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河清海晏
卖地几乎是每个工业时代到来时的致富手段之一,河西也不能避免这个问题。
工业发达,制造业集中,凉州城的工资也开始水涨船高,尤其是在叶安提出最低月俸标准后,凉州府的最低工资就被拉到了很高的水平,甚至比东京城的做工收入还要高些。
这就意味着凉州府的百姓收入开始激增,收入提高了,购买力自然增加,消费也不成问题,而且河西的商品在河西的售价要比在其他地方低得多,出口的商品反而因运输问题,成本问题开始不断的增加。
于是制造业的红利就来了,和后世不同,现在的河西是整个世界上唯一掌握工业化生产的地区,也是唯一一个贸易强盛地区。
河西的商品不断的往大宋,西夏,辽朝以及西方世界出口,工厂根本不用担心运输问题。
官营的凉州快驿来负责运输问题,而凉州快驿又有大量的雇佣兵可以雇佣,于是乎工厂,工人,凉州快驿,甚至连雇佣军都赚到了利益。
大家都赚钱,而且都是在赚别人的钱,那自己不就富裕起来了吗?
河西的富裕就是建立在物质富裕、出口富裕的基础上,是进出口带来的如同海啸一般的强大贸易顺差。
河西的富庶是传统汉家百姓所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的,在叶安的指导下,河西的政策采用的是工业补贴农业。
在任何时代农业都是工业基础,尤其是在眼下时期,只有填饱肚子才能让其他的东西丰富起来,而这也使得农业成为河西贴补最狠的存在。
每亩地的产出如果不是经济类作物,那河西的农粮署将会以每亩八十文的价格进行贴补,这是真的能到农人手中的真金白银,而不是口头上的宣传。
如果手中有十亩地,那夏秋两税时就能被农粮署补贴八百文,别小看这八百文,这是一个质的飞跃,毕竟连产出的粮食价值都没算,官府就白白补贴八百文!
就这样还有些农人开始逐渐转型,开始把手中的土地变成经济类作物,为何?因为赚的会更多!
如此一来,粮食价格便会提高,但同样工人的收入价格提高了,粮价的提高并不会影响河西,所以买粮食的农人手中又有钱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良性循环,农人有钱了,工人有钱了,商贾赚钱了,消费自然也就被刺激了,廉价走量便成为了河西的主要商业模式,没办法,你不降价架不住旁人家降价啊!
在河西之内,市场就那么大,百姓人口虽然增加了,但工厂也在增加,商铺也在增加,商品不光比拼价格,还要比拼质量。
如果都用来出口,那也不是不行,但税收又成为一个大问题,还不如在河西消化一部分,然后在出口一部分,这样才能保证利益最大化!
所以农工商在河西处于一种相辅相成的模式,更要命的是河西的教育普及后,报纸的大量刊印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也就使得河西成为整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地区,无论是制度还是生产力皆是领先世界的,既然如此那文化必定也会成为主流。
拥有丰富的物质后,其他产业也在迅速兴起,其中速度最快的便是文娱产业,新疆府的歌姬,东京城的清倌人,西夏的良马赛马,辽朝的饰品等等这些都在向河西集中,更有西方的诗人、学者前来交流。
于是乎世界各地的富人都被吸引过来,这其中不光有大宋,西夏,辽朝的富人,还有大量来自西方的富人。
如此一来凉州府的地价自然水涨船高。
这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现在反馈到了裴承文这里也反馈到了叶安这里。
卖地赚钱当然是可以的,叶安不会犹豫,但如何卖地,如何赚钱其中却是有大学问,叶安不会允许凉州府的土地价格被炒上天。
虽然一时鼎盛,但却不会长久,还会引发出崩塌之后所带来的灾难。
为此叶安与裴承文二人召集了“大政府”中的官员商讨对策,如何合理,不引起动荡的卖出凉州府内城的土地。
更直白的来说就是如何最大程度上的保证凉州府甚至是河西的百姓不受影响,而最大程度上的赚取外来富人的钱财。
最终讨论的结果出来了,在一众官员甚至是学者的“头脑风暴”下,得出了最佳解决办法,那就是集中化买地。
将要外来的富商购地范围限制在内城的一个独特的区域,并给出一系列的特殊政策,让那里成为收割……不对,接收外来富商的高档区域。
在每个河西官员眼中,卖地的收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富商带来的财富,如何通过土地留住这些富商,并从这些富商的身上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富人又不是傻子,甚至有很多人成为富人都是依靠聪明的头脑,他们来凉州府是单单为了消费吗?当然不是,是为了在赚钱的同时顺便享受河西丰富的物质文化生活。
既然这些人是来赚钱的,那就需要投资,店铺是投资,店铺中的伙计是投资,如果你的生产放在大宋,或是别的地方,那运输成本是不是更高了?应该放在河西啊!
只要在河西开办工厂,那就需要雇佣河西的百姓,需要向河西缴税,在河西消费,最后这些钱还是留在了河西。
在叶安的引导下,这场会议非常的成功,官员,学者纷纷献计献策,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把这些外来富人,商贾留在河西,还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亏损。
这便算是定下了大放下,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叶安与裴承文也就不用具体叉手细节事物,交给
上班的时间谁还不想摸个鱼?叶安便热情的留裴承文喝茶,顺便聊聊工厂向新疆府,甚至是还没彻底安定的安西转移之事。
不过就在两人端起茶盏准备喝茶的时候,却被巨大的欢呼声所吸引,门房不顾四周诧异的眼光冲进叶安与裴承文所在的花厅。
气都没喘匀的老头居然能跳脚大叫:“河……清海……晏!河清……海……晏!”
“老张头,你慢点说,再背过气去,怎生就河清海晏了?”裴承文怕他死在花厅,皱着眉头的开口,甚至让他坐下说话。
倒是老张头不顾这些,扑通一下跪在叶安面前颤声道:“叶侯,真的是河清海晏,湟州境内绥远关附近的湟水清澈见底!”
就在叶安还在思索湟水清澈与圣人有什么关系时,边上的裴承文“嗷”的一嗓子便跳了起来哦。
就算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这货也不是不管不顾,嘴里反反复复就是念叨着那么一句:“黄河清,圣人出!”
“黄河清,圣人出!”
第三百七十二章成了“圣人”
数千年年前的黄河水并非是黄的,至少在春秋之前黄河水并非浑浊,也没有浑浊的记载,只是到了春秋时才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说法。
即便是到了现在黄河水本来就是清澈的,只不过在经过黄土高原时携带了大量泥沙而变得浑浊。
湟州属于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所以寻常泥沙不多,湟水也不会有多黄,但有些河段比如绥远关附近河段便较为浑浊。
而所谓的“黄河清,圣人出”也不是指的整条河变得清澈,而是某一段流域变得清澈,湟水的一部分河段变得清澈这算的多么惊奇的事,叶安惊讶的是为何这种小事会被无限的放大。
对于一条漫长的河流体系来说,清澈与否的影响因素有很多,叶安觉得可能是上游流水充沛了,亦或是流速增加了,都有可能导致河段的清澈。
但裴承文却不这么认为,他坚持这是“天人相感”所致,否则为何这千百年的时间黄河水一直浑浊,唯独现在突然清澈了?
得知此事后他便坐不住了,立刻对老张头叫道:“快!派人速报范知州,查明清澈河段多少里!”
老张头立刻领命离开,对于这种外差他还是很乐意的,别看他年近半百,可是实打实战场上退下来的骑兵,就是因为伤了胳膊无法伸直,所以才在被安排在政府做个门房。
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叫道:“侯爷,裴知府放心,老汉虽说胳膊伸不直,可腿脚利索着呢!这便快马赶往湟州!”
裴承文大概是真的急了,也不管章程便冲着老张头的背影叫道:“好!速去,算你公差了!”
说完才瞧见叶安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的品茶,脸上顿时尴尬起来:“下官僭越,叶侯恕罪……”
叶安淡淡道:“不是僭越不僭越的问题,而是湟水清澈并非大事,何必要与圣人相连?咱们这段时间费心巴力的在作甚?不是在努力淡化儒学中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吗?天人感应不是儒学中的精华,而是糟粕,人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你非要把老天给扯出来,合适吗?你打算宣扬什么?或是宣扬谁?让谁成为咱们河西的圣人?!”
“当然是叶侯您呐!”
“啥玩意?!”
叶安惊悚的站起身就打算跑路,开玩笑,圣人?圣人都是他娘挂墙上的!老子活的好好的,凭啥被人挂在墙上?!天天被人当做祈愿之星一样拜?
河西这帮人现在都是极具实用性的实用主义者,就算是宗教也不能逃脱,拜你就要有作用,没作用不去还愿就算了,多少还要咒骂一句,自己百年之后可不就是大冤大头啊!
“叶侯,此事关系甚大!”
裴承文的眼睛已经开始冒绿光,拉着叶安道:“咱河西眼下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唯独差了个独树一帜的人物,除了您还有谁适合站在那圣人之列?”
不等叶安开口这老小子便开始列举他的“生平”事迹,就是没瞧见叶安已经黑如锅底的脸。
“能不能换个人折腾?杜夫子便是极好的,你看他……”
“杜夫子虽在教书育人上功不可没,但相比叶安您这般的文武双全可就差远了!您看您要文治有文治,要武功有武功,是最合适成圣的啊!再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杜夫子,狄青都不适合,唯您一人兼具文武,河西百姓谁不念着你的好?旁的不说,单单是家中供奉您长生牌位的便数不胜数,您就别推辞了,这般名垂青史的好事人家求都求不来,您还往外推!”
“现在还不知河道清澈多少里,或许是有人以讹传讹,免得闹了大笑话!”
叶安的话音落下,裴承文这边立刻跳了起来,如同泼妇般的叫嚷道:“湟水就算清澈一里那也是黄河清!谁敢在这事上指摘,老夫便是舍了这条命去也要将那厮的臭嘴给撕烂!”
叶安极少看见裴承文发怒,甚至这么些年就没瞧见过这老小子如今日般“鸡血”,一时也不敢出言反对,生怕他把自己也当作“批判”的对象。
谁知稍稍冷静下来的裴承文正色道:“叶侯,您是知晓的,我河西虽说百工俱全,农商兴盛,就连学问也是天下独树一帜,可就是未出过一个大贤大圣之人,这看似是个噱头,你我也都知晓是个噱头,可缺了这个噱头就是不行!!”
叶安沉默不语,他又赶紧道:“您不是所谓的圣贤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河西要有这个名头,要有一个让河西人骄傲的圣人,要做实河西出圣人的名头,让天下人为之侧目,让河西千万人一心,有这就够了,您说这事重要与否?!”
“重要!”叶安下意识的开口,边上的裴承文立刻道:“侯爷英明!”
叶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可要明白,我在河西连个差遣正职官都没有,只顶着一个云中郡侯,外加冠军大将军的名号……”
“这就够了!”
裴承文指了指政府的院落外道:“您看看,整个凉州城,整个凉州府,整个河西谁提过这事吗?您住的城主府早已成为我河西的王宫!是我河西的民心所向!”
“你这老小子不会要借“黄河清”的名头玩一出黄袍加身的闹剧吧?!”
“您都成圣了,还玩那黄袍加身的拙劣戏法作甚?您可是白日飞升,白衣卿相……”
这话把叶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你给我打住,若是名头闹得太大,东京城、官家必有反应,你不会觉得现在是同国朝交恶的好时候吧?”
“不会!恰恰相反,此次正是您名正言顺入主河西大政府!”
叶安微微摇头:“不,我之所以不想成为“河西王”不是名分不足,而是不能,一旦我成为河西王,那就必然会有人拥戴我的子嗣成为河西王,那就又会变成家天下的模样!
你是知晓我心中想法的,当初你也是极力支持我这么做的,以官制,以律法,以教育,以道德约束河西,以官员的集体智慧做出大政决策,这才是治天下的最好手段。”
“但现在需要您引路,需要您作为西北王来实施这一政策,否则就算您不坐这西北王,后世也会有人坐上!”
裴承文怒了,指着叶安道:“老夫当年是认同您的想法,但协商归协商,我汉家就是需要有一个拿着神器的人才能团结一心,否则动荡必现!
叶侯您可知晓我河西上下盼望这个机会多久了吗?天文院的那般观星学者眼睛都快看瞎了也没看出什么吉兆的天象来,眼下湟水出了一段黄河清,您万万不敢推辞!”
“那我就试试?”
见裴承文动了真怒,叶安也不敢强拧着,别看他寻常一副文人儒雅,可较起真来,谁也不能让他回头,何况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第三百七十三章河西的大环境
“黄河清”的祥瑞之兆在河西传的沸沸扬扬,而湟州的消息也传来了,湟水清澈数百里,直至兰州境内清水河,但到了会州靖远城后河水再次浑浊起来,一路向被进入党项。
也就是说黄河水再进入河套之前都是清澈的,进了河套之后便开始浑浊。
这简直是老天掰开嘴给河西喂饭吃!
此时有好事者发现,黄河支流浩门河居然也是清澈无比的,这是老早之前就有的现象,或者说浩门河就没浑浊过,可这也是黄河的支流啊!
而浩门河不同于湟水,其发源于祁连山,一路横跨甘州,凉州,直至湟水……那是不是湟水的清澈就是因为浩门河所致?
于是河西的百姓就开始疯传一个消息,河西出了圣人,以至黄大通河清,荡涤湟水,直至兰州……
黄河清那是河西的黄河清,与其他地方没有关系,这是毋庸置疑的消息,河西出圣人了!
至于是谁,一开始众说纷纭,种种猜测不一而足,但渐渐的,人们便把目标放在了叶安身上,叶安传奇的前半生经历又被扒了出来。
献祥瑞,镇环州,灭白莲等等诸多功绩已经可以成为大宋国之柱石的地步,何况还有攻破八刺沙衮这般的灭国之功?
在百姓朴素的认知中,叶安有这般功劳最后却回到了河西,而不是在东京城中被提拔为两府相公当大官,就是因为功高震主,被打压了呗!
这还真不是秦慕慕所引导的舆论,而是河西百姓自己这么认为的。
于是在报纸的配合下,所有人都认为是朝廷明珠暗投,不知重用贤才,这才使得叶安放着东京城的高官厚禄不要,继而选择挂冠离开,也正因如此才使得黄河清澈,有了这么一位圣人!
多么符合悲情英雄的画面,多么符合圣贤归野的浪漫,多么符合圣人的人设。
在民间讨论的渐渐发酵之下,河西的各大报纸开始了疯狂的连载报道,并且还有各界学者发出的文章,其中讨论最多的是论证“黄河清,圣人出”中的圣人指的是叶安。
在河西,就没有人不拥护叶安的,在一定程度上就连宗教也是如此,道家喜欢他,儒家离不开他。
就连遵从法家的学派都把他比作“法家之孤脉,圣贤之遗风”,至于百工匠人更是差点尊他为墨家“钜子”。
这些年叶安一直在做的是什么?就是在为河西百姓谋福利,而正是在这基础上河西才会变得如此繁荣。
当叶安真正能做到主导一方时他才惊讶的发现,其实商业发展,工业发展与资本扩张并不会给百姓的生活带来冲击,相反甚至能增加百姓的收入,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条件是完善的制度和法律规范,你不能指望资本家大发善心,但你可以用强权让他变成“乐善好施”之人……
眼下的河西便是如此,资本的所有利益被捆绑在了一起,最大的商号虽然已经不是普惠商号,但“河西商号”却取而代之,成为整个河西最大的商号当然也是官营商号。
实际上叶安掌握了整个河西最完善的产业链,河西的官营工厂,商号,以及凉州快驿组合起来便是所有商号都无法对抗的巨无霸,官营资本。
官营商号和工厂有着大量的竞争对手,但也有着大量的合作伙伴,大家今天为了产量比个高低,明天就可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想着如何合作减轻自己的销售负担。
这也是为何叶安坚持开放商业环境的根本原因,河西有很多人觉得应该全部变成官营工厂和商号,但叶安知道在没有竞争环境之下,这一碗“大锅饭”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以他从一开始便坚决反对走官营垄断这条路,并且开放自由的商业环境,让百姓,让个体,让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商贾都能进入河西,如此一来才更能体现河西的包容与竞争力。
可以说现在官营工厂和商号的掌柜,管事,工人,伙计都是在拼了命的工作和服务以维持官营这块招牌的持久。
百姓们对官营工厂生产出的商品有着极大的信任,同时也对官营商号的产业极为信任。
因为这种信任本质上就是对叶安的信任,如今又出了个“黄河清,圣人出”的祥瑞之兆来,百姓们理所当然的把叶安看作那位出世的圣人。
有些人甚至直言不讳的说:“瞧见没有,我早就说过叶侯是咱们河西的圣人,这下应验了吧?”
“他啥时候说的?!”边上的邻人不满的撇了撇嘴,但很快被另一个人打断道:“这货还真说过,去年在老王家的喜宴上喝大了,拿了第一年的奖金便说过这话。”
“看看,看看!眼下老天都印证了我的话,叶侯可不就是咱们河西的圣人吗?”
“谁说不是呢!我家三个娃都入了学,如今最小的都上小学二年了!”
河西就是这样,只要是闲聊下来人们就会把话头扯到自己的生活上,而一旦扯到生活上就会不由自主的念着某人的好来。
短短几日功夫叶安就成了河西的“圣人”,而这名头正如“黄河清”一般飞快的向四面八方传播。
凉州城号称商贾云集,万国咸通之地可不是白叫的,大宋的商贾闻之震惊万分,就连大食国的商人都在说河西出现了一位“默罕默德”,他们远在八刺沙衮时就听那里的百姓提到过叶安的大名。
倒是党项与辽朝的商贾听了便觉得有一场好戏看,西面那帮大胡子哪里知晓圣人出现在河西的意义,这简直是在与中原争高低。
“黄河清,圣人出”,这是自汉时起历代王朝都在追求的真正祥瑞,就如同“河出图,洛出书”一样,预示着一个王朝的兴盛和强大。
而现在,河西这般的一隅之地居然出现了代表文治兴盛,圣人出世的吉兆,那宋廷能与河西干休?!
汉家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和名义,大国威仪时刻不能忘怀,就算是向辽朝纳贡,也要为了名头在一字之名上咬文嚼字,何况是河西这边将叶安捧成了“圣人”!
拓跋熬与耶律达良相约在酒楼之中,这两人关系算是不错的,主要是因为河西在名义上属于汉家,所以姚松与河西走的近一些,同这两人少有交集。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在拓跋熬惊诧的目光中耶律达良起身从后堂请出了姚松……
第三百七十四章三家密谋
拓跋熬与耶律达良以及姚松并没有在这间包厢中停留多久,简单的见面后便在耶律达良的带领下进入楼梯下的通道。
瞧耶律达良轻车熟路的模样姚松便知晓这酒楼也是辽人的产业,更何况这家店的招牌便是羔羊酒,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羔羊酒乃是辽朝的。
作为大宋的辖骑,姚松觉得耶律达良的手法很是拙劣,连个稍微像样的遮掩也没有,真当河西的维安司是吃白饭的?
不过姚松也不打算说什么,毕竟是辽朝自己的事,而且……现在他也知晓这高阳酒楼的秘密了。
东京城有高阳正店,凉州府有高阳酒楼,嗯,看来辽人真的不知该如何筹谋密谍之事,在这方面反倒是河西更胜一筹。
几人在一条长长的通道内穿行了一会,自从四周出现一股若有若无的泥土味,姚松就知道自己现在肯定不在高阳酒楼的
维安司的厉害三人都知道,所以无论耶律达良带着两人走了多远,他们都没有提出疑议,三人都知道,现在可不是互相猜忌争斗的时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耶律达良终于停下,虽然通道还没走完,他却吹响了一支哨子发出一阵蜂鸣声。
接着漆黑的通道中便出现一束亮光,并从上面扔下了一座绳梯,三人便沿着绳梯而上。
“此处乃是一处掩人耳目之所,两位职责所在因是知晓的,便不必做出这幅惊奇模样。”耶律达良似笑非笑的戳穿两人惊讶的表情,继而拍了拍手。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上弦声,十来个护卫瞬间出现在围墙以及阁楼上,手中闪烁着寒芒的箭矢指向拓跋熬以及姚松二人。
姚松根本就不怵,轻笑一声道:“若是你这般大费周章的把我二人引来杀了,那便是蠢货行径,若是不杀我等,仅仅是在威吓,那便大可不必。”
边上的拓跋熬也跟着冷笑:“姚押司说的不错,只不过某家却想要耶律先生动手,如此一来也要一命换一命,看他能否躲过我西夏翊卫司的袖箭!”
姚松沉默不语,而耶律达良却是哈哈大笑:“某家已经看出了两位的诚意,稍有怀疑也是咱们辖骑的本能,又有何可错怪的?”
耶律达良挥了下手,所有的弓弩便立刻消失,他这才缓缓道:“眼下一个西夏翊卫司,一个大宋皇城司,一个大辽隐候府,可谓是三家辖骑尽在此处,肚子里知晓的秘密太多老夫也不得不小心啊!”
拓跋熬的手伴随着机括声轻轻放下,而姚松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两人都知道耶律达良若是要他们的命根本就不会拖到现在,他们早就变成刺猬了。
“两位,不用我明说也该知晓,眼下咱们三人已经站在了一起,叶安成了河西的圣人而河西如今上下一心,随时都有自立的可能,我大辽距离河西山高路远还算没甚的干系,可西夏与大宋与河西相接……”
“哈哈,耶律先生此言便有失偏颇,叶安无论怎么说也是我大宋的开国侯,还挂着冠军大将军的名头,便是有再大的不满也是我大宋的朝堂之事,如今有了“圣人”的名头也是我大宋上下之福啊!”
“嗤……”
随着姚松的话音落下,边上的拓跋熬不由自主的发出冷笑,瞥了一眼他才道:“河西之地富庶无双,格物之学又是高不可攀,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兵锋正甚!据我所知,就连湟州都以是河西统属,长此以往……嘿嘿!”
“嘿,嘿嘿,哈哈哈……”姚松突然便笑了,还笑得很大声。
盯着对面的两人道:“他叶安乃是我妥妥的汉家血脉,是我大宋的官员,你以为他会轻而易举的带领我大宋的河西与百姓背叛?从此背上乱臣贼子之名?!”
说罢,姚松看向对面的两人道:“哦,本官知晓了,你们是在故意挑唆,想要让我大宋内乱而起?这恐怕是痴心妄想之举啊!”
拓跋熬与耶律达良对视一眼,但很快便轻松笑了起来。
拓跋熬冲着耶律达良道:“瞧见没?我就说不可能轻易让河西与大宋反目,现在人家看出来了吧!”
这其实本就在耶律达良的意料之中,转头看向姚松道:“是啊!皇城司的人如何能轻易欺瞒?姚押司,今日寻你前来不是为的挑唆,相反而是为了我等联手!”
“联手?”姚松略显惊讶的看向两人,但随即明白他们的意思。
“哦,知晓了,河西之地势大,商贾之道正锐,货物行销天下,获利万巨之多,两位背后的主人是眼红了吧?”
拓跋熬性格直率,也不遮掩,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没错,天下之财皆往河西而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河西的财富不断增加,从而使我西夏,以及二位的大辽和大宋手中的物资不断流向河西。
比如我西夏以及大辽的良马,比如大宋的铁矿,铜矿,瓷器等物,还有不断往河西逃去的百姓,以及不断扩大的疆土。
这些东西二位不会当作没看见吧?据我所知,湟州之地看似还在你宋廷的手中,可实际上范子渊以率湟州百姓归附河西,连官员任免升迁都是河西说的算,如此不是国中之国又是什么?”
姚松一时失语,拓跋熬所说的都是事实,就算是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而边上的耶律达良却开口道:“这些还是其次,姚押司,之所以我大辽提出联手之举,乃是因为河西不断强大的兵甲之势!”
稍稍顿了一下,见两人把目光看向自己,耶律达良这才长叹一声道:“你们与河西皆有商贾之道上的冲突,倒是我大辽却没有太甚,尤其是河西的商队不断通商我大辽却是符合我大辽所需。
但!
长此以往,河西自会成为天下的另一股势力,说实话,这里的强大我看的真切,完全不是党项所能比拟的,至于大宋,或许眼下还能压制,但时日一长恐被其蚕食……亦会成我大辽之患!”
边上的拓跋熬忽然冷笑着瞥了耶律达良一眼,继而又看向姚松。
若是三家联手对付河西,一旦这里衰败那就使大宋失去一大助力,可若是不联手,那大宋官家又担心河西终有一日夺了赵氏江山。
不得不说,耶律达良这一招实在歹毒,不过也是恰到好处的阳谋,使姚松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看来这耶律达良的背后还有高人相助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凉州谍影
姚松在第一时间便明白了耶律达良的阳谋,但可惜的是他毫无办法。
来自朝廷的书信早在他们三人见面之前就已送达,由此便可见三国之间已达成了某些交易。
此时此地的三人也仅仅是在凉州城中负责接头,主事之人而已。
宋,辽,夏三国都清楚一个事实,那便是决不允许河西再这般无度的发展下去,不断的从三国身上汲取财富,土地甚至是百姓。
东京城的有识之士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河西交钞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国朝在不断的用真金白银的货物来换取这些交钞,但归根结底这些交钞就是一张张印刷精美的纸而已,只是河西承认其价值,它才有价值,若有一天河西不承认了,那大宋的河西交钞将会立刻变得一文不值。
可惜这些人的见识还是太过浅薄,唯有身在凉州城的姚松知道,河西交钞的价值远不是一张纸那么简单。
朝堂上的人也绝不会看不见这点,只是在故意发难,河西交钞已经变得与如今商贾密不可分,能在河西兑换真金白银的东西,怎么可能说废止就废止?
何况只有在凉州城才知道,河西交钞压根就不可能废止,否则整个河西的生意都会收到巨大冲击,甚至是停滞!
就在姚松心思如电时,对面的耶律达良却开口:“既然他河西出了一个圣人,那我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凉州城乃至整个河西必须出现不同的声音,咱们三家也必须派人拨乱反正,要做的到也简单,以攻讦河西之地位便好,他叶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便以河西自立为名,坐实叶安不臣之心!”
见对面的两人没有异议,耶律达良继而开口道:“咱们先要让河西乱起来,商贾之事为河西之重,那就让商贾先乱起来。
河西有我大辽榷场,西夏榷场以及大宋榷场,想要扰乱河西的商贸也并非难事,待河西商贸一乱,便是流言四起之时,继而大军出动……嘿嘿,接下来便不是我等要操心的事了!”
拓跋熬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没错,河西维安司的手段向来高明,若是上了手段破坏凉州城,恐怕会被大举镇压,但若是散播言论倒并非难事,何况咱们说的也是事实,他叶安自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接下来的事我西夏与大宋会派兵施压……是不是姚押司?”
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姚松微微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般了,但河西眼下的情况若是派兵不知会如何。
我大宋直面的是湟州,故皇城司会把主要心思用在凉州城与湟州,至于西夏更靠近甘州,肃州……恐怕羽卫司的手已经伸到沙瓜二州,我皇城司不便插手。”
拓跋熬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说完又看向耶律达良道:“不知辽朝如何?”
耶律达良冷笑道:“我大辽会从上京道向南用兵河西的新疆府,他叶安刚刚攻破黑汗国没多久,如今我三国用兵河西,看他如何分兵!”
姚松与拓跋熬对视一眼,随即点头,他们三人在凉州府要做的就是集中所有密谍在河西散播流言,将叶安的自立之心揭示天下,继而让三国用兵得以名正言顺。
见姚松与拓跋熬皆是附和,耶律达良便再次开口道:“两位,河西是什么模样不用我多说,既然要打虎,那就要用尽全力,否必遭反噬!
其实咱们都知晓,无论大宋官家还是我大辽皇帝亦或是西夏之主皆以达成盟约,咱们也算是共为国事,各司其职,两位,保重!”
“保重!”
待姚松从小院里易装离开,天色已经渐暗,亲从已经乔装成街边的小贩跟在他的身后,只几个转弯便消失在热闹的街面上。
从成衣铺面中出来的姚松已摇身一变成了和蔼的中年富家翁,身上贴身的劲装已被扔在了店铺之中自会有人处理,而那小贩也变成了长随模样。
“大隐于市,押司咱们在凉州城的“点子”越来越扎实了。”
姚松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摇头道:“还不好说,谁知晓维安司在干什么,虽说没发现他们在盯着咱们,可你知晓自己是不是又身在陷阱之中?”
闫力嘿嘿一笑:“咱们皇城司在这凉州城中可是谁也没招惹,维安司难道能突然发难不成?除非他叶安想造反,否则这层关系谁会挑破?”
“诶!”
姚松长叹一声,看向属下完全不知风雨欲来的模样忍不住道:“若是咱们挑破了呢?”
“咱们?为啥要……押司……押司莫要说笑……”
闫力脸色猛然一变,随即向前压了半个身位,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押司,这是河西的凉州府,若是咱们挑破,以之前维安司的手段咱们怕是连内城都出不去!”
“怎么?维安司又上新的手段了?”
姚松挑眉发问,谁知闫力却是苦笑道:“非是维安司的新手段,而是凉州城开始了一个叫“街道管理署”的东西,一条街一个署官配上俩个文吏,不大的门脸却掌握着一条街的动向,从每户丁口到户籍所辖,从每家每户从事什么都是一清二楚……”
“什么?!”
姚松大惊失色,随即看向闫力道:“也就是说咱们的人也在这街道署的监视之下?!”
闫力微微点头,长叹一声道:“正是如此,咱们皇城司的人还未暴露,但只要生事必定会追查到咱们身上,毕竟寻常的走动可不少。”
“如此说来咱们已成蛛网之中的飞虫?”
“也不尽然,只要不动或许凉州城的大网还发现不了咱们。”
“怎生可能不动?!东京以传来消息,命我等务必在凉州城中生事,打破所谓的“黄河清,圣人出”的谣言,你却让本官按兵不动?”
看了一眼恼怒的姚松,闫力低声道:“此事可行,但却不能操之我等之手……下官有办法不做痕迹的让人出面驳斥此等谣言!”
“哦?你有何良策?此事干系甚大,若出纰漏我等可不好交差,莫要为了功劳连累咱们自家兄弟,你可掂量好了再说!”
也由不得姚松不小心,这不光是皇城司的差遣,更是关乎国朝在西北的谋划,万万不能出错,何况还有辽朝与西夏在边上看着,半点差池都会让人抓住话头。
一旦出错可就是掉脑袋的罪过,身在皇城司又岂能不知自己人的手段酷烈?
谁知闫力在这番警告之下依旧从容淡定,眼看着快到榷场务,便笑眯眯的开口道:“押司放心,既然下官敢同您讲,必然是万全之策,且必定不会沾染到咱们身上!”
天才
第三百七十六章远比看上去强大
姚松惊讶的扭头看向闫力道:“此事若成,本官必定上奏皇城使,保举你为……”
“押司不必如此!”
谁知不等姚松说完,闫力便立刻阻止道:“下官不想靠着这点小谋划便一步登天,如此也必不能长久。
押司,这河西号称“听百家之言,尊圣人之道”,什么说法都是百无禁忌,如此只需从东京城那些酸儒老朽给接过来,必会有人声讨叶安不臣之心,亦会有人为我等口舌,驳斥这“黄河清,圣人出”的荒谬言论啊!”
“嗯?……此计……甚妙!”
姚松瞬间便想通其中关窍,不由得低声惊呼,看向闫力的眼神也变得赏识起来:“嗯,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诶!押司何必如此,此乃您的计策,与下官有何干系?”
姚松颇有深意的看向闫力道:“哦?那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闫力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榷场务衙门低声道:“自是应该!”
有这么一个聪明又会来事的下属,姚松大为满意,不禁开口道:“你有何求,一并说来,能做的本官自然替你安排,若是不能,也莫要强求才是。”
闫力闻言大喜:“下官想的是妻女在侧,父母在堂,此距东京万里之遥,恳请押司派人将下官一家老小接至凉州城也算是了却下官的尽孝之心!”
“怕不是接家人来凉州城过好日子的吧?嘿,老夫便没有你命好,家眷只能留于东京城,你一个后行官便没有这般约束……也罢!老夫行这个方便,从东京城接那些酸儒来的时候顺便将你家人捎来,你自去书信知会,免得麻烦。”
闫力闻言大喜,瞧见榷场务侧门近在眼前便立刻上前敲门,一路伺候姚松去了后衙。
瞧见他的殷勤,姚松暗自一笑,这种小官最好驱使,稍有小利便能让其鞍前马后,连如此避祸的好主意都给献了上来,自己又如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三言两语将闫力打发走,姚松独自坐在案前铺开密劄,提笔便将闫力的想法极尽详细的写下,并加上自己总结。
如此一来这计划便完完全全成了出自他手中的东西,临了还要在劄子的最后加上一句:“河西耳目众多,此计可免我皇城司之干吏暴露,亦可令大儒驳斥荒唐之言矣!”
如果说过唯一的坏处,可能就是来回的时间,不过这一点不用担心,姚松知道时间还很充裕,不光时间充裕并且路还好赶。
若是放在以前,从河西到东京城最少也需数月有余,但现在不同了,从河西到兰州只需几日便能抵达,因为路上皆是水泥铺就的公路,若是用上快马甚至不出两日便能抵达。
至于兰州到东京城,路上虽说不是皆有水泥马路可用,但只要抵达兰州便能直接向南抵达渭水,从渭水,剩下来的便是一路向东就好。
这条路线非常繁忙,因为这是一条完全由商人开拓出来的路线,如果不是国朝对河西的商人多有限制,说不得这水泥路就从河西铺到了大宋的每一处角落。
但姚松知晓,东京城中的水泥路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当初叶安的工厂以及普惠商号也就是用的水泥厂来发家致富。
就在姚松感叹河西的交通网络时,耶律达良和拓跋熬也开始了谋划,一场极具针对性的袭击即将在河西之地上演,而这一切并未躲过一个老者的眼睛。
“东京城的察子,兴庆府的羽卫,上京道的隐侯皆有动作,而来自辽朝的消息上京道调兵频繁皆是在往新疆府北面的翼只水集结,而西夏则是在合罗川附近调遣大军,若是算上大宋早已在兰州集结的镇戎军……叶侯,如此事态我河西以有倾覆之忧!”
温中梁的老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也由不得他不担忧,眼下的河西已经被三头野兽所包围,而就以眼下河西的力量仅仅对抗大宋恐怕就已然吃力,何况还有党项和契丹。
而丁小乙已经带着西烈军的一部分精锐在黑汗镇压残余势力,一旦此时三国联手,河西就算尚能残存,也将失去大量的土地,而最要命的是新疆府一旦被辽人攻克,必定切断丝绸之路,同时也切断河西与安西之间的联系。
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叶安并没有太过惊慌,而是盯着舆图上不断变换的箭头道:“你觉得这三国会联手用兵我河西吗?”
“这般调兵牵连甚多,恐怕不是做做样子。”
叶安点了点头:“是啊!不过也是可笑,我河西不过一隅之地,却能让强大如此的帝国觉得恐惧,到也证明我河西的强大,当初李元昊子承父业,入主定难军时也未见大宋与辽朝联手对付他,倒是为了牵制大宋多有庇护……”
温中梁长吸了一口气,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这才缓缓开口:“在卑职看来,其实就是河西太过强大所致,曾经党项孱弱又与大宋多龃龉,辽朝自然愿意坐收渔翁之利。
党项弱而大宋强,故辽朝愿花心思扶持,但我河西不同,现在的河西已不是当初的定难军能够相比的,咱们不光在经济上强大,在军事上依旧无人能敌。
就像侯爷曾经说过的,走廊中藏的下蚂蚁,却藏不得大象,黑汗的灭国之战看似发生在遥远的西面,但对于大宋,辽朝和西夏来说却是一种警告。
黑汗的实力并不弱,如此迅捷的被攻破都城,他们又怎能不惊惧?这时候就算咱们俯首帖耳的依靠大宋,恐怕得到更多的不是君臣相安,而是猜忌啊!”
叶安笑着看向温中梁摇了摇头:“你放心,我还不会蠢到依靠大宋与剩下两国博弈的程度,此时的河西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唯有靠自己了!”
“英明不过叶侯!”温中梁叉手一礼。
叶安却苦笑一声道:“其实从对黑汗作战开始我就知道咱们隐藏不了,之后的阅兵更是为了给虎视眈眈之人以压力,没想到最终大宋还是宁愿舍弃自身利益也要与我河西反目。”
“赵宋自立国始皆不能容忍武将强大,将门早已是被养起来的猪猡,侯爷您独树一帜,又如何能逃过赵宋的祖宗之法?!”
瞧着温中梁似笑非笑的表情,叶安便无奈的点头道:“是啊!这时候老赵家的传统又要开始发作了,宁愿毁掉河西这个钱袋子,也要把莫须有的威胁给消灭掉,真是煎迫太甚了啊!”
“锐士台的研判结果是怎样的?”锐士台才是河西最强辖骑,维安司在明,锐士台在暗。
温中梁笑眯眯的看向叶安道:“锐士台从台长至勘察官,以及锐士们得出的最后结果皆是必须一战立本!”
此言一出叶安便立刻道:“嗯,跟我之前研判的一样,但我想的是……”
“先攻……兰州!”
“先攻兰州!”
两人的回答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叶安与温中梁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
第三百七十七章河西的“政治秀”
面对多方敌人包围时,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突围,只不过对于河西来说他不是一股力量而是一个地区,在被三股敌人包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击溃一方的包围。
只有这样才能让叶安松上一口气,继而有功夫应对剩下的两股挑战。
战争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要想发动一场战争,需要的准备便是庞大的,就算是几千人也能算得上是一次小规模的战争。
宋辽夏之间的战争往往是在一个地区投入数千人的兵力,继而不断的增加投入,最终把战争的规模动员到万余人甚至数万人的地步,有时甚至演变为数十万人的存亡之战。
这就是区域战争和全面战争的区别。
现在叶安要做的就是把战争强度限制在区域战争中,事实上辽朝对新疆府的袭击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新疆府太过庞大,其中沙漠,戈壁,甚至是平原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土地,而城池才是真正的枢纽所在。
巧的是,新疆府对于整个河西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所以从一开始叶安对新疆府的建设就在于“高筑墙,广积粮”的防守政策。
那里的每一个城池几乎都被打造成了一座坚城,尤其是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城池,比如高昌,龟兹,末蛮等城在城防上更是不弱于凉州城,并且有大量本地百姓驻守。
新疆府的地形,风俗和状态就使得那里更趋近于城池堡垒模式,地广人稀之下,所有的要冲所在都被城池占据,所有的风水宝地都成为人类的聚居所在,一旦敌人来袭,便可坚壁清野。
故而城池林立,乡镇变成了堡垒,百姓依托城池与堡垒在四周耕种,放牧,一旦有警便立刻集中到城堡之内。
可以说掌握了火器与完善城防体系的新疆府完全不惧怕任何游牧民族的进攻,就算是围困这种最传统的手段对于新疆府的城堡来说也是不可行,因为这里有纵横交错的坎儿井。
对于地下水利工程叶安从来就没有停过,并且柳永在抵达新疆府后便把这一工程继续做大做强。
所以表面上看新疆府的除了几条河流外便没有水源了,可地底下却有一套极为复杂的水网体系,不光能满足灌溉,更能为各个城池提供源源不断的活水。
有柳永在新疆府坐镇,叶安相信只要时间充裕,他便能提前准备以应对辽朝的侵袭,当然所需的支援也不能少,毕竟新疆府要抵挡的是辽人,这时从新疆府分兵就不划算,而是应该寻求另一股力量……
至于合罗川的党项人,叶安同样也不担心,李元昊若派兵攻伐河西,居然还是走的老路合罗川,显然他是不想从玉门关进攻河西,玉门关现在已经被河西建设成一座雄关,原本低矮的围墙和关城早已被推倒重建。
玉门关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优势,其位于疏勒河南岸,由戈壁、荒漠、河流、湖滩共同组成的自然地理环境中,北与北山相望,南与祁连山呼应,更重要的是还有汉代修建的长城遗址。
这些遗址虽然已经风化,但修缮并非难事,河西在这里同样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为的就是确保玉门关以及长城对河西的保护,有了玉门关以及长城,河西的门户之地便是固若金汤。
李元昊想要用兵河西,玉门关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障碍,他自然不会选择从这座天下雄关来进攻,但剩下的地方可就更不好走了。
除了一处,合罗川!
在肃州,瓜州乃至甘州的北面几乎是清一色的屏障之地,一望无垠的沙漠瀚海,蜿蜒曲折的奔流大河,以及被河西不断修缮的汉代古长城。
但唯独合罗川是一条在黑水河与瀚海之间的通途,沿途还不用担心水源问题。
党项人再次集结只能选择合罗川,所以肃州的位置变得极其重要,不过这一点也早在河西参谋院的研判之下。
肃州的重要性自不用说,所以修缮汉长城与肃州城防堡寨就成了这么多年来肃州一直在做的事。
这里不同于河西的其他州府,更像是一座边关城池,没有大力发展经济,商贸,而是注重农业粮食的种植,更多的时候是在开荒种田,不光为河西提供大量的粮食,更是在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战争储备粮草。
从一开始叶安便没有主动进攻的想法,所以积极防御便成了河西要务,既然如此,那战备物资的储备自然必不可少。
河西这么多年的粮食多产自凉州府以及甘州,还有不少来自湟州,却极少调用肃州的粮食,为的就是让肃州在战争到来时拥有足够的存粮作为战备物资,免去驻军后勤补给中的大头。
所以在战争抵达时唯有大宋是个问题,湟州虽然在范子渊的治理下成为河西的东方门户,但宋军多以步卒为主,擅长的不是游牧民族的骑兵作战方式,而是汉家王朝传统的步兵推进,攻城掠夺战法。
这才是对河西最大的威胁,大宋在战前必定会打出平定叛乱,讨伐不臣的口号,并且还会有相当不错的檄文发出。
毕竟“黄河清,圣人出”这个口号已经打破了汉家王朝对地方势力所能容忍的极限。
老赵家自始至终不愿承认的便是得国不正,因此所有的祥瑞,好名头,谶言都必须以歌颂老赵家的正统性为基础。
河西出了“圣人”,这让老赵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赵祯能容忍河西的商业超过东京汴梁,能够容忍河西的强大成为割据一方的存在,因为这些都能起到牵制党项的作用。
但他不能容忍的偏偏是最虚无缥缈的“名望”二字。
叶安如果成河西的“圣人”,那东京城中他这位“圣人”又是什么?
“圣人”二字在大宋一来表示先贤,先圣;二来便表示“皇后”“皇太后”,但若是向前推,在唐时,“圣人”二字可是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代表了天下之主的帝王。
所以赵祯决不允许叶安的头上顶着“圣人”的名头,也决不允许他以“圣人”之名统治河西。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叶安一旦成为河西上下所尊的“圣人”,那便等同于造反称帝,赵祯如何能善罢甘休?
可惜的是,叶安早已成为河西的土皇帝,他的那套政治体系和框架,甚至他所谋划至今的道路,注定使得河西百姓与官员离不开他。
成为河西的领导者乃是不争的事实,但同样与大宋反目也将成为河西独立的必然政治秀。
河西一直是属于大宋的,这一点上就连河西的官员们也不得不承认,但与大宋一战却是在每个河西人心中认定的事实,只是迟早的事。
第三百七十八章“悲情”的河西
其实河西与大宋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不可调和的。
每年平白向大宋缴纳重税,河西商贾在大宋行商不断的被打压,河西的货物在大宋卖出的价格根本就不能同在其他国家的售价相提并论。
就这样,大宋朝廷还在拟定更高的税收来限制河西的货物,这一点直接的反应到河西的制造业上。
要知道现在还是封建时代,物资还是相对匮乏的,大宋一边需要河西的货物来丰富他们的市场,一边又要打压河西的货物这本就不合理。
宋廷以高昂的税收作为对河西商贾的限制,同时那些有“背景”的商贾通过各种手段低价从河西买下货物,再高价贩卖给大宋的百姓。
这些大宋商贾的背后可都是一个个显赫一时的家族,他们已经失去了耐心,正追求更加暴利的攫取方式,而这也是当初叶安培养起来的资本。
普惠商号在河西已经不存在了,但在东京城,在大宋依旧在皇帝的支持下存续,只不过这个商号已经变成了皇帝与权贵之家赚取利益的工具。
赵祯不允许叶安成为河西的“圣人”,而那些权贵之家则不允许河西商贾在市面上不断的降价以占领市场。
商业上无法战胜竞争对手,那就在其他地方打压,若是连政治上的打压也无用了,那就采用最原始的手段,暴力的去侵吞或是毁灭……
范仲淹在庆历三年的改革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这些年叶安一直在关注范仲淹的改革,眼看着两年时光过去,从一开始范仲淹与赵祯的雄心勃勃,再到现在的君臣猜忌,叶安总算是见识到了保守势力在大宋的强悍。
其实从庆历三年开始,范仲淹的“新政”改革就已经遭到各方反对,而至庆历五年的这短短三年时间里,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相继“被出外”。
各项改革废止,这场轰轰烈烈,以整顿吏治、解决冗官、冗兵、冗费问题,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各个方面的改革彻底“夭折”。
赵祯是个守成之君,但却绝不是一个颇有建树的君王。
在面对保守派强大的反扑时,他必定会选择妥协,因为他的为君之道便是平衡,左右不过是个“稳”字。
所以从范仲淹来信开始,他便一次又一次的警告范仲淹,“天子之心乃改革之本,万勿操之过急,切勿信之过甚!”
结果改革所遇到的一切阻力,最终都变成了给赵祯这位大宋官家的压力,而他撑不住的时候也就是新政失败的时候。
这场改革也带来了触底反弹,让保守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新政时确实通过严格考核制度使大批碌碌无为或贪腐的官员被淘汰,一批务实能吏被提拔到重要岗位,官府行政效能提高。
这也使得大宋的财政、漕运等状况有所改善,萎靡的朝堂有所起色。
但新政失败后,矛盾却更加尖锐,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冗兵资费加倍,而在此期间与河西之间的矛盾加大也使得大宋不堪重负。
百姓的生活成本在不断增加,尤其是权贵之家对他们的收割,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甚至敢于挑战皇权以粮食安全为收割手段。
在如此环境下,百姓还没起来造反,叶安只能夸一句“百姓良顺,非万不得已,生无活路而不起事”。
而在此背景下,赵祯联合西夏与辽朝对河西用兵便是相当高明的一步,也是愚蠢至极的一步。
当战争便的无可避免,叶安就不会犹豫,在第一时间让秦慕慕做好对内宣传,力求把河西变成一个“实实在在”又无比“悲情”的所在。
用叶安的话说,“最好是把河西拟人化,变成一个为了丈夫苦苦在荒凉之地坚持,最后还被婆家大骂的小妇人形象……”
对此,秦慕慕之用了一句话:“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雁南飞》让柳永在百忙之中抽空写一首应景的词不难吧?”
“不难,那是他强项!”
…………
很快,凉州府乃至整个河西便掀起了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暴,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宋辽夏对大宋虎视眈眈的威胁言论。
尤其是关于大宋,报纸上更是列举出大量国朝对河西的苛政,弊政,以及这么多年来河西向朝廷缴纳过高的赋税。
而且报纸上刊登出了最致命的消息,朝廷早在去年便开始向兰州调兵,为的就是图谋河西之地。
河西不同他处,在河西百姓的识字率已经高达五成以上,连一些老人都开始识字了,更别提妇孺和青壮。
报纸也成为百姓们了解天下事,尤其是河西政务的主要来源。
一开始还有人觉得报纸并不重要,但渐渐的他们便发现报纸上不光有河西政务之事,还有和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消息。
物价的变动,招工的消息,甚至还有读书人对政策的解读等等,于是报纸便成为河西百姓获得消息的重要来源,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看报。
而大宋对河西的种种不公也被曝光出来,一首影射朝堂的《雁南飞》让河西上下对国朝产生了无比剧烈的抵触情绪。
人就是这样,一旦自己努力换来的一切被旁人所掠夺,心中的不公就会被无限的放大,就算在以前被认为理所当然的事,现在也会觉得天大的不公,由此滋生出不满来。
大宋的朝廷本以为河西的百姓会站在国朝这边,毕竟他们占据了汉家正统,千百年儒学的影响使得他们立于不败之地。
但可惜的是,河西民智以开,最让姚松等人想不到的是,无数的学子涌上街头,大声疾呼着:“朝廷的不公,奸佞当道,佞臣误国,苛政施压,害我河西!”
一时间从凉州府到新疆府民意沸腾如火,就差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来。
此时来自大宋四京之地的儒者也已抵达凉州城,于是一场关于朝廷不公,奸佞当国之说甚嚣尘上。
此番种种让姚松等皇城司官员措手不及,这些人在不了解所需的情况下居然大肆攻击河西的时政来。
更要命的是四京之地的所谓“大儒”不尊事实,开口便指责河西只顾自己,不顾朝廷天子,不尊王,不攘夷,重视商贾,胡改儒学。
但他们指责的这些在河西反而是百姓们公认的良政,是惠民的善举,而河西的农税在不断的减免,商税没有波动,如此一来高下立判。
更姚松等人气的牙痒痒的是,这些所谓的“儒学大家”并不看河西的实际情况,依旧是抱着四书五经以及儒学中的固有思想,指责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说河西的格物之学就是匠人之学,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说过河西重视商贾,乃是本末倒置,有祸国殃民之兆;说河西没有尊王之重,有的只是类同外夷之风。
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说河西能有今天完全是朝廷和天子的功劳,与河西官府毫无关系,百姓要懂得感恩朝廷和官家。
第三百七十九章富春先生
这他娘的是魔障了?
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当河西学子列举事实,搬出诸多证据与缜密的逻辑进行辩论时。
这些老儒往往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又大言不惭道:“非有国朝之制,岂来河西之富?非有祖先,何来尔等?朝廷,天子以孝治天下,尔等辩驳之举既是不孝!”
在逻辑上辩论不过,在事实上输的体无完肤,在证据面前还死不认账,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如此态度将一众年轻的河西学子气的不行。
眼看着河西学者与学子被这群酸儒给“欺负”,围观的河西百姓不干了,一时间纷纷开口驳斥这些荒谬的理论。
“什么得道大儒,我看就是一群老糊涂蛋!”
“这般的狗屁言论连我等务工之人都看不下去!”
“说的好,国朝就是这些酸儒太多,才使得朝政迂腐,弊政频出的!”
“可不是?连我家小子都知晓事物皆在不断变化,人也要学着改变,不断提升自己的见识与智慧,这群老糊涂居然还趴在四书五经上,不懂什么是格物,什么是知行合一!”
学子是读书人,多少要知晓尊重“前辈”,但百姓们不一样,在他们眼中河西的制度,学问都是极好的,是给他们切切实实带来改变和美好生活的。
自家孩子学的就是河西之学,岂能被这来自国朝的酸儒老朽给诋毁?!
而与此同时,站在人群中的姚松却带着闫力等一众手下悄然退走,因为他瞧见了维安司的人出现在这里,并且目光如鹰般的扫视。
这时候再不走,恐怕就难以走掉了……
回到榷场务,姚松满头大汗的看向闫力道:“这些酸儒难成大事,反倒是激起河西民愤,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
面对这种结果闫力也是傻眼,听了姚松的话茬像是要把责任推卸给自己,一时间低声道:“卑职也不知这些酸儒竟如此迂腐。”
姚松微微皱眉,许久之后猛地抬头道:“富春先生可曾来了?”
“来了,来了!孙复乃孙武之后,饱读六经,贯穿义理,久居泰山讲学数十年,国朝理学无人无人能出其右!本为国子监直讲,此次乃是孙老本意,欲访格物之学,我等不过是促成此行而已。”
姚松大喜,此次孙复本就是个反对杂学之人,格物之学他是看不上眼,何况他之前在朝,还上奏官家说“太学者,教化之本根,礼义之渊薮也。王道之所由兴,人伦之所由正,俊良之所由出。”
可见太学的教化与政治是否清明联系起来,并将之安置到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上。
如今河西重格物而儒学备受打压,孙复前来必能驳斥,也能把所谓“黄河清,圣人出”这样的荒唐之言给驳斥的清楚。
……
但可惜的是,孙复此次前来河西完全是冲着河西之学来的,他并不在意所谓的“黄河清,圣人出”对大宋的影响,他在意的是河西之学的本身。
格物在大宋学者的认知中是杂学没错,可孙复同样也认为儒学的本质是包容,河西之学虽重格物,但若能把格物融汇进儒学之中,也非坏事。
孙复一生所追求的便是“不惑传注”“舍传求经”,以此做到“义理之辨”,这次前来河西乃是听了门人祖无择关于格物之学的言论。
说是格物之学有助于他这位先生完成毕生所求的“义理之辩”,于是他便亲自前来,希望河西的儒学大家能够为他解惑。
这是学者应有的态度,在没有见识真正的学问之前绝不会大言不惭的以势压人,更不会被政治影响太甚。
祖无择几次在孙复面前提起有关西河“黄河清,圣人出”的预言,皆被他所无视,甚至劝诫自己的学生:“听其言,观其行,然后知其人也!老夫此来河西,未曾见叶侯之人,但却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未曾听过他说的话,却看到了河西百姓的生活富足,诶……终究有人见不得河西的好啊!”
“先生慎言!”
祖无择被孙复的话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开口打断,继而面露苦色道:“先生,咱们此行不光是来求证河西之学,更是来驳斥荒谬言论的,毕竟朝廷决不允许河西出一个“圣人”啊!”
“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难道先生另有他想?”
孙复微微笑道:“《说文解字》曰:“圣者,通也,叡也。《周礼》曰:“六德敎万民。智仁圣义忠和。”注云:“圣通而先识也。”《尚书·洪范》曰:“睿作圣。凡一事精通、亦得谓之圣。”
瞧见祖无择惊讶的表情,孙复长叹一声:“你自己觉得叶安可是做到了这些?君子平心而论,莫要臆断。”
祖无择苦笑道:“先生,叶安此人确有天纵之资,可毕竟以有不臣之举,河西本就独外于中原,这些年来他养兵自重,朝廷官员无人能入河西为官,反观河西之地,依然是他叶安独断专权,朝廷如何能忍?”
“好歹也是我汉家之地,如何能刀兵相向?!一旦河西与国朝用兵,死的还不是我汉家儿郎?
老夫来了几日不曾去往叶安府邸拜会,不是老夫有所顾忌,而是想先看看百姓生活如何,眼下瞧见了,感慨颇多。
若河西之学真的不登大雅,那这里的百姓为何安康富足?老夫可是亲眼所见,连那些力夫也能三两聚之,读书看报,这才是文治长生所在!
择之啊!单凭这一点老夫便无法驳斥那看似荒谬的言论,“黄河清,圣人出”,这是古来有之的吉兆,是河西的吉兆……”
祖无择已经被孙复的话给吓傻,身为大宋的学者,又是秘书省校书郎、国子监直讲,老师如何能说这样的话。
“先生,这话在弟子面前说说也无妨,可万万不敢在旁人面前所提起,否则必遭弹劾,先生您可堵不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
孙复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你这小子,真当老夫是个酸腐文人?”
但在大笑过后,孙复的表情却是极为落寞,看向祖无择道:“在河西,儒学已经沦为格物的外衣,这不能说不好,但终究是舍弃大道。”
祖无择躬身道:“先生此行便是教化河西百姓,正本清源!”
孙复却没有祖无择这般的乐观,长叹一声道:“为师如何能不知?可河西百姓却是乐此不疲,为师这几日在凉州城中所见,所闻,皆是格物之好。
就连升斗小民也皆知河西今日全赖叶安格物所赐,人心这东西一旦获得便是再难丢失,只要河西百姓的生活一日如此,河西的人心就不会散。”
祖无择的脸已经僵硬了,但还是小声道:“先生,中书那位特意交代过,咱们来河西就是为了驳斥河西之学与那圣人言论的。”
“哼!都说贾昌朝老成谋国,却不知其手段难堪至极,堂堂枢密副使宋庠之子能与那匪人结交?
老夫便是不信的!无外乎打压范公变法一派而已;甚是那晏同叔为相时亦在暗中阻挠变法之事,何其悲也!”
提起相公贾昌朝孙复便气的不行,他不是支持变法一派,但也并非抵触变法,更见不得朝中那些鬼蜮伎俩。
祖无择了解这位老师的脾气,遂不敢不言。
天才
第三百八十章他乡遇“故知”
孙复在凉州城中转悠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几乎和当初的王拱辰去了同样的地方,只不过他看到的和王拱辰看到的大不相同。
在工厂中,王拱辰看到的是无数的工人在劳作,在闲暇之时看报,闲聊,于是他便认为河西的识字率惊人,但孙复看到的是格物之学在工厂中,在报纸上一遍遍的被灌输给这工人。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现象,继而他发现这些工人不仅仅是河西当地人,还有大量来自大宋其他州府的百姓。
他们呼朋唤友,拖家带口的来河西劳作,不光有房子住,甚至还能攒钱在河西买下一处房产!
这样通过亲朋好友的口述,河西就成了大宋的一处世外桃源。
而孙复惊恐的发现,不光是工人如此,路边的小贩,店铺中的伙计,掌柜,稍有家资的富人,以及城外来自大宋不知何处的山民,逃户现在变成河西在籍农人的百姓。
甚至连大宋的权贵之家都是如此,他们或许本家并不在河西,但家中必定有人前来,而且还是带着财富来的。
这些人千里迢迢来干嘛?
当然是来赚钱的,在河西赚钱要比在东京城赚钱更容易些,或是开办工厂,或是经营商号,而这些人来了河西之后很快便认同河西的学问和管理。
有一位孙复认识的东京城熟人也在河西,此人名曰李尧,在东京时开了一家上等的书坊,他家的墨用松油烘过,遇水不散乃作画的良品。
但孙复竟然在凉州城的东凉路上看到了他,并且李尧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河西的商贾。
两人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李尧热情的接待了孙复,并且邀他去往后宅饮宴,这时孙复才发现李尧瘦了许多,但却格外精神,眼睛中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笑意。
“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快事!孙先生快快落座,我等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说话间,李尧便将唤来老仆备菜,并亲自从地窖中拿出好酒打算款待孙复。
看着眼前精美的兔毫盏以及刚刚拍开封泥便酒香四溢的美酒,孙复惊讶道:“之前便听闻你欲舍了墨斋的买卖,怎生到了河西来了?”
见孙复提起往事,李尧便长叹一声的感慨道:“买卖在东京城做不下去了呗!煤,松,胶的价格一路飞涨,松油更是打着翻的往上升,买的人不见多,倒是出现不少来我店中卖墨的,你说这生意如何能做得下去?”
不等孙复开口,李尧又道:“至于为何来河西,还不是这里用墨多,再者我家祖传的造纸手艺和装裱也能在此地派上用场,不说名贵的墨能卖得出去,便是寻常的墨也能量大为出。”
说完便指着自家的院落得意道:“孙先生可知如此院落价值几何?”
孙复看了看四周微微摇头,但却开口道:“院子不小,还连着铺面,又在这繁盛的大街上,恐怕不下万贯!”
“万贯?您也是太小瞧这凉州城的地价了,这套院子足有二十万贯,就这还是老夫送上一块上等川墨做的添头!”
“这……这……院子竟值钱二十万贯?!”
孙复一时被这价格给吓到,不过很快看向李尧道:“你这老倌哪来这么多的钱财?!”
竖起一根手指,李尧嘿嘿一笑:“老夫当初拖家带口而来,买了东京城的所有产业,浑身上下连这百斤肉算上不过十万贯,但只用了一年开办作坊……哦,现在不叫作坊要叫工厂,便已然回本,第二年便赚了十万贯,又从河西银行借了十万贯买下这院落。”
“银行?”
“嗯,就是钱庄,河西官府借贷之所,老夫抵押了工厂,贷钱十万贯,分三年还清,嘿嘿,你猜如何?只用了一年多,便将左右钱款还了个干净,左右不过两分利而已。”
孙复惊讶的看向这位故交,随即感叹道:“河西的钱竟如此好挣?出乎老夫意料啊……”
“一开始老夫也是冲着钱来的,可后来便不是了,钱在河西算什么?家业固然重要,但也要有人继承才是,家中的孩子,孙子皆以入学,凉州的格物之学被国朝儒者贬为匠人之学,却是我等将作之家求不来的好学问,什么匠人之学,这是兴世之学啊!”
一谈到学问,孙复便立刻来了精神,看向李尧道:“可否说与我听听?”继而稍有不安的尴尬道:“非是打听你家传家的手艺……”
“什么传家手艺……”
不等孙复说完,李尧便感慨道:“说给你又无妨,说给谁都一样,河西的学问谁都能去学,只要你考得上大学便成,就算是高中都有一些格物的学问,你当是什么秘密不成?”
“竟然如此?”
“可不是?犬子有幸考上凉州大学,这才知晓化学一门课的厉害,竟然是万物转化之法,不同之物竟然能便为不同的特性。
这松油如何提纯,添加何物能改变墨化开后的粘稠度,加入何物能将这墨便的更硬亦或是更软,什么样的墨适合作画,什么样的墨适合书写,什么样的墨能经得住暴晒或是久存……
滋滋滋,这其中的知识可多着呢!反正犬子回来后便在家中弄了个小作坊,叫什么……实验……房。
整日捣鼓各种材料,老夫起初不屑,认为家传才是最好的,谁知半年之后他便能做出一块上好的徽墨,那墨块入砚的一刹,老夫是真的喜极而泣啊!
那小子还说了,化学之妙可不只是用在制墨上,还关乎百姓生活,他要造福天下,不能单给自家赚钱……这小子……”
虽说是在埋怨自家儿子,可孙复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无比的骄傲。
“造福天下乃是好事,倒是颇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君子之行啊!”
随着孙复的话,李尧嘿嘿一笑道:“谁说不是?凉州府甚至还专门聘请我家那小子去研究嘞!每月不光有十贯的工钱,还有饭食车马贴补,你说这河西不比东京好的太多?!河西的学问不是兴世之学又是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这格物之学还真算得上是兴世之学,孙复不禁颇为感叹。
美酒入喉,李尧舒服的打了酒嗝,一边让老仆布菜,一边给孙复斟酒,相较于他“越喝越有”的状态,孙复这便却是味同嚼蜡,口中的美酒佳酿也变得苦涩万分。
孙复相信,只要自己说格物之学乃是小道终不及儒学正统的话来,对面的李尧一定会用无数的证据辩驳的自己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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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河西的秘密(上)
孙复从李尧家离开后便有些浑浑噩噩,他发现传统儒学还真的不是河西格物之学的对手。
这就让人很是头疼,虽然他不认同那些酸儒的说法,但他同样想证明格物之学并不是儒学的全部。
在孙复的认知中,人们所应该追求的儒学不是格物这样的实用之学,而应该是更加接近“本源”的儒家之礼,这才是儒学的本源。
但河西的这种舍本逐末的行为却第一次让他无法辩驳,他在河西看到了百姓生活因格物而改变,街面上出现了太多太多他从未见过的事物。
孙复发现,自己来河西的时间越长,对这里的了解便越片面,河西具体的模样就变得愈发难以琢磨,难以看清。
于是他便决定用更长的时间来看看。
冲着眼前的裴承文躬身一礼道:“裴知府,老夫并非不愿去见叶侯,而是觉得时机尚不成熟,待老夫在城中多看些,多听一些后,定然会寻叶侯讨教。”
这才是学者大儒该有的态度,裴承文在短暂的惊讶后奇怪的看了祖无择一眼,随即低声道:“先生不是来驳斥我河西的圣人之言吗?”
孙复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黄河清,圣人出,此乃前人谚语,不足为论,信则有,不信则无,自秦汉至今,河清海晏不知几何,而圣人几何哉?!”
裴承文不禁感叹:“世人多愚,唯有先生看透世事啊!”说完便道:“叶侯说了,先生高才,有大儒气象,令我凉州府史官这几日务必陪伴左右,先生想在我河西看什么便看什么,不得阻拦。”
“史官?!”
孙复与祖无择大惊失色,史官可不是地方上能拥有的官职,只有中书史馆才能设置史官一职,所记,所载皆为前朝之史,现在大宋最为闻名的史官便是史馆修撰欧阳修。
裴承文并不慌张,而是笑道:“西北史官与国朝史官大为不同,乃是记载,讲解我河西发展之变,小到百姓生活,城市变迁,大到河西官制所变,司法所改等等……”
官制,司法,民生,裴承文简单的一句话便包涵了大量的信息,而孙复也从中看到了河西完全独立于大宋之外的制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承文的话便已经宣布了河西独立于大宋之外。
孙复呼出一口浊气,许久之后略带深意道:“河西是不打算回到过去,且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吗?”
裴承文大笑道:“这不是我决定的,也不是叶侯决定的,而是我河西三百二十七万六千八百七十二口百姓自己的选择。”
随着裴承文的话,孙复与祖无择再次惊恐的对视,他们没想到这片小小的河西之地居然有如此多的百姓。
大宋的人口虽然比这里多得多,但那是多少州府加起来的数量,远比河西大了不知多少。
就在两人的震惊中,裴承文起身介绍了前来的史官:“这位便是我河西史官秦钊,别看其年轻,却是阅书无数,有过目不忘之能,还兼华夏智慧宫的编修。”
秦钊躬身施礼:“孙先生,祖先生,在下秦钊,二位唤我小秦即可,我将负责陪伴两位在凉州城中游巡,若有不解皆可发问,学生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复看向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笑容和煦,态度恭谦但却不卑不亢,颇有君子之风,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了。”
“不敢!”
见秦钊已经与孙复搭上话,裴承文便叉手道:“两位自便,本府还有政务便不久留,告辞!”
“裴知府请!择之替我送裴知府。”
裴承文刚刚出门,祖无择便赶了过来小声道:“裴知府,我最近瞧河西的报纸上满是诋毁朝廷的言论,这可不大好啊!”
裴承文奇怪的看向他不答反问:“报纸上说的不是事实吗?报纸这东西就是要给世人说真话的,官府也不能限制人家说真话是也不是?要是捂了报纸的嘴巴,百姓们会怎么想?与其让百姓们胡思乱想,不如把真话说开了,以免造成更大的动荡啊!”
裴承文的话让祖无择一时哑口无言,但有一点裴承文却不会告诉他,那就是报纸上的真相是有选择性的。
随着裴承文的离开,凉州府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些“外人”的到来而改变,一切还是造就。
只不过许多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认为在寻常不过的生活中多了俩个观察者。
王拱辰的奏疏起到了作用,赵祯在看完他对河西的描述后居然在前期的怒不可遏后,自己也心生出一种亲自看看的渴望之情。
人类对美好生活是本能向往的,这点不会随着政治立场的改变而消失,但同样这种美好的生活并不阻碍别人去毁灭它……
于是孙复和他的学生祖无择便被赵祯派到了河西,他们的任务不光是驳斥荒谬的“寓言”,更是要详细记录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这就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情报收集工作,而叶安以及河西上下的官员也是心知肚明。
一种骄傲的情绪出现了,河西的所有人都为他们今日的生活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所以对于外来的眼光他们往往是充满热情且不屑的。
这并不矛盾,文明程度的不同使得他们无论是在认知还是智慧上都要高出这个时代人许多,同等阶级更是如此了。
河西的农人就要比宋辽夏的农人来的更智慧,他们识字啊!不光识字,还在学习农耕知识,这是孙复在城郊的农家得到的惊人答案。
这些农人不光识字,居然还在农闲时看书,而农家里各式各样的农具看的他眼花缭乱,至于地窖里堆满的粮食蔬菜之丰富,更是让他不可思议。
眼前的农人叫李放羊,虽然上了岁数,可旁人称呼他时还是叫一句“放羊老”,他是典型的西北农人,家里有地又有羊,农忙时种地,农闲时放羊。
现在的他正捧着一本农书看的津津有味,还不时感叹一句“天人感应”。
“老天也是怜悯我等,连续三年没有旱情,石羊河水量充沛,今年应也是个丰年嘞!这位先生你坐,俺们农家不讲究那些,喝茶不?老凉州粗茶!”
说完也不等孙复开口便自顾自的烹茶道:“别嫌咱们农家茶粗,可是补身子的好茶嘞!”
红茶茶饼被撕开一块直接扔进大茶碗中用热水冲泡,之后在佐以冰糖、葡萄干、红枣、枸杞等物,很快茶香便伴随着果香出现。
李放羊嘿嘿一笑道:“瞧得出你是读书的先生,这茶可是顶顶好的,俗话说“久坐伤腰”,补补!”
边上的秦钊也是笑着介绍道:“这粗茶可一点不粗,叶侯下乡时便最喜欢这口,说是补气血,固精养身嘞!”
“那便多谢老哥了!”
孙复也不推辞,端起茶碗便喝了一口,顿时茶香伴随着果香,药香一同在口中发散开,微甜的冰糖居然让他微微回味。
第三百八十二章河西的秘密(下)
简单的用茶过后,孙复也不发问,只是在看李放羊一家的生活。
秦钊本打算介绍,却被他所阻止道:“老夫便是要看看河西农人是如何生活的,你莫要开口,也莫要让他们做什么给老夫看。”
秦钊微笑着点头应下,他还巴不得少费口舌,看了一眼小院中的石桌子便笑道:“那先生自便,学生还有公务,便在此处处理,您看您的,若是不解便可招呼发问。”
孙复点了点头,也不管秦钊在干嘛,便凑到李放羊的边上道:“老弟也莫要在意我,寻常作甚便作甚,权当我不在便是。”
李放羊笑了笑:“这话说的,您这位大先生在,怎能当您不在?不过要说寻常嘛!这个时辰该去听课了,最近农闲,可不敢误了劝农官的讲课嘞!”
说完李放羊便招呼家里人出门,孙复定睛一看,竟还有他婆娘赵氏。
因秦钊在石桌上办公,他便门也不锁的离开,孙复晃着慢悠悠的步子紧随其后,对于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全然不似东京城外的庄子,农户。
祖无择倒是留在院中,他瞧见秦钊在办公便好奇的凑了过去,继而便一动不动的定住,他哪里见过河西的文案工作。
所有条目清楚的分为一二三四的列举出来,并且书写方式也是大不相同,不是从右往左的数着书写,而是从左往右横着书写。
一篇看似是文章的东西,里面却包含了大量的信息,并且每个信息都表明了出处,保证有据可查。
这样严谨的文书看的祖无择大为惊奇,但最终确定,在文书这一块河西的方式才是最好的,能最大程度上的减少推诿,虚假,以及出处不明。
就在他忍不住夸赞秦钊时,秦钊却笑道:“这算什么?我这文书只能算是一般,你可没见过衙门里旁人的文书嘞!”
祖无择以为秦钊是在自谦,谁知当他看到一份商贸司交给秦钊的文书后便彻底傻眼,上面的许多东西他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回轮到秦钊奇怪道:“按理说侯爷在朝时已推行这般的图表文书了,听闻三司早就采用,为何你不曾见过?”
祖无择一时语塞,但在秦钊奇怪的目光下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也是听说,三司之前确实用的侯爷这法子,可后来有人觉得太过花哨,远不及之前的文书来的简单易懂,便又舍了这法子……”
秦钊恍然大悟,随即笑着点头道:“确实,若是以前的文书之法用的习惯了,这新的图标法确实看的不舒服,但若是习惯了,反倒是回不去从前,只能说是换上了这新的文书之法后,有些人便难以推诿,更利于考校官吏,范公新政时应是主推过,但眼下……呵呵……”
“人亡政息”用在这里并不合适,毕竟范仲淹还再,只是他的改革被推翻后,所有的政策也就跟着被推翻,矫枉过正终究难以避免。
秦钊的话让祖无择变得尴尬,明明两人在身份上都算宋人,也都是官员,可现在却如同异域,双方制度间的好坏也成为比个高低的标准,这让他尴尬无比。
人嘛!总是难以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别人家比自己家好的。
相较于祖无择的尴尬,此时已经在打谷场上“听课”的孙复才是最为尴尬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前面的人在说什么!
这种听不懂只是不理解,就像是一位先生在讲学,自己半途加入后完全不知前面讲了什么,也不知现在的话又与前面的内容有何关联。
其实非是孙复的知识出现什么问题,他幼年家贫,父亲早亡,田间地头的农忙没少参与,在听了一会后他才明白,前面的这位先生讲的是农桑之事。
劝农官在大宋也并非没有,或者说从秦汉开始,无论哪个王朝对劝农这件事都非常上心。
但不同的是,河西劝农官所讲的内容却极其丰富,甚至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每年的墒情查看,预测便不说了,那在河西农人看来都是最基础的东西。
人家现在讲的是农书!
没错,就是农书,历朝历代的农书,其中最早的居然有中所记载的春秋时期的农书。
其中《神农》、《野老》乃是战国时的农书,早已佚,别说是市面上,便是在大宋皇宫的藏书所在崇文院,秘阁中也没有。
但这位先生却一遍又一遍的提及,而《吕氏春秋》中的《上农》、《任地》、《辩土》、《审时》四篇,也是他今日授课的内容。
孙复震惊的发现,自己在这里不是在听农学,而是包含了治国之道与农桑之道结合的产物。
因为《上农》根本就不是讲给农人听的,而是讲给历朝历代统治者听的东西。
“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徒为地利也,贵其志也。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重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专一。”
孙复已经闭不上自己的嘴巴,这些东西农人能听得懂?
谁知这劝农官却笑道:“李放羊,你且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古圣王之所以能够教导百姓,因为他们致力于农,使百姓从事农耕,不光为了土地,而是为了重视他们的思想。百姓务农就会质朴,质朴就容易治下……少徇私谊,公法就确立了,精力也就专注在农事上了。先生俺说的对不?”
劝农官大笑道:“对,对的很嘞!这就是为何咱们河西如此重视农桑的原因,百姓有地种,有粮食产出,自然咱们的生活就便好了,就安定了,律法也就有人遵守是不是这个理?”
“是嘞!”
一群农人笑着应答,但边上的孙复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还是给农人讲如何种地的劝农官吗?
除过《上农》以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劝农官才进入正题,真正的开始讲解《任地》、《辩土》、《审时》三篇文章。
而这后三篇讲的才是农业技术,内容涉及土地利用、农田布局、土壤耕作、合理密植、中耕除草、掌握农时等,并提出种庄稼要处理好天、地、人的关系,强调在掌握天时地利的基础上发挥人的作用。
其中有许多农学知识孙复都是第一次听说过,还有如何通过嘴巴尝一口土地的味道便分辨出盐碱情况的,这更是让他闻所未闻。
但那位劝农官却拿出了三个布袋子,里面是三种土,让在场的农人用他刚刚教授的方法自己试一下。
孙复当然也试了,那劝农官早已瞧见了他的不凡,笑着道:“这位一看便是读书人,刚来来的河西吧?耕读传家?”
孙复笑道:“然也,耕读传家。”
“那你说说这三种土地应该是什么地里的土?”
“第一个是寻常土地,第二个是墒情好些的,第三个是盐碱地,”
劝农官笑道:“说对了,极好。”
边上的农人们连连夸赞,在短短的一瞬间,孙复竟然心生一股成就感,继而猛地失落起来,他发现自己投入了半天却并不属于这里……
天才
第三百八十三章礼,尚存否?
从打谷场回来后孙复便一直沉默不语,边上的李放羊有些好奇,这个官府带来的大儒怎么就不说话了呢?
在回家的路上他便向孙复道:“孙先生,今日农课你学的极快啊!不像我等似得,需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才算是摸着门路嘞!”
孙复苦涩的笑了笑:“这庄子上每月都有劝农官来讲学?”
“每月哪行啊!太少了!每周一次才成,有时候每周三次,农忙的时候还会带着衙门里的人来帮忙呢!”
孙复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他发现自己对这里越是了解便越是震惊,官员居然会带人来田地里帮农人的忙,这在大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将自己的疑问对李放羊说了出来,谁知这老头哈哈大笑道:“哈哈……孙先生诶!你说的那是大宋的官员,又不是我河西的公务员,知晓两者的区别吗?”
孙复茫然的摇了摇头,他甚至不知道为何河西的官员改名叫做“公务员”这名字听上去像是府衙中刀笔小吏的代称。
“因为两者不同啊!官员那是高高在上管理百姓的,而公务员是帮助百姓的,之前有份报纸,待回去之后俺找给你看看,上面说的好啊!公务员乃是河西大政府的雇员,雇的他们作甚?就是雇的他们来帮助百姓,为百姓排忧解难,叶侯甚至说公务员应该是百姓的公仆,为百姓谋福利,为百姓排忧解难,为百姓保驾护航!这才是公务员,这才是河西的官员嘞!”
孙复还是第一次听对官员如此解释的,惊诧的同时又觉得这话说的在理又刺耳……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自古以来官员皆是士大夫,士大夫在礼法上便是高于百姓,士农工商,士大夫排第一位。
士大夫乃是替天子牧民,替天子管理四方,但在这河西之地,这里的士大夫反倒是变成了百姓们的公仆……
这样的转变一时间让他难以接受,甚至认为是乱了礼法,更是在毁坏儒学根基。
谁知他的想法刚刚说出口,便立刻被李放羊嗤之以鼻道:“孙先生,不是俺说你,这般的想法有些可笑了,之前俺们都是这么想的,你猜报纸上如何说的?
来教俺们识字的一位先生说,士农工商只是不同的职业而已,是有高低贵贱,但那是人们自己划分的,是出自于心的东西。
你认为士人高高在上,管理百姓就一定如此吗?农人为何要瞧不起百工?工人又为何要瞧不起商贾?还不是先入为主?!
大家都是人,身份迟早会转变的,农人成为士人的在我河西不是没有,同样工人攒下钱来成为商贾的更是不在少数。
什么士农工商,高低贵贱,我河西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高下,有的只是百姓二字,哦,对了,现在不叫百姓了,叫……人民!对,就叫人民!”
“人民?”
孙复一遍遍的念叨着这个词,他决定待见了叶安便要好生讨教一番,他可以肯定,李放羊说的这些,包括那位报纸上的先生其实都是叶安故意安排的。
这话若是寻常百姓听了,一定会拍手称快,但在孙复的耳朵里却是如同山崩地摧。
这是在干嘛?这是要摧毁大宋的基石,同时也是在摧毁儒学的根基,一旦这认知在河西传承几代人,那便真是天翻地覆,从此之后儒学的“礼”恐怕会崩溃。
不过李放羊并不担心这种事情,甚至还嘲笑孙复的杞人忧天:“礼是啥?礼不就是约定成俗的东西吗?生老病死皆是如此啊!
祭祀先人还能少了半点规矩不成?亦或是贼来需打的相约民俗也不要了?这些不都是礼?
至于孝道,那是烙在俺们骨子上的东西,别说是几代人之后,便是几十代,几百代之后也不会忘的东西。”
“这也是那些教你们识字的先生所讲的东西?”孙复不死心的追问。
谁知李放羊嘿嘿一笑道:“有先生教的,也有俺们自己想的,有一次隔壁村的石老头发问,先生就是这么说的,也让俺们自己想,后来便有了这说法嘞!难道你这位有学识的先生认为俺们说的错了?那您倒是说说,儒学中的礼是个啥嘛!”
孙复本打算用《礼记·经解》里的解释来告诉李放羊,“恭俭庄敬,“礼”教也。”
但话到嘴边却难以说出,因为儒学中的“礼”是一个非常广博的东西,是一个理念,是一个国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所要遵从的规则。
可现在,这种规则在河西不是没有,在某些方面被发扬的很好,此时的孙复才发现,自己认为儒家的“礼”在河西被打破的只有士农工商这个地位划分的东西。
至于其他地方,儒家的礼依旧无处不在,当然,还有一个臣子对君王的礼也在淡化,河西百姓对自己现在生活所感激的不再是大宋皇帝,不是东京城中的官家,而是河西大政府。
所谓“大政府”就是河西“大政”所出的地方,那里才是整个河西的中心,也是河西发生改变的中枢所在。
孙复看了看李放羊,最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了笑道:“老弟能有这般的生活,老哥哥我羡慕的紧啊!”
李放羊想也不想的骄傲答道:“那是,别说是大宋,放眼整个天下能有俺河西这般的找不出第二个!咱们农人在河西可是被官府补贴的,粮食能自己卖给粮商,也能由官府收购,你知道这是啥吗?”
孙复已经麻木了,河西许多的制度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但听到这里却敏锐的觉得发现了什么,好奇的开口道:“这是啥?”
“这在咱们河西叫“政府保底”!”
““保底”什么意思?”
李放羊得意道:“嘿,无非就是大政府为咱们农人考虑,丰年的时候粮价贱,粜不出好价钱,若是粮商收粮的价格太低,比官府规定的价格更低,那俺们就可以不把粮食粜给粮商,而是直接粜给官府,如此一来咱们农人还是不亏本有钱赚的不是?”
孙复点了点头:“这是善政,待有一天市面上的粮食价格高了,河西政府又能放出这些存下来的粮食,稳定市面上的粮价了。”
“吓!对啊!还有这般的说法,俺老汉真是没想到,孙老哥,你果然是个先生嘞!”
孙复笑了笑,随即看向凉州城的相当,恐怕现在是该去城中看看了,等看完凉州城的东西后,也到了该寻访那位云中郡侯了……
天才
第三百八十四章来赚钱的商贾
每个人对世界的认知都是不同的,有些人自认为自己了解这个世界,可当他看到了超出他理解范畴内的东西后,他的世界观就此崩塌。
孙复发现自己在河西看到的越多,了解的越多便越觉得河西的恐怖,事实上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发现自己要再一次重新认识他所熟知的世界。
凉州城中的公共马车已经全面运行,当孙复看到这种四匹马拉着的马车时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纵使礼乐荒废也不敢如此僭越!”
边上的秦钊却是不以为然道:“这是公共马车,百姓习惯称之为公车,付钱三文,凉州城中谁都能坐。
不过路线已经被规定,先生请看,那种街边带有木头棚子的地方就是马车短暂停留的所在,边上的牌子已经标明了公车的路线,一般间距一刻钟一辆车……”
秦钊详细的为孙复解释了凉州城中的公共交通,当然还特意解释道:“此举方便了百姓出行,又能减少路上的拥堵,再者说这是官府的马车,四驾也算不得什么,您没瞧见那车厢巨大无比吗?少于四匹马也拉不动啊!”
孙复看了一眼边上的秦钊缓缓道:“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从一开始便没把礼制放在眼中,此人定然是他叶安了!”
对于孙复直呼名讳的行为秦钊微微有些不满:“叶侯乃我河西之主,不可直呼名讳,孙先生还请慎言!”
“哈,小小云中郡侯,怎么也要称霸一方了吗?你才应该慎言,他叶安还未开基立业,说什么河西之主的话来为时尚早!”
秦钊抿了抿嘴道:“先生说的是,秦钊唐突了!”
孙复长出一口气道:“老夫也是可笑,在这里竟与你争执这些,河西本就不能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老夫只是把儒学礼制崩坏的愤怒发泄在你与叶安的身上……诶!”
孙复说完便走,跟在他身后的祖无择笑着解释道:“秦兄莫怪,先生并无他意,只是看到礼乐崩坏心意难平。”
秦钊摇了摇头:“学生怎敢怪罪孙先生,只是如今叶侯在我河西以是百姓爱戴,学者敬重,又是格物之学的开山之祖,或许在你们看来叶侯还是那个朝堂上的天章阁侍制,但在我河西已是独树一帜的学问大家,不可轻慢如此。”
祖无择点头应下,心中也是一阵感慨,秦钊说的没错,在文道上叶安已经算得上是独树一帜的大儒,格物之学的兴起便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兵事上,人家是国朝的冠军大将军,更是党项人所恐惧的“魔将”,至今东京城中仍有传言,说他叶安当初坐镇真定府才使得辽人不敢南下。
现在看来,这样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孙复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这公共马车来的有多好,对百姓的生活有多方便,但同样他也知道,这种四匹马拉着的车驾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东京城或是大宋任何一座城池中。
这就是大宋与河西的差距,他仿佛看到了“百无禁忌”四个大字在凉州城上闪闪发光。
孙复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在步道上行走,他要真切的看看这完全与国朝不同的凉州城。
但让他惊奇的还要数市面上刚刚出现的两轮车,三轮车,这是一种人坐在上面用腿踩踏便能前行的器械,速度非常快,甚至比牛车和缓步前行的马车都要快。
工厂,工人,这是孙复在凉州城中听到最多的词,也是他最希望看到和了解的所在。
但在这里他不能像在城外李放羊家一样,住在人家家里去了解,于是秦钊非常贴心的为他安排了一个紧靠在工厂边上的脚店。
如此一来,孙复既能了解脚店中的生活,也能了解附近工人们的生活,这让孙复非常满意,之前的不愉快也一笔带过。
不过在这脚店住下后他便觉得不对劲,因为在这里住着的都是些往来河西的小商贾。
孙复不明白,这些小商贾前来作甚?难道不远万里就是为了前来进货?这路途上的花费,运货的损耗,实在太大了些。
于是他便佯装是刚刚赶到河西的读书人上前打问:“这位小哥,老夫瞧你说的平阳府官话,老夫乃是汾西人嘞!”
对面原还奇怪的年轻人立刻叉手笑道:“先生竟也是汾西人?未曾想在这里遇见,看先生这模样怕是来游学的吧?如此岁数还能前来河西,殊为不易!”
孙复笑着点头道:“河西之学不同国朝,自然要来,只是老夫听闻你前来进货,瞧你这模样也该是家资颇丰之辈,如何需亲自而来?”
那年轻人笑道:“小子是年轻了些,但却不是第一次来河西,若是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五次来了,每一次都有不同收获……”
说着说着,年轻人看了一眼脚店左右道:“先生有所不知,不是小子夸口,这些年来每次回去都是赚的盆满钵满,这河西货物在国朝的州府可是抢手的紧,一块香胰子在这里不过十文钱,再好的花胰子也不过二十文出头,嘿,您知晓在国朝州府能卖多少钱吗?”
见孙复摇头,年轻人便笑道:“看来先生也不是个持家的,但令夫人一定知晓,一块香胰子在在平阳府价值三十文,花胰子价值五十文向上,如此两倍,三倍的利润,如何能不来?”
孙复微微皱眉:“话是这么说不错,可货物总是要运回去的,如此来回的费用可不少啊!为何不买国朝的胰子?”
“国朝胰子?那是人用的东西吗?价格也是一月一变,借口也是月月都有,谁受那个罪嘞?”
年轻人干咳一声,他突然觉得埋怨的话不该说给这人听,于是叉开话头道:“再说运输,又不用我等亲自负责,只需将货单和收条凭证交给凉州快驿便好,工厂负责装货运货至凉州快驿,而凉州快驿再把货发往平阳府,我等只需去往临汾提货便好。”
孙复微微皱眉道:“难道就不怕货物在路上出问题?”
“当然怕,所以才买保险呀!”年轻人说着便将袖中的一份文书掏了出来,看这外面的硬壳与打开方式,几乎与自己上奏的劄子一模一样,孙复微微吃惊。
年轻人笑道:“这东西叫保险,若是货物在路上出了事,无论是被截了,还是丢了,亦或是被火烧了,被水淹了,只需带着这文书去往临汾的凉州快驿去,必然照价赔偿!甚至还有利钱嘞!”
“若是货物没事,那你不是亏了吗?”
年轻人微微一愣,看向孙复道:“这才几个钱?一百贯的货物保险只要八百文,还不到十分之一,若是不买这保险,我赔一次便受不了!往来车马不要钱?进货不要钱?就这还没算上我亏损的利益,若是算上那可就远远不止一百贯,可能是数百贯的损失嘞!您说这八百文花的上算不?”
孙复微微恍然大悟,点头道:“上算,别说是区区八百文,就算是一贯钱都上算!”
“所以呀!凡是往来商贾就没有不用凉州快驿的,凡是用了凉州快驿的就没有不买这保险的!”
“每个州府皆有凉州快驿?”
“也非尽然,大宋十四府皆有快驿,但州却不尽然,不过就算蜀中之地也皆有凉州快驿的分号,否则如何负担的起河西货物的运输?”刚刚过来的秦钊听见孙复发问,便开口解答。
但这个结果却远超孙复意料。
第三百八十五章儒学是格物的基础
河西的许多事在孙复看来不可思议,但在河西百姓甚至是经常往来于河西的商贾、旅人眼中却是那么的稀疏平常。
因为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是一点一滴的。
不会有人因街面上出现了三轮车或是两轮车而惊讶,人们用这些车拉货或是出行,并且认为理所应当,可这一切在孙复眼中却是那么的新奇。
河西的两轮车并非是全铁结构,这样一来成本太高,叶安只是让自己的设计理念流入到大学中,继而被学生们设计出原型车来。
只要有了原型,很快就会被市场抓住商机,继而出现符合这个时代所需的车辆。
至于格物学的发展倒是不成问题,毕竟包括凉州大学在内的所有河西大学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
什么是科学?
科学就是人们探索这个世界的学科,虽然有很多科目,但探索世界的主题是不变的,人们通过观察,研究来探索世界,于是物理,化学,农学,医学等等应运而生。
这还仅仅是开始,现在的凉州大学已经出现了些稀奇古怪的科目,比如专门研究药材而不是医术的药理学,研究逻辑辩论这一块的思辨学,甚至一些连叶安都没听过但却极有现实意义的榫卯学!
很难想像榫卯结构会被单独设立为一科,但看着千变万化以及各种材质的榫卯,你又会不得不赞叹古代匠人的天才智慧。
当初叶安与秦慕慕种下的果子已经在河西茁壮成长,树干虽然还很细弱,但生命却极度顽强。
因为格物不是研究高高在上的“道”,而是在求证人们所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这些东西辐射到了河西的各行各业,也辐射到了百姓的生活之中,于是格物之学便成了能给百姓带来好处和幸福的实用之学。
也正因如此,孙复所看到的河西才让他觉着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
他与来自家乡的年轻商贾接触后,又同边上工厂的职工聊了很多,他发现,这些工人比农人更加注重对知识的渴望。
因为他们他们要想获得提拔,就必须有过硬的手艺,而手艺这东西与知识是分不开的。
所谓的知识很多时候就是前人的经验,亦或是自己在做工时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些东西的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一个工厂要想运行妥当,熟练的工人必不可少,工厂的东家也愿意挑选那些有才能的人做管事,愿意挑选那些有手艺的人做“大工”。
尤其是在打听过这些工人的工钱后,孙复便更加肯定他们学习格物知识是自发的,积极的,因为都是工人,职位的不同,种类的不同,甚至是知识的不同所得到的工钱都是大不相同。
而制定这一标准的不是工厂,也不是官府,而是河西的官营局!
官营局乃是河西所有官营工厂的管理所在,后来民间工厂出现后,官营局的规矩就被各个民间工厂所学去。
只是条件,待遇各不相同,工人与东家之间的矛盾也不少,几次将官司打到官府,于是乎,官府便乘此机会规定,所有的民营工厂必须与官营工厂一样的制度,唯一不同的是民营工厂因为规模,利润的不同,开出的月薪工钱也不相同,但必须达到河西大政府定下的最低底线。
孙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是能进工厂做工的人,就能在这凉州城中生存下去,甚至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
农人,商人以及工人都见识过了,那也就该去看看凉州府的读书人,也就是百姓们口中的“学生”。
学生原本是指在文道一途上的后学晚辈,但在河西,学生专指在校读书的人,且不论年岁高低。
学校中不光有学生,还有教授学生的先生,只不过在河西的大学中不叫先生,而是名曰“教授”,顾名思义,这是职务也是官职,大宋太学之中便有教授一职。
学校非常大,也非常整洁安静,花坛很多,并且路上还有灯柱,这里的模样甚至堪比园林,极大的满足了孙复对河西学府的一切幻想。
因为是秦钊带着的,所以门房并没有上前阻拦,只是依例登记而已。
孙复在表格上工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姓名以及字号和官职后,便被发放了一个标牌,但弄了半天还是无法带上,最后还是秦钊亲自给他别在衣服上的。
“有了这牌子,先生便能在大学中穿行,至于去何处便全依先生心思,学生这便告辞了。”
孙复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且自便。”
祖无择冲着秦钊微微一礼,算是谢过这几日他对先生和自己的照顾,可以说有秦钊在,两人在河西方便许多,并且这一路上他毫无遮掩。
唯有一次的不快,还是因先生对叶安的批评所造成的。
进入大学校园的孙复很快便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学校之中有供学子和先生居住的校舍,有大家一起吃饭的食堂,甚至连茅厕都是又大又干净。
无论学子还是学者,只要在这里便能一心一意的做学问,不被旁骛所牵绊。
就连建筑的风格都完全不同于东京城,不是木质建筑,而是砖石堆砌的二层房舍,教室很大,里面坐满了学生,一前一后两扇门,外家左右两侧敞开的巨大木窗。
一块块价值不菲的巨大玻璃镶嵌在木窗上,阳光穿过照亮了整间教室。
这一切看的孙复恍恍惚惚,而里面先生所将的内容也是各种各样,有的在讲儒学,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四书为主,辅以《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五经。
但四书五经不光如此,孙复站在边上听课时发现,讲《春秋》的那位先生上来便道:“《春秋》盖由微言大义,故需与注书同讲,你们明日需去书馆借印《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此乃这学期所学的上本“传书”,如此方能解《春秋》之大义!”
听了这话孙复便知晓,这个名叫匡时生的儒学先生对儒家经意颇有造诣,于是当匡时生出门时,便瞧见一脸期待的孙复,
看着他的胸牌,匡时生叉手笑道:“听闻来了一位东京大儒,想必就是先生您,晚辈有礼了!”
“刚刚听你讲学《春秋》,字字珠玑,句句经典,就连某家也受教颇深,真可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见孙复对自己的课评价如此之高,匡时生赶紧躬身施礼,但随即道:“先生来我河西殊为不易,还是该多听听其他课,儒学分为经意、时论与格物,其中格物最甚,也最难,包罗万象,格世间万物……”
“这格物也算是儒学吗?”
孙复幽幽的开口,而对面的匡时生哈哈大笑:“当然算,格物不就是儒学之中的吗?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我等儒学经意与时论皆在为格物之学所用,乃是格物基石也!”
“什么?!”
孙复大惊失色,这样的言论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在他眼中格物不过是儒学的一个分支,一个可有可无,微不足道的存在,这些年来格物一直不存于世,也没见儒学有什么。
可现在有人突然告诉他,他这辈子所学的儒家经意其实是在为“格物”做基石,是在为格物之学服务,这让孙复如何能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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