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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青丘白狐名娇娜,灵石元胎育心猿

    在看到那白衣少女时,张乾目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是从她身上感应到一点似曾相识的气机。

    他仰头含笑答道:“姑娘稍后,且容在下等上岸相谈。”

    说罢,摇荡船橹将船靠在岸边,系好缆绳后弃船登岸,傅清风和傅月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日已西沉,桥上没有过往行人,便只有那白衣少女一人凭栏而立。

    张乾行至少女身前拱手道:“在下太原张乾,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这一问却着实有些冒昧。他身后的傅清风还只是在心中狐疑,傅月池则已暗自腹诽原来师傅原来和其他男子一般易为美色所迷。

    那少女却不以为意,嫣然而笑敛裾还礼:“见过张先生。妾身世居天台,复姓皇甫,小字娇娜。”

    此女看去年齿尚幼,但言谈举止间透着端方稳重。不说尚是孩子心性的傅月池,便是年长两岁的傅清风也颇有不如。

    只是这般成熟的气质与青涩的外貌同时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便又甚给人怪异之感。

    听对方竟当真向自己师傅这素未谋面的男子报出籍贯姓名,傅清风和傅月池都更加惊异。傅月池已在心中幻想着若师傅与这名唤“皇甫娇娜”的女子看对了眼,待将来见到那位王婉师娘时,还不知要如何醋海生波的事情。

    “青丘皇甫,闻名已久,今日得见,何其幸甚!”

    张乾嘴上说着客套话,神色间已微现凛然之意,不仅是因为记起前世记忆中的“皇甫娇娜”这个名字及相关故事,更因为已对修行界有些认识后,他知道那天台的皇甫家其实是隐于红尘的妖族世家,号称狐族正朔的青丘一脉,背后站的是更位列七大妖神之一的雪狐尊者。

    客套之后,他又道:“前番劣徒不识皇甫姑娘真颜,多有冒犯之处,尚乞见谅。”

    这一句话却又说得傅家姐妹如坠五里雾中,暗自仔细打量对面的皇甫娇娜,怎都记不起自己曾经得罪过她。

    皇甫娇娜则浑不在意地摆手轻笑:“一时游戏,何足介怀?倒是希望令高足也不要介意妾身开的小小玩笑。”

    说到此处,她忽地转头望向傅月池,脸上首次现出一抹与外表年龄相称的顽皮笑容,一双眼睛蓦然变得如蓝宝石般熠熠生辉,口中笑道:“这位妹妹,那天你无端追赶了我一回,我也小小地报复了你一下,大家便算是扯平了如何?”

    “你你你……“傅月池脸上登时现出惊怒与畏惧交织的神色。

    她对这双眼睛都印象再深刻不过,当时便明白了师傅与对方话中之意,原来这少女便是那只弄得自己狼狈不堪的白狐!

    “这小狐狸好生小心眼,嘴上说得漂亮,却又来作怪吓唬月池这丫头!”

    张乾瞬间看透对方用意,不由得将眉头微皱,横身站在傅月池面前,阻断了皇甫娇娜的诡异目光,沉声道:“既然皇甫姑娘不计前嫌,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皇甫娇娜听对方将“到此为止”四字说得郑重其事,便也瞬间收了嬉笑之态,如变脸般恢复先前的端庄气质:“便依先生之言,此事到此为止。先前妾身已经陈明,欲借先生方才自水中所得之物一观,未知先生是否允准?”

    “自无不可。”

    张乾竟是没有丝毫犹豫,探手入怀,从储物皮囊中取出那一块内藏先天元胎的石头,转手送到皇甫娇娜的面前。

    了解对方的身份背景后,张乾反而少了一些顾忌。他在这七天里已仔细查探过这一段河道,可以确定这石头先前并未存在于水底。

    方才此物凭空出现被自己得到,足以说明其原是有主之物,且原主定是与阿青达成了某种默契,才会将其送到自己手中。

    那原主的身份张乾自是无从知晓,但想来怎地都该与阿青旗鼓相当。有这两位背书,他作为这灵石元胎主人的资格不容置疑,即使对方有雪狐尊者为靠山,也须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害。

    至于刻于石头孔窍内的“三尸元神”秘法,他是定然不会便宜对方的,方才取出石头的瞬间,已经用手指轻轻抹除了。

    皇甫娇娜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略微怔了一下才接过石头,托在掌上仔细观看。

    半晌之后,她发出一声幽幽轻叹:“果然是心猿遗蜕,只可惜我终是与它无缘!”

    说罢,反手将石头送还给张乾。

    “敢问姑娘,何为心猿遗蜕?”

    张乾听对方言下之意,似是知晓此石来历,一面接回石头重新收入囊中,一面向对方虚心求教。

    方才他毫不介意地送出石头任凭观赏,皇甫娇娜也须要投桃报李,当时也没有隐瞒:“此物虽是灵石元胎,却已经有过一次化形的经历,如今不过是返本还原。

    “昔年道祖与佛祖打赌,以佛子金蝉儿西行取经的结果来决定佛法是否东传进入中土。佛祖因当时的金蝉儿转世后尚未觉醒记忆与法力,便将早年镇压的大妖白猿尊者送与他做了个护法弟子,护持他一路闯过了道门设下的重重难关。

    “到后来,道祖也曾暗中出手,以无上神通点化手边一块灵石,化为一只与白猿尊者的形貌修为皆一般无二的猴子,名为‘心猿’。

    “那心猿入世阻拦金蝉儿西行,与白猿尊者连场激战皆胜负难分。最终还是佛祖暗施手段,助白猿尊者击杀心猿于棒下,令其重归顽石本相。

    “那心猿虽死,却在灵石元胎之内留下一缕执念。白猿尊者为了使这一段恩怨不再延续下去,便将此物留在身边。”

    说到此处,她带着些复杂神色道:“实不相瞒,妾身此次是受了家中老祖指点,说白猿尊者终于借佛法彻底化去了心猿执念,便有意将此物赠予有缘之人,因此赶来京城试一试运气,却不想先生才是白猿尊者属意的有缘之人。”

    张乾听得这石头的来历,心中愈发欣喜,用时也更加感激不知付出怎样辛苦,才将这份机缘转嫁到自己头上的阿青。

    皇甫娇娜忽又撇了撇嘴,重新现出一点与傅月池相似的娇憨少女心性:“其实那灵石元胎的价值已大打折扣。它毕竟受过一次摧折,底蕴已大不如前,即使能够在此化形,实力也不可能达到上一世的巅峰状态,甚至能否突破至元神之境也在两可之间。”

    这一段话便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嫌疑了,张乾面上丝毫不动声色,微笑道:“总之是一份意外之喜,在下也不敢奢求太多。”

    皇甫娇娜见对方并未受自己言辞影响,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郁闷,便也失去了与对方继续交谈的兴致,说了一句“后会有期”即飘然而去。

第七十六章 三尸元神法,浑天斗胜诀

    张乾带着两个徒弟回转傅府之后,当即向傅天仇求借了一间静室闭关,尝试修炼“三尸元神”中入门分割神魂的心法。

    虽是入门的第一步,其中却隐藏着极大的凶险。

    只因对神魂的分割实在是一台精密至极点的手术,其中但稍有毫厘谬差,轻则记忆流失智力下降变成白痴,重则神魂崩溃身死当场。

    此外,因为神魂最是敏感不过,对疼痛的感应也远远超过肉体,要从神魂主体上分割下一部分来,那种疼痛却是胜过截断肢体不知凡几。

    偏偏施法分割神魂的也是本人,因而在整个过程中又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不仅要清晰的感受和承受所有的非人痛苦,更不能被痛苦干扰自己切割神魂的每一个细微操作。

    张乾用了三日时间反复推演这分割神魂之法,务求将其中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心。等确认了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疏漏谬误之处,终于决心放手一搏。

    他依照心法所述,将丹田之内的一道真气送入识海之内,反复凝练压缩化作一片几乎已经失去“厚度”概念的刀刃。随即运转“无厚入有间刀法”的刀意,向识海内尚未化成形体仍是混沌一团的神魂切入进去。

    他之所以敢在吃透心法后便及着手分割神魂,依仗的正是已经随着修为的提升和见识的广博而渐臻难言玄妙之境的“无厚入有间刀法”。

    无形刀锋刚刚触及魂体,一股真正发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饶是张乾已将心志千锤百炼至坚逾金刚的地步,还是不由得在口鼻中发出一声惨哼。

    尽管身体已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张乾分割神魂的操作却没有一丝停顿和变形。

    那一片由混元真气所化的刀刃若有生命般在他神魂之中游走,精准无比地将神魂一点一点地分割开来。

    到后来他的精神已完全寄托在那一片无形刀刃之上,将神魂传导至身体上那没有一刻停歇反而在不断加剧的痛苦彻底摒除在意识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片无形刀刃蓦地落在空处,随之便是神魂的一小部分脱离本体在识海中飘荡,俨然已是独立的存在。

    张乾将真气所化的刀刃散去,专注于刀锋的精神亦回归本体,登时发现自己已是遍体汗出如浆,将里外衣服浸得透湿。

    他握拳稍稍绷紧了身体,止住了仍未完全平复的颤抖,同时运转丙火之气笼罩全身,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全身升腾而起,潮湿的衣服霎时已被烘干。

    与此同时,他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似乎自己同时拥有了两个大脑,彼此拥有同样的记忆和情感,却又能同步感知和思考。

    张乾并未移动身形,仍保持着静坐的姿态,慢慢地适应这种古怪而奇妙的状态。

    等到时间一点一滴推移至午夜子时,他探手入怀,从皮囊中取出那一块玲珑奇石,双手捧着置于身前。

    那一团从主体上分割下来的神魂缓缓地离开识海,从他眉心处飘了出来。他神魂修为远不及肉身,如今本体尚孱弱无比,何况是分割下来的一小部分。也只有在这密不透风的静室之内,又是在子时阴气最盛的一刻,才能勉强暂时离体而不至溃散。

    张乾不敢怠慢,驱动那一小部分神魂钻入灵石表面的一个孔窍之内,又渗透进藏在灵石中的一个拳头大小石卵之内。

    在那石卵的内部,一团先天元气凝聚成具有躯干与四肢的类人形态,却还未曾形成实体。

    张乾的那一小部分神魂更不怠慢,飘飘荡荡地便融入那团元气形成的头部,在一片初成规模却并未有神魂诞生的识海之内安家落户。

    凭着主副神魂之间的奇妙感应,张乾清晰地“看”到了灵石内部发生的一切。

    他见自己分割的神魂已经入主灵石之内的先天元胎,急忙从皮囊中取出那一黑一白、形如两条阴阳鱼的“阴阳无极丹”,张口喷出一团真气将其裹住。

    那“阴阳无极丹”也立即化实为虚,散作阴阳二气纠缠交织,形成一片只有巴掌大小、黑白二色掺杂的云朵,笼罩在灵石的上方。

    似是感应到那团小小云朵之内蕴积的庞大能量,张乾捧在掌中的灵石由内而外微微震颤起来,表面分布的九处孔窍同时生出极大的吸力,那黑白云朵中立时延伸出九条纤细的黑白交织气流,源源不绝地注入那九个孔窍之内。

    随着黑白云朵变得越得越来越淡,灵石的震颤也越发的激烈。

    当云朵彻底消散,足以匹敌地仙金丹的“阴阳无极丹”完全被那先天元胎吸纳的一刻,那灵石表面现出蛛网般的裂纹,终于“喀嚓”一声裂成无数碎片。一个拳头大小的浑圆石卵从张乾手中滚落在地面上,就地滴溜溜一转,旋即化作一个高仅一尺、粉嫩肥圆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在地上将身一躬,登时如吹气般长到正常的十五六岁少年身量,昂然站在张乾面前。

    拥有了这么一具少年人的身体,张乾的心态也似陡然年轻了几岁,向着本尊笑嘻嘻地道:“虽是分身,也总要有个称呼,从今之后,我便唤作‘石清虚’了。”

    说罢却自顾自的闭上双目运转功法。

    如今那“阴阳无极丹”的庞大能量仍留在他的体内,凭着先天元胎所化的这一具得天独厚的身躯,他有足够的底蕴将其彻底消化吸收纳为己用,使分身一举缔结金丹,先本尊一步证就地仙道果。

    张乾按照《九转丹元功》搬运体内能量,岂料那庞大能量刚被调动,竟不受控制的改了路径,按照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法门运转起来。

    “阴阳无极丹”的能量运行速度越来越快,

    依照那陌生的法门一次次周天运行,逐渐蜕变为一种蕴含无穷变化的玄妙真气,百川归海般汇集至气海丹田,化为漩涡涌向向着中心处的一点。

    伴着一声开天辟地般的大响,一颗指尖大小、浑圆无暇的光灿灿金丹从那真气漩涡的中心处跳出,势如长鲸吞海般将所有真气一口吞下。

    与此同时,张乾本尊与分身的脑中都凭空现出一门功法的全貌,其名为“浑天斗胜诀”!

    他将急忙将分身由内而外仔细检查一遍,确定了并无隐患后,叹息道:“原来那心猿虽已身死,连一缕执念也被白猿尊者消除,终究还是留了一些东西下来,结果仍是便宜了我。”

第七十七章 灵通如意,百变千幻

    原来那心猿虽然真灵已灭,执念不存,但已经修炼到出神入化、与真身融为一体的功法烙印却留在了返本还原的先天元胎之内,便是张乾分身糊里糊涂得到并以之铸就金丹证得地仙道果的“浑天斗胜诀”。

    这门功法来头极大,是道祖为心猿量身打造,蕴含夺天地造化之机,化腐朽为神奇之妙。

    当初心猿便是凭此功法演化的一身神通法力与白猿尊者争锋,若非佛祖暗中插了一手,双方的生死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那“石清虚”化身闭目仔细感悟了一阵,“浑天斗胜诀”的种种妙用在心头纷至沓来。

    良久,他蓦然张开双目发出一声轻笑,圆滚滚的身躯往空中一纵,竟变成了一只圆头圆脑的肥麻雀,蒲扇着两个小翅膀在室内盘旋三匝。

    那麻雀往地上一落,却又化作一头圆脸凸肚的橘色肥猫,拖着一条长长地尾巴,步伐优雅从容地来回行走两趟。

    橘猫走回张乾面前,忽又人立而起,重新变成人类形态,却不是本来的圆肥少年形象,而是变得与本尊一模一样,两者对面而立,简直似在对镜自览一般。

    两个张乾同时摇头失笑,其中一个身躯缩小了一圈,旋即恢复了化身本相。

    那化身抬起双臂,露出白白胖胖的双手,手指并拢骈伸皆作掌刀之形。而后便看到那两只手掌融化成一团浓郁白气并拉伸变形。等到白气重新凝聚为实体时,手掌赫然已变成两柄连接在手腕上的三尺长剑。

    化身将两柄晶莹雪白如同玉质的长剑交叉一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而后运剑如风在这斗室之内演练了一番。

    一轮剑法演练完毕,那两柄长剑又散作白气还原为双手形状。

    张乾本尊看着化身将“浑天斗胜诀”的诸般灵通变化之法略作演示,心中已是喜不自胜。

    其实这“浑天斗胜诀”固然玄妙万方,却也本就是先天元气所化的化身修炼才能相得益彰。若换成本尊,虽然也能修炼此法,却怎都要有了元神之境的修为后,才可拥有此等百变千幻之能。

    他张开右手望空一招,那化身当即将身一团,又变成那拳头大小的石卵形态,自动飞入他的掌中。

    张乾将石卵掂了一掂后,转手将其收入怀着的皮囊之内。

    储物皮囊本来不能存放生灵,但他这化身乃顽石孕育、元气所化,本身与其他生灵大有不同,却不在此限制之列。

    张乾大大地伸个懒腰,让全身骨节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清脆爆响,而后推开门走出静室,结束了这一次的闭关。

    “师傅!”

    每天都在静室外等候的傅清风和傅月池急忙迎上前来。

    傅清风问道:“师傅,此次闭关结果如何?”

    张乾笑吟吟地道:“还算不错,有些收获。”

    两女修为尚浅,并不懂得他闭关修炼的是什么法门,只是他说有收获,便都代他欣喜。

    此刻傅天仇已去兵部处理公务,傅家姐妹便将师傅请到花厅之内坐落,又命人准备酒菜,设了一个小小的宴席为师傅做贺。

    张乾吃了两杯酒后,向傅清风笑道:“清风,我这里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傅清风忙起身应道:“师傅尽管吩咐,弟子自当效劳。”

    张乾道:“我打算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却也不便一直借宿贵府。你派人帮我在外面寻一处住所和一间店铺,然后我便要搬出去住,同时也要重操旧日营生了。”

    傅月池不解地问道:“师傅你在这里住得好好地,为何突然说要搬出去住?”

    傅清风则是相信师傅自有主张,便没有如妹妹般质疑:“师傅放心,弟子今天便安排人去做。”

    她办事的效率极高,再说以堂堂兵部尚书千金的身份,要在京城置办点产业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转过天来,便向张乾禀报说已经找到合适的宅院和店铺并买了下来。

    张乾跟去看了,见宅院居清幽深巷、店铺处繁华闹市,比金陵自己购置的却好了太多,心中大为满意,当天便从傅家搬了过来。

    他也知道这宅院和店铺必然价值不菲,却没有向傅清风开口询问。

    须知他是将傅清风当做亲传弟子来培养的,连自己赖以奠定修行根基的《九易炼形术》都毫无保留的传下。这一层关系之亲密,即使比之父子也差不了多少,因而享受她的孝敬也便心安理得。

    重开了一家“张记生肉铺”后,张乾要求傅清风每日来自己这里帮忙,在自己的指点下亲自动刀屠宰猪羊。

    也难为傅清风这官宦千金竟放得下身份,当真卸下钗环、换下罗裙,改做布衣荆钗的朴素装束,而后提了一柄屠刀,依照师傅指点的运劲使力、进退趋避之法,将一头头牲畜宰杀分割,渐渐地已接触到“无厚入有间刀法”的“批郤导窾,游刃有余”之妙。

    初时张乾倒也喊了傅月池一起来帮忙,也显得做师傅的对两个徒弟一视同仁。

    只是傅月池向一头待宰肥猪挥出的第一刀便偏了方向,引得那头伤而不死的肥猪发出一阵惨叫。而后傅月池便发出比那头肥猪更大的惨叫声,丢了刀子狼狈逃窜,再也不肯走进屠宰场半步。

    张乾看她确实没有这份心志,便也不再勉强,改将从妻子处学到的一路剑法传授给她。

    傅月池倒极爱这路颇具曼妙轻灵之美又不乏威力的剑法,练得也算颇为用功。

    傅清风官宦千金的身份操持屠宰贱役,很快便成为京城街头巷尾流传的一桩奇闻,后来甚至传入宫中被隆兴帝知晓。

    傅天仇一直到长女今后的道路将与寻常女子迥然而异,便也听之任之没有多做干涉。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官宦豪门听说这位傅家大小姐竟是如此特立独行后,纷纷打消了原本与傅天仇这位当朝重臣联姻的念头。

    傅清风对此自是毫不在意,反而是乐得清静,每日仍我行我素地来师傅这里磨炼刀法。

    转眼已是近半年光景。

    这一天,傅家姐妹都在张乾的铺子里帮忙。傅清风负责切肉割肉,傅月池负责算账收钱,张乾则以师傅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悠闲品茶。

    因为有两位大小姐作招牌,张乾这铺子的生意却比金陵时还要兴旺。

    这边刚刚送走了一批客人,门外忽地有一人龙行虎步地闯了进来,口中大笑着喝道:“张一郎,你果然做得好大事业!”

第七十八章 小庙妖风,悬鉴不明

    张乾早看到从门外进来的正是据说去查甚案子、结果自己来到京城半年都未能谋面的庞勇,紧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则是已和庞勇成亲的夏冰,急忙起身迎上前去,抱拳笑道:“小本经营,勉强糊口罢了。怎及得上贤伉俪在公门修行,功德无量?”

    这一句客套的无心之言却似触动了庞勇的心事,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还说什么功德无量?一郎你是不知道这一次我们查的是什么案子,委实令人丧气。若非你嫂子割舍不下这份香火之情,哥哥我又得了悬鉴司的好处,早就拔腿走人不受这腌臜气了!”

    张乾看他有满肚子的牢骚不吐不快,当即吩咐了两个徒弟继续照顾生意,自己则请庞勇与夏冰到里间详谈。

    请这对夫妇落座之后,又奉上两盏清茶,张乾笑着问道:“说起来庞大哥和嫂子究竟查的是什么案子?小弟来京师已将近半载,到今日才得与二位相见。”

    庞勇没好气地道:“年初时悬鉴司得到消息,说是浙江境内出了一户私娼,是一个姓吴的老婆子带着一个唤作‘妮子’的女儿经营。据传那妮子窈窕无双,引得许多豪商巨贾为一亲芳泽而一掷千金甚而破产倾家。

    “最后是一个嫖客家有悍妻,因气不过丈夫留恋烟花之地,便纠集了一些人去找她们母女算账,上门后却发现那处院落已经荒废破败,似是多年无人居住的样子。

    “这还罢了,事情传开之后,又有人记起十余年前便在江苏见过这对母女,她们那时便已在做此营生。更诡异的是根据那人的描述,这母女二人的相貌身形在经过十多年后竟然没有一点变化。

    “此事由悬鉴司分布各地的眼线上报后,上面判断那母女当为妖物所化,于是派出我们夫妇两个前去查探究竟。只是对方早已鸿飞冥冥,我们到了之后根据一点蛛丝马迹千方百计追索,绕了大半个中原,结果反而追回了京师。”

    张乾脸上现出若有所思之色,一是由庞勇所述情节,确定这应该又是《聊斋》中一个故事的演变,一是从他话中听出些旁的意味。

    略作沉思之后,他皱眉问道:“那对母女纵有古怪,也不过是骗了些钱财,并未闹出太大动静。悬鉴司任由你们夫妇这两员干将如此旷日持久地追查此事,不觉有些大材小用了吗?”

    庞勇哂道:“还说什么大材小用,如今人家分明是将我们碍眼之物,正乐得远远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

    看到张乾面露不解之色,一旁的夏冰也叹息一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做了一番详细解说。

    原来自从昔年“悬鉴司”首座巩元方仙逝,悬鉴司内部也随之发生不小的不安元。

    在大周立国之初,巩元方因与太祖皇帝有些因果纠缠,便凭着人情面子邀请了一些好友或其门人,组建了“悬鉴司”这个隐于朝堂又将触角遍布天下的机构,专门处理妖魔邪祟为患之类的超凡事务,在不为人知的层面守护大周天下。

    “悬鉴司”并非修行宗派,核心人员虽然不多,成分却颇为复杂,不仅有佛道两脉的修士,也有无门无派的散修,甚至还有收服招安的妖族。

    他们都对巩元方这位元神真仙或敬或畏,彼此之间却因出身而并不算和睦。

    有巩元方在时,各种矛盾和问题都被各人隐藏在心中,表面上还算是一团和气;等到巩元方一去,这些矛盾和问题便很快显现出来,而最直接的因素便是那“悬鉴司”的首座之位。

    原本在巩元方之下有五大地仙级别的执事,其中两个为道门出身的修士,一个为佛门高僧,一个是以武证道的剑客,最后一个则是被巩元方降服的妖族。

    在这五大执事之中,本来是以道门剑修燕赤霞实力称冠。奈何他形如烈火,早在成泰帝年间便因看不惯朝廷的黑暗挂冠而去。

    除了燕赤霞外,那剑客夏侯风雷平生便只有练剑与除妖两大嗜好,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妖族执事展鹏则因出身的关系,自动失去上位的资格。

    剩下有份争夺首座之位的,便只有焦螟与南山这一道一僧。

    两人的实力和人脉原来不相上下,却不料那南山和尚竟走通了国师无尘的门路,得他开口向隆兴帝进言举荐。

    当时隆兴帝已对无尘言听计从,当即便打破了王权不涉“悬鉴司”内务的先例,降旨任命南山为“悬鉴司”首座。

    对于这一份圣旨,“悬鉴司”内的诸人或可不放在心上,却不能忽视无尘这位功参造化的佛门圣僧的意见,纵有人心中不甘不愿,也只能接下旨意,承认了南山和尚的首座身份。

    南山和尚上位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打压焦螟一脉的道门势力。夏冰本为焦螟的亲传弟子,于是连带着刚刚与她成亲的庞勇,自然得到重点关照而受了不少闲气。

    等夏冰说完后,庞勇仍是气恨难平,悻悻地道:“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话是一点不错。不算各地眼线,悬鉴司核心执事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号人,平日又做得是降妖伏魔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居然也会弄出这等争权夺利、倾轧排挤之事,将好好的一个悬鉴司搞得乌烟瘴气。嘿,如今的悬鉴司自身尚不明不白,还说什么‘鉴幽烛微’!”

    张乾再次听到国师无尘之名,而且得知他竟插手了“悬鉴司”首座人选事宜,心中顿时生出些紧迫不安之感。

    但他也只能将这事情记下放在心中,还远远不够资格参与干涉,便将话题转回先前的那桩案子,问起两人的打算。

    庞勇有些无奈地道:“既然领了任务,怎都要想方设法完成。否则,南山那贼秃还不知会拿出怎样的嘴脸。但我们只查到那对母女该是辗转来到了京师,偌大京师人海茫茫,要将她们找出来却着实不易。”

    看到夫妻二人都面有愁容,张乾忽地哑然失笑:“在这件事上,小弟或能帮到些忙……”

第七十九章 拳打群童无敌手

    骤闻此言,庞勇和夏冰一起目光灼灼地向张乾望来。

    虽说当初彼此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夫妻二人都知道他胸有丘壑,做事素来谋定而后动,如今既然说出这句话来,必然是有的放矢。

    张乾一面回忆着那篇题为《鸦头》的故事情节,一面斟酌道:“这几年小弟行走江湖,恰好在偶然间了解了此事的一些原委。你二位可试着在京城找两个人出来——一个是育婴堂收养的孤儿,名字该是唤作‘王孜’;另一个则是来自东昌府的商贾赵东楼,不过他如今该已有些落魄了。若能找到这两个人,那对母女的下落便不难查找。”

    庞勇和夏冰面面相觑,却不知他说的这两个人与要寻找的那对母女有何关联。

    张乾知道两人心中有无数疑问,却没有办法说得更详细,毕竟他也不知在这方世界发生的真实情节与自己前世读过的故事是否有所出入。

    看到张乾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庞勇和夏冰便都不再追问。反正已经有了身份姓名,以“悬鉴司”的力量,要在京师找出这两个人应该不算困难。

    夫妻二人更不怠慢,当时便向张乾告辞,赶回“悬鉴司”安排寻人事宜。

    几天后,有人给张乾送来一封书信。他打开看时,见写信人却是庞勇,在信中说是那孤儿王孜与商贾赵东楼都已有了下落,他和夏冰去见赵东楼,想请张乾去一趟育婴堂,先将王孜接走带在身边。

    张乾摇头无语,已由此看出庞勇和夏冰在“悬鉴司”内的日子确实难过,以至于这么一件小事便需要请自己这个外人帮忙。

    不过应下此事倒也无妨,毕竟他对那个唤作“王孜”的孩子也颇有些兴趣。

    在前世读过的故事里,此子本是人与狐妖结合所生,却似天生拥有克制狐妖的能力。其外祖母与姨娘皆是修行有成的狐妖,结果竟毫无还手之力地丧命在他刀矢之下。

    正在铺子里帮忙算账收钱的傅月池正感到无聊,听说了师父要出门办事,便吵着要跟去。她唯恐师父不肯答应,又把正专心剔骨切肉琢磨刀法的姐姐强行拉到身边。

    张乾想到让两个徒弟增长些阅历也不是坏事,便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当下师徒三人向正要进门的客人告了声罪,一起出门往书信中交代的地址赶去,不多时便来到那一座专门收养弃婴孤儿的育婴堂时,却正看到甚为有趣的一幕:在门前的巷子里,正有十几个孩子分作两边剑拔弩张成对峙之势。

    其中一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孩子,看上去有七八岁,眉眼生得甚是清秀,只是大头细颈,身躯单薄,一副长期缺乏营养的样子;另一边则人多势众,而且都是十来岁的男孩子,虽然也都是面有菜色身体瘦弱,身量却都比对面的男孩高出一截。

    “王孜,识相的便把你藏得钱拿出来献给小爷,否则须要吃小爷的拳头!”

    在人多一方,一个比同伴都高出半头、身形却更显瘦削的孩子举起两个干瘪的小拳头,恶声恶气地向对面喝道。

    “师父,我先去阻止他们,然后将那孩子带过来!”

    听说那个势单力弱的孩子便是此次要寻找的王孜,又看到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傅清风便有心上前干涉。

    张乾却似来了兴趣,不仅摆手拦住傅清风,反而带着两个徒弟后退了几步,站在巷口做出看热闹的架势。

    那王孜却并未现出丝毫畏惧之色,将一双小手叉在腰间,昂然道:“钱,小爷自有,但那是小爷辛苦赚来攒着,准备用作寻父的盘缠,凭什么把来与你?难道便凭你们这几条臭鱼烂虾?你们敢是忘了往日吃的苦头!”

    口中说话的同时,他竟是孤身面对着十多个年岁身量都超过自己的孩子,向前踏出一步。

    随着王孜踏前一步,对面那些孩子却齐齐地向后退了一步,最前面的徐三也明显有些含糊,却仍色厉内荏地喝道:“你这话只好骗鬼!大家都一样的没爹没娘,你却到哪里去寻父?”

    王孜闻言不但不恼,反而现出些得意洋洋的神色,双手扯开撩起单薄的上衣下摆,露出根根肋骨清晰可见的上身,指着胸前竖写的一行字笑道:“你们都知道我身上生来便有这一行字,可有人识得它们?”

    对面那些孩子俱都一脸茫然,他们在这育婴堂中的生活清苦之极,能熬过灾病活到现在已殊为不易,却从没有闲心也没有机会去识文断字。

    王孜越发得意,指点着胸前道:“小爷早已求前街代写书信的赵先生看了,这行字写的是‘山东王文之子’,又说我名字王孜多半便是由此而来。从那天起小爷便开始想法赚钱,只等再长大一点便要去山东寻找我那唤作‘王文’的父亲。你们要抢小爷的钱,便是想断了小爷与父亲团圆的机会,可想要了定要如此做?”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这小小的孩童身上竟溢出些微肃杀之气,一双原本乌黑晶亮的眸子里笼上一声极淡的妖异红芒。

    对面的那些孩子本能地感到威胁,一齐向后再退一步。

    随即那徐三却蓦地咬紧牙又向前一步回到原位,口中尖声喝道:“大家不要怕,这小贼以往只打得过我们三五人,却怎都打不过我们所有人!我知道他已攒下四十多文钱,打倒他问出钱的下落后,大家平分了去买肉吃!”

    说罢将双拳抡成风车般当先冲向王孜。

    其余的孩子听到一个“肉”字,登时双眼放光将素日对王孜的畏惧抛诸脑后,齐齐呐喊一声跟在徐三的身后向压向王孜。

    王孜目中的红芒更亮了一些,衣服掩盖下的双臂和双腿上同时浮现出一条扭曲盘绕形如虬龙的青筋,一声不吭地迎面撞向冲在最前面的徐三,只一拳便从对方破绽百出的双拳之间穿过,狠狠地砸在他的鼻子上。

    这一拳的力道好大,当时便将徐三整个人打得仰面摔倒,两个鼻孔之中鲜血狂喷,染红了半张脸,望之触目惊心。

    不等后面被这一拳吓住的孩子们决定是进是退,王孜如一头凶狠的小狼般冲入人群,两个拳头专照头脸招呼。

    只听得一声声惨叫痛哼接二连三响起,一个个孩子东倒西歪摔在地上。

    转眼间,王孜已经从巷尾打到巷口,身后没有一个孩子能够站立。

    他阴沉着一张脸转回身去,捏着拳头盯住徐三这始作俑者,正要再走过去给他一个更深刻的教训,保证他牢记住不会再找自己麻烦时,忽地感觉后颈一紧,随即便双足离地被人提在空中,耳边同时传来一个浑厚温和的笑声:“小子,你方才做的确是不错,不过也该到此为止了。”

    王孜心中一惊,正要用力挣扎时,又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笑声:“这孩子虽然不错,却还有些野性难驯,张先生不如将他交由妾身来管教一番如何?”

    话声入耳的瞬间,他只觉眼前一花,对面凭空多了一个美得难以形容的白衣少女,从袖中探出一只纤纤素手,向着他的身上抓来。

第八十章 掌退娇娃有奇术

    “娇娜姑娘,这玩笑却开不得!”

    张乾面上神色微变,一手仍提着王孜,另一只手却运掌如山,向着对面探来的那只纤纤素手缓缓推出。

    在王孜身前突兀出现又伸手来抓的白衣女子正是出身青丘狐族的皇甫娇娜。

    看到张乾右掌的一推之势,她的俏脸也略微变色,却是看出其中的玄妙和厉害。

    原来张乾已猜到皇甫娇娜是一位结丹妖王,所以一出手便用上了修炼已得小成的《五岳真形图》。

    他在掌心处以戊土之气勾勒出中岳嵩山的符箓烙印,掌推如山岳横移,掌势携山岳之力。

    皇甫娇娜抓向王孜的素手化为掌势,折向迎住张乾推来的右掌。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在王孜身前正面相遇,却无声无息也没有丝毫动静,彼此只是轻轻一触便即分开。

    皇甫娇娜纤细娇小的身躯没有丝毫移动,连满头如墨秀发与一身如雪罗裳也不见拂动,只是自然而然地将那只素手收回身侧,纳入垂下的广袖之内。

    张乾的魁梧身形同样不动如山,收掌的同时,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王孜放下推到身后。

    傅清风立时上前一步,拉住王孜的小手,扯着他退得稍远一些。

    方才那些孩子固是完全没有看懂两人交手的玄虚,便是傅月池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师父和对面那可恶的狐狸精互击的一掌因何都没有用上力道。

    但傅清风修为已颇有根底,隐隐感应到那看似风平浪静的一掌之间暗蕴的汹涌波涛。

    她甚至敏锐地观察到师父的双脚已将坚实的地面踏得略微凹陷,从而推测出师父在与对方交手的这一合之下稍落了下风。所以才会将王孜放下,以便接下来能够心无旁骛全力出手。

    只可惜傅清风的修为和眼力终究有限,因而未看出张乾固然落了点下风,但皇甫娇娜也并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自若。

    方才她收掌后立即以衣袖遮住素手,实是为了掩饰手掌的一丝不自然颤抖。同时她已在心中惊异对方的这一掌不仅掌力重如山岳,更厉害的是将如山掌力约束双掌接触的方寸之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这一掌蕴含的力量尚在她对张乾修为的认知范畴之内,毕竟对方分明已是人仙之中的佼佼者,但这一份对力量精细入微的掌控力,便是高出对方一个境界的她,也不由得暗自警惕。

    心中生出几分凝重之意,皇甫娇娜的俏脸上却依然巧笑嫣然:“张先生,妾身只是看这孩子可爱,想要带回去好生抚养教导,还请先生成全一二。”

    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说要抚养教导王孜这七八岁的孩童,令人颇觉怪异别扭。

    张乾摇头道:“明人不说暗话,姑娘要带走这孩子,究竟是想以抚养之名就近监管,还是……杀之以绝后患!”

    他无意与对方做口言辞纠缠,索性借着心中的一些猜测直接掀桌,看对方究竟如何反应。

    为了防止对方彻底撕破脸,他在说话的同时,探手入怀从储物皮囊中取出分身“石清虚”所化石卵。

    听到张乾此言,皇甫娇娜的面色当即微变,看到他拿在手中的石卵时,美目中更多了几分凝重。

    对方既然挑明,她便也不再遮遮掩掩,正色道:“妾身此生从未开过杀戒,又岂会加害这无辜孩子?只是偶然发现这孩子生就孽筋又杀性极重,若弃之不理,将来不知又多少族人会死在他的手中。因此,妾身有心将他带回天台家中加以引导,教他懂得明辨是非善恶,不要被自身本能驱使而妄造杀孽。”

    张乾虽首次听到“孽筋”的说法,却也猜到这必是天然克制狐族的一种天赋异禀。

    听对方言辞恳切,他便也坦然道:“不瞒娇娜姑娘,在下略知这孩子的身世。此来固然另有原因,也是有心周全他与父母失散的父母团聚。姑娘若当真不存恶意,是否能等见到他父母之后,征得其同意再做决定?”

    “你知道我爹娘在哪里?”

    身后的王孜听到这句话时双目一亮,用力从傅清风手中挣脱,跑来张乾的面侧,仰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看到这孩子一张小脸上满是希冀求肯之色,另一边的娇娜轻轻叹息:“方才妾身一时情急,行事却有些鲁莽了。如此便依先生之见,待得这孩子见过他的父母再说此事。若妾身看得不错,与妾身同族的当是这孩子的母亲,她必然明晓其中厉害,不至拒绝妾身的提议。”

    说罢便向张乾施了一礼,又望了一眼王孜,移步从一大一小身侧飘然而过出了巷口。

    她走得云淡风轻,其实心中也颇有些郁闷,前后两次奉了家中老祖之命入京办事,结果都是因为撞上张乾而横生波折,确是令人无奈。

    张乾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先将手中的石卵收起,然后含笑摸了摸王孜的头顶,温言道:“好孩子,你很快便能见到见到自己的父母。我要带你离开此处,你可还要与人道别?”

    王孜自出生以来便对人心中的善恶之念有一种莫名的感应,一直以来也都是本能地循着这种感应行事。

    他能够感应到面前这个高大男子对自己心怀善意,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对方。

    听了张乾的问题,他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转身跑到一侧的墙边,从墙上抽出一块掩饰极好的活动墙砖,探手入内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来。

    打开纸包,现出里面的几十枚零散铜钱,王孜转身向着那些刚刚被自己痛打一顿,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懵懂无知的孩子们笑道:“小爷要去和爹娘团聚,这些钱已经用不到了,便都送给你们,权当酬了咱们这些年打打闹闹的情谊!”

    说罢毫不吝惜地扬手将积攒许久的铜钱洒在那些孩子们身上。

    张乾看着这孩子颇显毫气的行径,当时哈哈一笑,伸手牵着他去那育婴堂里,寻找任由孩子们在外面斗殴而始终不闻不问地主事之人。

第八十一章 父子相会,各话前因

    负责管理这座育婴堂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身肥肉和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形成鲜明的对照。

    听说张乾要带走王孜,这妇人带着一脸欢喜神色摸出一本账簿,翻开其中一页将王孜在育婴堂数年来的花费一一列举分明,最后抹零取整要张乾拿出十两银子才能领人。

    傅月池大怒,当时气哼哼地便要出手教训这妇人。

    张乾却摆手将她拦住,随手抛下一块银子,带了王孜转身便走。

    傅月池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示弱,噘着嘴跟在后面,不住地小声嘟囔抱怨师父不该把钱便宜了那肥婆。

    傅清风却已领会师父这样做的用意,先训斥了没大没小指摘师父的妹妹,然后向师父说明自己会安排人将那座育婴堂整顿一番,日后也会经常关注那里的情况。

    张乾看这弟子虑事稳重周全,心中自是大感满意。

    他当然知道那妇人平日定是在那些孩子身上刮了不少油水,但这座育婴堂的存在,终究是给许多因为各种原因而遭遗弃的孤儿们提供了一方栖身之所。

    若是任由傅月池闹个天翻地覆,不过是徒逞一时之快而于事无益。

    再说不管是想要出气还是帮助这里的孩子们,凭她们姐妹的身份,只要说一句话便有的是人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实在用不着自己亲自下场。

    一行四人回到张乾的住处,却见庞勇和夏冰已经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口等候。

    张乾看那男子约三十五岁年纪,相貌倒还端正,只是满面憔悴衣衫褴褛,显得甚是落魄,应该便是自己让庞勇夫妇去寻找的赵东楼了。

    王孜只知张乾带自己来与父母团聚,因此看到这三人时,两只亮晶晶地眼睛立即盯上了甚有夫妻相的庞勇和夏冰。

    张乾看在眼里,在他后脑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这两位却不是你的父母,你小子莫要心急而认错了人!“

    王孜有些失望地“喔“了一声,收回了充满孺慕之情的热切目光。

    张乾将人请到家中落座后,庞勇先将那中年人做了介绍,果然便是来自东昌府的大商贾赵东楼。

    赵东楼先前已经落魄到露宿街头,知道是张乾提供了线索,庞勇和夏冰才将他从街头寻来,暂解了他的饥寒之困,当时急忙向张乾连连致谢。

    张乾举手将他扶住,随后将王孜唤到身边道:“这孩子便是赵老板同乡好友王文的公子,我有心周全他们父子相会,还请赵老板说一说王文在东昌府的详细住址。“

    赵东楼愕然道:“东昌府距此有千里之遥,何况时隔数年,也不知王文贤弟是否搬迁,一时之间张爷如何能够令他们父子相见?“

    张乾道:“此事我自有区处,赵老板只管将你知道的说出来便是。”

    赵东楼不便多问,当即说明了当年自己在东昌府时所知的王文住处。

    张乾记下后不再多问,随即探手入怀从皮囊中取出那颗石卵,扬手掷出窗外。

    那石卵在空中滴溜溜一转,化作一道白光顷刻消失。

    赵东楼固是看得瞠目结舌,庞勇和夏冰也各个惊异,不知他何时修炼出这等手段。

    张乾也不解释,转向赵东楼问起妮子母女的底细。

    赵东楼至今尚不知妮子母女俱是狐妖,当时只说了自己数年间的一段经历。

    当初他至湖北经商时偶遇妮子,自此便沉溺于其美色媚态之中无法自拔,终日以妮子母女开设的妓馆为家,将家中父母妻儿尽都抛之脑后。

    其间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便是间接促成了好友王文与妮子小妹鸦头的一桩姻缘。

    后来鸦头不愿顺从母亲吴媪心意出卖色相,选择了随王文这倾慕于她的老实书生私奔。

    吴媪一度大发雷霆,甚至迁怒于赵东楼,不许他与妮子相见。还是赵东楼倾尽千金讨好吴媪,才哄得她平息了怒气。

    后来吴媪不知通过什么门径,竟将私奔的鸦头抓了回来,全不顾母女之情地多次痛加捶楚。为了彻底断绝她与王文的夫妻之情,又决定搬离湖北地界,一路辗转到了京师。

    期间赵东楼依旧对妮子一片痴心,不离不弃地一路跟随,妮子母女的一应花销尽独自承担。

    到了京师后,鸦头产下一子,吴媪不理鸦头泣血哀求,抱去后随意扔在后巷,打算让这孩子自生自灭。

    赵东楼得知此事后,虽然畏惧吴媪发怒再阻拦他与妮子相见,但终是良心难安,遂趁夜去悄悄抱走孩子送到了一座育婴堂里。

    然而这一次不用吴媪阻隔,妮子也不愿再与他相见,原因便是经过这几年时间,他囊中逾万金银已消耗殆尽。

    看赵东楼再也拿不出钱财供自己挥霍享乐,妮子竟瞬间变脸,将往日的柔情蜜意尽都收起,和母亲一起冷言冷语地开始赶人。

    他初时仍难割舍对妮子的痴迷,纵使受了许多羞辱仍厚颜稽留,只盼妮子能回心转意重修旧好。

    等见到妮子迅速令寻了出身富贵的恩客,甚至好不避忌地当面与之调笑欢愉,又经一直身遭囚禁的鸦头进言警醒,赵东楼终于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和妮子的一场露水姻缘自财帛而起,如今自然也因财帛而终。

    他不再等人驱赶便主动离开,在街头靠着帮人做些短工勉强度日,只想攒够了盘缠便立即回乡。

    赵东楼这边刚刚说完自己的经历,众人都看到一道白光从窗外飞进,钻入了张乾抬起的衣袖之内,然后便听到外面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这……这是哪里?”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张乾扬声道:“外面的可是王文王先生吗?烦请入内相见,这里有你的两位亲友。”

    听到“王文”二字,王孜的两只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门口。

    不多时,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走到门前,带着些猜疑和恐惧的神色打量室内的众人。

    “果然是王文贤弟!”

    赵东楼一见大喜,急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

    “你是……东楼兄!”

    王文也认出了眼前的赵东楼,脸上同样现出惊喜之色。

    赵东楼不待对方见礼,扯着他入室先来到王孜面前,笑呵呵地问道:“贤弟,你可识得这孩子吗?”

    王文看到这孩子与自己幼时足有六七分相似的小脸,心中蓦地生出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结结巴巴地道:“东楼兄,这……这孩子难道是……”

    王孜早已按捺不住心中地急切,仰面看着这令他本能便生亲近之感的男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

    王文被这一声“爹爹!”唤地头晕目眩几乎跌倒。

    等耳边传来赵东楼的一句“贤弟,这便是你与鸦头的孩子,名唤王孜!”他才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询问情由,一把将面前的孩子抱在怀中,叫一声“我儿,为父想得你母子好苦!”

    一时间,父子二人又哭又笑,彼此情难自禁。

    好半晌后,王文稍稍平复了情绪,这才紧紧牵着孩子的小手,上前来与赵东楼见礼。

    赵东楼也将众人为他做了引荐,又问起他如何来到此处。

    王文才知道自己竟已身在京师,当时惊得目瞪口呆。

    等赵东楼再次发问,他才说自己方才正在东昌的家中闲坐,忽地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白光卷入空中。恍恍惚惚间只听到耳边风雷之声大作,等到双足落地白光消失,便发现自己已在外面的院子里。

    众人这才知道张乾手段的厉害,见识最广的夏冰已在猜疑这位老朋友是否已经结成金丹证就地仙道果。

    张乾又向王文问起了吴媪、妮子和鸦头母女的事情。

    王文倒也不算愚钝,既然知道了眼前的张乾是位异人,便想到自己一家三口团聚的事情多半便着落在他的身上,当时毫不隐瞒地说了自己所知的一切。

    原来当初结伴私逃时,鸦头便显露了一些神通法术,并坦言了自己狐妖的身份。但王文果然是个痴情种子,丝毫不因其为异类而疏远。

    一人一妖结为夫妻后只厮守不到一年,吴媪便寻上门来,施法将已有身孕的鸦头擒去。

    王文悲痛之下,昼夜兼程赶往湖北的那间妓馆,誓要与妻子同生共死。但赶到时只见人去屋空,又多方寻访无获,只得泱泱返回家乡,从此只是闭门读书,再不肯提婚娶之事。

    说到此处,他牵着儿子一起在张乾面前拜倒,垂泪恳求道:“拙荆虽为异类,却最是温顺贤良,生平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在下知道张爷是风尘奇人,只盼你能仗义出手,救拙荆脱离其母桎梏,成全我一家三口的天伦之情。王文此生当铭记此恩,没齿不忘!”

    张乾伸手将这父子扶起来,笑道:“我已允诺了王孜这孩子,要让他与父母团聚,自然会说话算数。不过要救尊夫人,还需先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听了此言,众人都将目光落在赵东楼的身上。

    赵东楼犹豫片刻,忽地向张乾拱手深深一揖,道:“在下确实知晓妮子母女的所在,只是希望在告知张爷之前,张爷能够应下一件事情。”

第八十二章 镇妖伏邪翻掌间

    “师父,依赵东楼所言,吴媪母女已经在此处居住了七八年之久,为何庞勇大哥年初时收到的消息却说她们远在浙江?”

    站在一处规格不大却甚是别致优雅的院落门外,傅清风有些疑惑地问身边的张乾。

    今日傅清风仍做了当初狩猎时的那身男装扮相,金冠束发,箭袖武服,显得格外英姿飒爽,丰神如玉。

    张乾则依旧是素常一件半长不短、半新不旧的灰色布衫,身上又早已不见了早年的精悍之气,若非傅清风神色恭谨地随侍在他身后,只怕反要被当做连打手都不够格的跟班之流。

    听了傅清风的疑问,他含笑解释道:“这也没甚奇怪的。常言道‘狡兔三窟’,何况是更加奸狡的狐狸?那对母女定然在天下各处经营了多处巢穴,甚至安排了多重身份。一则操持那以色相魅惑男子的勾当,二则也方便急难时藏身。先前庞大哥夫妇始终寻不到她们都踪迹,原因也当是在此。”

    傅清风仍有疑惑未解:“先前师父你根据王文辗转从她娘子鸦头处得知的一些情况判断,那吴媪和妮子这两只狐妖多半以到了化形巅峰接近结成妖丹的境界。既然如此,她们为何不专心修炼以求突破,为何要混迹风尘做这等出卖色相的下流勾当?”

    张乾摇头笑道:“清风你是不知妖族由化形而至结丹的艰难。在雷霆之劫下,能够生还晋级者实是百中无一,而死的又多是只凭本能修炼,没有得到传承的野生妖怪。

    “面对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威胁,并非所有妖族都能勇猛精进死而无悔,更多的是选择了压制修为,凭借已经拥有的悠长寿命和实力纵情享乐,其中不乏肆意残害生灵之辈。

    似吴媪和妮子这对母女这般,只是凭借美色赚些钱财,已经算是老实本分的了。若非还有周全小王孜母子团聚这桩事,我其实懒得理会她们。”

    傅清风恍然道:“想必师父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答应赵东楼的要求,对吴媪和妮子手下留情。”

    张乾点头道:“我看赵东楼的精气神只是正常损耗,并无遭受采补的迹象。想来那母女当真只是从他身上刮走财物,而没有害他性命的意思。若她们一直都是如此,我自然没有痛下杀手的理由,否则岂非要将天下烟花女子尽都杀了?”

    他在与傅清风说话的同时,双手接连结了几个手诀,却是以“五岳真形图”演化封禁之法,将面前这个院落与外界隔绝。

    待到封禁完成,他放下双手道:“说了这半天,里面那对母女也该知道我们来了,你跟在我身后进去。有机会的话,我会安排你小试身手,多少增长些经验。”

    傅清风知道师父向庞勇和夏冰讨来这差事,又特意带着自己前来,实有打磨历练之意,当即取出暗藏在后腰处以大氅遮掩的一对精钢短刀。

    只是她习武数载,此次尚是首次有机会正是对敌,对手还是妖怪之属,心中怎都不免有几分紧张。

    张乾虽看出她的紧张,却并未出言开解安慰。这等事情只凭几句空话效果有限,等上阵与人打过几场之后,自然便能适应。

    他向前随意摆手,面前禁闭的两扇院门无声自开。

    师徒二人先后进了院门,迎面便看到院中严阵以待的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是五十岁左右年纪、面上已有些皱纹的妇人,另一个则是正当花信之年的美艳女子。

    那老妇人的脸上满是忌惮之色,望着张乾喝道:“尊家究系何人?因何要来为难我们母女?”

    张乾悠然道:“本人也未必定要与你们为难,只要你们交出鸦头,并立誓从此入山潜修不再出世作怪,大家便可井水不犯河水。”

    “休想!”吴媪尚未开口,一旁的妮子已经尖声喝道,“原来是那小贱人勾引来的祸端,你莫不是她的另一个姘头?”

    张乾面色一沉:“看来你们是不会接纳本人的建议,那便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妮子蓦地纵身飞扑,白皙手指尖端的嫣红指甲暴涨三寸,劈头盖脸抓下,目标却是张乾身边的傅清风。

    “清风,小心了!”

    张乾却只在口中低喝提醒了一句,然后便身体向后平移让出位置。

    临敌之际,傅清风心头的一丝紧张反而烟消云散,连日来随师父宰杀切割数百头牲畜磨练出的种种运刀诀窍在脑中纷至沓来,双手的短刀已经自然而然地翩舞如蝶,在对方十根利爪的狭小缝隙间锲入,森寒刀锋抹向对方的咽喉与小腹。

    妮子被刀上寒意刺得汗毛悚立,急忙旋身变招挥爪从旁侧还击。

    傅清风将双刀使开,待机而动,乘隙而入,刀法深得“无厚入有间”妙旨真谛,在一时间居然与妮子这化形狐妖站得有声有色。

    其实化形妖族尤其是未得传承的野生妖怪,虽说在境界上相当于人类修行者的人仙或鬼仙之境,实力却要远远逊色。在对敌之时,除了一两手源自天赋的能力,主要还是依仗爪牙之利来搏杀撕咬。偏偏狐族又不是以近身战斗见长的种族,因此妮子对上傅清风这个距离突破超凡之境还有一段距离的武者,要想在一时三刻之间获胜也并非易事。

    看到张乾在稍远处悠然而立神色从容,妮子心中愈发焦躁。

    方才她和母亲发觉不对时已经尝试逃遁,却发现整个院子已经被一种坚逾山岳的力量封禁,已院墙为界半步也不能跨出,由此便知出手之人的厉害超乎想象,自己母女远非对手。

    方才她选择傅清风下手,打算的是擒个人质令对方投鼠忌器,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如此难缠。

    担心张乾不知何时便要出手,妮子遂决定定要抢先下手拿下傅清风。眼看着傅清风双刀蹁跹而来,她陡地轻启樱唇,吹出一口粉中透红、甜甜腻腻的馥郁烟雾,正喷在傅清风的脸上。

    傅清风鼻端嗅到那一丝甜香,脑中立即赶到一阵晕眩,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攻出的双刀急忙回防,在身前舞得风雨不透,脚下也急速向记忆中师父所在的方位退却。

    妮子已是势在必得,却不肯容她脱身,将窈窕身躯向旁一侧,一条毛茸茸的灰色尾巴从裙底伸出延展,贴着地面向着傅清风的一双长腿缠卷而去。

    “吃了这个小亏,今后对敌便该更谨慎一些了。”

    张乾摇头失笑,在心中闪念之间,右掌平伸抬至胸前,而后翻转向下轻轻一按,口中低喝一声:“镇!”

    只在这反掌之间,封禁院落的“五岳真形图”力量再生变化,小小的一方空间仿佛忽然变成一块凝固的琥珀,而妮子和后面作势要扑上来拦阻张乾,以便妮子能顺利擒下人质的吴媪,便如同陷入琥珀之中的蚊虫,保持着满脸的惊骇欲绝之色僵在原地。

第八十三章 古镜

    张乾修行“五岳真形图”已有小成,释放的封禁之力不仅有山岳之重,将吴媪与妮子两只狐妖镇压得不能移动分毫,更能够分辨敌我,使得他本人连同傅清风不受丝毫影响。

    此刻傅清风神智已有些迷糊,并不知道师父已出手定下大局,仍凭着心头的最后一丝清明,一面急舞双刀护身,一面退至师父的身边。

    张乾将那只刚刚释放了“五岳真形图”之力的右手按在她的肩上,先用一股柔力将她身形定住,而后将一道癸水之力导入她体内来回冲刷几遍,瞬间便化解了她不慎吸入的一丝迷烟。

    傅清风恢复清醒,看到对面两只狐妖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当即便明白是师父及时出手,救下了自己并擒下敌人。

    想到初战即告大败,她俏脸上尽是赧然之色,急忙回身向张乾躬身请罪:“师父,弟子惭愧……哎哟!”

    张乾收回敲了她额头一记的手指,嗔笑道:“你的对手即便不善战斗,也是一个化形之境的妖怪。当初庞勇大哥以炼体巅峰的实力,加之战场养成的一身铁血杀气,也不过与一只化形之境的蜥蜴妖斗个平手。你能和对手打这半天,竟还自觉惭愧,为师该赞你太谦虚还是太骄傲?”

    傅清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委实有些矫情,揉着额头讪讪一笑不敢再开口。

    张乾转头望向两只狐妖,正要询问她们将鸦头囚禁在何处时,陡然感应到那面容忽变得扭曲的吴媪身上散溢出强横无比的能量波动,脸色登时为之一变,先横身站在傅清风身前将她护住。

    那吴媪蓦地张口喷出一团青气,青气当中裹着一个木匣。

    随着青气一搅,木匣粉碎,现出一面古旧铜镜悬浮在身前虚空,缓缓地旋转了几匝。

    那铜镜直径不过八寸。背面斑驳陆离显得甚是古朴沧桑,正中凸出一个蹲伏的麒麟造型成为镜鼻,四方环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浮雕,四灵之外又分布八卦卦象,八卦之外排列十二元辰之相,最外侧的边缘则是象征二十四气的古篆字符。

    镜面却是平滑光洁宛如刚刚由高手匠师打磨成型,然而站在对面竟照不出影像,只能看到表面流光溢彩,内部则隐隐有日月星辰运转、水火风雷交替。

    “这面镜子……莫非便是‘轩辕镜’!”

    张乾确认了先前吴媪体内的强大波动正是源于这面铜镜,又看清了镜身的造型以及其中的种种异象,立时想起了不久前才听夏冰讲过的一段故事。

    “悬鉴司”之所以得名,除了“鉴幽烛微,镇魔伏妖”的宗旨,真正的根源还是首座巩元方手中的一件至宝“轩辕镜”。

    昔年轩辕黄帝为决战蚩尤,采首山之铜铸造了绝世神兵“轩辕剑”,此外还铸成拥有破邪镇魔之功的宝镜十五面,亦名为“轩辕镜”。

    后来其中的十四面宝镜俱在涿鹿之战中损毁,只余其一流传后世,辗转落入巩元方手中。

    作为“悬鉴司”中的后起之秀,夏冰曾得到巩元方指点修行,并赐予一面“轩辕镜”的仿品。当初在阳曲县时,张乾还亲眼见她使用过此宝,除了蕴含的灵气波动远远不及,样式正与眼前这面铜镜一般无二。

    据夏冰所言,数年前巩元方身死之后,这面宝镜也随之神秘消失。当时“悬鉴司”上下怀着各种心思,将整个京师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最终也没有寻到此宝的下落。

    没有了“轩辕镜”的“悬鉴司”,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为此那位继任的“悬鉴司”首座南山和尚便退而求其次,盯上了夏冰手中的那面仿品,先后的几次刁难打压,一方面固是因为派系有别,另一方面也是想迫她交出仿品宝镜。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这面宝镜竟会出现在一只狐妖手中,如今终于被张乾逼得祭了出来。

    只是“轩辕镜”专为克制妖邪而生,吴媪以妖身自然无法驱动,只能用了个杀敌一千自损三千的笨办法。趁着宝镜显形后,四周封禁之力稍有松动,运功逼出了一口蕴含浓郁妖气的精血,“噗”地喷在面前的宝镜之上。

    神物通灵,感应到妖气的侵袭后,宝镜的镜面上登时爆出一团刺目白光,只一照便将张乾以“五岳真形图”布下得封禁消泯于无形。

    但吴媪和妮子被宝镜的光华略微扫过,齐齐的发出一声惨叫,就地一滚现出了原形。

    好在封禁已被破除,她们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各自吱吱尖叫着向一旁的墙角逃窜。

    “轩辕镜”的白光只闪耀了一下,便将表面沾染的血污蒸发得干干净净,随即便因无人驱动而收敛了光华,仍悬浮在虚空缓缓旋转。

    张乾目中神光大盛,先飞速取出那石卵向空中一抛。

    那石卵在空中一阵扭曲变形,霎时化作一只锐目如电、爪喙如钩的白羽猎鹰,在空中一个盘旋后俯冲而下,未用爪喙而只用一双翎羽根根如铁的翅膀左右一扇,挟着巨大的力量扇在两只狐狸身体侧面,将她们打得横向飞出老远,落地后又连滚了几滚,当场昏迷横卧不动。

    随后他“五岳真形图”的五行五岳之力分布于手掌之上,缓缓地伸向空中的宝镜。

    当他指尖触及镜身的瞬间,那宝镜微微抖动了一下,令他的一颗心也随着狠狠一抖。随后似是感应出这只手上的力量并不讨厌,宝镜又重新沉寂下来,任由他将自己从空中摘下。

    张乾也来不及仔细观看这件可算是天外横财的至宝,急忙忙将其收入怀中的储物皮囊之内。待到宝物落袋为安,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清风,方才那面铜镜的事情,你须记得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傅清风倒还不知“轩辕镜”的底细,但看到师父如此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当即用力点头应道:“师父放心,此事我连月池也会瞒过!”

    师徒二人刚刚说完这番话,忽地有两条人影从院墙外飞身而入,其中一人厉声喝道:“何人敢在京师重地造次,可是不将我‘悬鉴司’放在眼里?”

第八十四章 你要摘我桃子,我便削你面子

    张乾眉头微皱,头顶那分身所化的白羽猎鹰收敛双翅落在屋脊上,一动不动犹如雕塑,本体则转头望向来人,见站在当院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上首一个长身玉立一表人才,只是眉眼之间尽是凌人傲气,身上的气机赫然已臻达人仙之境;下首一个面相粗豪,体型壮硕,却又弓腰缩背,做足了前者跟班的姿态。

    他伫立原地,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张乾,受‘悬鉴司’庞勇、夏冰二位所托,来此擒拿这两只狐妖。两位敢也是‘悬鉴司’的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听到张乾报出“庞勇”和“夏冰”两个名字时,上首的青年冷哼一声道:“庞勇和夏冰算什么东西!他们都名号也能拿出来吓人吗?”

    张乾面色一沉,先摆手止住同样变了脸色,正要开口与对方分说的傅清风,只要看对方还有何话说。

    那人却似对张乾师徒蔑视至极,竟不屑于正面与之交谈。

    他身边的粗豪青年上前一步,趾高气扬地喝道:“这一位是‘悬鉴司’首座南山禅师座下弟子钟麒钟执事,某为‘悬鉴司’执事焦霆。此处的事情由我们二人接手了,你快些退下!”

    说罢,他向着张乾和傅清风随意摆手,示意他们赶快走人,神态之轻蔑间,俨然便是将师徒二人当作小厮下人,然后便向着昏迷在地上的两只狐狸走去。

    张乾见对方分明要依仗权势来捡便宜摘桃子,不说那两只狐狸是庞勇和夏冰的任务目标,只是因为“轩辕镜”之事,他也绝不允许旁人沾手。

    他圆润温和的脸上陡然现出一抹狰狞,立掌如刀隔空虚斩,一道锋锐刀芒自掌缘透出,在那焦霆脚尖前三寸处劈出一条笔直刀痕。

    “此线为界,伸手斩手,伸足斩足,莫谓言之不预!”

    焦霆登时将在当场,抬起的一条腿再不敢向前迈出。他修为尚未臻超凡之境,在“悬鉴司”中算是垫底的存在,方才敢在张乾面前趾高气扬,底气都来自身旁的钟麒和身后的“悬鉴司”。

    此刻看到张乾的反应如此激烈,他却不敢拿自己的手脚来试探对方是否当真对钟麒和“悬鉴司”毫无顾忌。

    “好胆!”钟麒勃然大怒,身形一闪而至到了张乾面前,抬手一掌劈面打来。掌势起处,一条若隐若现的金龙虚影缠绕在他整条手臂上,空中亦想起隐隐龙吟之声。

    他既然能追来此处摘桃子,自然在早已知道了庞勇、夏冰与张乾的关系,甚至追查出当年在阳曲县时的那一段往事,也便知道了张乾人仙的修为境界和傅清风的身份。

    但在他看来,张乾纵有些实力,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怎都不敢公然与“悬鉴司”作对。至于傅清风尚书千金的身份虽然尊贵,但“悬鉴司”向来游离于朝廷体系之外,傅天仇这位兵部尚书却管不到他的头上。

    因此,钟麒方才装作不认识两人,打算将他们赶走抢夺战果。本该由庞勇和夏冰完成的任务,在拖延半年之久后,却被旁人完成。这事情拿到师父面前,便有了极大的操作空间。

    只是他也未曾料到张乾的脾气竟如此火爆,一言不合便翻脸动手。仗势欺人的盘算落空,便只能以力压人。同为人仙境界,他却不信得到名师传承的自己会制不住对方这无门无派的野路子。

    张乾得阿青点拨后,眼力见识大胜往昔,当时便认出对方施展的是佛门降魔神通“大威天龙法”,据说练到高深处可以将真龙之力加诸己身,有移山倒海的大威能。

    但一来钟麒的修为尚浅,这一门神通练得远不到家,二来张乾连金龙大王父女这两条真龙都曾斗过宰过,更不怕对面这演化真龙之力的冒牌货。

    他不闪不避,同样抬手一掌迎面击出,掌心处有黑白二色光影流转,隐成太极之形,用的却是自创的“阴阳大盘磨”的手段。

    双掌相交,劲气四溢,轰如雷霆。

    张乾感到对方这一掌之力果然强横无比,几乎不逊色于当初同样与自己拼过一掌的龙女霞姑。但他在出掌的同时,也暗以“五岳真形图”加持五岳之力于己身,因此任凭对方的一击之力凶猛浩荡如滔滔洪水,自己却如巍巍山岳岿然不动。

    钟麒却没有他这般从容,对方掌中竟暗藏了阴阳二气,一顺一逆、一刚一柔,两种力量截然相反又相辅相成,便如两扇无形磨盘正反旋转,不仅将他手臂上加持的真龙之力研磨得分崩离析,更使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转儿飞了出去。

    张乾倒也没有趁势追击,仍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在空中定住身形落回地面。

    钟麒只觉一条右臂骨软筋酥,一时已抬不起来。他脸上的倨傲之色早已不见,面色铁青地盯着张乾喝道:“姓张的,你可是决心要与我‘悬鉴司’为难!”

    张乾张手隔空一抓,两道气流卷住两只仍在昏迷之中的狐狸送到自己身边,又从囊中取出两条以黄绫符箓缠裹的绳索,吩咐傅清风将两只狐狸四肢捆好,然后才转向钟麒,悠然道:“‘悬鉴司’有守护大周的名分,我自是不敢得罪。但在我眼中,你却还不能代表‘悬鉴司’。”

    “施主好大的口气,却不知在你眼中,贫僧是否能够代表‘悬鉴司’!”

    一个平和温醇的声音凭空在这院落中响起,随即便有一个身披淡黄色僧袍,外罩大红袈裟,长眉须髯俱如霜雪的老僧出现在众人面前。

    “师父!”

    “首座大人!”

    钟麒和焦霆同现惊喜神色,一起上前见礼。

    那老僧摆手令两人退开,面向张乾双掌合十道:“贫僧法号‘南山’,如今忝掌‘悬鉴司’首座之职。方才施主阻挠我下属执法捉妖,还请随贫僧走一趟解释清楚。”

    在老僧现身时,张乾脸上先是现出凝重神色,此刻听了他这句话,忽地哑然失笑,摇头叹道:“果然是官字两个口,百姓有理也莫争。但老和尚你拿官府身份来压张某,可是吃定了张某没有杀官造反的胆量!”

第八十五章 五岳撼南山,黑拳袭首座

    “杀官造反”四字出口,院内众人脸上同时变色。

    张乾身上的暴烈气势却如火山口喷发的岩浆般肆意暴涨,向前一步跨出数丈到了南山的面前。

    脏腑蓄积的五行之力在瞬息之间不计成本地输出,尽数攒聚于虚抱胸前的双掌之间,以五岳符箓烙印为核心,凝聚成一座由青、黄、赤、白、黑五色岩石组成的三尺高小山。

    他双掌向内一合,将这座浓缩了五岳之力的小山高举过顶向着那老和尚光溜溜的一颗秃头轰然砸落。

    如此打法,极似街头混混斗殴时抄起砖石拍人头顶,却也可算是比较另类的返璞归真。

    “南无阿弥陀佛!”

    南山和尚身躯挺立如松,双掌合十,口中高诵佛号,竟是摆出了一个极其配合的挨揍架势。

    随着这一声如同洪钟大吕的佛号,他身周蓦地现出一条近乎实体的五爪金龙,粗如水桶、密布金鳞的身躯盘旋交叠,瞬间化作一口龙首金钟,将整个人罩在当中。

    这则是“大威天龙法”的护身法门,由他这做师父的施展出来当真是念动即生、威力浩大。方才钟麒的施展的那一手与之相比,实是判若云泥。

    五色小山砸在龙首金钟之上,发出了一声真实不虚的浑厚钟鸣。

    这钟声覆盖了差不多半个京师,却并未对所有的建筑与生灵造成半点损伤。

    远在皇宫内的一座素雅静室之内,正在一张蒲团上微阖双目盘膝静坐的隆兴帝也听到这一声钟鸣,调和得宁静无波的心湖顿起微澜,只得带着些无奈睁开眼,向着对面在同一时间睁眼的国师无尘摇头笑道:“看来朕的禅定功夫还是差些火候,竟如此容易受到干扰。”

    依旧如昔年那般丰神如玉、白衣胜雪的无尘微笑答道:“这一次却不是陛下禅心不定,而是那钟声有些古怪的缘故。”

    隆兴帝略一沉思,有些疑惑地道:“要说古怪确也不错,那钟声是从何处传来?又如何能够传入这深宫大内?”

    无尘道:“启禀陛下,这其实并非真正的钟声,而是两位高手以力相搏时发出的异响。其中的一人当是‘悬鉴司’首座南山禅师,贫僧从钟声中感应到一点‘大威天龙法’的余韵,另外一人却陌生得紧,不过能够与南山禅师正面交锋的,必然不是寻常人物。”

    隆兴帝皱眉道:“‘悬鉴司’掌镇妖伏魔之责,南山禅师以首座之尊竟亲自出手,莫非有什么巨魔大妖侵入京师,如当年的天蛇尊者般欲图不轨?国师是否能……”

    无尘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不必担心,贫僧从钟声里也能感应到一点那人的力量,恢宏浩大正而不邪。而且他在与南山禅师交手时,与南山禅师一样收束了力量。除了这一声钟鸣,并未对京师百姓造成任何惊扰。由此看来,这位绝非妖邪之类,与南山禅师交手也必然另有原因。”

    “原来如此。”隆兴帝松了一口气,随即却又现出些不满的神色,“既然并非妖邪,那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南山禅师新掌‘悬鉴司’,怎地不设法招纳,反而与人动起手来,而且是在京师重地!”

    无尘未再开口回应,目光移向窗外,似要穿过小半个京城的距离,看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回荡不绝的钟声余韵之中,张乾捧着那座五色小山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地上踏出一个寸许身前宛如刀刻斧凿而成的清晰脚印,直退到第十步上才站稳身形。

    南山和尚身外笼罩的龙首金钟也在一下剧烈的震荡后解体,重新化作一条五爪金龙形象盘桓在他的头顶。

    他依旧保持着双掌合十的姿态,深深地望了对面的张乾一眼:“施主好修为,好手段!”

    方才他并非没有其他手段接下对方那一记几乎已拥有地仙威能的狂暴攻势,却仍然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正面对抗,其中也有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设下的一个圈套。

    以地仙级别的力量正面对轰一记,他相信真正达到地仙之境的自己,能够凭借对自身力量的感悟和掌控,完美地消弭自己引发的余波,不至于对周边造成破坏。

    同时他也不相信尚未晋升地仙之境的对方,在爆发接近地仙级别实力的同时,还能如地仙般将力量的控制到精细入微的程度。

    如此一来,一旦周围的建筑和百姓若有损毁伤亡,责任便全落在对方的身上,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动用“悬鉴司”的力量,将这个与庞勇、夏冰搅在一起,实力又高深莫测的不安定因素除掉。

    岂知张乾修炼的“五岳真形图”暗蕴举重若轻之妙,在爆发力量的同时,更讲究对力量的控制,一击之后同样将反震的余波化去。也就是南山和尚的修为境界确实在他之上,这才会有少许余力自足底散溢,将地面踏出印记。

    南山和尚不清楚张乾此举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若是前者,说明此人境界虽还不高,修为却精纯至不可思议地步。若是后者,则说明此人不仅潜力惊人,心机之缜密深沉更加可怕。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令南山和尚据之做出的决定都只有一个——绝不能给此人继续成长的机会!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要一错再错!”

    他仍双掌合十口中说着佛门劝善之言,头顶的金龙却发出一声高亢长吟,俯身向下张牙舞爪扑向张乾。

    张乾双掌向外一分,抱着的那座五色小山蓦地一分为五,分成青、黄、赤、白、黑五色,各自只有尺余高下。一座土黄色小山悬浮在头顶,另外四座分东南西北四方落在地面上。一共八道五色光华将五座小山两两相连后扩散成半透明的光幕,形成一个类似金字塔形状的光罩,将他本人连同傅清风及两只狐狸都护在当中。

    那金龙扑到时已被隔绝在光罩之外,接连以龙角冲撞、龙爪撕扯、龙尾拍击。但光罩内蕴五岳五行相生之力,任这金龙如何攻击,都只能令光罩表面光晕荡漾而无法破防。

    在双方攻守转换,一时间仍难分出胜负之际,那只高踞屋脊上的白羽猎鹰倏地化作一道白光落在已全力出手的南山和尚身后,化作一个圆肥粉嫩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捏起一只包子般圆滚滚肉乎乎的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定南山和尚的后脑便是一拳。

第八十六章 倾尽三江水,难洗满面羞

    南山老和尚已经在心里尽量高估张乾的实力,却仍想不到他竟埋伏了一个拥有地仙级别实力的分身,只等两人交手正激烈时抽冷子下黑手。

    张乾这具分身为先天元胎所化,底蕴之深厚自不必说;修行的则是源自道祖的“浑天斗胜法”,威力之强大也不必提;此外又是借助那一颗“阴阳无极丹”之力,一化形便已结成金丹证就地仙道果。

    综合各方面实力,他便是正面放对也足以完胜南山和尚,何况是全不讲身份不顾脸面的背后阴人?

    这一拳无声无息地落在南山和尚的光溜溜的后脑处,当时将南山和尚打得如在脑中开了一个全套水陆道场,铙钹钟磬一时发作,眼前金星涌现天花乱坠,出场至今做出的得道高僧体面再也无法维持,狼狈万分地向前一栽,用个恶狗抢屎的难看姿势扑在地上。

    “老秃驴,小爷今日便教如何做个讲道理的人,而不是一条乱咬人的狗!”

    张乾分身口中喝骂,上前用左手钳住他后颈,膝盖顶住他后腰,抡开右拳向着他身上雨点般落下。

    他的拳头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下的落点都极其刁钻,总是能够精准无比地击中他经脉的节点,截断他想要调动运行的真气。

    此刻张乾已经收了“五岳真形图”的护身光罩,和傅清风一起站在原地看热闹。

    钟麒和焦霆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

    即至看到南山和尚被那白羽猎鹰所化的少年按在地上,用街头顽童厮打的手段痛殴,焦霆已骇得心中打鼓小腿抽筋,深悔自己不该为了巴结首座而来蹚这潭深不可测的浑水。

    倒是钟麒与南山和尚师徒情深,见状怒喝一声“妖孽住手!”纵身上前一拳向那白衣少年的后心全力而发。

    张乾分身却仍只挥拳殴打身下压着的南山和尚,任由钟麒缠绕金龙虚影的一拳落在自己后心。

    一声沉雷般的闷响后,张乾分身毫发无伤。反是钟麒被对方以坚如金石的身躯将他拳头轰出的力量反震了回来,将他这条与张乾交手一击后已有些伤损的手臂生生震断,整个人也狼狈万分地震飞出去。

    “这位道友,有话好说,还请暂且息怒罢手!”

    温和的声音忽地从空中传来,随即便有三条人影突兀地出现在院中。

    张乾分身似是感应到来人都不好惹,身形倏地一闪移至本尊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对上来人。

    来人是一道二俗。

    当中的道人看上去约三十岁年纪,顶青玉冠,披玄鹤氅,怀抱玉柄雪丝拂尘,面如冠玉,短髯如墨,飘逸超拔有仙人之资。

    左边的一个男子有四十岁上下,身形魁伟不输张乾,面如黑铁,须似钢针,身着黑色劲装,背后斜背一口连鞘阔剑。

    右边的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锦衣华服,一张淡黄的面皮上满是冷峻之色,双目之中的瞳孔竟是灿如黄金。

    那道人抢步上前,带着满脸的惊讶之色,将匍匐在地上的南山和尚搀扶起来,连声道:“这事怎生弄得?首座何以如此?”

    张乾口中虽喊出了“杀官造反”之语,却终究知道宰了“悬鉴司”首座的后患太大,因而那分身下手极有分寸,再加上这老和尚的一身佛门禅功也极为精深,因而并未真正伤到他,只是弄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你们……”

    南山和尚自然认得面前带着满脸关切之色扶起自己的道人,便是曾与自己争夺首座之位的焦螟,后面的中年男子和少年则是“悬鉴司”中另外两位地仙级别的执事,夏侯风雷和展鹏。

    他心中霎时转过千百个念头,忽地醒悟今日的事情多半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

    庞勇和夏冰既然查到两只狐妖的下落,却不自己动手而请张乾这个外人帮忙,而且这消息又恰好泄露给自己的弟子钟麒知道,目的便是引自己上钩。

    对方自然不敢伤及自己性命,否则那位扶持自己上位的国师面子须不好看,所求的只是如今这般令自己颜面尽丧,再难拿出首座威严对他们发号施令。

    “南无阿弥陀佛!”

    瞬间想通其中的因果之后,南山和尚阴晴不定的面色恢复淡然,用个涤除尘垢的小手段清理了一身的灰尘,若无其事地双掌合十颂了一声佛号。

    “多谢焦道友关照,贫僧感激不尽。”向焦螟微微躬身说了这一句语带双关之言后,他转身面向张乾的分身问道,“不知这位小施主如何称呼?为何要出手偷袭贫僧?”

    张乾分身做出少年人的傲然之态:“小爷石清虚,老和尚你刁难我好友张乾大哥,小爷自然不会与你客气。你若不服气,小爷随时奉陪!”

    不待南山和尚开口,一旁的焦螟急忙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分别向双方稽首道:“只因劣徒夏冰请了张道友帮忙捉妖,才引发了后面的这些误会。一切罪过全在贫道身上,还请二位千万海涵!”

    焦螟神态极尽谦恭,话中却点出张乾此来确是受了夏冰委托,如此则先前钟麒和南山和尚对他的责难便成了无理取闹甚至别有用心,因此而吃的苦头自然也与人无尤。

    南山和尚环顾四周,认真看了各人脸上的神色,忽地哈哈一笑道:“此事却是贫僧师徒行事莽撞,未能弄清其中缘由便冒然出手,如今自取其辱也是咎由自取,与焦道友绝无干系。诸位,此事便到此为止,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告辞!”

    说罢,他将僧袍的大袖一抖,用一道金光卷起钟麒和焦霆,一闪之间即凭空消失。

    “痛快!”那夏侯风雷陡然大笑,走到焦螟身边道,“你这牛鼻子好生狡猾,居然设计令南山那贼秃哑子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有了这一回的事情,看他还敢不敢在爷们面前摆首座的架子!”

    焦螟含笑道:“这一起全赖张道友出力,贫道何敢居功?”

    夏侯风雷又转向张乾笑道:“张老弟,你实在是真人不露相。先前听牛鼻子说你自己有把握对付南山,我还以为你太过狂妄不知轻重。岂知你不仅自身便拥有抗衡地仙的实力,还藏了一位真正的地仙作为杀招!”

    张乾还礼道:“侥幸而已,夏侯兄言重。”

第八十七章 镜中洞天

    这一次的事情,确实是“悬鉴司”三大执事再加上张乾联合布局来坑南山和尚。

    当日赵东楼在得到张乾保证,答应不会伤害吴媪与妮子母女性命之后,便详细交代了她们藏身这一处院落的位置。

    这原本是庞勇和夏冰夫妇两个的任务,张乾虽然答应了小王孜要促成他们一家团聚,却还要问一问庞勇和夏冰的意见。

    那夫妇二人自然乐得多张乾这样一个强横帮手,不过还是循例返回“悬鉴司”,向直管上司也即是夏冰的师父焦螟做了请示。

    焦螟得知此事后沉思半晌,又请来夏侯风雷与展鹏这两大执事密谈一阵,于夜间悄然出行亲自拜访了张乾,向其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他有意请张乾独自出手去捉拿妖狐,同时又将此事泄露给南山和尚的弟子钟麒知道。

    以钟麒的性情,定然会出手抢摘桃子,再以此为借口向庞勇和夏冰发难。

    若果如所料,焦螟希望张乾能给钟麒吃些苦头,从而引出他身后的南山和尚。

    南山和尚一则素来钟爱弟子,二则同样不会放弃拿捏庞勇和夏冰的机会,多半会将错就错向张乾动手。

    只要南山和尚动了手,焦螟、夏侯风雷和展鹏三人便及时现身阻拦,将他们师徒的企图当面揭破。

    有这把柄在手,虽还不能将南山和尚的首座之位掀翻,却可令他心存顾忌,不至再肆无忌惮地打压异己。

    焦螟在人情世故上甚是敞亮,知道张乾与弟子有交情,却不等于和自己有交情,并未希图凭几句空口白话,便要他站出来与一位地仙作对,当时也摆出了极为丰厚的酬劳。

    那份酬劳却当真令张乾动心,甚至挑起他更大的胃口,于是主动提出自己这边可以加码——既然要动手,索性连钟麒带南山和尚一起教训了。到时焦螟等三人以调解纷争的面目出现,想来比明着来拿人把柄效果更好。

    焦螟初时也觉张乾太过狂妄,竟以人仙修为说出要教训南山和尚这老牌地仙强者的话来,直到张乾再三保证并暗示自己另有底牌,他这才带着点忧虑答应下来,同时也极上路地主动将先前的酬劳翻了数倍。

    如今看到张乾将事情做得如此漂亮,焦螟也便心甘情愿地将一个尺许见方的木匣送到他的手中。

    张乾笑呵呵地收了,却又向对方讨了个人情,只说自己答应了赵东楼,不会伤及这两只狐妖的性命,因此想将她们带回去,施法禁制了修为后放归山林。如此则既践行了前诺,也免得她们继续在尘世迷惑男子。

    他这话半真半假,心中确是打算如此处置两只狐妖,真正的目的却是瞒下那“轩辕镜”的消息。

    如此一件小事,焦螟自然一口答应,随后便和夏侯风雷、展鹏一起告辞回转了“悬鉴司”。

    随后张乾先收了化身,而后和傅清风一起搜查了这座院落,终于在一处隐秘地牢中找到一个被囚禁的女子,闻明之后果然便是鸦头。

    两人看着鸦头虽然蓬头垢面,却难掩秀丽风姿,只是身形相貌俨然仍是个娉婷少女,像王孜的姐姐多过像母亲。

    听傅清风说明了事情的因果,鸦头向张乾这恩人连连拜谢,同时哀求他能够放母亲和姐姐一条生路。

    张乾说明了自己对吴媪和妮子的处置办法,鸦头心中虽仍有不忍,却也不敢多做要求。

    当下一行人回到了张乾的家中,王文父子和赵东楼都已等得焦急万分。

    鸦头与王文、王孜一家团聚,免不得又要抱头痛哭一场,而后一家人再次向张乾拜谢。

    赵东楼则是看到了被绳索捆绑的两只狐狸,听说其中的一只正是自己痴迷多年、倾尽万金而毫不吝惜的妮子,心头不由一片迷茫,不知这数载痴心、毕生积蓄的付出是否当真值得。

    张乾却只与众人稍作寒暄,便借口说战后疲劳,需要闭关稍作调养。又吩咐傅清风小心看守两只狐妖,待自己出来后再做处置。然后便向众人告一声罪,回转了自己的卧室之内。

    他将门窗全部关闭,又施展“五岳真形图”的禁法封禁了房间,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的皮囊内取出那面“轩辕镜”。

    他将手掌轻轻按在流光溢彩却又照不出影像的镜面上,缓缓注入一道由丹田内提取出来的混元之气。

    “轩辕镜”先是轻轻发出一下震颤,而后那镜面上的流光蓦地旋转起来化作一个深邃莫测的漩涡。

    张乾受到漩涡中发出的强大吸力牵引,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扑,整个人竟飘飘荡荡地钻入那漩涡之内。

    眼前一花之后,他发现自己已身处在一间方圆三丈的石室之内。

    这间石室四壁空空,除了两扇紧闭的石门外别无他物,室内则只在中心处摆着一张青石长案和一个白草蒲团。

    长案上平放着一个扁平玉匣,玉质细腻,莹白无瑕。

    “这宝镜之内果有一个洞天小世界存在!”

    张乾环顾室内,心中欣喜万分。

    修为到了元神之境的后期的大能力者,虽然还没有演化一个完整世界的能力,却已经可以在现实世界之外开辟一个洞天小世界。

    只是这样的洞天小世界不仅规模小了许多、法则也不尽完善,更要紧的是稳定性极差,虽生虽灭毫无规律可言。

    若要将其稳定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用一件品阶质地都足够的法宝来作为其载体。

    据张乾推测,巩元方应该已有能力开辟洞天,而他拿来作为洞天载体的法宝,多半便是这面“轩辕镜”。这间石室的存在,无疑证实了他的推测并无差错。

    看到那两扇紧闭的石门,张乾知道因为巩元方身死的缘故,他开辟的这一方洞天也已湮灭殆尽,这件石室便是作为仅存的一点核心,同时也是一颗种子。

    只要他能够炼化“轩辕镜”,便可令这一颗种子随着自己修为的提升而不断成长,终有一日会恢复一方洞天世界的旧观。

    至于那炼化“轩辕镜”的方法……张乾走到长案前方,先向着那玉匣抱拳躬身郑重施了一礼,然后探手过去扭开匣身侧面的锁扣,轻轻将匣盖掀开。

第八十八章 孽筋之用,如剑双锋

    等张乾打开卧室门走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时分。

    如今在他的眉心识海之内,除了那柄岿然不动泰然安居的残破弯刃,又高悬了一面皎洁如月的明镜。

    只是那遍布裂纹的弯刃仍大模大样地占据中央腹地,镜子便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斜上方的一个角落,彼此之间的等级差距不言而喻。

    不过对于张乾来说,比起那要看敌人的人品如何才决定是否要发威的弯刃,目前还是镜子的实用性更强。

    依照从那玉匣中得到的法诀初步祭炼之后,他已经可以激发宝镜的部分威能。虽然所谓的“部分”只是百中一二的极小一部分,却是完完全全由他掌控和运用的力量。

    他站在门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又张开双臂舒展一下筋骨,心中俱是欣喜满足之感。

    但张乾的好心情只维持了片刻,随即便被一阵喧闹声打破。

    他微微皱眉举目望去,却见王孜带着一脸慌张闯进院中,看到门口站着的张乾,登时现出大喜过望的神色,高声叫道:“张大叔救命,娘要杀我!”

    在大呼小叫的同时,他已经一溜烟跑来藏在张乾的身后。

    张乾尚未来得及询问究竟,又见到已经梳洗整齐的鸦头手中捏了自己用来屠宰猪羊的一口尖刀,提着裙角一路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脸都是焦急的王文。

    “孜儿,快到娘这边来!”

    鸦头见儿子藏到张乾身后,却不便再上前来,只能在院中站住,伸出另一只没有持刀的手召唤王孜。

    王孜在张乾身后露出半张脸叫道:“娘你要杀我,我才不会过去!”

    这时王文也赶上来,不及和张乾见礼,先急急忙忙去抢鸦头手中的尖刀,口中连声道:“娘子,虽然孜儿顽劣伤了岳母和大姐,我们严加训斥教导也便是了,何至于要弄到动刀的地步!”

    鸦头哭笑不得,一面推开王文抢刀的双手,一面喝道:“你们父子不要误会,我是要为孜儿治病,不是要杀他!”

    看着她手中那明晃晃冷森森的刀子,王文和王孜父子哪里肯信,一个仍张着双手夺刀,一个缩回张乾身后躲得更严实一些。

    “好了,你们一家三口先消停下来!”

    张乾已听明白了一些,反手将王孜从身后提了出来,口中又发出一声轻喝。

    听得这一声喝,王文和鸦头才醒悟自己是在别人家中,方才闹得这一出却有些过分,一起停止了纠缠,脸上都现出讪讪之色。

    这时傅清风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双手分别提了一只仍被捆绑却已醒转过来的狐狸,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张乾一眼看到那两只狐狸的尾巴都变成光秃秃的细棍,表面还留有焦灼痕迹,显然是被火烧光了毛。

    “这便是你小子做的好事?”

    他不由为之莞尔,用手指敲敲身边王孜头顶问道。

    王孜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道:“这两只狐狸精害我做了这些年无父无母的孤儿,难道不该给它们些教训?谁知道娘竟会为了它们杀我,全忘了多年的囚禁之苦!”

    张乾已猜到其中的缘由,转向鸦头问道:“王夫人,你如此大动干戈,可是因为这孩子体内的‘孽筋’?”

    听到张乾说出“孽筋”二字,鸦头吃惊非小,愕然道:“此为狐族秘闻,张爷何以得知?”

    张乾将日前皇甫娇娜现身,欲将王孜带走的事情说了,最后又道:“我看那位皇甫姑娘言语之间,对王孜体内的‘孽筋’颇有忌惮之意,要将王孜带走也不知究竟是怀着善意还是歹心……”

    “张先生,这般在背后说人短长,似非君子所为呢!”

    一个悦耳的声音突兀的传入众人耳中,随即便有一个娉婷身影凭空出现在院中,却正是张乾正在谈论的皇甫娇娜。

    “原来是皇甫姑娘光临寒舍,实令在下蓬荜生辉。”

    张乾上前与皇甫娇娜见礼,神色从容丝毫不见尴尬,仿佛刚刚质疑对方对王孜心存歹意的人并非自己。

    皇甫娇娜与他打过两次交道,知道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心思深沉更兼腹黑皮厚,本也不是自己几句讥讽言辞可以触动的,便也没有继续纠缠,含笑还了一礼后来到鸦头面前。

    “这位姐姐,小妹娇娜有礼了!”

    鸦头看到这位无论出身还是修为都远胜自己的同类先行施礼,急忙将还捏在手里的刀子交给身边的王文,上前还礼道:“不敢,草野遗类,当不得皇甫小姐如此称呼。”

    两女寒暄已毕,皇甫娇娜问道:“看姐姐的心意,莫非要将令郎体内孽筋割断?”

    鸦头叹道:“青丘一脉为狐族正朔,应该更清楚这孽筋的危害。它源自上古孽狐血脉,却又只在极少数人狐结合诞下的后裔身上显现,一方面可以令其拥有得天独厚的修行天赋,另一方面也会令其性情受恶性侵蚀而越来越暴虐无常。如今孜儿还只是有些顽劣,久后必会越来越暴躁好杀。偏生身具孽筋者又天然克制我等同类,用不了几年我怕是已制他不住。与其等将来酿成奇祸悔之无及,不如及早断绝此祸根!”

    皇甫娇娜摇头道:“姐姐此言差异。令郎生具孽筋,便如剑有双锋,伤己伤敌,利弊共存。若只为消除将来可能发生的祸端,便将他这千年难得一现的禀赋扼杀,未免有因噎废食之嫌。实不相瞒,小妹此次前来京师,便是受了家中老祖指点,专程来寻访这位生有孽筋的后辈,将其带回家中以青丘秘法调教,为我狐族培养一位未来的擎天之柱!”

    鸦头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老祖”便是位列八大妖神的雪狐尊者,听说是这位狐族之中无可置疑的至尊发话,又如此看重自己的儿子,不由得惊喜万分,早将先前的念头抛至九霄云外,赶紧从张乾身边扯过王孜,推到皇甫娇娜面前命他立即拜师。

    王孜这孩子却有自己的孩子心思,想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颜如少女的亲娘也还罢了,若是再拜一个看上去更加年少的师父,将来还哪有脸面出来见人?

    他在育婴堂那种环境长大,自然不会缺少和人打交道的手腕,当时遂涎着脸对娇娜道:“学本事自是没有问题,但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一声‘师父’没得平白将你喊老了,我还是唤你做姐姐罢!”

    皇甫娇娜被这孩子哄得咯咯娇笑,顺口便答应下来以后只以姐弟相称。

    事情已经圆满解决,皇甫娇娜便要带这便宜弟弟返回天台家中。王文和鸦头已简单商议过,决定也将家业搬迁至天台,以便就近照顾儿子。

    当下众人一起向张乾辞行,其中王孜颇有依恋不舍之意,反复恳请张乾有暇时定要往天台来看自己,听到张乾肯定的答复之后,才和父母去收拾行装。

    临别之际,鸦头不免又去看了看母亲和姐姐,待张乾再次重申前言,明确保证不会伤及她们性命,才任由皇甫娇娜施法带了一家三口乘风而去。

第八十九章 重铸无间刃如霜

    顷刻之间,喧闹了一场的院子里便只剩下张乾和傅清风师徒二人。

    傅清风指着放在脚边的两只狐妖问道:“师父准备何时将她们放归山林?”

    “左右现在闲来无事,自然是说放便放。”

    张乾含笑回答,忽地将手臂抬起,将袖口遥对着两只狐妖,阴阳二气在袖中首尾相衔团团运转化为漩涡,凭空生出莫大吸力隔空摄物。

    两只狐妖同时发出一声悲鸣,而后如纸片般轻飘飘落入袖口之内。

    在“轩辕镜”内石室的玉匣之中,张乾找到了一部以九片无瑕玉板为笺、玄金丝线串联的书册,其名为《紫府玉册》,内中除“轩辕镜”的祭炼法诀,还有巩元方那一身通天彻地神通秘法。

    浏览一遍之后,他在“轩辕镜”的祭炼法诀之外,又挑选了一门神通开始修炼,便是巩元方最负盛名的“袖里乾坤”之术。

    要说“袖里乾坤”这门法术也算不上稀奇,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都能领悟出类似的法门,便是张乾当初也曾以自身所具阴阳二气研创出一门“小乾坤袖”的法术。但只有巩元方所得的这一脉传承,真正将这门法推演到出神入化、独步当世的程度。

    张乾有“小乾坤袖”的研创和修行经验为基础,再修行“袖里乾坤”时便极亦上手。最妙的是因为类似的法术流传颇广,使出来也不怕被有心人联想到真正的“袖里乾坤”之上。

    一袖收了双狐后,他信步出了家门,也不用车马,闲庭信步般来到城外的一处偏僻山野。

    如今正是月上中天之时,张乾一抖衣袖放出两只狐妖,运转“五岳真形图”在双掌的掌心处各自凝出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符箓,反掌之间印在两只狐妖的额头。

    有这两个符箓的镇压,她们在十年之内便只能保持本相而难以化为人身,一身修为也被锁在体内,不能再调动分毫。只能拥有比寻常同类远为强健的体魄和悠长的寿命。

    他用手指一指,使捆着两只狐妖的绳索自动松脱,而后低声道:“今后你们便老老实实地在山林之中生活,不许再踏入尘世一步。否则,便是逼着张某杀妖灭口了!”

    两只狐妖同时打个寒颤,口中呜呜低鸣,拼命点头表示已牢记警告。等到张乾摆了摆手,一起拖着两条被烧秃的尾巴飞奔向着远处的荒野,瞬间已消失在丛生的大片荒草之内。

    若有必要,张乾本也不吝灭口手段。但他需要的只是将“轩辕镜”之事掩盖一段时间,等到自己修为再进一步,便不用再如此顾忌。

    转过天来,张乾仍做了撒手掌柜,将肉铺的生意全权交付两个美女徒弟操持,自己闭门在家准备将随身兵器“无间刀”重新铸炼。

    随着修为日渐提升,这柄早年间由他亲手锻造的“无间刀”已开始不敷使用。

    纵使他不断以自身真气淬炼那柄“无间刀”,只是其材质不过为凡铁,其强度和灵性在提升到某一高度后便臻至极限,终究只能算是一件有些灵异的利器,而难以真正跻身通灵神兵之列。

    张乾也早想过重新铸炼将此刀升级换代,但用以锻刀的良材难寻,只能慢慢地等待机会。

    焦螟那精于世故的老狐狸早从庞勇和夏冰处旁敲侧击得知张乾有此需求,因此在请张乾配合布局算计南山和尚时,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块用以铸造通灵神兵的最上等材料“万载寒铁”。等张乾主动提高到了价码,他又咬牙拿出了一袋“太白金精沙”和一段“凤栖木”。

    也就是“悬鉴司”背靠大周王朝,焦螟又是仅次于首座的身份。换作一般的地仙,绝对没有如此丰厚的身家。

    如今材料已经到手,张乾便不想再等。他先放出化身石清虚在外面警戒,又以“五岳真形图”布下禁制隔绝内外声响气机,然后将一柄无间刀、一块万载寒铁、一撮太白金精沙、一段凤栖木依次排列在身前。

    随着心念一动,“无间刀”缓缓升起悬浮在他面前的虚空。

    一道白光从他头顶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面古朴铜镜。

    镜面笼罩的光华一阵流转,陡然从中心处射出一道约有手臂粗细、极其刺目的金红光柱,照在虚空悬浮的“无间刀”上。

    “轩辕镜”这件至宝妙用无穷,最厉害的是内蕴“定形”“辟邪”“破禁”“冰魄”“离精”五种神光。此刻张乾释放的便是有销铁融金之威的“离精神光”。

    被散发灼人高温的金红光柱包裹后,“无间刀”刀柄的两片黑檀木握柄首先化为灰烬。而后刀身迅速变成金红颜色,并渐渐变软消融化作铁水,未及滴落便又在金红光柱的高温下气化挥发。

    到最后,这柄伴随了张乾数年、斩杀了许多强敌的“无间刀”便只剩下最后一滴金红溶液——这便是在张乾常年温养下蕴含了灵性的一点庚金之精。

    张乾左手轻抬,万载寒铁和太白金精沙两样材料也飞入那道金红光柱之内,却过了许久才开始渐渐融化,与那一点庚金之精彼此融合后拉伸变形,渐渐化作一柄短刀的形状。

    待到刀身定形的一瞬,“轩辕镜”光华流转,金红色的“离精神光”倏地收敛,转而射出一道皎白如月的“冰魄神光”。

    在散发彻骨寒意的洁白光华笼罩下,已变化为刀身形态的金属溶液瞬间凝固。

    张乾控制“轩辕镜”收敛了“冰魄神光”,宝镜也化作白光没入头顶,重新藏回眉心识海之内。

    他抬手将空中的刀身抓住,放在面前仔细打量。新刀的形制与原版无异,仍是首尾一尺八寸长短,侧面三指宽窄,刀身笔直成剑形,一面开了全刃,一面只在刀头处开了一段反刃。

    在极热与极寒两道神光的淬炼下,三样材料已经浑融为一却又泾渭分明。

    刀身主体为万载寒铁,深邃黝黑,寒气逼人;刀锋处融入太白金精沙,形成一道发丝般若有若无的白线,隐隐透出乏人肌骨的锋锐之意;那一点蕴含灵性的庚金之精则变成暗金色形如一只眼睛的图案,镶嵌在刀身正中处。

    接下来张乾只需要将那一段“凤栖木”切割打磨,贴合在刀身末端的两侧作为握柄,新版“无间刀”便告完全成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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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之屠仙记介绍:
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横批:功德无量张屠夫聊斋之屠仙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之屠仙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