他支持刘娥临朝称制,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这位后宫中的女人在摄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将“天书”随同宋真宗一起下葬永定陵,停止天下宫观营造,彻底终结了这场扰动国朝多年的“天书祥瑞”。

    王曾微微苦笑,朝堂上下谁也不是傻子,先帝想要以天书福瑞之说挽回澶渊之盟的颜面,可天书福瑞非但没有挽回他的颜面,还让朝堂上下和他一起疯狂…………

    虽然身处皇宫大内之中,但王曾却并没有多么的拘谨,相反,大宋的朝臣在大内算是小半个主人,最少也相当于是天家的管事。

    无论内侍宫女,只要不合法规矩被朝臣们瞧见了,那必定会被参奏,而天家往往会支持朝臣的意见,责罚内侍宫人。

    宫女还好一些,但宦官基本上一参一个准,便是内侍中的天家宠幸的亲从官,供奉官也都不在话下。

    眼下王曾的心情不好,脸色阴沉沉的,四周的宫人恨不得贴着墙缝走也不愿靠近这位相公。

    谁能想到今日王相公留身奏事,刚刚便已经进去一位大能了!

    王曾正在烦恼的时候,对面一道人影从左银台门转了出来,一身的大红衣扎眼的很,还挺个大肚子,让人不难看出他是谁。

    王曾摇了摇头,稍稍带着一些生气,但还是让自己保持谦和的笑容迎了上去:“魏国公,你这是又向太后和官家请辞了?”

    冯拯微微尴尬,看向王曾道:“原是王公,旧疾复发当不得大任,此番向太后官家请辞,未得许,只能择日复请!”

    王曾摇了摇头:“眼下官家年幼,太后临朝,魏国公去职还乡,我等必失主心骨啊!”

    冯拯连连摆手:“王公谬赞了,吕相,王公皆是大才,何须我这老朽之人在朝堂中有碍观瞻?”

    王曾拉住冯拯的衣袖似笑非笑道:“魏国公真心请辞?莫不是又因家中俭陋?”

    王曾早已知晓冯拯的奢靡,每次请辞都是寻太后讨要赏赐,今日怕也是如此。

    谁知冯拯欣然点头道:“太后以赐衾裯锦绮屏……”

    冯拯自然知道王曾的意思,微微笑道:“王公莫恼,以太后之智岂能不知冯拯这点事?不过是为了提点罢了,此番请辞某是为了钱枢密而来!”

    王曾微微惊讶的望向冯拯,当初冯拯与钱惟演的旧事不少人知晓,但丁谓已经远窜崖州,两人之间的恩怨也算是没有多大关系,为何冯拯再次提及钱惟演?

    “魏国公何事与钱枢密不豫?”

    冯拯立刻露出痛心的表情,环顾四周拉着王曾的手道:“王公!天家自立国朝起,便以外戚不得干政为规矩,此乃祖宗之法!岂能轻废?!”

    王曾愣愣的瞧着冯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都是什么情况?谁不知道钱惟演乃是太后之兄的妻舅,可这件事实在是没有什么说道的地方。

    外戚获得实权的可不在少数,而且钱惟演得到重用也不是这几年的事情,已经在朝堂之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早不罢黜,现在要罢黜是何道理?

    最重要的一点是,王曾与钱惟演也有旧,当年真宗皇帝身体不豫,王曾便通过钱惟演这条线示意太后加恩还是太子的赵祯,现在冯拯要对钱惟演下手,自己怕是也要搅合进去!

第一百一十章是福还是祸?

    看了看冯拯,再回头望向不远处的紫宸殿,王曾便明白了冯拯的意思,缓缓点头道:“原是如此,正巧我也欲往紫宸殿留身奏事。”

    冯拯瞧见王曾明白了,也就笑了笑道:“如此便不打扰王公了,某…………”

    谁料到冯拯刚准备走人便被王曾一把再次拉住道:“事关甚大!”

    听到王曾这么说冯拯一紧,打算快些离开,但谁料到王曾死死的拽住了他的衣角,让他拖走不得接着又道:“事关祥瑞!”

    冯拯的脸色便极为难看,心中大骂王曾,脸上也恼怒:“王公欲让我搀和其中?!实不为君子!”

    王曾哈哈大笑:“王某本就不是君子!魏国公还是随某一同折返紫宸殿奏事!”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祥瑞,但一听到这个词,冯拯浑身上下就开始泛着恶心,尤其是看向王曾的眼神便愈发的不善了。

    “某动钱惟演与你不相干,也绝不会纠缠到你的头上,怎生要拉着某去奏事?还事关祥瑞之说,岂不是往火坑里跳?便是要报复某家也不需如此!”

    王曾笑了笑,看向冯拯道:“此事乃天大的好事,说不得还能得太后重赏,魏国公万万莫恼!”

    “赏个屁,赏你我二人去崖山陪丁谓钓鱼?还是赏你我二人去往雷州陪寇相公看海?!”

    瞧见冯拯粗言俚语相向,王曾只觉得心中的阴沉突然便散了,拉着冯拯的手越来越用力,脚下也越来越欢快道:“若是太后有赏,魏国公白便要请我去东京城最贵的地方吃酒!赏赐也要分我一半!”

    关系到自己的钱财,冯拯便立刻叫道:“凭什么?!”随即面色坦然道:“太后的赏赐乃是示恩与下,我等岂能轻易送人…………到底是什么祥瑞,你若是不说休怪老夫翻脸!”

    王曾的脸上便立刻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阳城县出了祥瑞……”

    “又是阳城县?!”

    冯拯皱眉道:“王温所在的阳城县可是今年最出彩的地方,拦下了数万灾民不说,还救治的极好,太后已命孙全彬作为提举加恩了王温,难道其不知进退出意图用祥瑞之说蛊惑太后和官家?!”

    王曾稍稍皱眉道:“你觉得三槐王氏会做出此等蠢事来?何况王渊也在那里,若是真的做出此等大逆之事,王渊不如寻个树杈吊死算了!”

    冯拯微微点头:“这倒也是,祥瑞之事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你既然得了确切的消息,便与我说说,也好让老夫惊讶一番。”

    瞧见冯拯能和自己玩笑,王曾便笑道:“说来也是蹊跷,还是与那观妙先生有关,他的在嵩山收了一位弟子名叫叶安,那份《救灾活民书》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哦?便是那个阳城夜郎?此等佳才居然入了道门?可惜了些…………”

    王曾摆了摆手道:“朱自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也不敢与我文人抢夺后辈,那夜郎之才家弟已经领教过了,王渊也领教过了,当真是不简单。

    文采自是不用说的,能与王温在斗茶令上不败下风,还能高高的压过一头,王渊夸其有七步成诗之能,短短盏茶时间便以回文诗让王温脸面丢尽,这样的高才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冯拯咂了咂嘴:“少年人能有这般文采的不是没有,至于《救灾活民书》当是家中长辈的东西,算不得这小子的真才实学!”

    王曾点了点头,但随即叹道:“可这东西确实出自此子之手,自然应该算作是他的,多少文人都是借着家中积攒下来的东西登高而上,不因偏颇,而眼下我等怕是不偏颇也不行了。”

    冯拯惊讶的看着王曾,没想到他居然说出如此前后矛盾的话来:“怎生,王相公也要磨砺后辈了?”

    瞧着近在咫尺的紫宸殿,王曾愣愣的盯着翘起的飞檐道:“你说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若是得了封爵会如何?”

    “扑通”一声王曾的身边便没人了…………

    紫宸殿门前的内侍瞠目结舌的看着刚刚离去又回来的魏国公趴在地上,一人赶紧从台阶上下来,另一人前往紫宸殿奏报去了。

    “哎呦!魏国公这是怎生的了?!刚刚还好好的从紫宸殿离去,太后还赏了贵物,这是又打算回来谢恩?”

    冯拯在地上大骂:“宫中的内侍省营造衙门的人难道都被蓝继宗给调走了?!这紫宸殿前的砖石缝能塞下某的脚掌!”

    原是被砖缝给绊倒了,内侍看了一眼地上几乎瞧不见的砖缝,苦笑着与王曾一起搀扶起冯拯,又在地上踩了踩道:“魏国公您有所不知,前两日下了一场雨,这几日又是大太阳照晒,地砖鼓起了些,寻常都是将作监带人用石碾子滚过的,今日懈怠了些,必叫那些人仔细皮肉!”

    王曾瞅了一眼嘴唇哆嗦的冯拯,挥手打发了还要再解释的内侍,便趁着搀扶冯拯小声道:“王曾初闻家弟的消息也是和魏国公一般无二,只不过这祥瑞当真是可改国运的东西,便是封爵也非不可。”

    冯拯一把拉住王曾,脸上的表情带着凄惨:“某家都是要致仕的人了,家中妻老子幼,如此大事还是莫要说与某家,这便退去……这便退去…………”

    王曾并不阻拦,看着准备转身的冯拯冷笑道:“刚刚已经有内侍进殿通报了,你我又畅谈如此之久,你觉得还能脱的干系?再说王渊可是早早便托家中晚辈促成此事的,你觉得三槐王氏趋之若鹜的事情会是害人的陷阱?!”

    犹豫许久,冯拯咬牙跺脚道:“也罢,反正某家已然要请辞的人了,便是被小人奸佞陷害,请辞便是!”

    王曾闻言恨不得啐他一脸,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若非显得重视,他何必拉着冯拯前来,至于吕夷简,王曾实在是看不上他。

    冯拯这边已经急疯了,拉着王曾的胳膊手指都快要掐进王曾的肉里,咬牙切齿道:“祥瑞是什么!”

    见胃口已经被自己吊足了,王曾笑了笑:“亩产千斤的粮食!良种!”

    愣愣的站在原地许久,回过神来的冯拯已经瞧见王曾上了殿阶,便立刻窜了上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冯拯拉着王曾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王曾有些不满的拂袖道:“家弟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何人胆敢在这件事上糊弄天家?!”

    冯拯的眼睛便立刻眯了起来,笑得如同弥勒一般:“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两人联袂进了紫宸殿,只留下殿门口惊呆了的内侍喃喃自语:“魏国公今日还要请辞,这可比狗跑得还快嘞!”

第一百一十一章大佬的“表演”

    汉家王朝的历史上有着太多太多的祥瑞之说,儒学认为是表达天意的、对人有益的自然现象。出现壮观的彩云,风调雨顺,禾生双穗,地出甘泉,奇禽异兽出现等等无不被奉为祥瑞之兆。

    但对于那些真正了解历史的人来说,这些东西事实上并不能够对王朝产生真正的影响,唯一有用的是这些祥瑞出现之后对君王的影响以及对国朝维系。

    作为敏感而内心细腻的女人,刘娥早已对史书中的祥瑞之说嗤之以鼻,尤其是在亲眼瞧见真宗皇帝为了脸面大搞“天书福瑞”之后,便更是对祥瑞之说弃若敝履。

    从一个播鼗叫卖的蜀地孤女一步步的走上朝堂乃至巅峰,她早已舍弃了那些虚无的东西,也明白一个道理,在最困难的时候向满天神佛祈求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唯有依靠自己才能走出一条路来。

    所以在看到王曾兴奋的有些颤抖的手地上的劄子内容后,刘娥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每当看到“祥瑞”两个字出现的时候,刘娥便觉得恶心,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当初跟随龚美从蜀地走出时饭食上那些无时无刻不围绕着的苍蝇。

    紫宸殿中太过安静,以至于冯拯在心中把王曾全家“问候”了一个遍,至于王曾自己却是没有太过波澜。

    作为统御赵宋天下的女人,若是刘娥太过激动反倒是让他不安,因为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适合坐在高高的御座旁,不配坐在珠帘之后。

    “自国朝之初至今,祥瑞之说久矣,然多奇珍,奇景罢了,王相公上疏的祥瑞乃是良种,令弟说能亩产千斤,不知可否呈上?”

    这就是真正务实的人,王曾不知是该为国朝高兴,还是为国朝悲哀,心中暗叹一声道:“启禀太后,粮食已经全部种下,待九月初旬便可收获,届时会由家弟以及三槐王氏的渊汆先生一同呈送太后与官家!”

    在没有得到确切答复之前,刘娥是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但在得到王曾的肯定回答,并且还有王渊作为佐证之后,不知为何刘娥的心便猛然突了一下。

    原本是以为这尤其是什么博人一悦的东西,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王曾的亲弟弟以及王渊二人守在老君观的观田之中,还有被灾情耽搁下进京的朱自英,这三个人一起作保,事情不会有假。

    别说是亩产千斤,便是亩产八百斤已经是相当惊人的产量了,何况奏疏中还明确指出这些粮食能够在贫瘠的土地里存活,那意义可就太不一般!

    看着边上去而复返的冯拯,刘娥便知道这个虽然贪财却能够办实事的老臣愿意为王曾背书。

    于是原本突了一下的心便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这样的祥瑞出现不光能给大宋带来前所未有的变化,还能给她带来同样惊人的改变。

    这祥瑞的出现,对她的意义要远大于祥瑞本身!

    边上的蓝继宗猛然发现太后的嘴唇开始哆嗦,同时脸颊上也出现了不该有的绯红,这是刘娥在极力压制内心的喜悦与兴奋。

    捧了一杯茶水缓缓的靠近刘娥,蓝继宗用大袖遮住茶盏放入了一片苦参后才道:“娘娘,该用茶了。”

    微微的苦味在嘴中让刘娥很快的冷静下来,苦参的作用便是清热燥湿,把苦涩的参片放在口中,让苦涩缓缓的在嘴中扩散,刘娥也变得愈发的冷静了。

    几欲起身的她用力咀嚼了口中的参片吐在蓝继宗递过的茶盏中,这才挥了挥手,于是珠帘被缓缓拉开,王曾以及冯拯立刻在紫宸殿中的地板上躬身拜下。

    微微抬手,刘娥缓缓开口道:“此乃留身奏事,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两位卿家平身,此事魏国公如何看?”

    冯拯咬牙道:“禀娘娘,此事甚大,关乎国朝之命脉,还需查验之后再做定夺,别说是亩产千斤,便是八百斤左右以远超寻常粮食,可堪祥瑞之说!”

    王曾的眉头不自觉的挑动一下,冯拯的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似是在支持自己,可其中转圜的余地却很大,亩产八百斤左右…………便是亩产五百斤也算是左右了。

    但刘娥却并没有打算放过,这种文字游戏岂能瞒骗过她?

    声音中带着没得商量的口气道:“说是亩产千斤的良种,最少也该八百斤吧?若非如此何来祥瑞之说?!两位卿家留身奏事,难道是来戏耍本宫!”

    王曾的心猛然一颤,而冯拯立刻五体投地道:“娘娘说的是!祥瑞必定是八百斤之上的!”

    “没有折损?”

    “绝无折损!”

    王曾猛然睁大眼睛,一阵寒意从最深处袭来瞬间让他打了个激灵,冯拯和刘娥之间的对话非常明确,若是真的能亩产千斤那便是祥瑞,若是不能也硬要变成祥瑞!

    回头盯着神色坚定的冯拯,王曾暗叹自己糊涂,居然把冯拯拉来和自己一同留身奏事。

    瞧见王曾不说话,刘娥的杏目紧紧地钉在他的身上:“王相公以为如何?”

    王曾有些无奈的说道:“理当如此,臣没有异议!”

    “如此甚好!阳城夜郎,端是个有趣的小家伙,之前《救灾活民书》已在朝中被诸位臣公盛赞,吕相称其为减灾治灾之良策。如今又献良种,如此少年乃我大宋之宝,诸位可要好生提携,但不得使其骄纵,失了打磨的机会。”

    冯拯王曾二人自然合声应下,他们不傻,太后的意思很清楚,若是祥瑞为真,那便提携有嘉,该赏赐的赏赐,该封爵的封爵,可若是祥瑞为伪,那便好生打磨,往死里打磨!!

    紫宸殿中的留身奏事就是一场利益交换,双方之间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唯一被牺牲掉的人只有远在阳城县的叶安…………因为只有他才是微不足道的,也只有他是可以牺牲的。

    出了紫宸殿的殿门,冯拯便立刻靠近王曾小声道:“王公害我!”

    王曾立刻转身冲着紫宸殿嚷嚷道:“汝有何能?!某本欲陈诉良种之厉害,以求娘娘有备,然尔之能,竟应如此之事,岂曰某害与公?!”

    魂飞魄散的冯拯瞧见内侍伸头探脑的模样,立刻拉着王曾道:“某错了……王公慎言!”

    王曾怒道:“竖子不足以谋!”

    两人争吵的场景早已被蓝继宗瞧见,捂嘴轻笑一声便回殿中禀报,而冯拯和王曾出了紫宸殿的宫门便立刻摇头叹息。

    冯拯回头看了看宫门内紫宸殿翘起像是要刺破苍天的飞檐,有些不爽的道:“娘娘御下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王曾点了点头:“若是能剪除钱家,便万万莫要惜力,钱惟演乃是刘美的妻舅……”

第一百一十二章刘娥的野望

    在刘娥看来,赵祯还远远没有到能够亲政的程度,或许永远也达不到她的要求。

    刘娥接触朝政掌握权利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自从真宗皇帝病重,她就已经开始处理朝政,从刚开始的敬畏权利,变得习惯,再到熟练的驾驭,最后到了对权利的贪婪和难以放下。

    谎言重复千遍便是真理,但在真理面前谎言依旧不堪一击。

    现在的刘娥已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发生了改变,甚至已经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巩固权利是在为赵宋江山保驾护航…………

    当初她终结“天书祥瑞”为的就是维护自己的权利,同时停下宫观的营造也是如此,毕竟天下苦其久矣!

    刘娥愣愣的望着眼前的照壁有些出神,今日王曾留身奏事的内容对她来说冲击太过强烈,作为统御天下久矣的太后,她实在是太过清楚亩产千斤的粮食对赵宋的重要。

    忽然之间刘娥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现在已经认定祥瑞的存在,若是没有的东西,王曾不敢这般上疏,若是没有这东西,冯拯也不敢这般的为王曾作保。

    刘娥实在太了解朝堂中的这帮人,他们有时会勾心斗角,有时会出言不逊,甚至有时会剑走偏锋,但在江山社稷上却不会退步分毫,王曾的劄子里说的很清楚,他的家弟王皞就在老君观的观田中住下,而王渊,玄诚子,更是不会无中生有。

    蓝继宗在边上带着小心,每当娘娘陷入沉思的时候便会望着某样东西许久,这时候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亩产千斤的粮食……这实在是太过骇人,最重要的是粮食,这东西必须要能当饭吃,否则菘菜亩产数千斤岂不是早已成了祥瑞?

    亩产千斤的粮食被称作是祥瑞一点也不过分,经历过灾荒的蓝继宗每当想到当年灾荒的模样,便会下意识的吞咽口水,那种深入到骨子里,快要把人磨成粉末的饥饿感实在太过强烈,只要经历过一次便再也难以忘记,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承祖,你去一趟阳城县,查明此事之后速报与本宫。”

    瞧见刘娥眼中的火热,蓝继宗便知道祥瑞之所娘娘已经相信了,带着忐忑的开口道:“娘娘,您说这世上当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吗?”

    刘娥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他他王曾敢欺瞒本宫吗?还把冯拯这个魏国公给拉上?”

    蓝继宗连连摇头:“老奴自然是不相信的,可这也实在太过离奇,若是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这世上怕是就不会再有灾民一说了吧?”

    刘娥的眼睛中喷勃着火焰:“孙全彬的劄子你没瞧见?阳城县乃区区一中县,粮商便囤积粮食数万石,巩县的粮商在堂堂一县之尊张霁道被乱民打杀之后才拿出的粮食来!便是粮食丰产又如何?总有贪心之人以国难谋利!”

    蓝继宗却冷笑道:“娘娘,有一句话奴婢觉得那阳城夜郎说的极好,大灾年里若是朝廷不做强盗,难道要让这些百姓变成强盗?去造赵宋天家的反?”

    刘娥皱了皱眉头:“这话是没错的,但少年人这般的冲动也是不妥,那些粮商背后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一场天灾下来,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赚的是盆满钵满…………弊在常平仓!阳城县,巩县前任知府事孙道礼,张可为现居何职?”

    蓝继宗想也不想的回到:“孙道礼去年勘磨一等拔擢礼部编修,张可为勘磨一等调任开封府祥符县。”

    “孙道礼这般的人也配拔擢编修一职?在县连常平仓都维系不好,如何能编修国史,会要,实录?!立刻派人去往开封府,令判府事王臻彻查下辖十七县的所有常平仓,若有短缺严惩不贷!”

    蓝继宗瞧见刘娥眉尖竖起便知道这位太后动了雷霆之怒,不严惩几个人怕是不行了,小心的告退便派人去传话王臻,自己也要收拾东西前往阳城县。

    待蓝继宗走后,紫宸殿中的后阙便只剩下刘娥一人,侍女们悄然搬来了冰块在边上用摇扇送着凉风。

    殿中安静无比,皇宫中的知了早已被粘竿清扫一空,但就在这寂静的午后却没人知道大宋的最高统治者的内心却在剧烈“燃烧”。

    直到现在刘娥才从这种状态中平静下来,但越是平静,心中的想法便越多,各种各样的想法不断的碰撞,不断的摩擦继而让她又产生新的想法。

    突然间,刘娥发现这个祥瑞的出现能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好处,也能给大宋带来太多的好处。

    亩产千斤的粮食啊!汉家第一次出现这么高产的粮食,最关键的是一次还出现了两种,并且能够耐寒耐旱!

    刘娥的心已经开始愉悦起来,她恨不得现在就让蓝继宗“飞到”阳城县去。

    而此时的刘娥也想到了另一个人,玄诚子,这个被先帝敕封为观妙先生的上清派掌教,他的弟子叶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近关于他叶安的种种实在太多,么样的头面能从王皞那里换取二十万斤的粮食?

    一份《救灾活民书》便让朝堂中的群臣称赞不绝,相比之下那些大家子弟立刻失了光彩,而眼下又是拿出了两种亩产千斤的粮食。

    看来国朝当真是受了上天的眷顾,这样的妖孽可不多见,当然尤其要弄清楚他背后的世家。

    在刘娥心中已经认定叶安乃是世家的子弟,可能就是隐居在嵩山之中的世家。

    秦慕慕的一句“破洞而出”给了她相当大的震撼,而叶安的神秘也让她心中抓挠,这样的人成为玄诚子的徒弟便更为蹊跷了。

    当然,无论是秦慕慕还是叶安,只要到了入了宋世便是大宋的子民,都是自己的治下之民!

    躺在锦榻上看了一会殿中深深的藻井,刘娥闭目假寐,她相信蓝继宗去往阳城县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至于这个夜郎若是真有本事,真的献出了祥瑞,便给他封爵亦无不可。

    想想亩产千斤的祥瑞,再想想叶安的年纪,刘娥突然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十来岁的少年郎得了不小的封爵,怕是比王曾当年连中三元还要风光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辖骑出京

    东京城前往阳城县的官道上,一群快马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呛得路人破口大骂,但看到他们胯下的马匹时便全都噤了声。

    马上的人一身黑衣,腰间却系着雪白的革带,身高五尺九寸有余,最重要的是马鞍的侧边插着一把长长的环首刀!

    只要是东京城的人看到这种装扮的骑马之人便都知道他们来自何处——皇城司,这些人都是天子辖骑。

    马背上的骑士随着军马的奔驰而上下浮动,如同和战马融为一体,挑着扁担的小贩见了忍不住低声赞叹:“这些皇城司的察子端是好骑术!”

    一颗铅丸准确的打在了路人肩膀上,挑着扁担的小贩吃痛打着旋的把货物撒了一地,疾驰而过的骑士留下喝骂:“爷爷是皇城司的亲从官,也是你能随意呼喝察子的?!”

    小贩低眉臊眼的捡拾地上的货物,同时小声嘟囔:“夸赞一句反倒惹来不是……”四周的路人哄堂大笑,却是不以为意,天子脚下的人都是这般的傲气。

    蓝继宗回头瞧了一眼便不再说话,只是把胯下的战马催动的更快,他们用的是急脚递的军马,一路上还有数十个驿站能够换乘军马,今天能够抵达郑州管城便算是极好,抵达阳城县怕是要过了后日中午。

    出发之前蓝继宗便感觉到了太后的急促,已经六十岁的他不敢怠慢,拿出当年追随太宗出征北汉的本事来。

    胯下的战马四蹄飞动,蓝继宗依然能够灵巧的驾驭在其上,此时也顾不得珍惜马力,瞧见四周的亲从官紧紧地跟谁在身侧,蓝继宗也就不再催促。

    日头彻底落下,黑暗之中的蓝继宗终于看到了管城的影子,蓝继宗没有驱马进入管城,而是在城外的倌驿停了下来,深夜赶路根本母联看不清路面,一个小小的陷马坑便会要人性命。

    进了倌驿,驿丞便立刻迎了上来,而蓝继宗大马金刀的坐在方桌之前,头也不抬的扔出一块牌子:“把倌驿中最好的军马拿出来,某家的军马交给你白沙驿,回程的时候少了一缕马毛…………”

    驿丞在看过牌子之后便双手捧着递了过来:“不用您发话,小的便自己吊死在这白沙驿的房梁上!”

    蓝继宗满意了点了点头,顺便冲着边上的亲从官挥了挥手,铁塔一般的壮汉便从褡裢里扯出一串钱扔在了驿丞的怀中。

    驿丞不用练练作揖道:“多谢大官赏赐!”

    说完便立刻大声呵斥起外面的铺兵:“速去准备羊汤,烤饼,孙二牛把你拿手的汤饼扯上几碗给贵人送去!”

    “都知,什么事需要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有什么事交给孩儿们便是。”

    铁塔一般的汉子坐下来有些惊讶的开口,从宫中出来走得急,他一直没问,现在得了空暇自然好奇的打听一番。

    蓝继宗微微皱眉:“都是跟着某家多少年的人了,还这般的沉不住气,某家不说尔等便别问,只需知晓事情紧急拖延不得便是。”

    说完,蓝继宗又沉吟片刻道:“今日你们没有随某家出宫,也没有离开过东京城,记住了没有?!”

    几位亲从官互相对一眼,瞧见蓝继宗冷峻神色齐齐的叉手道:“喏!孩儿们没有离开过职司衙门半步!”

    蓝继宗微微点头道:“这便是了!早些吃食,吃完了早早睡下,夏日日头长明日晨曦便要赶路!”

    几位亲从官忙不迭的点头应下,自从瞧见蓝继宗亲自骑马赶路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从刚刚旁敲侧击的态度来看,显然是阴私机要之事,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能够知晓的。

    蓝继宗在床榻上躺下,但却难以入睡,他此次前往阳城县为的是查探祥瑞的真假,同时还要查清那位“夜郎”的来历。

    世上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一个这般妖孽的人来,作为从灾荒中出来的人,十岁那年自己逃荒到了南汉,为了一口吃食成了南汉皇帝刘鋹宫中的小宦官,十二岁便随刘鋹降宋至今也难以忘却灾荒的模样。

    太宗常说自己是最能吃的宦官,真宗常说自己这个大肚汉就不该入宫的,可这两位官家哪里知晓这是灾荒留给自己的恐惧。

    蓝继宗不光看了《救灾活民书》还看了孙全彬的手书,阳城县确实没有发生太大的动荡,即便是灾民涌向那里,也依旧能够做到有糜子饭吃。

    其实在蓝继宗看来,书中许多内容完全超脱了阳城县这个小小县城的规模,而是把眼光放在了整个国朝之中。

    在看到书中的内容之后,蓝继宗便明白为何太后以及相公朝臣们把这本书奉为救灾经典,同时也明白为何这书中内容不可能出自那少年郎之手。

    其中手段之繁杂,类目之多包含了,常平、义仓、劝今、禁遏籴、抑价、检旱、减租、贷种、恤农、遣使、驰禁、鬻爵、度僧、治盗、捕蝗、和籴、存恤流民、劝种二麦、通融有无、借贷内库、预讲救荒之政、常备时疫药方等等众多细目。

    细目虽多,但每一条都详细的列举了该如何去做,这已经算是手把手的教了,蓝继宗感叹什么样的家学才能有如此底蕴!

    这哪里是少年人能够写出来的,完全就是朝堂之中的老臣,能臣,干臣的经验所得!

    每条每目皆是手段老道,陈清利害,即便是自己这个对政事不甚了解的门外汉也能有所感悟。

    这是殊为不易的,除去祥瑞良种,单单是这份《救荒活民书》便能让他压过那些青年才俊高高的一头!

    而亩产千斤的祥瑞…………

    每每想到这里蓝继宗便不自觉的打了个战栗,他实在是不敢往那去想,一亩地能多出几十斤的粮食来,农人便会感天谢地,何况是数百斤之巨?!

    大道理蓝继宗知道,但却不愿意去想,他只是觉得只要粮食够吃,就不会有农人在灾年被贼骨头蛊惑着去作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忍受不了饥饿鬻儿卖女。

    想着想着蓝继宗便睡了过去,这一觉他只觉得无比的舒坦,他在梦中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食,以及自己大快朵颐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何处觅“夜郎”

    在看到阳城县的界碑之后便算是进入了阳城县境内,蓝继宗和一众亲从官们不禁加快了马速,瞧着日头刚刚开始偏西,蓝继宗便在马背上喝到:“今日若是能赶到阳城县,某家为尔等记功一等!”

    几位亲从官瞬间便来了精神,即便他们是皇城司的人每年也是要勘磨的,只不过他们的勘磨和朝臣们的不一样。

    若是能够记功一等,那他们便会少了三次勘磨的麻烦,甚至可以转价。

    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于是几位亲从官再也不珍惜马力,玩命的催动胯下的军马,这一幕看的蓝继宗心疼,不光心疼皇城司的“小崽子”也心疼这些战马。

    若非事情紧急,万万不敢般的损耗军马,战场上厮混过的蓝继宗看看马口溢出的口水便知道,这一路下来胯下的军马便算是废了!

    进入阳城县后,明显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无论是什么样的土地都有人劳作,在蓝继宗看来有些土地根本就是刚刚翻开的荒地,这样的地不养个几年是不成的,庄稼在这地里长得不好。

    开荒开荒,可不是就把荒地开垦出来就行的,还要沤上粪肥,用两三年时间稍稍种些庄稼养着,待地里的墒情好了,四周的水渠引了过来,这才能算是一块不错的田地。

    眼下已经快要入秋,这时候才开垦荒地早已过了夏种,根本就不可能赶上秋收,但阳城县的人却并没有放弃开垦荒地。

    看着地里满是劳作的人,不知为何心中舒坦的多了,而挖水渠,修水利的人却是更多些。

    颍河边上的水坑中满是光着上身穿着犊鼻裈的汉子,身上的汗水在阳光下油光发亮,一下又一下的挥动手中的工具向着沟渠中的土块较劲。

    铁塔一般的程拱寿瞧见蓝继宗的速度慢了下来,便上前道:“都知,这些人都是下了死力气的,应该不是灾民,都说阳城县拦下了数万灾民,怎生没瞧见呢?”

    蓝继宗指了指在岸边拖拽泥沙土块的一群孩子道:“这些就是灾民,阳城县用的是以工代赈法子,只要劳作应该就能得到饭食。”

    程拱寿笑了笑:“难怪那些人都在荒地里使利器,都是无用功换粮食吃呗!”

    蓝继宗摇了摇头:“也算不得是无用功,那些土地种些菜还是能种下的,若是好生捯饬一年,便能成田,到时候可就从一文不值变得人人挣抢了!”

    缓缓的勒住缰绳翻身在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身旁翻身下马,蓝继宗拍了拍他的脑袋便把马背上的干粮递给了他道:“娃娃,你这劳作一天能吃多少的饭食?”

    孩子毫不犹豫的伸出五根手指,然后慢慢的变成三根小声道:“三个糜子饼!锅盔能吃四个!稀粥能喝三碗!”

    蓝继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笑着问道:“可有腌菜?”

    “自是有的,俺爹从集市上买的腌菜可好吃了!”

    程拱寿看着脏兮兮的孩子,心中有些不忍:“娃娃,可愿随爷爷吃肉去?”

    孩子吸溜一下鼻涕便小心警惕的把没吃完的饼子揣进了怀中,生怕蓝继宗讨要回去,盯着黑塔一般的程拱寿道:“咋个吃肉?!”

    “跟着爷爷去往东京城,皇宫大内能吃上肉,还是羊肉!”

    于是孩子在程拱寿“善良”的眼神下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爹!娘!这人要割孩儿的雀雀!”

    呼啦一下,四周劳作的人便围了上来,手中还提溜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对于程拱寿来说这人根本就不可能对亲从官造成任何威胁,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

    蓝继宗飞起一脚就踢在了程拱寿的屁股上,这才上前笑眯眯的说道:“诸位乡邻得罪了,某家是宫中的人,此次带人前来查探阳城县救灾之况,莫要误会。”

    那孩子的父亲披上了一件罩衣才开口道:“得罪了,犬子不知事罢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还请这位官爷移步阳城县,咱们这里的工期耽误不得,耽误了一时半刻,监工便要折损钱财。”

    “钱财?”

    蓝继宗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道:“不是发放口粮吗?”

    那汉子也是稍稍一愣,带着疑问回到:“给钱不好吗?有钱不一样能买粮食吗?还有剩余也能给家中添置些东西…………”

    程拱寿瞪大眼睛的望着眼前的这些人,再看了看蓝继宗发出了灵魂拷问:“都知,这些人是灾民吗?”

    哈哈哈…………

    可能是程拱寿的问题太过好笑,也可能是蓝继宗的问话让他们觉得好笑,反正四周的汉子,妇人,孩子,老人都在笑。

    耄耋老者走出了人群笑着说道:“我等是河南府王屋县人氏,今年遭了旱蝗二灾,连王屋山的山神都没镇住呦!”

    终于来了个说得上话的,蓝继宗便挥手遣散四周围拢过来的灾民,顺便让程拱寿留下一贯钱给人家赔不是,毕竟把人家孩子吓着了,还耽误了时间。

    瞧见蓝继宗如此讲理,那老者便摆了摆手对程拱寿道:“后生把钱收起来,我王屋县的人宁愿吃力气去挣钱也不要你这钱财,刚刚你的话把孩子吓着了,以后在阳城县莫要说什么皇宫大内的话,再把孩子吓着可就不好了。”

    程拱寿被气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宫禁中怎生还把孩子吓着?”

    老人瞧着程拱寿不服不忿的样子,转身对蓝继宗道:“官爷莫恼,这是叶小神仙巡视阳城县发的话,告诉每个孩子,只要有人说出皇宫,大内,禁中几个字,便是割孩子的雀雀………………”

    程拱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蓝继宗更是双目圆睁:“有人打着在招募宦官的名义在阳城县收拢男童?”

    老人点了点头:“有,不过给叶小神仙带着乡民给抓进了大牢。”

    “敢问老哥哥说的叶小神仙可是那位阳城夜郎?”

    老人连连摆手:“可不敢再编排小神仙了,他在阳城县活人无数,现在做了县尊大老爷的幕客,带着灾民盖房子,修水渠,缮水利,还开垦荒地!之前还拿出了十万斤粮食给县尊发卖,又给了赈灾的提举十万斤粮食带走,可谓是做尽了好事嘞!”

    蓝继宗笑了笑道:“不知这小神仙现在何处?某家想要拜会一下!”

    老人客气的叉手道:“官爷要寻小神仙那可要看机缘,说不得在路上就能遇见,说不得三日也寻不得!”

    程拱寿好奇道:“既是县尊的幕客,难道在县衙也寻不到?”

    老人笑了笑:“这位小神仙不安分嘞!最喜欢在阳城县中闲逛,官人只瞧见坐牛背上的少年郎都可问问,说不得便是小神仙嘞!”

    蓝继宗满意的点头走了,就冲这“夜郎”对孩子的护佑,也值得自己亲自去寻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少年人的戏弄

    在大日头下寻人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如同那老汉所说三天时间里蓝继宗带着皇城司的亲从官根本就没瞧见叶安的身影。

    程拱寿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看着马背上悠闲的蓝继宗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阳城县的一切,便小声道:“都知,咱们这什么时候能找到姓叶的少年郎?已经给观妙先生留下话来,可还是未曾得到留守观田的逻卒来报!要不咱们去那观田中等着?”

    瞧见程拱寿的烦躁模样,蓝继宗摸了摸脖后的汗水摆了摆手:“不急,不急,这阳城县趣味颇多,总归寻了他叶安才好让他给某家说说他的底细。”

    说话间却瞧见路上有一头黄牛背上乘着少年缓缓而来,于是程拱寿便把火气出在了黄牛和少年的身上………………

    “呔,小子可夜郎?”

    少年人头上的斗笠缓缓抬起,背着阳光惊讶的抬头看向程拱寿:“大白日的寻夜香作甚?你家缺肥?”

    程拱寿暗道晦气,这少年人的耳朵不好使,于是提高了声音再次大声道:“什么夜香?!某家寻的是夜郎!”

    “什么郎?”

    “夜郎!”

    “夜什么?”

    “夜郎!恁个娃耳朵不好使,都知咱们走吧!”

    看着四脖子汗流的程拱寿,再看看斗笠下似笑非笑的干净少年,蓝继宗朝着他的裤腿指了指道:“他就不是务农的少年人,哪有裤脚这么干净的放牛娃?拱寿他就是阳城夜郎!”

    程拱寿瞪大眼睛看着叶安,脸上满是恼羞成怒,被一个少年人还是当着都知的面戏耍,让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羞愤交加:“你便是阳城夜郎?!”

    看着少年人如同毒蛇一般的嘴里吐出:“阳城什么郎?”之后,程拱寿便崩溃了,大叫着便驱马靠近,要给叶安好看,打算吓唬吓唬这个少年人。

    只不过叶安拉了拉斗笠遮住阳光,便把手中的竹竿举了起来,竹竿上鲜嫩的青草垂到了老黄牛的面前,老牛便缓缓向前。

    一人一牛完全不理会气急败坏的程拱寿,径直向观田的方向而去,这一幕在程拱寿看来气的要死,就像是一拳打在柳絮上,完全使不出力道,还让自己憋的一口内伤。

    都知说他是夜郎,那他一定就是,自己动不了他居然也吓唬不到他!

    蓝继宗看着举着竹竿的少年骑牛缓行,心中已经被好奇填满,这少年人初见便如此不凡,但也太过张狂了些。

    可越是如此,蓝继宗便越觉得惊奇,不理会羞怒交加的程拱寿驱马缓缓向前,连一个少年人也对付不了,还好意思在那里如牛一般的喘气!

    “小友何必与一粗人较劲?”

    叶安回头瞧着无须的老人,微微笑道:“您是宫中的大官?”

    蓝继宗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笑道:“让小友瞧见了,某家蓝继宗。”

    “蓝继宗?”

    叶安下意识的开始回忆这个名字,而边上的程拱寿大怒道:“此乃宫中管勾大内公事,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勾当三班院的都知大官,岂能直呼名讳?!”

    叶安也想起来这个叫蓝继宗宦官了,自己大学时代的痛苦就是被教授给调教出来的,主修宋史的他几乎被教授逼着背下了《宋史》中的大事记,而《列传》最是让人痛苦的。

    《宋史》乃是篇幅最为庞大的一部官修史书,用教授的话来说,宋时造纸术发达,印刷术突飞猛进,史料留下的也是最多。

    当然,叶安教授的逼迫下也没少吃苦头,背史书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好在史料方面叶安只背了大事记,繁杂的小事都被省略掉,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被下来。

    至于《列传》部份,叶安也是挑选了重要人物来北宋的,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少他感兴趣的人物,比如相国寺卖书的穆修,隐居孤山的林逋…………

    蓝继宗这个名字叶安是有较深印象的,他最特别的地方便是在于其能担任景福殿使。

    只要是在差遣官后面加上某宫使的,那一定是荣恩备至的人,而景福殿乃是大宋皇帝的寝殿自从大中祥符年间乃是只有三人担任过。

    蓝继宗的到来,叶安用脚后跟也能猜到他的来意,必然是受了旨意前来查看祥瑞的。

    看着眼前的无须的老者,叶安叉手道:“原是宫中的蓝大官,观田可曾去过?”

    蓝继宗有些惊讶,极少有少年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淡然的,叶安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是认识自己,又带着好奇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让蓝继宗很难受。

    就像是在战场上走进了敌军的埋伏之中………………

    “叶小郎君知晓某家前来所为何事?”

    叶安把竹竿收回一部分,让老牛缓缓吃着青草,老牛便安安稳稳的停在了路边:“大官可曾见过地里的良种?”

    蓝继宗似笑非笑的望着叶安道:“难道不是祥瑞?”

    叶安盯着这个老头看了好一会才道:“是不是祥瑞我说的不算,小子只知道这些东西是亩产千斤的良种,若是有人说他是祥瑞,那也算是祥瑞不是?”

    “小子,你觉得什么是祥瑞?”

    叶安挠了挠头,露出最憨厚的表情道:“小子觉得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东西便都是祥瑞!”

    “奸猾,奸猾的小子呦!走带某家去瞧瞧那些个利国利民的祥瑞!”

    蓝继宗大笑一声便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老牛的屁股上,于是老牛便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奔跑起来。

    叶安第一次发现原来牛可以跑得这么快,而每隔一段时间牛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蓝继宗必然会驱马而来再次给老牛一鞭子。

    于是在牛背上的叶安便被颠簸的七荤八素,骑牛就是要慢慢骑的,一旦速度快起来,宽阔的牛背用腿根本就夹不住!

    颠簸的力量也比马要大得多,让叶安整个人如同风暴时海面上的孤舟上下颠簸,在他最终要被摔下牛背的时候,被一双铁手捞起横着放在了马背上……………………

    蓝继宗这才骑马靠近程拱寿的坐骑教训道:“以后遇到这般的文人,莫要和他废话,能动手的时候万万莫要动口!放着自己的长处不用,反倒和读书人浪费口舌,你这是自找的难堪!!”

    程拱寿看了看马鞍上如同货物一般横着的叶安,叉手对蓝继宗道:“标下知晓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农耕文明最真实的一面

    叶安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尤其是被马匹颠簸的七荤八素后,站在地上便不自觉的向某处开始偏移。

    不过他对蓝继宗的报复且并没有那么恼怒,毕竟是他戏耍程拱寿在先。

    对于蓝继宗的到来无论是玄诚子还是王渊都是颇为惊讶的,但唯独王皞依旧处之泰然,面色不变。

    想想也是,王皞乃是相公的家弟,对于朝堂上的把握和推测要比玄诚子和王渊强得多。

    在叶安看来,王渊学问上是王皞不能比肩的,但在“政治嗅觉”上,说不得俩个王渊加起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回想起王皞在得知把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东京城的果断,叶安心中便稍稍有些发寒。

    什么样的敏锐能让王皞如此快的决断?

    至少在叶安自己看来是做不到的,王渊,王温这叔侄两人也是做不到的,唯有在那个时候叶安才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的掀开了宋世朝堂的一角…………

    即便是在烈日之下,蓝继宗依旧没有犹豫的在地里辛勤的摸索着,松软的土地下是一串串果实,而在把手抽出来之后,他便立刻把土掩好,还不忘浇水。

    一众亲从官在地垄上惊奇的看着蓝继宗劳作的模样,叶安同样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早早入宫的宦官居然颇通农事。

    无论是土地还是地瓜,只要把耕种的要求告诉他,他就能极快的上手,甚至还能根据经验从藤蔓的颜色中看出哪一片的长势较好。

    这他娘的就有些逆天了,叶安自己都不知道藤蔓的颜色与农作物之间的干系,但蓝继宗却能说出他从未见过庄稼的种植诀窍………………

    玄诚子站在边上看着叶安惊诧的眼神,缓缓解释道:“一法通万法通,蓝继宗当年在司农寺待过一段时间,这些东西难不倒他。”

    叶安一直觉得古人的学问这是古板的,生硬的,甚至是迂腐的,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不光蓝继宗能够在地里如同老农一样侍奉,连王皞这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也能在地里熟练的摆弄。

    看了看王渊卷着裤腿的模样,叶安只能在玄诚子的身上找点自信,这些庄稼是他带来的不假,可他只知道一些浅薄的道理。

    叶安并没有瞧见玄诚子脸上的任何羞愧,相反而是看着在地里劳作的几人对叶安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受制于人!”

    叶安深以为然,于是这对一老一小的师徒二人便蹲在田垄上把一群跟随蓝继宗而来的高大汉子撵到地里出力气,他们二人反倒是在树荫下理所当然的享受起来。

    玄诚子是老神仙,叶安是小神仙,既然是神仙就应该有神仙的待遇,树荫,酸汤饮子,打扇的静武和铁二,面前是一群劳作的人,一派祥和的画面………………

    劳力者有劳力者的快乐,劳心者有劳心者的痛苦。

    当晌午吃饭的时候,老君殿的门前就蹲了一排的人,每个人的手中捧着一个巨大如脑袋一般的粗碗,里面是擀制的极好的面片。

    充满烟火气的的烩面带着呛人的味道连同蔬菜被塞进嘴里,接着便会三两下的消失掉。

    无论是蓝继宗还是王渊王皞,亦或是那些被驱使下地里干活的皇城司亲从官,个个吃的生龙活虎,仿佛要把粗碗也给吃掉。

    看着蓝继宗把嘴堵在碗沿上一口气把碗中零散的面片和蔬菜就着酱汤刨进嘴里的模样,叶安便把一碗面汤递了过去。

    蓝继宗斜斜的望了叶安一眼:“怎生?某家给你在地里下了死力气,吃你一碗面便心疼了?再来一碗!”

    随同蓝继宗的大粗碗一同递来的还有六个一模一样的大碗,不知怎的,叶安看着自己碗中的烩面突然便觉得不香了。

    让不情不愿的铁二和静武去小厨房盛面,自己坐在蓝继宗的边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快速进食是叶安在军队中练就的本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没有时间细细的品尝味道。

    看着叶安如同野兽刨食的模样,蓝继宗便笑道:“未曾瞧出来,你也是吃过苦的人,还以为是翩翩佳公子呢!”

    叶安笑了笑把嘴里的面片咽下去才道:“我吃过的苦你可能无法想象……”

    “哦?那你便说来听听,老夫最喜欢听些轶事,尤其是关乎你这未来爵爷的轶事……”

    叶安明显瞧见王渊王皞吃面的呼噜声小了许多,而玄诚子已经蹲在了边上,这些人不光是好奇自己的过往,而是更喜欢听他讲故事…………

    叶安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而是把一只胳膊亮了出来,白哲的皮肤上一个圆形伤疤很明显,虽然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但模样却依旧狰狞。

    翻转手臂让蓝继宗看了看另一面更大的出口,蓝继宗便不再说话,这样的伤口不可能是弓弩造成的,也不可能是刀剑造成的,应该是某个极为尖锐的尖刺兵器所留下的伤痕。

    边上眼尖的程拱寿用自己的手指在胳膊上比划了一下,便把头埋到大碗里,这少年人不简单,虽然不知道是被什么兵器所伤,但看这伤痕最少该是个极为歹毒的利器。

    气氛稍稍有些沉重,叶安喝了碗面汤给肚子溜缝便站了起来道:“东西你也瞧见了,是不是祥瑞不是你说的算的,早些回去还请贵人下力气的去推广,否则一文不值。”

    蓝继宗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但又摇了摇头,看着亲从官中最瘦的一人道:“某家不走!齐光遂吃完面便赶紧消消食,下午走,星夜兼程把某家的书信传回东京城!回禀贵人某家要看着粮食收获才能回去!”

    瘦瘦的汉子起身,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老君殿,就冲他那充满力量的匀称身材,叶安便知道这人最擅长的便是骑马赶路。

    一顿烩面下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便被拉近了,在看到这群各种各样的人都能在地里老实的侍弄庄稼的时候,叶安便知道古人与后世人的差距。

    他们仿佛更愿意扎根在土地上,也更愿意付出时间在农事上,虽然他们平日里并不耕种,且各持身份,可一下地就是一个合格的农夫。

    这也许就是宋人最真实的一面,也是农耕文明最真实的一面,已经完全融入到了骨子里,融入到了血脉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星空之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到了宋世之后,叶安便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片纯净璀璨的星空。

    下夜躺在一块大青石上纳凉乃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若是没有恼人的蚊子便更好了。

    轻轻的摇着蒲扇,看着深邃的星空,叶安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他现在思考若是自己有选择的机会,会不会选择来到这里。

    星空也许是熟悉的,但世界却是陌生的。

    这件事不能去想,一想便会心中纠结,但自己的思维又会不受控制的往那个时代去回忆,回忆曾经的苦难,回忆曾经的骄傲,也回忆曾经的崛起和富强。

    这样的星空下,那些高僧大德,得道高人怕是会逐渐的密室其中,羽化登仙也说不定。

    边上的厢房之中传来王皞“献宝”以及蓝继宗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叶安只能在外面默默无语。

    王皞的声音很大,大到让门口的纳凉的自己也能听见,有必要这样吗?不就是把头面送给了刘娥,自己又不会向他讨要回来。

    一个人看星星是寂寞的,是忧愁,是充满诗意的,可若是边上再多一个苍老的脸便有些吓人,渗人。

    蓝继宗走路的脚步声非常轻,轻到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但即便如此叶安还是在他走近三丈之内便发现了他。

    “大官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蓝继宗惊讶的望向眼前躺在大青石上摇着蒲扇的少年郎:“倒是有一对好耳朵!”

    既然被人发现了,蓝继宗也就不悄悄摸摸,大刺刺的在在青石上坐下盯着叶安道:“那些良种是好东西,也是祥瑞,但总该有个出处的。观妙先生一口咬定你就是老君观的人,可你……终究不是。”

    叶安看着眼睛闭星空还要明亮的老人,微微叹息到:“老人家,你觉得我是该来自何处?”

    蓝继宗微微惊诧,随即道:“不是某家觉得,而是要让贵人觉得!”

    叶安哈哈大笑:“我觉得师傅不是没告诉你,只是你不相信而已,白玉京根本就不存在,你也不用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难道就必须要弄清楚小子的脚跟吗?”

    蓝继宗瞧着坐起的叶安,眼皮挑了挑道:“原本是不需要的,但一个即将封爵的人,若是没有个出处,实在是无法信服与人。”

    叶安拿着蒲扇给蓝继宗扇了扇道:“祥瑞不是出自白玉京,也不是出自任何虚无缥缈的地方,而是来自这个世上,只不过有些远罢了。”

    “在何处?!”

    “极东之地!”

    “极东之地?!那是什么地方?”

    “此去东海数万里,那里有一片土地,你所说的祥瑞就是出自那里。若是你真的想要派人去,我劝你还是算了。

    那里的人受不得外来者带去的东西,即便是一场风寒说不得也会让那里的人死伤大半!咱们汉家的人不做那种昧良心的事。”

    “小友可是南阳叶氏之人?”

    叶安果断的摇了摇头:“不是,若是贵人想要知晓,待小子去了东京城当面向贵人说明便是。”

    蓝继宗稍稍一愣,随即露出笑容道:“如此也好,也好。”

    说完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但心中都有各自的打算,叶安早就知道这些土豆和地瓜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尤其是被当作祥瑞之后,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因为是个人都会去想一个问题,祥瑞来自何处?

    以他们有限的认知觉得,“祥瑞”不可能平白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于是自己和土豆地瓜一样变得可疑起来。

    终究还是对那些虚无缥缈对东西不死心啊!

    蓝继宗是代表太后刘娥来的,自然想要从叶安这里套出话来,可惜叶安不可能告诉他答案。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但是为了获得刘娥的信任,也为了能够自由自在的于这片土地上生活,叶安打算把某些“真相”告诉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

    对于刘娥的保密能力叶安绝不会怀疑,一个能把秘密保守到死的人,可见她是擅长保守秘密的,只有她死了,才有人敢告诉赵祯他的生母不是刘娥………………

    叶安心的心思蓝继宗猜不到,也看不穿,这是他多年来极少遇到的情况,作为宫中的内侍,又是皇城司的都知,这么多年来他遇到过许多人,许多事,但从未有眼下这个少年一般奇怪的。

    对,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从诸多的消息上来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很矛盾,一边看他像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但另一边他又是一个可以嬉笑怒骂的狂生。

    有时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有时却是如同貔貅一般只进不出的商人。

    若说他是貔貅一般的商人,可他又能让人措手不及的把粮食拿了出来帮助阳城县抑制粮价,最后还把祥瑞一般的良种也都献了出来。

    看来他对玄诚子这位师傅也没有交代实底,否则也不会在自己打听他的身世时承认他用“白玉京”做伐骗了玄诚子…………

    月亮虽然又大又圆,但却并不好看,因为叶安知道上面只是坑坑洼洼的模样,而星空就不同了,说不得一颗散发着光芒的星星边上,就是一颗存在着生命的星球。

    星空让人的思绪飘远,也让叶安的脑袋开始变得迷糊,与苍茫的星河相比,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变得极为渺小,也变得极为脆弱。

    蓝继宗看着叶安出神的模样缓缓起身准备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却幽幽开口道:“祥瑞固然对大宋极好,但若你能把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出来,可比祥瑞要让圣人开心的多!”

    原本躺在大青石上的叶安“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猛然拉近到了蓝继宗的脸前,在他的惊愕中一字一句道:“这世上就没有白玉京,也没有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谁动了这念头,那他就会被执念所缠绕一辈子也脱身不得,那些长生不老就是一场诅咒!一剂催命的毒药!

    始皇帝找了一辈子都没找到,汉武帝相信方士之说结果如何?唐时的前车之鉴难道还要小子提醒?唐太宗,唐宪宗,唐穆宗,唐武宗,甚至是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都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死!

    你是宫中内侍,是天子家臣,若是尔敢在天家面前提起一个字,那便是大宋的罪人,便是我汉家的罪人,赵家列祖列宗于陵墓之中也会发出愤怒咆哮,不得安寝!”

第一百一十八章穷怕了

    叶安的咆哮让蓝继宗脸色煞白,他甚至看到了眼前这个少年人通红的眼睛中散发出无限的杀意,这是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百战勇士才有的杀意。

    此时候万万不敢招惹这样的人,稍稍煎迫他便会如猛虎一般扑上来。

    盛夏之时,蓝继宗也是浑身发冷,夜枭带着特有的奸笑声从空中掠过,眼前的少年人的面目便更显狰狞。

    蓝继宗不知道自己的话那里有错,多少也是在为他好,没想到叶安的反应却如此强烈……但他能够感觉到眼前的少年郎在心中确实是尊敬圣人的,是在为天家着想的。

    回想起让他刚刚说的话,恐怖之言让人胆寒,这岂不是一种警告?

    稍稍的和蓝继宗拉开一些距离,看着他的老脸叶安长叹一声道:“真宗皇帝的前车之鉴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圣人难道就不知那些所谓的天书福瑞其实就是编造出来的东西,是为了…………算了,这些话小子不该说,给了你们土豆和地瓜,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做错了,饥荒可怕,但比饥荒更可怕的是人心!”

    蓝继宗皱眉道:“现在可由不得你了,事已至此,圣人已经知晓,先帝求道之心……圣人亦有所向……”

    叶安越听越气:“我真是被你给逗乐了!真宗皇帝的东封西祀,举国上下争奏祥瑞,竞献赞颂,如病狂热!这些东西能瞒得住?即便是瞒得住当下之人,后人呢?!

    来来来!你来告诉我,后人会如何评价先帝,会如何去评价那些追求长生不老,祥瑞庇佑的君王?堂堂君臣为此魑魅魍魉之事,欺人欺天,不值一笑!”

    “放肆!”

    尖锐的声音盖过了夜枭的鸣叫,也让四周竖起耳朵的人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即便是蓝继宗自己也因这声尖叫而变了脸色。

    只不过眼前的少年人却脸色未变。

    “小子是放肆了,可说的都是实话,后晋编写的《唐书》难道就没人看过,那就是后人对唐人的评价,其中可不乏对帝王追求长生不老以及祥瑞之事的描述和感言,难道通晓史书的圣人不知晓?”

    “莫要说了,莫要说了!事关圣人体面,你若是真有本事便去圣人御前谏言,莫要折磨某家!也莫要非议先帝之事!”

    叶安耸了耸肩:“我不敢当着圣人的面说,所以才说给你听,你是宫中的内侍,亦是天家的家臣,否则要你何用?!”

    蓝继宗呆呆的望着叶安,许久之后才笑眯眯的说道:“这下某家算是知晓为何钱家二郎在你这栽了跟头。有手段有本事…………若是再有封爵,嘿嘿,这天底下还有能降俘你的人?”

    叶安看向东京城的方向,缓缓开口道:“有,当然有,圣人便是能降俘小子的。”

    蓝继宗的眼中闪出一道精光,脸上依旧挂着笑眯眯的表情:“那官家呢?”

    “官家以后也能降俘小子。”

    叶安的话很清楚,蓝继宗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想要降俘有本事的人也并非依靠地位,还需有手段才行,你敬重圣人的手段,敬重圣人现在做的一切,而不是敬重圣人坐在什么地方……只是某家想知道,你哪来的这般傲气?!”

    心中的想法被蓝继宗戳破,叶安却答非所问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世上精明的人太多,小子能给圣人的也只有地瓜和土地,圣人给我个封爵,让我安心在东京城中逍遥快活便是。”

    蓝继宗戏笑着甩出一块佩玉瞧见叶安伸手接住才道:“某家以为你多清修无为,原是也要讨赏的,你怎生知晓有爵位赏赐下来?”

    叶安看了看手中温暖的吉祥纹玉,轻笑道:“为了赵宋的脸面圣人也不会吝惜赏赐的。”

    说完叶安便如同市侩的商人再次靠近蓝继宗道:“圣人打算给小子什么样的赏赐?也好让小子有个准备,作诗给圣人歌功颂德行不行?”

    突变的画风让蓝继宗稍稍的不适应,只得和眼前这个少年郎拉开距离才道:“你这小子实乃不敬,这模样成何体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叶安拍了拍手:“成!有您老这话小子便放心了,如此良宵美景,岂能辜负?小子请您月下吃酒!”

    …………………………

    打死蓝继宗也想不到叶安真的准备了酒水和美食,看着眼前炸的透酥的糜子饼以及边上在月光下依旧油光发亮的烤鸡,蓝继宗不禁食指大动。

    叶安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一阵浓烈的酒香便让蓝继宗窜了起来,酒液如绸,挂着坛口倒入了酒杯之中,于是蓝继宗便又安安稳稳的坐在位子上等着叶安给他斟满。

    谁知叶安倒满了酒便独饮独酌起来,看着蓝继宗道:“大官,这美酒佳酿在前,小子便不客气了,您也不需客气,此时只有你我一老一少两人,身份,富贵权且放在一边!”

    蓝继宗大笑着点头道:“好,好,好!你是第二个对某家脾性的人,秦大家算是一个,你算是第二个!某家也是贱脾性,就喜欢你们这些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后生可畏啊!”

    叶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人都是这样,月满则缺,日中而落,过犹不及,您是宫中的的大官,平日里受尽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小子把您当作长辈,当作寻常老者,自然是觉得舒坦的,这样多好,您觉得舒坦,小子也觉得舒坦!小子为土豆地瓜贺,为皇宋贺,饮胜!”

    蓝继宗大笑道:“为祥瑞贺,为官家圣人贺!饮胜!”

    一老一小这个时候才是纯粹的,没有身份的跪地贵贱,也没有利益的纠缠牵绊,有的只是一老一少单纯的喜悦和饮酒之心。

    叶安撕下一根鸡腿放入蓝继宗的碗中道:“大官,您觉得小子酿酒的生意能不能挣钱?”

    烈酒入喉,蓝继宗蓬勃出一口酒香便道:“如此佳酿当为第一!若说赚钱便落了下乘喽!”

    “你的意思我该把酒献给圣人,然后…………懂了,懂了!”

    蓝继宗哭笑不得的瞧着叶安:“你这小子不是要入文道的吗?为何在商贾之道上如何这般钻营?”

    叶安苦笑道:“没法子,穷怕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啊!秋天!

    金秋十月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九月便是收获的最后季节,农历七月便已经算是入秋的,所以充满智慧和浪漫的先人们便把七月叫做秋月,新秋,而八月是壮月,九月则是季秋…………

    所谓季,便是最后的意思,所以即便是后世比赛,也采用冠,亚,季军来排序。

    九月虽然是最后一个秋季,但秋老虎依旧厉害的很,太阳如同和农人较上劲一般拼命的把阳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地里的农人挥舞起手中的农具去不会有一丝犹豫,甚至更加用力,他们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地里的粮食。

    粮食是他们的根,是他们赖以生存和依靠的东西,这时候在村子里,谁若是游手好闲的,那毕竟会被上了年纪的人指着鼻子大骂。

    即便如此还不能还嘴否则这些老人一定会好心的把腿都给你“打断”。

    这时候最疼爱子孙的老人都会把孩子撵下地去,即便是最淳朴的农人都知道,这样不是在让孩子吃苦,而是为了让他们记住他们的根在何处。

    老君观的田庄却是另一番景象,如果寻常的农田收割是喜悦的丰收,那这里的人便是进入了游乐场。

    土豆的花已经开过了,藤蔓开始枯萎,这一幕在蓝继宗等人的眼中是非常不好的现象,因为大多数的农作物到了秋天快要收获的季节应该开始变成金黄才对。

    但在叶安看来却非常好,他打算再等一等,如果太嫩挖出来容易起皮,吃着还水水的,还不容易放。

    但时间不等人,主要是蓝继宗不等人,他对祥瑞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恨不得现在就把土豆全部挖出来并且送到东京城去。

    当皇城司的逻卒齐光遂把蓝继宗的所见所闻传递到东京城之后,刘娥便下旨免了整个阳城乡的赋税,同时开恩,给予阳城县灾民在受灾其间开垦的荒地。

    只要有地了,那就不怕了,阳城县的地好,即便是荒地也是极好的,灾民们欢呼雀跃,瞬间就把所有的功劳和赞美用在了皇帝和太后身上,至于叶安……谁是叶安?

    “阳城夜郎”还不是官家太后治理下的太平盛世才出的良才?归根结底要感谢的还是太后和官家啊!

    于是叶安只能蹲在老君观的观田中发光发热,同时等待着土豆的收获和来自这个时代政府的赏赐…………

    虽然长出的藤蔓开始哭死,但土地却开始向上拱起甚至是裂开,这才是安慰下蓝继宗等人的最好“良药”。

    土地开裂,隆起,说明地下的土豆已经成熟,个头已经大到可以拱其地面的程度。

    在叶安这位小神仙的放话下,一群期待已久的人便冲进了田里,四周的农人好奇又充满期待的蹲在田垄上,

    不是农人不想下田去收获这些被称之为祥瑞的良种,而是他们没有资格…………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

    即便是皇帝也要在每年春耕的时候亲自下地扶犁,此乃天下之大命也!

    天子亲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这是亘古未变的规矩。

    于是农人们便只能看着一群原本高高在上人物,化身成农夫在地里疯狂摸索。

    叶安坐在小凳子上,边上是铁二殷勤的伺候着,时不时的小声道:“小郎君,这地下真的有无数的粮食?”

    叶安瞥了他一眼,指了指第一个挖出土豆的蓝继宗道:“瞧瞧他手里的东西。”

    咕咚………

    明显的能听见铁二咽口水的声音,顺着他呆滞的眼神瞧去,一大串土豆被蓝继宗挖了出来,为了不伤根茎他是直接用手去开挖的。

    “祥瑞啊!”

    当一大串土豆连着根茎被提溜出来,蓝继宗的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尖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一大串的土豆上,累累的果实看的人眼晕,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玄诚子,王渊王皞等人知道果实很多,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多,如此之大,简直就像是老天爷打算撑死世人才出现这种粮食。

    叶安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土豆收获的如此之快,皇城司的亲从官们根本就没有挖掘的机会,他们只能抬着框子在跟在后面。

    王皞挖出一个硕大的土豆嚎了一嗓子:“为百姓贺!”

    王渊挖出一长串的土豆嚎了一嗓子:“为国朝贺!”

    玄诚子挖出一个圆润的土豆嚎了一嗓子:“为万民贺!”

    于是蓝继宗接连挖出一大捧的土豆也跟着嚎了一嗓子:“为圣人贺,为官家贺!”

    瞧着他们激动兴奋的模样,四周的百姓发出连连的惊叹声,只不过他们感谢的人不是叶安,也不是圣人和官家,而是老天爷!

    哇……的叫了一声,一个老农便扑向了堆积起来如小山似得的土豆框,用手扒了扒上面的泥块,用衣服擦了擦上面的烂泥,便一口咬下去。

    白色的淀粉顺着他的嘴角留下,老人却不住口,不断的咀嚼,一边咀嚼一边嚎啕大哭,指着老天便含糊不清的开骂。

    叶安呆立在边上,刚刚这老人还在感恩老天爷赐下这些良种,此时他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用家乡俚语咒骂老天爷。

    边上的铁二双目通红的开口道:“天禧二年闹了灾,李老栓一家八口就活下两个人,一个是李老栓,一个是他大儿子,老婆子被生生饿死,几个儿子儿媳妇也都死在逃荒的路上,孙子被卖给了大户人家,后来去寻据说大户人家半道上被歹人杀光了个精光,连同孩子也没放过…………看到这些祥瑞他受不住了。”

    叶安默然不语,李老栓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粮食是可以吃的,味道还不赖,因为短短的一盏茶时间,李老栓已经吃了俩个大土豆,瞧着他快要把自己撑死的模样,叶安踢了一脚让铁二上前制止李老栓寻死的举动。

    土豆在刚刚收获的时候没有多少龙葵碱,所以吃下去不会中毒,但土豆在储存过程中,龙葵碱含量逐渐增加,当土豆变成黑绿色或发芽时,其中的龙葵碱大量增加,幼芽和芽眼部分的龙葵碱含量足以使人中毒,甚至是致命。

    李老栓这个举动在叶安眼中很不好,非常的不好,这样做只会引起极坏的示范作用,若是祥瑞毒死了人,那就不是祥瑞了…………

    叶安只能看着天空已经远处金黄的麦田感叹一声:“啊!秋天……收获的季节!”

第一百二十章心有猛虎少年郎

    观田中一共二十亩地被拿出来种植“祥瑞”一般的良种,十亩土豆,十亩地瓜,而眼下人群已经陷入疯狂。

    十亩的土豆被一个不少的挖掘出来,即便如此还有一群农人在地里翻找有没有残余未被发现的土豆遗留在了田里,这十亩地来年种子的庄稼一定长势喜人,瞧瞧这些人在地里翻找的模样,可比牛犁过的土地还要翻得开。

    看着这些欢呼到喜极而泣的人,叶安脸上挂着笑容但内心却是苦涩的,眼前小山一般的土豆在后世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亩产四千斤,十亩地收获了四万斤的土豆让这些人兴奋的有些疯狂。

    蓝继宗不断的用袖口抹眼泪,而王渊与王皞相拥而泣,至于玄诚子不断的拍打自己已经快要麻木了的肩膀。

    地瓜那片地没人去看,不是不想而是充满了期待,土豆便有如此惊人的产量,那地瓜也是应该是极好的吧?

    主要是因为在叶安看来现在距离地瓜的成熟还需要一段时间,阳城县的红土地非常适合地瓜的生长,越是矿物质丰富的土地,地瓜的涨势便越惊人。

    在这个没有农药的时代,在这个农人把土地当作是命根子的时代,土地中的养分被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没有化学肥料,但自然肥料却是不少的。

    农人在无事时,甚至愿意蹲在地里一天把所有能瞧见的杂草全部去除。

    收获地瓜需要有些时间,尤其是在其进入膨大期的时候更是要小心,温度也要好生控制,否则很可能出现减产或是存储腐烂的情况。

    当土豆获得大丰收之后,叶安的话就变成了“金科玉律”,土豆的储存方法很多,但根本就用叶安操心,经验丰富的农人给出了最好的储存办法,窖藏。

    土豆被送入了观田庄子中的地窖中,那些是用砖石铺就的窑窖,还用三合土把分析填充了起来。

    再叶安交代了痛风控温的大概后,农人便已经能够举一反三了………………这让叶安觉得自己就像个二傻子。

    当所有粮食被三道目光能够穿透一切的人盯着送入窑窖后,这窑窖之前泰山压顶的气氛才缓缓消散。

    蓝继宗用恶狠狠的口气和狰狞的态度对皇城司的属下道:“从今日开始,尔等不得离开这里半步,祥瑞你们也见识过了,若是出了一点闪失,别说是某家保不了你们这些小崽子,便是太后也要你们的小命!”

    几个皇城司的亲从官也不是白给的,他们岂能不知这些祥瑞的重要?从蓝继宗挖出第一串土豆之后,这些人就已经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叶安绕了一圈回来之后便愣在原地,小心的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没看错,这几个亲从官之前看着不怎样,可现在一个个魁梧的不像话。

    最关键的是叶安看到了这个时代的武器装备,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制式装备,但以叶安的“专业”眼光来看,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武器极具杀伤力!

    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军人脱去了锦衣华服,穿上了甲胄,于是他们便成为最强大的战力。

    最少叶安觉得在自己失去后世的武器装备后,用冷兵器能够战胜这些人,宽大的刀刃散发着寒光,刀和后世所见的刀剑完全不同,回想起记忆中看到的图片,他觉得完全无法与眼前的环手长刀相媲美。

    这些人双手持刀站在窑窖门口,便如同杀戮机器一般的存在,但叶安不明白有必要在窑窖门口一身甲胄手持长刀吗?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但走了几步叶安便觉得不一样,这几个亲从官是最强的肉搏战力,他们可以击溃任何闯入到庄子中的敌人。

    而他们仅仅是为了对付明面上存在的敌人,在院子里转了三圈,看着身穿步人甲如同铁塔一般站着的程拱寿,叶安上前先开了他的罩面。

    “小郎君莫要为难我等了。”

    大抵是知道了叶安已经会飞黄腾达,程拱寿反倒是有些拘束起来。

    铁甲之下的脸微微发红,不光是因为天气热的,居然还有一丝腼腆,这让叶安很是惊讶。

    稍稍退开一段距离,在松软的土地上踏了踏脚,于是六道齐刷刷投射过来的目光,反倒是让叶安局促起来,毕竟踩在别人的身上有些不礼貌。

    叶安不以为意,一脚把石子踢开砸在另一个草丛中,随便几步下来叶安已经非常肯定,这些皇城司的亲从官不简单。

    想想也是,辖骑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为强大的存在,若是没有这般的能力也不会跟随蓝继宗前来阳城县。

    但叶安知道他们守护的不是一个祥瑞,而是华夏的来为,汉家的未来,这一点绝不会改变,蓝继宗在这件事上有着非常情形。

    六个牛犊一般的壮汉,身披步人甲,如同铁塔一般的耸立在那里,秋天已经凉爽些了,但汗水依旧从他们的身上流下,滴落在土地上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长舒了一口气,这个时代的军人依旧是可靠的,最少自己看到的军人还是保有极大战斗力,武备还未糜烂…………

    蓝继宗站在小楼上把叶安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中,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小子居然能够把窑窖附近的暗哨一一找了出来,这对招子不是一般的亮啊!

    蓝继宗清楚自己手底下是什么人,更清楚他们有什么本事,能在皇城司带着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紧紧地盯着叶安离开,蓝继宗悠然下楼一脚就把躲在草坷子里的暗哨踢出来,顺带手又在土坷垃里剁上几脚:“都是我皇城司的哨位好手,被一个少年郎识破丢人丢到粪坑里去了!”

    程拱寿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铁甲面罩之后传出来:“都知,这小子邪性的很,不知怎的我程拱寿的眼睛就没人敢盯着那么久,可这小子不光盯着看,居然一点都不怕!”

    蓝继宗笑了笑:“从他的眼睛中你看到什么?”

    程拱寿的盔甲上的铁叶子晃了晃:“这才是卑职最不解的地方,这小子的眼睛里藏着一头猛虎!”

    “没瞧错?”

    程拱寿的盔甲你传出喘粗气的声音道:“卑职与澶渊鏖战辽人许久,那些辽人的眼中藏着的是狼,这小子比他们更加凶猛!”

    蓝继宗微微点头,看着叶安离去的方向小声道:“你觉得怎样才能逼得他亮出底牌呢?这个少年人心有猛虎!”

    程拱寿叹息一声:“很难!少年人有如此隐忍的实在少见…………”

    “难也要做!他毕竟是要面见太后的人,你我心中若是没有底可不成啊!”

    “卑职明白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3030/ 第一时间欣赏长歌当宋最新章节! 作者:我欲乘风归所写的《长歌当宋》为转载作品,长歌当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长歌当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长歌当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长歌当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长歌当宋介绍:
歌者咏也,宋者国也。我们之所以能站在高高在上的地方,鄙视曾经的懦弱与无能,其最大的力量来源亦是曾经的历史。宋,亦可歌可颂!物华天宝,物阜民丰,华夏数千年之文明极尽于此!与名人雅士扯淡,体验大宋的绝世风华,感受市井的物阜民丰……还有与那风尘女子对酒当歌,岂不快哉?!长歌当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歌当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歌当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