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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人仙

    小唯神色不豫,望着脚边的蜥蜴低声呵斥:“你怎地如此莽撞,光天化日便潜了进来!”

    那只蜥蜴后背伤口处的肌肉一阵扭曲,眼见得生出细嫩肉芽,只十数个呼吸间便已愈合,只是其神态愈发萎顿,显然已消耗了不少元气。

    修复伤口之后,也不见它嘴巴开合,空气中便传来小易细微的话语声:“我是得知了那‘杀将’庞勇没有随傅天仇同来王家,便想乘虚而入,直接取了傅老头的首级交差,谁知道此间竟还另有硬手?”

    小唯柳眉微蹙:“庞勇和张乾,都是将肉身打磨至近乎圆满的绝顶武道强者。前者在沙场养成的一身煞气足以令神鬼辟易,你我正面交锋虽然能胜而杀之,却定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也正是因为此人的存在,我才要用计辗转接近傅老头伺机下手。

    “张乾年纪虽比庞勇小了十多岁,但于武道方面的积累反而更加深厚。以我的观察,他怕是随时有可能破开武道炼形之境的最后一关而成就人仙。若当真如此,事情便会甚为棘手。一证人仙,便自然而然识得灵气之妙,进而掌握运用之法。武者的肉身力量再强,也难以真正威胁到你我的性命,但有了灵气的加持,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你我便再也无法将所受的伤害轻易消除。”

    小易的声音立时透出些焦急:“证就人仙,灵觉也会有极大提升,到时你的身份怕也隐瞒不住,难免会有危险,不如暂且退走另作打算。”

    小唯摇头哂道:“我这画皮之术别有玄妙,只要不动用灵力,便是那张乾成了人仙也休想看破。京中那人的好处不是容易拿的,若不将事情办妥,我们会有极大的麻烦。你且退出王家,我自会相机行事。须知王家地方不小,那张乾也不能寸步不离守着傅老头!”

    听她说的笃定,素来习惯听从指挥的小易也只得依从,那蜥蜴真身轻轻一晃,身周的光线发生一阵奇异的波动,便又凭空消失不见。

    “小唯姐!”

    小唯刚刚转回身来,便看到刘氏身边的丫鬟绿漓走了过来,离得老远便亲热召唤,当即笑吟吟地问道:“有事吗?”

    绿漓走到近前道:“夫人吩咐了,让我们取两床没用过的被褥,送去给两位傅小姐铺盖。”

    小唯点头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我知道新被褥放在何处,一起去罢!”

    说着便挽了对方的手臂,一路低声说笑着去了。

    当天晚上,王生向张乾讨了个人情,将傅天仇父女与他安排在一个院中居住,请他就近保护,以免得白天那刺客卷土重来。

    张乾虽料定那刺客必然不会再来,但如此顺水人情惠而不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傅天仇上了点年纪又旅途劳顿,一早便到自己房中睡下了。

    张乾先在自己房中打坐养了一会儿神,等听到外面都安静了下来,悄然地起身出门来到院子里。

    这些天他已经将从那两头巨狼身上剥下的肉都吃进肚里,将其多年来蓄积在体内的一股元气尽都化为滋养自身武道修行的养分。今日与那刺客的交手虽在电光石火之间,却如一把打开宝库大门的钥匙,将他两世为人的深厚积累尽都激发了出来,使他心中生出清晰无比的感应——《九易炼形术》最后一篇“易形”即将功行圆满,便在今夜,便在此时!

    张乾缓缓地使开《九易炼形术》的九九八十一个架势,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轻柔舒缓,口中的呼吸则越来越细微悠长,到最后已经近乎停止。

    他的一颗心脏缓慢而有力的一下下跳动,血液如江河般急速奔流,发出清晰可闻的汩汩声响。

    全身的骨骼如同爆豆般发出一连串细密的噼里啪啦轻响,一条条强劲的大筋则似一根根绷紧的弓弦嗡嗡震鸣不休。

    强劲无比的风力在他越来越柔和轻灵的拳脚间产生,将院中种植的几株观赏花木吹得东倒西歪,几个房间窗棂上的麻纸也都哗哗作响。

    随着八十一个架势终于使到最后的“抱丹归元”之式,张乾双足外分拿桩站定,双手在小腹前一上一下、一阴一阳凭虚环抱,打熬十年练就的一身强横力量便随着这一抱之式,终于与这具身体完美地融合为一,自身由内而外浑然归一,便如太极般圆融无瑕。

    自此,张乾的这具身体便臻达人类最圆满的状态,寿命也达到人类的极限。更有甚者,因为气血内敛圆转如意,除非他有朝一日功破身死,否则终生都将保持这种巅峰状态。

    所谓“人仙”,终究占了一个“仙”字,虽还无法长生不老,却以能够保持在有生之年“不老”。

    张乾收了架势,将手掌骈伸如刀举至面前,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人仙,这便是人仙吗?虽仍未脱去人类本质,却已能够运用一点属于‘仙’的超凡之力!”

    便在肉身圆满成就人仙之境的瞬间,他立时感觉到这天地之间游离着一种奇妙的能量,并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刻意运用驱使这种力量。

    随着他以掌作刀摆出“无厚入有间刀法”的一个架势,登时便有一丝力量被刀势引动,附着在掌缘之上,凭空透出隐隐锋锐之气。

    掌刀隔空劈斩,那一丝奇妙力量立时应刀势飞出,落在数丈外斜生的一竿绿竹上。

    只听得“嚓”一声轻响,儿臂粗细的竹子齐腰而折。

    张乾缓缓收回手掌,心中欢喜无限。若论这一丝力量的威力实在无足称奇。以他本身的力量,便是摧树裂石也只在举手投足之间。但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为他打开了通往更高一层境界的大门,让他清楚看到了前世今生始终不渝追寻的,更在人类极限之外、巅峰之上的无限风光。

    在这一瞬间,他前世搜集的那些只属于理论而无法付诸实践、早被时代归入糟粕迷信遗弃的丹道修行典籍于脑海之中纷至沓来,与亲身感受并尝试运用的这一丝奇异能量相互印证,登时迸发出无数如烟花般璀璨的灵感,并隐隐形成一部可以与《九易炼形术》无缝衔接的功法框架,姑且名之为《九转丹元功》。

第十六章 赤子志难移,故人心易变

    在张乾的设想中,这一门《九转丹元功》取法自传说中道祖老君于八景烘炉中锻炼九转金丹,却是将自身作为炉鼎,采纳天地灵气作为材料,九转九炼之后成就一颗无瑕金丹。

    当然,如今这门功法还只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具体的修行方法尚待张乾穷尽心力来推演完善,绝非一日之功。

    “躲在窗后的两个小丫头,你们也看够了罢!”

    暂时放下突破后的喜悦和对新功法的猜想,张乾突兀的低声轻喝,同时抬手虚抓,登时便有一丝灵气随爪势变化,在空中形成一股带着回卷之力的无形气流,将数丈外的两扇窗户拉开,露出了躲在窗后、已捅破窗纸偷看了半晌的两颗小脑袋。

    “张大哥!”

    傅清风和傅月池怕在另一边房间中休息的父亲听到,也都压低声音唤了一声,携手从房中走了出来。

    傅月池带着一脸崇拜之色,兴奋地道:“原来张大哥你的武功这般厉害,我看庞勇大哥都比不得你。”

    傅清风则用贝齿轻咬下唇踌躇片刻,随即猛地下定决心般向张乾拜了下去。

    张乾吓了一跳,急忙向旁边让开一步,笑道:“你这丫头,没来由地拜我作甚?”

    傅清风扬起俏脸道:“我欲拜张大哥为师学习武功,请张大哥成全!”

    张乾摇头道:“学武并非易事,须吃得百般苦,受得百般痛。令尊即将起复,你从此便是官宦千金、大家闺秀,纵学得一身武功,又有何用处?”

    傅清风脸上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坚毅之色:“爹爹为人刚直不阿,此次起复为官,又不知将招来多少仇敌。这一路上有庞勇大哥保护,方才又赖张大哥惊走刺客,但你们终究不能一直守护在爹爹身边。我……我想凭自己的力量保护爹爹!”

    张乾想不到这小小女孩儿竟有如此志气,但回忆前世所知的情节,眼前这孩子后来确实学了一身武功,更在父亲被押解入京时纠集了一伙人试图劫囚,此刻请求拜自己这位现成的“高人”为师也在情理之中。

    一旁的傅月池听了姐姐的话也立时开窍,忙拜倒在姐姐的身边,也忘了要压低声音说话,连声嚷道:“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拜张大哥为师。等学好武功,便将那些要害爹爹的人统统杀掉!”

    这便是十足的孩子话了,张乾只当没有听到。

    他转回傅清风面前,正色问道:“你这孩子志向可嘉,我确实有心成全你这一片拳拳孝心。只是在做出决定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认真想想清楚,是否准备好承受学武的诸般苦处!”

    傅清风毫不犹豫地向前叩拜,口称:“弟子拜见师傅!”

    傅月池见状,在一旁有样学样地叩拜下去。

    张乾等两个孩子拜毕,伸手将她们拉了起来,笑道:“我门下也没有什么规矩,只记得一句尊师重道,不忘本心即可。既然拜过了师,我便先传你们一点功夫。”

    两姐妹听说马上便可学功夫,登时都大为兴奋,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师傅。

    张乾先摆出《九易炼形术》八十一个架势中的起手式,要两个徒弟跟着做。等指点两人纠正了动作上的几处谬误之后,又详细说了在摆好架势的同时,如何呼吸吐纳,进而观想气血搬运、内息导引等诸般法门。

    傅清风在武道上确也有些天分,性格又最是倔强坚毅,不多时便掌握了这一式的要领,内外俱都做到一丝不苟。

    傅月池则仍有些缠夹不清,要张乾反复强调之后才勉强领会。不过这小徒弟本只算个“搭头”,张乾也没有对她要求太苛。

    看着努力摆好拳架的两姐妹,张乾道:“你们先将这拳架练熟,每天定要练足一个时辰。”

    傅清风神色丝毫未变,也未开口应答,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傅月池的一张小脸在听到“一个时辰”时,便已彻底垮了下来。

    张乾背着双手,径自回转自己的房中休息,院子里便只留下两个摆着拳架一动不动的女孩儿。

    片刻之后,傅月池的呼吸便已紊乱。再过一会儿,拳架也开始变形。到后来,她索性放弃努力,蹲在一旁以手托腮看着没有一丝懈怠的姐姐,却并没有独自回房睡觉的意思。

    另一边的房间里,傅天仇早已起身,在窗后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眼见得长女小小的身躯稳稳地伫立于满院凄冷秋风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瑟缩放弃之意,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到了第二天,傅清风和傅月池向父亲表明了已拜张乾为师的事情。

    傅天仇也只作刚刚知晓,先请来王生夫妇作陪,然后一脸欣喜的带着两个女儿来与张乾相见。

    这欣喜却是发自内心。他曾居身高位,眼界见识自是不凡,对于“人仙”这个概念并非一无所知。女儿能得此已入超凡之境的强者为师,纵使日后自己身有不测,也足以保得自身无虞——女儿固是一片孝心,他这做父亲的自也不会少了替女儿打算的慈爱回护之意。

    彼此见礼后各自落座,傅天仇向王生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若老夫记得不错,三日之后便是太原知府刘信的寿辰。昔年我二人为同榜进士,后来老夫执掌西北军务,又得他供应粮饷军械,使我等在前方作战时从无后顾之忧。既然故人有喜,老夫却不可过门而不入,索性在此耽搁数日,三日后到他寿宴上凑个热闹。”

    王生脸上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回应道:“大人说得极是,倒时末将唤来庞勇作陪,咱们三人一起去会一会那位故人。”

    他们口中只说故人,却都没有提当初便是这位故人受朝中一位大人物的指使,用一纸奏疏弹劾傅天仇拥兵自重,致使傅天仇被剥夺兵权罢官免职。而王生在这位凭借弹劾傅天仇而官至太原知府的故人治下当了一个小小县尉,更是受尽打压排挤,不管做出多少成绩,都绝没有半分擢升之望。

第十七章 少年心事,一笑了之

    “夫君,我们是否要去见一见勇哥?”

    王生府中,刘氏略有些忐忑地向丈夫提了这个问题。

    “当然要去。”王生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坚定,“勇哥的性情你我都再了解不过,若说当年在情场上败给了我自不免有些失落,但时隔多年,早该将事情放下。他之所以不肯来家里,多半是觉得当初一走了之的做法太过矫情,如今实在不好意思与咱们见面。他既不来,便只好我们过去。”

    当下夫妻二人也不带随从,相携出门来到傅天仇所说的那间客栈。

    刚刚进得大厅,便听到一个在记忆中甚是遥远却依然无比熟悉的爽朗笑声:“没想到夏家妹子你竟经历过如此多稀奇古怪之事,有趣!有趣!来,作哥哥的敬你一碗酒,只求再有如此趣事,妹子能带挈哥哥一起看个热闹!”

    夫妻二人愕然望去,便看到阔别数载的庞勇正与一个衣着朴素却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子相对而作,各自举起满满的一大碗美酒,碰了一下碗沿后一起仰首一饮而尽。

    “夫君,”刘氏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怎觉得勇哥不似你说得那般不好意思来见我们,而是乐在其中,早将我们两个忘到了九霄云外?”

    王生登时黑了脸,冷哼道:“早知如此,我们便不该来此,没得搅了这家伙的好事!”

    庞勇身为大将,在战场上早练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在与夏冰对饮之时,便已看到王生夫妻进门,也听到他们两个都对话。

    他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幻几次,心头也生出百般滋味,但最终剩下的只有与故友重逢的欣喜,当即放下酒碗起身迎上去,笑呵呵地打个招呼问道:“阿生、佩蓉,好久不见了,这些年你们过得可好?”

    刘氏嫣然一笑道:“我一切都好,勇哥你怎样?”

    庞勇一拍胸膛,发出擂鼓般的嘭嘭声响,笑道:“我能吃能睡,酒也喝得,刀也使得,自然没甚不好。”

    王生则板着脸道:“我却是一点也不好——做了这么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每日都要操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务,哪里比得上某人抛下一切去浪荡江湖来得快活!”

    庞勇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神色。当初傅天仇罢官,他们作为其左膀右臂,确有许多事情要面对,而自己因情场失意便抛开一切远走江湖,将所有事情丢给王生承担,也是在有些不妥。

    不过要他嘴上认错那是万万不能,当即撇嘴哂道:“只是和你客气一下,哪一个当真关心你好还是不好!我问的是佩蓉。佩蓉,成亲后这小子对你当真好么?若是不好便尽管对勇哥说,看我帮你来收拾他!”

    说罢,还示威地举起两个沙钵大小的拳头,在王生面前晃了晃。

    “你……”看到对方摆出这副混不吝的无赖嘴脸,王生不由气结。这却是庞勇的故技,少时两人有了争执,王生头脑敏捷、口舌便给,往往三言两语便驳得庞勇无话可说。但庞勇口头失利便用拳头找补,王生每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看到两人斗鸡般对峙的熟悉场景,刘氏不由得掩口轻笑。

    她这一笑,王生和庞勇也都撑不下去,不约而同地在对方胸口处捶了一拳,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些许块垒,尽都随着这一笑而烟消云散。

    庞勇请王生夫妻到桌边落座,先将夏冰介绍给他们:“阿生、佩蓉,这位夏冰妹子是我刚刚结识的好朋友。你们休看她是个姑娘家家,却是个走惯江湖,擅长除怪捉妖的降魔师。”

    王生和刘氏知道庞勇性情虽有些跳脱,眼光却是一等一的好,既然对夏冰如此推崇,则这女子必然是有真本事的,说不得便是和张乾一样隐迹风尘的奇人异士,当时都以礼相见,并未将其当作江湖骗子看待。

    夏冰虽从庞勇口中得知王生是本县的县尉大人,却也没有一点怯场拘谨的神态,依旧大大咧咧地说笑饮酒。

    一起谈笑几句后,王生正色道:“勇哥,你该知道我和佩蓉的来意,稍后便收拾了东西,跟我们到家中去住罢。”

    庞勇摊手道:“你和佩蓉人都来了,还容得我说不去吗?”

    一旁的刘氏的目光则落在夏冰身上,含笑道:“夏姑娘,我府上昨天刚发生了一件诡异事,你既是降魔师,是否可以前往探查一番,弄清其中究竟?”

    不待夏冰回答,庞勇变色问道:“昨天发生何事,是否与大人有关?”

    王生叹道:“勇哥你昨天确实不该离开大人左右,若非我家里恰好有一位高人坐镇,大人怕是当真要出事。”

    他将昨天酒宴上发生的一切详细述说一遍,最后道:“那人能够于光天化日之下隐匿身形,确实有些诡异之处……”

    庞勇当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阵风般跑去房中提了那口“百辟刀”出来,一把扯起王生吼道:“大人身处此等诡异之人的威胁之下,你怎地还有闲心在这里饮酒?现在马上带我去护卫大人,谁知道再有事情发生时,你那什么一郎兄弟是否当真济事!”

    说罢也不带王生回应,便倚仗神力硬扯得他如一片在风中摇曳的枯叶般奔出门去,将刘氏和夏冰两个女子丢在原地。

    “王夫人,这位庞大哥向来都是如此吗?”夏冰举着酒碗愣了半晌,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向刘氏问道。

    刘氏有些无奈地道:“他自少时便是如此毛躁,到如今还是如此,可说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了。”

    夏冰哑然失笑:“有趣,却也是个真性情的人!”

    刘氏又问道:“夏姑娘,方才我所说之事……”

    夏冰将碗中酒汩汩地一气灌入喉中,然后将酒碗在桌子上重重一放,慨然道:“本姑娘行走江湖,为了便是铲除那些作恶的妖魔鬼怪。听王县尉所说的情形,那入侵你府中之人只怕当真不是什么正经路数,我便和你走一遭罢了!”

    刘氏大喜,急忙唤来伙计结算了庞勇和夏冰的账目,又帮忙收拾了两人的东西一起回家。

第十八章 捉妖计

    夏冰这位降魔者却是颇为尽职尽责,随着刘氏来到王家稍作安顿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请刘氏带她到事发现场探查。

    刘氏为人最识得大体,知道这事情不宜声张,于是事前遣散了所有人,只自己一个陪在夏冰的身边。

    来到昨日举行宴会的那间大厅中,夏冰先仰起头抽了抽鼻子,脸上立时现出凝重的神色,嘴里喃喃道:“似乎是有些不对……”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平端着放在面前。

    这一方世界中早有人识得磁石之妙,并早造出了罗盘这等器物,除了在行军、航海等领域大放异彩,也成为风水先生手中不可或缺的道具之一。

    刘氏对此物倒也并不陌生,只是看到夏冰手中的罗盘有些古怪,那盘体依然是青铜铸造的一方八卦图,镶嵌在中间的指针却非磁石,白惨惨的似是某种动物的骨骼。

    察觉到刘氏的好奇,夏冰一面低头盯着罗盘上微微抖动的指针,一面随口解释道:“王夫人,我这‘指妖针’是祖上传下的一件宝物,是用先祖斩杀的一只妖狐的顶骨打磨而成。狐性最是机敏,善于辩察诸般妖气以趋利避害。现场只要有一丝妖气残留,这枚此针必有反应。”

    话音未落,那根微微抖动的骨针尖端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陡地向旁一偏然后死死定住。

    “确是妖物作祟!”夏冰大为兴奋,顺着骨针所指的方向走过去,来到一扇显然是刚刚修缮过的窗户前,低头仔细观察一阵,最终在窗框与窗台衔接的缝隙处发现一点暗红的印记。

    “找到了!王夫人也来看一看,这便是那妖气的来源,你对此可有点印象?”

    刘氏好奇地凑上前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又略一沉吟,恍然道:“我想到了,这该是那刺客留下的一滴血。当时他被一郎所伤后,便是从这里撞破了窗棂逃出去。”

    夏冰大惑不解:“先前听王县尉所言,那刺客被那张一郎伤得不轻,按道理该洒落不少血液,为何我的‘指妖针’只对如此隐秘的一处血渍生出反应?”

    刘氏有些讪讪地道:“事发之后,这大厅里却是溅了不少血液,是我安排了人做了一番彻底的清理,所以只有这里还残留了一些。”

    “你……”夏冰以手加额,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后,一脸无奈地叹息道,“王夫人,你没得如此勤快做什么?若是留下的痕迹多,我自有秘法可以提取出一些妖血,然后便可借以施法寻到那妖物的踪迹。如今只有这一丁点,我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刘氏先是报以苦笑,忽地双眼一亮道:“我知道另一处或还有些刺客血液的残留,夏姑娘快随我来!”

    两女匆匆出了大厅,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来到张乾居住的院子。

    方才王生和庞勇回来后,已经请傅天仇去了书房议事,此时院中便只有张乾和傅清风、傅月池师徒三人。

    张乾负手站在院中,正看两个弟子相对而立练习拳脚功夫。

    他传授的《九易炼形术》算是练法,此刻传授的却是打法,教的是前世博览百家拳种之一,最适合女子习练的“咏春拳”。

    此刻傅清风和傅月池练习的便是“咏春拳”中的“二字钳羊马”和“黐手”。

    看到刘氏引着另一个女子匆匆而来,张乾猜到该是有事发生,便吩咐两个徒弟继续练拳不可偷懒,自己迎上去打个招呼,请她们到房中说话。

    到了房间里面,刘氏迫不及待地问道:“一郎,昨天你换下来的那件衣服可曾洗了?”

    张乾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答道:“尚未清洗,嫂子你这是……”

    刘氏喜笑颜开,连声催促道:“稍后再细说,你先将那衣服拿出来!”

    张乾不知素来娴静稳重的刘氏今日因何如此急躁,便起身到里间卧室里,取出昨天穿过,今早已换下来的那件外衣。

    刘氏接过来拿起衣袖翻找,陡然惊喜地叫道:“夏姑娘,果然找的了!”

    张乾和夏冰一齐往她手中看去,见那件衣服的袖子上有斑斑点点地不少暗褐色痕迹。

    张乾自然知道,这些是昨天伤到那隐身的神秘人是溅在衣服上的血液,却不知刘氏因何如此兴奋,难道……他目光转回到被刘氏称为“夏姑娘”的女子身上。

    刘氏稍稍平复心情,对张乾解释道:“一郎,这位夏冰姑娘是庞勇大哥在客栈结识的朋友,更是一位拥有斩妖捉怪手段的降魔师。我看昨天那刺客颇为诡异,便请夏姑娘来府中探查。她方才已确定了那当真是妖物,只是还需要提炼出妖物的血液才能寻到其踪迹。”

    说到此处,她转手将那件衣服递给夏冰:“夏姑娘,你看这些血渍可够用了?”

    夏冰接过后看了看,后来更凑到鼻尖处闻了闻,笃定地点头道:“足够了,有了这些血液,只要那妖物没有逃出方圆百里之外,我便一定能将它挖出来!”

    说完之后,她向着张乾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弟,若我这双眼睛看得不错,你该是已经修成肉身圆满的人仙之境了罢!啧啧,如此年轻,简直是妖孽一般的天才。我虽有十足的把握找到那妖物,但便是以有心算无心,也只六成的把握将其降服。只有加上你和庞勇两个,才能将这胜率提高到十足。不知你是否愿意凑这个热闹?”

    张乾笑道:“我既已与那妖物结下因果,自然要斩草除根了断因果才能安心,此事便算我一份。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个建议,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君,几事不密则害成’,我们要对付的妖物拥有隐身匿形之能,谁也不知它是否便躲在哪个角落窃听动静。因此这一件事情便只限于参与行动的你、我、庞勇再加上已经知晓此事的嫂子知道,除了我们四人,即使在私下里也不要对第五个人提起只言片语,尤其是嫂子这里,便是对王大哥也须要严守机密。”

    两女听了深以为然,彼此看了一眼后,都郑重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十九章 锁妖阵

    做了决定之后,夏冰便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一个瓷瓶,用瓶口连着的一根小瓷棒挑出些胶状物质,在张乾那件衣服衣袖处的血渍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

    那层透明的胶状物质似乎有极强的吸附能力,不到片刻便将渗透进衣服纤维内且已经干涸的血液吸了出来融入自身,由透明变成暗红色泽。

    夏冰又取出一柄银质小刀,小心地将这些胶状物质刮了下来,用小巧的瓷杯收好。

    做完这一切后,她拍了拍手向着张乾和刘氏笑道:“最多半个时辰,我便可以提炼出足够使用的妖血。”

    刘氏主动起身道:“如此我便去请勇哥过来,后面的事情全由你们三人商议决断。正像一郎所说的一般,那妖物的底细未明,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泄密的风险。”

    张乾暗赞这女子当真称得上秀外慧中,当即起身送她出门。

    至于夏冰,此刻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腰间那个看起来不大,里面却似包罗乾坤的破旧皮囊中取出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器具。

    她先将一个拳头大小的铜火炉点燃,然后放上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盘,再从十多个瓶瓶罐罐里各取了一点液体或粉末放在盘中,最后才加入方才收集的胶状物质。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动作娴熟,神态专注,颇有几分科学怪人的狂热。

    等到庞勇走进门来时,夏冰恰好完工,那个铜盘中便只剩下一小片殷红的血液,约摸有七八滴的样子。

    夏冰取出罗盘,摘下那枚据说是以狐妖顶骨打磨而成的“指妖针”,将针尖放在血液当中,那骨针登时如海绵吸水般将血液吸个干净,在表面浮现出一根细弱发丝、贯通首尾的血线。

    “大功告成!”夏冰得意洋洋地捏着骨针向庞勇和张乾晃了一晃,“现在只要我施展咒法,这枚吸食了妖血的指妖针便会为我指引方向,找到那妖物本尊的位置。”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庞勇已经听刘氏暗中交代了事情的始末根由,闻此言大为兴奋,“妹子你快施妙法,只要找到那妖物的下落,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我和一郎兄弟了!”

    方才来到王家后,他与张乾只匆匆见了一面。但武功练到他们这等境界,只凭微妙的气机感应,也足以摸到彼此的一点根底。

    其中张乾占了已突破境界的便宜,对庞勇的底细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庞勇对张乾的感应虽然模糊了一些,也正因模糊,才确定这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少年人实力赫然稳胜自己一筹。他本人已经无限接近肉身圆满的人仙境界,所缺的只是一点感悟和机缘。张乾实力既然在自己之上,那自然是已经先自己一步踏上超凡之路。

    作为曾经的军中大将,即使号称横勇无敌,庞勇也绝非只懂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此刻自然不会放着张乾这般一个现成的绝强助力而不用。物尽其才,人尽其用才是为将之道。

    夏冰看他摆明了只看重张乾的实力,对自己则存了几分小觑,只将自己当成一个向导来用,当即冷哼一声道:“那妖物却不是傻的,看到你们两位大高手找上门去还老老实实地留下来死战。他既精通隐迹匿形之术,到时若见势不妙幻化逃走,庞大哥可有什么办法将他留下?”

    庞勇张口结舌,讪讪一笑收了那信心百倍豪气干云的神态。

    “夏姑娘既是降魔师,定然少不了降妖捉怪的手段,不知可有何教我?”

    张乾笑着开口,算是解了庞勇的尴尬,其实也是不想看这对刚刚相识却已生出些欢喜冤家苗头的男女在自己面前斗口。

    毕竟他两世为人直到如今,因为痴迷武道的关系,一直未涉足情爱领域,算是资深单身老狗一头。

    夏冰又瞪了庞勇一眼,这才转回正题道:“今夜酉时,我会作法先寻到那妖物的所在,然后布下一座‘锁妖阵’将他困在一定范围内不得脱身且无所遁形。至于抡刀下场这等粗重活计,便交给你们两位武艺高强的好汉,无须我这小女子出力了。”

    是夜,夏冰、庞勇、张乾三人各自带好兵器及随身应用之物,悄无声息地越墙而出离了王家,没有惊动任何人。

    来到街上,夏冰取出罗盘用左手平端置于身前,右手捏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诀,口中亦念念有词却微不可闻。

    在此过程中,庞勇一无所觉,若非看到那枚骨针上生出一层淡淡的毫光,几乎要怀疑夏冰究竟是确有本事还是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

    张乾却感应到空中游离的灵气随着夏冰的手诀和咒语向那面罗盘处汇聚,最后都灌注进那枚小小的骨针之内。

    夏冰陡然将右手的食中二指捏成剑诀虚指罗盘,口中低喝一声:“指路!”

    罗盘当中的骨针随着她一指一喝,立时向一侧偏转数分。

    “走!”

    夏冰身形飞掠而起,向着骨针所指的方向一路纵跃腾挪如飞而去,身法竟极为轻灵矫捷。

    张乾和庞勇紧随其后,一左一右稍稍落后半步。

    张乾目光敏锐,在纵掠之时注意到骨针上附着的那一道血线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淡,心中猜测此物的使用当有时间限制。若是那妖物的藏身之处过远,骨针吸收的那几滴妖血提前耗尽,此事便还要平添波折。

    幸好他的担心未成事实,夏冰按骨针所指的方向横越了几条街,在一处宅院里最高的一座阁楼的顶上停下脚步,目光则落在相距不远,看上去荒废已久的宅院中。

    “便是此处么?”

    庞勇兴奋地低声问道,神态间颇有些跃跃欲试。

    “稍安勿躁,听我安排!”

    夏冰双目紧盯着那处宅院,借着月色仔细观察宅院内外的形势。

    片刻之后,她招呼两人在身边蹲下,从腰间皮囊中取出四张黄绫质地的符箓:“张兄弟,你将这四张符箓贴在那宅院三面墙壁及院门的正中处。”

    等张乾接过符箓后,她又探手入那皮囊内,这一次却是掏出来一摞共八面足有三尺直径的圆形铜镜。

第二十章 斩妖刀

    见张乾和庞勇望着自己的目光中都透出些惊愕神色,夏冰心中不免得意,面上却故作淡然地解释道:“这皮囊是先祖用一道‘纳物符’制成的储物法器,内部自成空间,约有一丈见方。”

    庞勇是啧啧称奇,感叹若有此物傍身,行走江湖却是轻便了许多。

    张乾则忖道:“如今已可以确定夏冰是一个修炼神魂有成的修士,先前她曾说若是独自降妖该有六成把握,想来当已将神魂结成阴神成就鬼仙。以她的修为,还只能使用先人传下的一件储物法器,看来此物应该炼制不易。”

    夏冰小小将那一摞沉甸甸的铜镜交给庞勇,指点了那处荒宅周围的八个方位,要庞勇去将铜镜依次摆好。

    庞勇此人乍看勇烈慷慨,但相处熟了之后便会发现其着实有些“逗比”气质。此刻他从夏冰手中接过铜镜,嘴里却又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为何一郎拿的是几张轻飘飘的符箓,我拿的却是这等榔槺物事?这未免有些苦乐不均。”

    张乾拿着符箓纵身离去,在空中留下一句话飘入两人耳中:“这才见得夏姑娘对庞大哥另眼相看,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留在屋顶上的庞勇和夏冰彼此对视,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微妙。

    最终还是庞勇败退,有些狼狈地干笑道:“这小子胡说八道,妹子你休要在意,我去干活!”

    说罢一手提着百辟刀,一手抱着那八面铜镜便要逃开。

    “等一等!”

    夏冰俏脸微红地开口喝住庞勇,伸手扯过他那柄“百辟刀”的刀头,咬破了右手的食指,以自身鲜血在刀身两边各画了一个符咒。

    殷红的鲜血涂在刀身上,竟立时渗透了进去,看上去那两个符咒便似刀身天然的纹理一般。

    “张一郎修成人仙,已能够初步运用灵气,对那妖物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我在你刀上画了‘斩妖符’,可吸纳灵气凝聚于刀锋,同样能够重创妖物。”

    庞勇看她画完两个符咒之后,面色竟已略显苍白。只是失去一点点血液自然不至于此,自然是两个符咒对其精神元气损耗巨大。

    在临战之前,这姑娘如此不顾自身损耗来帮助自己,对自己的心意已不言而喻。他心中感动,只恨拙于言语表达,说出口的只是干巴巴的一句:“你自己小心些!”

    张乾和庞勇动作利索,片刻之间便各自贴好了四张符箓,也摆好了八面铜镜。然后便在那荒宅外面等待夏冰行动。

    夏冰在屋顶上盘膝而坐,交叠置于身前的双手上却又捧着一面斑驳陆离的古旧铜镜。

    这面铜镜直径只有八寸左右,背面铸刻了许多符咒铭文。

    她双目微阖,顶门处有极淡的云烟升腾,渐渐凝聚一个近乎透明的模糊人影,隐约便是夏冰本人的模样。

    这人影在外界只停留了一瞬,旋即投身入夏冰掌中的古镜之内。

    夏冰确已成就鬼仙,只是阴神刚刚臻达出窍之境,自身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却能够借助一些法器显化威能。

    那面古镜从夏冰手中缓缓升到空中,镜面上斑驳的铜绿尽都褪去,如一轮明月般皎洁生辉。

    八道皎洁光华从空中的古镜中射出,分别投射在按按八卦方位布置的八面大铜镜上,八面铜镜一起绽放出朦胧的白光,彼此连为一体,最后又与空中古镜洒落的皎洁光华融为一体,转眼间将整座荒宅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荒宅四面贴好的四张符箓无火自燃,黄绫瞬间燃尽后,朱砂画成的符咒却烙印在三面墙壁和正门之上。

    夏冰的声音在张乾和庞勇耳边响起:“‘锁妖阵’已成,一个时辰之内,这宅院只能进不能出,而且任何隐身遁形之术都无法生效,你们可以动手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纵身越过院墙落在满是枯草败叶的荒宅之内。

    庞勇更如昔年在战场上临阵斩将前厉声喝道:“兀那妖物,速速出来领死!”

    在古镜生辉的一瞬,潜藏在宅院内的小易终于生出感应,只可惜为时已晚。

    他身形如电从一间破屋中弹射而出,向着一侧的院墙飞掠而去,却在院墙的上方撞到一面无形的墙壁。总算他反应敏捷没有一头撞上去,匆忙间出掌一按,身体借力反弹落回院中。

    修士与妖怪天生相克:在彼此境界相当的情形下,若是妖怪占到先手猝然攻击,修士多半难以幸免;若是修士能从容布置,却又轮到妖怪束手束脚。

    他面色难看地在院中与张乾、庞勇相对而立,反手缓缓拔出了背后斜背的一口长剑。

    “张兄弟,是这厮么?”

    张乾点头道:“当时虽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从身形来看应当便是此獠!”

    庞勇倒提大刀上前一步,双目寒光大盛罩定对方,冷然喝问道:“你这妖怪,若日潜入王家中意欲何为?是否要对傅公不利?”

    小易横剑冷笑:“不要以为有个修士在身后撑腰,便可以吃的定我。胜负生死,还要打过才知!”

    “死到临头,还敢猖狂,看刀!”庞勇大怒,身随刀走一步跨出数丈距离,“百辟刀”势如九天雷霆照定对方头顶轰然落下。

    小易不闪不避,手中三尺长剑抬起向上招架。

    刀剑交击,发出一声激越嘹亮的铿然大响,一人一妖同时被刀剑上传来的庞大反震之力震得后退几步。

    庞勇心中一凛,他手中“百辟刀”重逾百斤,又是占了以上势下的便宜,而对方竟能凭一口最多不过十数斤分量的长剑硬拼而不落下风。单以力量而论,实已胜过自己一筹。

    他虽然惊骇却并不气馁,反而愈发战意高昂,口中暴喝再次进身出招,大刀用出一路质朴无华、杀气四溢的招数,刀光如片片飞雪当空而舞,伴着凛冽刀气将对方全身笼罩其中。

    小易怡然不惧,剑光如灵蛇吐信,极尽阴狠毒辣之势地迎上对手刀光。

    在双方激战之时,张乾并未插手,只是将手按在腰间的那柄“无间刀”上,目光注视着小易剑法的每一式变化。

    蓦然间,场中刀光与剑影交错一闪,两条身影一触即分,再成对峙之局。

    庞勇右肩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总算他肉身修行也到了接近圆满的地步,迅速收紧伤口的肌肉止血。

    小易的肋下同样有一道伤口,不见鲜血流出,却冒出一阵白烟,伤口处的皮肉则迅速焦黑干枯失去生机。

第二十一章 啖灵噬魂真无间

    眼见得庞勇与对手斗成两败俱伤的结果,而且伤势明显要更重一些,张乾将腰间的“无间刀”拔出鞘外,扬声道:“庞大哥,对手难得。你已战过了一局,也该让位给小弟了!”

    “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换你来罢!”

    庞勇大笑着拽了句文辞,提刀后退让出位置。

    他知道张乾是一番好意,再说既然与其结伴而来,便没有逞匹夫之勇的念头。在旁边观察了方才的一战后,张乾应该已经摸清了这妖怪的底细。此时出手,凭借其更胜自己一筹的实力,必能将此妖斩于刀下。

    张乾上前一步与左手轻掩肋下伤口,面色难看的小易相对而立,神色从容含笑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小易!”感应着对方在只过一天便已迥然不同的气机,小易回答后冷哼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快晋升人仙。既然已入超凡之境,也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是‘蜥蜴’的‘蜴’吗?”张乾突兀再问。

    “是‘难易’的‘易’!”小易神色一变,但凡妖族,都不会轻易泄露出身,以免被有心人针对算计。对方一口道出“蜥蜴”二字,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令他不免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

    便在其心神浮动的瞬间,张乾手中的“无间刀”翩然挥出,其势矫捷如鸟翔长空、轻灵似鱼游浅底,只取小易受伤的左肋。

    他的“无厚入有间刀法”却不止于手中之刀的运用,步法、身形乃至言辞皆可以化作有形无形之刀,攻击敌人一切招式与心灵的漏洞。

    小易虽是猝不及防,但与生俱来对于危险的敏锐感应还是驱使他御使手中长剑还击攻其必救,用玉石俱焚的方法弥补了自身因为伤势和心神浮动而生的破绽。

    虽然对方份属异类,张乾在收刀变招之余,还是在心中暗赞了一声,手中“无间刀”却没有丝毫放缓,以“无厚入有间”的妙理御刀还攻,刀锋所向无一不是对方剑术中的漏洞所在,以至于在电光石火之间交锋数十招后,一刀一剑竟始终未曾发生一次碰撞。

    小易眼见得自己渐渐地由攻少守多变为只守不攻,便是想故技重施用拼命招数挽回局面,对方也没有留给自己可以威胁到他的机会,心中不免大为焦躁。

    交手至今,他已清楚对方刀法的可怕,只要自己守势变化稍有一步迟缓,那柄尺八短刀便会乘隙而入,而且定然是直取要害之处。

    最要命的是对方修为已至人仙之境,刀锋处隐隐传来一丝灵气波动,若是被此刀伤到要害,多半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为今之计,只有伺机动用那最后一招,先出其不意击杀此人,再转头对付姓庞的。至于那在暗中布阵的修士,应该缺少直接威胁到我的手段,才会借助这两个武者的力量,不足为虑!”

    双方再斗十余合,眼看到小易在张乾的刀下已经左支右绌,数次都堪堪伤在“无间刀”下,落败身亡只在瞬息可待。

    蓦然间,他一面舞剑护身封住对手那几乎无孔不入的刀势,一面猛地张口,一道黑影从口中飞出,灵动如蛇地缠向张乾的颈项。

    他本体是一只蜥蜴,用舌头捕杀飞虫实属本能,修炼成妖之后,他借助灵气将自己的舌头淬炼地更加灵动坚韧近乎法宝。以往无论是怎样的强敌,只要被他这根舌头缠住便无法挣脱,只能束手任其宰割。

    面对这本该是出乎意料的怪招,张乾却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在对方双唇微动的瞬间便移形换影欺身直进,不仅避开那舌头的缠卷,更乘着对手分心施以突袭而至剑法守势稍缓的瞬间,一刀锲入剑势中一个一闪即逝的破绽,刀锋透胸而入直抵心脏,随着手腕拧转刀身搅动,当即便将小易胸腔中的一颗心脏搅得稀烂。

    便在他一刀建功,正欲撤刀退避以防对方濒死反扑的一瞬,异变忽生。

    在张乾眉心识海之内,有一物蓦然发出一下轻微的震颤。

    随着这一下震颤,张乾手中的“无间刀”锋尖处陡然生出一股恐怖之极的吞噬之力,先吞噬了小易体内一团高度凝练压缩、只差一步便可结成实体内丹的灵气,而后更将其魂魄生生抽出一口吞掉。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到张乾急忙收刀向后退开数步时,对面的小易已经一声不吭地滚落在地,变成一条首尾足有两丈长短的巨大蜥蜴尸体。

    “这便结束了?”庞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总觉得此战实有些虎头蛇尾。

    这时外围的夏冰阴神归壳,施展身法几个纵掠来到院中,上前仔细看了看那蜥蜴尸体,转头望向张乾的目光中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张兄弟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使得此妖不仅一身灵气全失,连神魂也彻底泯灭?”

    此事由不得夏冰不惊疑,灵气与神魂,是世间一切踏上修行之途生灵的根本,能够如此彻底的剥夺一只化形妖怪的灵气与神魂,实在是骇人听闻至极。

    张乾苦笑着摊手道:“我若说自己也弄不清楚,你们二位是否能相信?”

    夏冰尚有些踌躇,庞勇却哈哈一笑道:“张兄弟又岂是妄言之人?你既然说弄不清楚,那自是真得弄不清楚。”

    见对方如此坦荡豪迈,张乾不免暗自惭愧。他那句“弄不清楚”实是半真半假,确切地说该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所谓“知其然者”,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眉心识海中那样物事的存在。他将自己所铸之刀取名“无间”,一方面固是应和了所创的“无厚入有间刀法”,另一方面则是蕴含“无间地狱”之意以影射此物。

    那是他前世在昆仑山中一处遗迹寻到的一件古物,也是导致他穿越来这一方世界的根源。

    此物是一柄形如新月的无柄弯刃,质地似是金属,表面则布满蛛网般细密的裂纹,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碎裂。在两端不过二尺,宽处只有一掌的刃身两面,浮现出形态逼真的十八地狱全幅图景;当中接近脊背处,又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图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用冰冷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俯视着沉沦于无尽地狱的万物苍生。

    所谓“不知其所以然”,则是自穿越以来,这柄弯刃便沉寂在他的眉心识海之内没有一丝动静。他虽然莫名地便知道此物的存在,却从来都不能接触更谈不上驱动,便是此刻亦是如此。

第二十二章 报应不爽,乾坤无私

    “小唯——”

    无比凄厉的惨叫之声将小唯从睡梦中惊醒,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灰茫茫的雾气之中,上下四方全不见天地边际。

    “这是哪里?我又如何来到这里?”

    小唯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惊惶。她已经踏入化形之境,虽说连一次天雷之劫也未渡过,却终究已经踏上超凡之途。能够将她在无知无觉间挪移至这一方迷蒙混沌的未知所在,出手之人的实力未免太过恐怖。

    “小唯——”

    “小易?”又是一声凄厉惨叫唤得她回过神来,而且终于确定那声音竟属于小易,心中的惊惶之意又转为惊怒焦急。

    他们两只妖物相识相伴与蒙昧之中,又在侥幸踏入修行之途后相互扶持直至如今。数百年的相处,彼此之间的点点滴滴已经融合渗透难以分割,情谊之深实已远远超越亲人或伴侣的概念。

    听到素来坚毅深沉的小易发出如此凄厉惨叫,显然正经受远远超出其承受极限的痛苦,小唯心头的惊怒与焦急自是难以言说,甚至压下了对于自身诡异处境的恐惧。

    她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充满杀意的兽类嘶吼,身上的衣服乃至帮她维持人类形态的一张人皮尽都粉碎,现出里面隐藏的半人半狐真身,俯下身去四肢并用纵跃如飞,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这一方灰雾弥漫的空间看似无边无际,其实倒不算广阔,小唯只奔行片刻便觉小易的惨叫声愈来愈近。

    蓦然间,她眼前灰雾散尽豁然开朗,眼前现出一座阴森森地巨大殿宇,紧闭的殿门上方有一块黑底白字的横匾,书的是“剜心殿”三字。在殿门左右又有一副楹联,书的是“报应不爽,乾坤无私”两句。

    确认了小易的惨叫声便是从面前这座“剜心殿”中传出,小唯站直身躯,巨大的狐尾在身后轻轻拂摆,生着白森森尖锐利爪的双手按上两扇大门奋力一推,结果却是整个人穿过大门进入殿内。

    在殿内偌大的空间里,最醒目的便是左右两排粗可两人合抱的巨大铜柱。这些铜柱一直延伸到大殿内侧的黑暗之中,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根。

    其余的铜柱倒还罢了。在距离殿门最近不过数丈的一根铜柱上,袒露上身的小易被一根锁链捆在上面。

    一个全身穿着黑衣、面目笼在一片阴影中看不真切的人手中捏着一柄冷森森的尖刀,正慢条斯理的将刀锋插入小易胸口,熟极而流地切开皮肉、切断骨骼,剜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口子,露出了胸腔中一颗兀自呯呯跳动的心脏。

    “住手!”

    小唯尖叫着纵身扑上,十根利爪如同十把锋利短剑,凶狠无比地向着那黑衣人的后背刺入。

    利爪入体,虚若无物,随即她整个人毫无滞碍地从那人身体中穿过。

    她大惊之下回头望去,正看到那人将一只左手探入小易的胸腔之内,动作柔和轻灵地将那颗心脏摘了出来,举到面前看了一看,随手抛在地上,任凭那心脏化作丝丝灰色雾气飘散。

    “是幻境?”

    小唯回身凝视那黑衣人,却怎都无法看清其面目。又试着伸手去触摸,触手仍是一片虚无。

    “小唯,快离开……”

    便在她猜测眼前的一切尽是虚幻时,那刚刚遭受剜心之刑的小易竟向着她开口说话了。

    “小易,你看得见我?”

    小唯急忙抢步上前,伸手去触摸小易,手底仍是空无一物。正惊骇时,又看到只是这片刻的工夫,小易的胸腔内竟又凭空长出一颗心脏,胸口处的骨骼皮肉也转眼复原如初。

    她站在小易的面前,口中连声唤道:“小易,你看得见我吗?”

    小易虽目视前方,目光却似透过面前近在咫尺的小唯,看向她身后的虚空的尽头,口中仍连声道:“小唯,快离开,快离开……”

    此时那黑衣人再次走上前来,身形与小唯相触、重叠、穿过,也不知二者之间哪一个是虚无,哪一个是真实。他走到小易的面前,如方才一般举刀、刺入、切割,摘心……

    再次经历剜心之刑的小易又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

    虽然明知眼前的一切皆为虚幻,但眼见着小易在自己面前遭受如此酷刑,小唯还是按捺不住地舞动双爪试图阻止。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总是无法触及眼前的一切。

    而小易便在她百般尝试的过程中,遭受了一遍又一遍剜心之刑,似乎永无休止。

    “小易!”

    小唯猛地坐起来,这一次却是真的惊醒了。

    她头脑仍有些混沌不清,环顾四周,却见自己还好生生地在床榻之上,身上仍是那一层属于人类女子的娇嫩皮肤,方才那灰雾弥漫的空间、名为“剜心殿”的殿宇、神秘的黑衣人以及无尽轮回地遭受剜心之刑的小易,似乎只是一场噩梦。

    “‘报应不爽、乾坤无私’,这似是早年地府中流传的一句话……嘿,在千年前的那场大变后,地府早已一蹶不振。哪里还有当年执掌报应,平衡乾坤的权柄威风?”

    一念至此,她因为这场古怪梦境而忐忑的一颗心渐渐平复下来,不过仍决定抽时间找一个借口出门去,悄悄地看一看小易无事才能真正安心。

    “小唯,你怎么了?”

    今夜王生与傅天仇议完事后,看时候已经不早,便使人传话说就在书房里歇了。

    刘氏知道后,便让小唯到房中来和自己作伴。方才她在里间睡着时隐约听到些动静,遂披衣下床走了出来,却看到小唯坐在床上发呆,额头上满是涔涔冷汗。

    “夫人,”小唯忙起身下床,心中闪念之间,脸上做出羞愤恐惧之色,垂首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不想惊动了你。”

    刘氏从丈夫处得知了小唯的“身世”,当时便醒悟这可怜女子必然梦到了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不由恻然,当即拉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到床边坐下,柔声安慰道:“小唯,过去的事情该放下便放下。你正是花儿一样的年华,总还要多想一想将来。”

    小唯露出感动神色,目中含着泪光道:“多谢夫人开导,小唯记住了。”

    刘氏越看这姑娘越是顺眼,这些天来一直在心头盘桓的一个想法终于确定了下来,凑到小唯的耳边低声问道:“小唯,你老实回答我,先前我对你说的那件事情你究竟想得怎样了?”

第二十三章 纳妾记

    “夫人和老爷都是小唯的恩人,此事小唯并无主张,一切听凭夫人和老爷做主。”

    小唯知道刘氏所问的,是日前向自己婉转提过的是否愿意为王生妾室之事,面上做出羞赧之态,心中则窃喜不已。

    当初她伪装出百般孤苦可怜之状,骗得王生将自己带回家中,本意是通过王生这个渠道接近傅天仇以便下手。

    等在王家生活了这几日,她却有了另一个发现,立时便将此事的重要性放在刺杀傅天仇的任务之上。

    人族得天地气运所钟,看似孱弱的身体暗合天道之妙,妖族若想在修行上拥有更加广阔的前景,便需要将妖身化为人形,借人类形态参修天道。

    但妖族在化形为逆天之举,在整个过程中要经历三次天雷之劫。捱得过去,便能化成一具完美的人类身躯;捱不过去,便只有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古往今来,已不知有多少妖族在三次雷劫之下烟消云散。

    小唯作为一只野生妖怪,能凭着早年的一点机缘以及与小易的相互扶持走到化形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在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化形雷劫面前,她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小易捱过去的机会实在太小,便将希望寄托在早年偶然从出身青丘狐族一脉的天台皇甫家听来的一则秘闻上——得人类之真心,可渡雷霆之劫。

    因为听到的这则秘闻语焉不详,她便只能自行揣摩,猜想着所谓“得人类之真心”,无外乎是令一个人类男子死心塌地爱上自己,然后在雷霆之劫降临时,心甘情愿地替自己挡灾。于是她在近年来借助画皮之术幻化为这一副形貌,频频接近人类男子。

    只可惜小唯所接触的人类男子虽被她的美貌迷得颠三倒四,其中不乏甘为其抛弃妻子乃至倾家荡产之辈。但每到面临生死关头,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重一些。

    直到这些日子看到了王生与刘氏之间的百般恩爱,小唯发现这王生与自己经历的许多惯于负心薄性之徒大为不同,极大可能便是自己苦苦寻觅身具“真心”的男子。

    虽然他这一颗真心所寄的对象并非自己,但小唯相信以自己的手段,将刘氏取而代之,进而移花接木将王生的一颗真心转移到自己身上,该不是如何困难之事。经过这几天悄然对王生施以狐族魅惑之术,感应到王生已不自觉地对自己生出绮念,她对这一点越发自信。

    此刻听到刘氏再一次提到这个话题,她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刘氏看小唯的神态,以及听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极愿意的。再想想这也顺理成章,毕竟自己夫君的人品能力皆属一流,又有救脱虎穴的大恩在前,她哪有个不愿的道理?

    “既然你肯了,明日一早我便去知会夫君,你只等着进我王家的门便好!”

    听了刘氏的这句调笑,小唯红着脸只作忸怩,心中却微微冷笑:“承你这番好意,等日后我做了王夫人,便开恩放你一条生路罢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刘氏果然来到书房见王生提及此事。

    王生有些无奈地对刘氏叹道:“佩蓉,你怎地又提到纳妾之事?我知道因为婚后至今膝下尚空,令你有不小的压力。但人是否当有子嗣乃属天意,岂是纳一个妾室便能改变的?”

    以前说到此事时,只要王生拒绝,刘氏便也不再坚持,毕竟再是贤良淑德,将与自己情深意笃的丈夫分一半给旁的女人,心中也免不了生出些酸楚之意。但这一次她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固执地道:“夫君这话也未免有失偏颇,凡事虽要顺天意,也要尽人事。总之此事前已经拿定主意,若你仍坚持己见,便是执意让我背负上无子、善妒的名声!”

    听妻子话说得重了,王生一时间也踌躇起来。

    刘氏看到丈夫的态度有些松动,忙趁热打铁道:“前几次劝说夫君纳妾都不了了之,也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找一个不安分的,弄到家宅不宁的地步,亦非我之所愿。但小唯来到家中已经些时日,你我都看得清楚她是个乖巧的性子,与我相处得也颇融洽。她又是被夫君救脱虎穴,心中对夫君最是感激仰慕。夫君纳她为妾,实是再合适不过。”

    听刘氏挑明了是要他纳小唯为妾,王生的态度又含糊了几分。

    他平生与妻子情深义重,这些年身在官场也不是未曾经历声色场合,但不管怎样美色当前,他也从未对妻子有过二心。只是不知怎地,当初在饿虎寨中救下小唯后,自彼此对视的第一眼起,他心中便微微起了些涟漪。

    等到将此女带回家中收留,朝夕相处下来,这个精灵般女子的身影似渐渐在他心底扎下根来。每每午夜梦回之际,这窈窕身影间或便潜入他梦境之中,彼此肆意缱绻,令他享受到在妻子身上从未领略过的癫狂与野性滋味。其中的美妙之处,也直欲令人销魂蚀骨。

    前些天妻子也隐约吐露过此事,当时他便没有明确表示拒绝。此刻妻子将事情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而且表明了是自己执意如此,容不得他拒绝,这令他心中自觉有愧于妻子的同时,也不自觉地生出一丝窃喜。

    刘氏与王生青梅竹马又是夫妻多年,彼此相知至深,察言观色便已知其心思。按说丈夫做出如此选择正符合了她的心意,但她心中怎都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丝酸意,暗叹夫君终究不脱男人本性。不过世间男子本就如此,夫君能守着自己一人多年,已算是难能可贵。

    她的这点心思没有半分露在面上,当时笑盈盈地道:“夫君不必多说,此事便由我做主了。小唯并无家人,也无须大操大办,便在今夜设一场酒宴,请勇哥、傅公一家、一郎、夏姑娘这些人一起热闹一番也就是了。”

    王生一听,急忙摆手道:“纵是纳妾也没有如此着急的,再说近日我有一件大事要做。不如等这件事情做完之后,再来商议此事如何?”

    刘氏叹道:“夫君,正是因为你有大事要做,我才希望你收小唯入房。我是一介女子,不懂你在与傅公筹谋何等事务,却知道此事必然非同小可。若是成功还罢,如若不成,我这做妻子的自是与夫君同生共死,只希望小唯能帮你王家留下一丝血脉。”

    “佩蓉!”

    王生这才知道妻子用心良苦如此,心中不由感喟莫名。

第二十四章 悬鉴司

    在天色放光时,荒宅中的张乾、庞勇和夏冰三人也在打扫战场后制定了战利品的分配方案。

    所谓的战利品,其实便是那具首尾足有两丈长短的蜥蜴妖身。

    按照夏冰的说法,妖族真身通体是宝。这具蜥蜴妖身虽然失去了神魂和灵气,价值大大打了个折扣,仍有许多珍贵之处。

    张乾本是屠户出身,当仁不让地承担了分解蜥蜴妖身的差事。

    在夏冰这行家的指点下,他将“无厚入有间刀法”在这具蜥蜴妖身上由头至尾、由外至内施展一遍,将其放血、剥皮、割肉、剔骨,片刻间已拆分成几堆零碎。

    夏冰挑挑拣拣,只留下一张完整的蜥蜴皮、一大罐血液、一根脊椎骨和一条舌头。其余的东西则说因为灵气全失已毫无用处,放了一把火烧个干净。

    按照夏冰的说法,这张蜥蜴皮可以拿来炼制一批隐身符,血液中的灵气虽失而灵性尚存,可以炼制一炉补益气血的灵丹,脊骨可以炼制成一柄鞭类奇门兵器,舌头则可炼制成一件绳索类的捆人法器。炼制的事情她可以负责请人帮忙,但需要付出其中的一样东西作为报酬,其余三样恰好够三人分配。但怎样一个分法,还要大家来商量个章程。

    张乾知道自己识海中那柄残破弯刃已经捞走了最大的好处,便主动退让一步说自己只需要弄几张隐身符来瞧个新鲜,其余的东西,便任由夏冰和庞勇支配。

    夏冰很满意张乾的知进退识大体,当时表示自己想要那蜥蜴舌头炼制的法器,至于蜥蜴血液炼制的灵丹,则正好给庞勇,助他突破最后一道关隘晋升人仙。

    商议已定,夏冰用自己那皮囊将所有的材料收了,拍拍手道:“这一次合作可说极为畅快,不知两位是否有意陪我再干一票?”

    庞勇双目一亮,急忙问道:“妹子你可是知道哪里还有妖怪?若是当真如此,哥哥自是乐意奉陪!”

    张乾则略一沉吟,突兀反问道:“夏姑娘指的可是王大哥府里的小唯?”

    庞勇和夏冰尽都愕然。

    庞勇是万万没想到张乾竟会将矛头指向好兄弟王生府中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他已经听刘氏说过小唯的身世,甚至透露了准备让王生纳其为妾的意思。而张乾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此女也是妖怪所化。

    夏冰则是没想到张乾竟已有所发现,深深地望了这身上似藏着许多秘密的少年屠户一眼,问道:“张兄弟可是已察觉了一些此女的诡秘之处?”

    张乾在挑破此事之前早想好说辞,从容解释道:“日前这蜥蜴妖潜入王家时,我侥幸发现了他的踪迹,出其不意施杀手将他重伤。随后他做出撞破窗棂逃脱无踪的迹象,但我猜测他该是用了声东击西之计,真身仍隐藏在现场。后来仔细感应之下果然察觉到一丝气机,却是藏在那小唯姑娘的裙底。我本有心当场揭破,奈何那小唯姑娘甚是机警,先一步借保护之状将傅公的两位小姐控制在手里。我投鼠忌器,只得装作毫无所觉。”

    庞勇听得脸上不断变色,焦躁地道:“如此说来,王生、佩蓉乃至傅大人岂非时时刻刻都在那妖女的威胁之下?张兄弟,你便当时有所顾忌,怎地事后也提都不提一句?”

    张乾摊手苦笑道:“无凭无据,小弟该如何取信于人?说实话,若非是看到夏姑娘似乎同样有所发现,我是准备只在旁暗中提防的。”

    说到此处,他转向夏冰问道:“夏姑娘,先前嫂子请你到府中探查诡异,你答应得却有些过于容易了。小弟妄自揣度,你是否在此前早有发现,或者,根本便是有所而来?”

    夏冰怔了片刻,忽地哈哈一笑,摇头叹道:“张兄弟你当真是个妖孽,明明还不到十八岁,武道出神入化便也罢了,偏偏还生了这么一副老狐狸的肚肠?在真人面前,我也不再拿假话虚应故事,你们二位可识得此物吗?”

    说罢,她从皮囊中取出一面铜牌擎在掌心,展示给张乾和庞勇。

    张乾看那铜牌上圆下方,表面遍布云纹图案,当中簇拥着一个篆体的“鉴”字。

    “你是‘悬鉴司’的人?”

    发出这一声惊呼的却不是张乾而是庞勇。

    任是张乾如何不凡,终究是双足未曾出过阳曲县,对这一方世界的认知还少得可怜,虽然知道这面铜牌便是夏冰的身份凭证,却猜不到它代表的是哪一方势力。

    倒是庞勇曾有官职在身,多少知道一些普通百姓接触不到的信息。

    看到张乾仍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夏冰似登时放心不少,笑道:“我终于确定张兄弟你是天生的妖孽之才,而不是什么轮回转世的大能或借尸还魂的老鬼,否则绝不会对‘悬鉴司’一无所知……”

    随即她便将所谓“悬鉴司”的来历和职能简单述说了一遍。

    原来在本朝大周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建立两个直接听命于自己的特殊机构。

    一个面向世俗的机构广为人知,便是足迹未出阳曲县的张乾也多有听闻。其名“玄甲卫”,又称“天子亲军”,首领为指挥使,授一品将军衔,所属皆披玄甲、佩横刀,专司随驾侍卫、风闻侦听、巡查缉捕,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皆对其谈虎色变。

    而另一个只面向修行者的机构则鲜为人知,便是夏冰出身的“悬鉴司”。其首领称“首座”,部属皆称“执事”,人数不多,却都是踏入超凡之境的武者或修士,专责处理天下各地发生的超凡事件。夏冰手中令牌的背面还有两行小字,“鉴幽烛微,镇魔伏妖”,说的即是“悬鉴司”的职责。

    夏冰收了令牌,向庞勇和张乾正色道:“日前,首座得知朝中有人为了阻止傅公还朝,竟勾结了妖物出手,便派了我赶来阳曲县。”

    张乾又问:“贵上既然能收获如此隐秘的消息,是否也已查明妖物的底细?”

    夏冰点头:“这两只妖物作孽极多,一个是蜥蜴妖喜剜人心残害生灵,一个是狐妖善画人皮魅惑男子,在我‘悬鉴司’内早已挂号。只是他们行踪诡秘,一直未能将其缉拿伏法。此次他们被人收买来刺杀傅公,才被我‘悬鉴司’的眼线捕捉到形迹。”

第二十五章 法不容情

    当张乾、庞勇与夏冰相携返回王家,却看到上下人等俱都奔走忙碌,脸上俱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神情。

    庞勇大为奇怪,随手抓住一人问道:“大家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知道庞勇是自家老爷和夫人的至交好友,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赔笑答道:“庞爷有所不知,今早夫人发话,说要为老爷纳小唯姑娘为妾,便在今日为他们举办喜宴。这时间实在有些紧迫,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碌呢?”

    说罢告了声罪,脚不沾地地奔出门去。

    庞勇跌足叹道:“佩蓉搞什么鬼?哪有如此着急为自己丈夫纳妾的,偏偏纳的还是一个……”

    “庞大哥!”夏冰看到刘氏带着几个丫鬟迎面走来,急忙出言打断庞勇说出后面的话。

    刘氏走到面前,带着些忐忑地问道:“你们此时归来,可是那件事情已有了结果?”

    因为身边有丫鬟跟随,她问的话便有些含糊不清。

    三人当然知道她所问何事,夏冰含笑答道:“王夫人放心,事情已经办妥。”

    刘氏大喜,自从得知那潜入府中的竟是妖物,而且猜到对方的目标是傅天仇,她便一直忧心忡忡。

    虽然不清楚丈夫与傅天仇所谋之事,但能招来妖物侵袭,事情的严重可想而知。万一事有不谐,丈夫会有怎样的后果更是想也不敢多想。

    此次她如此匆忙的为丈夫纳妾,正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至于丈夫能否一夜之间便在小唯身上留下王家血脉,实已不再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此刻听夏冰说事情办妥,那自是已除掉妖物,去了一个极大的威胁,丈夫和傅天仇所谋之事的胜算也随之多了不少。

    放下这件心事后,刘氏笑盈盈地道:“你们三位回来得正好。我决定便在今日正式收小唯入王家,充作夫君妾室。因为公婆都在老家,小唯则是父母双亡,所以我请了傅公权充家长,到时接受一对新人敬茶。你们三位却要作为宾客出席。我命人为你们准备了几套新衣,你们可以先去试一试是否合身。”

    “佩蓉,此事……”庞勇大为焦急,张口便欲再言。

    “此事实在是件天上掉下的喜事,王大哥实在好福气,却是令我等做男子的羡煞!”张乾开口打断庞勇,笑呵呵地拱手道,“不过我羡慕的却不是王大哥纳妾的艳福,而是有福气取到嫂子这样一个贤惠夫人。这一场喜酒小弟却是吃定了的,到时不敬王大哥,只要单独敬嫂子你一杯!”

    一旁夏冰也挤开急得抓耳挠腮的庞勇,上前来向刘氏连声道喜。

    刘氏与三人说了几句话,便也带着丫鬟们去忙碌。

    “佩蓉……”

    庞勇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张乾和夏冰一左一右夹持了,硬拖着他到了张乾居住的院子。

    此刻傅天仇仍与王生在书房议事,傅清风和傅月池则是听说家有喜事,跑出去帮忙兼看热闹,正方便三人说话。

    庞勇瞪着两人问道:“你们怎不让我对佩蓉说明此事?”

    夏冰白他一眼道:“说明什么?难道直接对王夫人说你准备为夫君纳的妾室是个狐狸精?且不说王夫人是否相信,便说旁边还有几个丫鬟在场,若是走漏了消息被那狐妖知道,不管是暴起发难还是脱身遁走,事情都只会更麻烦。莫忘了先前张兄弟说过的那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君,几事不密则害成’!”

    庞勇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能坐在那里张开两个鼻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张乾点头道:“夏姑娘此言甚是。因为嫂子与那小唯还要见面,若是心有成见面生异色,必然要打草惊蛇,所以我们这一次连她也须瞒过。”

    庞勇也知两人说得在理,当下稍稍平复了焦躁的心情,沉声问道:“依你们二位之见,我们该何时动手?”

    夏冰道:“此刻我们若去见那小唯于理不合,必然要引起她的警惕。若说动手的时机,最好便是在喜宴之上。”

    张乾和庞勇略做沉吟,先后点头表示赞同。

    夏冰又道:“我们还是照老规矩来,我负责布局令那狐妖无从逃遁,你们则负责出手擒杀。此刻我便借口帮忙布置喜堂,暗中设下‘锁妖阵’,你们且养精蓄锐,只等宴上动手!”

    等到夏冰匆匆出门,庞勇也自去宿处修养精神,房间内便只剩下张乾一人。

    他从腰间皮鞘内拔出那柄“无间刀”,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刀锋,心中已打定主意,今夜定要将那小唯斩于刀下。

    当初在饿虎寨时,他明知小唯的身份而隐忍不发,实在是因为当时势单力孤,若莽撞行事引得小唯乃至暗中潜伏的小易暴走,结果只能是害人害己。如今自己修为已有突破,又有夏冰和庞勇两个强援,便再也没有放过她的理由。

    先前张乾曾向夏冰仔细问过小唯和小易这两只妖怪的详细信息,得知那小易固是杀人剜心,手底无辜冤魂无数,小唯用来掩饰妖身的画皮则需要从一个人类女子身上活生生剥下,而且每张人皮使用一年左右便要更换。

    在前世那些已“画皮”为名的各种版本的故事中,着力渲染的都是美丽狐妖与人类男子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却淡化乃至无视了为狐妖铺就寻爱之路的累累白骨。

    在这方世界里,小唯与王生之间是否有一份真情存在,张乾无从知晓。但无论怎样的真情,都无法抹杀其犯下的滔天杀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语虽是粗鄙,却是自古不移的天道法理!

    时间在沉思中不知不觉地推移,不知过了多久,张乾的房门忽地被撞开,傅清风和傅月池姐妹一起闯来进来,两张小脸红扑扑地尽是兴奋之色。

    傅月池抢着开口嚷道:“师傅,喜宴要开始了,佩蓉嫂嫂请你过去呢?”

    张乾收了“无间刀”起身,含笑道:“甚好,你们到外面稍等,为师换一身衣服便去。”

第二十六章 惊宴

    张乾换上了刘氏命人备办的一身新衣,又将“无间刀”贴身暗藏了,开门走了出来。

    傅清风和傅月池姐妹早已迫不及待,一左一右拖了师傅的手臂,一路小跑地赶到喜堂。

    此刻一间偌大的厅堂已经张灯结彩装点得颇为喜庆,当中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仆人和丫鬟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将各色美酒佳肴铺排开来。

    傅天仇、庞勇、夏冰、刘氏俱已到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闲谈。

    张乾上前分别与几人见了礼,轮到夏冰时悄悄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等到对方微微颔首表示已经布置妥当,便安下心来在几人旁边坐下。

    眼看着酒宴已经备齐,刘氏便吩咐身边的丫鬟绿漓请新人出来。

    不多时,都穿了一身大红喜服的王生与小唯由丫鬟引着相携而出。

    众人一起注目打量,却见年过三旬的王生有了这一身喜服的衬托,显得愈发潇洒俊秀,似乎陡然年轻了几岁的样子,小唯更是被一身红妆衬得肌肤胜雪、明艳绝伦,俨然正是一对璧人。

    刘氏按下心头的一丝复杂心情,笑盈盈地延请先请傅天仇上座,自己也坐在下首的位置——今日这一场喜事办得虽然仓促了一些,但该有的礼节也不可少。首先是一对新人要向充作家长的傅天仇礼拜奉茶,然后小唯作为妾室还要单独拜见刘氏这大妇,等刘氏将一根钗子插在她的头上,才算正式允她进了王家的家门。

    王生和小唯先走到傅天仇面前一起拜倒下去,等到礼拜已毕,又各自从旁边丫鬟递过的一个托盘里捧了一盏茶。

    王生先向傅天仇双手奉上茶盏,傅天仇满脸欣慰地接过茶盏啜了一口。

    他一生几番起伏,饱历人生沧桑,阅尽世间百态,看到刘氏如此仓促地为王生纳妾,便已隐约猜到她的心意。

    虽然心怀歉意,但那件筹谋多时的大事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而王生也已身在局中不容退避,唯有希望所图之事一切顺利,则不仅王生安全无虞,今后的仕途也将一片光明,如此才不负他不计名利、不顾生死地跟随自己冒险搏这一回。

    等王生从傅天仇手中接回茶盏之后,小唯也将手中茶盏奉上。眼见得傅天仇伸手接过了茶盏送到唇边,她的嘴角不觉浮现出一抹笑意。

    便在方才拿起茶盏的瞬间,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藏在指甲缝里的一小撮药粉掺入茶水之中,傅天仇哪怕只饮下一滴茶水,便也只剩下一个对时的性命。如此不仅完成了任务,还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自己大可继续留在王家,图谋取刘氏而代之,获得王生真心的切身大事。

    “动手!”

    蓦然间,夏冰口中发出一声清叱,同时左手一挥,两扇房门倏地闭阖,右手一扬,一张黄绫符箓飞出贴在门上。

    这张符箓连同先前她借帮忙布置喜堂的机会贴在隐秘之处的七张符箓同时起火且瞬间燃尽,只剩下朱砂绘成的符咒烙印在张贴之处。

    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八个符咒上生出,彼此交织勾连,化作一张无形的罗网将整个厅堂笼罩其中。

    在夏冰发难的同时,张乾身形一闪,如同缩地成寸般一步跨越数丈空间,横插入傅天仇与小唯之间,左手一拂先将傅天仇已送到唇边的茶盏扫飞,右手中寒光一闪,落入掌中的“无间刀”横切小唯粉嫩修长的颈项。

    既然知道了小唯是受人收买来谋害傅天仇,不管这盏茶里有无问题,也都没有眼看着傅天仇喝下去的道理。

    拜倒在傅天仇面前的小唯似乎陡然变成了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身体竟被张乾挥刀时带起的一丝微风吹得离地而起,轻飘飘地向后飞退丈余。

    “庞大哥接刀!”

    后面的夏冰急忙将手往腰间皮囊内一抓,将那口“百辟刀”抓出来丢给庞勇。

    庞勇接刀在手,起手一式分江断流的劈斩,从身后一刀斩向小唯高挽云髻的头顶。

    小唯口中发出一声刺耳尖叫,头上的几件金玉首饰尽都炸碎,满头秀发冲天而起,如一朵乌云遮护头顶。

    庞勇大刀斩在秀发之上,却似斩中了一面坚韧无比且蕴含极强反弹力道的盾牌,在发出一声闷雷般的爆响后,被震得高高荡起,连他的身躯也站立不稳地向后连退数步。

    此刻张乾已经持刀向前几步,将傅天仇和王生夫妇都护在身后,夏冰也从囊中抓出一柄表面铸刻了许多符咒的三尺长剑,右手横持上前与站定身形的庞勇并肩而立。

    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势,将长发披散下来垂至腰际的小唯困在核心。

    小唯看到从头上飘落在地的一丛长发,艳若桃李的娇俏面庞上笼了一层浓烈无比的杀气,一字一顿地道:“你们,想要杀我?”

    这时厅内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了,只是大家都已看清楚小唯在骤遭突袭时的骇人表现,因而惊骇归惊骇,也并没有人出言质问暴起发难的张乾等三人。

    庞勇横刀喝道:“妖女,你以为自己披上一张人皮便可以骗过我们吗?却不知自己的图谋早被我们知晓。昨夜你那同伙的蜥蜴妖已经被我们抽筋扒皮,现在便轮到你了!”

    听对方说小易已死,再想到昨晚的诡异梦境,小唯立时便信了七八成,心中当时一下剧痛。她缓缓抬起双手,一根根短剑般的利爪刺破指尖的皮肤冒了出来:“你们竟杀了小易,我要拿你们所有人的命来抵!”

    凶厉杀气近乎实质的狂潮般在室内肆意汹涌激荡,那些没什么抵制力丫鬟仆人在杀气冲击下俱都心胆欲裂,一个个摔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王生终究也有一身武艺,更曾经过沙场的洗礼,将刘氏和傅天仇父女护在身后,正面承受了杀气的冲击,居然还能勉强站定。

    只是眼看着小唯发生如此变化,先前对这女子的痴迷霎时烟消云散,回忆起梦中经历过得旖旎情景时,心中也只剩下诡异莫名之感而再生不出半分向往。

    看到王生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警惕戒备,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迷恋,小唯便知自己获得王生真心的算计彻底落空,当时更加将张乾、庞勇、夏冰三人恨入骨髓。

    她口中发出一声近乎兽类的嘶吼,揉身扑向对面的张乾,双手的十根利爪凶狠无比地作势直插张乾面门。

第二十七章 画皮难画心

    张乾见小唯挥爪攻来,“无间刀”宛如有生命般在手中跳跃弹动,锋刃已隐隐锁定对方双爪之间的一丝缝隙,只待近身便可游刃而进,以一记反撩之势破其胸腹。

    然而那小唯身在空中扑到一半距离时,竟陡然折向掠向上方,其势似要从张乾头顶掠过,扑向他身后的王生等人。

    狐性最是狡诈,得知了小易身死,又看到赚取王生真心的算计破灭,她心中当然极其愤怒,只是这愤怒尚还未到湮没理智的程度。方才那怒发如狂的表现,却只有一半是真,另一半则是顺势做出以迷惑敌人。

    她清楚自己的实力与小易只在伯仲之间,张乾等三人既有剿杀小易的实力,自己必然也难以与之抗衡。尤其是看到夏冰一出手先激发符箓布成阵法,将整个大厅封锁起来,便知道自己即使想脱身遁走也难如登天。为今之计,只有设法拿到一二重要人物为质,才可以图谋脱身甚至反杀对方。

    一抹森亮如电的刀光蓦地由张乾手中冲天而起,横斩飞临头顶的小唯那只堪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他前世周游天下遍访高手,不管是切磋还是生死搏杀都经历了无数,经验自是无比丰富。

    方才小唯在言语神态上的伪装虽堪称天衣无缝,但在扑击之时,蓄力准备折向飞掠的一点极细微的肢体动作则逃不过张乾的一双锐目,因此也将计就计,表面上横刀作势准备迎接对方的扑击,暗中同样蓄力待发。

    身在空中的小唯眼看便要遭腰斩之厄,身形却于间不容发之际再次折向后退,险之又险地与刀光错身而过。

    只是如此一来,她不免重新落回张乾、庞勇、夏冰三人的包围之中。

    三人这一次再也不肯给她脱身的机会,双刀一剑势如雷霆向中心处汇聚合击。

    一身红妆的小唯便如一条血影般在方圆丈许的狭小空间内穿梭于刀剑攻势的缝隙之间,一双利爪则极尽阴狠凶毒之势,乘隙向三人撕抓钩扯。

    张乾和庞勇都是久经大敌的老手,难得夏冰也极为老道,俱都沉住气用出攻守兼备的稳妥战法,一面凝神抵挡对方的凶厉爪势,一面从三个方向往中间缓缓迫近,一点一点地压缩小唯的活动空间。

    “夫君,原来小唯她竟是妖物所化吗?幸好一郎他们提前发觉,否则……”

    一旁观战的刘氏看得惊心动魄,带着一脸后怕的神色对王生道。

    王生苦笑道:“听他们方才的对话,小唯混到我们家来分明居心不良,联想上次潜入的刺客,她多半是图谋对大人不利。可叹我竟被其美色所迷而毫无所觉,若果真被她得逞,实是百死亦难恕其罪!”

    刘氏也满面羞惭地道:“此事责任在我,若非是我一力推波助澜,夫君也不会答应纳妾之事。”

    王生摆手道:“要说责任,你我夫妻都不可推脱。但我心中也清楚,自己确是受了小唯美色诱惑,便没有佩蓉你的推动,也迟早落入这脂粉陷阱之内。经此一事,我已是对这等飞来艳福心有戚戚,因此那什么纳妾之类的话儿,佩蓉你今后切切不可再提了!”

    刘氏乖巧地答道:“一切都由夫君做主,妾身再不敢胡乱主张。”

    夫妻二人相识而笑,经历了这一场波折,他们之间的情意无形中更加深了一层。

    在王生夫妇不合时宜地浓情蜜意之时,场中的激战已到了阴阳分判的生死关头。

    张乾、庞勇和夏冰联手合击半晌,终于将小唯的活动空间压缩到极限。在迫得其再无退避余地的一瞬,三人口中同时厉声呵斥,两刀一剑俱作乾坤一击。

    刀光剑影过处,小唯的窈窕身躯先被“无间刀”和夏冰的长剑前后洞穿,而后一颗人头随着“百辟刀”在颈间掠过而飞上空中,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庞上犹自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怨之色。

    “不好!”

    虽眼见得小唯在自己三人刀剑下身殒,但这一次眉心识海中那柄神秘弯刃并没有丝毫异动。心念电转之间,张乾脸色都变,闪电般抽刀回身向王生等人扑去。

    但他身形才动,便不得不颓然止步,只因眼中已看到一个半人半狐的妖异身形凭空出现在刘氏身侧,五根白森森的利爪轻轻扣住了她的咽喉。回身再看一眼,地上已不见了小唯身首异处的尸体,只剩下一件大红衣裙和一张残破灰败的人皮。

    “你们没想到罢,我这画皮之术不同寻常别具玄妙,除了伪装成人类身份,掩饰妖族气息,更能够作为替身代本体承受一次必死之劫。”

    小唯毫不避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舒展充满致命诱惑的妖躯,一张三角形的狐狸脸上满是嘲讽与戏谑之色。

    王生双拳紧握:“放开佩蓉,今日任你离开!”

    “离开,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小唯咯咯娇笑,身后的一条蓬松尾巴也左摇右摆,显示心中得意至极,“王生,你不是最爱妻子吗?此刻我便给你一个表现对妻子爱意的机会。若要这女人活命,便立即去将傅老儿的头颅斩下来!”

    傅天仇闻言,不待王生开口便挺身上前,瞋目喝道:“妖女,你也不必为难王生。老夫人头在此,只要你放开佩蓉,便随你拿去!”

    “爹爹!”

    傅清风和傅月池惊惶地大叫,两张小脸上满是焦急。

    “你休想!”王生的态度出乎意料地果决,他将傅天仇强拉回身后,却不再理会小唯,只将双目看定面色苍白的刘氏,无比认真地问道,“佩蓉,你信不信我?”

    刘氏失去血色的俏脸上竟现出一抹恬静微笑,略有些艰难地道:“夫君你要做什么,便尽管去做!”

    王生身形后退,冷然喝道:“勇哥、一郎、夏姑娘,全力出手格杀此妖,无须顾虑佩蓉!”

    “你敢!”小唯不敢置信地尖叫,五根利爪的尖端刺入刘氏皮肤,登时有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王生的面色和目光都冷静得可怕:“我夫妻一体,岂是区区生死可以间隔?你尽可先杀佩蓉,等将你碎尸万段之后,我自到黄泉与佩蓉相会便是!”

    小唯立时怔住,虽然可凭一张画皮模仿人类形神毕肖,但人心之幽微复杂,实在超出她能够理解的范畴。

第二十八章 驭刃

    虽然王生抱定了与妻子同生共死、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但张乾等人自然不会当真如他所言般,不顾尚被小唯控制的刘氏性命而继续出手。

    张乾上前一步站在王生身边,双目之中精芒大盛罩定小唯,语调平静不显一丝情感波动:“小唯,今日我等一时不查,受你画皮替代之术愚弄。但你那秘术可一而不可再,若再交手则你必死无疑。王大哥开出的条件便是我们能做的最大让步,一命换一命,用嫂子的安全换你安全,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须是见好便收而非得寸进尺!”

    小唯看到王生面冷如冰,似没有半分妥协的倾向;张乾身躯微微前倾,手中的短刀轻轻震颤,大有一言不合便当真要全力出手的意思;后面的庞勇和夏冰也各提刀剑蠢蠢欲动。

    在如此情形下,她确也不敢再行煎迫,以免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张狐狸脸上当即现出一个诡异的柔媚笑容,娇声笑道:“算我倒霉,遇到了你们这些不懂怜香惜玉的鲁男子。便依你所言,一命换一命。不过那姓夏的丫头须先撤掉封禁这大厅的阵法,否则我也信不过你们!”

    “夏姑娘,有劳。”张乾目光仍紧锁着面前的小唯,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夏冰纵使心有未甘,也只能竖起右手的食中二指,口中念念有词一番,低喝一声:“退!”

    那八张令符燃尽后留在墙壁和门户上的朱砂符印登时化作丝丝淡红光华消散。

    小唯立时感觉心头一阵松快,又仔细感应片刻,确定阵法果然已经撤掉,又娇笑道:“你们且让开一条路,待我到了门外,便可将夫人放了!”

    张乾沉声道:“如此并非不可,但你须记得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此生定当穷搜天下灭你形神!”

    “张爷好大的煞气,人家怎敢如此!”

    听得张乾那句冷森森的话时,小唯的心头立时微觉战栗,旋即却又暗自冷笑。只要到了门外,这些人便休想再困住自己。到时若当真信守什么承诺,将刘氏完完整整地还给他们,又如何对得起惨死在对方手中的小易?

    “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自误!”张乾深深地望她一眼,率先侧身向一旁让开。

    看到张乾让路,王生、庞勇和夏冰都退向两侧。

    小唯仍以利爪扣着刘氏咽喉,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以之为掩护一起向门口移动,凑在刘氏耳边的嘴还低声调笑道:“我原以为老爷对夫人是一片真心,心中一直羡慕得紧。却不想事到临头,他竟能够为旁人而舍弃夫人!”

    刘氏身体受制于人,嘴上却不肯认输,冷笑反嘲道:“你又懂得甚是真心?男女之真心在于相知,夫君知我心中所思才会作此选择,我亦知夫君所思故而纵死无怨!”

    听得这句话,小唯不由地略一失神。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要寻找的真心之人,须能毫无保留为自己献出包括性命在内的一切,却从未想过还有如此一层意思。

    便在她失神的瞬间,张乾毫无征兆地将右手一扬,那柄“无间刀”脱手而出,在刀与虚张的手掌之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连通彼此,使得已化作一道白光的“无间刀”随着主人心意驱使,在空中画了一道弧度极大的曲线,绕过了挡在小唯身前的刘氏,从侧面刺入了小唯的颈侧。

    有前世搜集的无数修行典籍作为基础,张乾甫入人仙之境,初窥灵气运用之妙,只略作尝试便已掌握了一点传说中练气士“以神驭气,以气驭兵”的神通窍要。

    虽说如今他只是领悟到一点皮毛,驭兵飞行的范围不过数丈之内,与传说中的百步飞剑乃至千里取头不啻云泥之别,但在当前这特殊场合,出其不意之下竟也一击建功。

    小唯只觉颈侧一凉,心中便知终于还是遭人算计,当时戾气大作,利爪发力内收便要抓碎刘氏的咽喉。

    然而张乾之所以敢于行险一击,便也将小唯濒死反扑的可能考虑在内。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他料想的一般。当刀锋刺入小唯颈项的瞬间,斩杀小易时的诡异情景再次出现,识海内的残破弯刃微微一下震动,凭一线灵气与自己相连的“无间刀”上凭空生出恐怖无比的吞噬之力,只一瞬便将小唯的神魂连同苦修数百年的一身灵气吞噬一空。

    随着神魂和灵气的瞬间消失,小唯尚未来得及收紧的利爪登时松开,身躯亦向后一仰摔落尘埃,随即又现出原形变成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狐狸。

    恍恍惚惚间,小唯被吞噬的神魂再次出现在那个灰雾弥漫的诡异空间,这一次却不等她再向四周张望,眼前的灰雾一阵扭曲波动,眼前无中生有地现出一座阴气森森的大殿,殿门左右仍是那一副“报应不爽,乾坤无私”的楹联,门上匾额书的却是“剥皮殿”三字。

    看到“剥皮殿”三字时,小唯立时想到上次所见小易承受剜心之刑的恐怖景象,不由得毛骨悚然心胆俱丧,转过身便要逃离此地。

    紧闭的两扇殿门无声无息向内张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从殿内的黑暗之中飞出,灵动无比的一兜一卷,从背后将小唯缠个结实。

    “饶……”小唯的一声尖叫只发出一半,便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锁链扯进殿内,随着两扇殿门轻轻闭阖,便再也不闻半点声息传出……

    所有的这一切,在场的众人都没有任何感知,包括张乾这始作俑者。

    “佩蓉!”

    王生不顾一切地抢步上前,一把将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的刘氏抱在怀中。

    “夫君!”

    刘氏也终于回过神来,倚在丈夫的胸前喜极而泣。

    夏冰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上前仔细检查小唯的尸体,发现她果然如先前的蜥蜴妖一般,神魂已无灵气全失。她拔下插在狐尸颈侧的短刃,见此刀虽然锻造精良,造型古朴,材质也不过是寻常精钢。如此说来,能够制造出如此诡异情景的便不在兵器,而在御使兵器的主人。

    但此事已经涉及个人修行秘法,属于隐私中的隐私,夏冰便与张乾已算得朋友,也不会贸然出口相询,只能一面在心中纳闷,一面将刀还给走上前来的张乾。

    这时王生夫妇已经平复了劫后余生的激荡心情,相携走上前来向张乾、庞勇和夏冰等人致谢。

    傅天仇也上前来,满面惭愧地向王生致歉,说皆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为王家招来这一场变故。

    等一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一阵,王生才唤人来收拾了一场大战之后的满厅狼藉,并请众人到另一处说话。

    王生和傅天仇自然要问起张乾等三人是如何发现了小唯的狐妖身份。

    庞勇一直都是被夏冰和张乾明里暗里牵着东奔西走,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

    张乾仍是先前的那套说辞。

    夏冰则再次取出令牌亮明了“悬鉴司”执事的身份。

    傅天仇听说夏冰是受上命差遣,特来护卫自己免遭妖物之害,感慨道:“昔年老夫在西北平乱,遇到左道之士助纣为虐,大军一时受阻,幸得‘悬鉴司’执事燕赤霞燕兄出手斩杀妖人,不想今日又赖‘悬鉴司’出手相助。敢问夏姑娘,燕兄如今可好么?”

    夏冰苦笑道:“不瞒傅大人,我虽也与燕大叔相熟,却不知他如今的情形。当年先帝受了奸佞蛊惑,大肆打压我‘悬鉴司’,燕大叔性烈如火,受不得闲气,一怒之下挂冠而去,我也是有几年未得他消息了。”

    “如此奇人,竟不得为朝廷所用,可惜!”傅天仇再三感慨,然后向夏冰和张乾各自拱了拱手道,“幸而如今新君在位,素有重整乾坤中兴大周之志。老夫不才,蒙陛下信赖托以一件大事。如今事发在即,欲请二位出手相助一臂。”

第二十九章 贺寿

    近日来,太原知府刘信的心情颇为抑郁。

    按说如今他官至从三品职衔,执掌太原府这等天下有数的重镇大邑。对于一个出身寒门以科举入仕之人而言,若无什么重大机遇,这差不多已经到了仕途的巅峰。

    而刘信为人也颇有自知之明,对如今的地位算是心满意足,已没有什么进取之心。再加上几个儿子又都是纨绔性子,没有半点成才的气象,所以近年来开始为晚年筹谋,巧借各种名目大肆敛财。

    今日适逢寿辰,早在一个月前,他便听说许多治下的各级官吏已在四处筹备贵重寿礼,眼看又是一个丰收年景。

    但这些事情并不能使他抑郁的心情稍有舒缓,反而越是接近寿辰之日,心头越发的沉重压抑。

    究其原因,便在于他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又跳了出来,而且锋芒毕露令他寝食难安。

    “傅天仇……”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刘信心思的复杂难以言喻。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位老友既羡且妒。虽说是同榜进士,人家是名登三甲举世瞩目,而他则是屈居末流默默无闻。同年入仕,人家是留任京师直接进兵部历练,而他则远赴西陲做了一个末流小县的县令。十年宦海沉浮,人家以兵部侍郎职衔,提点十万貔貅讨平叛逆,而他只能做些供应粮秣辎重的杂务助其建功立业。

    凡此种种,令他心头的一点不平之气日渐郁积终成块垒,最后选择了接受京中那位大人物的招揽,以出卖故人换得如今的富贵功名。

    如今听说傅天仇竟获新君起复,此刻更已途经自己治下的阳曲县,便住在了自己多番打压的阳曲县尉王生家中,这无疑令他心中大为不安。

    “嘿!便是你有心与本官为难,也要问京城的那一位答不答应。而那一位却是当今天子虽然心有不满,也始终无奈何之的人物,你傅天仇又算得什么?”

    在心中为自己强加了几分底气后,刘信的心情稍微松快了一些。

    恰在此时,有府中管事进来禀报说宾客已来的不少,他便起身来到寿堂与众人相见。

    此刻太原府治下的各级官吏、各县的缙绅名流早已济济一堂。看到寿星出来,乱纷纷地上前来施礼,各自没口子地道出祝颂之辞。

    刘信在面上做出十二分的雍容气度,不住的颔首微笑与众人寒暄。

    正在熙熙攘攘之时,门外陡然急匆匆奔进一个专司迎宾的管事,向着刘信施礼后禀道:“前兵部侍郎、西北讨捕大使傅天仇,到府为大人贺寿,现有名帖在此!”

    寿堂内的上百人登时鸦雀无声,各人尽都面面相觑,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在场的都是在太原府内有些身份之人,对于这位任职多年的府台大人的过往颇有几分了解。如今听说当年被他当做攀上高位踏脚石的傅天仇亲自登门,谁也不会相信对方是当真为了贺寿而来。

    “他怎敢……难道……”

    刘信的心中大生波澜,脸上也一阵阴晴不定,踌躇半晌之后,蓦地现出一抹厉色,当即招手唤来一名亲信家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后又交付一件物事,打发他快速出门而去。

    做完这件事后,他脸上恢复先前的雍容,将那名帖在手中轻轻一拍,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故人到访,本府当亲自出迎!”

    说罢,请一众宾客在寿堂稍待,令那报信的管事引路,当真亲自出去相迎。

    过不多时,随着一阵爽朗的谈笑之声,刘信与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携手揽腕并肩而入。

    在场的人中有人识得那男子正是傅天仇。比起昔年率兵赴西北平乱时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傅天仇无疑添了许多风霜之色,但一身的气度变得更加深沉,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不容侵犯的凛然威仪。

    在那傅天仇身后,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子魁伟轩昂,女子秀丽大方,身上俱做侍从装扮,各自手中都托着一个朱漆托盘,盘上以红布覆盖,看不到盛放了什么物事。

    人群中有阳曲县令韩轩,一眼便认出其中的男子赫然竟是本县的屠户张乾,想到对方毙杀双狼及饿虎寨匪首冯虎的勇武,再想到近日来听到的他与王生过从甚密的传闻,进而想到王生又是傅天仇昔日的亲信旧部,心中登时大为震动。

    但认出归认出,想到归想到,他从来没有生出提醒刘信的打算。一则看刘信方才的安排,显然已经有所准备,二则形势未曾明朗,贸然押宝绝非智者所为。

    “傅兄,还请上座!”刘信满脸堆笑地向傅天仇拱手礼让。

    “且不忙坐,”傅天仇手拈须髯笑吟吟道,“总要先向刘兄这位寿星献过寿礼。”

    刘信连连摆手:“傅兄光临寒舍,已是小弟莫大荣幸,又岂敢受傅兄大礼?”

    傅天仇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淡然道:“小弟这一份寿礼与众不同,想来刘兄是定会手下的。”

    说到此处,他向着身侧的张乾伸出右手。

    张乾当即揭开托盘上盖着的红布,取过盘中横放的一幅黄绫,放在傅天仇的手中。

    傅天仇单手将那卷黄绫高举过顶,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厉喝:“圣旨到,太原知府刘信接旨!”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刘信更是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当场。

    傅天仇见对方没有反应,神色立时愈发冷厉数分:“刘信,圣旨在此,还不跪接!”

    刘信神色急剧变化数次,最终还是一撩衣襟拜了下去,口称:“微臣刘信接旨。”

    其余人等也回过神来,急忙跟着跪倒在地,一时间寿堂上站立的便只有手捧圣旨的傅天仇和侍立在他身侧的张乾、夏冰。

    傅天仇双手展开黄绫,朗声诵道:“查太原知府刘信上任以来,上谄权宦,下结私党,实负朕之厚望。今着兵部侍郎、右副都御使傅天仇即行拘系,送交大理寺堪问,钦此!”

    在傅天仇诵读完圣旨后,夏冰也适时揭开自己手中托盘上盖的红布,现出盘中的两枚灿烂金印。

    傅天仇则卷起圣旨捧在手中,沉声道:“刘信,还不领旨!”

    “嘿!”刘信忽地发出一声冷笑,却不接那圣旨便站起身来,挥袖扫一扫衣襟上的灰尘,面如寒霜,声似凝冰,“此乃伪诏,本府不能领旨。不但不能领旨,还要将你这伪造诏书,公报私仇的奸臣拿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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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之屠仙记介绍:
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横批:功德无量张屠夫聊斋之屠仙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之屠仙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