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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展眉     盛唐永宁txt下载     盛唐永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九章 相见

    永宁与李治的谈话,.李治讪讪然地随意问了房玄龄几个问题搪塞了一下,然后便匆匆离去,独留下永宁自己面对心情明显恶劣的房玄龄。

    永宁低着头站在房玄龄峰边,略显尴尬地不停地用手指捋着衣袖。房玄龄见她这般模样,倒兴起了几分心疼,长叹了一声,终究把嘴边将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永宁只听房玄龄这声长叹,便知道他的气已经消了,唇角微翘地斟了杯热茶放在房玄龄手边,嚅嚅地声音说道:“爹爹,女儿想着与您小聚两日之后,便还是要去继续未完的行程……”

    房玄龄用意颇深地看了永宁一眼,点了点头,抿了口茶,然后问道:“你下一站打算到什么地方去?这两个月倒少见你的消息,便是那游记也没再送来,昨日为父也没顾得上问你,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两个月,他只收到过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往常随信而来的特产和她路上撰写的文章都不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免不了忧心,生怕永宁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麻烦。

    永宁沉吟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将薛仁贵、席君买的事情告诉了房玄龄。只是她并没有说她一路陪着两人到了青州才分手,而是简单地提了句指点他们往莱州投军去了。

    房玄龄听罢,眉头深锁。这两个月兵部最大的新闻,就是当年击退了吐谷浑的英雄小将叛国投敌的消息,为了这事御前已经打了好几场官司了。一部分人认为席君买不可能投敌,应该彻查此事,边城的将帅最好动一下位置,而另一部分人却认为,为了一个一战成名之后再无建树的小将,去动镇边的将帅,未免太小题大做……不过双方虽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但却一致认为该先将席君买缉拿。

    房玄龄虽然心里知道席君买投敌一案必有内情,可是却万没料到永宁居然给牵了进去。如此一来,他的立场就有些不好琢磨了。“你方才说,一路上都有人在追杀那席君买,那追杀之人可留下什么破绽?”他半眯着眼睛,仔细地思量了起来。

    永宁点了点头,从袖拢中取出了一块黑铁令牌递给了房玄龄。“这是我从那些杀手上身取下来的,席君买还曾说过,杀手中有一个人他认识,是他同营的一个校尉……不过,那人已经死了……”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要知道被席君买攀扯出来的那位边城主帅,却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内弟,也曾是李世民多次褒奖过的有功之臣,席君买跟人家一比,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想报仇更是难上加难

    “那你如何还敢让他再去投军?”房玄龄狠狠地瞪了永宁一眼,这军方一系虽然也分派系,可是遇事之时却素来一致对外。别看这些人如今为了席君买在御前闹腾的厉害,可是如果席君买真的被抓了回来,那也是绝对得不了什么好的,两边谁都不会容得下他

    永宁无奈地投入了撇嘴,说道:“虽说我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可毕竟是萍水相逢,哪里好做那些交浅言深的事?这中间若不是有我拦着,他们怕是早就去沪州,甚或是洛阳来投军了,总之他们就是不肯死心,总觉得这天底下总归会有能说理的地方,一门心思的想着立下战功,好昭冤雪耻……真是天真的可笑……”她这后一句说的极轻,却依旧招来了房玄龄的一记瞪视,后面的话也不敢再说下去了,也没有必要再说,她点出了这些,后面的事房玄龄自己便能想明白。

    房玄龄再度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缓缓地室里踱着步,好一会儿才又突然问道:“你一路上相帮他们,可有人认出你是谁?”

    永宁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有些不能确定地说道:“我没在那些杀手跟前报过身份,但是薛大哥与席大哥却是知道我是师傅的弟子的……只是看他们的表情,大概还不清楚我是您的女儿……只是若是有心人去查,我的身份又哪里能埋得住人?”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这世道上出家的道姑很多,少年道姑也不少,可是如果往这些年轻一辈的道姑里拼一下名气,能压得住“宁真”小娘子的还真没几个……援救席君买之事,想要牵扯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难度,当然,如果在薛仁贵和席君买那里打个招呼,然后她来个死不承认,那大概也能抗过去。永宁此时倒有些庆幸她突然地来了洛阳,至少现在打的这个时间差,倒是能为她证明一二……

    房玄龄也陪着永宁苦笑了一场,这回若不及早安排,来日里怕还真会有麻烦。他交待了永宁几句,留下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她见外客的话后,便再次匆匆而去。永宁心里其实真有些觉得过意不去,她当初会救薛仁贵和席君买,纯粹是冲着他们俩的名字,可是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这次是惹上了麻烦了。她来见房玄龄,倒还真有一部分为着此事的意思。

    可是看着已呈老态的房玄龄为着此事发愁、奔波,她也真的是愧疚,甚至小小的反省了一下,暗暗提醒了自己好几番,若是再兴起什么救人的念头,定不能再如这次一般将自己给牵连进去。

    永宁送走了房玄龄没一会儿,便又到了午饭的点儿,她一上午耗心竭力地将李治和房玄龄两给应付了过去,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只随便的划拉了两口,便回房休息去了。

    小憩一回,她一睁眼便被眼前冒出来的房遗爱的那张大脸给吓了一跳,待她惊叫出声之后,才又气又恼地将房遗爱撵了出去,梳洗了一番,才去花厅见已经等了她快一个时辰的房遗爱与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如今已为人母,身上从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慈和的味道,只是这味道一见着永宁就彻底的变味儿了。这位近年来所说脾气温顺了许多的公主殿下,硬是将永宁按在眼前批评、抱怨了大半个时辰,期间别说永宁自己了,就连房遗爱都没能插上话。

    永宁对高阳公主也是喜欢的,虽然这位公主殿下心思繁杂了些,但是这些年也算是被房遗爱笼络的时时事事都惦记着房家,也算是知事明理,对她也素来关爱有加。所以,即使被高阳公主念叨了这么长时间,她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她这样倒让高阳公主过意不去地自动停了下来。

    到这会儿房遗爱才算得着了说话的机会,坐在那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永宁,问道:“你这几个月怎么家书这么少?又去了什么地方?可是太过偏僻,以至于通信不便?”他倒没敢想永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只琢磨着是去了什么穷乡僻壤,连个能送信的镖局子都找不着。

    永宁只摇了摇头,并没有接房遗爱的问题,只瞪了他一眼,抱怨道:“怎么都这么些年了,二哥还是改不了爱往我屋子里蹿的毛病?小时候就这样,如今都大了,怎么还这样?”她对于房遗爱趁着她睡着的时候进她房间的事,怨念颇深。当年在家的时候,她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把房遗爱这毛病给掰了过来,没想到几年不见,他这毛病居然又长回来了。

    高阳公主也跟着瞪了房遗爱一眼,她对自家夫君的这个毛病也是深恶痛决,就算那是嫡嫡亲的妹子,也不能随便往人家姑娘的屋里跑呀……房遗爱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他也只是多年不见,太过想念,才习惯性地冲进了永宁的屋子,如果是在家里,自然会有丫环仆妇站出来挡着提点他,可是这处官舍一切从简,又哪里能有人来挡着他?便是高阳公主也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得,待缓过神来,房遗爱都已经被永宁用枕头给砸了出来了。

    高阳公主笑眯眯地拉着永宁的手,问道:“听说,上午的时候,九郎来过了?”

    永宁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无奈地说道:“啊,晋王殿下的确来过……嗯,他是来见父亲大人的,刚巧遇上……”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心虚。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高阳公主斜睨了永宁一眼,说道:“我可是听说了,九郎为了来这里,连父皇宣召议事都给推了,你自己说说,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李世民议事召见臣躬,是必定会有房玄龄一份的,如果李治想要见房玄龄,直接去李世民那里还比较快……

    “晋王殿下是这样说的,我便也只能这样听……”永宁半垂下眼睑,说道:“见不见的又能怎么样?过了这一两日,我一样是要离开的……”

    房遗爱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你这怎么还要走呀?你在外头都已经呆了五年了,你还打算再呆多久?当年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也没几个人还惦记着你了,你只管回来就是了,如今长孙家是自顾不暇了,绝对没那个工夫再来算计你的……”

    “就是”高阳公主随声附和,满脸得意地说道:“自打长孙婧进了晋王府做侧妃,这长孙家就别提多低调了,便是皇后都平和了不少……你便是现在回来,也没人会再找你麻烦的……”

    永宁愣了一下,原来长孙婧真的已经成了他的侧妃呀……这些年来,偶尔收到的家书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事,而这个大唐,消息的传播速度也着实让人沮丧,以至于,她到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

    她突然想到,李治已经娶了王妃,也有了侧妃,后院儿里还有不知多少美人儿……她撇着嘴笑了起来,决定明天一大早,就离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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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 陛见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永宁与房玄龄就着东征一事,再次长谈了一夜,决定要离开洛阳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传旨——李世民宣召

    永宁当时就有些发懵。也正好因她早就定在这天早上便要起程,所以不仅房玄龄特意告了假,就是房遗爱与高阳公主也都是一早就赶了过来,为她送行。听了皇帝召见的旨意,高阳公主的眼睛一亮,可房玄龄与房遗爱父子俩却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这几年李治后院很是闹腾出过几回事,若说房玄龄先前还有把永宁配给李治的想法的话,在耳闻目睹了这些事情之后,他的那点心思也都被爱女之心给压制了下去,如今他是巴不得永宁能跟皇家离得远着些。房遗爱这几年到底年岁渐长,经历得事情也多了些,看问题也不再那么单纯、片面,他也同样收起了撮合永宁和李治的心思,他是绝对不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妹妹去过那种跟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的生活的。

    “父亲大人……”房遗爱有些慌乱地看着房玄龄,说道:“这,陛下怎么会突然召见小妹?按理说,小妹在这儿的事,虽然咱们没背着人,却也不曾大肆张扬,陛下怎么会突然这么大张旗鼓的派人来传旨呢?”他嘴里虽然这样问着,心里其实也明白,肯定是李治来探永宁的事出了纰漏,心中暗恼李治行事不谨,更不由得替永宁担心起来。

    房遗爱能想到的,房玄龄自然也想得到,只不过他想得更深、更远。他捋着须沉吟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永宁一眼,说道:“看来今**是走不成了,既是这样,那为父正好与你一同进宫……你也不用太担心,陛下召见,你只如常应对便是,不会有事的”这些年跟在李世民身边,李世民对永宁的事情多有关切,这让他心中一直有一个朦胧的念头,只是想不真切,但是今日的召见,倒让他明白了一两分。

    永宁对李世民素来便无畏惧之心,虽然初听来人传旨的时候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的便恢复了平静。为示恭敬,她特意去换了一套崭新的道袍,然后才与房玄龄同乘一车进了行宫。

    因为李世民只是召见永宁一个人,房玄龄将她送到了地方之后,便自行离去,另有小太监通禀后引着她进去。永宁进到殿内,就见李世民正坐在书案后面书写,她恭敬地行过道家的稽首礼之后,便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候。

    好一会儿,李世民才停了笔。招呼着宫女服侍着他净了净手,这才正眼看向永宁。“你且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他说话的语气很随意,态度也显得很温和:“说起来,朕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永宁顺着李世民的话,毫不矜持地抬起了头,直视着李世民的眼睛,举止并不合乎规矩,却合着她如今的身份,更显坦荡。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李世民,这位雄才大略的英主虽然精神尚佳,却已呈老态,或许他还能拉得开硬弓,驾得住驽马,却也掩饰不住岁月刻画在他身上的印记。

    她突然想起,似乎正史上,这位皇帝陛下东征回来便大病了一场,而后身体便整个垮掉了,以至于几年后薨逝。她看向李世民的目光中,不由得带出了些悯然之意。

    李世民却没能读懂永宁眼神里的意味,他略带着些赞赏地认真打量着永宁。这些年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家九郎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而这几年来依他从侧面了解来的信息,眼前这个姑娘也的确配得上他家九郎的这份喜欢……李世民的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如果他不是对李治有更高的期望,准备交付给李治更重的责任,或许他会欣然成全这一双小儿女,可是正因为他在李治身上耗费了太多的心血,他越发的犹豫,该如何处置永宁。

    当了这么些年皇帝,他也是当出经验了。对一个合格的皇帝而言,女人可以宠,但不可以爱,可以信任,却不能全然信任……李世民暗暗叹息,李治的性情心计,能驾驭得了永宁这样的女子吗?他对此持怀疑的态度。不是他小看了自己儿子,而是这个房家的千金实在太不简单……

    每次次翻看永宁写的传奇故事、游记散文,甚至诗词小曲,他都会忍不住暗自庆幸,幸好这女孩儿是房玄龄家的闺女,好歹家教在那里放着,又有房玄龄那样一个谨小慎微的父亲在,他才算是能放心一些,若是换了别家千金……李世民还真有些担心自己儿子会被一个女人给拿捏住,做出什么危害江山社稷的蠢事来

    “朕看过你写的那些游记,很不错”李世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绕过书案,在永宁面前负着手,来回地踱着步,貌似悠闲地说道:“据说这几年,你倒是去过不少的地方……捡些你印象深刻的,说与朕听听”

    永宁一愣,看着再度坐回了位置上去的李世民,虽然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还是很快地在脑子里整理好语言,然后很生动地描述起了她经历过的一些地方人事。

    李世民似乎兴致颇佳,听得聚精会神,还时不时地问些问题与永宁互动一下。他的举动,倒让永宁越发地看不明白,言辞间也更谨慎了起来。

    这精力一集中,时间便过得飞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永宁的话堪堪告一段落,便有小太监低眉顺眼地提醒李世民到了召见臣躬的时间。

    永宁正想顺势告退,谁知李世民居然只是挥了挥手将那小太监撵了出去,然后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听说,你与晋王见过面了?”

    “是”永宁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索性便不加掩饰地说道:“小道到洛阳的第二日,在家父的官舍之中遇到了晋王殿下……”

    “听说,你原定今日便要起程离开洛阳?”李世民再度问道,比起李治来,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弄懂过眼前这个少女的心思。

    “是”永宁面带微笑,目光中透着向往地说道:“虽然这些年小道去过不少地方,可是却仍有不少想去而未去过的所在,这条路小道会继续走下去,因为心之所向,所以便不觉得辛苦,甚至是乐在其中……”

    李世民愣愣地看着永宁,她因为提起“心之所向”而面带荣光,似乎这样云游在外的生活,真的是她一直以来所期盼的。李世民非常的不能理解,他一直以为永宁也是喜欢李治的,可是他偏偏从永宁的言谈之间,感觉不到这一点……李世民的脸色缓缓地沉了下来,问道:“这是你的‘心之所向’,那么朕的九郎,于你又是什么?”

    永宁没想到李世民会突然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一时之间居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出。李世民冷着脸沉沉地看着她,全身的气势尽皆压在了永宁身上。

    好一会儿,永宁才苦笑着叹了口气,目光移到了木格子窗上,轻声低语般地说道:“曾经晋王殿下出现在我对人生的规划上过,只是,如今我已经明白,我能规划的只有自己的人生,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是能由着自己做主的,更遑论他人……在我入道那一日起,晋王殿下与我已经是两个世界,他是我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人……”

    永宁说这番话的时候,特意没有再用“小道”这个自称,这些话本不是她这样一个已经出家的道姑该说的,可是李世民的逼迫在前,又由不得她缄默。她抬头看着一脸沉思状的李世民,深深地吸了口气,抿了抿唇,很认真地说道:“有希望,才会绝望……五年前的事已经教会我,不要轻易对任何人、任何事寄予希望……我还年轻,受得起伤,可是家父、家母已日渐老迈,不能承欢二老膝下已经是我这为人女的不孝之过,如今万不能再为这儿女私情之事,牵累家中……求陛下垂怜”说着,永宁垂首跪了下来,一副任凭李世民发落的架式。

    对于当年永宁入道之事,李世民心中对房玄龄、对房家其实多少都有些愧疚之意的。且不说李治自己中意永宁,就是李世民也是比较看好永宁的,本来好好的一桩喜事,结果被长孙皇后和长孙家给搅和的不成个样子,甚至带累得李治如今后院都平静不下来。

    看着可怜兮兮地跪在那里的永宁,李世民无力地摆了摆手,让她平身。本来有意让永宁留下来,让李治好生欢喜一场的念头,不由得淡了下去,此时他多少有些理解永宁一贯表现出的那种云淡风清从何而来了,原来,为了不去绝望,所以,学会了不去希望吗?

    李世民再次认真地打了永宁一番,然后便让她离开,最后终究没有开口留下她。

    永宁一脸平静地缓缓走到殿外,蓦然抬头,正对上身形僵硬地站在殿门口的李治。永宁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他,可是听到了她在殿内说的话?

    李治强撑着脸上的笑容,错身而过的瞬间,只留了两个字给永宁——保重

第一三一章 再离

    永宁离开行宫的时候,天色已近午时。房玄龄早就安排了马车在行宫门口等候,永宁一直到坐上马车,脑海里浮现的仍旧是错身那一刹那,李治的眼神。

    永宁不停地在催眠自己,让自己坚信自己没有看懂那个眼神的含意,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一直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以爱上任何人,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爱情这个东西,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操控的

    每每听到人提起李治身边的女人的时候,她总是可以用最平静的表情面对,可是她的心却明明白白告诉她自己,她有多介意心会酸,会想逃开,可是离得再远,都会偶尔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人。看到美丽的景色,好吃的食物,有趣的事情,总会有想要与那个人分享的念头浮现。

    直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再会伪装,也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心她在意李治。很在意,很在意……所以,才会在看到他忧伤、无助又掺杂着点点绝望的眼神的时候,心会随着他的情绪波动。永宁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任眼泪肆意流淌,濡湿了衣衫。

    房玄龄的官舍离行宫并不算远,待永宁下车的时候,她已经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平静无波地浅笑着,迎上了高阳公主与房遗爱担忧的眼神。

    “我没事……”永宁拉住高阳公主的手臂,笑容灿烂。

    “没事就好……”高阳公主的语气有些犹疑,她敏感地察觉到永宁的情绪有些不对,可是既然永宁不说,她也不好提起,只是顺势拉着永宁的手,转身回屋。

    午膳时,房玄龄特意回来用饭。饭后也不避讳高阳公主与房遗爱两口子,直接问道:“陛下可有提起要你留下的事情?”

    永宁一愣,挑着眉说道:“爹爹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陛下并没有提起呀……”

    房玄龄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魏玄成私下里跟我说起的,陛下似乎在他面前透过风……魏玄成有些忧心,他倒并不是对你,或是对为父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眼下时机不好,政局紊乱,不好让你在这个时候……”后面的话,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永宁说起,魏征当时说起这事的脸色和语气都差得要死,生怕他一心软把女儿给留下,反倒让李治身边不安生……

    他们这些人早就看明白了,李治晋太子位只是早晚的事,如果李世民这次执意御驾亲征的事他们拦不下来的话,那么李治上位的事肯定会过渡到明面上来。这个时候,李治身边乱不得

    房玄龄皱着眉头,满眼透着心疼地看向永宁,良久,才长叹了一声,说道:“原本你便是准备要今日起程的,虽然这会儿时间已经过午,不过为父也不留你了,你……走吧”他满含着歉疚地冲着永宁挥了挥袍袖,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心疼和不舍都深埋在心底。

    “父亲大人”房遗爱一听就急了,现在可是大冬天,永宁如果这个时辰出城的话,怕是天黑之前都未必找得到落脚的地方,一想到永宁一个女儿家这么冷的天儿,要露宿在荒郊野外,他就止不住的心疼,可是他这一声呼唤,更多的却是对房玄龄的不理解。

    “二哥”永宁一手按住了也想说话的高阳公主,另一只手也急忙拉住了想继续跟房玄龄争辩的房遗爱,她冲着这两口子摇了摇头,然后恭恭敬敬地给房玄龄磕了个头,含着泪说道:“父亲大人,您的心思女儿明白,您不要为女儿担心,前头几年女儿可以过得好好的,以后女儿也一样可以只是父亲大人也上了年纪,还请您多多保重……女儿就此拜别”她站起身,又长揖一礼,便转身朝外走去。

    “父亲”房遗爱急得头上直爆青筋,可是他素来畏惧房玄龄,倒还真不敢在房玄龄面前扎刺儿,恨恨地跺了跺脚,连忙追着永宁出去了。

    高阳公主左看看,右看看,心里也颇不是个滋味,也跺着脚跟在房遗爱身后出来。

    永宁知道房遗爱和高阳公主铁定会追出来,便站在门口等着。“二哥……”永宁看见房遗爱急得胀红了脸,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说道:“二哥,父亲大人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此事你莫要跟母亲提起,父亲也是不得已……父亲方才心里也是难过,才没顾得上问我,陛下召见我所为何事,其实若不是陛见时话赶话的出了岔子,怕是皇上真的会提起让我留下的事……”

    永宁回想着她和李世民见面的细节,如果不是她后来的话让李世民先怒后愧,怕是她就真的被留下了。可是这个时候被留下,对她绝非什么好事。东征在即,谁还能顾得上她与李治之间的儿女私情这样的小事?如果真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留在了李治身边,她以后的日子可就真的有得熬了……

    魏征的提点虽是冲着李治去的,可是房玄龄考虑的更多的,却是永宁。这点是永宁深信不疑的。

    房遗爱紧紧地握住永宁的手,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他就不明白了,他的妹妹明明聪明、乖巧又懂事,为什么就这么命苦呢?这几年来在外头颠沛流离,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好容易回来见着面了,偏偏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便又要离开……“小妹……”房遗爱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在城外有座庄子,你且去那里歇几日,好歹缓缓乏再提离开的事……你如今这样,二哥看着心里难受……”

    高阳公主这时也走到了近前,也拉住永宁的手,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二哥说得不错,我那庄子是前年才置办的,一直顾上休整,前几天我和你二哥才去看这,虽然简陋,但也还能凑合着住,而且那里也有眼温泉,解乏最好的……你便是急着出城,也还是先在那里住几日的好,这些年都在外头漂泊不定的,好歹也过几天安稳日子……”

    永宁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动,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洛阳我是不好再呆的,父亲大人既然要我离开,总是为我好……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

    高阳公主紧握着永宁的手不放,急切地说道:“你便是不愿多呆,好歹也等过了今天呀看看这天色,怕是你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天便要黑了……若是,若是让九郎知道,知道……唉,你就不能让我们这些人少操些心吗?”无错不跳字。

    永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从那个眼神开始,李治的称呼对她似乎已经有了催泪的效果,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用手背蹭去泪痕,抿了抿唇,说道:“父亲急着让我离开,但是为了晋王殿下……如今我帮不上他的忙,却也不能误了他……”

    高阳公主与房遗爱互望了一眼,都不明白永宁的话究竟什么意思。永宁也看出他们夫妻俩不懂其中深意,却也无意为他们解答,只是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伪装出一副镇定地模样,微微昂着头,直视着房遗爱的眼睛,笑着说道:“听说这次东征,二哥也是要上战场的,我就在这里预祝二哥旗得得胜一路顺遂……”

    “永宁……”房遗爱喃喃地叫着永宁的名字,心里在突然有些怨恨李治,既来撩拨了他的妹妹,却偏偏又将她陷入这尴尬的境地,进退两难……

    “二哥,战场之上,胆子要大,心却要细……其实咱们家也不指望你能得什么战功,想来父母亲大人,与兄长和我的念头都是一样,我们都只盼着你平安……行事之前,也要多想想嫂子和侄儿,你如今也是有妻有子,你可是他们依靠……”永宁对于房遗爱也要出征之事,颇为忧心。

    “我会小心的……”房遗爱看出了永宁的担心,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心口堵了一堆的话,此时却只觉得一句也说不出口。

    永宁看着高阳公主,心里也有一些话,想请她转告李治,可是话到嘴边也一样说不出来。高阳公主倒是能明白几分,强笑着问道:“可是有什么话,要我替你转告九郎?”

    永宁沉思了片刻,终究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我与他之间,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时机,总是不对呀……”她和李治之间,似乎总差着那么一点,总是因为那么一点而错过。

    高阳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永宁,突然问道:“你今日在行宫,可是遇上了九郎?”她计算了一下时间,从她让人通知李治,永宁去行宫见驾,到永宁回来,他们应该见过面的,她直觉的认为,永宁和李治之间出了问题。

    永宁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见与不见,也就是这样了……时辰真的不早了,我不能再与你们多说了,二哥,二嫂,就此别过吧”她洒然地转身便走,毫不理会房遗爱与高阳公主的挽留,甚至连他们赠送的马匹都推辞了,只这样孑然一身,徒步离去。

    街角处,李治看着永宁在凛冽的寒风中踽踽独行,暗自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第一三二章 夜店

    永宁并不急着赶什么路,她只是认清了方向便缓步而行,出东门离开了洛阳。她走得不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的时候,也才不过走出了二十来里地。她倒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如何,对她这样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巫来说,出门在外与呆在家里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她有的是办法让自己过得很舒适。

    她这一路行来,有些心烦意乱,脑子里总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她打压下去了这个,另一个又会冒出来,所以这会儿她的体力还跟得上,但脑力……她真的有些累了。

    她一直走在官道上,因为天色的关系,这会儿路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她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转身便进了道旁的小树林。就如同过去几年里她常做的那样,清出一小块空地,然后忽略咒、驱逐咒等等一系列安全防护咒语使了一遍之后,才取出了一个她一直收藏在储物手链里的魔法帐篷。

    这个魔法帐篷是当年她从魔法学院毕业的时候,抽中的毕业礼物,她上辈子一直没机会使用,反倒是在这大唐年间得了实惠。魔法帐篷是施过空间魔法的,虽然从外面看是小小的一个,里面却是一个两居室的小套间,厨房、卫生间也都齐备,维护起来也很简单,只要用的时候在外包装上的魔法阵输入相当于一个清洁咒的魔力,就可以支持这个魔法帐篷的各项功能正常运转十到十二个小时。

    永宁无力地坐在客厅位置的沙发上,她都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病了,为什么总也忘不了李治错身而过时的那个眼神呢?她捂着脸歪倒在沙发上,翻来滚去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舒服。

    帐篷外面的风声渐紧,吹得周围树枝“咯吱、咯吱”地乱响,更让永宁心头烦躁。她从帐篷里出来,伸手在空中探了探,感觉得出一会儿大概就会有一场大雪,虽然她这顶魔法帐篷的各项功能都很完善,但是一大清早起来被埋在雪堆里的感觉可不怎么样。

    永宁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又将帐篷收了起来。她曾经到过一次洛阳,知道再往前二十多里地有一个镇店,叫符丘集。那地方虽然不大,可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却还算干净,价格公道,老板人也厚道。她挥了挥手,将方才布下的那些咒语都撤消,然后便幻影移形,直接到了符丘集镇外。

    这时的天色已经暗下去多时,符丘集已经家家点起了灯。永宁按着记忆中的路,一路平安地走到了王家老店。这家客栈据说已经开了几十年,父子三代人经营出来的家业,如今已经很有一些规模了。

    永宁走到店门前的时候,伙计已经打算关店门了,这天气一差,老板也愿意早点关门休息。一见有客人上门,那伙计倒显得挺兴奋,回身便冲里面喊了声:“有客到——”然后,便弓着腰将永宁往里让。

    虽然店老板有意早关门,但是此刻大堂里却还是有着两三桌的客人在吃饭聊天。大堂的灯火并不算明亮,只是在中央的地方空出了一片地方,用石头垒了个简单的火窑,里面的柴火烧的“噼啪”直响,连外面的大青石都泛着红光。

    永宁一进来,掌柜的只是点头招呼了一下,然后便又低下头看帐本。大堂里的其他人也多有注意她的,只是出门在外的,多是不愿意招惹她这样的出家人的,所以虽有小声议论、彼此交换个眼神的举动,倒也没出什么格。

    永宁天一冷,便时刻在身上加着保暖咒,所以也并没有往火堆旁边凑,只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然后叫了些热汤热菜后,又要了一间客房。

    这小伙计挺麻利,擦桌子倒水,围着永宁一通忙活,很快便将永宁点的饭菜端了上来。永宁因为心里压着事,胃口并不算好,只是到了时间便觉得该要吃些东西,纯粹是习惯性的问题。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就觉得旁边似乎一直有一道目光在紧盯着她看,看得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又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招呼小二换壶热茶过来。趁着叫茶的工夫,她的目光貌似不经间地朝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她便愣住了。就在她右手边的那张桌子,坐着一个老道,两个道僮,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直盯着她看的便是那个少女。

    那老道不是别人,正是神医孙思邈更让永宁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坐在孙思邈旁边的那个少女,面相居然有几分像晋阳公主……方才孙思邈坐的这个地方暗,她也并没有往这边打量,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一桌,可是这会儿既然她已经与那少女对了眼,若是再不过去打招呼,便是失礼了。

    永宁站了起来,伸手抚了一下身上的道袍,然后走到了孙思邈身边,长揖一礼,叫了一声“孙师伯”。孙思邈虽然与永宁见过几面,但其实与她并不算熟悉,方才他倒是看见进来了个小道姑,也觉得面善,却没认出来,就是这会儿永宁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他也还是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师侄女”。

    永宁一见孙思邈的神色,便知道他没出来自己,连忙自我介绍:“小道道号宁真,师从乾元观袁天师……”

    “啊……原来是你呀,老道记得你……只是几年未见,倒是有些不敢认了……”孙思邈微笑着冲永宁点了点头,示意坐在他下道的小道僮让了个位置,让永宁坐下,说道:“前几年倒听你师傅提起过,说你跟着你师伯松明子云游去了,怎么今天只你一人,你师伯呢?”

    永宁也浅浅地笑着,说道:“师伯两年前便与师兄去了别处修行,这几年我一直独行四行……”

    她早就看明白了,松明子之所以会带着她跑了两年,完全是因为身上背着一个替她搜罗人才的任务,等这个任务一完成,这老道立刻带着他的宝贝徒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孙思邈听了她的话,倒是一愣,眼下永宁看起来了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往前头再推个两、三年这年纪更小,他心里不免嘀咕,这星衍宗带徒弟的方法是跟别家不同,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居然就敢放她独自外出……不过,这些事也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议论的,也只好闭口不言。

    永宁也自认与孙思邈这样的人物没什么共同话题,她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正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少女。此时这少女正一脸喜意地看着她,倒让她心里愈发地犹疑不定了——这姑娘长得跟晋阳公主也太像了些吧?无错不少字她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你可是……”

    “怎么?几年不见,便不敢认了不成?还是,你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少女噘着嘴,下巴翘得老高,大有一副“你若是敢认不出我是谁来,我绝对饶不了你”的意思。

    永宁忍不住扶额:“天啊居然真的是您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不我宁可我认错了”这少女居然真的是晋阳公主,永宁觉得自己要疯了,这位公主殿下怎么跟在孙思邈身边?她在洛阳呆的那两天,并没有听高阳公主提起过此事呀……

    孙思邈挑了挑眉,这才想起当年在长安便有传言,说是晋阳公主与房家的小娘子——就是眼前这个已经出了家的宁真小道姑是知交好友,他暗暗地松了口气。他这一路上也是提心掉胆的,被这位公主殿下吓得够呛,偏偏这一路被她缠上不说,还不敢把她丢在半路上不理会……他几次想叫人往长安或是洛阳的行宫送信,结果都被晋阳公主给识破拦下,这位公主殿下大有跟他一路采药走下去的意思,着实让人发愁。

    永宁一脸纠结地看了看两眼放光的晋阳公主,又看了看似乎松了口气的孙思邈,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会遇上这样的情形,她宁可明天一早让大雪给埋起来……晋阳公主与永宁是自小的交情,在永宁跟前,她一向自在惯了,倒比跟着孙思邈这一路上放松的多,将坐在永宁旁边的小道僮撵到了一边,她自己挨着永宁坐下,拉着永宁的手,她的眼眶才悄悄地红了起来。

    永宁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还真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忙悄悄地桌子底下拍了拍晋阳公主的手,安慰于她,然后便跟孙思邈告了个罪,叫了小伙计引路,拉着晋阳公主去了客房。

    这店里的小伙计倒是个知事的,引路的同时便拎了一壶茶进屋,又指点了永宁如果需要热水要怎么唤人,才退了出去。永宁将门栓好,又检查了一遍窗户,这才到桌子边坐下,为晋阳公主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热茶,这才说道:“说说吧,您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独身一人跟孙神医出了京了?这两日在洛阳,二嫂可没跟我提起过这事……”

    永宁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她完全能猜出来晋阳公主是私自离京,偷跑出来的。如果她是光明正大的跟着孙思邈出京的,高阳公主不会连提都不提一句,只拿“晋阳公主这回留在京里没出来”的话来搪塞。

    晋阳公主倒显得真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紧咬着下唇,半晌都没有说话……

第一三三章 送信

    永宁也并不催促晋阳公主,只是轻抿着手中的茶汤,静静地等着晋阳公主自己整理好心情。只是晋阳公主捧着杯热茶,左右转动着,几次抬头看向永宁,却欲言又止,这举动倒让永宁不耐烦了起来。

    “殿下,您是怎么跑出来的?宫里难道都不知道呢?这两日我都在洛阳,今早还曾见驾,不管是陛下还是晋王殿下,或二嫂,都不曾跟我提起过你不在宫中的事……”永宁是真的很好奇,从长安到洛阳按着孙思邈边走边采药的习惯,少说也要走上个把月,这行宫这边怎么可能还是一片平静,就好像没这回事一样呢?

    晋阳公主吸了吸鼻子,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哽咽着说道:"母后生我的气,将我关在大明宫,不许别人见我……我,现在怕是连母后都不知道我不见了……”

    大明宫?永宁一愣,如今这大唐神奇的很,原该贞观九年就死掉的唐高祖李渊,居然久病缠身的又拖了近十年都没咽气,而这大明宫就是李世民专门兴建来给李渊居住的行宫。“不许别人见你?难道还能不送吃食给你不成?但凡你有几顿饭一筷子没动,怕是皇后娘娘就得亲自过去看你,怎么就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不见了?”永宁挑着眉头,满脸不解地问道:"你究竟怎么惹着皇后娘娘了?居然让娘娘这么生气?”

    晋阳公主的眼泪一双儿一对儿的往下掉,低声的啜泣着,却怎么都不肯再开口,哭到后来甚至满脸伤心地扑到永宁怀里,抱着她一阵猛哭。

    永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这位公主殿下小时候性子还是极好的,素来就不爱哭的,她这会儿又不明白原委,倒还真不好劝说,只能任晋阳公主哭了个痛快,最后昏睡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再次庆幸自己还有魔法可以依靠,给床铺被褥施过清洁咒后,才用一个飘浮咒便将晋阳公主给送到了床上。

    为晋阳公主盖好被子,永宁顶着一头雾水,去隔壁敲开了孙思邈的房门。这老道显然已经等她多时了,一见她进来,便叹了口气,问道:"公主殿下可是哭累了,睡着了?”

    永宁拉着晋阳公主回房,并没加静音咒,晋阳公主后来哭声不算小,一墙之隔的孙思邈会听见,她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点了点头,顺着孙思邈的手势在一边坐下,问道:"公主殿下怎么都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今天才从洛阳出来,似乎陛下那里并不知道公主殿下离宫了……”

    孙思邈再度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地说道:"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事,老道也不知道……公主殿下……唉上个月老道例行到大明宫为太上皇诊脉的时候,老道见太上皇近来脉相已经平稳了下来,不用再频繁的换方子了,老道便兴起了出外采药游历一番的念头,谁知刚跟太上皇提起此事,他便将宫女打扮的晋阳公主托付给了老道,只说那是恩准返家的宫人,他担心年轻貌美回家的路上会吃亏,便托我送上一程……这些年晋阳公主身体无恙,宫里的平安脉也用不着我,老道当时便也没认出那便是公主殿下,又想着太上皇说的地方离着长安并不算远,于我也算顺路,我便没多想便应了下来……唉……”

    听到这里,永宁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后面的事不用再说她也能猜到,肯定是离了长安以后,分开之前,孙思邈发现了晋阳公主的身份,这样一来他自然不敢就这样将这位公主殿下随便扔在半路上,只好一路带着她……“那您来此处,可是想送公主殿下去洛阳见皇上?”永宁这会儿多少能猜些孙思邈的想法了。

    果然,孙思邈点了点头,可是他的叹气声更重了,摇头苦笑着说道:"这位公主殿下有些时候倒还真是极精明的,我原想派我身边那两个僮儿不拘是长安,还是洛阳的能送个信儿出去,可是她却与我直言,只要她路上发现有什么不对,便会立刻与我分道,这中间也发生了些事,倒还真让老道忌惮上了三分……”

    “那公主殿下可有说起过,她究竟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永宁也觉得头疼,她再次后悔不该怕被雪埋就跑来投店。

    “最让人头疼的就在这里”孙思邈皱着眉头说道:"她压根就没什么目的地,一副只要离了长安就好的样子,真真是让老道无可奈何……”

    “算了……”永宁听见外面已经有更夫打更,知道时辰已经晚了,便起身告辞:"时辰也不早了,师伯还是早些休息吧,此事还是明日再说好了……”

    孙思邈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之间,他们俩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总要晋阳公主自己想明白了,此事才能有个了结。

    永宁回到自己房间,晋阳公主还躺在床上昏睡着。她坐在床边看着晋阳公主不安稳的睡容,倒还真有些替她难过。这些年她自己算是逃过了皇后的阴影,可是想必李治和晋阳公主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了。他们两个是皇后亲生的,偏偏又为着一些事端母子、母女间起了间隙,彼此心伤怕是难免。

    永宁算了算时间,此时才打更,离着天明还有好几个时辰,如果她这会儿往洛阳行宫送个信儿,李世民这就派人过来接晋阳公主的话,倒是绝对赶得急……她轻轻地握住了晋阳公主伸到被子外头的手,虽然晋阳公主与皇后之间有了隔阂,但是想来和李世民、李治,甚至高阳公主的感情还都是好的,在这些人眼前,晋阳公主想来也是能开怀一二的……

    永宁站起身,帮晋阳公主掖好了被子,然后便往晋阳公主身上打了昏睡咒,再然后她给房间加好了防护咒语后,便立刻幻影移形到了洛阳行宫外面。她用隐身咒隐住身形,然后才再度幻影移形到了行宫之内。

    永宁记得高阳公主说过,她与房遗爱的住处便在行宫的东北方向,紧挨着御花园,住处并不算大,但是院前种着两棵梧桐,极好辩认。已经起更的深夜里,行宫之内虽然时不时的会有内廷侍卫巡逻,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了永宁的行进速度。虽然她并没有好好逛过行宫,但是对于大致的格局倒还是了解的,不大会儿的工夫她便找到了御花园的所在。

    只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这御花园里居然灯火通明,尚有不少在人在宴饮。永宁愈发的小心,站在偏僻的阴影处,打量着花园里的人。这一看,倒真让她有些头疼了。不说皇帝陛下在场,就连房玄龄也在自然,李治和高阳公主、房遗爱也都没落下,全都凑在李世民眼前饮酒说话。至于其他眼熟、眼生的大臣,她也懒得去认,只低头想着到底要怎么送这个信儿。

    虽不知道这宴会所为何来,但是就冲着李世民那红光满面的气势,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可是她却不能在这里拖得太久。晋阳公主情绪过于紊乱,她的昏睡咒也不敢下得太重,顶多一个时辰晋阳公主一定会醒过来一回的,若是见她不在,那就麻烦了。

    而且若是拖得太久,赶不急今天晚上去接晋阳公主,那谁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变故?晋阳公主的脾气、性格,可是从来都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温驯、好打发的。虽然她不介意陪着晋阳公主多走上两天,却打心里不愿意被人当逃犯似地在背后追——如果只是留了信,而没让皇帝陛下找到他的公主,那继续追踪是一定的

    就在永宁犹豫着直接往高阳公主的住处留个纸条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有个宫女凑到李治跟前悄悄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李治竟然跟李世民说了几句话后,便提前离席了。

    永宁一开始设定的送信目标,除了高阳公主和房遗爱,还有李治。因为不管李治还是高阳公主、房遗爱,都对她的笔迹很熟悉,这样容易增加事情的可信程度。这会儿高阳公主和房遗爱显然还不知何时才能离开,她只一转念,便悄悄地跟在了李治身后。

    李治身边跟着不少人,除了宫女、太监之外,还有一小队侍卫。在行宫内还有侍卫随行,足见李世民对他的重视和喜爱。他走得并不算快,不过显然他的目的地也并不远,就在高阳公主住处的旁边——永宁在路过与高阳公主的极像的一处院子时,恰巧看见了高阳公主身边的宫女在院子前头打灯笼。

    李治来的这处宫殿明显比高阳公主的住处要大,院子里的人也多些。李治一到,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侍候着他进了屋子。此时永宁倒有些犹豫了,她这会儿自然看得出这里是李治的住处,且不说有那么多人在李治身边服侍,就是人少了,怕是她也不方便进去的。

    看着透过烛火映在木格子窗上的成双成对的身影,永宁心里那股酸意怎么压都压不下去,险险连隐身咒都维持不住。她咬了咬牙,刚想想转身离开,就听见李治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孤知道你担心什么,今日已经跟父皇请了旨意,准你留在洛阳安胎,你且放心就是,御医和接生的人手什么的,孤会留意安排……”

    后面的话,永宁没有继续听,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暗骂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吗?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哭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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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唤~~~~~~~~~召唤什么大家懂的……

第一三四章 夜话

    永宁心绪烦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先前瞻前顾后琢磨了很久的那些想法,这会儿是一点也顾忌不到了。追哪里快去眼快她依旧用着隐身咒,将一早就先写好的字条团成团儿直接扔到了高阳公主身边得用的女官身上,待看到那女官一脸焦急地去了高阳公主身边后,她便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耐心,直接幻影移形回了符丘集客栈的房间里。

    晋阳公主还在熟睡中,永宁并没有点亮灯,就着一片黑暗在窗边的凳子上坐下。窗外的风刮得愈发的猛烈,依稀能感觉到有细碎的雪花落了下来。房间里虽然点了碳盆,还是让人忍不住的发寒。永宁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往自己身上加了一层保暖咒,然后也往晋阳公主的身上丢了一个,可是她本能的还是觉得冷,这股冷意,却是从心而发……

    她脑海里不停地在播放着洛阳行宫里的一幕幕场景。扯着挡风的帷幕,一步一盏明灯,三五成群的应酬……乃至李治住处的身影、说话,她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永宁轻轻用手指摸了摸湿润成一片的脸颊,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她一深一浅的呼吸,慢慢地让心平静下来,泪也渐渐地止住。当她再次长长地吁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听到床上的晋阳公主,睡意朦胧地问道:“永宁,你怎么了?怎么还不睡?”

    永宁连忙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然后略带了些鼻音地说道:“我这就去睡……殿下可是要喝水?”

    “嗯,渴了……”晋阳公主懒懒散散地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说道:“你怎么不点灯?这黑呼呼的,你一个人坐在那边干什么呢?”

    “没,没什么……”黑暗掩住了永宁有些慌乱的眼神,她走到桌边用火石点了灯,然后侧身挡住晋阳公主的目光,将已经微凉的茶汤又加热了一下,然后才倒了一杯递给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接过茶杯却没急着喝茶,有些犹豫地看着永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哭了?”

    永宁也不是个爱哭的,平素心事也重,轻易不肯说心里话的,又兼着几年没见过面,再好的朋友也难免会有一种生疏感,晋阳公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探问永宁的心事。

    “心里有些难过,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永宁吸了吸鼻子,顺势坐在了榻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说道:“这几天呆在洛阳,发现父亲老了很多,这些年没回过长安,也不知道母亲如今是什么样子……听说大哥、二哥那边这几年都又添了孩子,我也没能看上一眼,怕是再回长安的时候,这些侄儿、侄女们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晋阳公主听着永宁的话,心里也不好受了起来。她将茶杯放在榻边,坐直了身体,拿枕头垫在身后倚着,然后握住永宁的手,说道:“方才一见你,我便只顾得哭了,也没细问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你说你去了洛阳,可有,可有见到九哥?”

    听见晋阳公主提起李治,永宁刚刚强忍下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急忙伸手去擦,可是那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晋阳公主原本有些干涩的眼睛也再次湿润了起来:“永宁,九哥很惦记你……这几年他府里没少进人,他倒是能一视同仁,虽然如今也是有儿、有女,可是生母的身份一个比一个低下……不管是嫡妃王氏,还是侧妃长孙婧,至今都没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有时候看着九哥,我都忍不住心疼,他完全是把晋王府当成朝政在处理,原先我还不懂,看着他一时宠这个,一时又宠那个,就觉得他……觉得他变了心,那些日子我都懒得理他,可是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太液池边上,只一个背影,便悲凉的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哭……”

    永宁安静地听着晋阳公主的讲述,已经放弃了拭泪的动作,一任泪水肆意地淌下。她一直都相信,李治是喜欢她的,可是她却不能确定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更不知道,只为了这份喜欢,她便让自己置身在一群女人之中,去争抢他一个月中几天相处的时间,她究竟做不做得到……

    她更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总会有一天,她会累,她会倦,到了那个时候,她还能有路可退吗?

    永宁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不敢面对爱,更怕管不住自己的心……

    晋阳公主将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拉着永宁一起躺进了被窝里,将头靠在了永宁的肩上,低声说道:“永宁,你这次既去了洛阳,想必也见到了九哥了吧?不然你不会哭成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留下呢?父皇每每提起你,都一脸的惋惜,他是必定不会阻拦的,难道是房相?”

    永宁深吸了口气,说道:“现在还不是我留下的时候……我也晋王殿下,似乎总是差着那么一点……”

    晋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我总是不懂的……只是永宁,别离得太远,别总没个消息,也别让九哥等太久……你都不知道,你每次送东西回房家,九哥都巴巴地盯着十七姐,不管你带回来的东西,还是书信、诗画什么的,他总要拓一份带回去才能安心……他宫中住处的书房里,你的那些东西都被他藏在一只箱子里,他心情好时,或是不好时,都爱将那些东西翻出来看看……”

    永宁低头苦笑,她此时真的有些后悔,或许当时就不该准备了那些内容暧昧的诗词书画送回长安,若真能让李治淡了念头,她自己怕是也能兴起个了断的念头。只是,如今再想这些,却是有些晚了……

    “永宁,你都不知道,这些年九哥变得都快让我不敢认了,他……”晋阳公主的声音中带了一些焦虑,说道:“他为人处事圆滑之处且不去说,私底下的那份狠辣让人心惊,若不是偶尔有你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总会表现出与从前一般的模样,我怕是都不敢再与他亲近了……”

    “他,终于学着长大了……”永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的感慨,从前的李治虽然颇为擅长韬光隐晦,可是很多时候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孩子气,不成章法,如今从晋阳公主的话里,倒不难听出李治的成长。

    “我们为什么要长大呢?”晋阳公主的心情极为低落,如果还没有长大,她会快乐很多……

    “我们没有办法阻止时间流淌,就只能学会自己长大……拒绝长大的下场,会很可悲……”永宁也希望不要长大,可是这个希望却没有任何一丝丝被实现的可能。她轻轻地拍了拍晋阳公主的背,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晋阳公主即使躺下要睡了,也没有放开永宁的手。

    第二天永宁和晋阳公主都起晚了,她们梳洗好出了门,才发现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而天上密集的雪花仍旧在不停地飘落下来,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

    孙思邈已经在楼下叫好了早餐,一见晋阳公主与永宁下来,便招呼她们俩过去用饭。永宁与晋阳公主都有些心不在焉,吃起饭来都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孙思邈也不催促,反正眼看着这样的天气也不好起程,总要再住个一两天,不说等雪化了,也总得等着雪停也才能继续上路的。

    可能是有永宁在的关系,晋阳公主日常对孙思邈的威胁话语今天倒省了下来,这倒让孙思邈心情舒畅了不少,甚至在心里认真地思量起,把晋阳公主甩给永宁的可能性……

    客栈的老板心情很不错,这样的天气,店里的几房住客都表示了要再住一天,等雪停了再走。他一早上都忙活来、忙活去的,干劲儿十足。

    永宁只吃了一点点便放下了筷了,然后捧着碗热汤不停地朝门外看。她琢磨着她那张纸条不该没用才对,按说来寻晋阳公主的人,昨天晚上没来,今天早上也必到的……可是怎么到了这会儿都没有动静呢?

    “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呀?”晋阳公主今天的胃口也不算好,学着永宁捧着碗汤,却一口也没喝。

    永宁听见晋阳公主的问话,不由得朝孙思邈看去,这里属这位老先生年长,她自然不好出头拿主意。谁知孙思邈只是看着永宁苦笑,一言不发。永宁顿时明白了,只怕带着晋阳公主这一路的走,压根就没走到孙思邈意图采药的路上去,这老先生怕是压根就是冲着洛阳行宫来的……

    晋阳公主对孙思邈的心思也是能明白几分的,冲着他撇了撇嘴,然后又看向永宁,问道:“你呢?你准备去哪里?带我一起好不好?”虽然她用的是问句,可是她那动作表情显然都是不会接受“同意”之外的意见的。

    永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往辽东去的……”

    “辽东?”孙思邈皱了皱眉头,说道:“陛下正准备东征,那里哪里是好去的?”

    “孙师伯难道就没有打算过去看看吗?”永宁装出一脸好奇地表情,说道:“战场之上,伤亡必定惨重,若是有了您这位神医在,怕是也能少死几个人吧?”

    孙思邈看了看永宁,然后低头沉思不语。。.。

第一三五章 兄长

    盛唐永宁

    兄长

    历史时空

    这风雪越来越大,客栈老板为了笼络着客人都下楼坐在大堂取暖,好省些各人屋里的用碳,便依旧用干柴在大堂中央拢了火堆,上面还吊着一口大黑锅,扔了几根大骨头炖了汤,免费供客人取用。

    孙思邈注重养生,永宁和晋阳公主不喜油腻,所以他们三人都没有要骨头汤,倒是跟着孙思邈的那两个小道僮,见旁人喝得香甜,也去要了两碗,只是从两人喝时的表情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孙思邈见永宁一直朝大门外打量,也极注意外头的动静,心头一动,看着永宁的眼神倒还真带上了点感激。永宁却有些心虚,并不敢与晋阳公主对视,好在晋阳公主也一直坐在那里想心事,并没有注意她。

    将近巳时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永宁不免有些泄气,也开始在心里暗暗思量,事情究竟是在哪里出了纰漏。她看见晋阳公主时不时地用一种有所求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就有种心跳过速的感觉,本能的知道晋阳公主这会儿想着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她更加回避起晋阳公主的眼神,拿着一路上的见闻,也孙思邈探讨起了医药的应用,顺便请教一些这方面的常识问题。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孙思邈的气色也有些差了,显然这老道所剩不多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了。就在这时,外面街道上终于传来了一阵马蹄乱响的动静。孙思邈与永宁的眼睛同时一亮,而客栈老板的动作更是迅速,一溜烟儿似地拉着小伙计迎了出去。

    晋阳公主倒没想那么多,见孙思邈与永宁都朝门外望去,便也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外面的脚步声沙沙做响,来的人绝对不算少,这个天气还会大队人马的出门,也确实另人好奇。

    很快的客栈老板招呼客人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然后外面屋檐下就传来了跺脚掸雪的动静,接着——高阳公主与房遗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孙思邈与永宁都满脸笑意地站起身来相迎,而晋阳公主却满脸诧异地坐在那里动都没动,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这么“巧”,会在这里遇上这两位……

    因为孙思邈早上选的这个位置正好斜对着门口,所以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一进来便瞧见了他们这一桌,然后高阳公主的脸色便一下子黑了下来。

    高阳公主谁也没理,直接走到晋阳公主跟前,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拽了起来,然后拖着她就往楼上走,边走边问:“你的房间是哪间?”

    永宁和孙思邈一起眨巴着眼睛看着晋阳公主被拖走,有志一同地没有站出来说话,让那对姐妹上楼好好谈心去了。房遗爱叹了口气挨着永宁坐了下来,很客气地跟着孙思邈打了个招呼。

    这夫妻俩出这趟门可没少带人,原本还显空荡的大堂一下子被这些拿刀带剑、披盔带甲的武士们给挤满了,原本那两三桌的散客一副避之不急的样子,纷纷避回了房里去。这会儿客栈老板可顾不上那几个碳钱了,房遗爱大方的扔了个足有二两的银角子给他,让他给这些公主府的侍卫们准备些招呼的吃食驱寒。一时之间,这客栈从老板到伙计都忙得热火朝天的。

    永宁左右看了看,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与孙思邈说了一声,也拉着房遗爱上了二楼。头天晚上订房间的时候,永宁与晋阳公主本是一人一间的,只是她们两个说话晚了,便睡在了一起,这会儿晋阳公主下意识地与高阳公主进了永宁那间房,于是永宁便只得拉着房遗爱去了晋阳公主订的那间。

    “你们怎么才来呀?我还以为信儿没送到,或是你们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呢……”永宁一坐下来便开始抱怨,她刚才还真是有些担心他们没把她送的那张小纸条当回事。这公主哪里是好拐带的?但凡出点什么差错,晋阳公主只要撒撒娇、装个可怜,估计禁足几天就能把事情抹过去,可是沾边儿的其他人这脑袋可就有些不稳当了……皇家,是不能指望他们讲理的

    房遗爱挑了挑眉,上下的打量着永宁,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凑过来低声问道:“昨晚那纸条,是谁帮你送来的?这几年你在外面,似乎还真认识了些不得了的人物呀……”自从看过永宁剽窃过来的那些武侠后,房遗爱就对那些传说中的武功大感兴趣,可惜的是找不着门路学习,他身边的那些武夫练的都是行军打仗的那一套,就算有传闻中的高手存在,也都是些他不敢招惹的,比如说:卫国公李靖……

    “在外头几年,连个用得上的人都结识不着,那不是白在外头跑了吗?”永宁虽说有些心虚,却还是故做镇定地白了房遗爱一眼,说道:“我问你呢,你们怎么才来呀?可是洛阳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房遗爱摇了摇头,托着下巴看着永宁,说道:“昨天我与公主一见那纸条,就知道是出自你手,公主当时就急了,拿了纸条就想禀告陛下去,结果却正遇上晋王,倒是被他给拦了下来……晋王说,这纸条出自你手,哪里好让陛下过目?总不好再让你拖上关系的,他虽也着急,却身份所限,不好随便离开洛阳,便让我们夫妻俩在陛下跟前告了假,说是今日要出城赏雪……”

    永宁看见房遗爱提起李治时那有些暧昧的神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说道:“还好昨夜这雪下得够大,不然等你们到了这里,我也早被晋阳公主给拖着走没影了……”

    房遗爱撇了撇嘴,说道:“拉倒吧——别说昨夜那么大的风雪,就是没这风雪,从这符丘集往前也就一条路,百十里地的走,就算是你们有马车,又能走出多远去?在这客栈里没堵着你们,一路追下去,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工夫,为了速度能快点,高阳公主连马车都没坐,跟着我们这群大老爷们儿一块骑马来的”

    这些年下来,房遗爱与高阳公主的感情愈发深厚,提起来那语气都透着甜蜜,倒让旁人不由得欣羡不已。永宁似笑非笑地看了房遗爱一眼,说道:“是,高阳公主最好,高阳公主最棒,高阳公主最厉害了……行了吧?你用不用句句不离高阳公主呀?”

    房遗爱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扭头,但随即他便又回复了抬头挺胸的姿势,一脸得意地说道:“那是我媳妇儿,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永宁满心轻松的笑了,不管她来到大唐后做对、做错过多少事,房遗爱与高阳公主夫妻和顺这件事,都是她最骄傲的成就。如今的房家,似乎除了她之外,一切都很平顺……她呀……以前她可从没想到过,她自己能变成房家的麻烦。

    “你在洛阳就呆了这几天,时间太少,我也没得上私下里跟你说话的机会……”房遗爱一脸正经地坐直了身体,很认真地看着永宁,说道:“你对日后,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那些糊弄外人的场面话就不用再说了,二哥也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也好心里有个底……从二哥心里说,怎么都是不愿委屈了你的……”

    房遗爱这些年虽然还是一副莽撞憨直的形象示人,即使是高阳公主也多是为此替他担心,但其实他只是在永宁的调教下,习惯了这张面具,而把他内秀的那一面给小心地隐藏了起来,轻易不肯露出来。这几年来,他没少为永宁担心,也反复衡量过不知多少次,却怎么想都觉得永宁这委屈受大了……怎么想都觉得,永宁这辈子是吃亏吃定了

    永宁也是能明白房遗爱的想法的,虽然她的心境总在变化,可是事情本身与既定环境却是一直都没有改变的。她浅浅一笑,低头轻扯着自己的袍袖,说道:“二哥,如今哪里还能由得我来‘打算’什么?我那日与你说起过,过一日算一日,这可不是什么敷衍人的场面话,而是我心里的实在话……二哥,别总想着什么委屈了我,这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委屈?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该受的就不叫委屈,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永宁……”房遗爱叹了口气,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年前永宁将他骂醒的那一夜,他明明已经很努力的改变自己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永宁还是陷入了如今这样的境地……房家呀,整个长安,整个大唐,多少人提起房家都不免心存敬畏,偏偏这样的门第竟连自家的嫡女都庇护不了……

    “二哥……”永宁看出了房遗爱的郁闷和不安,拉着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说道:“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又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哪里就到了你为我担心的时候了?眼下你最重要的就是保养好你的长刀利刃,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才是……”

    房遗爱很坚定地点了点头,承诺般地说道:“小妹,你放心这次二哥必定会为咱房家、为你挣份天大的功劳回来,便是你将来……你将来……也定不能让人小瞧了你去”

    永宁眼眶含泪地看着房遗爱,满心的感动。她知道房遗爱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她知道房遗爱是担心房玄龄年纪老迈,若是她最终还是要呆在李治身边,房玄龄怕是也护不了她几年……房遗直是长房,传宗立嗣宜稳,房遗直是不能出头的。

    若真到了那一日,她能倚靠的,就只有房遗爱了……

    兄长

第一三六章 探察

    永宁与房遗爱兄妹两个如同小时候一样,亲密地坐在一起说着话,可是二人都分了一分的注意力给错对面的房间。

    高阳公主与晋阳公主在房间里呆了近一个时辰,才开门出来。晋阳公主眼睛红肿,而高阳公主的脸色却整个黑了起来。房遗爱一见高阳公主出来,便拍了拍永宁的手,然后迎了过去,低声地问了句什么,高阳公主却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永宁也不多言,只站在一旁相候。“孙神医是在房间?还是在楼下?”高阳公主看着永宁问道。

    “老道在此”说话间,孙思邈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高阳公主很客气地冲着孙思邈点头为礼,说道:“且不说外面的雪还下不下,倒是要请孙神医与本宫一起去趟洛阳行宫见见父皇……”

    孙思邈自然不会拒绝,这件事总要收个尾的,好在晋阳公主没出什么事,而且如今又被接了回去,他倒不认为皇帝会迁怒于他。他冲着高阳公主拱了拱手,说道:“这是应该的外面的雪虽大却也无妨,老道的马车还能遮挡一二,只是怕会慢些……”

    高阳公主并不赶时间,只是怕晋阳公主再闹腾,所以才急着起程,只要上了路,多花些时间也无所谓的,反正就这几十里的路,再慢天黑前也进得了城。

    “那你呢?”房遗爱转头看向永宁,其实他倒是想永宁能跟着他们一起回洛阳,哪怕能再多呆上几天也是好的。

    可是永宁显然不想再搅和进去,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我留下来,其实也只是为了陪着晋阳公主罢了,如今既然公主殿下有你们照看,我也要起程了……”

    “这雪这么大……”高阳公主有些担心,这么大的雪,永宁一个女孩子家,若是遇上什么事可怎么好?她皱着眉头说道:“你便是不愿与我们一同回洛阳,好歹也在这客栈里多住两天,等雪停了,天好些,再上路……”

    永宁笑着说道:“如今可是十一月里,这天只会越来越冷,便是躲过了这里的风雪,去了别处还不是一样有风雪吗?若是总避着,那这几个月里,我岂不是哪里都不要去了?要是这样,倒不如回家歇着算了……”

    晋阳公主走过来拉住永宁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道:“你为什么为肯回洛阳呢?便是再不喜欢,为了我,也再去走一遭吧,只当陪陪我……”

    永宁眼神一软,可是又很快地清明起来,依旧摇着头,不为动摇地说道:“对不起,殿下……这洛阳,我是必定不会再去的……”她的语气中带着点惆怅地看向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只道永宁是想起房玄龄赶她离开的事情,也生怕她再难过,连忙拉住了晋阳公主,说道:“永宁有自己的打算,哪里好勉强她……难道有我陪着还不行吗?你放心,我总是你姐姐,总会帮着你的,再说了,还有九郎在,我们总不会让你吃了亏去……”

    晋阳公主只看高阳公主的脸色,便猜到永宁这次去洛阳怕是又生出了什么事端,也不好再勉强永宁,只是用力地抱了抱永宁,便由着高阳公主拥着她下了楼。

    永宁站在漫天风雪中目送着高阳公主与晋阳公主一行人远去,直到他们走得只剩下了一个个小黑点,才转身漫行出了符丘集。她袖拢子里又多了四块银饼子,每个都有七、八两重,是房遗爱硬塞给她的。她知道,这准是自家那个二哥原先备下准备在她离开洛阳的时候给她的,只是当时情势急转他没顾上。这次来接晋阳公主,便带在了身上。

    永宁一边微笑着,一边将这几块银饼子放进了储物手链里,然后昂首挺胸地迈步向前。她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往北她最远到过沧州,待一出了镇子,她便直接幻影移形了过去了。

    沧州在大唐也属重镇之列,不但人口繁茂,市集也很给力,各地的商货基本上都见得着,又因靠近北地,私售的马匹也极神骏。永宁在马市上转了一圈,挑了一匹耐力不错的黑色骏马。本来她是打算连夜就往辽东赶路的,可是就在去酒楼用饭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路过此处的一家镖局,听他们说话是要送货到平州,那里离辽水也不过百里,而过了辽河,便是高丽。

    永宁过去那管事的镖师攀谈,听他说起皇帝起意东征之前,他们这间镖局倒是与高丽常来常往的,于是永宁便起意与他们同行一程,多了解些高丽的情况总是好的。

    永宁之所以想去辽东,其实主要便是想实在看看高丽、新罗与百济的情况,看看中间有没有可为之处,能顺便让房遗爱得些功劳。从今到古,她对这边的几个小国家都没什么好感,倒觉得能一举平定,收归大唐所有也是好事,于是行动起来倒也多了几分干劲儿。这些年能让她这么有动力的事情,还真不多见。

    永宁只与镖局的人同行了三天,了解了不少高丽的现状,那镖师更好心地介绍了几个久居当地的唐人给永宁,说是有了麻烦可以去找这几个人帮忙,人在异国,到底是同乡还信得过些。

    永宁临别时大方地给了那镖师一个银饼子,结果那镖师硬是又拿了张不算太全面的手绘高现主地图送给了她,倒是让她惊喜不已。她此行原就有绘制地图的想法,此时有了草图蓝本,等她绘制的时候自然事半功倍。

    永宁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大唐与高丽的边境交接处,高丽方面已经此时已经在大修长城。对于一个已经成年并且小有所成的女巫来说,探察敌情这种事情实在是简单的很。不过两三天的工夫,永宁便已经将辽河沿岸高丽方面的布置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于连主要将领的一些秘事弱点都探听到了不少。

    她将这些东西整理成册后,便小心地收了起来,这会儿这些东西还不是露出来的时候,从天气条件看,李世民真正与高丽开战少说也要等到来年三四月份,这些东西如今递上去倒有些不合适,谁知道那些高丽人到时候会不会有变动?

    永宁一面细心地留意着大唐这边的军情变化,一面继续深入高丽的城镇探听虚实。两个月下来,高丽上下对她已经全无秘密可言了,而高丽的军事地图,也已经全面完成。这个时候辽东行军大总管李勣已经坐镇幽州多时了。

    永宁衡量了一下,觉得手里的这些东西倒也是时候送出去了。房遗爱一早就被李世民派遗到了李勣手下,此时定然也在幽州,倒也不愁没有晋上的门路。于是她心情愉悦地结束了高丽之旅,赶赴幽州。

    可以说,自打离了高丽的地界,永宁就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虽然大唐的辽东所属也是物资贫乏的地域,可是哪怕是同样的野菜汤,她也觉得还是唐人手里煮出来的要好吃些。这个时候刚过完年,还没出正月,她路上倒还真吃上了不少可口的东西,自然银钱上她倒也没亏待了人家,很是大方了一回。

    永宁赶路的速度比普通人自然要快得多,没几天的工夫就到了幽州,虽然累得不轻,可是架不住她心情好,所以气色倒还不错。她一进了幽州,就直接去了李勣的行辕打听房遗爱的所在,说来倒也巧了,当天正是房遗爱轮值,他为人一向爽朗大方,再加上又有个驸马都尉的身份,倒也没人留难,很快便有人替永宁去传话。

    只不过一个年轻姑娘,上门来找一个男人,就算是个道姑也足够让人侧目的。好在永宁素来对别人的目光免疫力都很强,才能在辕门外站得笔直而没有一分不自在。

    房遗爱出来的很快,他一听下属的描述,便猜出来人是永宁。李勣与他有半师之宜,他也没有隐瞒,去中军大帐回禀了一声,便得到了李勣的同意。

    虽然早就猜出来人是永宁,可是当房遗爱真的在辕门外看见永宁时,脸色还是忍不住黑了下来。“你到底是要我们为你操多少心才肯罢休?”他一上来就先训上了永宁:“当日听晋阳公主提起你要往辽东来,你可知道父亲与我们为你担了多少心?你如今也一日大过一日,怎么还就越来越不懂事了?……”

    永宁眨巴着眼睛,倒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向都是她训房遗爱的,谁知道今天倒让房遗爱训斥了一番。虽然知道他也是担心她的安全,可心嘴还是忍不住噘了起来。

    其实房遗爱训斥永宁,他自己也觉得不习惯,再加上又是在辕门前,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看着,他也只是说了几句,便没有再说下去,只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如今我身上有军令,倒不好照看于你,不过城内倒是还有个住处,是高阳公主一早派人过来置办的,你倒可以先过去歇歇……”

    永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想见见大将军。”

    房遗爱一愣,说道:“见大将军?什么事?”

    “我刚从高丽回来……”永宁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房遗爱的眼睛。

    房遗爱觉得如果不是头上戴着盔甲,他的头发真得能气炸起来两国正要交战,永宁居然说她刚从敌国回来……他很快明白过来,永宁怕是从高丽带了什么军情回来,他自然不敢耽误,立刻回营请示李勣。

第一三七章 情报

    李积旧日里也是见过永宁的,特别是当初为了吐蕃和亲的事,永宁在太极殿的亮相,让这位老将很有好感,而对于后来永宁出家入道的事,这位老将军也是颇为惋惜感慨的。因此房遗爱方才进帐告假说是要去见永宁的时候,李积并未阻拦。

    等着这会儿房遗爱一脸犹疑地再次进帐禀告,说是永宁要求见他的时候,李积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下。可是他又想着房遗爱特意点出来,永宁是刚从高丽回来,便又吩咐人去请了辽东道行军副总管江夏王李道宗过来。

    李道宗的营帐就离李积的中军大帐只几步远,不过片刻李道宗便过来了。“懋功兄,这会儿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军情?”李道宗有些奇怪,这几天风平浪静的,没听说有什么军情奏报呀……

    李积倒也不瞒着李道宗,请他在一旁坐下后,说道:“方才房遗爱过来回禀,说是他那个出家入道的妹子想要见我,还说他妹子才从高丽回来……所以我特意请王爷过来,说不得这姑娘是有什么军情要报于你我知道呢……”虽然李道宗对他的称呼很亲近随意,但是他一向谨慎小心惯了,轻易不肯逾矩,因为不是开帐聚将,便还是称呼李道宗为王爷。

    李道宗对李积的谨慎态度还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陪懋功兄一起听听吧……”他对自己只任了副职的事,其实是心有芥蒂的,但是却也真不好为了这点事去跟皇帝闹腾,于是,私下里李积的恭敬倒是很让他心里痛快了几分,反正皇帝已经定下了御驾亲征,将来开战,就算他身上背着个“副”字,也不会归李积节制,这么想想,他倒真舒服多了。

    房遗爱拿着李积的令牌,很快便将永宁请进了中军帐。李积几乎不能将眼前这个明丽的少女,与当年印象中的那个小女孩联系起来,不过他也只是一瞬间的恍神,在永宁与他见礼之后,便恢复了正常,倒是李道宗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了永宁一番。

    李积对李道宗看永宁的眼神很有些看不惯,干咳了一声,说道:“几年不见,贤侄女倒真是出落的让人不敢认了……”

    永宁微微一愣,没想到李积居然会用这么“平易近人”的态度也她说话,连忙笑着说道:“世伯却风采不减当年……”

    李积被永宁这明显的恭维话引得也勾起了嘴角,然后便为永宁引见了李道宗。永宁虽然这还是头一次见李道宗,可是她心里却先入为主地对李道宗留下了坏印象。逼迫席君买的人里,就有李道宗一份,尤其多次意图贪下席君买功劳不成便蓄意陷害他的人,便是李道宗的内弟。

    因为这些事情,永宁与李道宗见礼的时候,明显疏远些。李道宗对永宁的态度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初次见面的拘束感造成的,心里倒有些笑话房家的家教,觉得房玄龄把闺女教育的太小家子气了。房遗爱却多少感觉到些什么,只是人前也不好细问。

    李积见场面一时冷了下去,悄悄地皱了皱眉头,问道:“令兄说你要见老夫,不知有何事?”

    永宁见帐内并无旁人,便也不绕圈子,直接从袖拢里掏出了两样东西,放在了李积的书案上。李积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本就已经料到永宁是有话要说,或是有东西要给他……他看了看面前的一卷帛布,和几册书籍,心中一动,拿过帛布展开。

    李积一时愣住了,然后动作极快地翻看些那卷帛布,几十张居然全部都是高丽的地图这些地图有野外的,也有城镇的,甚至连高丽的布军图都有这些图纸统一的特点就是详细……李积的脸顿时激动的涨红成了一片,手指微微颤抖着问道:“这,这些东西,贤侄女是哪里弄来的?可是真的?”

    永宁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这两个月来,我随一位前辈一起绘制而成,这些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我都亲自去过,其真实程度世伯尽可放心……”

    “前辈?哪位前辈?”李道宗看见李积激动的样子,便也凑过去看,只是与李积的激动不同,他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怀疑。

    永宁自然看得出李道宗对她不信任,她只是挑了挑眉,说道:“这位前辈素来不出世的,这次若非借着师门的关系,怕是也请不到他出山……只是他的名号,小道倒是不便说出口……”她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反正那些不好告诉别人的事,就尽管往师门星衍宗和师傅袁天罡身上推就是了,只要一拉出这两张虎皮,立马就不会再有人多说什么……

    果然,李道宗一听永宁提到师门,便满脸不豫地闭上了嘴,目光虽然还是犹疑不定,但却不再多言了。

    与李道宗相比,李积对永宁的信任度要高很多。或许不能说是他相信永宁,他相信的其实是房玄龄

    ,相信的是房家的女儿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事他将地图粗略地翻看了两遍之后,便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些地图的重要性,然后他急不可待地将旁边那几本书拿了过去。

    这一翻看之下,李积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这些……”他拿起最上面的那本书,看着永宁,问道:“是什么东西?难道也是那什么前辈弄来的?”

    永宁做出了个心虚的表情看了李积一眼,然后低下头,说道:“这些是我一路上自己记载下来的,虽然有一些纯属道听途说,可是无风不起浪,我只想着或许大将军可以从中看出些东西来……我不曾领过兵、打过仗,虽然走了这一遭,却实在抓不住重点,也不知什么样的信息是行军打仗的过程中需要的,便把听到的、见到的都记了下来……”她顺应着自己心虚的表情,语气用词都透出了三分紧张。

    李积深深地看了永宁一眼,然后将手中的书册翻看了几页,然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李道宗也有些好奇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如果不是东西都在李积手里,他怕是就会过去拿来看看了。

    “这些都是什么呀?懋功兄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李道宗到底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李积将手中的那一本递给了李道宗,又看了看满脸紧张的房遗爱,说道:“这里面记得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高丽官员的私密、传言,还有一些少有人知的龌龊事什么的,好好整理一下,或许有用……”他看头一页的时候还真有些生怕,上面正记了一条高丽某官员的粉红色小八卦,可是他再往后看,倒还真看出些意思,脸色虽然还是有些不豫,但语气却缓合了下来。

    永宁其实也知道,自己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去探听这样的消息,是挺不成样子的,若是让房玄龄知道了,怎么样都会好好罚她一回。只是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可以将这些消息收集起来,却没有那个能力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判断出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分析情报这种工作还是要专业人士来做的。这也正是她将这些小册子交给李积的目的。

    李积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也清楚永宁没有说假话,让她一个纯外行去分辨哪些消息有用确实为难她,他与李道宗对视了一眼,然后便让房遗爱领着永宁下去休息,而他们两个挂帅的领导开始细细地琢磨起要怎么往李世民那里送封奏折。

    房遗爱因为身份特殊,所以职位虽然不高,但却拥有了一个独立的营帐,虽然不大,但比起同阶的军官已经强多了。永宁其实并不累,但是面对房遗爱好奇的眼神,她还是做出了一副累到不行的样子,很轻松地将妹控状态的房遗爱给哄出了营帐。

    李积与李道宗精神极度亢奋,本来他们对打这一仗还是很有心理负担的,只是这几年李世民乾纲独断,几乎听不进人劝,所以他们忧心的一些情况硬是没敢说出来。而此时有了永宁弄来的这些东西,再打这一仗,可以说是有备而战。他们已经根据永宁提供的情况,分析出了一封奏折,希望能从细节部分为这次东征加上些胜利的筹码。

    永宁在幽州行辕呆了五天,每天都被李积拎到中军帐里当背景。那边一大堆人对着地图和那些小册子研究来、研究去,她只要偶尔负责解说一下详细情况。

    等着李积与李道宗将基本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永宁才向他们辞行。

    房遗爱一听说永宁要走,竟抢在李积前头说道:“你要走?要去哪里?是回长安?洛阳?还是什么地方?”他生怕永宁再去高丽或是什么不安全的地方,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李积与李道宗互望了一眼,也一起看向了永宁,这两位也有些担心她。这几日的相处,倒让他们真心的喜欢上了永宁,有才又不张扬的姑娘,像是老房家的人

    永宁也知道房遗爱的担心,可是她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有心想骗房遗爱,又觉得有些不妥,安抚似地拍了拍房遗爱的手臂,说道:“二哥不用为我担心,其实真的没什么危险的……”

    房遗爱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难道你还真是准备再往高丽那边跑?”

    永宁摇了摇头,说道:“我与前辈约好了,想要一起去百济、新罗转一转……”

    李积与李道宗的眼睛同时一亮,随即一起干咳着低下头,俩老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房遗爱劝说了一大车子的话,最后也没能让永宁改变主意,只得郁闷地看着永宁离开。

第一三八章 故人

    盛唐永宁

    故人

    历史时空

    唐人常把高丽称做弹丸之地,但实际上百济疆域还不到高丽的三分之一。然后就这样一个蕞茸小国,野心却一点也不小。多少回高丽发动的战争,不管是对新罗,还是对大唐,背后都有百济的影子。只是这个国家小得太容易让人忽略,导致大唐上下至今对百济都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永宁比照着对高丽的办法,从情报到地图,详细地记录着百济的情况,甚至在情报的字里行间多少都带有些倾向性,很多地方都标明了百济的野心。

    慰礼城是百济最早的国都,只是地理位置过于靠近高丽,所以百济几度迁都,如今的慰礼城早已不复昔日荣光。永宁漫步在慰礼城的街道上,心中是万分的感慨。这曾经的百济国都,入目一片破败,那小土坯房,矮小阴冷,就永宁165公分的标准身高想要进屋,都会下意识地低着头。

    搁大唐,别说是国都了,就是县级以上的城市,都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建筑。永宁坐在慰礼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的最大的一家饭馆里,点了四菜一汤,都是当地特色,不过显然不合她的口味,每样都只是尝了尝便放在那里当样子看。她没让店家上茶,只要了一壶白开水,当然这水她也没喝,慰礼城的水都带着些古怪的咸味,她动作极快地清空了水壶,然后用魔法装了一壶没有异味的热水,才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百济的国民并不算富裕,会到饭馆吃饭的多是外来客。小小的百济现在也是各地的人物云集,想发战争财的不在少数,于是永宁在这里倒还真是听到了不少的消息。在跟随几个高丽人用慑魂取念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之后,永宁对慰礼城这个地方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百济跟高丽都是没法比的,高丽建筑城池,城墙高而坚固,而百济这边却多是土城,基本上很难对唐军构成什么有效的威胁。永宁一路过来,已经对比了五六座城池,基本上都是一个建造模式,她觉得下一站可以直接去百济现在的都城泗沘城看看,如果泗沘城也是这种状况,那么百济其他的城市就基本上没有再去探察的必要了。

    泗沘城靠海,与慰礼城相距也并不算太远,永宁也并不赶时间,一路晃晃悠悠地行去,倒也不累。等到了泗沘城,她完全放下心来,这座城池建造的比她一路上见过的都要好。但是再好,它也同样是土石架构,与大唐那种正统城墙的坚固程度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永宁很是松了口气,她实在是受够了百济的贫瘠,如果不是她这些年养成了往储物手链里储存食、用物品的好习惯,怕是她连一日三餐都要幻影移形到大唐的地界去解决了。以前她总认为自己是个好找发的人,但是来过百济,她才知道其实她太娇生惯养了。

    虽然永宁已经对泗沘城定性,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跟前,天色也尚未过午,她还是决定要进城去看看。只过了两条街,永宁便再度感慨上了,这泗沘城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时代在进步,百济人民的生活水平在提高”这一历史事实。

    百济这座新都城内的建筑虽然也同样是土质结构,但是民房明显比别处的要宽敞些,而且来往的行人脸上也多少都带着些笑容,而不像其他城市的百姓那样眼神空洞而麻木。泗沘城的面积比其他城市要大些,可是也没有大出去太多,王宫就坐落在中轴线上,单看建筑倒比外城更像一座城池——王宫的宫墙全部是三尺长、一尺高的青石垒成,在一片土坯房中间显得格外的威武。

    永宁并无意接触百济的当权人物,只在泗沘城随意地逛了逛便惦记着回幽州,好歹吃顿新鲜、有油水的饭。她却不知她毫不避讳地一身道袍潇洒来去,早就惊着了不远处马车上的一个人。

    “永宁——”

    永宁一愣,她没想到远在百济居然还能遇到故人。她甚至都不用回头,只从脊背发麻的感觉便能认出,身后叫住她的人,竟是辩机

    辩机依旧一袭半新不旧的白色僧袍,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似乎在发着柔和的光芒一样。永宁的眼神恍忽了一下,已经多久未见了?似乎就是她入道前辩机离开后,她与他便再未见过面了。

    辩机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永宁的跟前,脸上挂着谦冲的微笑:“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多谢师兄挂念,小道安好……”永宁稽首为礼,也同样微笑着说道。

    “你……”辩机看着永宁一身的道袍,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道五年前入道,道号宁真……”永宁完全一副将辩机当做旧时好友的态度,解说前事。

    辩机点了点头,目光朝永宁背后的百济皇宫望去,然后又低下头看着永宁,问道:“师妹来百济,何人同行?所为何事?可有需要贫僧帮忙之处?”

    永宁挑了挑眉,若含深意地看着辩机,却没有接他的话。她心中对于辩机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格外的感兴趣,她可不会认为辩机是闲逛到这里的,尤其他话中的意思,竟好似他在百济很有些地位似的……

    辩机见永宁不说话,连忙解释道:“贫僧三年前被师傅委任于泗沘城迦蓝寺住持,承蒙国主看重,得了个国师的封号,若是师妹在百济遇上了为难之事,想来贫僧还是可以帮上些忙的……”

    永宁眨了眨眼,虽然一路上早就知道百济崇尚佛教,但她绝没有想到在百济民间享有崇高声望的圣僧国师居然会是辩机。她直视着辩机的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地发现,在他眼中居然还残留着对她的留恋她一直以为,当初辩机的师傅会突然将他带走,定是找到了解决他身上问题的办法,实在没想到当年她无意中的一次反击,居然让后遗症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消除。

    永宁想着辩机的俗家身份,叹了口气,说道:“唐皇陛下已经定下了东征,高丽、新罗、百济三国或许不久之后便要沉沦于战火之中,小道也只是想在战前过来看看,日后再来,怕是三国也不再是如今模样了……”她并无意将辩机给拖进来,虽然身为百济的国师,他最后怕是也难置身事外,但是从她心底来说,她总不愿与辩机牵扯太深。

    辩机的眼神一暗,低声问道:“真的,只是看看?……”

    永宁一愣,从辩机的语气,她能听出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她脸上的微笑不由自主地僵硬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眉梢上挑地说道:“若非如此,还能是什么?”

    永宁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形的疏远感,让辩机几乎维持不住他一贯平和的心态,他心里一直沉睡着的那头猛兽像是觉醒过来了一般,撕裂得他心胸疼痛不堪。“不知师妹在何处落脚?”他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细微的颤音。

    永宁只从辩机的声音中,便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她镇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小道已经看完了想看的,正要离开泗沘城……”

    辩机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脸上的微笑也因为这眼神而变得有些诡异。“师妹才进城连一个时辰都不到,这么快就看完了?这一路行来,每座城师妹都少说要呆上一两日的,怎么就偏偏如此薄待百济的都城呢?贫僧自来百济,便少遇故人,师妹不如多留几日,与贫僧叙叙旧,可好?”他这几句话说得极缓慢,却抑扬顿挫将声调控制的很完美,成功地让永宁浑身发毛。

    永宁也不知是因为辩机的声音,还是因为他话里的意思,反正就是从心底泛起一丝害怕的感觉。她这时才注意到,原本行人不断的街道上,居然不知何时起便空无一人了。她的双手用力地在袖拢中握成拳,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脸上的微笑却怎么也维持不住了。

    “师妹是在害怕?”辩机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笑容依旧地说道:“贫僧又怎么舍得伤害你?既然不会伤害你,那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辩机的声音跟永宁几年前听过的并无二致,只是些时她心底却再也升不起那种酥麻脸红的感觉,只觉得畏惧。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小道为什么会有害怕的感觉,师兄该很明白才是……小道不会过问师兄为何会在百济之事,师兄又何必强留小道?”

    只从辩机的话里,她便听得出来,辩机这个国师绝对不单纯。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被辩机盯上的,但是会这样注意她……永宁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去见见袁天罡。

    辩机的目光也在闪烁着,心中不停地思量着……

    故人

第一三九章 落定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小雪粒,夹杂在劲风中,打在脸上隐隐做痛。永宁感觉得到周围暗处隐藏着不少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小道心中,对师兄有疑惧,也知道心中疑问想来是师兄不会为小道解答的……那么,小道就此告辞了……”她冲着辩机展颜一笑,然后在默念幻影移形咒语的同时,手指微松,特制的能散出雾气的弹丸便掉在了地上。

    她这次移动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只这么缓冲一下,也就足够她掏出魔杖来一个远距离完全版的幻影移形了。

    永宁虽然有打算就辩机的事去见见袁天罡,但是在幻影移形的瞬间她还是决定先把手里关于百济的这些地图、情报什么的先送到李勣手里。

    这次再到幽州行辕,永宁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又加上上次曾在营中住过几日,所以来往巡逻值勤的兵将对她也有印象,只片刻的工夫,就把房遗爱给叫了出来。房遗爱出来前显然已经请求过了李勣,所以是直接拿着令牌将她带了进去。

    永宁进了中军帐后,也没废话,直接把东西交给了李勣,然后又将一路上的情况细说了一遍,最后她有些犹豫地问道:"不知世伯可有家师的消息?上次去洛阳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师傅,他如今可是还在长安?”

    她对辩机的事实在有些担心,如果辩机的问题并不牵涉到他背后的师门,那自然没什么大碍,但是这却不是用估计的能估计出来的,她需要确切的消息。如果有这些世外的势力在其中掺和,那大唐这仗怕是就更难打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房遗爱一眼,心里暗自决定,如果真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在这边瞎搅和,那说什么都不能让房遗爱再留在军队之中……

    军功虽然诱人,但永宁更在意房遗爱的安全。虽然他这些年大有进益,但是,这些年在外头很是开了番眼界之后,她又怎么能放得下心?

    “袁天师嘛,听说陛下已经将他召至御前,只是不知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洛阳……”李勣看到永宁悄眼打量房遗爱,还以为她有话要跟自家哥哥私下里说,而永宁呈上来的这些东西也是要先整理一下,才用得上永宁过来补漏,于是大方地说道:"这些事不急,正巧今日有军报要呈到御前,老夫让人替你打听一下……贤侄女这些时日也辛苦了,与你兄长下去休息吧……”

    房遗爱这些天也得了些消息,正想要跟永宁商量,见李勣这么“善解人意”,连忙高声谢过,拉着永宁回了他的营帐。

    “永宁”房遗爱显得极为激动,没一进了帐篷双手便用力地按住了永宁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高阳公主派人传了消息给我,陛下这次亲征,要留晋王殿下监国”

    永宁一愣,虽然她早就料到这奉旨监国的人多半会是李治,但是却没想到这个消息会这么快就被确认下来。是的,是确认。如果不是已经确实定了下来,高阳公主是断然不会千里迢迢地派人送信给房遗爱的。她心里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随后那种轻松的心情便复杂了起来——李治这晋王殿下,很快就要变成太子殿下了呀

    永宁眼底泛起一层苦涩,轻轻地挣开了房遗爱的手,走到旁边坐下,问道:"那吴王殿下呢?”

    这几年李恪可以说是光芒万丈,明里、暗里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自打传出李世民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之后,拼了命为他谋划这监国之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这会儿既然李治已经胜出,那么李世民是怎么安排李恪的,自然就成了她关心的重点。

    房遗爱从角落里的暖炉上取了热水,为自己和永宁各沏了一杯茶,然后挨着永宁坐下,说道:"陛下已经将吴王点在了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张亮麾下,如今怕是已经在去莱州的路上了”

    永宁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虽然猜到李世民会让李恪上战场,却没料到他居然会把李恪放在张亮麾下,而不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若论起来,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怕就要算是皇帝的身边了,而李恪这样一个这几年备受宠爱的皇子,李世民居然没把他留在身边……

    她相信,会为李世民这样的举动胡思乱想的,绝对不会只有她自己。

    房遗爱抿了口茶,继续说道:"陛下已经定下了由父亲大人和高士廉、刘泊、马周、张行成、高季辅等人共同辅政,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会留在洛阳,还是会回长安……”他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他始终觉得这些年房家过得太憋气,如今李治这太子位已经算得上是尘埃落定,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他只在心里期盼着年迈的父亲大人能再多撑上几年,给他多留出些上进的时间……

    永宁看着房遗爱满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用力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说道:"你且收敛些吧如今才到哪一步,就值当你得意成这样?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小心谨慎才是……”

    房遗爱一边往后勾着手揉背,一边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也就是在你面前罢了,在外头的时候,我哪里敢这样……对了,你刚才问袁天师可是有什么事?”

    永宁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在百济那里遇到了一个人……嗯,这个人有些麻烦,我需要去请教师傅一些事情……”如果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人是房玄龄的话,她倒是可以把辩机的事全盘托出,可是对着房遗爱,这些事就真的不好讲了。

    好在房遗爱也不是那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说道:"两日前高阳公主派来给我送衣物的家将倒是提起过,说是新送来的护身符是公主特意请袁天师开过光的……我想此时袁天师应该已经到洛阳了……”他虽然随军来了幽州,可是高阳公主却一直随驾留在了洛阳的。

    永宁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晋阳公主来,连忙问道:"上次来得太匆忙,事情又繁杂,倒是没顾得上问你,晋阳公主的事情怎么样了?”

    房遗爱一听永宁提起这事,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说道:"还能怎么样?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可就是这位了,就连高阳公主都得往后排,她私自离宫这么大的罪过,也只是罚她抄了十遍宫规,反过来陛下还得天天陪着笑脸哄着,赏赐更是不断……不过,立政殿那里倒是被陛下直接下旨赐死了两个五品女官……”

    五品女官,皇后身边能混到这个品级的都称得上是亲信了。而李世民居然直接下旨赐死,那跟打皇后的脸也没两样了。一般情况下,就算皇后身边的人犯了皇帝的忌讳,皇帝也通常都会让皇后自己处置,李世民的这个举动,实在是出乎永宁的意料之外。

    “究竟是为什么呀?”永宁这些日子以来都挺忙,倒是一直都没顾上八卦这件事,其实她真的挺好奇的。

    房遗爱撇了撇嘴,说道:"还不是为了长孙家……”

    原来当日李世民移驾洛阳的时候,按说已经出嫁的长乐公主是应该前来送行的,可是长乐公主却在前一天报了病。晋阳公主本来也只是想借个机会出宫逛逛,所以才求了长孙皇后前去探病,谁知这一探倒探出了些事情。

    长乐公主是嫁到了自己亲舅舅家,驸马是她亲表哥长孙冲。长孙冲这人不长进不说,还性好女色,虽然碍着长乐公主的身份并不敢太过分,可是家里外头却养了不少的姬妾。长乐公主这次的病,就是被长孙冲和他新纳的一房小妾给气出来的,偏偏晋阳公主来探病的时候,还正巧遇上了长孙冲正对着卧病在床的长乐公主出言不逊。

    晋阳公主虽说脾气好,但那也是在你没触及她的底线的时候,这些年下来,她的耐心在对着长孙家的人的时候,从来都算不上好。结果当时她不顾忌长乐公主的面子,直接让随行的侍卫将长孙冲拿下,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按在院子里狠狠地打了二十大板。

    长乐公主也是在气头上,这些年的怨气都不知堆积了多少,抱着晋阳公主就是一痛大哭。晋阳公主红着眼睛回了宫,直接去长孙皇后那里告状,结果没成想长孙皇后却是将她给训斥了一番,连长乐公主都挨了教训……晋阳公主最见不得长孙皇后明里、暗里不论对错地维护长孙家的样子,一时便跟长孙皇后杠上,这一闹腾把长孙皇后也气得够呛,直接便命人将她关去了大明宫……

    “太上皇虽然不管事,但是毕竟在大明宫住了这么些年,晋阳公主被关过去的事哪里能瞒得过他……”房遗爱要笑不笑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凑到永宁耳朵边说道:"要我说呀,太上皇就这么突兀地把晋阳公主给送出宫来,怕是也存着心想给皇上添堵呢……长乐公主虽然出嫁后便不常入宫,但是陛下对她也素来是宠爱有加,这次晋阳公主这么一闹,陛下对长孙家,对长孙冲这个驸马都尉,怕是要存了芥蒂了……”

    永宁捧着茶杯,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也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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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零章 定州

    永宁捡了个晚上方便的时间,悄悄地去了趟洛阳,将辩机的事情告诉了袁天罡,然后便没再理这件事。她又花了几天的工夫,将百济的事情交待清楚了以后,便想离开幽州,对于这次东征,她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可是就在她临走前,李世民派人传来了道旨意,宣她前往定州见驾。她对定州这个地名并不陌生,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中,李世民就是将太子留在了定州监国的,看来这次虽然监国的人选有所变动,但是地点却没变。

    永宁对于前往定州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这地方她虽然没去过,但是好歹如今那里熟人不少。本来有意将她留下来的房遗爱,这下倒是没话说了,交待了她一大车的话后,硬是请示了李勣之后,派了十名兵士一路护送。

    永宁本来想推辞的,可是实在架不住房遗爱的哆嗦,再加上这段时间也确实辛苦了些,便也只能应下。因为李世民传这道旨意的时候御驾还在洛阳,而且传旨的人也并没有催促,所以房遗爱为永宁准备了一辆马车供她赶路,一路上虽然颠簸了些,却少了风雪倾袭。

    虽然永宁她们这一队人并没有急着赶路,可是等她到了定州的时候,李世民的御驾离此地尚有两天路程。因为一路护送她的兵士算是借用,所以她也没敢多留他们,送了些银钱给他们当盘缠后,便打发他们回幽州行辕去了。

    李世民的御驾虽然未到,但是前行打点的人却是早就到了的,临时的驻跸之所也是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永宁先去缴了旨意,然后便被安排了住处,等待陛见。

    永宁心里倒是有几分明白,李世民为何宣召于她。这段时间以来,她交给李勣的东西怕是已经都到了御前,李世民怕是想核实那些东西,才把她叫到这里来的。她倒是不怕去见李世民,只是一想到房玄龄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后的反应时,心里有几分发怵。

    一想到房玄龄的反应,不知为何她就又想起了李治。永宁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青梅竹马,害人非浅呀

    李世民到了定州之后,并没有耽误多少工夫,便传了永宁觐见。永宁一进了屋子,心就凉了半截,房玄龄、李治都在不说,这两位的脸色还一个比一个严肃。她这一走进来,这两位便一人扔了一个眼刀给她。

    永宁垂着头悄悄地撇了撇嘴,跟李世民见过礼之后,便安份异常地站到了房玄龄身后,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个小透明。李世民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嘴角,干咳了一声,把永宁叫到了跟前,指着固定在架子上的高丽地图,详细地问起了当地的情况。

    永宁毕竟亲自去过,描述起来一点都不带卡壳的,只是她越说,李世民的眉头便皱得越紧,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李世民最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让永宁跟着房玄龄回去,这段时间就先不要离开定州,随时候召。

    房玄龄在定州同样得到了一所官舍,永宁跟着房玄龄回来的时候,早有一路跟来服侍的下人将住处都收拾好了,又加上早得了永宁要过来的信儿,所以她的住处也收拾得极好,倒比在洛阳时舒适的多。只可惜还没等她享受上,便被房玄龄叫去了临时安排出来的小书房。

    “说说吧,那些地图和情报,究竟是怎么回事?”房玄龄心头闷着的这口气,已经有些日子了,可以说,他比李世民还要先得着消息。

    李勣那边儿得了东西,还要先去验证了东西的真实性,可是房遗爱哪里会去考虑这些?他在永宁到了幽州行辕的当晚,便派人马不停蹄的送了信给房玄龄。

    房玄龄接着房遗爱送来的信,心里那个气哟他是真恼了永宁这不知轻重的举动。这些事情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好掺和的吗?这样的事,搁谁身上都是要犯忌讳的。眼下虽然可能是一时半会儿的风平浪静,没人故得上处置,可是指不定就被哪位给记在了心上,应了景就是场祸事。

    永宁被房玄龄盯着看了一路,这会儿压根儿连头都不敢抬,声音都有些不利索地说道:“那个,地国是,是女儿……我亲自画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只要房玄龄板起脸,她编得再顺畅的小瞎话都说不出来了。

    房玄龄冷哼了一声,说道:“宁真小娘子这几年是真长能耐了啊陛下派出去的探子得回来的消息都没你多,画回来的地图都没你精细,你一个人都顶得上一营哨卫管用了啊……”他只要一想起李世民得到那些东西时候的目光,和长孙无忌若有似无的挑衅言辞,就觉得头疼。

    永宁的头垂得更低了,关于这事其实房遗爱早就已经训过她一回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东西都已经先给了李勣,再说什么都晚了。“那个,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是听说二哥要上战场,很担心,所以,所以……”她声音里带着些委屈,好容易激情了一回,似乎就又闯祸了,很有些泄气的感觉。

    房玄龄叹了口气,轻轻揉着眉心,指了指旁边的位子让永宁坐下。他是有心要好好教导永宁一番,可是每每不知该从何教起,而且他能感觉得到,永宁心里有一套她自己的行事准则,往往很多事发生的时候,她似乎连考虑的时间都省略了,就直接套用了她自己的准则,然后就留下了一些瞻前不顾后地小尾巴,让人不好收场。

    “袁天师这次也来了定州,你呆会儿去见见他,将这几个月的事情,也跟他说说……”房玄龄比房遗爱要了解永宁,所以,房遗爱相信了永宁说的什么“前辈”的话,但房玄龄却是不信的。虽然他在得了信儿的第一时间,便去见过袁天罡,很隐晦地跟袁天罡提过一回,但是有些话还是让永宁亲自跟袁天罡这个师傅去说比较好。

    永宁连忙点了点头,她也正想再去见见袁天罡,说不定这会儿辩机的事情已经有了下文了。她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辩机的事情要不要说给房玄龄知道。

    “怎么了?还有事?”房玄龄一眼就看出了永宁的犹豫,直接问道。

    永宁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把在百济遇到辩机的事情告诉了房玄龄,顺便把她对辩机的怀疑也说了出来。全部都说完了之后,她顿时便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可是很明显房玄龄倒是又添了一段心事,眉头皱得更紧了。

    “父亲大人,也不必太担心……”永宁一见房玄龄添了心事,连忙宽慰道:“这事我已经告知了师傅,这些事情他去处理倒比别人方便得多,一会儿我去见他,怕是就能知道结果了……”

    房玄龄满眼疲惫地点了点头,说道:“得了消息,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唉,要不是韩王糊涂,为父,咱们家又怎么会牵扯上这样的事……这辩机呀,就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是他也拜了个好师傅,哼——”他从当年逼着韩王去李世民跟前自动揭发出隐太子的这个遗腹子后,便巴不得这辩机能早点被解决掉,可是这祸害似乎真的是注定要遗千年的,这些年来虽然少有消息,他却在不显眼的地方越过越好了……

    永宁见房玄龄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了一些,便趁势问起了席君买与薛仁贵的事。自打青州一别之后,她就再没得过这两个人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替席君买安排的那个假身份是不是真的混过关了。

    房玄龄一听永宁提起这两个人,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还算你聪明,替席君买准备的户籍文件倒也妥当,我差人问过,他们已经开始在船上练兵了……朝中我也已经帮他们铺好了路,只等着这次东征若是能得了功勋,恢复身份将功抵过应该不成问题……”

    “啊?只是将功抵过呀?”永宁有些不乐意地撇了撇嘴,说道:“我还以为是能陈冤昭雪呢……”

    “你以为这私逃兵役是小罪吗?”无错不跳字。房玄龄抿着嘴又瞪了永宁一眼,说道:“想要陈冤昭雪就不该逃营他这一逃,就是没错也错了”

    “不逃?”永宁满脸不服气地说道:“不逃难道要呆在那里等死吗?要不是被逼得实在没有活路了,他哪里就敢当逃兵呀?”

    房玄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他是御前挂了号的人,便是真出了什么差错要办他,也是要候旨的,陛下宽仁,又加上他先前的战功,必定会将他押解回京候审……”

    “回京候审?我才不信他能活到进京呢”永宁冷哼了一声,对于房玄龄自欺欺人的说法,满脸的不屑。

    房玄龄若有深意地看了永宁一眼,也不再与她争论,只挥了挥手,打发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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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一章 同哭

    永宁觉得自己今天是诸事不宜。更新最快去眼快她这才从房玄龄的巨压下逃出生天,结果一出书房的门,就看见李治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已经合上的门,然后站在那里咬着嘴唇看着李治,不敢出声。

    李治自然明白她的顾忌,他自己也顾忌着呢狠狠地瞪了永宁一眼之后,便脚步轻抬地出了院子。永宁连忙跟在他后面,一起出了小月亮门。房府的家丁一个个满脸尴尬地站在外院的影墙边儿上,看着李治和永宁,不知该不该上前招呼。

    “那个……”永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治一眼,怯怯地说道:“今天家父心情不大好,殿下,殿下要不改日再来?”

    李治冷哼了一声,一把拉住了永宁的手便往外走,边走边跟旁边的家丁说道:“告诉房相一声,本王有事要请教宁真小娘子,让他不必担心”

    永宁根本就被李治的举动给吓到了,等她想起要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李治推搡着上了马车。“你疯了?”她顾忌着车外跟随的随从,并不敢高声,可是还是一上车便躲到了一个离李治最远的角落。

    李治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说话,这倒让永宁愈发的心虚了。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永宁被李治盯着看得实在难受,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问道:“我怎么感觉像是要出城?”

    “不出城。”李治也察觉到永宁的不自在,心里虽然暗暗发笑,可是脸上却一点也没带出来,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道:“袁天师借住在北城门边上的青云观,兕在也在那里……”

    永宁眨了眨眼睛,反正她正想要去见见袁天罡的,这样倒也方便。她对李治的情绪把握的还是挺到位的,他一开口,永宁便听出气温回暖的意思,连忙找话,问道:“晋阳公主如今可好些了?你们没告诉她,是我找人把她的消息传给你们的吧?”

    李治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目光中带了些许戏谑的意思,慢悠悠地说道:“我跟十七姐都没告诉她……”

    永宁听了他这话本来是想放心的,可是却又被他未竟的语气给吊了起来,她怎么听都觉得李治这话没说完,而且他话里的重点该在下半句才对,于是,她睁大了眼睛等着听下文。

    “不过呢……”李治瞟了永宁一眼,将原本坐得极板正的身体斜歪在了手边的软枕上,说道:“十七姐夫倒是在兕子面前很是夸赞了你一番……”

    永宁顿觉欲哭无泪。她以前就知道房遗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可是这几年的调

    教,她一直以为他长进了呢,结果今天居然真让她栽在了她亲二哥手里……

    “兕子自从知道父皇召你见驾之后,天天在那里搬着指头数着,什么时候能见着你……她可是等不急想要问问你,这姐妹难道就是这么当的?”李治挑着眉,毫不客气地落井下石。

    永宁狠狠地瞪了李治一眼,这丫的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好心把妹妹给他送回来,他倒看起她的笑话来了。她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肯再理李治。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治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永宁的侧脸,脸上淡淡地漾起一抹浅笑。永宁如今已经成人,脸盘、身条儿都已经长开,与小时候比起来,变化颇大。虽然前些日子在洛阳曾见过一面,可是在她离开后,李治却总觉得记不得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然后,李治忍不住自己嘲笑自己,他居然偏偏对这样一个容貌在他心里一片模糊的女子,念念不忘,恋恋不舍……今日再见,他认真又仔细地想记住永宁的容貌:她的眉毛不如徐氏的浓,她的鼻子不如王氏的挺,她的眼睛不如萧氏的妩媚,她的身材不如武氏的丰满,她的……

    眼前他爱慕了这么多年的少女,并不是那么出类拨粹,可是他就偏偏喜欢她只要看到她,想到她,甚至听人提起她,都会觉得欢喜……

    “阿房……”李治突然出声,吓了永宁一跳,她下意识地转头向他看去,只见温润少年脸上带着浅笑,目光中透着依恋与担忧,呢喃般地说道:“别再轻易让自己置身险地,我会害怕……”

    永宁抿了抿嘴,微微地垂下了眼睑,并不敢与李治对视,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没再说其他话。李治看着永宁渐渐染上粉红的耳尖,脸上笑意更浓……

    永宁暗自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笑了那么一下吗?不就是声音暗哑了一点吗?手指头发什么抖?脸上发什么烧?真是丢人没够她心思一转,嘴不禁悄悄地噘了起来,这么勾人的手段,也不知道李治在多少女人身上试验过了,如今倒是轮到她了……

    等到了青云观,李治一下车便发现永宁有些小别扭,可是思前想后也没想明白永宁到底为什么在别扭,只得挠挠头做罢。晋阳公主早就在会客的静室里等着他们了,一见他们两个过来,便走到门口相迎,挽着李治的胳膊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永宁悄悄地又瞪了李治一眼,合着他原本就是打算带她来这里见晋阳公主的呀?那这家伙还在官舍那边,用那样的表情说出了那样的话,怕是这会儿都不知道父亲大人怎么想了……她哀怨地看了一眼正相谈正欢的那兄妹俩,越发觉得这人呀还是不要长大好,小时候又萌又好蒙,结果现在算是报应来了,被蒙、被欺负的人变成她自己了……

    她很自动自发地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然后听晋阳公主与李治说话。这一听,她才觉得不对,晋阳公主居然是跟着袁天罡一起借住在这青云观里,而且提起袁天罡的时候居然也是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

    永宁只看这兄妹俩这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还有那嘴里的对话更是离题八万里,就知道这肯定又是变着法儿地在折腾她呢,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干咳了两声,插话道:“那个公主殿下怎么也管家师叫‘师傅’呀?”

    晋阳公主止住了话音,轻轻地瞟了永宁一眼,冷哼了一声,便将头扭到了另一边去,一副不愿意搭理永宁的样子。永宁已经从李治那里知道了自己得罪晋阳公主的原因,自然不会上赶着找不自己,只可怜兮兮地看向了李治——美人计,姑娘她也会使

    果然,李治最受不得永宁这副模样,轻轻推了推晋阳公主,用眼神示意她别太过分。晋阳公主气鼓鼓地瞪了李治一眼,又瞪了永宁一眼,怒气难平地说道:“我不要理你们了你们俩才是一伙的……就会欺负我”说着,眼眶居然就这样红了起来。

    李治无奈地冲永宁使了个眼色,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人还得她自己哄。永宁暗自撇嘴,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后悔,那天就是真怕夜里会有大雪,为什么不幻影移形到个大城市?怎么就会去了符丘集了呢?结果惹上这样的麻烦……

    她这样想归想,可是这哄人的活儿也不能省下。慢慢地蹭到晋阳公主身边,紧挨着她坐了下来,只当没看见晋阳公主又是变脸,又是转身的动作,万分委屈地说道:“殿下可是怪我私下里将你的行踪传了出去?可是您想想,孙神医眼巴巴地拜托给了我,我要怎么推脱?而且你就那么流落在外,安全不安全的先不说,若是皇上和素来爱护您的几位殿下知道了消息,得着急成什么样?陛下如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东征大事上,您难道就忍心还要让他为您担心牵挂不成?……”

    永宁本来确实是打算劝晋阳公主的,可是这话一说开,她自己便有些控制不住,就连语气也越来越往教训人的方向转了。李治看见晋阳公主本来只是微红的眼眶里,居然开始蓄水了,不停地冲着永宁使眼色,可惜永宁这会儿情绪酝酿的十分到位,压根儿就没往他那边瞅,竟是一鼓作气地把晋阳公主给说得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永宁当下就有些傻眼,晋阳公主会哭,她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为什么会扑进她怀里哭呢?天知道她身上这件道袍可是全新的,为了见驾特意换的,被晋阳公主这么鼻涕眼泪的乱蹭了一回,那还能见人吗?于是,永宁的眼圈也红了……

    李治这下忙了。哄晋阳公主他倒还能摸得着门路,可是哄永宁的时候,却怎么都说不到点子上。偏偏永宁怀里搂着晋阳公主,心疼道袍的话也没法说出口……

    最后她们俩居然硬是把李治的眼泪都给勾了下来……

    李治这一哭,效果倒比他哄人时说的话有效果,永宁头一个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再然后晋阳公主也被李治红眼睛、红鼻子头儿的形象给逗乐了,气得李治翻着白眼把这两只小白眼儿狼给撵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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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之后

    痛哭过这一场之后,晋阳公主显然心情好多了,而永宁和李治倒是有些赧然的小别扭。看书神器.让人打水净面之后,永宁遣了青云观的小道僮问过袁天罡这会儿正好得闲,便跟李治与晋阳公主说了一声,径自去了袁天罡的住处拜见。

    袁天罡的心情显然不算上佳,永宁与他见过礼之后,他便皱着眉头指了指旁边的位子让她坐下,却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永宁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道:“师傅,可是辩机那里事情难办?”

    袁天罡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事情倒没什么难办的,只是有些可惜……他身边并没有同门帮衬,只是索情宗在高丽、百济、新罗三国的势力如今全都把持在他手上……我前些天曾与他师傅见过一面,才知那索情宗的意思居然是要把这次东征,当成对他的试炼……”

    “试炼?”永宁一惊,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他以那三个小国之力,抵抗大唐不成?这胜算可不算大……”

    高丽与新罗是世仇,百济则有些左右逢源的意思,辩机就算是接手了索情宗在这三国的势力,可是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就真能左右得了三国的政局走势?这事怎么看都有点儿悬

    袁天罡却摇了摇头,再次长叹了一口气,不无感慨地说道:“这试炼哪里是要他与大唐对敌,他师傅是想要他学会放下他手上现有的势力都是宗门的,真到冲要之时索情宗自然会有人出面收拾残局,你断不必再为此事忧心……”

    永宁默了。“放下”这两个字,说起来、写起来都简单,可是要想做到,却何其难也从辩机的身世,到他这些年的境遇,再到那天百济见面时他的表现,永宁一点也不觉得辩机是个能放得下的人只从袁天罡的话里倒能听出,索情宗并没有跟李唐做对的意思,如果真到了最后关头,辩机仍然没有悟透这次试炼的真正含义,那么他的下场估计也只有被宗门舍弃了……

    而依辩机的身份、行事,一旦被宗门舍弃……永宁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管他最后能不能悟透玄机,他这辈子是绝对没有机会去勾引任何一位公主了……

    袁天罡也正是因为辩机的下场并不看好,所以心情有些抑郁。与辩机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袁天罡,对当时那个隽秀聪慧的少年僧人,其实很有好感,如今再想起,愈发觉得可惜了这么个资质上佳的人才……

    “陛下此次东征回来,便会处理储位更迭之事,你做何打算?”袁天罡收拾了一下心情,很认真地看着永宁,问道:“你是还想要继续在外云游,还是,回长安?”

    若搁在以往,永宁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云游”二字,可是今日心里却恍惚着犹疑了起来。袁天罡见永宁低着头不说话,眼睛便眯了起来,捋着长髯轻笑道:“这个眼下也不急,你且回去好好想想也就是了,其他的事你也不用想太多,不管你想走什么样的路,都自然会有人帮你把这路给铺好的……”

    永宁被袁天罡的话给咽得翻了个白眼,她对袁天罡的宿命论实在感到无奈。这老道自恃精通一手星衍推算之术,便经常习惯性的装高人,摆出一副“前途已定,只待努力”的架式劝解世人,让她糟心不已。对于未来前途之事,她始终还是觉得应该请教自家的父亲大人,方可做出决定,于是抿抿了嘴,并不接袁天罡的这个话茬。

    他们师徒俩又说了一些别后的小事,袁天罡便让青云观的主持请走了,永宁也自去见晋阳公主与李治。本来她还想再陪着晋阳公主说说话的,谁知晋阳公主却似得了李治什么好处一般,没待她坐下,便借事催着她与李治离开。

    永宁一上车便瞪了李治一眼,说道:“既然也见过了晋阳公主,就请殿下送小道回家吧……”

    “嗯。”李治很痛快地答应下来,然后便没话找话般地问起幽州行辕的事来。永宁一边答话,一边观察李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你总是偷看我干嘛?”李治再次逮到永宁偷瞟的小眼神儿后,忍不住笑着问道。

    “哪,哪有……”永宁迅速收回目光,头也轻轻地扭到一边,可是她这心虚的动作没有维持两秒钟,便迅速地挺直了腰板儿,大大方方地对上了李治的目光,说道:“看你还用得着偷看吗?”

    “那倒是……”李治笑意不减地点了点头,舒展了一下身体,摆出了一副任永宁打量的架式。

    “我怎么就觉得像是你有什么阴谋似的?”永宁还是觉得不踏实,很直接地问了出来。

    李治挑了挑眉,说道:“我能有什么阴谋?倒是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永宁一愣,倒真有些不明白李治这话什么意思。靠在车壁上,单手托腮,前思后想,还是没想明白李治到底指的是什么,于是满眼疑问地看向了李治。

    李治收起了笑意,手指在车厢中间的矮几上轻扣着,提示似地说道:“前些时候,房相曾派人去过一趟安丰县……就这个地名,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永宁一听“安丰”这个地名,立刻明白李治要说的是什么了。当初她替席君买弄得那一套“新”的户籍资料,就是下在安丰县的,后来她和房玄龄提起此事,倒也委婉地拜托了房玄龄帮忙,要知道这些征兵都是要落军籍的。兵部落籍,户部消籍,她也是担心在这个过程中会出什么纰漏。

    这样的事情交给房玄龄去处理,她自然是放心的,可是……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治,有些不明白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李治哼了一声,瞟了永宁一眼,说道:“我会知道这事很奇怪吗?”

    永宁很想翻个白眼,可是这会儿实在不是她表示不满的时候,于是陪着笑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哪里出了纰漏?”她实在想像不出来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对房玄龄的办事能力那是绝对崇拜的,丝毫不认为会是从她家父亲大人那里漏了马脚,一个劲儿的反省自己,甚至忧心起来席君买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听说他们被人追杀的时候,让你给救了?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怎么什么事都敢管?”李治一想起刚才晋阳公主悄悄告诉他的这件事,就觉得后脊背发凉。以前他也没觉得永宁胆子多大,谁她出去跑了几年,别的本事见没见长还不知道,这胆子却绝对是练得够大了……

    永宁看着李治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抱怨似的说道:“我哪里是有心要救他们?那是我倒霉好不好?那么大的林子,他们跑到哪里去不好,偏偏跑到我这边来,那些杀手可不会把我归到路人的身上去,我连动都没动,就有人拿刀朝着我冲了过来……都这样了,难道我还不跟着他们一起跑呀?可是这一跑,就更脱不掉同伙的帽子了,也就只好一路跑下去了……”

    李治听永宁这样一说,脸色才好看了些,然后不厌其烦地对永宁进行起了安全意识再教育。

    永宁听得直头晕,趁着李治停顿歇气儿的工夫,连忙插话问道:“殿下还没告诉我呢,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难道席君买在莱州那边出事了?”

    李治冲着永宁笑着摇了摇头,挑着眉说道:“难道房相没有告诉你,他已经将此事私下里呈报给了父皇?”

    “什么?”永宁一惊,瞪大了眼睛说道:“我爹爹将此事告诉了皇上?”她万没想到房玄龄会这样处理,不过从她私心里来讲,她也不得不佩服房玄龄处事的精明果断。

    席君买的事,必定有闹腾出来的一天,与其让人查出房家与此事有关,倒不如此时倒悄悄抖落到李世民跟前。东征在即,像席君买这样的良将,李世民是绝对不会嫌多的,别说还没审理定罪,就算是罪名真的定了下来,怕也是会允了他戴罪立功的……所以说,眼下这个时机也是顶好的

    李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还是方才兕子告诉我的……房相奏报给父皇的那天,她恰巧在里间歇息,倒是正好将此事听全了。她方才还特意嘱咐我,让我替她好好教训你一顿才好,这样危险的事,别人都是避之唯恐不急,你倒好,居然上赶着往上凑……阿房,你孤身在外,我们原本就替你悬着心,你又这样不经心,这不是更让我们担忧吗?”他轻轻地用手覆住了永宁的手,感觉到永宁的手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躲开,才用力地握住。他这段时间以来,真的是被永宁吓坏了……

    永宁尽量地忽略掉被李治握住的手,耳尖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抿唇一笑,斜睨了李治一眼,说道:“方才,师傅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治不解地挑了挑眉。

    永宁继续说道:“是要继续外出云游?还是,回长安……”

    李治的眼神一下子炙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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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萧氏

    李治担心永宁被房玄龄训斥,所以送永宁回府的时候,特意去拜见了房玄龄。房玄龄虽然脸色有些难看,但到底给了李治面子,只瞪了永宁两眼,便让她回房休息去了。

    当然,这也是当时恰好有李世民派人宣召,所以才让永宁这么顺利地安全过关。

    永宁从一早忙到现在,身体虽然还支持的住,可是搁不住心累呀可是这事情就偏爱往一天里赶,她刚想歇一会儿,就有下人过来通报,说是晋王府送礼来了,还要她亲自去接……

    永宁有些意外,毕竟刚和李治分开,而李治也并没有提起过此事。而且这样的送礼方式,还真不像是李治的作风。李治送她东西,从来都是亲手送的,就算假手于人,也最多就是高阳公主、晋阳公主等这些她十分熟悉的人代转。

    可是这会儿高阳公主已经先回了长安,而晋阳公主也是刚刚在青云观才见过的,她倒真有些好奇,李治这是唱的哪一出儿了。

    她本来是想要休息的,已经打散了头发,这会儿不得不又费了点工夫将自己装扮起来,对着晋王府来送礼的人,总不好失礼。不过她这些年倒是将这梳妆用的小魔咒用得纯熟无比,只片刻的工夫就修饰的出水芙蓉一般了,对着清晰的水镜左右前后地看了看,觉得没落下什么后,她才去了客厅。

    一进前厅,永宁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客厅里堆放的东西,实在不像是李治会安排的,十几抬的暗红色描着金纹的礼盒里从胭脂水粉,到绫罗绸缎,倒是样样齐全,只是这些哪里像是给她一个“出家人”的?

    永宁的脸立刻便沉了下来,抬头朝上看去,却只见一个**装扮的女子,正端坐在主位上。她倒觉得这个女子似乎有些脸熟,只是她对记人从来都不擅长,所以一时之间倒还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永宁打量那女子的工夫,那女子也仔细地打量了永宁一番,然后微微撇了撇嘴,满脸高傲地拖着腔调说道:“宁真小娘子这架子也太大了些吧?无错不少字居然这么久才出来……”她的心里其实微微松了口气,她前些年是见过永宁的,当时便自负容貌能压永宁一头,如今再见永宁,虽然长开了,却也没能变得倾国倾城,她的心倒是放下了些。

    永宁挑了挑眉,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是……”那女子身上紧紧地裹着一件玄色狐狸毛的大斗篷,倒让她不好从衣着上去猜身份,只是看她身边站着侍候的侍女的衣着,倒像是个有些身份的。

    那女子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将身上的斗篷拉开了些,却没有说话,只是朝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能贴身服侍的自然都是极得主人心意的,那侍女连忙站出来替主人张目:“大胆你这道姑也太无礼了,这可是我们晋王殿下最宠爱的萧庶妃”

    永宁这时其实已经从这萧氏的服饰上看出了点端倪,却仍忍不住为那侍女嘴里的“最宠爱”这三个字歪了歪嘴角。不过是一个庶妃罢了,居然就敢直接找到临时相府,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可见这个庶妃也是个不聪明的……

    永宁倒也没心思跟这样的人计较什么,颔首为礼,目光再度投到了那些礼物上,然后眉头再度皱了起来。真是麻烦呀为什么这些东西不早上半个时辰送过来呢?这事本该让李治亲自处理才是永宁郁闷了。

    萧氏一见永宁这样的举动,心里滋生的恨意愈发的高涨。上两个月李治身边的一个侍妾才生了一个儿子,而另有一个侍妾更是查出有了身孕,这两件事把她怄得不行,明明是她比较得宠,可是这些年来却只得了一个女儿,然后便再无所出。本来她还想着趁着这次陪着李治一起出门的机会,好歹能再怀上一个,若是能一举得男,怕是这庶妃就有望能变侧妃了谁知天不随人愿,她这里还没动静,倒是让别人得了济。

    不过,这也就算了,反正这次跟着李治出门的也就这几个人,一个刚生了孩子,一个又有了身孕,结果都被留在了洛阳,如今李治身边可是真清静了,除了她,也就剩了另两个实在不得李治心意的侍妾了。她还想着到了定州,就全都是她的机会了,谁知道她连行李都没安置好,就听说了永宁如今正在定州的消息。然后没过多久,就又有人给她送信儿,说是李治从御书房一出来,就跟在房家父女俩的身后去了房府。

    萧氏那个气哟她跟了李治也有几年的时间了,不管是她自己观察,还是府中传言,都实打实的证明房家这位出了家的宁真小道姑,那就是晋王殿下的心上人她幽怨嫉妒恨地咬牙看着永宁,万分气恼这小道姑出了家也不安分,明明容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怎么就能把晋王殿下的心栓得紧紧的呢?

    “这些礼物……”永宁又认真地看了一遍那些礼物,从一个不起眼的托盘上拿起了一套暗绣云锦的道袍放在了手边的几案上,说道:“大概除了这件道袍,其他的都不是晋王殿下的意思吧?无错不少字”

    永宁之所以会这样说,完全是因为李治今天还真的抱怨过一回她身上的蓝布道袍,说她太过委屈自己了。而且当初她还在长安的时候,李治就曾送过几套这样的云锦道袍,她刚得的时候常常穿,也在跟高阳公主夸赞过几回衣料舒适、做工精细……对比一下这十几抬的礼物,倒显得这道袍才像是李治的手笔。

    萧氏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万没想到永宁居然能一眼看出哪是李治的心意。这萧氏是遇见了李治派住处取这道袍的小太监后,硬将这差事揽在了自己身上的。她其实比李治和永宁还先到的房府,只是她事先打听过,知道李治带了永宁出门未归,便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后来一直等到了李治跟房玄龄一起出了门,才强压着妒火来见永宁。

    萧氏强笑了一下,说道:“这些东西多是妾身备下的,妾身以为小娘子孤身而来,怕是会缺少日用之物,所以特意选了些给小娘子送来……这些,可是不合小娘子心意?那也无妨,妾身回去便让人再另选一些送来,也就是了……”

    永宁似笑非笑地瞟了萧氏一眼,指了指礼盒中的红绸纱缎,说道:“小道已是出家之人,萧庶妃却送了这样的东西来……想来小道是该让晋王殿下给小道,也给房家一个说法的”她仔细看过了这些礼物之后,着实是被气着了,这萧氏备下的东西,哪里像是要送给她一个“出家人”用的?这规格分明是哪家富户纳贵妾的小礼。

    萧氏让人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倒真是赌着一口气,可是这会儿被永宁那小眼神儿一瞄,暗藏着骨头的话一咽,她倒是清醒过来了一些,然后大冷天里头上也忍不住冒了汗了。她从永宁的话里感觉到了森森的危机,她这哪里是来羞辱永宁的呀,明明是在给她自己挖坑,准备活埋了她自己呀

    且不说李治见了这些东西是个什么反应,就说房玄龄见着了,怕是她身后的萧家也得脱层皮吧?无错不少字萧氏一开始是被嫉妒迷了心窍,这会儿一反省过来,立刻想起了永宁再说是出家人,那也是房玄龄这个当朝宰相的亲闺女……她暗骂自己刚才怎么就没癔怔过来呢?

    萧氏也顾不得擦汗,连忙站起来走到了永宁的身边,温和地笑着说道:“这原是妾身糊涂了,倒让小娘子见笑了……妾身这就回去,另备一份礼让人给小娘子送来……”说着,她便朝着身边的人使眼色,想将那些不合时宜的东西给带走。

    永宁本来听萧氏报身份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觉得不痛快了,又加上这些侮辱性质的礼物,她这心里就更觉得堵得慌。冷哼了一声,伸手拦下了想要离开的萧氏,说道:“萧庶妃何必急着走呢?晋王殿下那么‘宠爱’萧庶妃,一定不会介意‘亲自’来接庶妃娘娘回去的”

    萧氏这会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表情的,惊恐地看着永宁。她知道,如果永宁执意让李治过来“接”她,那她是绝对落不着好的……可是,要是让她求着永宁放她一马,她又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脸。

    萧氏真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少言寡语的少女,言辞居然如此犀利,更想不到,看起来文静清秀的永宁,行起事来,居然能够如此的不留余地。她的眼神渐渐地慌张了起来,可是越慌张,也就越发地没了主意。

    就在萧氏咬紧牙根,准备跟永宁低头服软的时候,就听门外传来了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声音——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竟是李治转过影壁走了过来

    说话间,李治已经快步走进了前厅,他先是上下地打量了永宁一番,见永宁只是脸色不好,并无其他不妥之处后,这才转头冷森森地盯着已经颤微微地跪倒在地的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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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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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永宁介绍:
走过初唐,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只是一个逍遥过客;
谁料从最初的身不由己,到后来的心不由己,
有些人、有些事却早已注定放不下了;
于是,她便只能把那份情,牢牢的握在手中!
于是,为了“盛唐”这个承诺,此生褒贬由他人!盛唐永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永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永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