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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万里江山,谁主沉浮?

    傅天仇勃然变色,厉声呵斥:“刘信,你敢公然抗旨!”

    刘信的面色却越发平静,冷然道:“想来陛下该不会只对本府这马前小卒开刀以至打草惊蛇,京城那边应该也要对安乐侯动手。但安乐侯又岂是轻易可以扳倒,陛下也未必便有十成把握。若是安乐侯笑到最后,本府此刻任你摆布岂非自投死地?若是陛下胜了,本府恐是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此刻更该先拖你这匹夫垫背!”

    傅天仇同样恢复了平静,先环顾寿堂一周,冷冷地道:“圣旨当前,你以为会有人公然助你谋逆不成?”

    此言一出,寿堂内这些占据了太原一府高层九成的宾客们尽都忙不迭地后退,唯恐卷入这一场从京城烧来此地的无名野火之中,做了被殃及的无辜池鱼。

    刘信目中现出一丝得意之色:“本府与你相知甚深,听说你前来贺寿,便知你来者不善,而且定有凭恃,因此提前派了心腹持我信物前往城卫营。太原府兵马都监赵亭是我姻亲,素来唯我马首是瞻。他此刻应该已借口有人作乱提兵入城,只要将你这位传旨钦差斩杀当场,那些不明究里的城卫军将士也只能将错就错,铁了心地跟随我一路走到黑!”

    傅天仇微露嘲讽之色:“刘信,难道你至今尚未注意到,昔年老夫麾下的两员大将都不曾到场?”

    刘信心头大震,这才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庞勇一路护送傅天仇父女到了阳曲县王生家中,傅天仇要与自己摊牌,怎都该将庞勇和王生这两大心腹带着身边。

    看着他脸上现出惊疑之色,傅天仇又道:“你或是忘了,虽然太原府城卫营的兵马都监是你姻亲,但营中人马有七成以上是从老夫昔年所辖平叛大军中裁撤下来的老卒。你更不曾想到,王生为何要在你治下的阳曲县任一个小小县尉,任你如何打压排挤也从未萌生去意!”

    刘信终于不能再保持镇定,变色道:“你派了王生和庞勇去夺取城卫营兵权?”

    傅天仇反问道:“他们手持老夫以兵部印信开具的公文,昔年又是营中将士最为尊崇的将领,你以为那兵马都监赵亭还有何作为?”

    “来人!”刘信陡然嘶声暴喝。

    随着喝声,一阵人声喧哗从门口传来,数十名身强力健的青壮汉子提刀掣棍闯入,如狼似虎地向傅天仇冲去。

    这是刘信安排的最后一招杀手,即使城卫营那边事有不谐,他府中的这些亲信家丁也足以将势单力孤的傅天仇拿下。

    不等傅天仇说话,张乾身形一闪便到了那些人面前,也不动用腰间佩戴的“无间刀”,只将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张开随抓随丢。

    但见一个个身形长大的汉子便如稻草般纷纷倒飞出门,重重地摔落尘埃滚了满地,而且尽都摔得骨软筋酥,一时半刻起身不得。

    扔飞了最后一名刘府家丁后,张乾拍了拍手转回身来,向着面如土色的刘信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知府大人,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不要垂死挣扎。须知同样是死,也有好死歹死之分!”

    刘信未料到傅天仇安排如此周详,身边竟还带了这般高手护卫,自知今日已一败涂地,登时心丧若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恰在此时,庞勇率领一队城卫营士卒直闯入府,向傅天仇报说城卫军已在掌控之内,王生此刻正坐镇城卫营以防生变,自己则带兵前来大人身边听用。

    傅天仇大喜,先下令将刘信捆了,而后取出王生拟好的一份名单,在寿堂内的宾客之中照单拿人,尽是刘信的亲信党羽。

    因为今天是刘信寿辰,这些人自然要来巴结贺寿,所以名单上的人全员到场,不曾漏掉一个。

    待到大局已定,傅天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目遥望京城的方向忖道:“此刻陛下那边也该有所行动了,但愿一切顺利,令大周万里江山彻底摆脱妖人左右!”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周京都顺天,安坐在御书房内的隆兴帝武景将手中只看了几行的奏折放在书案上,颇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

    他如今三十二岁,正是春秋鼎盛之年,素有重整江山中兴大周的宏图大志。早在作太子时,他便对父皇的种种荒唐之举看不顺眼。但身为人子儿臣,绝无谤议君父的道理,只能将所有的不满强压在心底。

    等到父皇晏驾,武景作为太子顺理成章的登上帝位,本以为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将多年以来暗中筹划的种种兴利除弊之策一一推行开来,又发现父皇留下的积弊实在太重,掣肘也实在太多,便是贵为天子的自己也无法随心所欲。

    在发生了一些事情之后,他隐约感觉到,若是自己一意孤行,一些不甘失去原有一切的势力,或有可能会动摇自己的皇位,甚至威胁自己的性命。

    察觉了这一点后,武景选择了稍退半步,一面与对方虚与委蛇,暂且不去触动对方的利益;一面则用尽可能温和的手段缓缓推动一些革新措施,以及用最隐秘的手段培植壮大真正能由自己掌握的力量。

    眼看着即位已近三年,武景自觉手中筹码已经足够,暗中织下的一张罗网也已足够周密,终于下定决心行雷霆一击,拔除自己最大的一块心病——依靠先帝信任掌控京师大半兵权、在地方也广有羽翼的安乐侯常欢,傅天仇便是他抛出来吸引常欢的一颗棋子。

    武景算定傅天仇当年因声威太著又不肯接收常欢招揽而遭其谗毁贬黜。如今得已起复,必然引得常欢大动无名。因为自己有帝王大义名分,常欢不会与自己当面相争,只能在傅天仇的身上来做文章。如此一来,他的视线便被引到西北之地,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自己有所动作。

    正沉思间,武景忽见案头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表面光华一闪,随即现出四个朱红字体:“万事俱备。”

    他登时大喜,先用手掌一抹,那四个字当即消失。随后取了一枝批阅奏折的朱笔,在恢复光洁的镜面上写下八个小字:“涤荡乾坤,只在今朝!”

第三十一章 国有安乐难安乐

    安乐侯常欢,可以算是起于微末而攀至峰巅的典型励志人物。

    他出身寒微,虽名为“常欢”,却自记事起便没有一日欢乐时光,到十岁时更被为生计所迫的父母狠心送入宫中,净身之后做了一名最卑微的小太监。

    皇宫之内本就是最黑暗最易扭曲人性的所在,由于生性懦弱木讷,初入皇宫的常欢受尽了同伴的欺辱,其间种种阴暗不堪之处,实是难以尽述。

    如此熬过了两年暗无天日的时光,常欢终于被无休无止的折磨彻底压垮,选择了在一个深夜投井自尽。

    总算他命不该绝,刚刚投身井中,正本能地在冰冷的井水中挣扎时,恰好有一队巡夜的宫廷禁卫经过,其中有人听到动静,将他从井中救了上来。

    求死未成的常欢昏迷数日,自然也没有人来看护照顾,眼看便要被上司当做尸体处理掉时,他忽地悠悠醒转过来。

    经历了这一番生死之劫后,常欢的性情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悄然转变,等到他凭一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声色享乐巧技,博得了即位不久的成泰帝青睐时,众人才愕然发现这小太监已如脱胎换骨般,全不复早年的卑微懦弱,无论心机手段还是权势地位,自己这些人都只有仰望妒恨的份儿了。

    终成泰帝一朝,常欢一直是这位荒唐天子身边最可信赖的心腹之人。不仅将所有寻欢作乐之事都委托此人筹办,更纵容他以宦官身份插足朝堂军政大权,到后来甚至违背大周“无军功不得封侯”的铁律,不顾朝堂上下群情汹汹,一意孤行地加封常欢为“安乐侯”。

    而常欢也似只效忠于成泰帝一人,只要能博得这位陛下的欢心,将天下黎民皆视为蝼蚁草芥,几番鼓动成泰帝大兴宫室、广选美女,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自古以来,除非改朝换代,否则从无人会认为皇帝有何过失。上至百官下至庶民,所有人都将天下丧乱衰败之因归于皇帝身边的“奸佞小人”,而常欢自是首当其冲。民间甚至流传了一句歌谣,唤作:“国有‘安乐’,岂得安乐!”

    等到成泰帝崩殂,新君隆兴帝即位,又微微显露出整肃朝纲的明主气象。许多人以为失去最大靠山的常欢报应临头,几个强项御史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在朝堂上参奏常欢十二款大罪,请求隆兴帝即刻将其削爵拿问。

    当时侍立在隆兴帝身畔的常欢丝毫不动声色,隆兴帝却当堂大怒,严辞训斥了那几名御史,反将他们罢职贬黜。

    此后的两年时间,常欢行事倒也收敛了不少,全不似前朝时的张扬。他除了每日例行公事地入宫当值片刻,便是幽居于先帝敕建的安乐侯府,竟有些就此不问世事、修身养性的样子。

    这一天,常欢照例乘坐一辆马车出了安乐侯府,径往宫中当值。

    他每次外入宫时都轻车简从,身边只有一个驾车的车夫。

    以往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不止一次派出刺客,打算用这种最简单粗暴也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清除这一大敌,但每一次都是以那刺客神秘失踪,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收场。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常欢敢于轻身外出,是因为拥有不为人知的自保手段,便也绝了趁机刺杀的心思。

    其实以常欢如今的身份,实在没有必要每日入宫。

    再说自隆兴帝即位后,虽然没有免除常欢在宫内的职司,却也提拔了几个心腹太监担任常欢的副手,渐渐接手了他在宫内的各项权责。

    但常欢偏偏依然故我,每日都要入宫一次,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车辆行至一处繁华街道,常欢将窗帘挑开一线向外张望,打量着街上往来的各色人等。

    蓦然间,他忽地心中一动,右脚略抬在车板上轻轻一踏。

    那车夫立时一收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常欢端坐车中不动,略显尖细阴柔的声音盖过整条街的熙熙攘攘,远远传了开去:“巩首座既已驾临,何不现身相见!”

    这句话喝出之后,街上的行人车马尽都化为一团团清气凭空消散,霎时间整条街道便只剩下常欢乘坐的这一辆马车。

    在长街的尽头,忽有一人踏歌而来,歌曰:“高隐朝堂不事君,只为苍生荡妖氛。魑魅魍魉若为恶,入我袖里大乾坤!”

    那人做道士打扮,看相貌年不过三旬,面如冠玉,目若晨星,长须墨染,广袖迎风,飘飘然有神仙之资。

    他足下似有缩地成寸的玄妙,只踏了几步便到了常欢车前,稽首为礼,洒然笑道:“贫道巩元方,见过安乐侯。”

    常欢的车马连同驾车的车夫倏地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只剩下他本人面对那道人负手而立,从容笑道:

    “素闻‘悬鉴司’首座巩道人一手‘袖里乾坤’之术出神入化,今日亲身经历才知此言非虚。巩首座竟然可将袖中空间与这条街道所在的空间重叠,又以元气幻化街上行人车马,虚实相生借假幻真,令咱家步入彀中而不自知,实在是神乎其技,使人叹为观止!”

    “惭愧,贫道竭尽全力,也只能瞒得侯爷片刻。”巩元方没有半分惭愧之色地谦逊了一句。

    常欢有些无奈地轻轻叹息一声:“当今陛下的手段倒也算得上高明。表面上抛出一个傅天仇吸引咱家的注意,使咱家以为他仍打着徐徐图之的念头,有心竖起此人来与咱家抗衡;暗中却定下斩首之策,安排了陷阱准备直接对付咱家。然而他究竟年轻一些,只隐忍了三年不到便要对咱家动手。如此浮躁,又岂成得大事?”

    巩元方摇头道:“侯爷当真以为自己的身份和图谋可以永远隐瞒下去吗?莫忘了我‘悬鉴司’素有‘鉴幽烛微’之称。在贫道看来,陛下不待大害养成无力回天而当机立断,纵有几分行险一搏的味道,却已是最好的选择!”

    常欢脸色一变,声调中平添几分森寒杀气:“既然知道了咱家的身份,想来今日到场的便不会只有你巩首座。还有哪些高人到场,便一起请出来罢!”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如洪钟大吕响彻这一条空寂长街,随即那声音又转为柔和,“慈航禅院无尘,见过天蛇尊者!”

第三十二章 慈航普渡称圣僧

    一个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的僧人从常欢身后的长街尽头缓步而来。

    此僧人望之不过二十余岁年纪,面容俊美至近乎雌雄莫辩,却又只显温醇平和气象,丝毫不给人妖异阴柔之感。

    他徒步行来,每一步踏出时,脚下都自动生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金色莲花光影,稳稳地托住他的脚掌,等脚掌移开之后又旋即消散。

    如此步步生莲一路而行,配合他一身白衣的清净超拔之姿,令人感觉此僧必然心无挂碍不染红尘。

    常欢回身望着走到近前的僧人,面色阴寒如冰:“原来是百年即证得金身法相、号称可比肩千年前那佛子金蝉儿的当代圣僧无尘。嘿!你法号‘无尘’,却入红尘,不怕因果纠缠,沉沦苦海吗?”

    那无尘双掌合十,悠然一笑:“天蛇尊者却是着相了。岂不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贫僧禅心澄净如琉璃,身在红尘内外又有何不同?

    “何况我禅院既号‘慈航’,求的便不仅仅是自身之超脱,而是普渡众生于苦海迷途。天蛇尊者这一次的谋划实在太狠,竟想以大周国运龙气,作为你化龙之劫的替身。全不顾你蜕去蛇身化为真龙之日,这大周京都顺天府方圆万里之内将化为泽国,亿万生灵尽为鱼鳖所食。贫僧虽是世外之人,也不能坐视尊者造此无边罪业。”

    这时另一边的巩元方再次开口道:“天蛇尊者,你已是证就不灭妖灵的妖族巨擘。逍遥天地之间岂不自在?何苦要来此掀起这场浩劫?若你肯就此罢手,贫道与无尘大师当拱手礼送,绝不阻拦。”

    常欢淡然道:“本座修行至此,真身潜力已然耗尽。唯有化蛇为龙,才能拥有更雄厚的资本进窥无上天妖之道。你等让我离开,便是要断我修行之路,可是确定了要如此做?”

    巩元方与无尘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有一丝无奈神色。其实这结果本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人类修行至肉身圆满可称人仙,淬炼神魂化为阴神可称鬼仙。

    人仙与鬼仙的下一层境界都称作“地仙”:前者须感应、接引灵气入体炼化,直至炼气大成化作一颗金丹;后者则借灵气炼化阴神之中的阴质属性,随着阴神转阳而渐可显化出游。

    而后两者殊途同归,金丹与阳神俱都炼化为纯阳元神,至此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则为元神真仙,亦称真仙或神仙。

    在神仙之上的天仙境界,则须以纯阳元神感悟天地法则,最终令元神归于混沌虚无,进而无中生有演化一方世界,从此便可超脱天地之外,自身即为不朽。

    而世间一切鸟兽虫鱼、草木花石,若得灵气浸染生出灵性后踏入修行之途,即可称为妖。

    妖类历经化形之劫结成一颗妖丹后,即可有能力割据一方山林水泽自成一方势力,可称妖王。

    妖王炼化妖丹凝成妖灵之后,同样可得长生之果,位同神仙故称妖神。

    妖神之上,亦是感悟天地法则,以妖灵演化世界,是为无上天妖之道。

    自古至今,天仙与天妖,便是一切踏入修行之途生灵的终极追求,虽殒身而不恤,纵九死其未悔。

    眼前的这位天蛇尊者早在千年之前便已成就妖灵,为妖族七大至强妖神之一。

    一旦确定了化蛇为龙便是自己晋升天妖之境的机缘,哪怕只是极渺茫的一丝可能,他也不惜进入大周宫廷,以常欢的身份潜伏数十年,暗中汲取大周龙气,更全然不顾化龙之时会引发的滔天浩劫。

    对方求道之心坚如金石,自然不是他们二人以区区言辞便可动摇。

    “罢了,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

    无尘喟然长叹,再次双掌合十口诵佛号,身后陡然绽放万丈佛光,佛光之中,有一尊宝相庄严的金身佛陀盘膝跌坐于九品莲台之上,双手结成法印,口发禅音如狮吼雷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伴随着禅音,那佛陀缓缓探出一只足有百十亩方圆的遮天巨掌,在空中反转之后向下按落,掌心处风雷迸发,五指间又有青黄赤白黑五色五行之力交织轮转,隐隐凝成一座山峰的形状。

    “如来神掌,五指幻山!”

    天蛇尊者微微冷笑,“千年前佛祖以此神通镇压白猿尊者,迫得他签订城下之盟,护送佛祖转世弟子金蝉儿一路西行,闯过道门设下的八十一道难关,抵极乐世界入灵山胜境拜佛求经,这才引来佛法东传大兴中土。只可惜你非佛祖,本座也非昔年初成妖神的白猿尊者!”

    话音未落,他身后升起一道冲天黑气,在空中扭曲盘旋化作一条体长万丈、黑鳞如铁的狰狞大蛇。

    此刻这一条黑鳞大蛇的头顶、胸腹处皆有肉瘤般的凸起,一旦生出角爪,便可化身真龙。

    大蛇在空中张开堪比顺天城门的巨口发出一声嘶吼,口中吐出一道玄黄二色交织的气流,向上托住了从天而降的如山佛掌。

    这一道气流既有他本身妖气,又有窃取的王朝龙气,阴阳交汇,正邪合一,完全不惧无尘那拥有荡妖镇魔之力的如来神掌。

    双方这一动手,所在这一条街道的所有房舍连同地面登时在散溢的一点力量余波下化为齑粉。

    在整条街道粉碎后,现出了一个上下四方皆是蒙蒙青气的广阔空间。

    这才是巩元方“袖里乾坤”的本来面目,也是因为拥有这一手神通,巩元方才会决定于天蛇尊者戒心最低的京城之内设伏动手。否则,这三位大能一战的破坏力,也未必就逊色于天蛇尊者的化龙之劫。

    巩元方头顶现出一朵含苞青莲,莲瓣片片舒展绽放,当中站立一人,俨然便是巩元方本人形貌。

    他双手擎定了一面古朴铜镜一晃,登时有一道白练似的光华喷薄而出,如月在九天朗照八荒,将下面的天蛇尊者及其妖灵真身尽都笼罩其中。

    三般力量、诸色光华交织纠缠,肆意扩张,霎时已充斥了这一方袖里乾坤空间,将交手的三方尽都湮没……

    此刻,独坐在御书房内的隆兴帝武景正心神不宁地等待结果。

    当初“悬鉴司”首座巩元方暗中告知他安乐侯常欢的真实身份和图谋,又坦言自己一人之力肯定无法镇压境界相同的天蛇尊者,他在心惊之余选择了暂时隐忍,直到以极大代价换得慈航禅院主持无尘承诺出手,才开始布局直至发动今日的雷霆一击。

    蓦然间,武景眼前人影一闪,无尘已凭空出现在他的书案之前,白衣染血,面色灰败,模样显得甚是憔悴。

    “大师,结果如何?”武景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无尘黯然道:“虽是幸未辱命,但巩道友已与那天蛇尊者玉石俱焚,长生道果一朝尽丧,诚为可叹!”

    “如此甚……甚为可惜。”

    听得大患已除,武景心中狂喜,只是强行压制才未曾现诸神色,陪着无尘深深叹息一声。

    无尘望了武景一眼,合掌道:“贫僧于此战中亦受伤不轻,需要即刻返回禅院静养,就此拜别陛下。”

    说罢,身形便如方才凭空出现一般,又凭空消失在武景面前。

第三十三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在太原府这边,借贺寿为名一举拿下刘信及其党羽之后,傅天仇足足忙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将形势彻底稳定下来。

    其间,他收到了京城顺天传来的消息,得知安乐侯常欢已经伏法,而隆兴帝武景在两年间以“玄甲卫”为骨干布置的多处暗子也随之发动,将常欢在京城及地方上的各处势力齐齐拔出,可谓一举全功。

    在得知隆兴帝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安乐侯的消息后,成泰帝留下的那些想方设法牢牢把持自己权力、偏偏又多是尸位素餐之辈的老臣尽都噤若寒蝉,接二连三地入宫面见隆兴帝,或请罪或请辞,乖乖将权力官职交还朝廷,由隆兴帝安排年轻有为的得力心腹接手。

    多年以来暮气沉沉的朝堂骤然为之一肃,焕发出几分久违的生机与朝气。

    在这当中也有一件憾事,便是“悬鉴司”首座巩元方在抓捕常欢时以身殉职。

    据说隆兴帝因此大为伤痛,亲自下旨追封巩元方为“护国佑圣真君”,拨国帑建造祠庙,差派专人日常供奉,四时祭祀。

    夏冰听说此事后悲恸已极,当即向傅天仇等人告辞,火速返回京城吊唁自家首座。

    此外,又有另一件事情令傅天仇心中隐感不安。

    原来隆兴帝还加封了在抓捕常欢时居功至伟的圣僧无尘为大周国师,在京城觅选良地,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座寺庙,作为慈航禅院的分院,并划拨良田万亩作为庙产。

    自古以来,凡是崇佛信道的君主莫不生出祸乱,这正是傅天仇不安的根源所在。

    所幸那无尘素有圣僧之名,品行高洁人所共知。

    此次他虽接受了朝廷的封赏,本人却并未入朝去享受国师尊荣,仍留于远在南海的慈航禅院潜心修行,只派了座下一名弟子慧岸到京城主持分院事务。

    那慧岸到了京城之后,倒也本本分分不失高僧本色,虽是大开山门剃度了不少弟子,却多是真正潜心向佛之人,起码目前并未听说有甚不法无状之行。

    有鉴于此,傅天仇也只能将一丝不安放在心中,未曾向任何人提起。

    在整肃太原府的过程中,他任命王生代理太原知府,庞勇代理兵马都监,一主政务一主军务来辅助自己,还准备待到返回京城交旨之时请隆兴帝正式降旨委任。

    此事傅天仇做得倒也问心无愧,一来是所谓“内举不避亲”,王生和庞勇早年功勋卓著,只是受自己牵累才一直屈处下僚,论才能和资历,都绝对配得上这两个职位;二来他此时已经清楚这一次隆兴帝是将自己做了吸引安乐侯目光的诱饵,虽说自己一心为国绝无怨恚之意,但能够借着陛下利用自己后的一点歉疚之意,为两个视为子侄的老部下谋些好处,也属人之常情。

    本来傅天仇还打算将张乾放入城卫营中随庞勇历练一番,待他熟悉了军中事务之后便提拔重用。

    但张乾表明自己志不在此,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那次寿宴之后,他也没有再参与后面的诸般琐事,而是返回了阳曲县里,一面继续经营自己那家小小的肉铺,一面用心教导仍借住在王家与刘氏作伴的傅青风、傅月池两个徒弟。

    张乾知道傅天仇待太原府安定之后便要返回京城,傅家姐妹自然也要随父亲同去,自己能够教导她们的时日着实有限,便只能用个“填鸭式”教法,先将《九易炼形术》的八十一个架势及一应呼吸吐纳、搬运气血、观想内视、导引内息法门一股脑传下,让两个徒弟背书般死记硬背牢记于心。又将“咏春拳”的各种拳术、器械著录成册,一招一式都做了极尽详细的注解后授予两人。

    也亏得张乾武道出神入化,对于拳术的认识理解几不逊于这门拳法的创始人,这才能将拳法练习、拆解乃至实战中的种种情况尽都考虑周全并记录在册,最大可能保证了两个徒弟即使照着书本闭门造车也能成功。

    如此到了两个月后,终于到了傅天仇返京的日子,而此次要离开的却不只他们父女。

    张乾是早有等到武道修行有所突破,便到这天下四处走上一走的打算,借以开阔眼界增长见闻,也是为下一境界的修行增加底蕴。

    此外庞勇竟也谢绝了傅天仇向朝廷举荐他的好意,并向王生夫妇提出告辞。

    原来在数日前,夏冰通过“悬鉴司”的渠道送来了一封书信和两样东西。

    其中用一个扁平匣子装着的五张“隐身符”是给张乾的,这是他们合力击杀蜥蜴妖之后分配好的战利品。在匣子里还有夏冰手写的一张纸条,说明了这符箓的激发方法。

    如今张乾已晋升人仙,能够运用天地灵气,激发起来甚是方便。

    另外的一瓶用蜥蜴妖血液为主炼制的灵丹和一封书信则是送给庞勇的。

    那封书信中写了什么旁人无从知晓,总之庞勇读了书信后发了一阵呆,然后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傅天仇若只是庞勇的上级,得知其如此选择必然是怒其不争。

    但他同时也将庞勇视为晚辈,看到他终于彻底走出当年的心事,准备接受另一段情感时,心中更多的只是欣慰。

    何况便是错失了此次入仕的机会,只要自己在朝一日,总不会亏待了他。

    如此算来,会留下来的便只有王生夫妇。到了离别之日,夫妻二人将众人送至十里长亭,又摆了酒菜践行。

    大家在长亭内对饮数杯之后,张乾率先起身,向众人拱手洒然一笑道:“傅公和庞大哥将往京城,我却有意往南方一游,大家就此别过了。山高水长,各自珍重,来日有缘,后会有期!”

    说罢,他又探过大手在两个徒弟的头上揉了一下,叮嘱了一句“好生练功”,便提了行囊转身扬长而去。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疾行,心中豪迈之气陡然高涨,口中纵声高歌,歌曰:“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此真侠士也!”傅天仇拊掌赞叹,但心中还是为此等英才竟无心为朝廷效力而颇感惋惜。

    “师傅!”

    傅清风和傅月池泪眼婆娑地望着张乾雄壮的背影齐声高呼,两张小脸上满是依恋不舍之色。

    (第一卷终)

第三十四章 金陵王气黯,红尘龙蛇潜

    “地势东回万里江,云间天阙古来双。兵缠四海英雄得,圣出中原次第降。山水寂寥埋王气,风烟萧飒满僧窗。废陵坏冢空冠剑,谁复沾缨酹一缸。”

    金陵自古为山水形胜之地,前朝大梁即建都于此,得享三百五十年国运。

    待到大梁衰亡,天下风烟四起,金陵作为天下中枢之地而成争夺焦点。各方豪强霸主轮番入主金陵,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使得城下掩埋多少英雄骨,城头变幻几回大王旗。一座繁华帝都则在铁蹄践踏、刀枪铮鸣中迅速衰败,数百年王气凋丧殆尽。

    后来大周太祖武皇帝崛起,扫风烟而混区宇,履至尊而制六合,一则有感于金陵凋敝,已不堪为煌煌帝都;二则念及东、北两地犹有外敌未靖,欲以天子镇守国门。于是力排众议,将北地军事重镇燕京定为大周都城,改名为“顺天”。

    但金陵也并未就此彻底衰败,在大周定鼎天下之后,因其地处咽喉为八方枢纽,底蕴又足够深厚,渐渐地也恢复了几分往日旧观。虽然不复前朝鼎盛风光,也依然算是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又自然成为龙蛇混杂的名利之场。

    当风尘仆仆地张乾踏进金陵城的西门时,已经到了清秋时节。算一算自离了阳曲县漂泊江湖直到如今,前后过了大半年光景。

    如今张乾的形象已有了不小的变化,简而言之便是越来越不像武者。

    虽是经过了大半年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他原本微黑的皮肤反而变得白皙不少,紧绷的肌肉也变得松弛柔软,甚至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肚腩。

    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因为胖了一点的原因而少了几分棱角,双目中内蕴的神光收敛净尽毫不外露。如此虽是多了几分亲和力,却也使得他本就普通的相貌更加泯然众人。

    进城之后,他随波逐流地沿着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走了一段,看到路边有一家看上去颇有年头的客栈,便转向走了进去。

    刚跨进门口,早有伙计迎上前来见礼,问起张乾住店还是用饭。

    张乾要了位于二楼的一间客房,又吩咐伙计过半个时辰送些酒饭到房间里,随后便到客房中略作安顿又洗漱一番。

    那伙计敲门后进来,用一个大托盘盛了一壶酒、一大碗米饭、荤素三样菜肴,擦抹桌案后一一安排停当,又说了一声:“客官请慢用。”

    张乾坐定之后,喊住正要退出去的伙计,含笑问道:“敢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

    “不敢,”那伙计赔笑答道,“小人免贵姓孙,家中排行第二,人都唤作小乙。”

    张乾先从怀中摸出约有二三钱重的碎银放在桌上,然后才道:“我初来乍到,有些事情欲请小乙哥请教。”

    孙小乙却不去拿那碎银,笑嘻嘻地道:“客官有何疑问尽管开口,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乾道:“我有心在金陵定居下来,打算租下一处宅院和一间铺面。因为只孤身一人,宅院和铺面都不必太大,但能离得近一些最好。不知小乙哥可有什么门路?”

    “原来如此,这再容易不过。”孙小乙衣袖在桌面上一拂,不着痕迹地将那块碎银收入袖内,拱手道,“不瞒客官,小人有位干娘蔡婆。她孀居多年,全凭租售夫家留下的几处房舍铺面维持生计。客官何时有暇,小人便引你去见一见她。”

    张乾笑道:“今日我有些乏了,不如明日再劳烦小乙哥一趟如何?”

    孙小乙拱手道:“但凭客官之意,小人随时听候吩咐。”

    等到孙小乙退出房间,张乾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扇推开,在楼上居高临下放眼眺望,将附近的街道巷陌、铺户家宅尽收眼底,想着这将是自己来到一方世界后定居生活的第二个城市,心中颇有些感慨。

    这大半年来,他由阳曲县出发往东南方向行走,双足踏及北地不少名山大川,两眼遍览许多风土人情。其间偶遇不平之事也曾仗义出手,一柄“无间刀”着实斩杀了几个为害的妖祟邪魅、恶徒奸党。

    在刀锋染血之时,他眉心识海内的残破弯刃也曾有过几回动静,将两只妖物和一个邪道修士的神魂灵气尽都吞噬。

    如此一来,张乾对这柄神秘弯刃稍稍多了一点认识,原来它在吞噬神魂与灵气时虽颇有些饥渴之态,却并非是饥不择食。

    联系先前的小易和小唯,张乾猜测它吞噬的对象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须要跻身超凡之境,体内已有灵气蓄积;二是平素多行不义,有极大恶行罪业在身。

    至于弯刃吞噬这些对象神魂和灵气的目的,张乾也偶然有所发现。因为此物在他识海内十余年,他已熟悉到能够清楚记住刃身表面密布的每一条蛛网般的裂纹,所以才能发现在吞噬了前后四只化形妖怪和一个鬼仙境界的邪修后,这弯刃上的裂纹已愈合了一条。

    有此发现之后,他后来再做起惩奸除恶的事情时,便又多了几分动力。

    此次决定在金陵定居下来,却是张乾一直在推演的《九转丹元功》已初步架构完成,需要觅选良地尝试修习。

    他如今的境界还远远未到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在每日的修行之余,还需要向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所以也不可能到深山老林之中离群索居。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早上,用过一餐清淡早饭后,张乾袖了些银两,请孙小乙引路去拜访那位蔡婆。

    彼此相见之后,面相和善的蔡婆听孙小乙说明了张乾的情况,笑呵呵地道:“老身这里却正好有一处宅院和一处铺面闲置。那宅院虽只一进三间,但一人居住却也足够了。铺面距离宅院只一盏茶的路程,地处繁华集市,做生意最是红火不过!”

    张乾当然不能只凭其一面之词便做决定,便请蔡婆引路一起去实地考察一番。先看了铺面感觉不错,又到了那出宅院所在的闾巷。

    蔡婆领着张乾和孙小乙到了最里面的一处宅院外,取出钥匙打开院门,嘴里絮絮叨叨地道:“这巷子里共有八个院子,其中三家是本地的老住户,另外四家则是老身的租户。老住户固是知根知底,租户们老身也都打听得明明白白,保证都是清白善良人家。比如隔壁的本地住户是一对母子,儿子顾宇是个读书人,以售卖字画为生;对门的租户是一对母女,家里姓王,平日以出售绣品维持生计……”

    张乾跟在蔡婆后面进了门,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后,很是满意地点头道:“蔡婆婆,这院子连那铺面我都租下了。劳烦你请人做个公证,我们商量着写一张契据。”

第三十五章 君子心狭,淑女面冷

    “公证人是现成的,隔壁顾书生便成,连契据也可以请他一并写了,老身马上去找他!”

    蔡婆见生意谈成,当时欢天喜地,说了一句后便匆匆出门,不多时即引着一个手中拿着笔墨纸砚的青年转了回来。

    张乾看此人二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穿了一件朴素青衫,倒是生了一副眉清目秀的好相貌,只是在看着蔡婆、孙小乙乃至自己时,目光中总是隐隐透着些俯视的神气,也不知他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蔡婆笑着为两人做了引荐,然后便请这唤作“顾宇”的书生到桌边拟写契据。

    因为蔡婆开出的价钱算是公道,张乾非但没有讨价还价,而且答允直接预付了一年的租金,所以顾宇拟写契据也没有什么碍难,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张乾看着上面的银钱数额、租售期限都没有什么问题,便向顾宇讨过笔来,随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宇看他居然能够识字写字,虽然写出的字体只勉强算是端正,还是有些惊异地多看他一眼。

    蔡婆却还要央求顾宇将契据读了一遍,等顾宇略有些不耐地由头至尾读了一遍,才用手指沾了些墨汁按个手印。

    张乾收好了自己的一份契据,随手取出袖中的银两,放在桌上推到蔡婆面前,笑道:“蔡婆婆,这是一年的租金,你可再找个等子去称一称,若没有问题便收好罢!”

    “不用称,不用称!”蔡婆看那是两锭足色官银,比起寻常等重碎银的价值还要高出一两分,当时早笑得合不拢嘴,“今后大家要经常见面,彼此便算不得外人。老身托大,以后便直呼你一郎了。老身这双眼睛阅人无数,一看你张一郎便是个实诚君子,哪会信不过你!”

    一旁的顾宇和孙小乙看到蔡婆一面说话一面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收入囊中,目光中都透出些艳羡之意。

    蔡婆在人情世故上甚是练达,放入囊中的手出来时,已捏住了两块碎银。

    其中一块很随意地丢给孙小乙,笑道:“这是老身给干孙子买糖吃的钱,你却不可贪污了去!”

    两人虽有个母子名分,但究竟不是血脉至亲,孙小乙介绍租客又跑前跑后,怎都没有让他白白费时费力的道理。

    孙小乙急忙接住银子,向着蔡婆连连打躬道:“如此小乙便替那小东西谢过干娘了!”

    另一块碎银,蔡婆却是正正经经地交到顾宇手中:“有劳顾书生辛苦,这是老身的的一点谢意。”

    顾宇捏着这一小块银子,对比蔡婆方才的收获,只觉其中差距未免太大,心中便有些不畅快,淡淡地说了一声“多谢”,随后便收拾了笔墨纸砚径自离去。

    蔡婆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向张乾告了辞便也走了。

    张乾看着房间里的一应家具尽都齐备,只要买一床被褥便可住人,便不再想到客栈去住,当时拿出一块碎银赏了孙小乙,请他帮忙将寄放在客栈的行囊送来。

    等孙小乙欢欢喜喜地快步出门,张乾也打算到街上添置些生活用具和米面菜蔬之类。

    刚刚拉开院门,迎面便看到对面的院门也向内张开,由里面走出一个怀抱包袱的素衣女子。

    此女有十七八岁年纪,不施粉黛,容色绝丽,清雅脱俗如一枝凌霜傲雪的寒梅。

    只是她俏脸上的神色也如霜雪般冰寒,冷冷地不见一丝笑意,明眸中的目光森亮如电,逼的人只看她一眼便要不自觉地错开目光。

    张乾自与旁人不同,大大方方地迎上这女子的目光,颔首微笑道:“这位是王家姑娘罢,在下张乾,刚刚租借了蔡婆婆的这处宅院,今后大家却是邻居了。”

    这女子深深看了张乾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算是见礼,然后径自抱着包袱走出巷子。

    张乾望着女子如扶风弱柳般的婀娜身影,微不可闻地自语道:“金陵,售卖字画的顾姓书生,身怀绝技的冷艳女子,这似乎是另一个故事的情节了……”

    随后张乾也走出巷子,到街上大肆采购了一番。他身上又不缺银两,在生活上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等到返回时,已是大包小包的堆成一座小山扛在肩上。

    回家途中看到路边有一个卖木器的店铺,张乾略想了一想便跨步进去。片刻后出来时,腋下又夹了一块尚未题字的黑底牌匾。

    等回到自家门前时,他将牌匾戳在墙边腾出手开门,恰好看到隔壁的顾宇开门出来。

    顾宇看到了张乾身边的牌匾,目中忽地一亮,走上前来打个招呼后问道:“高邻买个牌匾作甚?”

    张乾看他无端收起那点莫名的傲气,没话找话地与自己搭讪,略感诧异地答道:“我还租了蔡婆婆的一处店面,打算开收购些猪羊宰杀了贩卖,这是打算为那生肉铺准备的一块招牌。”

    听说对方操持的是屠户贱业,目光中不自觉地又添了几分轻蔑,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如此却要提前恭喜一郎开门大吉。我看你这牌匾尚未题字,若还未请到人代笔,在下却可以代劳。”

    张乾这才明白对方的目的,看着这书生摆出些矜持神态,似是只等自己出言恳请,遂哈哈一笑:“不过是个生肉铺的招牌,哪敢劳动顾先生大驾。在下不才,却也识得几个字,稍后自己动手胡乱刻出来便是!”

    顾宇脸色一僵,心道:“这姓张的屠户好不晓事,你便能写几个字,又如何够资格放在招牌上展示于众目睽睽之下?”

    怔了片刻后,他不阴不阳地笑道:“如此甚好,等张老板将牌匾写好,在下却要好生瞻仰一番。”

    他心中发狠,等看了张乾写好的牌匾,自己定要吹毛求疵地狂批一通,总要批得他无颜将其挂出,必得重新去买一块为止。

    张乾大手一摆:“那也容易,我马上便可将牌匾弄好。顾先生此刻若有闲暇,不妨进来指教一二。”

    顾宇被这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粗鄙屠户气得发昏,看到张乾头也不回地进门,即咬了牙根跟在后面。

    张乾先将买好的东西略作归置,随即将那块牌匾固定在一面墙壁上,而后掌中寒光一闪,“无间刀”已然在握。

    “你要做甚?”

    顾宇看他无端亮出刀子,当时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地后退。

    张乾头也不回地笑道:“顾先生莫怕,在下是要直接用刀将字刻在匾上。”

    说罢刀光闪动如掣电飞虹在牌匾前一阵游走,木屑纷飞间,霎时便刻出“张记肉铺”四个大字。

    他拿笔写字只能勉强见人,玩刀子则是宗师级数的人物。刻在牌匾上的四个字虽不成章法不入流派,但融合了一丝刀道意境之后,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派不同凡俗的大家气象。

    张乾在买牌匾时也买了些金漆,只须拿出来描画一回,便是现成的一面金字招牌。

    顾宇已看得脸色忽青忽白,趁着张乾给牌匾描金的时候,悄没声息地溜出门去。

    张乾只作未曾发觉,肚里却暗自好笑:“这等打脸情节虽然恶俗,偶尔为之,却也有愉悦身心之效。”

第三十六章 割羊飨客,兼骇狐鼠

    “呯呯啪啪!”

    在清脆的鞭炮爆鸣声中,张乾稍稍用力扯动手中的一根细绳,绳端系着的一块红布滑落,现出写着“张记肉铺”四个金字的牌匾。

    他向着被鞭炮声吸引过来,在门口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抱拳团团一揖,朗声笑道:“诸位父老,在下张乾,家中排行第一,人皆唤作张一郎。此次自太原府阳曲县迁来金陵,到此开了这间小小的肉铺。今后还望诸位多多照顾小店营生,张一郎在此先行致谢。”

    金陵繁华之地,每天新开的店铺不知多少,众人也没觉甚新鲜,看过热闹之后便要各自散去。

    “张老板,开张大吉!”

    一个透着些油滑轻浮的声音突兀响起,随即便有三个人分开人群走出。三人都是二十多岁的汉子,一色的青布短衣,脸上带着任谁也不含糊的睥睨之色,略显夸张地晃动六条膀子,排成品字形走到张乾的面前。

    “是‘草里蛇’周三一伙儿!”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却是认出了这三人都是在附近街面打混的城狐社鼠之辈,平日里便以沿街骚扰各家商铺,勒索好处为生,今日分明是要吃定了张乾这外乡人。

    眼见得有更大的热闹可瞧,散开了一些的人群旋又聚拢,反比方才的人数还多了一些。

    “同喜同喜,敢问几位如何称呼?”张乾不慌不忙地迎上前去,拱了拱手后笑呵呵地问道。

    “某家周三,人送诨号‘草里蛇’。后面是我两位兄弟,‘大豹子’杨豹、‘小豹子’杨彪。”周三也拱了拱手报上字号,眯起一对三角眼笑嘻嘻地道,“咱们兄弟都是在这条街上讨生活,今日适逢张老板开业之喜,特地赶来讨个彩头。”

    “几位兄弟都有心了,张某谢过!”张乾哈哈大笑,“此事容易,今日张某本就准备了些礼物赠送到场的父老,自然也少不了几位这一份。诸位权且稍候。”

    说罢他转身回到店里,再转出来时右手托着一张方桌,桌上放了一张大号托盘,托盘里赫然是一整只带着诱人金色油光和扑鼻香气的烤羊。

    张乾将桌子放在店门前,向着围观的众人团团一揖:“承蒙诸位父老到贺,张某无以为谢,只有提前杀好一头羊又到左近酒楼请厨师烤熟,当场分割了送于大家略尝一尝。”

    他边说便从托盘中抄起一柄尖刀,身如游龙刀似流光,绕着那张桌子团团转了几匝。

    等到他倏地定住身形站到桌子左侧时,众人看那头烤羊还好端端地四蹄蜷缩俯卧在托盘上,尽都一脸茫然的看着张乾,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乾蓦地纵声长笑,右手一挥,那柄尖刀脱手而出,“笃”的一声插在桌面上。

    随着桌面一下震动,那头烤羊身上的肉蓦地分裂成指尖大小的碎块,“哗”地从骨骼上脱落下来,沿着托盘的周边围成一个圆圈,当中便是一具剔得干干净净不剩一丝筋肉,却依然完完整整的羊骨。

    “好!”

    人群先是沉寂片刻,随后爆发出一声轰天彩声。

    站在张乾不远处地周三等更是看得瞠目结舌,被这彩声换回神时,同时感觉身前凉飕飕的。低头看时,登时都骇得面色如土,原来他们各自的衣服上都竖着裂开一道尺余长的口子,露出一片毫毛未伤的肚皮。

    张乾拿出一叠油纸,将切好的羊肉分成一包一包的,一一送到围观众人的手中。

    人们看了这一场热闹,又平白得了一点好处,尽都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心里却都记住了这家新开的肉铺。

    “承蒙王姑娘捧场,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张乾含着笑将一包羊肉送到最后一人面前,原来这人正是住在对门的王姓女子。这几天他进进出出已经见过多次,彼此虽未有甚交流,却也算是熟人,还从其他邻居口中得知了此女闺名是一个“婉”字。

    “多谢。”王婉伸手接过,忽又低声说了一句,“你刀法很好。”

    张乾稍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王姑娘谬赞,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王婉也摇了摇头,抬手一指门上的招牌道:“你方才用的刀法确是雕虫小技,我说的是那几个字。”

    言毕也不待张乾回应,捧了羊肉径自转身袅袅婷婷地去了。

    张乾望着她背影暗忖道:“果然是个识货的行家。”

    这时他才回过头来,去看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既不敢开口也不敢离开的周三等人。

    看到托盘里还剩些碎羊肉,张乾便收拢了包成一包,放在了周三的手中。略想了一想后,又摸出一块碎银放在纸包上。

    “张某初来贵宝地,该走的规矩走了,是给诸位一个面子。但念经也须只此一遭,若还有下次,便莫怪张某无礼,要直接为诸位超度了!”

    正说话间,已经有客人上门,他便不再理会这三人,笑盈盈地迎上前招呼。

    留在原地的三人早已汗流浃背,尤其是捧着羊肉和碎银的周三,只觉得这点东西便如一座大山般压在手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哥,这事咱们要怎生办才好?”

    杨豹和杨彪见周三半晌也没有反应,苦着脸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

    以往遇到这等硬骨头,或是大豹子带人打人砸店,或是小豹子使坏泼粪放火,总要逼得对方服软才肯罢休,但要将这些手段用在这位张老板身上,那当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除了凉办还能怎办?”周三连连摇头道,“你们也都看在眼里,这位爷不仅是个狠人,更是个敞亮人。面子人家已经给了,咱们自己却不能丢掉。替我传下话去,要兄弟们都将招子放亮一点,到这肉铺前都要绕着走。若哪一个不开眼惹了这位爷,便休怪我周三眼里没他这个兄弟!”

    接下来的几天,张乾这肉铺的生意却是做得越发风生水起。

    有了开张那天的一场表演,附近的人家都听说了这位年岁不大的张老板是个奇人,有不少便抱着好奇的心态登门。

    只是他们进到门里总不能就说要看人,嘴上都那买肉做幌子,最后多少要买些猪羊肉回去。

    而这些买肉的客人又发现张乾的另一桩神奇之处:不拘他们要几斤几两,这位张老板总是随随便便一刀下去,等拿秤来称时,从来都是分毫不差。

    渐渐地一些回头老客便也省了称量的麻烦,等张乾将肉切下后提了便走。

第三十七章 涵养五气调龙虎,忽见白练当空舞

    石头虎踞,钟山龙蟠。

    入夜之后,张乾施展身法纵掠如风,不多时已出了金陵城,到了钟山之上一座顶端平整如台的山峰顶端。

    这是他入金陵城之前便已查看好的地点。这一方世界的钟山虽也是天下有数的名山胜境,却还不至于弄到游客如潮人满为患的地步,山中多有人迹罕至的清幽之处,从中选择一处作为修行之所倒也不算困难。

    近日,张乾每到夜间都会潜来山中,尝试修行自己推演的《九转丹元功》。

    这一门功法对应的是道家“炼气化神”中前半段的炼气之境,其要旨便是采纳天地灵气,在体内蓄积涵养,最终凝炼出一颗金丹。

    等到金丹圆满无瑕无漏,便可进窥后半段的化神之境,在金丹中孕育不灭元神,证就长生道果。

    张乾在一块光滑平整如床榻的青石上盘膝坐定,五心朝天,抱元守一,《九转丹元功》心法依循着某种莫可名状的规律缓缓运转。

    弥散于广阔天地每一个角落,却又奇异地存于有无之间的灵气似受到一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以他为中心如百川归海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经由顶门“百会”、掌心“劳宫”、足心“涌泉”纳入体内。

    此时的张乾便如昔年治水的大禹般,以意识导引所吸纳的灵气,在体内密密麻麻如天下河道水网般的经脉中奔流,又以星罗棋布的窍穴为节点,令各条经脉内的灵气彼此交汇融合,使得因为沾染了天地之间各种物性而极其纷繁芜杂的灵气不断精炼提纯,渐渐化合成分别只具备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的五道真气,各自收纳入心肝脾肺肾五脏之内。

    “脏腑”亦称“藏府”,五脏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本身便是五座收纳元气的天然库藏。

    五行之气在脏腑之内蕴积温养,变得更加凝炼纯粹之后,部分便沉淀积蓄下来,另一部分则又重新纳入经脉,再经过一轮的运转融合,由五行之属化合为阴阳二气。

    阳气顺行任脉,阴气逆行督脉,最终于丹田气海之内相遇,恰如龙虎交汇,水火相济。由此阴阳重归与混沌,凝炼成一道细如发丝的混元真气。

    张乾一遍又一遍的运转功法,由亥时初而起至子时末而终,用时两个时辰才完成这一夜的炼气功课。

    等到收功起身,返景内视时,他见到自己脏腑之内已充盈了五行之气,说明此次的修行确实已经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须要等到将这些五行之气炼化吸纳,才可以进行下一次的修行;而浩瀚无垠的丹田气海之内,如今仍是虚虚荡荡,其中悬浮的九道细如发丝的混元真气,便是他今日修行最大的成果了。

    “炼气之境果然是水磨工夫,若要蓄积得足够混元真气,化成真元进而凝炼金丹,实不啻与精卫填海、愚公移山。”

    感慨片刻后,张乾取出腰间佩戴的“无间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托刀身,脏腑之内的五行之气流转生化,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庚金之气如潮水般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刀身。随着刀身上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淡淡白光,这柄凡铁铸造的兵器悄然发生着某种奇妙的蜕变。

    如此又是堪堪一个时辰,直到脏腑内的五行之气消耗大半,张乾才停止了对“无间刀”的淬炼,蓦地将手一扬,短刀倏地飞上空中,却如一条灵动的游鱼般,在主人身周十丈之内的空间盘桓穿梭,片刻后随着张乾右手轻招,自动飞回他腰间的刀鞘之内。

    至此算是完成这一次的修炼,张乾稍稍舒展一下筋骨,却没有丝毫困乏疲惫之感,反而体轻气畅、心神俱足。

    他施展身法纵掠而出,循着原路回家。才越过几道溪谷,眼角忽地瞥见一道白光从旁侧的一片密林中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道丈余长的白练夭矫而舞,呈现地俨然是一路极其精妙的刺击之术。

    “竟有同道中人也在此修行吗?前几次来居然未曾看到。”

    张乾心中好奇,不由得见猎心喜,当即收敛了气息身形,转个方向朝着那处密林潜行过去。

    这片密林的当中却也有一片空地,张乾将身形隐藏在一株双人合抱的大树后面,微微露出一只眼睛向内张望,却见在星月光辉的沐浴下,一个容色绝丽的素衣女子俏立当场,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在身前方寸之地移动,那道透出森寒锋锐之气的白练便是在她剑诀牵引下当空飞舞。

    “竟然是她?”

    张乾略感诧异,却是认出了这女子正是住在自己对面的冷面美人儿王婉。

    “是谁!”

    便在他心神微动,心跳气息随之略生变化的瞬间,王婉竟已生出感应,口中娇叱的同时,右手剑诀一引,空中的白练调头俯冲,如经天白虹般直刺张乾藏身的大树。

    张乾功聚双目看得清楚,那道白练实是一柄长仅五寸、宽如韭叶的短剑所化。隔着老远便已有丝丝剑气自剑锋透出,虽然隔着一颗大树,剑锋所指部分的皮肤竟也生出隐隐刺痛之感。

    “好厉害!”

    他不敢怠慢,若是因为一时好奇而挨上一剑,那却当真没处喊冤。

    心念一动之际,腰间的“无间刀”从鞘内飞出,同样化作一道白光飞上空中,将那柄短剑截住后缠斗起来。

    张乾已看出对方那柄短剑绝非凡品,自己的“无间刀”才刚刚开始淬炼,尚未脱凡器范畴,便也不敢硬撼其锋,使出了“无厚入有间”的刀意,寻隙而入乘隙而击,刀身绝不与对方短剑相触。

    他自踏入人仙之境以来,便一直在揣摩“以神驭气,以气驭兵”的法门。然而一件兵器握持在手中与隔空御使,其间的差别实在太大。他以前又从无这方面的经验,因此这一路遥控版本的“无厚入有间刀法”还只停留在理论阶段。

    如今与王婉隔空斗剑,张乾果然发现了刀法之中尚存不少疏漏。

    随着刀法的一点点完善,他心中的畅快之感实在无以言表,只期盼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永远持续下去才好。

    只可惜他的兴致正在高昂之时,另一边的王婉忽地又将剑诀一引,那柄短剑立时掉头回飞落入她的掌中。

    她在张乾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将短剑收入襟底的一个皮囊之内,淡淡地开口道:“原来是张老板,小女子方才多有冒犯,还请现身相见!”

第三十八章 飞来横醋

    张乾带着满肚子欲求不满的无奈,招手收回了空中的“无间刀”,从大树后转出来,干笑两声拱手道:“王姑娘严重,是张某不合造次,撞见姑娘在此练剑。却不知姑娘如何知道来的是在下?”

    王婉神色依旧清冷,连话语中也透出丝丝寒意:“我虽未见到张老板的人,却识得张老板的刀法。那日在张老板招牌上的几个字中窥得几分玄妙,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如此,王姑娘好眼力,张某佩服。”张乾恍然,随即环顾四周道,“这便是王姑娘选定了修行之地吗?张某便中离此不远的一座山峰上修行,今后大家若有闲暇,倒是可以如方才般略做切磋。”

    “可以。”

    “哈,张某也知此言有些唐突,王姑娘便当我……你方才说什么?”

    张乾上一句话才出口便知自己是异想天开,自己通过刚刚那一场比试得了不少好处便该知足,还想人家姑娘做自己长期的“陪练”,实不免有得寸进尺之嫌。因此对方这言简意赅回答的两个字虽听在耳中,却根本未经大脑。

    “我说,可以。”

    王婉语调没有丝毫波动地强调一遍,而后更极难得地解释了几句,“近来我修炼剑术已臻瓶颈,虽隐隐感应到驭使的剑招中尚有漏洞,但自己百般演练也无法找出,更谈不到弥补。方才交手片刻,我见你刀法虽还有几分滞涩,却是极善寻敌漏洞破绽。你我定期切磋一场,于彼此皆大有裨益,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张乾怔了半晌方回过神来,郑重地拱手向王婉再施一礼道:“如此便多谢王姑娘成全!”

    尽管对方说此事对双方皆有裨益,但张乾心中清楚究竟是自己的收获会更大一些。毕竟依方才交手的感觉判断,王婉的剑法当是师门传承,本就是千锤百炼接近完善,其所欠缺的只是自身的领悟和运用;而自己的刀法全是自己研创,本身便还存在不少问题。

    这等切磋也用不到每日都来一次,总要给彼此一段将切磋中所得成果消化吸收的时间。二人在商议之后,遂定下每隔三日做一次切磋的约会。

    随后他们便一起返回了金陵城内,各自回家安歇。

    自即日起,张乾每晚仍按时到钟山练气悟刀。每隔三日,便去寻王婉做一场刀剑之会。

    王婉修为同样到了人仙之境,又拥有完整的师门传承,论及实力应当还要胜过张乾一线。

    但她似是极少与人交手的经验,在这方面又远远逊色于前世今生加起来已是身经百战的张乾。

    如此综合衡量,两人却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交手几次彼此心中都有了底后,便渐渐地放开手脚全力施为,每一场都打得酣畅淋漓,各自对刀法剑术的理解随之突飞猛进。

    到后来彼此相熟之后,每次切磋之余,两人也会在口头上做些理论方面的交流。

    虽然他们还不至于将本身修行的根本法门泄露给对方,但各自在修行方面的许多经验窍门,触类旁通的许多支脉杂学,都毫不保留地拿了出来供对方参考。

    在这方面,张乾深受过前世那信息爆炸时代的浸染熏陶,又曾遍览无数丹经道书,占得“新”“博”二字;王婉曾得名师教导传授,占得“专”“精”二字。这一番交流的收获同样不小,且融会贯通之后又能反哺各自刀法剑术。

    如此日复一日,转眼已是冬尽春来,过了半年多光景。

    两人夜间在山中修行切磋,白天则如寻常市井小民一般,各自在金陵城中为生计而奔忙。

    说起来张乾总算有一门精湛的屠宰手艺在身,这几年也颇有些积蓄,日子过得倒还滋润。

    而王婉的灵性似乎完全落在了修行上,赖以为生的刺绣手艺毫无出彩之处,要卖出去自然不大容易。再加上她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奉养,生活便常常捉襟见肘。

    张乾和王婉已经算是朋友,朋友之间却该有通财之谊,他自然要想办法来帮一帮这对母女。

    只是有了这些日子的交往,张乾深知王婉禀性高洁,纵使已经认可了自己这个以刀剑论交的朋友,也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馈赠。话又说回来,若王婉不是如此性情,凭她这一身本领,要弄些钱财实是再容易不过,哪还用自己来替她操这份心。

    张乾究竟已经活过一世,又有过遍游天下的阅历,在人情世故上考虑得颇为周全。

    他并没有知会王婉,却直接登门拜访了王婉的母亲王氏,说自己一个单身汉居住,旁的倒还罢了,只是一日三餐总弄得一塌糊涂,想请王家母女在做饭的时候顺便多做一份。而且许诺说王家母女既然出了力,每日的食材便由自己负责张罗。

    王氏能生养出王婉这般一个女儿,自也不是什么寻常妇人,虽是容颜憔悴衰老,但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都颇有法度,显示出绝非小门小户出身。

    听了张乾的一番话,她稍一转念便知道这年不满二十的年轻人是有心周济自己母女,同时又要周全自己母女的颜面,心中自是大为感动,当时便点头答应下来。

    王氏之所以应下此事还有另一层考虑:女儿平日里除了自己外对旁人皆不假辞色,但近日进出院门偶与张乾相见时,在对方打了招呼后,竟也都会颔首回应一二,显然看待他有些与众不同。

    若说早年,她是定然不会考虑女儿会与一个屠户有甚瓜葛,但如今自家已衰败至此,招这样一个女婿也算终身有靠。

    此后,张乾每天都会将不少粮油菜肉之类食材送到王家,有时又顺手帮忙做些粗笨活计;而王家母女做好饭菜后,也都会送一份给张乾,有时也会将张乾穿过的衣服拿去缝补浆洗。久而久之,两家人却过得越来越像一家。

    如此一来,却将旁边住着的书生顾宇气个半死。

    对于王婉这绝色美女,顾宇是早就生出好逑之意。看到她们母女生活窘迫,他也曾经拿着些财物上门,试图打动美人芳心。

    但王婉每次都将其拒之门外,若顾宇有心纠缠,她只消冷冷地瞥去一眼,立时便教其股战心寒败退下去。

    顾宇怎都想不通王婉如此美人,为何会对风流潇洒又文采出众的自己不屑一顾,而对一个杀猪卖肉的粗鄙屠户青眼有加。一面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亲近美人,一面处处表现出对张乾的鄙薄轻蔑之意。

    张乾自问与王婉尚只算修行路上的知己,并未涉及儿女之私。再说便当真有了些什么,也轮不到这穷酸书生来吃这口飞醋。看顾宇一见自己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是定然不会委屈自己惯这厮的毛病。

    一次顾宇终于当面口出不逊时,他当即一手将其按在墙上,又一拳将其头颅旁边的墙壁砸出一个比头颅还大的窟窿,让其真正认识到拳头硬过骨头的道理,从此看到自己便绕路而行。

    这一天晚上,又到了两人三日一次的切磋之期。张乾结束了自己的修行后赶来王婉的修行之地,却并未看到佳人身影。

    以往因为要服侍老母入睡,王婉总是比张乾晚出城一个时辰,但等张乾自己修行两个时辰后赶来,她是定然已经在此等候,今晚尚是首次爽约。

    张乾有些心神不宁地等候了半个时辰,正想着回城往王婉家中问一问是否有事发生,便看到一条熟悉的窈窕身影掠空而至落在自己面前,却是素衣染血、面如金纸,分明已受了重伤!

第三十九章 不约白首誓,只缔长生盟

    “婉儿!”

    张乾神色一变,急忙迎上前去,将身形摇摇欲坠的王婉扶住。

    相处日久后,两人渐渐地也弃了那什么“张老板”和“王姑娘”的生分称呼,张乾便直呼王婉闺名,王婉则称张乾一声“大哥”。

    王婉苦笑道:“大哥,我肋下有一处剑伤,内腑亦为剑气重创,一时间无力将侵入体内的剑气驱除,还要劳烦你来出手。”

    “婉儿你先做好,我马上动手为你疗伤!”

    张乾在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扶着王婉在地上横放的一截树干上座下。右手食指的指尖凝聚了一点火属灵气轻轻一点,树干旁堆放的几根木柴便瞬间熊熊燃烧起来——两人每次切磋后都要坐而论道交流各自心得,这树干和木柴是张乾拿来当座位和照明之用的。

    他轻轻托着王婉的手臂,低头查看她肋下的伤口。见那三寸长的一道伤口皮肉外翻,又似乎是遭烈火灼烧般一片焦黑,显然伤到她的那一剑上凝聚着极霸道的火属性灵气。

    张乾不敢怠慢,忙将右手张开,隔着半尺左右距离覆盖着那道伤口,丹田之内蓄积的混元真气从掌心透出,化作一片晦涩无比的淡灰色光华,从王婉的伤口处渗入体内。

    他自创的《九转丹元功》收纳万象而成五行,五行化合而成阴阳,阴阳归一而成这混元真气,至精至纯,最善炼化一切异种能量。

    王婉与张乾相知甚深,也了解他这门功法的特性,因此才会请他出手救治。

    混元真气所到之处,分散在王婉体内,正侵蚀其脏腑经脉的丝丝缕缕灼热灵气立即冰消瓦解。

    张乾凭着与自身真气的微妙感应,仔细观察王婉体内情况,确定已炼化了所有火属性灵气之后,却并未将真气收回,而是以心意控制真气转化属性,变成与王婉所修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的阴柔属性真气,汇入她已近乎干涸的丹田。

    “大哥,你不必如此。”

    王婉知道他的混元真气虽然精纯无比却也来之不易,急忙开口想要拒绝。

    张乾将脸一板,低声呵斥道:“不要开口,赶快运转心法调理阻塞紊乱的经脉,以免留下暗伤隐患。”

    王婉被他喝得一呆,随即却当真听话的运转自身所修心法,借助张乾馈赠的这一道真气疏通因与人激战时超负荷运转真气而受损的经脉。

    张乾也并未收手,掌心处又有充满生机的木属性青灵之气透出,滋养王婉伤口处的肌肉组织。

    那一片焦黑的皮肉当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过片刻便已恢复光洁完好,全然不似受过伤的样子。

    张乾看那伤口已彻底愈合,莹润如羊脂白玉的皮肤上并未留下一丝痕迹,这才满意的收手。

    他除了丹田内的混元真气,又有五行之气藏于脏腑,阴阳二气容于任督,这些日子除了打磨刀法,也曾尝试推演运用这些包罗万象的真气灵力,倒也研创了不少颇为实用的法门,方才引火使用的“纯阳指”,修复王婉伤口使用的“枯木逢春术”皆在其列。

    等到王婉收功起身,脸上神色也好看了不少,除了略有些苍白,已差不多看不出伤病模样。

    “婉儿,是谁伤了你?”

    张乾声音冷得几乎要将身周的空气冻住。

    王婉看他现出这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心中虽然感动,却并不想将他牵扯进自己的恩怨中来,因此带着些倔强的神色道:“大哥,这是婉儿自己的事情,你还是……”

    张乾极其蛮横地打断她的话:“你若再说这胡话,信不信我立即去你家中向伯母提亲,将你的事全都变成我的事!”

    此言一出,王婉的倔强登时土崩瓦解,素来清冷的俏脸上也升起两团红晕,略有些局促地嗔道:“你这才是说胡话!”

    张乾平生所作所为都是直指本心,活得便是一个痛快。方才的话虽是一时冲动,却也正是自己的心声。

    他两世单身至今,沉迷与武道修行固是其中一个因素,同时也是未曾遇到心仪之人。

    张乾前世一心突破武道巅峰晋升超凡之境,今世更早已将大道之极、长生不朽作为毕生追寻的目标。若要寻找伴侣,他自然只会找一个能与自己携手探索大道、共享长生道果的女子。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王婉的倩影已不知不觉地在他心中深深扎下根来。

    这姑娘的品貌无可挑剔,又拥有一颗不逊于张乾的向道之心,本就符合他的择偶标准。

    虽然她性子清冷又甚有主见,似是不大符合当世贤淑女子的标准,但张乾并非世俗男子,对此也并无芥蒂。

    最重要的还是两人在平日相处时,彼此间越来越默契于心,往往只须只言片语、举手投足,另一人便可察知对方心意。

    放着如此一个女子与自己朝夕相处,张乾若说毫不动心,那纯是自欺欺人。

    如今心里话既然已经出口,他便也绝不会忸怩作态地遮遮掩掩。当即注视着王婉娴静清明若无波秋水的明眸,认真地道:“婉儿,你我初时以刀剑论交互为道友。但相处至今,我的心意你应当早有所觉,也自信并非自作多情,错解了你的心意。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将我当作外人,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下?”

    听张乾将话挑明,王婉脸上的羞赧之色反而消散。她沉吟片刻,方幽幽一叹道:“大哥对婉儿有情有义,婉儿心非木石岂能无感?只是婉儿受恩师点化时曾得明训,一旦完成奉养老母与了结父仇这两件大事后,便要回转师门潜心修行,只恐辜负了大哥这一片心意。”

    张乾洒然笑道:“婉儿既知我心意,便也该知我志向。我又岂会贪求世俗男女都朝朝暮暮、白头偕老?总要与婉儿携手长生,做一对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方不负平生之志!”

    王婉迎着张乾炽热而坦荡的目光,清冷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嫣然微笑,宛如春回大地,百花绽放。她主动地将一只柔荑放入张乾的宽厚巨掌之中,低声道:“来日方长,君不负妾,妾必不负君!”

    张乾哈哈大笑,声震林木惊飞无数宿鸟,握住了掌中柔若无骨的素手道:“不约白首誓,只缔长生盟。正是来日方长!”

第四十章 大刀靖边王司马,腹剑诛族郑监军

    两人既作携手长生之约,张乾再问起王婉受伤之事时,王婉便也不再遮掩,坦言陈述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原来王婉之父王烈早年以武举出身入仕,凭一口重达百钧的大刀及满腹兵法韬略,率兵在浙江沿海一带剿灭屡次侵扰为乱的东夷海寇,因百战百胜斩俘无数而成当世名将,官职也擢升至抚镇一方的实权总兵。

    到后来北方蒙兀人大举入侵,大周北方边境全线告急,当时刚刚即位的成泰帝武焘焦头烂额,经朝臣举荐,火速调王烈率兵北上御敌。

    王烈却也不负名将之谓,在北疆同样纵横驰骋所向无敌。

    他将兵法中奇正相合之道演示得淋漓尽致,或凭勇武碾压威吓,或施巧计布局谋算,将二十万蒙兀精骑杀得节节败退,最终不得不卑辞厚币向大周纳服称臣。

    当时按照王烈本心,是欲借胜势反攻草原,不说彻底绝了蒙兀国本,最起码也要让其元气丧尽,百年之内再无余力南下牧马。

    只可惜成泰帝好大喜功又色厉内荏,既惑于蒙兀使者摆出的极尽谦卑之态,又担心战事万一有变而至前功尽弃,竟准了蒙兀人的求和之议,降旨令王烈就此罢兵。

    不过即位不久的成泰帝也知道自己要安享帝王之乐,实离不开王烈这等忠勇宿将,于是对其大加封赏,令其以兵部尚书虚衔实领提督之职,总辖七镇兵马坐镇北疆。

    正是因为有王烈坐镇,北疆军民得享二十年安居。兵部尚书又称司马,故此军民皆称王烈为“大刀王司马”而不名。到后来这称呼传到蒙兀人耳中,甚至将“大刀王司马”作为私下里彼此赌咒发誓的用词,上下再不敢对中土有半分觊觎之心。

    然而自古美人与名将,皆是不许人间见白头。二十年光阴荏苒,王烈固是依然威凌北地声名卓著,却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因为早年出入战场受伤无数,所以他的身体比常人衰败得更加厉害,到后来已几乎使不动那口威震北地的百钧大刀。

    王烈并非恋栈权势之辈,知道自己如今对于国家已是有心无力,便主动上书陈情自请解甲归田。

    当时成泰帝已经耽于享乐日久,差不多早将这位昔年的擎天之柱抛诸脑后,看到奏章后竟是毫无挽留之意,依照常例加封一个徒有其表的虚衔,赏赐一些金银财帛后便放王烈归乡。

    等到七年之后,大周因成泰帝的肆意荒唐而日渐衰微,西北的一场叛乱虽然平息,却也将大周的元气耗至濒临崩溃的危险边缘。

    北方的蒙兀人看到有机可乘,又探明所畏惧的大刀王司马离任已久,再一次倾巢而出悍然南侵。

    成泰帝刚刚将一个能带兵的傅天仇贬谪,遣散了他手下的良将精兵,问遍朝堂竟无一可用的统兵之才。

    正急得差点痛哭时,朝中却有人想到并提起了荣休恩养已久的王烈。

    听到王烈之名,成泰帝立时想起他昔年的辉煌战绩,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再也不肯放手,十万火急地降旨宣召,却根本没想他当初是因为年老体衰而自请去职,如今更已是个年逾七旬的老者。

    在家乡修心养性七年之后,王烈的身体倒也并未继续垮下去,反而养得精神矍铄一派老当益壮气概,只是那大刀已当真使不动了。

    接到圣旨后,他知道朝中必是无人可用,才会征召退隐多年的自己,便也不顾年迈慨然应征。

    入朝见驾之后,王烈接受了兵符印信再次率兵北上。

    只是这一次所率之兵已非昔年随他在东南沿海剿杀海寇的百战精锐,而是京师大营中那些看上去精壮高大却从未上过战场的老爷兵。

    此外,军中还多了一名监军,却是除了炙手可热的安乐侯常欢之外,成泰帝的另一心腹宠臣,左都御史郑修。

    郑修此人以科举入仕,却是凭着一手最擅歌功颂德的锦绣文章得到成泰帝青睐,又凭一套左右逢源、谄上欺下的官场手腕平步青云。

    他此次之所以自请担任监军随军出征,却是听说过昔年大刀王司马赫赫之名,又亲眼看到王烈老而不休的凛凛威仪,自觉此次胜算颇大,要跟着捞取一份军功。

    知己知彼乃是为将根本,一生戎马的王烈早已推知蒙兀人此次的兵锋之盛绝不逊于当年,而自己老迈不堪一战,部下将士多是难以信赖的样子货,形势之恶劣实是前所未有。

    算来算去,唯一的致胜因素便只有自己在北地二十年树立的不败声名。

    筹谋已定之后,待到大军抵达边关,王烈命人马在城上列开,自己单人匹马出关来到蒙兀人阵前纵横驱驰,手中将一柄用木头雕刻后在表面贴满金箔,仿造得一模一样的大刀舞成风车,口中厉声高喝:“草原蛮子,可还识得大刀王司马?”

    蒙兀阵中的一些上年岁的老卒仔细辨认,登时先认出那口搅海苍龙般的大刀,随即认出这员啸林猛虎般的老将,又看到城头林立铠甲精良、刀枪锋锐的雄壮将士,口中齐齐地发一声喊:“王大刀未死,我等俱无生矣!”随后一个个拨转马头亡命逃窜,自相践踏死尸枕藉。

    看到敌军溃退,王烈暗暗摸了一把冷汗,丝毫没有乘势追击的心思,以免自己和身后这些只能摆个样子的老爷兵原形毕露。

    他心中也有了计划,蒙兀人经此一败,一年半载之内绝不敢轻易前来。有这一段时间的缓冲,足够自己将这些在京师养得膘肥体壮的老爷兵操练成精兵锐卒。到时才能真正与敌人一决胜负。

    但王烈千算万算,只没算到身边还有一个不通军务却想处处表现,只盼多争几分军功的监军郑修。

    在城上看到敌军溃逃,郑修早已兴奋难耐,等到王烈回城便立即建议尽起大军乘胜追击一举歼敌。

    王烈心知不妙,急忙将自己的打算详细解说一番。

    郑修哪里听得进这长远计划,三番五次建议出战被王烈驳回后,竟当场翻脸,从身边取出一道密旨,强夺了王烈的兵权。

    如今城内兵将都是京营人马,本就眼高于顶不服王烈这老朽管束,眼见得大军溃败,更以为建功立业只在今朝,竟无一人为身为主帅的王烈说话,反而帮着郑修将王烈软禁起来。

    郑修这文人临时充当了主帅,似模似样地分兵派将全力出击。结果只与自觉逃生无望拼死反扑的蒙兀败军稍一接触便全线崩溃,反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眼见得回过味的蒙兀大军即将回兵破关,中军的蒙兀大汗却被从天而降的一道白光摘取了脑袋。

    蒙兀各个部落的大小首领在一阵惊惶之后,目标也由中土的花花世界转到空出来的汗位上。彼此由战友转为竞争对手,即使是一场触手可及的胜仗,也无法再继续打下去,陆陆续续地撤兵回了草原。

    此时关内的郑修虽侥幸保住了城池和性命,却还有一场损失惨重的大败须向朝廷交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想到用王烈来背这一口黑锅。

    其间经历过哪些龌龊细节实不足为外人道,反正最终的结果是王烈“病逝”于军中后,郑修及一众残兵败将众口一词指责他贪功冒进而至大败,全赖自己一干人等舍生忘死杀退敌人才保得寸土未失。

    成泰帝看到奏疏后勃然大怒,便是得知王烈已死犹不解恨,传旨令玄甲卫赴浙江抄灭了王烈全族。

    王烈生平在女色上颇为洒脱,广蓄姬妾子女甚众,直到六旬年纪时还曾将一个侍女纳为妾室,且得了一个女儿便是王婉。

    在玄甲卫上门抄家之时,王婉母女恰好到城外一处庵堂上香,侥幸逃脱这一场死劫,从此却也只能漂泊流离东躲西藏。

    母女二人尝尽无数苦楚后,在一次遇难时被一个道姑解救。

    那道姑看王婉心性资质俱属上乘,便将她收为座下弟子,用一年时间传授了修行法门及御剑之术后即飘然而去,只说等王婉了断尘缘后便来带她入山修行。

    后来王婉母女辗转来到金陵定居。随着年龄与修为渐长,王婉下了一番工夫终于调查清楚昔年遭受灭族之祸的内情。她本有心赴京城取郑修首级以报此大仇,却又牵挂着体弱多病的母亲而不能远离。

    直到去年新君隆兴帝武景发力铲除安乐侯常欢,其余成泰帝年间的老臣人人心惊,纷纷主动请辞交出权力以自保,郑修亦不得不辞了官职回到故乡金陵。

    王婉听说仇人自己送到面前,当时便趁夜前往行刺。

    岂知郑修有一子郑珺,有缘拜入栖霞寺空海禅师门下,学成栖霞寺绝学“赤阳功”与“逐日剑法”。

    王婉未及见到郑修便被郑珺拦下,双方一战激战之后未分胜负。

    后来见惊动的人越来越多,王婉只得含恨而退。

    在与张乾相识又相互切磋论道半年有余后,王婉自觉实力大进,已经有十足把握胜过郑珺,便于今夜二次往郑家行刺。

    却未料到郑珺经历上次事件后,又知道刺客厉害不逊于自己,便从栖霞寺请来一位同门相助。

    王婉一到便遭两人联手夹击,一场苦战之后虽得脱身,却也受了郑珺一剑而至重伤。

    听罢这一场因果,张乾目中寒芒大盛,沉声道:“婉儿放心,等你再休养数日彻底复原,咱们便一起去郑家一趟。一则取郑修人头报偿灭族之恨,二则斩杀郑珺抵消一剑之仇!”

第四十一章 雄兔脚扑朔,痴人眼迷离

    天明之前,张乾和王婉相携返回城内,一起到王婉家中来与王氏相见。

    此刻王氏也早已起身,正因女儿未如素日般练剑之后按时归来而担心,看到两人比翼双飞般并肩落在院中,脸上便现出些古怪的笑意。

    她本是王烈府上的侍女,卑微至只拥有一个“侍梅”的名字而没有姓氏。后来虽被王烈收房纳为妾室,地位也说不上尊贵,更从未生出什么争宠上位的野望,唯一的念想便是好生将女儿抚养长大,然后为她找一个好夫家。

    自王家遭灭族之祸后,女儿更成了王氏唯一的牵挂,至于为王家洗冤雪仇这等大事,实在不是侍女出身的她能够考虑的。

    后来女儿得高人传授习得一身剑术,又查明了昔年灭族之祸的真相,一心要刺杀郑修以报家仇,她便将一颗心悬在高处从不曾放下来。但女报父仇乃人伦大礼,便是做母亲的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其实在王氏心中,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第一等大事。因此,等到张乾出现并对她们母女多方照顾,更难得的是素来性子清冷的女儿对他颇有些另眼相看,王氏便生了将女儿终身托付于他的想法。

    等到相处久了,她又看出张乾的人品、气度、见识、处事皆大有不凡,绝非寻常屠户可比,先前的想法便越来越笃定。

    只是王氏深知女儿性情有些执拗古怪,在未曾明确女儿的心意之前,她也不敢轻易捅破这一层窗纸。

    如今看到张乾和女儿出双入对,彼此间的神态也与往日大不相同,显然关系有了极大的进展,不由得登时心怀大畅。

    王婉的清冷性子除身世经历的影响外,也与修行的心法大有关联,不过在一手将自己养大的母亲面前,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些小儿女的心态。此刻看到母亲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和张乾,俏脸上立时又有些发烫,说了一声“我去准备早饭”,便略显狼狈地跑去了厨房。

    和人家女儿在荒山野地里待了一夜才回来,便再是清清白白,张乾的脸上也不禁现出些讪讪的神色,上前见礼唤了一声“伯母”。

    王氏笑吟吟地道:“一郎,以后你便在这边和我们母女一起用饭罢,也省得婉儿跑来跑去。”

    因为家中只有母女二人,未免瓜田李下之嫌,总是这边做好饭后分出一份,由王婉送到张乾院中。王氏此刻说出这句话来,内中的意思已再明白不过。

    张乾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得到王氏明明白白的“暗示”,当即再次施礼拜倒,提出求娶王婉之意。

    王氏自是满口答应下来,随即便问起张乾准备何时操办婚事。

    张乾知道王婉一直将郑修回到金陵的事情瞒着母亲,前后两次行刺更没有吐露半丝口风。略作盘算之后,想着怎都要帮王婉报了大仇,她才能安心嫁给自己,便借口说要仔细筹备婚礼,不说风风光光,总要热热闹闹才好,前后怎都要三个月时间。

    王氏虽恨不得女儿早些出嫁,然后便可以放下报仇之念,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平平淡淡渡过一生,但张乾如此说也表明甚是看重女儿,自也不便拂了他这一番好意,略做沉吟后也就答应下来。

    王婉耳目灵敏,人在厨房做饭,也早将母亲和张乾的对话听得清楚,听到张乾许下三月之期,便知他已经决心在这三月之内,助自己诛杀仇人了却心事,心中也自暗暗感动。

    陪着王家母女用了一餐早饭,张乾告辞回自己院中。才从这边院门出来,却看到斜对面顾宇门前有人正在敲打门环,口中唤道:“顾先生可在家么?”

    张乾隐隐从这人身上感应到一丝异样气机,眉头微皱仔细望去。

    那人竟立时对张乾的目光生出感应,转头向他回望过来,目中瞬间闪过一抹妖异红芒。

    张乾心中一凛,目光毫不停留地从那人身上掠过,望向了恰在此时打开院门的顾宇,脸上露出一抹挑衅似的笑意,同时抱元守一,气机内敛。他的皮相已到返璞归真之境,虽是身材壮硕,却也不见半点修行过武道的痕迹,倒也不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在方才的一瞥之间,他已经看清顾宇门前之人是个年未弱冠的白衣少年,身形略显单薄,面容姣好如同女子,给人以雌雄莫辨的感觉。

    开门的顾宇尚来不及与敲门的白衣少年说话,便一眼看到了大清早从王婉家中出来的张乾,更看清了他脸上的笑容,一张脸登时冷得要凝出冰霜。

    只是有了先前所受的一场教训,此刻他心中便再是嫉恨如狂,也不敢说出半句闲话,只能重重地冷哼一声移开目光。心中则已将“狗男女”这三字骂了千遍万遍,却是连王婉也一并恨上了。

    张乾见他不敢看自己,便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姿态,大模大样地进了自家院门。

    那白衣少年将两人间的情景尽收眼底,心中的一抹警惕也随之散去。

    张乾在院中侧耳倾听,听到那白衣少年正与顾宇寒暄,却未报出姓名,只以“五郎”自称,又说久闻顾宇书画绝妙,特意登门求取一幅画作。

    顾宇本是个不得志的穷书生,平日只将书画当作养家糊口的手艺。如今遇到一位“知己”,他心中的欣喜兴奋实是无以言表,当即便请五郎到房内详谈。

    自此之后,五郎便隔三差五来顾宇家中。

    张乾暗中观察监听到他们两个初时尚还正正经经地谈诗论画,到后来那五郎的言辞却越来越轻浮,其中颇多狎亵之语。而顾宇显然也非什么正直君子,与那五郎兜兜搭搭地越来越不成话。

    到后来张乾已经实在听不下去,唯恐污了自己的双耳。只知道那五郎拜访顾宇的时间已由白天换到夜晚,而顾宇也渐渐变得形容消瘦神思恍惚。

    这一晚五郎带着几分慵懒与几分满足神色从顾宇家中出来,穿过几条偏僻街巷向城外走去。

    眼看着到了城墙附近,他机警地环顾四周确定并无异状,蓦地将身体向前一伏,身形一阵模糊扭曲,竟变成一只皮毛顺滑的硕大白兔,几下蹿跳钻入墙角处一个荒草遮掩的洞穴之内。

    又过了片刻,张乾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不远处,手中捏着当初夏冰送的五张“隐身符”之一。

    他望着那处洞穴轻啐了一口,低声自语道:“晦气,我道这厮怎地好这调调儿,原来当真是一只死兔子!”

第四十二章 不作不死

    虽然知道那五郎是妖物所化,但张乾并无向顾宇示警之意。

    这却不是他心胸狭隘因旧怨而故意袖手旁观,而是两世人生的阅历告诉他,许多时候好心未必能获好报。

    且不说顾宇对自己早有成见,只说如今顾宇正与五郎恋奸情热,便也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逆耳之言。

    反正五郎看上去不似要谋害顾宇性命的样子,目前也只是借欢好之机盗取了他体内的一些阳气精元。

    顾宇只要不是旦旦而伐毫无节制,最多不过身虚体弱、精神萎靡,与寻常男子逛多了烟花柳巷的后果并无区别。

    张乾往日诛杀的妖物邪祟都各有取死之道。虽然五郎这只兔妖不似正经路数,但在恶行未彰之时,他也不会不分好歹便痛下杀手。

    何况一部《聊斋》之内,人类男子太多生冷不忌之辈,每遇妖娆多情的鬼狐花妖,明媒正娶者有之,暗通款曲者亦有之。只要彼此间你情我愿,便是顾宇与五郎这般同时跨越种族与性别天堑的奇异关系,张乾也没道理横加干涉。

    第二天到王婉家中吃过早饭后,他将此事的原委以及自己的态度告知了王婉。

    王婉修为不在张乾之下,张乾能够发现五郎不妥,她自然也能发现。只是顾宇与五郎关系尴尬,她却不便自己去探察,以免见闻到什么有污耳目的的东西。

    此刻听了张乾之言,她轻轻颔首道:“大哥如此决定最好,只要那妖孽不曾害人,又不来招惹你我,原也无须理会。”

    然而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息”,张乾和王婉不想多管闲事,闲事却自己送上门来。

    数日之后的黄昏时分,张乾收了买卖回家,拿了白天买回的一匹上好大红丝绸,准备拿去给王婉赶制嫁衣。

    刚刚进了王婉家门,一眼便看到顾宇直挺挺地跪在院中,脸上又青又白,嘴巴不断开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张乾看出他是被施了禁制,而且定然是王婉的手笔。

    “大哥。”

    王婉从房内迎了出来,眉眼含煞,俏脸比平时更冷了数分。

    张乾笑道:“这厮如何招惹了婉儿,竟令你忍不住出手教训?”

    王婉冷然道:“方才此人登门,说是要借一柄剪刀使用,却想趁机将此物放在我的房中,被我抓个正着。”

    说罢她将一只素手摊开在张乾面前,雪白的掌心里托着一颗龙眼大小的外裹蜡衣的丹丸。

    张乾面色登时冷了下来,回身瞥了顾宇一眼,目光已经像是看一个死人。

    王婉道:“当初师傅除了传授我心法剑术,也曾指点了不少旁门杂学,说是多了解一些东西,将来行走天下时便多了几分安稳。这东西我恰好听师傅说过,其名为‘焚情桃花丹’,平日须密封保存,一旦暴露在空气中,便会挥发出丝丝极淡的甜香气体,女子若吸入这种气体,将于不知不觉间神智昏惑、体软筋酥,偏偏体内又会情欲勃发,难以自持。”

    虽然顾宇便在旁边,她仍是面不改色地将这些话说出口来,不见丝毫忸怩羞赧之态,除了心性淡泊之外,也是和张乾一般,已在心中将其当作死人。

    是男人便绝不等忍受旁人打自己老婆的主意,张乾听得怒发冲冠,张开蒲扇般的右手隔空一抓,跪在地上的顾宇便如被无形绳索牵引般飞来,颈项落入他收拢的五指当中。

    “你们……”

    王婉用来禁锢顾宇的小法术在张乾的一抓之下失效,顾宇觉得身子恢复自由,张口便要叫喊,却又被张乾五指一紧将喊声扼回了肚里。

    张乾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丝绸交给王婉,狞笑道:“婉儿且回房中陪着岳母,待我来与顾书生攀谈一番。”

    王婉也确是不想与这等厌物多费口舌,所以才将其禁锢了只等张乾回来处理,当即拿了丝绸回房,安抚受了些惊吓的母亲。

    张乾将手指略松了一松,冷森森地道:“顾书生,老老实实交代一切,还可少吃一些苦头。”

    顾宇大口喘息几次,哑着嗓子艰难喝道:“你想做什么?须知金陵是有王法的地方!”

    张乾摇头失笑,五指重新收紧:“你做出此等事情,再来与张某说王法,自己不觉可笑吗?也罢,不给你些教训,你终究是心存幻想!”

    说罢,他从肺脏内提出一道庚金之气,从掌心透出注入顾宇体内,沿着他周身经脉游走起来。

    顾宇感觉体内似有千万柄利刃刮筋剔骨,无边痛楚直堪比传说中的万刮凌迟,顿时双目暴睁,被张乾提在空中的身体如一条濒死之鱼般剧烈抖动挣扎。

    片刻之后,张乾收回那一道庚金之气,手指放松了一些,向着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的顾宇冷笑道:“张某有一千种方法令你死得痛苦无比却不留痕迹,包管你那什么‘王法’追究不到张某的身上。你若不信,便继续嘴硬!”

    “饶命,我说!”

    此刻顾宇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是软的,嘴上自然也硬不起来,当即如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因果和盘托出。

    原来与五郎相交日久后,顾宇不免向他说起了往日对王婉的倾慕。

    当时五郎不但未曾拈酸吃醋,反而笑着说自己有办法圆了他这一片痴心,随即便拿出这颗用蜂蜡密封的“焚情桃花丹”,说明只要他找机会将此丹药捏破蜡衣后放在王婉的房中,那王婉便只能乖乖地任由摆布。

    顾宇大喜过望,伸手要去拿那药丸时,五郎却又收回手提出一个条件——待到行事之时,他却要跟在身边分一杯羹。

    如今顾宇对王婉早由初时的倾慕变成单纯的觊觎贪恋,心头只是略作挣扎便答应下来,而今夜便是他与五郎约好的动手之期。

    听到此处,张乾已在心中彻底判了顾宇死刑,却将脸上的怒色杀气尽都收敛,五指也再放松了一些,淡淡地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顾宇倒也有些急智,听张乾如此说便知他有用到自己之处,立时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道:“想活,我想活!张爷但有吩咐,小人无不遵从!”

第四十三章 龙君使役号五通

    入夜之后,张乾让王婉带着王氏移到自己家中暂住,自己则留下来住在王婉的房中,只等那五郎送上门来。

    王婉已经衡量过五郎的实力,知道张乾收拾他绰绰有余,又想到母亲需要自己陪伴和保护,便也没有坚持留下来帮忙。何况两家便是对门,若是发现事情有所不利,她再出手也尽来得及。

    随着一轮皎月攀上城墙复升至中天徘徊,一高一矮两条身影出现在顾宇家门前。

    那身形稍矮的正是五郎,他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口中低声唤道:“顾兄,顾兄!”

    顾宇便一直守在院中,听到叩门声,他脸上现出一丝挣扎神色,但感应到胸腹间时不时的隐隐刺痛,终又垂下头老老实实地上前开门。

    先前张乾放他回家时,又将一道庚金之气送入他的体内,却暂时盘踞在心肺之间不曾发作,言明若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自己随时可以引动这道庚金之气,让他受足三天三夜万刀碎刮之痛才会死去。

    顾宇本性偏狭凉薄,虽然与五郎有些露水情缘,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重一些。当此之时,自然而然便选择信奉那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至理名言。

    “五郎,你……”

    顾宇打开院门后,看到在五郎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颇具英武之相的男子,当时便是一愣。

    五郎低声笑道:“顾兄,这位是家兄四郎,因听得今夜有窃玉偷香的妙事,故此央浼小弟带挈他同来。”

    一旁那四郎便顺势向顾宇赔笑见礼道:“有劳顾兄带挈,小弟感激不尽。”

    “却没听说送死还要拖亲带故的……”

    顾宇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强笑道:“左右是此一遭,大家同去便是,两位且随小弟来。”

    说罢,他当先走到斜对面的王婉门前,用手轻轻一推,那门纹丝不动,却已从里面顶死了。

    “两位……”

    顾宇转头正要说话,那四郎却似有些迫不及待地上前将手一挥,两扇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后立即向内洞开。

    顾宇呆了一呆,却是看出几分诡异之处,心中也登时生出几分希望——若四郎和五郎都有些非凡手段,自己岂不是有了一丝翻盘的机会?

    四郎施法开门后,先站在门口用鼻子嗅了一阵,随后脸上现出大喜之色,低声笑道:“里面有‘焚情桃花丹’的气味,那雌儿果然着道了。嘿嘿,今夜却是咱们兄弟有福,小弟当仁不让,便先去消受这美人了!”

    他此刻摆出的架势,却不似事先说好的要跟着顾宇分一杯羹,已全然是反客为主先啖头汤的样子。

    顾宇却是巴不得任由此人去和屋内埋伏的张乾先斗一场,看一看是否帮自己摆脱生死由人掌控的无奈局面,于是缩在后面一声不吭。

    四郎昂然进入院中,径直走向传出“焚情桃花丹”气息的房间。

    正要伸手去推房门时,忽地感应到门内传出一丝锋锐之气,心中陡然警觉急向后退。

    但门内的张乾蓄力而发的一击岂能轻易落空,“无间刀”毫无凝滞地穿透门板飞出后,在空中绕了一个优美至极的弧线,恰好截住向后飞退的四郎,从他的颈间一掠而过。

    刀锋过处,在张乾识海内沉寂多日的残破弯刃终于又发出一下轻颤,以张乾驭气遥控的“无间刀”为媒介,将四郎的神魂和一身灵气一口吞下。

    四郎一声不吭地摔在地上身首异处,尸体却化成一匹体型甚是雄健的赤鬃骏马。

    刚刚跟在四郎后面进了院门的五郎见此情景,当时已骇得魂飞天外,看也不看地上的马尸,身形望空一跃便要逃走。

    张乾的“无间刀”却已先他一步飞上空中,兜头一转幻出无数刀光如雪片纷纷落下。

    五郎感应到那美得如梦如幻的刀光中蕴含着足以分金断玉的锋锐刀气,吓得急忙缩头下坠,却不防张乾此刻已从房内纵身出来,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的足踝,口中低喝骂道:“摔死你这死兔子!”

    五郎只觉一股无匹大力从足踝处传来,随之便是天旋地转被人在空中轮了一圈,最后在一声轰然大响中重重的砸在地上。在尘土飞扬间,他五内如焚筋骨欲裂,张口朝天喷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箭。

    张乾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之机,松开的右手望空一招,漫空刀光霎时敛尽合而为一,化作一道白虹从天而降直取五郎眉心。

    “我有话说!”

    五郎身子动弹不得,眼看到刀光落下,惊惶无比地嘶声尖叫。

    刀光在他眉心上方三寸处倏地定住,刀尖吐出的一丝犀利刀气已割刺破了他眉心的皮肤。一滴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在月光下与刀尖的一点寒星交相辉映。

    张乾冷然喝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何话说?”

    他在出手的同时已经施法隔绝了这院落内外的声音,倒也不怕对方大呼小叫会惊动四邻。

    五郎满脸惊惧之色,战战兢兢地道:“你可知自己已经闯了大祸?四郎名号‘负辕’,我号为‘捣药’,与另外三位兄弟并为桃花潭金龙大王座下五通使者。你不问情由便杀了四郎,必然引动我家主人的雷霆之怒,唯有放我回去从中转圜一二,才可免得这场杀身之祸!”

    “金龙大王,五通使者?”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称呼,张乾稍怔了一下,随即问道:“你家主人既然能够割据一方水域自称大王,想来该是一位结成妖丹的妖王了?”

    五郎见对方提到自家主人时似有忌惮之意,脸上的惊惧之色便少了几分:“我家主人不仅早在数百年前便晋升妖王,又因为身具真龙血脉,实力远非寻常妖王可比,你如识相……”

    张乾打断对方的威胁之辞,又问道:“那另外的三位五通使者又都是什么名号?”

    五郎虽然有了些底气,但此刻终究是人为刀俎,只能老实答道:“大郎名为‘献果’,二郎名为‘司晨’,三郎名为‘迎客’。”

    张乾略一思忖,便猜到既然“负辕”为马、“捣药”为兔,则“献果”“司晨”“迎客”当是猴、鸡、犬三种,当即摇头失笑道:“果然是一群牲畜禽兽,落在我这屠户手中,却正是上应杀劫!”

    五郎听得此言,脸色登时惨变,尖叫道:“你不怕我家主人……”

    话音未落,张乾右手向下一落,“无间刀”寒芒大盛,在五郎的眉心处一触即收,自动飞回张乾腰间的刀鞘之内。

    望着在神魂与灵气俱失后现出硕大白兔真身的五郎,张乾油然自语道:“如今的我确实还惹不起你家主人,正因为惹不起,才更要杀人灭口。”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转向门口处,落在已惊吓过度缩成一团的顾宇身上。

第四十四章 桃花千尺水,生民万点泪

    正所谓:“千尺潭光九里烟,桃花如雨柳如绵。”

    桃花潭本是一处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清幽之地,今日却被一阵喧天锣鼓惊破安宁。

    十里桃花林外,一条长龙也似的人流逶迤而来,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样子便是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乡民,每人都换了一身光鲜服饰,手中持了香烛等物。

    行走在最前方的是一班乐手,尽管仍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他们却早个个累的汗流浃背。饶是如此,仍没有一个懈怠偷懒,尽都卖足了力气吹吹打打,将手中的笙管笛箫、锣鼓铙钹奏得声闻数里,响遏行云。

    在乐手后面,又有数十名身强体壮、披红挂彩的年轻后生抬着一张张巨大的四方托盘。托盘中是整头的牛、羊、猪三牲祭品以及成坛的美酒,最奇的是还有两张托盘上坐了一对女童。

    这一对女童都只四五岁样子,身上穿着红袄绿裤,头上用红丝线挽了双角,两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生得一模一样,却是一对孪生姐妹。

    因为年岁太小,两个女童早被周围这许多陌生人吓得大哭,口中一声声不住呼爷唤娘,直哭喊得撕心裂肺。但周围的所有人都视若无睹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穿过桃花林向着桃花潭的方向行进。

    再后面又有一张太师椅用两根长杆穿了,被四个十五六岁年纪,模样清秀俊美的道童抬了。椅中有一个戴鱼尾冠、披大红八卦袍的道姑正襟危坐。

    这道姑看上去约有二十岁年纪,身段丰盈妖娆,面上薄施粉黛,一双丹凤眼在顾盼之间波光流转,似能引人生出无穷遐思,

    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如锦如霞的十里桃花林中穿过,来到一碧万顷的桃花潭边上停住。

    在濒水的一片空地中,早已搭建起了一座三丈高台。高台四周遍插旗幡,中间摆设香案,案上排放香烛,当中供奉了一面神主牌位,牌上用金字书写“灵应金龙大王”六个篆字。

    旁人都在这高台前停住,只有一般乐手上前,直到双足的足踝都没入水中才站定,却还是一刻不停地向着一望无垠的水面吹打演奏,震得平滑如镜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此刻那道姑从落地的太师椅上下来,怀抱拂尘沿着一道木梯走上高台,行走间襟底一双未着履袜的白皙莲足若隐若现。

    登上高台之后,道姑从香案上取了三炷线香,在烛火上引燃后擎在双手间退了三步,向着那神主牌位祷祝片刻,随即连拜了三拜,上前将线香插在牌位前的赤铜香炉之内。

    “诸位乡邻!”

    道姑转身来到高台边,向着台下密密麻麻尽都仰首张望的人们朗声发言。

    说也奇怪,她因略有些沙哑而显得雌雄难辨的声音竟压下了水边没有片刻停息的喧天乐声,清清楚楚地传入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贫道司晨,蒙龙神青睐,忝为龙神庙庙祝,执掌四时祭祀之礼。今日适逢二月二龙抬头之期,阳气生发,雨水渐多,万物生机萌动,春耕由此而始。我等特来桃花潭拜祭龙神,祈求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汝等当虔诚跪拜祈祷,恭请龙神显灵,享受香火祭品!”

    台下众人纷纷引燃香火擎在手中,跪拜于地,闭上双目望空祷祝。

    那道姑司晨环顾四周,看到除了那两个依旧哭哭啼啼的女童,上千人尽都敛声屏息,满心满脸都是对神祇的虔敬之态,娇俏的脸上现出满意的微笑,随即转头向桃花潭的水面上望去。

    便在司晨遥望的一刻,桃花潭原本只是微波荡漾的水面上忽地起了一个漩涡。随着漩涡中水流的速度越来越快,漩涡的外层向四周急剧扩张,中心处的水位则急速下降。

    “龙神显灵,信众叩拜!”司晨厉声高喝。

    正在祷告的众人睁眼望去,前排的许多人立时看到水面上的这一幕奇景,齐齐地呐喊一声“龙神庇佑!”高举线香连连叩拜下去。后排的人虽然看不到水面,却也都毫不迟疑紧地呐喊叩下头去。

    司晨将手中拂尘在空一摆,再喝道:“敬献祭礼!”

    那些抬着祭品的后生们不敢怠慢,纷纷抬着托盘快步上前,将各种祭品逐一放在提前停泊的水边的一艘艘小船上,其中赫然便有那两个早已哭喊得声音嘶哑小脸煞白的女童。

    在场的众人当中,也有一些人面上现出不忍之色,但在场中充斥的神秘与狂热气氛下,没有一个人敢于出言阻止。

    随着那些后生们发力推动,那些装载了祭品的小船飘飘荡荡向着潭水当中驶去,只片刻便到了那已经扩张到数亩大小的漩涡边缘,毫无抗力地被水流扯了进去,一路绕着圈子落到深凹十数丈的漩涡中心处,水花一翻便已尽都沉没。

    在这些船只沉没的瞬间,从水底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二郎果然能干,无怪乎最得主人欢心……”

    良久之后,桃花潭边的这一场热闹终于散尽,只剩下遍地狼藉的香火余烬。

    蓦然间,一对中年男女踉踉跄跄地从桃花林中奔出,扑到水边望着空荡荡的水面放声痛哭,其中那女子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地念道:“我苦命的孩儿,休要怨爹娘心狠舍了你们,爹娘也是没有办法。龙神每年要一对孪生的女童作为祭品,那庙祝司晨又是神通广大算无遗策,早在你姐妹出生之日便寻上门来,爹娘便有心隐瞒亦是不能。只盼你们来世脱生到一处没有神明庇佑的所在,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罢!”

    与此同时,在千尺桃花潭水的最深处,一个面容英俊的黑衣青年正分水而行如御虚空。

    在他身后漂着十多个直径足有两丈余的透明气泡,每个气泡都包裹着一艘装载祭品的小船。

    黑衣青年行到潭底,眼前蓦地大方光明,现出一座占地极广的宅邸。府门上方高悬一面匾额,书有“龙神水府”四个古篆字体。在匾额顶端镶嵌了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明珠,散发出蒙蒙白光逼开水流,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巨大无水空间笼罩住整片宅邸。

    “三郎!”

    一个身着青袍的俊秀青年站在府门前,脸上颇有些惊惶神色,看到黑衣青年落在潭底,急忙快步迎上前来。

    黑衣青年笑呵呵地道:“大郎来看,二郎今年送来的祭品却比往年更丰盛了一些。”

    青袍青年摆手道:“此事且放一放,快随我去见主人,四郎和五郎都出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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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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