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五年前,正月。
天气正寒,皇宫琉璃瓦上的雪还未彻底消融。
深夜的灵安殿里更是分外的阴寒。
年仅十四的赵与歌一身皓白粗麻孝服,麻冠,端跪在母妃的灵柩前满目怆然。
以前他经常听年长的太监宫女叹息说这深宫凄冷,说那冷宫里有许多难以诉说的哀怨,他们还常说这宫里的人呀,无论身份高低,个个命苦。
几日之前,他还不甚理解。
直到今日……
将自己护在手心里十几年的母妃突然走了,赵与歌吃着刺骨的冷风奔到她寝殿中的时候她已经合上了双目。
她被父皇抱在怀里,嘴角渗着一滴血…像极了苍白的宣纸上的一抹朱红枝桠。
赵与歌呆愣在她身前好久好久…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母妃她走了。
十几年如一日在书案前绣花陪着他温书,性子如水般温柔的母妃,走了。
年少的赵与歌一呼一吸都如被刀割般。
他知道母妃一定是清白的,她的无奈之举无非只是为了护住自己,为了护住蔺家,为了护住那本不该牵连进来的人。
还有这皇家的清誉,和她死前还在意着的父皇。
他能想象出,从出事到今日这足足三日里被禁足行娥宫里的娘亲内心多么煎熬,她一定哭了很久很久,她一定很是不舍,她一定也对那位一开始就没有全然信她的父皇失望了。
赵与歌呆望着眼前厚重的金丝楠木灵柩,母妃就在里面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
他头一次感觉到这深宫是如此萧冷。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何等凄凉。
——
“吱—嘎—”
赵与歌哀伤的思绪被身后突然传来的推门声打断了。
自娘亲出事后,母子各自被禁足,身边的太监宫女都被关了起来。除了送膳食,根本不会有人靠近他们。而且子时的灵堂…更不会有人来。
会是谁?
他瞬时警惕的回头看去。
就见一个身着夜行衣,黑纱遮面的瘦小姑娘,瞧着灵堂目中发懵,显然是来错了地方。
“何人?”
赵与歌冷若冰霜地丢出两字。
晏小婉眨眨眼睛,有些惊慌的手指抠在门板上,稚声道:“小哥哥,我是好人。”
她的声音清甜的如果子般,微有瑟缩。
赵与歌收回视线,冷声道:“好人会擅闯皇宫吗?”
她被问住了,身子紧紧地贴在门上,扭头想溜。
赵与歌耳中突听到皇宫中禁军侍卫甲胄的锵锵声,他们朝这里来了。
他忙喊住她,“别出去,侍卫朝这边来了。”
晏小婉倒也信他,未敢开门。
过了片刻,金吾卫左将李成槐带着十几个侍卫进到院中。
“左将,这里是贵妃灵堂,我们不便叨扰。”
“我自然不想叨扰,可万一刺客藏匿于此,或是挟持了皇子也未可说。”
外头人对话的声音虽是刻意压低了几分,但是灵堂中过分寂静还是能听的清楚。两人话完,便有脚步声靠前来。
赵与歌见她有些慌乱地回头扫过这间屋子,定是在找逃命的窗子。
可是,这是灵堂,何来窗子?
不过李成槐自然守规矩,门外恭敬道:“金吾卫左将陈成槐门外参见三皇子,方才宫中入了刺客,末将正在缉拿,敢问三皇子在堂中可是安好?”
赵与歌看着咬着唇角的晏小婉,肃声回道:“都好。”
待他们脚步声渐渐远去,晏小婉挺了挺腰背,大步到了灵柩前,跪地就用力磕了三個响头。
她那泛红的额间惹得赵与歌一时目色诧异。
晏小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纯净的就似浅溪,他一眼便可望穿,她口中道:“我就给……”灵位上金漆写着“蔺贵妃之灵位”可头一个字她就喊不出,蹙眉憋了半天,只好用果子般的声音道:“方才一番叨扰,我给伯母磕个头赔个不是。”
伯母……她喊的可是亲切,赵与歌刚要收回目光。
她却端正身子,抱拳道:“初次见面,我叫小婉,多谢公子搭救。”
话完,她探入怀里摩挲出一条帕子,递给他大方道:“这个送你,我出门前刚绣好的,就当谢礼了。”说着,盯着他眼梢的泪珠补了一句:“拿着擦擦泪吧!”
她的小手白嫩如葱,傻气地捏着那帕子,赵与歌犹豫接与不接之时,她塞到了他手里。还很是不见外的问道:“你是皇子,那为何这院子里都没有人伺候?”
赵与歌垂目不紧不慢的叠好帕子,放进怀里。再抬眸看向母妃的灵位,凄凉之感又溢满了眼中,他没法告诉晏小婉自己的窘境,索性便闭口不言。
问而不答,晏小婉以为是他嫌自己烦了,想着就不再打扰他了。
刚要起身,门外又来了脚步声。
“三哥,我是延儿。”
晏小婉蹭的立直身子,慌看向赵与歌。
赵与歌不慌不忙的默默朝灵柩磕了一个头,起身朝着外面道:“五弟稍等片刻。”
话完,他带着晏小婉走到灵堂的北墙根,挂着白缎灵堂花的“奠”字下的柜子前,掀开搭在上面的白缎布,柜下是一处很宽敞的容身之处,晏小婉半点没犹豫,嗖—的躲了进去。
“不要出声,老实呆着。”
赵与歌语气淡漠地交代完,就放下白缎布走了。
开了堂门。
黑披风里穿着一身素白衣裳的赵承延快步到灵柩前磕头。
赵与歌垂目跟着跪坐下来,淡淡问道:“这个时辰出来,没人拦你吗?”
“我偷溜出来的。”
赵与歌懂他的心意,这五弟自小性子活泼,不争不抢,跟谁相处的都极好,母妃尤其喜欢他,他也喜欢黏着母妃。
不过此等非常时期,母妃的案子往后会有什么变化,尚未可知。他不想牵连于他,便道:“回去吧!这里你不用挂心。”
赵承延不走,眼中看着蔺贵妃的灵位闪烁了片刻,垂目眼泪便滚滚而下,抽泣着道:“三哥,我想蔺妃娘娘了。”
赵与歌刚刚平静下的双目中顿时又生了热泪。
心口钻心的疼。
“嗯嗯…嗯…”堂中突然传来小姑娘稚气的抽泣声。
赵承延吓得耳根一提,环视着堂中,身子紧贴向赵与歌道:“三哥,你听见了吗?何处有哭声?”
赵与歌一听便知是晏小婉,推开赵承延,踱步来了堂后。
赵承延怯怯地跟过来,在赵与歌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乌溜溜的眼眸里泪光盈盈的晏小婉。
夜行衣?黑纱遮面?
赵承延打量着她,问道:“三哥,这小姑娘哪里来的?怎会在灵堂里?”
番外二
赵与歌哪有心思回他这些,只看着晏小婉厉色责备道:“不是叮嘱你不要出声吗?”
晏小婉抬袖抹抹眼泪,看着他吭哧吭哧道:“我…听你们哭,我也…也想哭…我也想……想我娘亲了。”
赵与歌一时无言。
“皇上…”
院外守门的太监接连的喊声惊动了堂中人。
“父皇来了,快躲起来。”
赵与歌紧色将赵承延往柜子下一推,放下缎布快步到了灵柩前。
刚端身跪下,身后的堂门便开了。
赵鹤鸣卸下了黄袍,着了月白衫轻脚踱步进了堂中,赵与歌缓缓侧脸,却垂目半点不想看这个往日自己甚是尊重的父皇一眼,只行礼恭敬道:“父皇。”
赵鹤鸣沉声应了。
他平日如鹰眼般迥然有神的双眸此刻微有倦色,望着堂中爱妃的灵位他还是有些恍惚,终究是十几年的亲人,就如此走了,赵鹤鸣心头也被晃了一下。但他下一刻再想起那些字迹毫无差别的书信,眼中的软色便瞬间消失殆尽。
即便蔺贵妃饮鸠明志,闭目前在自己怀中说了很多由衷之言,但作为皇帝的赵鹤鸣终归是半信半疑。
他收敛了思绪,侧目看着垂头的赵与歌。
沉着稳重,不卑不亢是个能谋伟业的性子,若没有此事,再过几日他便会下旨立他为太子。
只可惜天意弄人。
无论以后这案结如何,这孩子对自己都不会再似从前了。
赵鹤鸣心如明镜,只作为以往的慈父最后嘱咐道:“父皇已命太史局给你择了行冠礼的吉日。继而成人,便收敛心性,慎思笃行,臻于至善。”
“是,父皇。”
堂中父子俩的一言一语,那柜子下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挥刀出剑晏小婉是半点不怕,反而是如此小心翼翼的躲躲藏藏让她心觉慌乱。尤其是听到堂中那位是蜀朝的皇上,她不由得有些怯意地抱着身子再缩了缩。
赵承延借着白缎子外透进来的烛光歪头看着她,猜测她到底是何身份。
小宫女?三哥的心上人?
但从他们方才的眼神对话里,她明显跟三哥并不熟悉。
那莫非是刺客?
可她年纪如此小又如此爱哭,脸上也没有刺客该有的狠劲。
赵承延想不出个结果,倒是看她身子愈发缩的厉害,实在惹人生怜。
可此时又不能说话……对了,糖块。
赵承延忽地想起怀里揣着用来哄妹妹的糖块,快些探手入怀拿出,抽丝剥茧般将那淡黄的桑皮纸慢手打开递到了她眼前,眼中示意让她拿块吃。
晏小婉当然想吃,可在生人前还是有些怯生,只眼巴巴的看着糖块吞了吞口水,又懵色看向他。
赵承延见她犹豫,索性拿起一块儿放到了她手心里。
拇指大小的方正糖块晶莹剔透令人垂涎,晏小婉再看看赵承延,小心将糖块放到了嘴巴里,不过她倒是忘记小心翼翼的吃,“嘎嘣”一声,糖块碎了的清脆声儿忽地传到了堂中说话的两人耳中。
晏小婉慌的快些小手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两人就听堂中一阵诡异寂静后,赵鹤鸣厉声令下,“来人。”
紧接着就听见门外许多杂乱的脚步声推门进了堂中。
赵承延冷静看向眼神已经惊慌了的晏小婉,抬手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再转目…他摸了两块糖塞进嘴巴里,抬手掀了一角缎布钻了出去。
“父皇,是我。”
赵鹤鸣看着柜子下出来的赵承延眉头一展。
看着口中嚼着糖块的赵承延,疑惑道:“延儿?这个时辰你不在寝宫待着,你…”话出口,赵鹤鸣顿时想明白了,他一时忘记了。这蔺贵妃性子温柔,对宫里的孩子都是极好。尤其是这延儿,生龙活虎的性子,很讨她的喜欢,已经记不得蔺贵妃夸奖过多少次了。
赵鹤鸣目色沉沉,不想再想下去了,只低声道:“随父皇回去吧!”
——
听到了合身声,晏小婉便悄悄地从柜子下爬了出来。
她缓缓站起身,躲到灵柩后探着小脑袋偷偷望向那门口。
待她确定人都走干净了,就轻手轻脚到了赵与歌身旁,小声道:“小哥哥,我得走了。”
赵与歌看她还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孤意的眉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道:“无论你来皇宫做什么,我都劝你一句,不想丢命的话就赶紧收手。不然一会儿天亮了,你想走都走不成。”
晏小婉垂目想了想。
就算翻不到御书殿里的折子,如此来一趟也不算白跑,就当探路了。
“嗯。”
她刚爽声应下,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这边来,晏小婉以为是侍卫杀了個回马枪,慌不择路一个飞身就藏到了灵柩后。等再探出头,就见六个黑衣人立在赵与歌眼前,反手缓缓地合上了门。
“你们…”
赵与歌刚问出两字,那些黑衣人便利剑出鞘,剑风扫的堂中白烛飘忽不定,赵与歌的功夫算是不错的,只是奈何他手无寸铁,加之一天水米未进,又哭了一日,身上虚的厉害,刚过十招他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神情一泻间,被一脚“嘭—”踹到了灵柩前供奉灵位的灵桌上,顷刻间他跟桌子轰然倒下,母妃的灵位和一众祭祀的果瓜盘碟纷纷散落一地,他腰间更是如同断骨般的生疼。
他咬紧牙关起身想继续拼杀之时,几把利剑忽的左右围攻朝他刺来。
他无处闪躲,心道完了。
“噹…噹噹”几发暗器如流星一闪,大力弹过剑锋,个个强壮的黑衣人身子竟跟着往后一倾。晏小婉持利刃一挥而过,快到还未看清,她就已经收回了袖中。黑衣人登时松了长剑,捂住了脖子,可为时已晚。须臾功夫他们的指缝间便鲜血如柱,结实的身子都如软脚虾般纷纷瘫在了地上。
“呼—呼—”
晏小婉头次杀人,有些心慌。
平直的肩头随着微促的喘息一起一落,盯着渐渐没了气息的人出了神。
赵与歌也出了神,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全身血脉一时温热。
方才那个还内心悲戚的他,倏忽又活了过来。
他忍疼推直身子,要启口道谢,见晏小婉迟迟回身看着他,眸色依旧清澈道:“小哥哥,这次我真的得走了,你多保重!”
一堆话还未说出口的赵与歌,只看着她拉开了眼前和黑漆漆的蝙蝠纹堂门,身后那倾泻如墨的长丝如同宫灯下被风掠动的穗子,一晃便入了夜色。
第一章 以毬定名分
洛京。
苏国公府的马车里,仲夏的微风扫过苏赋赋水当当的灵眸,她透过窗牖上坠着金穗的竹帘望着外面,心思有些沉。
三日前,皇上下旨赐婚表姐的心上人司可和与云旎公主。
娘亲知晓后进宫求了堂姑,蜀朝的皇后娘娘。
皇上便给了这么一个法子,以毬胜负定名分。
苏赋赋觉得很荒唐,但是……谁让人家是九五之尊呢?
“马毬坊到了。”
车外赶车的成宝说了一声,苏赋赋回了回神,跟阿施还有娘亲李小荔一并下了车。
她左顾右盼没看到赵承延,反而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许邈。
“夫人好。”
“许公子…许夫人,许姑娘…”
李小荔寒暄着,许邈一旁道:“苏姑娘我们先进去吧!”
她应了声,刚走进毬坊,身后赵承延喊了她。
苏赋赋水眸落了星光回头看他,眼中却瞄到了赵与歌那个讨厌鬼,一时眼睛好个酸疼。
几人边走边聊,赵承延见他们聊得欢,转头跟一身红裙的苏赋赋道:“真好看。”
苏赋赋以为他是夸她的衣裳。
甜甜一笑,道:“西域的衣裳好看,景色更好看。还有那里的天,万丈高尤其的蓝。到夜里,入目星斗密密麻麻,就跟洒了一大兜子宝石一样,十分的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小太监引着众人各自入了长棚,苏赋赋见表姐钱可臻已经到了,快凑到了她身旁。
刚言语了几句,凳子被人踢一下,扭头一瞧,是那个跟她不对付的发小,陈蓁蓁。
苏赋赋丢了一句:“你待我考进鸿儒馆,我将你凳子给你踢折了。”
陈蓁蓁提了提本就飞翘的眼尾,“我看你画竹那水平,怕是在鸿儒馆里看不到你喽。”
话完,突然满是好奇地身子往前一倾,问她道:“哎,我好早就想问你了,怎么自西塞回来后,你这功夫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在西塞偷拜了高人为师?”
“我都失忆了怎会记得?”
“你好好想想,我也想找那高人拜师。”
陈蓁蓁说的认真,苏赋赋却咯咯一笑,晃晃脑袋道:“想起来我也不告诉你。”
“恭迎圣驾…”
两人正拌嘴,皇上赵鹤鸣跟苏曼字随着着皇太后到了。
众人起身恭迎,苏赋赋好奇的眸子滚来滚去,在找那个跟自己表姐抢男人的云旎公主。
最后视线落在皇太后宋氏身旁的一位姑娘身上。
她面容俊秀,仪态大方,身姿纤纤弱弱的样子。
这若是天长日久互看不顺眼动了手,就她的体格…打不过我表姐的。
如此一想,苏赋赋心里略略舒心了些。
坐下来,舀一口冰果饮,就听一锤锤鼓声“腾…腾腾”的响起,苏赋赋嚼着满口的小桃酥,脸颊鼓鼓地抬首看向毬场,见两方马队推开闸门,踩着油地分列入场。
那骑服上黄色束袖,是皇宫里的马毬队名为赤乌,朱红束袖的则是这边的人,名为朱雀。
自家人皆是出自军中,身子凛凛的气势是半点不弱的,反而比起赤乌队的人目中更加坚定,更有血性。
赵鹤鸣微抬了抬手,场上的一声巨响的锣声响起。
两队人马轰然间风驰电掣朝着毬场中的那粒拳头大的彩绘马毬奔去,朱雀队先行到前,挥仗马上碰毬之时,被赤乌队冲来的人一杆便将鞠仗打落,毬被赤乌队截去,飞毬过空,赤乌队驰马接毬,丝毫没有给朱雀队反击的余地,三仗后第一个毬便入了朱雀队的毬洞。
“赤乌队入一毬。”
场上监分小太监高呼一声,插赤乌队一棋。
对面端坐的那些皇子公主好个高兴,苏赋赋看着远远看过来的赵承延哼了一声。
十毬为结,总有翻盘的机会的。
可未曾想朱雀队竟被赤乌队一路碾压,而且六人中坠马三人,后补上的更是毬碰都碰不到一下,第四毬结束,赤乌队的第四面旗子也插上了,这眼看赤乌队就胜了。
拳头越攥越紧的苏赋赋一咬牙腾身而起。
“赋赋你去哪儿?”
苏赋赋不顾身后娘亲李小荔的问话,奔到了皇上跟前。
“苏国公府苏赋赋请战,恳请皇上开恩准允。”
赵鹤鸣温和笑了笑,道:“不愧是苏国公的爱女,有几分血性,不过终究是小姑娘,还是得小心些。不然,朕没办法跟苏国公交代呀!”
“谢皇上。”
苏赋赋谢恩起身,大太监高儒升派人场中喊话。
“朱雀队替换一人。”
苏赋赋跃身而上,持仗就疾奔到了马队中。
四皇子赵成喆唇角一勾,略带讥讽道:“这苏家的千金性子可真是不一般呀!”
闻言,赵承延、赵与歌和许邈一并暗暗斜了他一眼。
“我来夺毬,各位只管奔到赤乌队场中列阵接毬入门。”
勒着缰绳昂首在朱雀队阵前的苏赋赋目色中冒着冷如冰锥的寒光,全然像是一个满身盔甲持矛的少将,她字句清晰的叮嘱完,就听锣声一响,众人就见朱雀队六人中五人左右快马绕开冲过来的赤乌队,那红衣驽马的小姑娘单枪匹马迎了上去。
李小荔捏着帕子额间都冒了汗。
这丫头,这是什么阵法?
娘为女忧之时,苏赋赋一个跃身,单脚着马镫愣是在赤乌队离毬半丈之时将毬一仗挥到了空中,赤乌队挥杆去抢,苏赋赋翻身踩上马背再补一仗,那毬飞入云霄般冲去了赤乌队的毬笼。
“接毬接毬……”
众人跟着捏了把汗。
朱雀队的毬手顺势接过,五人一人一仗,“嘭”那赤乌的守门被闪了一下,看眼看着毬入了毬笼。
场上的朱雀队终于得了一旗,赵承延那揉捏在一起的手这才微微松开了些。
往下三毬皆是苏赋赋不断变换阵法,次次得旗,场上一时追成了平手。
主看台上的苏曼字微微转目看向赵鹤鸣,他一双鹰目中渐透出窘意,虽是不动声色,可指尖已经焦躁地搓动了起来。
若是赋赋胜了,玉旎公主便要降尊纡贵入宅为妾,这可是史无前例之事。
苏曼字暗暗看着吃瘪的赵鹤鸣,心里很是舒畅。
第二章 结下了梁子
“儿臣请命出战。”
赵鹤鸣垂目微躁间,赵成喆步前。
赵与歌紧随而来,“父皇,儿臣定夺胜而归。”
赵成喆没想到赵与歌也来跟着搀和,奈何自己马毬实在差他一筹,不敢跟他一样立军令状,只好默默等父皇下令。
赵鹤鸣顿时满面笑意,道:“端王是最疼云旎的,我不准也是不妥。四皇子…也难得有这份心,那…就一同上场吧!”
毬场上,身绕襻膊的赵成喆看着对面红衣飒爽的苏赋赋鄙夷一笑。
侧目跟赵与歌道:“三哥…四弟一定助你得胜,不能让云旎吃了亏。”
赵与歌心如明镜,他哪里是为了云旎,只是想在父皇前讨些好处罢了,便淡淡提了提唇角道:“多谢四弟。”
……
锣声一响,苏赋赋带队而上,四人夺毬,两人接毬。
赵成喆先抢毬,苏赋赋挥仗而下被赵与歌抬仗就勾住了,好在苏赋赋的队友一仗截下,苏赋赋接应带毬狂奔。赵成喆疾驰到旁并肩夺毬,他挥舞的鞠仗故意脱手朝着她的马身而来,苏赋赋不舍得让球。犹豫之时,赵与歌趁其不备一仗夺了毬,苏赋赋这才死心,只是她回神时,毬已入门。
苏赋赋目色一厉,转身再次迎战。
她看着对面的赤乌队,目中渐渐拢了战火,她跟身后的人道:“四人绊住三皇子,一人接毬,最后一局一定要赢。”
最后的一声锣响,两队都拿出一决生死的架势。
苏赋赋的马儿劲头十足,她的鞠仗眼看要夺了毬,却突飞出一粒石子“嗖”将毬弹开了,苏赋赋瞥一眼赵成喆,转头去追夺了毬的赵与歌。
两人勾杆争夺,互不相让,赵成喆身后驾马追了上来,只是他目中望着的却不是那马毬,是冲着苏赋赋,赵与歌看出他的意图,弃毬扬杆,故作无意失手的样子,力道极足的甩在了他马儿的脸上,那马儿疼的仰天长嘶…来了一个人仰马翻。
毬被苏赋赋夺走了,赵与歌转目如风而驰,在苏赋赋挥杆传毬之时,赵与歌精准截下,运毬空中,苏赋赋便看着那毬在赤乌队手中传递,不等再去追,那毬“哐当”一声入了毬门。
输了。
她汗水潸潸的小脸上一时没了神情。
赵与歌悄悄看着她的侧脸,心间很是难受。
……
回了苏国公府。
晴天竟也阴沉了下来。
苏赋赋半点食欲没有,只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垂头丧气的来回晃荡着。
连小厮传话赵承延在外面候着,也被她打发阿施去回话了。
待天黑了,她才肯回了屋里,肚子咕噜叫唤的厉害,阿施赶紧奔出院子去了膳房。
“赋赋……”
她听见了赵承延的声音。
只不过那个声音好似有些远而且喊得鬼鬼祟祟地。
她出了堂跟着声音去找,直到走到了院墙根处才顿了下脚,墙外谷余问赵承延:“主子,这院子里该不会不止一棵流苏树吧?”
“只有一棵,这是当年岁王为王妃种下的,错不了,这里定是赋赋的院子。”
话完他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苏赋赋闻声纵身跃上了墙头,又跳到了赵承延跟前。
“你找我?”
赵承延可算见到她了,不安的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谷余见状很是知趣的快溜溜走了,就留两人在这长长的空巷子里。
赵承延踱步朝她凑近了些,看着她那写满了失意的眸子道:“怎么连我都不见了?”
苏赋赋没有否认,垂目手指勾来勾去道:“心烦。”
赵承延明白她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何输了,烦自己为何没有帮表姐争得正室的名分……所以他才更心疼更着急。
……
“大小姐…你去哪儿了?晚膳我端来了。”
如此一喊,两个人的肚子同时“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
苏赋赋纳闷的看着他道:“你也没吃饭吗?”
赵承延担心她,午饭晚饭一口未吃。
不过他哪里会告诉她这些,只轻摆摆头,万事皆安般笑道:“我不饿所以没吃,你快回吧,别让阿施等着急了。”
“嗯…”苏赋赋应了刚转过身,可赵承延的肚子却又叫唤了起来。
苏赋赋敛步回身看他,道:“跟我进去,填饱肚子再陪我读会儿书。”
赵承延眼中望着围墙摆摆头,“这是你的闺院,我进去…不好,对你的名声不好。”
“赵承延,我发现你尤其喜欢将名声挂在嘴上。”
“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我就不…”
可他这车轱辘话还未说完,就被苏赋赋拽着衣袖飞上了墙头,跃进了院子里。
一落脚,苏赋赋松了手,豁朗道:“搞不懂你们干嘛将自己困在这些莫须有的东西里,一点都不洒脱。”
说完,她几步欢快地蹦到了看着两人发呆的阿施跟前说起了话。
既然被拽进来了,便不再想那么多了。
赵承延长舒了一口气,慢步环视过她的院子,惬意的晚风抚着她院中地上的青草,阵阵清香,还有右手边如白雪覆盖的流苏树,月色下微晃着树枝弄着花影,很是醉人。
“赵承延,我们在院子里吃可好?”
他回头,看她站在堂里,身上的红衣比白日里还要鲜艳好看,他应了声,她紧接着道:“那快来搬桌子。”
依她吩咐,赵承延挪出堂中的桌凳,置在了堂前。
清风明月。
苏赋赋吃了几口菜肴,整个人好多了。
赵承延落了银箸,道:“其实,今日三哥上场,我心里才踏实了些。”
苏赋赋不解地看着他。
阿施也竖起了耳朵。
“四皇子,你跟他过了手,可是觉出什么了?”
“你不问我还真想不起来…他耍诈,他用了小石粒推毬。实在想不到,他一个皇子竟然也用这种小人伎俩。”
“他一贯如此,所以我才心生担忧……不过一看三哥跟了上去我当即放了心。他最怕三哥,所以在三哥眼前,太损的招数他不敢用。而且就算他想欺负你,三哥也定会拦住的。”
他一口一个三哥。
苏赋赋瘪嘴道:“赵承延,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的三哥,但是…我跟他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赵承延早就猜到了她会如此说。
脸上便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
问她:“你是不是不打算去端王府读书了?”
苏赋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想起你那三哥我都要气死了,若不是他我便不会输,我表姐也不会为妾。我只想离他远远地,这辈子都不要再碰面才好。”
“你与陈大小姐可是打了赌的,靠自己的本事考进鸿儒馆。再言,并不是天天碰面,偶尔碰到了我也定会在你身边,你便喊句三哥行个礼,不过几息的功夫。剩余二十几日,对付对付,可好?”
苏赋赋盯着他这双像是小狗似的无辜眸子。
堂姑撮合她跟许公子,并让许公子教她书画。赵承延担心两个公子出入苏国公府被人说三道四,这才借住在了隔壁的端王府。
自己不该再给他添麻烦。
她想了片刻,道:“好,对付对付。”
第三章 此生不纳妾
翌日清晨。
婉袖阁的院中一片寂静,清澈如水晶的露珠一颗一颗的挂在青青的结缕草上,那天边只有一片橘光,还未露出咸蛋黄的模样。
李小荔想起苏赋赋昨日一路沉默,心里挂念,早早起了跟梅姑来看看她。
进了院子里,梅姑去西厢房轻声叩了叩门。
里面无人应,想着可能是还在睡,便轻推了门。
可床上无人。
两人正纳闷,回身阿施揉着眼睛从她屋里出来了。
“夫人好,梅姑好。”
她招呼了一声,就听李小荔问:“你家大小姐呢?”
“大小姐?不在寝室吗?”
阿施迷迷糊糊地去看了一眼,走出来迷迷瞪瞪地眼中看到书房的门一愣,突然猜到了什么,道:“啊,夫人,大小姐应该是去马院看桃花了。”
李小荔倒未多想,只道:“那阿施你去跟她说声我在这儿等她用早膳,让她一会儿来这儿。梅姑,你去端几样赋赋爱吃的早膳。”
梅姑应了声,刚要出去,两人却见阿施一脸的为难,而且眼睛还总往书房看。
李小荔纳闷的看着她,道:“阿施,怎么了?”
阿施摆摆头,“那夫人,我打扫过书房再去吧!昨日大小姐读书,屋里有些乱,她吩咐我整理,我倒是忘了。”
不说还好,一说,谁想李小荔竟然站了起来。
“你去找赋赋吧,我来打扫。”
说着,她就往那边走。
阿施急忙去拦,“不用夫人,我来,我来就行。”
李小荔觉出了不对劲儿,转身到了书房前轻声推了门。
片刻后退了出来。
“我眼花了?怎么…看见这书房里有…有个男子?”
梅姑蹙眉道:“夫人,您别着急。”
李小荔怎会不急?
急的跟陀螺一样团团转,缓了好一会儿,又回踏步上了台阶。
她轻手敲了敲门。
书房里,面对面趴在长案上的两人闻声睁开了眼睛。
苏赋赋朦胧地看着赵承延,耳边就听李小荔喊道:“赋赋…”
这一喊,苏赋赋立刻清醒,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眼看那门就开了。
回过神的苏赋赋,只觉定要被骂惨了,起身跟小狗一样哼哼唧唧的到了门前。
进门的李小荔却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看着赵承延惊喜道:“五皇子?”
赵承延步前来,大方施礼道:“晚辈赵承延,见过夫人。”
赵承延可是世间难得的俊美贵公子,谁看到他都会心里忍不住赞叹上一番,李小荔也不例外,更何况她对赵承延的底细知道的颇多,若是他来当她的女婿,李小荔简直能原地高兴到蹦高。
她打量着赵承延,在心里暗道,怪不得这丫头看不上那许公子呢,敢情都是因为他。
李小荔嘴角上扬着,笑道:“早就听赋赋说五皇子教她读书,我这为娘的心里很是感激。”
话完,跟苏赋赋柔声道:“娘亲去给你们准备早膳,你先带五皇子去浴房收拾一下。这衣裳,正巧府上前几日我给你哥做了几身,我让小菁送一身过来。”
苏赋赋看着反常的娘亲懵色“奥”了一声。
心猜着她是不是气疯了?彻底?
外面的阿施吓得腿都软了。
扶着门框小步挪进来道:“大小姐,夫人看上去…好似没有生气。”
苏赋赋嗯了一声,捏着下巴道:“按理说,这种情况,李小荔应该吼我一顿才是。可能是因为当着赵承延的面骂我太难堪,盘算着等他走了再补一顿厉害的。啧啧……女人心海底针,可怕,实在可怕。”
赵承延见她受了难为,歉意道:“怪我,是我一时大意了。”
“怎么能怪你?你都是为了陪我读书,才累的睡着的。”
“那大小姐,我去打来热水,你们等会儿。”
话完,阿施便出门提着木桶出了院子。
……
盥洗换衣后,两人刚在堂中坐下。
茸儿和竹儿来了。
“你们两个小家伙怎么过来了?”
“是娘亲……”
茸儿刚要脱口而出,竹儿一旁碰了碰她的手,紧而施礼道:“竹儿见过姑丈。”
苏赋赋一惊,“竹儿,不能乱喊,称赵叔叔就好。”
茸儿则是仰头盯着赵承延的脸,什么也没说,只朝他展开了手臂。
赵承延看着她圆嘟嘟的脸蛋,笑滋滋的抱她起了身。
“这位大小姐如何称呼?”
茸儿八字眉盯着赵承延道:“我是茸儿……姑丈,你何时娶我姑姑?”
这兄妹俩怎么了?
苏赋赋被他们惊的额间冒了一层冷汗,赶紧憨憨笑着打岔道:“吃饭吃饭。”
谁想,两个小家伙可不是如此好对付的。
桌前坐下,赵承延就见兄妹俩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竹儿正襟危坐,大人般问道:“姑丈,听说你是皇子?那你多大了?”
赵承延一板一眼回道:“年有十七,比你姑姑长了一岁。”
“听说你教姑姑读书,看来你书读的不错,那你功夫如何?”
“嗯,我书读的不错,功夫也不错。”
“那你可有官职?”
“没有,不过明年皇上会封我为王,离开洛京去封地。”
这件事苏赋赋头次听他说,转头惊讶道:“你要离开洛京?”
“嗯,明年十八岁生辰后。”
“那……就不回来了吗?”
赵承延点点头,“除去每年岁贡和父皇召见,便要一直待在封地。”
他要走。
苏赋赋垂目不高兴了。
她好不容易有个如此喜欢的朋友,她舍不得他。
她脸上一时板了下来,低头转动着汤匙,却不往嘴巴里送。
竹儿该问的话都问完了,该茸儿了,就见她红红的小嘴巴嘟嘟道:“那…你娶了我姑姑后,还会再纳妾吗?”
苏赋赋这才觉出这俩小家伙是受人差遣来的。
跟茸儿蹙了簇眉间,跟赵承延道:“你别在意,这应是我娘亲还有嫂嫂让他们如此问的。尤其是我娘亲,可能是最近我闯祸有些多,她突然很急切的希望我嫁出去。”
赵承延早就猜出这两个小家伙是当了提线木偶。
他只笑着跟茸儿认真道:“我此生,只娶一妻,不纳妾。”
第四章 请好好对她
这五皇子分明就是说给大小姐听得。
阿施小心窃喜。
用过早膳,赵承延抱着茸儿,苏赋赋牵着竹儿出门送他。
那门里的慕贺一脸懵色。
这不是乔迁那日在门前在大小姐说话的那位贵公子吗?
他何时入的府?又为何这个时辰走?
脑中一团浆糊的慕贺待他们出了门,小心喊住了身后来的阿施,道:“阿施姑娘,这位公子是?”
“大小姐朋友,怎么了?”
“何时来的?我怎么没听说?”
阿施朝着西边瞄了一眼道:“从外面翻进来的。”
“翻?”
慕贺赶忙认真道:“是我失职,我马上去跟夫人请罪。”
阿施见他傻憨傻憨的,急忙小声道:“那是大小姐请进来的,你就是巡查遇到了你也管不了的。”
慕贺脸上一时严肃了许多。
“阿施姑娘,作为男子,我要提醒你和大小姐。若是大小姐请他翻进来尚可,若是他自己打着什么想念佳人的旗号翻进来,那这种男子可是万万不能要的。”
阿施蹙着眉头上下打了他一眼。
“幕府将,你记得你只长我两岁,怎么说起话来,好似个那庙中的方丈一样。”
这入国公府做事,尤其是府将一职可是堪比科考。若不是上一任府将举荐,加之他性子憨直,为人老实忠厚,苏家父子倒是不会选用如此年轻的人。
而且,慕贺可是唯一一个敢在苏家父子跟前立誓的。
他立誓说,大到保护府上众人的性命,小到照顾众人的小病小灾。
所以即便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也要能帮就帮,能管就管。
阿施凝目看他。
慕贺全然一个干净正直的少年将军模样。
他个高,骨架偏瘦些,眼睛长而圆,清秀的脸颊已经褪去了稚气,明亮的眼中尽是不骄不躁,偶尔闪过震慑恶人的厉色眼神。
人倒是不错,就是憨直憨直的。
跟他过日子,怕是如同抱着块木头差不多。
阿施为他将来的娘子小小担忧过一番便望向了府前。
……
刚出端王府的赵与歌淡扫过国公府前的四人,垂目上了马车。
他端身肃色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悠悠荡荡路过几人,他听到了两个小孩子的声音,口中亲昵地喊着“姑父姑父”。
赵与歌昨日下值回府的时候撞见了独行回来的谷余,知道他去找了苏赋赋。
这小子,那日喝酒之时他还未言明心意,今日竟然已经亲近成一家人。
不过如此才好,苏皇后一直想通过撮合许邈和苏赋赋来拉拢许丞相,有了五弟,她的计划就成不了了。
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此刻他眼中浮起了一层晦涩不明的落寞。
马车到了大理寺。
进了屋子,恭候多时的司直谭可绍上前。
“少卿,这是解坤案的结案卷宗,您过目。”
话完他声音压低了些道:“案子一结,那苏皇后可是踏实了。”
“解坤这员大将默默跟了她十几年,忠心耿耿,是她的财库。他一死,她的钱脉就断了一大截。想必…现在正想办法在推举下一任的户部尚书。”
日进未时,阅过卷宗,确认已无遗漏的赵与歌入了宫。
到了御书殿跟前,正碰见翰林院的田朋亭,两人浅浅一笑。
“儿臣叩见皇上。”
赵鹤鸣见他来了,脸上表情甚悦,道:“快起身,可是案子结了?”
“回父皇,户部案件已结,特来给父皇递上卷宗,请父皇过目。”
“好好好。”
殿中监的张德朔眉梢暗喜,接过卷宗转手奉上。
蜀朝因前两年瘟疫之事,国库吃紧,而解坤案五百多万贯正压在账面上,只能案结才是入库。
赵鹤鸣自然是万分着急。
赵与歌就是因为明白他的心思才未继续追查,改为速速结案。
赵鹤鸣将案宗粗粗翻阅过,很是满意道:“端王办案,向来不拖泥带水,朕很是放心。”说着他一顿,“只是这解坤,辜负朕对他的期望,当年用他,便是看中他沉稳忠厚,是朕看走了眼,用了这么一个贪得不厌之人。”
田朋亭趁机道:“解坤辜负圣恩,落得这步田地皆是因他忘却初心。臣念解坤案后户部尚书一职空缺,便特来向皇上举荐贤臣,就是其原为户部侍郎六年后因母重病,调任东洲的现东洲太守李卓。”
赵鹤鸣对李卓这位孝子还真是印象颇深。
十年前甄选户部尚书之时,因他口碑极好,赵鹤鸣本要用他,可他家乡的老娘突然病重,他看到家书之时即刻决定回乡守母,将户部尚书位子拱手于人。
如今重提,赵鹤鸣还真是感触良多。
他淡淡颔首,“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说完以后,他未再言其他,而是转头跟赵与歌道:“时辰将进午膳之时,你随我一同去你皇祖母那里坐坐。”
“是,父皇。”
这是赵鹤鸣在蔺妃逝后第一次主动跟赵与歌这般亲近,那田朋亭目中微微暗了暗,恭送两人。
……
“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
雨晴殿书房里念书的苏赋赋,嘴巴里声音越来越小,身子一歪,睡了。
赵承延一愣,阿施也停了手里的扇子起身。
“大小姐这是得多辛苦,如此就睡了?”
赵承延吩咐谷余拿了缎盖过来,刚给她轻轻盖上,苏赋赋觉察到动静腾就直了身子,手上的毛笔一下就划在了凑前的赵承延月白衣衫上,她慌的一闪,那睡麻了的手握不住笔,掉在了她的衣裙上,也染了。
“闯祸了……”
苏赋赋迷迷瞪瞪地嘟囔道。
赵承延却看她这小迷糊的模样疼惜道:“如此困倦,去我房里歇会儿,睡饱了再起来读。”话完跟阿施道:“劳烦阿施姑娘回府给赋赋取身衣裳来。”
“是。”
阿施得话外头去了。
他又跟收拾墨笔的谷余道:“收拾好了再去膳房准备点果碟。”
赵承延吩咐完便带着苏赋赋回了西边的寝室里。
绕过堂中的绣屏,两人拐到长廊,苏赋赋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被赵承延拉着进了寝室,她虽然困倦,可鼻子是好用的,赵承延的房间里有一种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像是在太阳下才能闻到的,让人极其踏实的味道。
他拉着苏赋赋坐到了床上,苏赋赋倒也不见外,脱了鞋子扭头就趴在了床上。
赵承延给她放着帷幔,轻声道:“莫要记挂读书的事,先尽情睡。”
帷幔里的苏赋赋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就睡了。
赵承延勾着唇角回身解了外袍,从柜子里取了一件水蓝的清爽圆领袍刚套在了身上,听见了寝室外传来了赵与歌的声音。
生怕声音吵醒苏赋赋,他顾不上理衣裳,先奔了出来轻声合了门。
“三哥。”
他绕出绣屏,小声喊了声,才步到赵与歌跟前脸上甜滋滋的低声道:“赋赋累了,在我房里歇着呢!”
赵与歌登时眉间攒了一下,心里好个别扭。
赵承延理好袍子,两人殿中落座。
探水一旁泡茶,赵与歌极度平淡道:“今日我跟父皇去了一趟皇祖母那里,云旎说起六日后成亲之事,我便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我们一同过去吃喜酒。”
“好。”
“谷余呢?怎么…没见他在旁伺候?”
“我想着赋赋醒了定是想吃点酸甜的果子,就让他去准备了。”
“你可真是用心。”
赵与歌话中掺了几分旁人听不出的酸气。
赵承延端着茶,唇角禁不住的翘起道:“遇到了才知道,不用刻意去想,这身子最诚实。三哥,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她做了什么荒唐事?”
赵与歌心里烦,并不想听,就未说话,只看着他。
赵承延喝了口茶,笑道:“我给她擦了嘴角。”
赵与歌藏着脸上难以捉摸的酸意,端着茶望向殿外道:“这…应为失礼之举了。”
“是,当时我也懵了。也困惑自己怎么看到她就失了分寸,当时那心里慌的厉害,生怕她生气再也不理我了。我慌乱中便胡编了个由头,赋赋她就真的信了。三哥,你说她这个小傻子,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赵与歌苦苦一笑。
道:“好好对她。”
第五章 一同游夜市
两人说着话阿施端着衣服回了。
赵与歌一脑袋疑惑。
刚想琢磨琢磨,殿外张楚然来了。
这是端王府唯一的女主子,两月前进府献舞,因其大伯为殿中监张德朔,常伴皇上左右,又加之她长相倾国倾城,赵与歌便将她留下了。
她靠前来,细眉轻拢道:“王爷,妾身闺中好友今晚在东城夜市对垒,妾身想出府一趟,过去看看她。”
赵与歌目色平常,道:“夜市人多杂乱,探水……你去吩咐陈直带几人换上便衣跟着张孺人。”
“是。”
探水应下便去了外面。
屏风后出来的苏赋赋听了个清楚,靠前来眼中亮晶晶的,问她道:“然儿姐姐,你所言的对垒是何意?好玩儿吗?”
“这是洛京城东西两大市的商户间的对垒,输的一方要请客喝酒。这比百戏,文墨的最是精彩。我那位姐妹家中是做茶楼生意,她泡茶是一绝,今日便会上台,为西市争点风头。”
夜市二更止,而苏家家规最晚一更两刻便要回,所以她都是在夜市开始热闹之时离开。这会儿一听这对垒那般有趣,而且定是人山人海热闹。她想去……便回眸看向赵承延道:“听起来很好玩儿。”
赵承延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她的心思,道:“我陪你去。”
话完他还邀赵与歌道:“这入夏后的夜市想来定是熙攘热闹,三哥,不如我们四人同去。如此,你也不用因张孺人外出挂心。”
赵承延你邀他作何?
一旁的苏赋赋心中默念,你别去你别去,讨厌鬼你别去。
念了好一会儿。
就听赵与歌道:“好,一同去。”
苏赋赋脑壳“嗡”一声,再回过神,他们四人已经下了马车。
阿施被打发回府跟娘亲交代此事去了,谷余也留在了府上未跟来,只有四位主子,后面陈直带着几人便服悄声跟随。
赵承延跟赵与歌并肩走着,他看着眼前灯烛辉煌,游人嬉集的大盛长街不禁道:“看到这长街,便想起了去年观州的上元夜,夜空绚烂,人声鼎沸。不过当时三哥是跟谁去的?竟然还有兴致吃糖人?”
赵与歌他所记得的只有他一人温灯,天降祥瑞这些事情。
对他所言的上元夜一片空白。
“上元夜?”
“你当时身旁跟着一位清瘦的小公子,想来应该是位小太监。我远远看见他买了两个糖人,递给了你一个,你们便说着话走远了。”
“奥,那应是探水。”
赵承延摆摆头,道:“比探水的身量瘦些,也矮了几分,就像…”说着他在人群中找相似的身形,眼睛左看又看,到了苏赋赋这里顿了顿,再回过头道:“身形跟赋赋相仿,很是清瘦,灵巧。”
赵与歌自以为他身边一直跟着的是探水,绝不会有旁人。
就十分笃定道:“若不是探水,那定是你将旁人错看成了我…再者,糖人这种孩童爱吃的东西,我无兴趣。”
赵承延当然没有认错,也没有看错。
不过他知道赵与歌去年受伤失忆后,许多事记不得了,再多说也无意,便住了口。
一行人跟着人群到了张灯结彩还悬着对垒横幅的擂台前,张楚然踱步到赵与歌身旁道:“王爷,这对垒还要将近半个时辰后,不如你们先去别处游玩,一会儿我们在这里碰面如何?”
他应了声,吩咐陈直和侍卫跟她去。
他们三人则踱步往东边更热闹的地方走了。
“赵承延,你看他们都带着假面。”
苏赋赋说着就奔去了假面摊子前,忘乎所以的挑选着,“小兔子,小狐狸,小狮子……啊,这个最是可爱……”
她以为赵承延在她身后,带上小老虎的假面回身就小手成爪“啊呜”了一声。
可身后不是赵承延,是赵与歌。
她愣神看着他,微微失落得将面具掀了起来。
听赵与歌道:“赵承延被朋友拽去喝酒了,让我先陪你一会儿。”
苏赋赋心道谁用你陪?
嫌弃间就听他问:“这个假面喜欢吗?”
苏赋赋没吱声,摘下还了回去后就径自往前去了。
赵与歌知道她心里因为她表姐的事情跟自己别扭着,他也未再多话,只一旁安安静静地跟了上去。
苏赋赋撅着嘴巴闲来看着街上花花绿绿的摊子,有几个举着糖人的男女从她身边接踵而过,那糖人做的活灵活现很是细致,可是铜板都在阿施身上,她不在,赵承延也不在……苏赋赋眼馋的吧唧了两下嘴巴再转过头,就听赵与歌道:“糖人摊子在前面。”
未等苏赋赋说句话,赵与歌便径自朝那摊子踱步去了。
他这是巴结我?
大可不必。
苏赋赋一万个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牵扯,可让她主动开口跟他说话又为难的厉害。一走了之也不成……这想来想去只好磨磨蹭蹭的跟了过去。
摊子前不少人,苏赋赋跟在他身后打量着那草架上插满的糖人,赵与歌回头问她:“苏姑娘选好了吗?”
正好两人身前的一对男女拿着糖人走开了,苏赋赋指了指草架上小兔子式样的糖人,赵与歌会意跟糖人师父说了,那糖人师父旁的妇人笑盈盈的眼眯成一条缝轻声问道:“姑娘选好了,那公子选什么?”
赵与歌摆摆头。
这妇人再笑道:“我们摊子的糖人选一送一。”
苏赋赋没吱声只扭头看向了别处,赵与歌本想让她再选一个,可见她不太想搭理自己,便迟迟跟那妇人道:“您随便做一个就好。”
等了片刻,妇人分别递上:“来,小姑娘的小兔子,这是公子的青草。拿好了…”
兔子?青草?
好像哪里怪怪的。
两人虽如此想着,可倒是谁都未回头好好看看那摊子上的旗子,上面明明赤色大字描着鸳鸯糖人。
苏赋赋吃了几口糖人,脚下也不似方才沉重了。
赵与歌也趁机开口道:“苏姑娘打算何时消气?”
苏赋赋用力咬下了一只兔耳朵。
“端王殿下您主动跟我结下的梁子,现在又假惺惺的问我何时消气作何?”
“胜败乃兵家常事,苏姑娘既然有胆量上场,自然也应有肚量来接受铩羽而归的事实。”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上来就是拿腔作调的架势,再说下去怕是要被他这些晓以大义的话活活气死。
苏赋赋自觉嘴欠,就不该跟他说话,便再不吭声只大步往前去了。
大盛长街,耳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身边挑着担子贩卖荷包的小厮,街上人堆里随手能变出花朵的杂耍,还有两手耍着十只碗,娇小的身子还能翻来翻去而且异常轻松的小丫头。
苏赋赋全然忘我的东瞅瞅西瞧瞧,恨不能再多出一双眼睛来。
只是这喧闹声中她突然听到了小孩子不安的抽泣声。
她定睛一瞧,两个跟茸儿竹儿一般大的孩子手拉着手,脸上挂泪正朝她这边走来,苏赋赋再瞧瞧两个小孩子身后,并未有对他们用心的大人,难道在前面?
她敛步,见两个小孩子跟她擦肩而过后还是懵懵的直直往前去,也并没有人回头看他们一眼,苏赋赋心觉不对,跟上去拦了他们。
“你们两个,家里爹娘呢?”
第六章 身子不好吗
这小丫头小少爷满眼珠花仰面看着她,纷纷摆摆头。
赵与歌跟了过来,道:“他们…是走丢了吗?”
苏赋赋点点头,二话不说拿过他手里的糖人道:“你们两个让这位叔叔抱,我们带你们去找爹娘。”
两个小孩子抽弄着鼻涕转目看向赵与歌,看了他一会儿一个个张开了手。
赵与歌未抱过小孩子,怔愣着相互对望,苏赋赋一旁不耐烦道:“你愣着干嘛?抱起来呀!怎么?你身子不好,抱不动吗?”
赵与歌对付不了她的牙尖嘴利,乖乖地矮身左右一边一个抱了起来。
刚站起身,这小少爷就哭唧唧道:“姐姐,我们的小花猫不见了。”
“小花猫?你家爹娘怕都要急死了,先找到他们才是。”
那小丫头又哭的哼哧哼哧的,道:“姐姐,那小花猫是我们的弟弟,我们不能不要他。”
两个小孩子顿时哭成一团,嘴巴里吆喝着弟弟弟弟…赵与歌躲又没处躲,只觉耳朵都要被他们震聋了。
苏赋赋也嫌吵,求饶道:“别哭别哭,我给你们找。”
“喵喵喵。”
苏赋赋喊了满大街喊了一会儿,回过神道:“你们家小花猫可有唤名?”
“就叫弟弟。”
“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儿?”
苏赋赋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后开始改口喊:“弟弟…弟弟…喵…”
见苏赋赋喊得如此卖力,那两个丢猫的小家伙倒是不急了,手搭在赵与歌身上,四只眼睛左右盯着他,累了就干脆倒在了他怀里。
这大热天的可着实难为了赵与歌,他汗珠一层一层的冒个不停,正要跟苏赋赋商议放弃之时,一只胖悠悠的大花猫真的窜了出来,在苏赋赋脚下竖着尾巴“喵”了一声。
“呀!你就是那只小花猫呀,你好胖呀!我以为你应该跟我一样,是个瘦子呢!不过,看来你们府上伙食不错。”
苏赋赋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它,想跟两个小家伙说一声,可回头就见他们睡着了,再看赵与歌脸颊都热的发红了,那额间的汗珠都流进了眼睛里。
瞧着可真是碍眼。
苏赋赋心里腹诽着摸出帕子递给他道:“那……擦擦吧!”
赵与歌费力接过来,可帕子刚碰到眼睛,那小丫头的身子跟了动了一下,慌的赵与歌赶紧抱紧了她。
苏赋赋只好拽过帕子道:“我给你擦吧!”
说着她蹙着眉头,万般不愿意的给他粗粗拂去了脸上的汗珠。
帕子上的淡香让赵与歌心头猛地跟着一攒。
这香气为何如此熟悉?
“老爷夫人…在这儿这儿……”
两人闻声一瞧,一群人簇拥着气喘吁吁地奔到了他们跟前。
赵与歌一看来人,怔愣道:“秦大人?”
秦朗为御史台的御史中丞,从五品上。
赵与歌虽与他同朝为官,而御史台与大理寺也是往来甚密,可偏偏这两人从未因公事碰过面,眼下如此撞见,两下都有些懵。
秦朗也怔了怔,“端王殿下?”再转目看看苏赋赋,“苏大小姐。”
那日马毬坊,六品之上的洛京大臣都去了,自然秦朗也看到了一身红衣的苏赋赋。
不过苏赋赋并不认识他,只问道:“这两个小家伙是你们家的吗?”
秦朗的夫人白氏一旁快点点头,秦朗感激道:“多谢两位。方才这猫丢了,一行人都在找猫,一时大意竟将俩孩子看丢了。”
说着他跟夫人唤起了在赵与歌怀里睡着的孩子,两个小家伙看见爹娘后都来了精神,再一瞧小猫寻到了,赶紧抱到了怀里。
秦朗眼中万分感激,喜笑颜开道:“真是多亏了端王殿下和苏姑娘,不如这样,明日我在家中设宴,替我这一双儿女感谢两位的恩情。”
苏赋赋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只笑道:“不用谢,顺手的事儿,不过如此小的孩子,家里人还是要寸步不离的才是。”
白氏猛点头应着,拉着两个孩子跟苏赋赋说起了感激的话。
一旁赵与歌再跟秦朗客套了几句便也无话可说。
就听苏赋赋道:“那宣虎,玉美,我回去跟茸儿竹儿说一声,等着你们来府上玩儿。”
话完,秦朗一行人回了马车上走了。
苏赋赋一身轻松地笑滋滋的回过身往回走。
赵与歌就道:“我的糖人。”
苏赋赋白他一眼,“难道我还能吃你的不成?小气。”
赵与歌只看着她扬着嘴角吃着糖人不说话。
也就走了几息功夫,人群里赵承延迎面过来了,他满头的汗珠,到了跟前看着苏赋赋气喘吁吁道:“我跟许久不见的朋友喝了一杯,这出来如何也找不到你们了。”
“那你也不用如此着急呀!”
苏赋赋想都未多想,抬起袖子就给他抹了额间的汗。
身侧的赵与歌看在眼里,心口突然被猫爪的一般难受了起来,他忍着不适转目看向了别处。
赵承延看着两人手里的糖人愣了愣神,片刻后,他走到了两人中间跟赵与歌很是客气道:“麻烦三哥了。”
……
回了端王府。
梨花殿中,一身寝衣的张楚然从抽匣中拿出一条她刚绣好的帕子,走到浴身回来的赵与歌身前,笑靥如花道:“然儿刚绣好的,王爷看看可是喜欢?”
赵与歌接过来,帕子上绣着一簇极淡的粉色蔷薇花。
“喜欢。”
他提着唇角夸奖两字,将帕子轻轻落在桌上,端了盏白水。
张楚然微微失落得看一眼那桌上的帕子,再看一眼衣架旁矮柜上叠放着他的官服,他嘴上说着喜欢,可为何不将衣裳里那条旧帕子拿出来换上这条新的呢?
张楚然满心疑惑着一旁轻声道:“王爷,然儿有件事想问你。”
“想问什么?”
“然儿绣的帕子,王爷打算何时用?”
赵与歌未想过这个问题,就淡淡道:“待到那条旧帕子不能用的时候,便换上你绣的这条。”
张楚然微有落寞的“嗯”了一声。
她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吃了帕子的醋,而且还是一条王爷也忘记是谁送的帕子。
她揣着心事看着赵与歌,他并没有察觉,只落盏道:“今日夜市逛的困乏,我先歇着!”
这天夜里赵与歌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身置在熙攘的上元夜。
头顶上绚烂的烟火。
有人指尖戳在他的背上,他回过身,一个戴着小老虎假面的人小手成爪的朝他“啊呜”了一声,他愣愣看着,那人掀起了假面,脸上满是冰糖炖雪梨般的笑容,好甜,好甜。
赵与歌忽地梦醒。
那人穿着小公子的衣衫,长相却跟苏赋赋一模一样。
第七章 骗不了自己
他只当了那是一个梦。
但他清楚,不知何时开始,他心里面开始在意了苏赋赋。
即便他再如何不想认,他心里对她一次次的在意是骗不过自己的。
可她是五弟的心上人。
他不该对她有任何的心思。
赵与歌心口再次生闷,干脆起了身。
“去书行殿。”
小太监应了声,提着府灯随他去。
书行殿的二楼,小太监点了灯,被他打发去了门外。
赵与歌望着碧纱窗多时,顾不得什么蚊虫,到了窗前就推开了。
一阵微凉的风袭来,屋外刚刚下起了毛毛细雨。
月儿正明。
赵与歌透过眼前的垂直而下的雨帘子看向那扇方窗。
他凌乱的心里全都安静了下来。
竟然有了困意。
他挪过凳子,干脆身子趴在了窗台上,眼中望着那扇窗子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睡着了。
屋外淅沥的雨下了一夜。
天蒙蒙亮,雨停了,赵与歌圆领袍外披了一件黑色披风出了府,奔去了城郊雾山的一处宅邸。
下了马车,他的黑靴匆匆踏过宅下那被雨水刚刚冲刷干净的青石板,一阶阶穿行过蜿蜒的苍苍竹林,才到了山上的宅邸前。
他叩了叩门,里面便衣侍卫开了门,小厮急忙迎着他东绕西绕的去了宅里。
这里是蔺立行一处修身养性的宅邸。
如今便作为他们与朝中官员来往之处。
宅邸深处的一处堂中,门前小厮将门上垂着的竹子半帘左右拨开,请了赵与歌入门。
屋外阴沉,屋内便有些混沌。
赵与歌踏进堂中,就见蔺立行和翰林院的贺旻正在下棋。
赵与歌脱下披风递给了小厮后便未说话,只到了茶桌前安静坐下。
待小厮刚奉上茶,下棋的两人也起了身,就听蔺立行道:“贺大人又胜我三目。”
斯文的贺旻口中只道着,“惭愧惭愧。”
两人茶桌前落座,赵与歌给两人添上茶,便道:“贺大人,可是已经举荐了杨衫?皇上如何说?”
贺旻轻颔首,“嗯,昨日老朽在陪皇上下棋时已经聊过了。皇上如同夸赞李卓一样也赞许了杨衫,话间……满满的客套。由此可见,皇上心中已是位有所属了。”
赵与歌舅舅蔺立行纷纷惊目。
贺旻接着道:“而且,昨日皇上棋路与往常大不相同,子子出其不意。由此映射皇上的心境,这次户部之位他也不会再跟平常一般,用上我们所举荐之人,他要剑走偏锋,多半,是我们从未注意到,甚至是从未在户部任职过得人。”
“皇上可是透漏过什么?”
“只字未漏。”
三人再喝了几口茶,贺旻便缓缓起了身,沉声再道:“路漫漫其修远兮,王爷,蔺大人也莫要着急。”
赵与歌先起身客气道:“那只能等两日后上朝之时见分晓了,多谢贺大人。”
蔺立行后起身相送到门前,小厮便引着贺旻去了西门。
两人回过身,堂内里门推开了,蛰伏暗处为赵与歌做事的席元走了出来。
“王爷,蔺大人,四皇子身边的人昨夜朝焦阳去了。”
“焦阳?”
两人面面相看,蔺立行眼明道:“莫非这四皇子是想……”
赵与歌明白舅舅的意思,回道:“二皇子出京身边自是高手如云,四皇子那点家底,请的人怕是够不到他。”
赵与歌说着接过小厮递上的披风。
蔺立行陪他出了堂,两人边走边道:“倒是希望他出息点,我们渔翁得利才好。话说…那跟那许家大小姐如何了?”
“这位大小姐,可不是那满心只想嫁个好人家的寻常女子。她有些男儿之志,要的是地位和权力。不是我用些桃色招数便能娶进门的人…而且这些日子她身子不好并未去画坊。”
“嗯……我听说这五皇子为了苏家的大小姐都住到了你府上,那两人进展如何?”
赵与歌顿了顿,低眉道:“应是好事将近了。”
蔺立行眼中有了些喜色,道:“甚好甚好呀,你自幼跟五皇子亲近,没想到,他如今也能帮你了。”
赵与歌只微提了提唇角,两人在氤氲的山雾中渐行渐远。
……
“你差不多得了。就两盘糕点,你这摆来摆去的有何区别?”
苏国公府的舟山堂里,陈蓁蓁好个用心的摆弄着她做的那两样糕点。
苏赋赋在一旁吃着青果看在眼里,真是搞不懂,这整日跟自己斗来斗去的陈蓁蓁为了这许公子怎么能变化如此之大?
陈蓁蓁头不抬眼不睁的道:“你跟那个五皇子打算何时成亲?”
苏赋赋满脸疑惑的看向她。
“我娘亲如今看谁都像是她女婿,怎么连你也跟着瞎搀和?”
陈蓁蓁这才住了手,道:“什么意思?你不喜欢那赵承延呀?”
苏赋赋再转目看她,“他不光跟我是亲戚还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喜欢他。”
陈蓁蓁蹙眉道:“我说的是男女间的喜欢。就好似我对许公子……”
只是她这话还未完。
外面小婢女就道:“大小姐,许公子来了。”
陈蓁蓁忙敛神色,起身抚了抚衣裳,顺了顺身前的发丝迎了上去。
苏赋赋嘴巴里正塞着满口果子,只能看着进门的许邈费力笑了笑。
许邈想着马毬之事她心里定是苦闷,本想今日来宽慰几句,可见陈蓁蓁在,便未提及,只是一如往常的提笔温和道:“那今日我们画叶。”
堂中徐徐清风间,许邈一本正经,边画边道:“画叶须一抹而成,行笔速而妙,少迟留则呆笨失势。”
苏赋赋学的认真,待许邈讲过今日的学点后,苏赋赋依照娘亲制造两人独处的吩咐,突然捂着肚子蹙眉道:“许公子,我肚子疼。”话完转头看向陈蓁蓁道:“你不是说你那竹子画的也有些潦草吗?你赶紧跟许公子请教请教,我去去就回。”
话完,不待许邈说上一句,她便风一般窜出了堂中。
陈蓁蓁羞目靠前来,细语道:“那劳烦许公子了。”
许邈淡淡笑了笑,望了望窗外苏赋赋仓皇的身影,心知肚明间换上新的宣纸道:“那请陈大小姐先画上一幅,在下再言。”
第八章 我就取一瓢
苏赋赋奔出堂中就回了自己院子里。
“热死我了。”
阿施早就备好了茶,苏赋赋端着咕咚咕咚全喝了。
坐下来,立马拿起书卷叮嘱道:“两刻后喊我。”
“是,大小姐。”
阿施应下后,便回身焚了香,守在一边安静看着。
堂外蝉声聒噪,院里烈日耀眼,阿施转头瞧瞧外面再转头看看嘴巴里认真念书的苏赋赋,回身拿来了扇子,轻声给她扇了起来。
两刻过得飞快。
苏赋赋赶场般放了书卷,又飞奔回了舟山堂。
进门还得佯装着尚余丝丝抱恙,时不时抚抚肚子,嘟囔道:“我定是昨夜睡觉着了凉。”
许邈只得道:“那今日你便好好养身子,明日再练笔。”
苏赋赋浅笑着点点头,听陈蓁蓁道:“许公子这边吃点糕点吧,这是我今日刚做的。”
三人茶桌前坐下,苏赋赋也顺手拿了一块,刚吃一口,她就呆住了。
转目诧异地看向陈蓁蓁,她却眼直直地看着许邈等着一番夸赞。
“许公子,可吃的惯?”
许邈脸都憋红了,沉寂片刻后跟苏赋赋同时端了茶。
苏赋赋落了茶碗蹙眉道:“陈大小姐,这糕点做完以后你没尝尝吗?”
陈蓁蓁见两人面有难色,赶紧拿了一块尝了尝,被齁到一个不行。
这到底是放了多少糖霜?
真是齁死人了。
她眉眼中一时泄了气,道:“我头一次做,哪里舍得自己吃?”
苏赋赋见她一脸的狼狈,还真有些看不下去,接话道:“你们府上那糕点师傅的手艺看来一般了些,都没将你教明白。你干脆明日一早来,我请我嫂嫂好好教教你。若是明日的再不好吃,你就不要再学了,太费师傅。”
许邈也看出陈蓁蓁的窘状,起身道:“那明日我再来尝尝陈大小姐的手艺。”
陈蓁蓁赶紧一口应下。
就如此,陈蓁蓁跟许邈一起边说着话边出了府。
苏赋赋看着两人的背影,嘀咕道:“为君洗手作羹汤……这陈蓁蓁都快不像陈蓁蓁了…这得多喜欢,搞不懂。”
正看着,却见成宝手里拿着什么跑了过来。
“大小姐,这是秦大人府上给您送的帖子。”
苏赋赋接过来,一瞧,上面言:“恭请苏家大小姐后日晚,莅临寒舍参宴。”
这秦大人还真是客气。
不过这帖子端王那儿肯定也收到了。
她不愿跟他一起去,想着得空回个拒帖才是。
一日过得极快。
赵与歌下值回了端王府,门里探水就递上了帖子。
赵与歌看过一眼,还未言语一句,就见赵承延和苏赋赋阿施三人正朝门前来。
他拿着帖子上前道:“五弟,苏姑娘。”
两人跟他打过招呼,赵与歌再看向苏赋赋问道:“秦大人的帖子,苏姑娘如何打算?”
赵与歌虽对此事没有什么兴趣,可这秦大人满是热忱的再次相邀,加之此人在朝中人缘不错,自是有机会走近些,也不算坏事。
苏赋赋直言道:“我刚跟赵承延说了,烦他明日帮我回个婉转些的帖子,我就不过去了。”
赵与歌心知肚明,她是不想跟自己去而已。
便笑了笑,道:“也不用麻烦五弟了,明日我下朝后,我跟秦大人说一声就好。”
苏赋赋眨巴眨巴眼睛,再道:“那你跟秦大人说,我读书太忙所致。还有,若是夫人有空闲,便带着宣虎和玉美还有弟弟一起来国公府玩儿。”
“好,苏姑娘的话我一定带到。”
“多谢。”
客气话完,谁也再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各自散去了。
但是翌日下朝后的赵与歌却改了主意,他回了王府,门里的陈直就道:“王爷,五皇子让我给您递话,他跟岑怡公主和苏姑娘上街,然后直接到司府,就不等您了。”
他怔了怔,只好硬挨到了日落。
……
司府里高挂红灯笼,喜气洋洋。
赵与歌和探水四处寻着那几人的身影,好一会儿赵与歌终于在池塘前看到了赵承延和谷余。
“五弟。”
赵承延回身笑道:“三哥来了。”
赵与歌顾不得再多绕弯子,问道:“苏姑娘呢?我还想跟她商议一下秦大人家宴之事。”
赵承延愣了愣神道:“三哥,赋赋不想去。”
赵与歌倒也无须瞒他,低声道:“秦大人今日朝上刚被父皇提拔为户部尚书。”
“户部?”
赵承延一通百通,自然明白了赵与歌此话何意,歪头看了看假山后正拿着鱼食喂鱼的苏赋赋道:“那我陪三哥过去说。”
四人刚过了拱桥,就听府上小厮喊道:“新娘子来了。”
府上各处一时炸了锅。
赵承延就眼看着挽着衣袖的苏赋赋起身眼中亮晶晶地拉着岑怡,身旁还跟着堂妹苏半梦,三人就朝着门前奔去了。
……
“表姐真是好看。”
司宅后面的秋水轩里,苏赋赋坐在床榻前的圆凳上看着盖头下的表姐说着。
钱可臻摸索过她的手,轻声道:“赋赋,表姐今日很是欢喜。皇上特赐我与云旎公主同天入府,行正门已是恩赐。你不用担心我,还有…那日若没有你上场,我们输的只会更惨。表姐,这辈子都记着你这个情。表姐也一定会好好过日子,不让你白白受那些累。”
苏赋赋甜甜一笑,“那往后,若是表姐夫欺负你了再或是那云旎公主惹你了,你便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们。”
踏出院门,月光如水般铺在了她脚下的路上,府上的乐声不绝于耳,苏赋赋脚下步子也轻盈了起来。
这走着走着,就见有个人走过树影下迎了上来。
颀长的身量,如松的身姿,雕刻般完美的五官,凉薄而极具压迫感的眼神。
苏赋赋盯着他看了看,确认是讨厌鬼本人。
她头一歪乱看向别处,蹙眉心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苏姑娘。”
得,他从不让人如愿。
苏赋赋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便绕开他往前走,却不想赵与歌身后一步不落得跟着她。
“我想跟苏姑娘商议一下去秦大人府上的事情。我念着,苏姑娘也是很是喜欢那对兄妹的。而且秦大人盛情相邀,我们不去,那相邀之人心中该多么落寞。苏姑娘如此善解人意之人,定时懂得。”
“我不去。”
“我知道苏姑娘对我还心有埋怨,不知…如何才能让姑娘消气?”
一听这个,苏赋赋脚下步子一下敛住了,道:“端王殿下,如今我表姐已经入了门,我们也算亲上加亲,我对您也谈不上气不气…只不过这往后呢,我们除了脸对脸的时候施礼打招呼,其他时候就无视掉彼此就好。”
说完,她就大步往前走。
这次赵与歌未跟上来,但却在身后喊道:“五百贯…如何?就劳烦苏姑娘一个时辰。”
哈!这人真是病的不轻!
苏赋赋扭头看着他满眼不可思议,道:“我堂堂苏国公府的大小姐,我缺你那五百贯?”
苏赋赋白了他一眼回身刚迈出一步,他继续喊道:“一千贯。”
“我跟你说,你不要妄想用钱……”
“三千……”
苏赋赋扛不住了“嗖”的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语气铿锵道:“既然你钱多到没处花了,那本大小姐就成全你……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说着纤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满意的颔首道:“好,五千贯,成交。那苏姑娘何时方便,我让探水给姑娘送过去。”
苏赋赋再晃了晃手,道:“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三千里取一瓢,五十…五十贯。”
第九章 幸好有棵树
赵与歌只觉自己听错了。
五十贯?
他满眼不解道:“那能做什么?”
苏赋赋自然有用处,负手在后道:“五十贯对你而言做不了什么,但对平头老百姓来说可是笔保命钱。”
赵与歌一听就明了,她定是又多管闲事了。
他眼中闪烁了片刻。
看着这个总是不断的出乎自己意料的姑娘,一时间凌厉星眸中沉了少见的柔情,道:“好,那明晚去秦府的时候给你。还有去秦家要备的礼物,我会一并准备你就不用费心了。”
“奥。”
苏赋赋应了声。
两人便继续沿着两边种满梧桐树的府路往前走去。
月光下树影婆娑,赵与歌时不时侧目看看她,鹅黄色宽袖衫,白缎浅花袔子裙,走起路来手摆来摆去的,活像一只黄绒绒的小鸡崽,无忧无虑的样子。
而他却恰恰相反,整日只觉得手脚如挂着铁链般,举步维艰。
他每天要思量的是如何讨父皇欢心,再如何拉拢三省六部等各处主事之人。现在朝中六部只有礼部为其所用,户部和丞相未定,御史台大夫为四皇子做事。而其他四部与大理寺都归苏皇后那边。
悬殊之大一眼明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快将丞相和秦大人抢过来。
不然过些日子去焦阳修筑河堤的二皇子立功而归,众人蜂拥举荐,他只能眼看着这太子之位落入他人之手,为母妃报仇怕也是成了无稽之谈。
赵与歌目色沉沉地再转头看她,一时间羡慕的厉害。
“赋赋。”
赵承延看喜宴已过半她还未回来,便问了府上人秋水轩在何处,带着谷余找来了。
苏赋赋一看见他,脚下立马快了两步奔了上去。
赵承延将捧在手里桑皮纸包着的虾饼递给她,语气宠溺道:“怕你饿,给你带了两个虾饼。”
别说,她为了多陪陪表姐才强说着不饿不饿,其实嘴巴早就馋了,迫不及待接过来,可因这天热,这会儿虾饼还有些烫。
她吹了两下,咬了一口只觉这玉米虾饼嫩滑滑的清甜软糯。
边吃边跟赵承延道:“好嫩的虾子。你吃了吗?要不要分你一个?”
“你吃就好。”
看她吃的香喷喷的,赵承延这才转目跟赵与歌道:“三哥可是跟赋赋说了?”
灰暗的树影正好挡住了赵与歌脸上的苦涩,只听他道:“嗯,苏姑娘应下了。”
……
四人正走着,就见探水急匆匆的靠前来了。
他扫过一眼苏赋赋,跟赵与歌急色道:“王爷,五皇子,宫里传话。”
苏赋赋自知趣的道:“我先回喜宴。”
待苏赋赋前面去了几步,探水便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方才昏厥,皇太后急召各位皇子入宫。”
在众人的印象里,赵鹤鸣身子骨极其的硬朗,从未有过这种急症,突然如此,众人也乱了手脚,赵承延打发谷余去跟苏赋赋说了一嘴,两人便疾奔出府,回了皇宫。
龙居殿殿内殿外通火通明,站满了重甲羽林军。
两人疾步进殿,再入父皇的寝室,就见里面已是人满为患。
一群御医垂目立在床侧,皇太后宋氏一脸担忧坐在床旁的凳子上望着赵鹤鸣,苏曼字沉闷地看一眼步前的两人,转目跟宋氏低声道:“太后,端王、五皇子来了。”
眼下皇上不省人事,二皇子又离京,顺位自然是赵与歌要掌局一切。
两人靠前低声行过礼,赵与歌就转目看向了领头的奉御官。
“司奉御,父皇平日身子一向健朗怎会突然昏厥?”
这司奉御急忙跪地叩首回话道:“回端王殿下,皇上气海失司,营运失调,便有了悗息面赤,神昏突厥。臣等已经出方,稍后服下汤药,最晚明日定会醒来。”
赵与歌又转目看向两位殿中监王儒升和张德朔,问道:“两位殿中监,今日父皇昏厥之时,是谁在身边伺候的?”
两人双双跪地。
王儒升身子微微有些发颤,毕竟皇上是倒在他眼前的。
他叩首说道:“回端王殿下,是奴才今日在皇上跟前伺候的。”
赵与歌一看没有张德朔的事儿倒是心里踏实了许多,只斜目着王儒升淡淡道:“王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一向是细心周到的,这些日子可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妥?”
“回端王殿下,若非说不妥,那便是皇上这些日子呀,口重,得有三月余了。御膳房布置的菜品皇上通通吩咐多放了半汤匙盐,奴才几次劝说,可皇上都挥挥手,奴才便不敢再多言了。”
宋氏有一双月牙儿眼,笑起来慈眉善目。
但不笑的时候,端庄威严。
她此时恼怒道:“三月余都未见你来我这里知会一声,你劝不动,哀家劝得动。让你们在皇上身边伺候,不是让你们一味迁就着皇上,是让你们替着蜀朝的百姓看好了皇上。他龙体有恙,难免国生动荡,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了,便统统忘了?”
宋氏一席话吓得王儒升赶紧磕头喊着知错,罪该万死。
张德朔也一并跟着磕头。
待他们消停了,苏曼字才道:“太后,知道病因了,往后臣妾来劝,臣妾哪怕顿顿不吃不喝,也一定替您和百姓守好了皇上。”
宋氏这才不在说话,只看向了赵鹤鸣。
四皇子赵成喆进门正听见众人的对话,步到宋氏跟前故作体贴道:“皇祖母身子要紧,这都亥时三刻了,您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孙儿们守着。”
赵与歌和赵承延也紧跟着劝说了几句,宋氏这才缓缓起了身。
“你们父皇醒后,马上派人告诉我。”
“是,皇祖母。”
宋氏倒也未落下苏曼字,看着她道:“你也跟着操劳多时了,回去歇着吧!”
苏曼字本还在忧心赵拓不在,生怕皇上有个闪失,朝中生变。如今听御医说无事了,她便宽了心,守着也是做样子,宋氏一招呼,她只装作心中担忧着再回头看了一眼赵鹤鸣后跟赵与歌三人道:“你们几个孩子受累。”
“是,母后。”
赵与歌打发御医到寝室外候着。
三人到了寝室绣屏后的雕龙纹紫檀桌前坐下,小侍女们就泡好茶端了上来。
探水一碗碗恭敬递上。
赵与歌先端茶轻声道:“四弟是早早睡下了?”
赵成喆摸着小指上的疤痕,摆头淡笑着道:“自查出户部一事后,御史台又加了几人去各州巡视。如今又遇秦大人高升,新来的中丞王大人还多事不通,我这几日便要多上上心。云旎今日成亲,我记挂着要过去喝一杯,奈何事多缠身。”
三人不尴不尬的说了几句话后,便再没有了动静。
等汤药送来,赵鹤鸣服下后,赵承延便趴在桌子上放心的睡了。
赵与歌和赵成喆却喝起了浓浓的茶,一直强撑着。
第十二章 她喊我三哥
“那件事是我的错,可赵承延不是赔给你了吗?”
“我提此事别无他意,只是想问问苏姑娘,单从这件事看来,我们……谁更像好人?”
苏赋赋努了下嘴角,不知如何作答间,就觉鼻下一阵热乎。
“鼻血!”
赵与歌快掏了帕子递上。
苏赋赋未接,反倒是摸了一下,看着道:“读书读到流鼻血,何愁考不上那鸿儒馆?”
说着那眉眼间满满地自我感动。
赵与歌一怔,旋即浅笑道:“苏姑娘,晚膳你喝了三碗参鸡汤,这鼻血……明显是温补过盛后上火所致。”
苏赋赋水眸一晃,“不是的,我最近读书尤其的刻苦……”
她嘴硬完,掏出帕子正擦着鼻血,耳边忽然一阵异常的安静。
她跟赵与歌对视一眼,紧而一阵密箭“咻咻…”而来,人仰马翻间,赵与歌撞开坐下的车板,速手抽出一把剑,拉着她紧色飞身而去。
“探水。”
脚跟刚落地,苏赋赋看着身后另一辆狼藉的马车,想起探水还在那车上,抽手想去救。
赵与歌自然也想救探水,但是他不敢松,只目中盯着屋顶上那些人道:“你再好的功夫没有剑,也会被射穿的。”
苏赋赋眼珠一转,抽了他腰间的扇子道:“借我一用。”
说着她手下一挥,飞扇入夜,划过屋顶的黑衣人的脸颊,眼睛后又乖乖飞回了苏赋赋手里。
在他们的一片苦叫声中,苏赋赋疾步飞入马车里,拉出了被吓到捂着脸的探水。
屋顶上的黑衣人带伤持剑飞身而下围了上来。
苏赋赋紧而执扇跟他们交了手。
生硬的檀木扇骨握在她这娇小的手中沉甸甸的,用起来便有了刀剑般的力度,苏赋赋拍抽着他们,时不时再给他们身前补上一脚,不多会七八个人便被她撂倒在地,她趁机夺了一把剑握在了手里。
二十几个黑衣人她跟赵与歌完全可以对付,但是……
“咻咻——”
夜色里突来梅花针,飞过苏赋赋眼前冲着全然不知的赵与歌去了。
苏赋赋猛拉着探水一个跃身转腕,挥剑替他挡了回去。
“有毒针,快走。”
自知对付不了,苏赋赋大喊了一声,三人飞身跃上了屋顶。
不过他们能躲到哪里去呢?
苏赋赋正要问,就听赵与歌肃声道:“跟我走。”
苏赋赋便拉着探水,跟着他摸窄巷走屋顶,躲墙角,一顿忙活后,三人翻进了一处大宅里。
身后紧追的黑衣人略过此处纷纷往前去追。
屏气蹲在墙下的探水心里扑通的厉害,眼睛也有些发花,可等他气息渐渐平稳后定睛一瞧,心安了。
“何人?”
府上小厮倒是顶用的,听到动静一下子冲出七八人持棍相向。
探水惊魂后起身靠前道:“是端王殿下。”
小厮们有些怀疑的轻挪着步子靠前好好瞧了瞧,果真是。
不过这近宵禁之时端王突然跃墙而入又手中握剑,而且还气喘吁吁的,众人猜出定是出了什么事,便不再吭声,快奔了“秀春院”去请赵与歌的外祖母高氏。
三人步到堂中,堂外满头银发的高氏寝衣外披了件黛色图花纹缎子披风踱步而来。那款款走姿,一瞧便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与歌,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有没有伤到?”
高氏上前来就拽着赵与歌从头到脚看了起来。
赵与歌就如同平常人家里被长辈念叨的小辈一样,安抚道:“外祖母放心,外孙一丝一毫都未伤到。”
“竟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在这洛京城里对王爷动手,往后你出门可是要带足了侍卫才成。”
“外孙一定照做。”
赵与歌应了,高氏这才有暇看向一旁面生的苏赋赋。
她温声道:“这位姑娘是?”
苏赋赋连忙恭敬行礼问好:“老人家好,小女苏赋赋,跟端王也是亲戚。”
亲戚?
高氏纳闷的看向赵与歌,他回道:“外祖母,这是苏国公府的大小姐,我们今日一同出门办了些事情。”
高氏并不知晓她小女儿蔺贵妃是因苏曼字而亡。
只知道苏国公是皇后的近亲,自然是站在二皇子身后的。
那与歌跟这苏家大小姐走得如此之近……难不成为了苏国公的军权?
但是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高氏都对眼前这个大眼睛乌溜溜的闪着星光的小姑娘很是中意。
“长得可真是标致,多大了?”
“回老人家,赋赋十六了。”
“那可有婚配?”
“外祖母…”赵与歌一听外祖母这问话怕是误会了什么,赶紧一旁打断后接着道:“这时辰不早了,您老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我吩咐他们做事就好。”
高氏浅白他一眼,心道,臭小子,外祖母还不是想帮帮你。
她转目再看一眼苏赋赋,温煦道:“有事尽管吩咐与歌就好。”
苏赋赋点点头应了声,她才肯挪步出了堂。
赵与歌吩咐小厮收拾两间客房出来,他则提着府灯带着苏赋赋去了他的院子。
月暗星明。
苏赋赋负手跟在他身后细细打量着宅邸。
宅中花木繁盛,更是有几处墙角的青竹郁郁葱葱的高过了院墙。
长长的老式古朴棕漆游廊,花样陈旧却依然结实的门窗,脚下尽是砖地铺路,没有如今洛京盛行的冰裂纹,莲花纹砖。
这宅子少说也得有二十年光景了。
苏赋赋忍不住问道:“三哥…这宅子比你年纪都要长吧?”
赵与歌听她突然改口喊自己三哥,还真是有些觉得别扭。
他想起,在翃王府的夜宴上,赵承延第一次介绍两人时,就让她随他喊三哥……
他淡淡应了一声,道:“嗯,是我外公与外祖母成亲时的宅子,四十多年了。”
“怪不得,看着比新宅子更为清幽。”
赵与歌引她穿过一处葫芦形状的洞门后道:“本来想将这宅子重新修缮一番,可是外祖母舍不得。”
“我懂,虽然原来家中的府邸比现在的苏国公府小了许多,但是搬走之时我也有些不舍。不过,搬过来住了些日子就好了。”
第十章 就想靠近她
天明之时,赵鹤鸣醒了,赵成喆头一个冲到跟前假模假式的一番关切。
众人也跟着问候了几句,待御医再行把脉,确认无碍后,便就各自散了。
回了端王府,熬了一夜的赵与歌一直睡到…探水在耳边唤他。
“王爷……”
“寅时了?”
“回王爷,还未到寅时。”
“不是叮嘱寅时再唤我的吗?我再歇会儿。”
探水再往前凑了凑,道:“奴才是看苏大小姐已经在殿中等了半个时辰了……想着…”
他话都没完,赵与歌就嗖的起了身,一脸迫不及待道:“她这个时辰不应该是在雨晴殿读书吗?”
“五皇子娘亲苓妃突然生病,他方才着急回宫了。”
“奥……”
赵与歌应了声,收拾妥帖便大步出了寝室。
匆匆步到殿中,却见苏赋赋手里抓着书卷,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真的太困,昨夜点灯熬油到了时,终于将《春秋左传》读了个略通。今日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读起了《史记》。
探水身后跟来小声道:“要不要小的去唤醒苏大小姐?”
“时辰还早,让她再睡会儿吧!”
探水便未再说话,带着内里的小太监小侍女都退出了殿中。
赵与歌悄声踱步到她身边,看了眼她十分乖巧的睡颜,敛袖轻轻拽出她手里的书卷,想让她好好睡。苏赋赋却下意识地抓了回来,搂的紧紧地,口中嘟囔道:“赵承延,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赵与歌一怔,抬手就在桌上“咚咚”敲了两下。
声音好个刺耳……愣是将苏赋赋给震醒了,她眯眼看了看他,手心朝上伸到他眼前。
“钱呢?”
“五十贯沉甸甸的你如何拿?一会儿我让探水送来,等送你回府的时候给你。”
“也好。”
马车上,朝干夕惕的苏赋赋摸出书卷又认真看了起来。
赵与歌时不时瞥她一眼,捱了好一会儿,没话找话道:“那五十贯你拿去做什么?”
苏赋赋盯着书卷,嘴巴抽空道了句,“恕不奉告。”
赵与歌早就料到会吃瘪,但也无所谓,只接着淡定道:“听你昨日所言,应是救人性命,我也想尽份力。”
苏赋赋水当当的眸子眨巴两下,将书一合,一双甜甜的酒窝浮现着盯着他道:“那你现在跟我去吧!顺便将银子给他们送下,省下我明日再出门了。”
赵与歌虽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谁,但见她如此高兴,自然要陪她去。
一刻后,马车在一处极窄的巷子前停下。
不过下了马车,苏赋赋并未直接走进巷子,而是带着他沿着眼前平常的街道往西边走去。
直到她走进了一间糕点铺子。
满铺子里都是糕点的清甜香气,苏赋赋走上前道:“祁叔好。”
掌柜的看见她,憨厚的脸上一笑,道:“赋赋姑娘,昨日我跟你陈娘还念叨你这几日怕是该过来了。”
说着,很是熟练地递上两大包豌豆糕。
苏赋赋接过来刚要摸钱袋,赵与歌一旁道:“我来。”
掌柜是个明眼人,憨憨一笑要了十文。
……
直直的窄巷中,两人走到最后一户小门前,苏赋赋道:“敲门吧!”
赵与歌扫过门上两张已经被风雨日光折腾到褪色开裂的门神画像,抬手极礼貌的敲了三下,苏赋赋一旁用清甜的嗓音喊道:“陈娘,密儿…”
片刻后,听到了十分仓促的脚步声,苏赋赋心觉不太对劲儿,果然陈娘开门后就着急道:“赋赋姑娘你来的正好,今日这娘俩悄悄收拾了包袱,要回乡下。幸好我回来撞见了,你说就她那身子……你快去劝劝吧!”
苏赋赋眉眼一紧,慌将豌豆糕往她手里一塞,拔腿就奔进了东厢房。
“赋赋姑娘,我都听大夫说了,我病的厉害,治不好的。你就让我们走吧!你帮我们已经帮的够多了。我向如柳,今生已经无力偿还您的大恩大德,只能下辈子还了。”
身后跟来的赵与歌踏进这地上没有铺设一块青砖的屋子,鼻间嗅着铺面的汤药味,目光看向屋里一位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毫无血色,青丝掺了许多白发的妇人。
她跟苏赋赋拉拽着包袱,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小子,模样端正,即便身上穿着灰色短打,还是遮不住名门贵子的模样。
而且……隐约间还有些面熟。
赵与歌端详着他,听苏赋赋道:“向姨,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您快去床上好好躺着,你不用多想,就安心养身子。”
向如柳还是摆了摆头,道:“赋赋姑娘,我知道你心善。我这病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不能再欠了…还有密儿,你又送他去私塾又帮他谋将来,可是我思来想去,他如何也是个半大小子了,等我走了,你一个姑娘家,如此跟他常来常往,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影响了亲事,绝对不成。”
十岁的密儿并不知道娘亲有这些顾虑。
他突然开口道:“娘亲,您安心养病。若您有一天走了,儿子不麻烦赋赋姐姐,儿子自己回乡下。自己挣钱读书,或走仕途或寻活计谋生。十年二十年,儿子也一定将您欠赋赋姐姐的都还了。”
向如柳一时满目泪光,矮身将他抱在怀里,抚着他的背泣声道:“怪娘亲,没让你投个好胎,让你小小年纪便要跟着娘亲受这些罪,若是早早知道,娘亲宁死也不会生下你,让你来吃这些苦。”
密儿抿了抿唇角,用袖口给她抹了泪,道:“密儿有娘亲足矣。”
赵与歌看到这妇人兀然间想到了娘亲。
他肩头一落,道:“夫人生病,就莫要再哭了。明日我让府上御医来给夫人看看,夫人只管好好养身子就好。”
苏赋赋没想到赵与歌会说出这番话。
好好看了他一眼,转头道:“向姨,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蜀朝的端王殿下。他那里的御医定是比外面请的廊中厉害多了,没准就能给你治好呢!”
闻言,向如柳泪眼婆娑的看向赵与歌,身姿朗朗,一表人才。
她缓缓松开密儿,一个念头极其清晰地涌了上来。
第十一章 他大发善心
“端王殿下……”
她急色跪在赵与歌跟前,视他如神般合手道:“民妇这条贱命不劳您救,只求您行行好带密儿走,给他一口饭吃。”
向如柳本是墨州一户商户人家的大小姐,后钟情了一位因公事来墨州的公子,那公子许诺回洛京后便与家人商议迎娶她。
可一月后,她等来的却是爹娘为他定了亲事,只能纳她为妾。
向如柳要强的心不答应,便回信断情。
后因家中生意败落,爹娘被人逼死,那时正逢她月子中,心郁成疾落了一身病,需常年服药。
就在去年密儿刚要入私塾读书时,她突然晕厥,心觉不妙后她想到了密儿的亲爹。
可等她看到这满目繁华之地,她后悔了。
她无名无分,又这般落魄,密儿亲爹府上的妻妾怎会将密儿放在眼里?说不定过得还不如下人舒心。
向如柳当下就改了主意。
并打算在洛京苦熬上一年,多挣些钱再返回乡下。
她寻了一家饭馆做事,每月两贯,确实丰厚。
可是那饭馆掌柜心黑,见她是外地人让她多做活儿不说,还各种由头克扣她的月钱,做了五个月活儿后,她受不了了,便想拿回欠她的四贯钱,到别处做活儿。不成想那掌柜气急败坏将她骂了一顿后,一个通宝不给将她赶出了酒馆。
向如柳本就身子弱,加上为了攒钱,早就停了药。所以出门走了几步,就晕倒在了正从隔壁酒肆出来的苏赋赋跟前。
主仆两人带她寻了医馆,一帮就是两月多,每月三十贯。
可奈何苏赋赋月前在日月新酒舍跟一帮调戏姑娘的公子哥打了一架,娘亲一气之下将月钱减了半。所以她手头很紧……不然,也不会收赵与歌的。
不过苏赋赋并未告诉向如柳实情,她叮嘱陈娘和大夫,就说每月五贯,而且能治好。
可是前几日大夫来,他在门外跟陈娘说的话,被向如柳听到了…
她才想赶紧走,不再拖累苏赋赋。
而现在,她看着眼前的赵与歌,觉其背后有光,便顾不得别的,厚颜求他。
只是要他银子救人倒是可以,这等托付孩子的事情,苏赋赋不想麻烦他。
刚想将此事再揽回来,赵与歌却温和道:“好,夫人放心,本王会照顾好密儿。”
照顾……
这个讨厌鬼今日是怎么了?
竟然如此好心?
苏赋赋琢磨了很久,直到……
“到了……”
时入日沉,马车停在了秦府前。
“弟弟,几日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下了马车,宣虎和玉美抱着弟弟迎上来,苏赋赋摸了摸它,又步跟秦家夫妇行礼问好后,便被两个小家伙拉着去了府上,白氏跟赵与歌问过好,也随之进了府。
身后的探水跟小厮抱着一堆礼盒靠前来。
赵与歌跟秦朗寒暄了几句,也一并入了府。
春风堂中在满是精致菜肴,秦朗轻手端茶倒水再斟酒。
一通忙活后才坐下端酒道:“那日夜市上,我们夫妇二人被惊的有些发了懵,回府后越想越觉得如何都得请两位恩人来府上坐坐才是。这第一杯我们全家就敬两位,大恩不言谢。往后但凡有用到老朽的地方,老朽定当倾尽全力。”
白氏也端了酒,那宣虎和玉美也跟着一人端了一杯清茶。
赵与歌微微仰面一饮而尽后便转目看向苏赋赋,道:“这都多亏苏姑娘,她看到了令公子令媛,又在街上“喵喵”了好一会儿寻到了弟弟,我只是从旁搭了把手而已。”
苏赋赋摆摆头,道:“若没有端王殿下搭把手,我自己可是应付不了这两个当时哭的哇哇叫喊的小家伙。”
“总而言之,两位就是我们的大贵人。”
秦朗说着,再给他们添茶添酒,并道:“两位可是看了那东西市的对垒?不知胜负如何?”
苏赋赋认真道:“是东市赢了,西市的茶艺极好,可东市的曲儿真是一绝。”
堂中相聊甚欢,饭后秦朗主动邀了赵与歌去了他的书房。
小厮在前面提着府灯引路,秦朗感叹道:“不知……端王可是知道我之前大儿的事情?”
“秦大人为大义之人,您当年的大义之举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本王心里也是极其敬佩秦大人。”
秦朗肩头一沉,道:“那一年我们一家人都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经常会想,我若当时从了那贪官会如何?就闭着眼当看不见怎样?我虽不愧对黎民百姓,但我对不起我的大儿……直到我们去寺庙,一位老方丈劝慰我们,他言,大儿助我镇压了贪官污吏,破除邪气,是大功臣。下辈子他定是过得顺顺利利,无灾无祸。自那后我们夫妻俩才过上了正常的日子,不久便就有了这一双儿女,大儿名叫宣玉,我们便给这双儿女取名的时候各用了一字为始。我们一家五口时时刻刻在一起…”
赵与歌没到这秦朗会跟他说如此掏心的话,他只用心听着并未吭声。
两人进了书房,小厮泡好茶便出去合了门。
秦朗端了茶开门见山道:“臣秦朗,愿追随端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
回府的马车里,烛灯飘飘忽忽。
“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赵与歌猝不及防的热情引得苏赋赋抬头看他。
“端王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以往我没觉得你是个……是个……”
苏赋赋说不明白那种感觉,正用心琢磨着恰当的说辞,赵与歌自己道:“没觉得我是个好人?”
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苏赋赋垂目眼珠转来转去道:“总而言之,你以往不似今日。”
赵与歌摸出了腰间的扇子轻轻晃着道:“苏姑娘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撞掉了我的扇子后还踩了一脚。你当时盯着地上的扇子愣神很久…还偷偷打量我的穿着……然后你将玉坠摔裂,扇骨歪斜的扇子用力一合,一脸甜笑着还给了我。并开始……装喑人。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阿施说的话。她说…我家大小姐,自…小…失…语。”
第十三章 彼此的娘亲
说着话,两人沿着甬道进了宏歌院。
他到正房前推门道:“这是我的寝房,今晚只能委屈苏姑娘屈尊在此了。”
屋里漆黑,赵与歌进房点了烛灯后,便自顾自朝着屋子深处的衣柜去了。
苏赋赋后脚踏进来,眼睛轱辘轱辘间先看到了那高耸的书架,踱步边走边盯着书架上一摞摞的书卷问道:“三哥,这些书我可以看吗?”
帘子后抱着薄被和枕头的赵与歌绕出来扫过一眼书架,道:“苏姑娘随意就好。”
苏赋赋宽了心,在书架前抬手划过那些象牙笺,随手一停,取了一卷下来,一翻……水眸盯着那个正在铺床的背影眨巴了眨巴眼睛,小心捏起了什么。
“三哥……这是你小时候吗?”
赵与歌闻言回身瞧,就见苏赋赋举着一幅剪纸小像,那是他三四岁时的样子,扬着唇角笑得甚是开心。
他步前小心接过,点点头,“嗯,我母妃生平喜好剪纸。”
“巧剪如画……伯母定是位极其温婉又心思细腻的女子。我娘亲李小荔就不会如此……她脾气不好,还霸道的很,说不过我她就动手。”
苏赋赋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话多了,默默抿住了唇角。
柔暗的烛光中,赵与歌目色很是柔和地捏着小像看了许久后,将它放了回去。
然后卷着温情道:“我母妃很是温柔,善解人意,但也是有脾气的。”
“也打你吗?”
“只是一点严厉,并没有像令尊拿着棍子那般。”
“棍子……”苏赋赋一思,惊色道:“喔…上次我在街上挨打时……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远处不动,那是你?”
“嗯,我在马车上都看见了,令尊甚是威武。”
“没想到……一向持重的端王殿下喜欢看别人打孩子!”
“我只是担心,若是驱车路过,打断苏夫人。毕竟……管教孩子,是件大事。”
赵与歌放好书卷,转头看着她额间的汗珠,再道:“屋里的闷热散去还得一会儿,不如就去院里坐会儿,等凉风吹透,你再歇下。”
屋外凉风习习。
两人坐在檐下的台阶上,苏赋赋双手托着脸颊,看着满天星斗出神。
她发髻上系着天青色的缎带,时而被晚风吹得轻飘如云,淡淡地清辉里,白皙的脸庞纯净的让人着迷。
赵与歌忘记收敛眼神,以至于盯了太久,她有所察觉。
“三哥,怎么了?”
“奥……我在想,苏夫人他们今晚定是要担心坏了。”
“嗯,但是就像你说的……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而且万一他们假扮金吾卫…就麻烦了。”
……
“这不是还差一刻才宵禁吗?阿施姑娘别急。”
“如何能不急?大小姐可从未如此晚归过。”
阿施在府前嘟囔着,慕贺偏头看向那端王府门前,见陈直也在门前徘徊,便道:“不如我陪阿施姑娘去端王府问上句?可是回了端王府?”
“回了端王府?”
难道五皇子回来了,两人在府上读书?忘了时辰?
阿施也拿不定主意,应了声,两人便朝着端王府去了。
“陈将军,我家大小姐可是跟端王回来了?”
“回阿施姑娘,王爷跟苏大小姐都还未归。不过阿施姑娘也莫急,王爷行事最是稳妥,苏大小姐跟王爷在一起出不了差错的。”
“莫急莫急,你们只会说莫急。我们这可是个大小姐,姑娘家。我告诉你,若是我家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情,我家老爷夫人定是饶不了你家王爷的。”
阿施一时急的双眼珠花,扭头就脚下似风般走了。
慕贺急忙跟陈直叉手礼赔礼道:“阿施一时着急,口不择言,陈将军莫怪。”
陈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那街口也是忧心忡忡。
慕贺奔到阿施一旁。
“阿施姑娘,你别哭呀!”
“谁像你?憨直憨直的也不知道说句厉害话。你看那陈将军仗着比我们年纪大了些,说话那般的硬气。说他家王爷行事最稳妥,那我们大小姐人呢?人呢?”
阿施说着还回头质问的喊了起来。
喊完再瞅向慕贺,等他附和。
慕贺愣愣的想了半天,才转头朝端王府喃喃道:“对…呀,我们大小姐人……呢?”
“得赶紧告诉夫人,让她拿主意。”
话完,两人就疾奔进了府中报信儿。
……
翌日一早。
两人跟高氏打了个招呼就匆匆上了马车,各自回了府。
“娘亲。”
云阔堂中记挂了一夜的李小荔听见她的唤声,腾的起了身。
“可有受伤?”
苏赋赋摆摆头,道:“您闺女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听说娘亲一夜未睡,闺女我好心疼呀!”
李小荔红着眼眶道:“让慕贺寻你大舅,派了嘴严的金吾卫四处找,说是车都翻了,马夫还重伤昏死…地上好多血……我哪里还睡得着?这些挨千刀的东西,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阿施一旁道:“大小姐可知道是谁动的手?”
“端王回去查了。”
方姀靠前柔声道:“人没事就好,赋赋你陪娘说说话,我去准备早膳。”
桌前,李小荔听完苏赋赋所言的经过,马上端身肃声道:“往后不准再去那端王府,也不准再跟那端王来往。他不知得罪了何人,有人才如此下死手。你给我躲他远远的,顺便跟承延也说声,都离远点。”
苏赋赋喝了口白水。
“娘亲,他们刺杀没成,端王自然会戒备了,谁还会再来刺杀?”
“还顶嘴,再说……”李小荔明显压低了几分声音,再道:“那端王可是要跟你表哥争皇位的,你跟他走的太近你堂姑定也是不愿的。”
苏赋赋不听,眼下她觉得赵与歌人不错。
摆头道:“娘亲,这事儿您说了不算。我觉得谁好我就跟谁玩儿,我觉得端王人不错,是个好人。不然,我才不待见他呢!行了,不跟您唠了,您赶紧回去歇着吧!乖!”
苏赋赋糊弄着娘亲跟梅姑走了,就跟阿施回了自己院儿。
一进门,阿施这个八卦精就来了精神。
不顾自己眼下黑乎乎的眼圈,给她翻出衣裳,边探问道:“大小姐,怎么这去了趟秦府,吃了一顿饭,您对端王的态度就来了个大反转?”
“自然是因为他心好…”苏赋赋换着衣裳将昨日密儿的事情说了个明白。
阿施跟着点头道:“大小姐,其实想来,这端王人也确实不错。那折扇的事情他虽说跟您计较,那也是因为您骗人在先。这表姐的事情呢,五皇子都说了这端王他跟云旎公主自小关系很好,他作为哥哥自然要护着妹妹的。就像您护着表姐一样…各为其亲,谁都没有错。”
阿施说的头头是道。
倒是不见苏赋赋脸色已变。
“王阿施……那折扇的事儿往后不准再提,再提我就割了你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