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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与子同仇

    当天晚上,张乾夫妇与刘辛夷三人来到日间出事的徐家。

    白天里那一记晴天霹雳的动静差不多传遍了半个金陵城,徐甫父子横死之事也迅速传播开来,三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刘辛夷因为住得离徐家不远,偶然捕捉到一丝散溢的雷霆之力,且从中感受到一点印象无比深刻的灵气波动,遂约了张乾和王婉一起来现场查探虚实。

    刘辛夷先点燃了一支线香持在手中,而后一面当先翻过徐家的院墙向内行去,一面轻轻挥动另一只素手,将丝丝缕缕的香烟吹散飘向各处房屋建筑,一面低声向张乾夫妇解释道:“这是我炼制的‘安神香’,对接触灵气之妙的修行者无效,常人则只需嗅到一丝半点便会酣然入睡,醒来后又只会感觉精神奕奕,身体不会有半点损伤。”

    张乾和王婉跟在她身后,毫不隐藏身形地向内走,一路上果然听到各处房舍内都传来或轻或重的鼾声,并无一人察觉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人直接到了听说的出事地点书房,推门进去点着烛火四处观察,首先便看到了地上的一大片鲜血与仍深深没入墙壁内的带血戒尺。

    他们当中以张乾的武斗经验最为丰富,仔细观察了地上鲜血的位置以及那柄戒尺的角度,便将当时的情景复原个七八成,目中杀机凛然道:“不管对方是人是妖,出手都太过狠辣,听说徐公的幼子只有八岁!”

    刘辛夷则关注到书案上一片焦黑的痕迹。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那一块乌痕,闭目凝神感应片刻,张目回首对张乾夫妇道:“这一片痕迹中纠缠着一丝妖气和一丝雷霆之力。那妖气非常陌生,我也无从判断。但那雷霆之力中蕴含丙火之性,我却再熟悉不过,毕竟当初我母亲及几个兄姊都是在这雷霆下丧生。只是比起我记忆中的雷霆,这雷霆之力又不够纯正,在至阳丙火之性中还隐含一丝阴煞之气。若我所料不错,出手的必是金龙大王的女儿霞姑。”

    张乾有些疑惑:“若那龙女霞姑是为了除妖而来徐家,本该是心怀善意,为何又害了徐公父子的性命?”

    “大哥却是理会错了,除了一些异类,大多数龙族哪有此等善心?”

    王婉摇头道:“我曾听师傅讲过一点上古秘闻,据说龙族原为这一方世界的霸主,当时的人类与妖族不过是其奴仆乃至食物一类的角色。

    “经过几次大变后,龙族逐渐衰落,不复为天地之主而只能于水域称王,到如今甚至已被视为妖族的一个分支。

    “但在许多龙族的骨子里,仍烙印着上古时代奴役万类、予取予求的高傲,行事之时牵连些无辜更是寻常之事。

    “昔年位列七大妖神之一的钱塘龙君赤龙尊者为了替受夫家虐待的侄女出气而孤身挑翻泾河龙族,大战中掀洪水淹没方圆八百里土地,杀伤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灵逾六十万。

    “与之相比,这龙女霞姑的手段算是相当收敛了。”

    意外的听到一段在那一部《聊斋》之外的情节,张乾却顾不得惊讶,当时勃然作色:“我曾听婉儿你说当初道祖证就天仙道果,将纯阳元神返归混沌虚无,而后演绎造化生成一方广袤世界号为‘三十三天’,广纳人类修士登录仙籍神篆组建天庭。又有佛祖演化西天极乐世界,广纳佛门修士,各依修为分授佛陀、菩萨、罗汉果位。这些仙佛平日都接受了人间的香火供奉,便该顺天心、应人望、扶正道、讨邪逆。那赤龙尊者如此倒行逆施,他们竟没有采取针对的行动?”

    王婉无奈地摇头道:“佛门素来视人间苦难为业报,只劝人甘心忍受。至于天庭,若是寻常妖族为患,倒也不吝征伐以彰显威仪。但七大妖神这等级数的人物,便是与天帝也能正面对话,除非道祖亲自出手,谁又有把握将其擒杀?事后那赤龙尊者的兄长洞庭龙君代他上了一封表疏,略略表达一些致歉之意,天庭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王婉又感叹道:“听师傅说,昔年倒是有一位东岳帝君继道祖、佛祖二位之后证得天仙道果,以纯阳元神演化‘十八层地狱’,欲以秉正无私之心,执掌人间善恶果报,初时倒也很是惩治了几个祸乱人间的妖族巨擘。直到他出手诛杀了当时在白猿尊者之前位列七大妖神的金蜈尊者,终于激怒了那位成就天妖至道的万妖至尊。双方相约在宇宙真空一场决战,结果是东岳帝君身死道消,演化的‘十八层地狱’亦在各方势力的影响下分崩离析。”

    听了这位“东岳帝君”的事迹时,张乾立时便想到了自己眉心识海之内隐藏的残破弯刃,这柄几近碎裂的弯刃表面便绘有十八地狱图景,或许……他没有再深入去想,只是悄悄地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确定了在此出手杀人者的身份,三人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一起从徐家后面的院墙跃出,想着回家去商量一个对策。毕竟他们已经决定对付金龙大王,如今对方的女儿自己送上门来,要如何解决总须商量个章程。

    “且住!”刘辛夷忽地喊住张乾夫妇,指着墙角道,“你们看那里!”

    张乾和王婉一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那里的一块墙砖上有几个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细微光点。他们都目力超人,当时便看清那些光点竟是一行蝇头小字:“与子同仇,明日午时,玄武湖畔观碧亭。”

    王婉有些惊异地道:“辛夷姐姐,这些字是怎么回事?”

    刘辛夷凑近了一些,用鼻子仔细嗅了嗅道:“从气息判断,这些字该是用‘月灵草’的汁液写成,白天时没有半点痕迹,要到夜晚是才会发光被人看到。那留字之人该是懂得些丹道药理,更兼心思细腻,料定我能根据药汁的一点气息有所发现。”

    张乾踌躇道:“与子同仇……这‘仇’自是金龙大王。只是写字的人究竟是当真与我等同仇敌忾,还是别有用心?”

    王婉则淡淡地道:“对方必然不知道我们如今的实力底细,便算是别有用心,最大的底牌也无非是金龙大王。若果真如此,我们只当提前进行决战好了。”

    张乾轻轻鼓掌笑道:“正是此理,还是婉儿你看得透彻。”

第六十一章 屈身侍仇

    次日将近正午时分,刘辛夷独自来到玄武湖畔,沿着湖堤走到颇为偏僻的“观碧亭”。

    此刻亭内空无一人,她移步入内,在近水一面的围栏边坐了下来。

    眼看已到正当午时,刘辛夷忽地心有感应,举目往湖水中望去,却看到距离亭子十多丈的湖面上水花一翻,一个作丫鬟装束的俏丽少女从水下升起,身上的淡绿衣衫却滴水不沾,而后莲足轻踏水面,踩出一圈圈涟漪,缓步走来观碧亭上。

    “婢子碧桃,见过刘娘子。”

    这少女在观碧亭内向着刘辛夷盈盈下拜,却正是龙女霞姑身边的丫鬟碧桃。

    刘辛夷带着一点戒备之意还礼道:“原来是碧桃姑娘,想来昨日留书相约之人便是你了?”

    碧桃点头道:“正是婢子,冒昧相约,幸蒙刘娘子不疑准时赴约,婢子先行致谢。”

    刘辛夷摆手道:“姑娘不必多礼,我有一事不明,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且确定我能够看到你用月灵草汁液写下的字迹?”

    碧桃从容答道:“不瞒刘娘子,婢子便是金龙大王爱女霞姑的贴身侍婢,因而知晓刘娘子的事情。昨日霞姑在徐家弄出的动静太大,只要刘娘子确实身在金陵,怎都会前往查探一番,也有极大可能发现婢子所留字迹。”

    听对方坦白身份时,刘辛夷目光稍稍一凝,隐隐闪过一丝寒意:“你既是金龙大王的人,为何要留书约我相见,还说什么‘与子同仇’?”

    碧桃忽地向刘辛夷拜倒,双目垂泪道:“刘娘子明鉴,婢子与金龙大王父女实有深仇大恨,之所以甘为奴婢屈身侍奉,正是要寻找报仇雪恨的时机。只恨婢子势单力薄,纵有时机亦难成事,只得向同有切齿复仇之心的你求援。”

    刘辛夷看她辞情恳切不似作伪,于是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扶起,细细问起其中的情由。

    碧桃面含悲戚说明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本是商贾之女,十岁时随父母一起乘船渡过桃花潭时,不合正赶上霞姑与金龙大王闹别扭使脾气,于是现了真龙之身在水中大兴风浪,将湖上的七八艘大小船只尽都掀翻。

    那些落水之人中有会水的挣扎着游到岸边逃了一条性命;而另一些不谙水性者便做了水底游魂,其中便包括碧桃的父母。

    本来碧桃也难以幸免,却在奄奄一息之际被已发过脾气心情好转的霞姑看到。

    她也不知怎地看这女孩儿顺眼,便施法将其救了回去。

    碧桃醒来时,见到的却是五通使者中的司晨,当面盘问起她的姓名来历。

    因为自幼便随父母走南闯北,碧桃的心思却远比寻常同龄人灵动聪敏,虽不知身在何地,却从面前这美艳道姑的身上隐隐感觉到一丝危险,当时便隐去了姓氏只说自己名唤“碧桃”,是一户商贾人家的婢女。

    司晨又问起平日里主人家待她如何,彼此感情是否深厚。

    碧桃心中的危险感觉愈发清晰,当时便委委屈屈地诉说起主人和主人娘子平日里如何刻薄,做事稍不如意则非打即骂的百般苦楚。

    或是没有想到这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口中竟没一句实话,司晨当时似放下心来,然后便说碧桃有福,被龙君爱女霞姑看中,要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女。

    她的话说得平平淡淡,碧桃却也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何况她已隐约想到此次父母遇难或许便与那龙君或龙君爱女有关,当时便扮作欢天喜地的样子接受了。

    等见到霞姑之后,碧桃察觉这位龙女心思单纯,喜怒易形于色,便曲意小心侍奉,没多长时间便得其欢心,更从她口中套出当时事情的真相。

    明白了自己每日服侍的竟是害死父母的元凶,碧桃心中泣血却还要强颜欢笑。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非常清楚眼前这娇俏少女的体内蕴藏着如何可怕的力量,对方便是一动不动任她用尽手段随意打杀,她也难以损伤对方的一丝毫发。

    既然无力报仇,她便只能选择隐忍,一面尽心侍奉霞姑,一面寻求增长力量谋求复仇。

    只是金龙大王虽已不再怀疑碧桃的身份,却也不会传授她什么精深的修行法门。在这一点上,便是性子跳脱的霞姑也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

    在桃花潭中生活了近二十年,碧桃只能靠一门品阶不高的修行之术勉强凝聚阴神成就鬼仙,又借口方便照顾身患奇疾的霞姑,学到一点丹道药理之学。若论战力,却是连五通使者中最弱的捣药也远远不如。如今能够保持少女形貌,还是依赖当初霞姑向金龙大王求来的一枚“定颜丹”。

    此次霞姑私离桃花潭来至金陵,实是碧桃在一旁不着痕迹引导的结果,目的则是要借刘辛夷之手报此大仇。毕竟对方与金龙大王仇深似海却又无奈之何,自己将仇人之女送到她面前,她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听到这番话,刘辛夷不由大是佩服此女的隐忍和心机,同时也对她再无怀疑,当即举起手臂向着亭外招了一招。

    人影一闪,张乾和王婉联袂在亭内现身,却是将毫无准备的碧桃吓了一跳。

    刘辛夷笑道:“碧桃姑娘不必担心,这是我的两位好友,同样也是金龙大王的对头。如今那五通使者之中,除了一个司晨,余者皆已为他们夫妇所杀!”

    碧桃吃惊非小,急忙问起详细情形。

    刘辛夷仔细解说一遍,连自己这边已拥有正面抗衡金龙大王力量的事情也没有隐瞒,随后便向碧桃问起了霞姑的下落。

    碧桃指着旁边的玄武湖道:“此刻霞姑便在玄武湖的湖底酣睡。她每日午时都会如此,我也是借此机会才能脱身与诸位相见。”

    张乾目中寒芒一闪,沉声道:“既然她便在此处,索性立即动手!”

    碧桃却摇手道:“张爷且勿急躁。据婢子所知,龙族在水中的实力最为强横,为策万全,我们何不用计将她诱出玄武湖再动手?”

    刘辛夷已知这女子智计过人,既出此言,心中必有定见,遂问道:“姑娘计将安出?”

    碧桃向张乾和王婉笑道:“两位既已斩杀五通之四,是否有意彻底绝了最后一条祸根?”

第六十二章 牛刀杀鸡

    司晨赶到金陵已有数日,心中却是日渐焦躁。

    算一算此次要做的事情,第一自是寻到主人爱女霞姑的下落,尽心保护不让她有半点风险;第二是帮主人搜寻刘海石之女刘辛夷的踪迹,伺机夺取《纯阳丹解》;第三则是与先来金陵的献果、捣药会合;第四则是查明负辕、捣药之死的真相。

    然而数日过去,这四件事他都没有摸到一点头绪,想到自家主人的为人和手段,他心中便常有惴惴之意。

    这一天他有来到金陵城内四处走动,逢人便打听消息。

    被问到的人见是一位美艳道姑,却也都极尽热心的提供消息,只是都没有半点用处。

    正越走越急、越问越躁之际,她忽地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压低声音的呼唤:“二郎,往这边来!”

    司晨转头望去,正看到碧桃从一条巷子的墙角处伸出头来,很有些鬼鬼祟祟地样子。

    他当时大喜过望,急忙加快脚步上前,劈头便喝骂道:“碧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伙同小姐私离水府!”

    碧桃苦着脸道:“二郎你须知道姑娘的脾气,她硬要出来,我又如何拦得住?只能悄悄地在水府留下书信使人告知龙君,否则正在闭关炼丹的龙君哪能那般快得知此事且派你出来追赶?”

    司晨冷哼一声道:“算你还识得点轻重,否则龙君震怒之下,对小姐自然只能小惩大诫,剩下的怒火便只能由你承受了。”

    “可不是吗?”碧桃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我料定了主人定会派你来寻小姐,所以每日安抚小姐午睡之后,都会偷偷出来等你。”

    司晨问道:“小姐现在何处?”

    碧桃答道:“她在金陵城内闲逛了几日,偶然发现有一只修炼百年即将化妖的蜘蛛,便闯上门去将它杀来吃了,还顺手杀了两个人。这两天有些无聊,便到城外的一座山上落脚。”

    司晨皱眉道:“她怎不在水中栖止而到了山上?”

    碧桃苦笑道:“姑娘说已在水中过了上百年,早住得厌了。难得此次出门,便要领略一下山居之乐。”

    司晨无言以对,却知这倒真正是自家这位大小姐的脾性。

    碧桃带着一脸央告的神色道:“二郎你来了便好,快随我去见姑娘,劝她赶快返回水府,也省得我每日都提心吊胆,只恐她有个闪失。”

    司晨摇头道:“小姐素来看不上我们五个,你既然劝她不动,我劝更加无用。如今只能是等到她玩得兴致尽了自己回家。不过她便是厌我,我也需要跟在身边,护卫她的安全。你即刻带我去面见小姐,只盼她知道了我不会逼她回去,能稍稍给我几分好脸色罢!”

    当下两人一起出了金陵,由碧桃引路一前一后到了离城数十里的一座青山之上。

    司晨看周围越走越是荒僻,略有些狐疑地问道:“此处如此荒凉,小姐怎会喜欢?”

    碧桃头也不回地轻笑道:“这虽不是姑娘喜欢的地方,却是最方便杀人的地方!”

    话音未落,她身形陡然加速,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贱婢竟敢骗我,受死!”

    司晨反应极快,脸上变色口中厉声呵斥的同时,怀中抱着的一柄拂尘迎空一甩,原本只有二尺长短的雪白尘尾陡然暴涨,细如毫发的尘丝便如成千上万根锋锐钢针,铺天盖地地向急速前掠的碧桃攒刺。

    这柄拂尘便是他祭炼多年的一柄法器,三千根尘丝可延伸数十倍长度,刚柔变化从心所欲,无论是困人杀人还是护身自保都有无穷妙用。

    碧桃虽感觉到身后急速迫近的丝丝锋锐之气,心中却没有半点惊惧之一,有的只是对据说合力可抗衡金龙大王的张乾、王婉夫妇的期待,想要用五通使者中实力第一的司晨稍稍验看一下这对夫妻的成色。

    张乾和王婉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碧桃的身后,迎面对上漫空攒刺而来的尘丝。

    他们携手并肩而立,“阴阳无极丹”的力量以两人相牵的双手为桥梁相互融合,激发出足以匹敌地仙金丹的恐怖力量。

    王婉只是任由张乾牵着自己的素手,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完全没有出手的意图——两人之所以牛刀杀鸡般动用了“阴阳无极丹”的力量,只是为了给仍心存犹疑的碧桃一点信心,若还要一起出手也未免太看得起司晨。

    何况他们都从碧桃处得知司晨竟是个阴阳同体、男女通吃的畸形存在,休说王婉觉得厌憎无比不愿与之稍有接触,便是张乾心中也大为别扭,决心定要干脆利落解决对方,绝不可多做纠缠以免被其占了自己便宜。

    望着带着嗤嗤破空激啸刺来的尘尾,张乾缓缓抬起骈伸如刀的右掌,掌缘向外低喝一声:“破!”

    体内五行之力轮转相生,尽都转化为庚金之性,在掌缘处凝成一片片手掌大小的白金色刀芒,似是源源不绝、无休无止般喷薄而出,在身前汇聚成一团完全由锋锐刀芒汇聚而成的恐怖风暴,彼此摩擦、撞击,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瞬间将铺天盖地的尘尾吞没复又割断绞碎。

    “地仙!”

    感受到那一团刀芒风暴之中蕴含的已属于另一个层次的恐怖力量,司晨口中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尖叫,急忙将只剩下小半截的尘尾回收倒卷,化作一团白云护住身体,同时激发了最快的遁法向着远方亡命逃窜。

    张乾不慌不忙地将举起的右掌向下一落,口中再喝一声:“斩!”

    空中数之不尽的刀芒立时融合归一,幻化成一柄足有百余丈长短的白金色巨刀虚影,随着张乾的右掌已开山坼地之势落下。

    巨刀刀锋过处,空中尘尾所化的一团白云无声无息消散,地面上却在一声沉闷轰响后现出一道宽约一尺、深达数丈、延伸至百余丈外的笔直裂缝。

    司晨便如木雕泥塑般呆呆站立在裂缝的末端,眉心处现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少顷身躯向前一扑跌倒尘埃,倒在地上时却又化作一只生有五彩长尾而顶上无冠,难以区分雌雄的巨鸡。

    感受到识海内残破弯刃的一下轻微震颤,张乾恍惚间看到一片弥漫着灰蒙蒙雾气的神秘空间,在翻滚的灰雾之中,隐隐现出几座古拙大殿的檐角……

第六十三章 赤手搏龙

    “姑娘,出事了!”

    碧桃带着满脸形神毕肖的惊惶之色,在玄武湖畔连声呼唤。

    平静的湖面上陡然泛起一朵巨大的浪花,一颗足有马车大小的狰狞头颅从浪花当中缓缓升起,一张遍布白森森如剑獠牙的巨口开合之间,发出的却是霞姑的娇媚声线。

    “碧桃,方才你跑去了哪里?有什么事需要如此大惊小怪?”

    碧桃忙道:“方才我外出打探消息,却看到二郎被一个持剑女子追赶着逃往城北的一座山中。看那女子的形貌,应该便是主人要找的刘辛夷。你看,这是二郎丢掉的东西!”

    说着她举起双手,手中拿的是司晨那拂尘法器的握柄,却已从中断成两截。

    水中那颗巨大的头颅一摇,化作人类少女的形态一跃而出落在碧桃的身边。

    “这却是司晨的法器,居然损毁至此,看来那刘辛夷果然有些手段。”

    碧桃急切地问道:“姑娘,我们是否尽快赶去?说不定还能将二郎救下来。”

    霞姑将双目一翻,撇嘴道:“救他做什么?我早看这些腌臜货色不顺眼,趁早都死了才算干净!我们且不紧不慢地过去,等司晨拿性命多耗那刘辛夷几分元气,我便可以省些力气将她擒下,从容拷问《纯阳丹解》的内容。

    “嘿,听爹爹说,只要炼成‘绝阴丹’,彻底根除了我体内的幽泉绝脉之患,我定可在十年之内缔结龙珠。到时便可独占一方水域称王,再不用憋在桃花潭受爹爹的管束了!”

    碧桃带着些犹豫的神色问道:“姑娘难道不怕去得晚了,那刘辛夷已经斩杀了二郎离开?”

    霞姑哂道:“只要与二郎交手,在现场必然会留下些气机。凭着这一点气机感应,我自有手段将她找出来!”

    然后她便当真让碧桃带路,不紧不慢地往城北方向赶去。

    两人一路出城来到那座山上,一眼便看到了司晨那被分成两片倒在地上的腰身。

    霞姑脸色一变,身形一闪便到了近前,仔细观察片刻后道:“灵气尽失,神魂俱灭,好狠辣的手段!只是这伤口残留的一丝气机似是刀意而非剑意……”

    “龙女好眼力……”

    鼓掌声在一旁突兀响起,在霞姑身周的三处位置,随着空气的一阵奇异波动,张乾、王婉和刘辛夷一起现身出来,呈三角形将霞姑困在当中。

    “碧桃,你怎对得起我?”

    霞姑虽然心思单纯,却绝不是愚笨,只看眼前这针对自己而精心布置的陷阱,便知道碧桃必然有在其中出力。

    碧桃早已后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见霞姑蓦然回头往来,在发出质问的同时,脸上满是惊愕与愤怒,遂幽幽一叹,跪倒向对方叩拜了几次,凄然道:“姑娘固然待婢子恩重,却也是兴风浪害死婢子父母的凶手。婢子宁负了姑娘恩情,也不敢忘却父母之仇!”

    “原来你从一开始便在骗我。”霞姑轻磨贝齿恨恨地道,“难怪爹爹总说人类狡诈,只能拿来奴役啖食,绝不可托以真心!”

    最后一个“心”字刚刚出口,她娇小的身形蓦地凌空飞扑,瞬间穿越双方之间数十丈的距离,一只洁白如玉的小小拳头便如一颗由九天斜坠的流星,挟着隆隆风雷之声轰响碧桃的头颅。

    “退!”

    张乾口中暴喝的同时,横身挪移拦在碧桃身前,沉腰坐马抬臂,右掌如挽山岳般缓缓向前推出。

    他知道眼前这娇俏少女的本相实是一条体长数十丈的恐怖巨兽,不说修为高低,只是力量之强横便足以碾压世间绝大多数相同境界的修士,因此推出的这一掌已是全力施为,未做丝毫保留。

    在手掌向前推出的同时,任督二脉之内的阴阳之气潜运于掌心,一正一逆缓缓旋转,便如两扇巨大磨盘。

    这一掌有个名目,唤作“阴阳大盘磨”,是张乾针对体内阴阳二气,结合前世所学太极一脉武道理念而创的一式杀招。

    拳掌相交,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轰然大响。

    张乾虽占得脚踏实地的便宜,高大的身躯还是被一股恐怖大力震得向后平移十数丈,双足硬是在地面犁出两道土沟,两只鞋子被磨得稀碎。

    等到勉强站定时,向前平伸的整条手臂已没有半点知觉,他急忙将手臂强行扳回来背在身后,做出负手而立的悠然之态。

    霞姑身在虚空无处接力,拳掌交击的一瞬,只感觉一刚一柔、一正一反两股沛然大力如两只无形巨手将她的身躯当做沾水的手巾般大力一拧,拧得她全身筋骨欲裂,身体不由自主得如陀螺般急速旋转着向后飞出,直飞到百十丈外才将身形定在空中。

    “你是何人?为何要于本姑娘为难?”

    此刻,她望向对面张乾的目光中已满是凝重神色。

    张乾保持着负手而立的高人姿态,神色从容地答道:“在下张乾,不过是市井间一操刀屠户。此次前来,一是因令尊属下五通使者屡次相犯,人张某已经宰了,却还要向主人家问个御下不严之罪;二是刘娘子与拙荆王婉有姊妹之谊,她有一段宿怨要与你父女了结,邀了我们夫妻来做个见证;三是听闻城内徐公父子无辜惨死于龙女之手,张某不才,要替他们来讨一个说法。”

    霞姑又看了一眼在另两个方向嫣然俏立的王婉与刘辛夷,脸上神色接连变幻几次,心中大生戒惧之意。

    方才交手一合,她已经知道张乾是个劲敌,那两个女子看上去也都非易于之辈,若是三人联手,自己今日处境恐是极其危险。

    她一直生活在父亲金龙大王的荫蔽之下,虽然依仗着龙族禀赋而拥有一身几乎可以碾压绝大多数相同境界修士或妖族的强悍实力,却缺少了掌控这种力量的强大心境。其结果便是遇弱小则强势无比予取予求,遇强敌则心志不坚胆气被夺。

    “你们想以多欺少,本姑娘恕不奉陪。若有胆量便来桃花潭,由我爹爹做见证,咱们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告辞!”

    放下这几句场面话后,她足下忽地涌起大片云雾,托着她身躯浮空直上,霎时已离地百丈。

    方才霞姑明知不敌对方三人,却还勉强保持镇定,正是依仗龙族天生便有的排云御气之能。对方三人都是人仙之境修为,只能以陆地飞腾之术在地面纵掠,对腾飞云霄的自己却是鞭长莫及。

第六十四章 簸却沧溟水,难洗锥心仇

    “一郎、婉儿妹妹,有劳你们为我护法!”

    望着腾空飞去的霞姑,刘辛夷并未请张乾和王婉出手,叮嘱了一句后,身后斜背的一口古色斑斓三尺长剑自动出鞘飞空,而后身躯凝定如雕像,一抹淡得几乎肉眼难见的人影从顶门飞出,投身入那柄长剑之内。

    那长剑在空中微微一震,而后化作一道流光直入苍穹。

    张乾和王婉都看到叹为观止,知道若没有“阴阳无极丹”这作弊的存在,自己两人的实力都要逊色这位姐姐一筹。只因她竟是魂体双*修齐头并进,不仅肉身圆满证得人仙,神魂也已蜕变为阴神而成就鬼仙。

    此刻她已阴神出窍御使这柄吕祖随三部经书一起传下的炼魔宝剑,在威力方面虽还不及金丹地仙,但飞腾变化方面已是差相仿佛。

    那柄长剑飞行如电霎时已追上御空而行的霞姑。

    空中陡然之间炸响一个霹雳,随后更有大团乌云从四方汇聚而来,霎时间将相互纠缠追逐的一人一剑遮掩起来,又有大雨如注倾盆而下。

    张乾、王婉和凑来他们身边的碧桃都带着一脸紧张神色往乌云之中张望,只能偶尔看到一抹比闪电更加璀璨的剑芒闪烁,或是有密集雷霆电蛇缠绕的一鳞半爪。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乌云之中传来一声苍凉凄厉的龙吟,而后有一条头角峥嵘、金鳞火鬣的巨龙破开云层向东方蜿蜒飞腾而去。

    随即一柄三尺长剑也从云中飞落下来,分毫不差地落回刘辛夷背后的剑鞘之内。

    刘辛夷闭阖的双目倏地睁开,目光暗淡无比,面色也瞬间变得极为憔悴,显然神魂之力消耗过度。

    “辛夷姐姐!”

    王婉正要上前搀扶,刘辛夷却摆手道:“不必管我,你们两个立即去追赶霞姑。方才我以‘天遁剑法’刺毁了她的双目,剑气更贯入大脑,她已是命不久矣。若她殒命,金龙大王那边必有感应而离开桃花潭水域,那正是你们出手的机会!”

    张乾和王婉对视一眼,都清楚刘辛夷方才尽出底牌冒险拼掉霞姑,便是要保证自己夫妻二人以最巅峰的状态对上金龙大王,当下也没有拖泥带水,请碧桃代为照顾好刘辛夷,而后“无间刀”和“铸雪剑”同时出鞘,两人双手相牵,激发“阴阳无极丹”的力量,用出地仙御器飞行的手段,身形与双刃融合成一道流光,向着霞姑飞走的方向破空而去。

    桃花潭万顷碧波之内,蓦地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是谁!”

    随着这一声充满无尽哀恸与暴怒的咆哮,桃花潭水无风起浪。

    高达十数丈的巨浪如万马奔腾涌向岸边,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近旁的十里桃花林,摧枯拉朽般将一株株碗口粗细的桃树拦腰折断,连带着把桃花林外的一座龙神庙和附近的几个村落尽都夷为平地,无论是庙中司晨那几个作为炉鼎的弟子,还是村落中的男女老少,瞬间都作了鱼鳖在滚滚波涛之中载浮载沉。

    其中那些老弱妇孺与不通水性之辈,只挣扎几下便被无情洪水吞没,只有身强力壮且通晓水性者挣扎着逃到旁边的高地,侥幸逃了一条性命。

    这些幸存者尽都是满脸的惊惶恐惧之色,一个个向着桃花潭的方向连连叩拜,口中不停哀告道:“龙神息怒!龙神息怒!”

    便在众人叩拜之际,一道金光从桃花潭中冲天而起,丝毫没有理会地上的这些虫蚁般渺小的人类,向着东北方向一闪即逝。

    这一天,山东沂水县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大雨,将许多没有准备的人们都淋作了落汤鸡。

    沂水县令陆源正在县衙内纳闷,陡然听到外面传来一身轰然大响,随即便是一片喧哗之声。

    他在吃惊之下正要派人到外面去查探发生何事,门外忽地有一个衙役浑身湿淋淋地闯了进来,面色如土大声疾呼道:“县尊不好了,方才忽地从空中落下一条龙来。有十多间房屋被砸毁,还死伤了二三十口人!”

    陆源看这衙役神色不似作伪,急忙令其当先引路,又将县衙中当值的差役全部带在身边,一起撑了伞出门。

    岂知一群人刚刚到了门外,这一场突如而至来的大雨竟又突如而止,霎时已云破日出晴空万里。

    陆源心知这天象异变必然与那坠龙有关,便弃了雨伞加快脚步赶到出事地点。

    尽管心中早有了准备,眼前的情景还是令这位陆县尊瞠目结舌。

    一条体长足有六七十丈的五爪金鳞巨龙蜿蜒俯卧在地上,半边身子下面是十多间民居,正对着他的龙头足有一辆马车大小,最骇人的则是两处本该是龙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脸盆大小的血洞,殷红的鲜血从里面汩汩流淌而出,融合了地上的雨水,将方圆十数丈的地面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此刻这头巨龙显然已至濒死之境,除了口鼻间尚存一点极其微弱的气息,便只有尾巴仍一下下排击地面,发出一声声巨大声响。

    县里的班头战战兢兢地凑到陆源身边请示道:“县尊,此事当如何处置?”

    陆源在惊愕之后倒也稍稍镇定了一些,略一沉吟道:“龙乃瑞兽,无论它因何受伤垂死,都不可令其曝于天光之下。你即可带人到附近的人家征集几十领芦席,将这金龙的身体略作遮盖。”

    那班头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人抱着一卷卷芦席回来,仗着胆子凑上前去,一张张展开苫盖在龙躯之上。

    只是几十领芦席很快用完,那已经彻底断绝生机一动不动的金龙还有小半截躯体露在外面。

    “霞儿!”

    伴着空中传来的一声悲呼,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龙尸之前,化作一个金冠锦袍、面相威严的中年男子,手抚龙头放声痛哭。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做声。

    只有陆源犹豫了一下,向前行了几步,陪着小心拱手问道:“下官冒昧相询,这条金龙可是先生亲眷?”

    金龙大王却只管抚着女儿的尸身痛哭,理也不理身后的陆源,哭到伤心之处,口中开始喃喃自语,字字句句都传入陆源的耳中:“霞儿你且慢走一步,为父这便去寻那凶手,令其尝遍世间所有苦楚后再挫骨扬灰、抽魂炼魄。不过在此之前,为父且先沉了这座城池,以满城生灵为你殉葬!”

第六十五章 东海薛侯,有女锦瑟

    “先生且听下官一言!”

    陆源听到这番话,脸上神色登即大变,急忙在上前一步,欲要向这显然并非凡人的男子进言。

    金龙大王却连听一听的兴趣都没有。在丧女之痛的刺激下,此刻他心中唯一的一个念头,便是将附近的所有生灵屠戮一空。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泄掉几乎要令自己陷入疯狂的怒火,从而恢复几分冷静,之后再设法去寻找杀害女儿的凶手。

    “我女儿已经死了,你们这些虫蚁般卑贱的东西,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

    发出这一声没有半丝情感温度的低语,他的身形再次化为金光冲天而起,在高空现出长达百丈的真龙之身,双目如电,舌如染血,金鳞灿烂,长鬣如火,周身有千万雷霆缠绕,又有四方乌云攒聚簇拥,洒下无数霰雪冰雹。

    意识到将要面临怎样的情景,陆源登时心如死灰,仰面朝天以手戟指金龙大王狂吼道:“孽龙安敢如此,岂不畏天诛?”

    整个沂水县中的百姓也都目睹了空中的这一幕恐怖景象,尽都骇得魂飞天外,纷纷冒着劈头盖脸落下的冰雪跪拜于地,望空连连祷告祈求,希望得到龙神的宽恕。

    此刻这满城生灵当中,除了县令陆源,便只有两个凭空出现的女子未曾跪拜。

    站在前面的一个女子看上去约双十年华,云鬟雾鬓,宫装绣锦,玉容有倾城之色,娇躯隐峰峦之胜。

    稍后侍立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容色虽逊于前面的女子,亦颇标致可人。

    两女身周有不少跪拜乞命的百姓,却对她们视而不见。更奇异的是漫空坠落的冰雪竟完全不能进入她们身周三尺之地,片刻间在周围的地面上堆积成一个圆圈。

    此刻丫鬟带着焦急的神色问道:“娘娘,此事该如何处置?看金龙大王的样子,是当真要毁了整座沂水县城为他女儿殉葬!”

    前面的女子秀眉紧蹙,仰面望着空中那条金鳞巨龙在高空夭矫盘旋数匝,竟然俯身笔直向下,以本体摧山坼岳之力,携周身万千雷霆之威,向着正下方的沂水城轰落。

    她发出一声喟叹,道:“金龙大王便有丧女之痛,也只该去寻找仇人报复,怎可迁怒这满城的无辜生灵?春燕你且在此稍待,我须上前拦他一拦,怎都要不能任他造下如此无边罪业!”

    说罢,她已抬起两支纤纤素手,在身前捏了一个法诀。

    便在这女子即将施法的瞬间,忽地有一道经天白虹破空而至,先是俯冲向下贴近地面,而后蓦然昂首笔直向上冲天而起,竟是正面迎上了势如陨星急坠的金龙。

    一条雷霆加身的金鳞巨龙,一道蕴含无匹锋锐之气的白虹,彼此不闪不避地正面硬顶在一起。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将漫空雷霆轰鸣和遍地百姓的哀告之声尽都压下。

    一圈圈半透明的波动以双方接触的一点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去。

    无数细碎的雷霆之力与白金色刀芒剑气被蕴含极恐怖力量的波动裹挟着向四方扩散。

    一时之间,漫空尽是电芒银花乱舞,瑰丽万状,如梦如幻。

    在下面观战的宫装女子却知道一幕绚烂之景中隐藏着绝大的凶险。

    对于沂水县城中的这些孱弱人类而言,那些因两股无比强大力量的正面交锋而散溢的每一丝雷霆、每一缕刀芒剑气,都是沾身即死的致命威胁。

    虽然它们已在向四周散溢的过程中消泯了绝大部分,但终究还是有一小部分因蕴藏了较多的力量残余而落向下方。

    她捏了一半的法诀稍加变幻,樱唇微启吐出一颗只有指尖大小、皎白如月的浑圆珠子。

    那珠子悬浮在她头顶三尺的虚空之中,随着她十根白皙纤指捏成一个形如盛开莲花的法诀,向着四周扩散出一层近乎完全透明的光幕,霎时间已经将整座沂水县城笼罩在内。

    那些由空中落下的雷霆余波与刀芒剑气落在这一层光幕上,只激起一朵朵小小的涟漪,便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

    “有龙族出手干预!”

    被方才一记硬拼震得向高空倒飞了数里的金龙大王心中一凛,充盈脑际的怒火也消减了几分,凝聚目力向下望去,当时便看穿了那宫装女子的障眼法而捕捉到她的身影。

    “是东海薛侯之女锦瑟。嘿,东海那些没志气的家伙早忘了身为龙族的骄傲,居然向天庭称臣纳服,难怪此女竟会出手护着这些卑贱人类!”

    虽然心中大为不满,但他也知道大敌当前,实在不便再招惹锦瑟这修为境界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同族,当即只作未曾看到此女,两只水缸大小的巨目电芒四射,死死盯住了下面一对因白虹消散而现出身形,携手蹑空而立、身畔有一刀一剑悬浮的青年男女。

    “你们是何人?也敢来横加干涉本王之事!”

    来人正是张乾和王婉夫妇,方才他们也发现了出手护住沂水县城免受双方交锋余波所伤的锦瑟,并且隐隐感应到此女身上与金龙大王同源而出的力量特性,便猜到她亦是龙族出身。

    他们此次的目的是将金龙大王斩于刀剑之下,一则是替刘辛夷报了灭家之仇报答赠药之恩,二则也是替自己除了诛杀五通使者的后患。下面的女子虽然出手救人,却未必会眼看着同族的金龙大王身死。

    未免横生枝节,张乾直截了当地喝道:“金龙大王,你女儿霞姑便是我们杀的,要报仇便跟过来!”

    话音未落,身畔的一刀一剑已化作流光将二人身形裹住,斜飞入高空向着天际一闪即逝。

    “原来是你们!”

    金龙大王门洞般的巨口之中发出一声霹雳般的狂吼,庞大的身躯摇动间亦化作金光急追了下去。

    他再没有理会下面的沂水城,甚至顾不上收敛女儿的遗体。当然,这也是他相信有锦瑟这在场,尽管双方因理念不合而相互鄙薄轻视,只凭着同为龙族的身份,她也没有任霞姑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道理。

    果然,看到双方御空遁走,下面的锦瑟轻轻叹息一声,十指法诀再生变化,头顶那颗皎洁无暇的明珠撤回护住全城的光幕,顺便在霞姑的尸身上一扫,便将长达数十丈的庞然大物凭空摄去,引来四周众人的一片喧哗。

第六十六章 天刑斩龙台,五岳真形图

    且说张乾和王婉夫妻二人携手御器飞行,片刻间已到了数百里之外的一片苍莽群山上空。

    看一看下方荒僻无人,不用担心全力施为会殃及无辜,两人便选定此处作为决战之地。

    他们倏地停住,回身遥望来路,转眼间便看到一道金光破空而来,霎时已到了眼前,仍化作一条体长百丈的庞然大物。

    “受死!”

    金龙大王完全没有兴趣询问对方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女儿,只要将两人碎尸万段,他有的是方法从两人魂魄中得知事情的原委,因此一上来便倾力而为下了死手。

    腹中一颗龙珠疯狂震动,无穷无尽蕴含丙火之力的雷霆从一张城门大小的巨口中喷涌而出,在天空化作一片汹涌浩荡的雷霆之海,铺天盖地向对面二人劈头盖下。

    张乾与王婉夫妻心意相通,无须言语交流便自然而然分别承担了一守一攻的不同角色。

    王婉的“铸雪剑”分化出千万道剑光,每一道剑光都斩灭了空中的一道霹雳雷火,竟是硬生生的在头顶的那片完全由雷霆组成的海洋中开辟出一条仅容两人御刃飞行穿过的真空隧道。

    张乾已将“无间刀”召唤回手中。在两人突破无尽雷霆的轰炸,飞临这一片雷霆之海的上空,与金龙大王直面相对的瞬间,他单手举刀指天,长仅尺余的“无间刀”光华大盛,透着森森锋锐之气的白金色光华扩张到数丈宽阔百余丈长短,而后向内收敛凝实数分,化作一柄真实无比的超巨型“无间刀”虚影。

    “斩!”

    随着张乾口中发出的一声森冷断喝,巨刀携摧山坼岳之势向下斩落,百余丈的刀身划破虚空,空气被刀身所携的恐怖力量分向两旁化作滚滚气浪,在巨力挤压下发出雷鸣般的轰然爆响。刀锋尚未落下,锋锐无匹的刀气已将下方的雷霆之海一分为二。

    眼见得这一刀的威势,金龙大王陡然发出一声高亢长吟,一颗与庞大身躯完全不成比例、只有指尖大小的赤红龙珠从口中飞出,在空中急剧膨胀成一颗十数丈直径、吞吐着足以烁石融金烈焰的巨大火球,凶猛无比地向着那斩落的巨刀撞去。

    龙族的龙珠与人类修士的金丹、舍利或妖族的内丹皆大有不同,不仅是一身力量的源泉,本身还是一件天然的法宝,攻敌护身妙用无穷。

    巨刀如山岳之倾,火球如流星飞火,各携无边伟力狠狠的撞击在一起。其结果却是那巨刀如脆弱的琉璃般,被火球一撞即彻底崩溃粉碎,无数白金色刀芒化作漫空纷纷扬扬的雪片向四方飘落。

    “中计了!”

    金龙大王惊愕之后瞬间醒悟,同时双目更捕捉到随着王婉手中剑诀一引,“铸雪剑”凝炼成一道只有三尺长短的白光,借着巨刀碎裂后幻化的漫天刀芒光影掩护,疾如飞虹掣电,笔直刺向自己昂首喷吐龙珠时露出的咽喉要害。

    他一面急探一只前爪,用出摘星拿月、捕风捉影的手段,五根趾爪一张一收,已将那道剑光扣在爪中,一面有急忙施法召唤那颗因万钧之力用在空出而飞向高空的龙珠,准备再施杀招。

    金龙大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却不妨张乾已将“无间刀”本体隐藏在“铸雪剑”的剑光之内,在剑光为对方龙爪所困的一瞬,“无间刀”便如一条滑溜无比的游鱼般从剑光中分化而出又溜出龙爪趾缝。

    收敛了所有气机的“无间刀”将“无厚入有间”的刀道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以金龙大王探出的这一只龙爪为掩护,始终游走在对方目光的死角处,最后从其腋下远比他处柔弱的龙鳞缝隙间切了进去。

    “成败只在此一举,便只看你是否依然给力了!”

    张乾心中暗自祷祝,对象却是眉心识海中的那柄残破弯刃。

    在决定对上金龙大王之后,他便在心中反复推演战略。

    纵使有刘辛夷提供的“阴阳无极丹”和自己夫妻合创的“灵犀诀”的加持,他们夫妻拥有了与地仙及妖王抗衡的实力,却仍难说有必胜的把握。何况即使能够获胜,夫妻二人需要付出何等程度的代价,也实在难以估量。

    百般思索之下,他自然将主意打到那柄神秘弯刃的身上,以自己所知的金龙大王所作所为推断,其罪业之深当足以入这弯刃的法眼,唯一的问题则是这弯刃还从未吞噬过地仙或妖王级数的目标,不知是否会力有未逮。

    虽然怀有一点疑虑,但以几可忽略不计的微小代价斩杀金龙大王这等强敌的诱惑实在太大,完全值得他堵上这一局。

    早在张乾诛杀五通使者之时,王婉便已看出他另有底蕴。但夫君未作解释,其中自然别有隐情,她便也没有去寻根究底。此战之前听了夫君安排的战略,她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当即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并始终认真配合。

    此刻那金龙大王已感觉到腋下传来一下刺痛,心中警兆才起,便骇然发觉那刺痛的一点似乎变成一个拥有无限吞噬之力的巨大漩涡,体内甚至是空中那颗龙珠中蕴含的灵气如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连神魂亦不由脱离神宫灵台向那处飞去。

    恍惚间,他看到自己正如纸鸢般飘飘荡荡地飞向一柄悬浮在无尽虚空的巨大弯刃。

    那弯刃横亘万里,遍布裂纹的表面浮现出栩栩如生的十八地狱图景,脊背处又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用冷冰冰不含一丝情感温度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是……‘天刑’!”

    脑海中浮现出一则在龙族中流传已久的秘闻,金龙大王登即骇得魂飞魄散,正要奋力挣扎逃走时,却被那巨大眼睛里射出的一道幽光摄住,只一兜一卷便身不由主地投入那弯刃之中。

    与此同时,张乾也在内视识海中的弯刃时,也终于透过那弯刃的残破表面,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它内部的情景。

    那是一方弥漫着灰蒙蒙武器的广袤空间,上下四方皆不见边际。

    在当中的一片区域,弥漫的灰雾正随着一座千丈高台的凭空浮现而向四方退去。

    那高台的侧面,由左至右浮现出“斩龙台”三个足有数十丈方圆的巨大篆字,下方又有两行竖写的大字,却是“报应不爽,乾坤无私”两句。

    高台顶端却设有一座类似西方断头铡的巨大刑具,一条体长百丈的金鳞巨龙被铁索捆缚了伏在那柄巨大的铡刀之下。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神秘人站在一侧,抬手将刑具侧的一处机括用力一扳,那铡刀立时轰然落下,从颈项将金龙一铡两断,一颗巨大龙头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莫名其妙地观看了这一场行刑之后,张乾的目光倏地回到现实当中,正看到金龙大王那庞大的尸体从空中摔落下去。

    转眼又见身边的王婉扬手收回了龙爪中扣着的“铸雪剑”,他便也抬手一招,已经钻入金龙大王体内的“无间刀”破开其胸腹间的鳞甲缝隙飞回掌中。

    在低头凝视滴血不沾的森冷刀锋时,张乾又蓦地发现自己的脑海中竟凭空多了些东西。

    那是由五幅奇异符篆和五段文字构成的一篇修行法诀,其名为《五岳真形图》。

第六十七章 只道其祸非小,未知大腿极粗

    在一声陨星坠地般的轰然巨响中,金龙大王的尸身落在下方的一座山峰上,将一面崖壁砸塌了半边。

    张乾和王婉从空中落下,一起到近前来查探金龙大王的情形。

    王婉略一感应后,发现金龙大王与以前被张乾斩杀的五通使者全是一般情形,体内神魂与灵气半点无存,连一颗龙珠也凭空消失,素来清冷的脸上也不由得现出些惊讶之色,着实有些好奇夫君究竟隐藏了怎样的底蕴。

    “婉儿,我……”

    看到妻子脸上的神色,张乾不由大为碍难。

    这却不是信不过妻子,而是他已隐约猜到那柄神秘弯刃的来历,也知道其中牵涉到如何恐怖的因果。只要将此事的相关信息宣之于口,恐怕此界最顶尖的几位大能便会立即生出感应,从而掀起轩然大波。

    凭自己如今的这点修为实力,只要被这风波擦到一点,也要登时粉身碎骨。

    王婉嫣然一笑:“夫君不必解释。你我夫妻一体,若是能说的,你必然早已对我说了;既然至今不说,自然是有说不得的理由。”

    张乾大为感动,抓着王婉的双手,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便在夫妻二人极不合时宜地在一头恐怖巨兽的尸体旁情意款款之际,一声轻叹彻底破坏了本就不多的一点温馨气氛。

    锦瑟带着丫鬟春燕从天而降,看着被倒塌的山崖掩埋了小半截的巨龙尸体,跌足叹道:“两位道友,你们可知自己闯下了大祸!”

    夫妻二人望着这位该是同样为龙族所化、气度雍容的女子,心中都生出几分警惕之意,只是面上依旧保持从容淡静,由张乾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此言又是因何而发?”

    一旁的丫鬟春燕在平时显然颇受锦瑟宠爱,闻言抢着回答道:“我家娘娘是东海薛侯之女,冥府‘给孤园’主人。说你们惹了大祸,自然是因为你们不该杀金龙大王父女。”

    听到对方身份时,张乾倒也想起前世记忆中的相关情节,且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遂向锦瑟拱手道:“原来是薛娘子,在下张乾,这是拙荆王婉。我夫妇二人之所以与金龙大王父女为敌,一方面固是因为双方以结下无法化解的因果纠缠,另一方面也是听说这对父女多行不义,平日做下许多残害生灵之事。诛此孽龙,庶几可称问心无愧,又如何说得一个‘不该’?”

    锦瑟摆手止住要开口抢白的春燕,带着些无奈之色道:“妾身也素知金龙大王父女的行径,对两位道友并无任何指摘之意。只是担心两位道友还不知金龙大王出身来历,特意前来稍作警示。”

    张乾心中一沉,正色道:“愿闻其详。”

    锦瑟道:“这金龙大王原是前任洞庭龙君嫡孙。昔年洞庭龙君自知寿元将近,又因嫡子早夭,嫡孙金龙大王不成气候,于是在龙驭宾天之前,将龙君之位传给了以人身化龙的女婿柳毅。金龙大王对此大为怨恚,于是在老龙君归天后到桃花潭另立家业,立誓与洞庭水府老死不相往来。那继任的洞庭龙君柳毅深觉有愧于内侄,若是得知他父女被杀,不管其中是非曲直如何,恐都不肯善罢甘休。”

    “洞庭龙君,柳毅……”

    张乾陡然想起不久前才听王婉说过的一段故事,饶是素来胆大包天,也不由得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

    锦瑟苦笑道:“看来道友也想通了其中的厉害。那柳龙君倒还是个明理之人,若是了解了其中的情由,虽然仍不免要来与两位为难,却未必会将事做绝。但金龙大王还有一位叔祖,便是位列七大妖神之一的赤龙尊者钱塘龙君。他的为人禀性,相信道友应该有所耳闻。”

    张乾无言以对,怎都没哟料到金龙大王的身后竟有如此牵扯。那赤龙尊者与洞庭龙君柳毅都是妖神级数大能,发生了如此切身相关之事,只怕早已心生感应并推算出前后的因果。若是他们出手,自己夫妻二人便想逃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夫君,此事我或有办法解决。”

    便在张乾愁眉苦脸时,一旁的王婉忽地开口,一张俏脸上的神情依旧静如古井,并不见一丝忧闷。

    张乾讶然转头问道:“婉儿你有什么办法?”

    王婉淡淡地道:“金龙大王背后有靠山,我们夫妻两个却也不是无根浮萍。待妾身也来寻家长做主!”

    说罢,她从腰间储物皮囊内取出一炷线香,引燃后捏在指间,神色肃穆地望空默默祷祝。

    在一方渺远不可测度之地,一个正在洞府内瞑目静修的青衣道姑蓦地张开一双深邃如星空宇宙般的美眸,恬静出尘的玉容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低声自语道:“贫道将徒儿放在尘世历练,却也不能由得人以大欺小。柳毅处应该还可讲讲道理,倒是赤龙那厮确有些难缠,说不得还要劳动老白一次……”

    说话间,她的身形一阵模糊,凭空消失在洞府之内,再出现时赫然已在洞庭湖底的龙君水府门前,恰好将正要出门的一位身着团龙锦袍、相貌俊秀的青年拦住,当面稽首一礼道:“柳龙君,贫道有礼了。”

    那青年正是如今的洞庭龙君柳毅,见到这道姑时,他脸上先是微现惊愕之色,心中却已在霎时间推算出相关因果,目中闪过一丝无奈,却也只能停下脚步以礼相还,口称:“原来是青道友大驾光临,孤有失远迎,当面请罪。”

    道姑含笑道:“贫道今日冒昧前来,却有一事欲与龙君相商,还望龙君拨冗片刻。”

    柳毅轻轻叹息一身,侧身相让道:“好说,青道友且入寒舍详谈。”

    在另一边的钱塘江中,一个面如重枣、须发皆赤的大汉刚刚带着一脸暴怒之色破水而出,却看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化作一个面容俊秀的白衣少年脚踏滚滚波涛站在面前。

    大汉亦是在霎时间推算明白因果,脸上暴怒之色愈甚,咆哮如雷大喝道:“臭猴子,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因何要阻我去路?”

    那白衣少年双手往身后一摸,凭空擎出一条丈二长短、碗口粗细的漆黑铁棍,嘻嘻一笑道:“阻你要甚理由,俺瞧你这泼泥鳅碍眼不行么?”

    等到王婉望空连拜了几拜之后,终于将那燃了一半的线香熄灭收回囊中,张乾带这点忐忑问道:“婉儿,如何?”

    王婉轻笑道:“夫君放心,事情已经了结。”

    对面的锦瑟和春燕都是一脸的惊诧,若非看到王婉的气质绝不似妄语之人,她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对方只凭一炷线香便化解了这一场弥天大祸。饶是如此,她们在惊诧之余,心中依然不免半信半疑。

    张乾自是完全信任妻子,于是心中便只剩下震惊。正如王婉从未探寻过他不愿提及的秘密,他见王婉平时只称师傅却闭口不提其身份,便也没有试图追问。

    从王婉的一身修为和剑术,他可以推知其师定是一位高人,却从未想到竟是如此高到天际的程度。

    想到自家妻子的“娘家”竟还有如此粗的一条大腿,却令张乾在暗自欣喜之余,也开始细细反思自两人相识以来,自己是否做过什么对妻子不好的事情。

第六十八章 生离无悲,死别销魂

    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张乾和王婉便先谢过了锦瑟的示警之情,然后拱手告辞。

    在临别之前,张乾又拜托锦瑟将金龙大王父女的尸身送回洞庭水府。

    锦瑟知道自己做好此事,便可以在双方都获得一份不小的人情,当即欣然允诺。

    等张乾和王婉回转金陵城内,刘辛夷和碧桃早已等得焦灼万状,见到两人完好无损地回来,才大喜过望上前相应。

    见刘辛夷欲言又止,张乾遂含笑道:“好教阿姊得知,我夫妇二人幸未辱命。”

    刘辛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先转向东方拜倒下去,哽咽道:“父亲母亲,灭家之仇今已得报,你们可以瞑目了!”

    哭拜一番后起身,她转回来蓦地又向着张乾和王婉下拜。

    夫妻二人却早有所料,张乾急忙向旁闪开,王婉则抢前一步将她扶住:“金龙大王不仅是姐姐的仇人,同样是我们夫妇的大敌。我们此次固是为人,更是为己,姐姐你无须如此。”

    刘辛夷虽不能拜下去,却还是郑重地向张乾夫妇致谢,然后才问起事情的详细经过。

    张乾将前后的情形详细述说了一遍,只隐瞒下神秘弯刃这一细节,说到金龙大王的出身时,刘辛夷不由地掩口惊呼,父亲刘海石一直闭门造车独自修行,她本人也对修行界的事情所知甚少,因而根本不知道此事竟牵扯到如此巨大的因果,尽管只是听张乾陈述,也还是后怕不已。

    如今这一段恩怨纠缠终告了结,众人却也到了各自分别之时。

    碧桃恢复自由之身,却是打算回故乡一行,尽管已隔多年时过境迁,总还希望能够见到几个旧识亲故。

    刘辛夷则是嫁鸡随鸡,打算随夫君赵汉返回沂水县。她自问已深陷入这一段姻缘之中难以脱身,索性便计划着将夫君导入修行之途,如张乾和王婉般做一对携手求道的道侣。

    因为刚刚由沂水县打个来回,彼此都知道空间上的距离对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虽说不上“天涯若比邻”,却也算不上什么障碍,便也没有多少伤感。于是在举办了一次小小的饯行筵后,各自尽欢而散。

    送走了碧桃和刘辛夷夫妇,张乾与王婉的生活也回归正轨。

    白天时张乾仍去经营肉铺赚钱养家,王婉则留在家中侍奉母亲并操持家务。

    到了晚上,两人除了享受些夫妻间的房帷之乐,便是相互砥砺修行。

    张乾便开始用心研究脑海中该是那神秘弯刃馈赠的《五岳真形图》。

    这一部法诀的核心是五幅看似朴拙却蕴含无穷玄奥的符篆。据那五篇相应的文字描述,这五个符篆便是天下五岳的真灵烙印,又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本源。若能彻悟其中玄妙,便可凭这五幅符篆将五岳之力加持己身,举手投足间即可摇山撼海、换斗移星,又能总摄万精、驱策百鬼、召唤山灵、役使地神。

    张乾的《九转丹元功》兼修五行之气,以之为根基修行这《五岳真形图》竟有事半功倍之效,很快便已初入门径。

    在此期间,锦瑟来金陵相访,说明已经完成两人嘱托,将金龙大王父女的尸身送还洞庭水府。

    夫妻二人不免要致谢款待。

    在宴上闲谈时,王婉与锦瑟颇为投契,又得知她设在冥府的“给孤园”距离沂水县不远,便暗暗记在心中。

    后来她几次往沂水县探望刘辛夷,都唤了刘辛夷一起到“给孤园”拜访锦瑟。

    锦瑟也投桃报李,数次回访二女致意。

    如此一来二去,王婉便又多了一位闺中密友。

    在平静安闲的生活中,唯一的一场风波便是栖霞寺的方丈空海禅师终于查到当初两位弟子悟非和郑珺之死的真相,使人送来书信,要张乾和王婉登门解说恩怨。

    夫妻二人倒也未曾拒绝,欣然携手前往栖霞寺拜访了一回,与那位空海禅师闭门恳谈片刻后即飘然而去。

    空海禅师则向门下宣布此事就此了结,今后不得再生事端。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到了第三年头上。

    这一天,王氏似有预感般,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端坐床边,又将女儿、女婿唤来身前。

    其实张乾和王婉也是心中有数,只是表面上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全然忘记了刘辛夷那颗“生生续命丹”的三年之效已满。

    如今来到王氏面前,便知她要挑明此事,不由得都悲从中来,王婉更禁不住泫然泣下。

    王氏伸手轻抚女儿秀发,微笑道:“我已经享足了三年清福,又眼见得你终身有托,心中也再无牵挂。曾听你说世间确有轮回之事,如今你我母女虽暂相别,将来也未必无再会之期,婉儿你却不必如此伤感。”

    “母亲说的是。”

    王婉虽然点头,泪滴还是止不住地扑簌簌滚落下来。

    王氏摇了摇头,又转向张乾道:“贤婿,我这女儿有百般好处,只是人情练达远不及你,今后老身不在她身边,便只有请你多看顾一二了。”

    张乾躬身道:“岳母放心,此乃小婿应尽之责。”

    王氏侧身在床上躺下,口中又轻叹道:“若说老身仍有什么遗憾,便是未能看到你们生儿育女,为已遭灭族的王家延续一丝血脉。也不知到冥府见到老爷后,是否会被他责怪。只盼你们……”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到后来以渐不可闻。

    张乾和王婉看时,见她已经闭阖了双目,双手叠放在腹前,神态安然宛若熟睡。

    尽管在心理上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王婉仍是悲痛万分难以自持,伏在母亲遗体边恸哭不已。

    张乾虽也哀痛,却还要一面劝慰妻子,一面料理一应殡葬诸事,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刘辛夷也早算准了王氏离世的日期,通知了锦瑟结伴而来,帮着张乾好生安慰王婉。

    而张乾在金陵居住三年有余,平日里于人情世故上做得颇为周全,也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

    得知他家中有事,许多人都主动上门帮忙张罗,总算将王氏的身后事办理得风光圆满,将棺木送到城郊早已备下的一块墓地入土为安。

    等送走了所有的宾客亲友,王婉不免又伏在坟墓前恸哭。

    张乾正在一旁婉言抚慰,忽地听到身畔不过数尺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幽幽叹息:“痴儿,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之理,你至今仍未看得透吗?”

    竟被人侵入身侧而毫无所觉,他不由得悚然而惊,急忙转头望去,却见坟墓一侧站了一个飘逸出尘、玉容恬淡的青衣道姑。

第六十九章 越女阿青

    “师傅!”

    王婉也看到这毫无征兆出现在身畔的道姑,口中发出一声呼唤,移步上前含泪拜倒。

    张乾也已推断出这道姑的身份,想到她居然能够阻拦赤龙尊者与洞庭龙君两大强者,不管凭的是修为还是人脉,都委实是个遮奢至极的人物,急忙也带着十二分的恭谨上前,跟着王婉拜倒下去,口中道:“原来是师傅您老人家驾临,弟子张乾有礼!”

    听夫君张口便随自己唤师傅,王婉不由得俏脸微红,一时间连心头的悲痛也稍稍消减了几分。

    道姑深深地看了张乾一眼,澄澈如水的目光似乎霎时间将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小子,你的所作所为贫道尽已知晓,也算是配得上贫道的徒儿。而且婉儿心思单纯,也确实需要一个关系亲密又有城府的人在旁看顾。她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最亲密牢靠的关系无过于夫妻。”

    张乾听对方言下已是认可了自己与王婉的这段姻缘,急忙再次拜了一拜,口称:“弟子拜见师傅。”

    这一次的意义却与方才不同,算是正式确定了双方的关系。

    道姑坦然受了他这一拜,又命夫妻二人起身,略一沉吟后道:“贫道也不能白白让你唤一声‘师傅’,我这一门心法剑术都是针对女子所创,不适合男子修习。索性便将多年来搜集的一些东西一股脑传给你,恰好你走的是海纳百川自出机杼的路子,贫道却要看一看你这小子能凭自己的悟性走到哪一步。”

    说罢她抬手伸出一根食指,在张乾的眉心处轻轻一点。

    出于武者本能,张乾便是明知对方并无恶意,看到一根手指点向自己眉心要害,也瞬间萌生闪避之念。只是他念头方动,那一根羊脂白玉般的纤细手指已经在他眉心一触即收。

    随着道姑指尖的一下轻微碰触,张乾脑中却似开天辟地般响起一声霹雳,无数涉及心诀、术法、武道、阵法、丹道、炼器、巫法、蛊毒等正道、偏门乃至旁门左道的修行或斗战法门凭空出现在他的大脑中,数量之庞大,几乎将他的一颗脑袋生生撑爆。

    尽管头痛欲裂,但张乾咬着牙生生承受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吸收脑中的这些知识。

    他一身修为的根基全来自前世的积累,但前世搜集的那些知识有的精芜并存,有的残缺不全,而他本身则缺乏足够的底蕴来辨别或修补。

    其中的弊端在人仙之境虽尚未显露出来,但迟早会成为他进军更高境界的障碍。

    而王婉师傅馈赠的这些知识虽不会使他短时间内实力大增,却使他拥有了更加深厚的底蕴,进而拥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张乾终于初步吸收了这些知识,将之一点不漏的纳入自己的大脑中,成为自己记忆的一部分。只是要真正将之融会贯通,还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

    等张乾回过神来是,却见那道姑正与王婉在一旁不远处低声说话,也不知她如何开导了一番,此刻王婉脸上的哀痛之色已经消散了许多。

    他急忙上前,郑重拜谢了道姑的传道之恩,然后又道:“恕弟子冒昧,尚未请教师傅道号?”

    道姑微笑道:“先前贫道曾叮嘱婉儿不要向旁人泄露我的身份,却不想这实心眼的丫头连自己的夫君也没有透露。贫道是古越国人氏,因出身寒微,也没有过什么正式的姓字,当时人们只唤我作‘阿青’。后来出家奉道,也未曾取甚道号,依然只用了‘阿青’这个称呼。”

    “越国、阿青……”

    听了这两个熟悉的名词,张乾试探着问道:“师傅莫非便是在越国教授三千剑士,令其横扫强吴十万雄兵,进而称霸诸侯的越女?”

    他已知道这一方世界与前世的世界在许多方面多有重合,比如自己已开始修习的《五岳真形图》中“五岳”所对应的五座名山,依旧是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及中岳嵩山;又比如这一方世界的汗青史册之中,同样存在过一段吴越争霸的历史,稗官野史中也同样存在一段“越女传剑”的故事。

    听张乾说起那一段往事,这位昔日的越女阿青脸上现出写唏嘘之色,喟叹道:“往事已矣,如今世上已无越女,只有一个世外修道之人。”

    张乾察言观色,知道她该是不愿意提及当年之事,便转移了话题,问起对方此次的来意。

    阿青淡淡地道:“当初贫道将婉儿留在俗世,一方面是她尚有恩仇未了,另一方面也有历练之意。如今她既报得杀父之仇,又奉养老母寿终,期间也尝遍了人生的百般滋味,却是时候跟随贫道回山清修,怎都要等到结成金丹证就地仙道果,才能正式出山行道。”

    此事当初张乾也曾听王婉提起过,方才发问不过是存了万一的侥幸之念,听阿青语气平淡却自有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能苦笑道:“如此也好,婉儿如今的积累已足够深厚,有了师傅的亲自指点,成就地仙之境当是指日可待。”

    随后他又转回身来对王婉笑道:“婉儿,你可安心地随师傅回山修行,为夫的只在红尘之中等你归来。希望再见之日,你我夫妻皆已铸就金丹,如此才算践行了那‘不约白首誓,只缔长生盟’定情之言。”

    王婉也未如寻常要与夫君分别的女子般悲悲戚戚,只是向张乾施了一礼道:“大哥放心,婉儿定当专心修行,力争早日出山与大哥相见。”

    阿青在旁边看着这对小夫妻明明情深意笃却又能洒然作别,究其根由,自是因为拥有比寻常男女朝暮相处乃至白头偕老更高远的追求,心中也暗生嘉许之意,遂笑道:“你们夫妻也不必着急作别,今夜贫道还有一点事情要交代你们去做,须到明日才会离开。”

    张乾忙拱手问道:“师傅有何吩咐,弟子自当效劳。”

    阿青道:“贫道虽无法改变婉儿母亲这一世的生死,却能为她的下一世稍作筹谋。本来以婉儿母亲的为人,下一世该得福报。但如今地府乌烟瘴气,为免她遇到那些腌臜事,你们于今夜子时持了我的信物,去本城的城隍处走一趟罢!”

    王婉大喜,急忙拜谢师傅了爱屋及乌的眷顾之情。

    张乾则道:“我本已拜托了薛侯之女锦瑟在冥府看顾岳母,如今更有了师傅的旗号作保,此事当无忧矣。”

第七十章 夜访城隍

    夜静更阑,金陵城内的城隍庙里却热闹起来。

    只是这热闹属于另一个世界,当世之人若无特别的机缘或法门,便在咫尺之内亦不可见不可闻。

    掌管金陵城境内所有阴司事务的城隍陈彦穿着全套冠袍带履,在堂上正襟危坐气度威严。

    他看到堂下的两列鬼差之间,乱糟糟地站了一群阴魂,正或哭号或哀告闹得沸反盈天,当即将脸一沉,高举一方惊堂木在面前公案上重重一拍,肃然喝道:“肃静!”

    站堂的鬼差见城隍老爷升堂,急忙手中半黑半红的水火棍在地面上连连敲击,口中齐声呐喊:“威——武——”

    只这一声喝,登时将那些阴魂尽都震慑住,齐齐地收了声躬身肃立。

    陈彦稍稍现出些满意的神色,扬声喝道:“判官何在?”

    有一红衣鬼判急忙手捧朱笔和簿籍从旁走出,向上施礼道:“下官孟择,听候城隍吩咐。”

    陈彦沉声问道:“算上今日收到的阴魂,已经有多少数目?”

    孟择也不用回身查点,脱口答道:“启禀城隍,连今日鬼差共从境内拘回的八十三条阴魂在内,恰好满了五百之数。”

    陈彦又问:“今日这些阴魂可曾问明身份来历?”

    “下官皆已问明,”孟择答道,“余者皆无可忌讳之处,只有一名妇人王氏,乃是已故名将王烈妾室。此外……”

    陈彦打断他的话哂道:“本官在阳间时也曾听过王烈的大名,但他已亡故多年,听说早入了轮回转世去了,前尘往事尽成虚妄。如今休说只是他的一个妾室,便是正室夫人也无须忌讳,便将她与其他阴魂一样送去小张公子处罢。那位公子新修建了一处别院,差人来送书索要五百阴魂去作为仆婢,若是少了一个不够整数,这份人情便薄了许多。”

    他在说这番话时,已经动用城隍权柄隔绝了堂上堂下的声息,却不怕被那些阴魂听到。

    孟择脸上现出碍难之色,踌躇再三方陪着小心道:“城隍所言极是,只是下官尚有下情回禀。方才‘给孤园’薛娘子使人送来书信,信中叮嘱说这王氏是她长辈,要我们这边务必看顾一二。”

    陈彦脸上神色登时僵了一下,却是有些后悔没有问得更清楚一些便做出决定,嘴巴连张了几张,又干笑几声掩饰一脸的尴尬,才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唔唔,这般说来,此事确实还要斟酌一番。你且将王氏另行安置,至于缺少的一条阴魂,便从本官的仆婢中抽调一人补上便是。”

    孟择忙向上拱手道:“城隍英明,下官这便前去办理。”

    言罢他转身到了堂下,令几名鬼差将其余阴魂连吓带打地带走,与先前收集的阴魂拘束在一处,却又吩咐一个办事老成的鬼差引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王氏去后面一间闲置房间暂歇。

    等一众阴魂离开之后,陈彦又将孟择唤到近前,斟酌道:“既有薛娘子的情面,本官是否还要做个顺水人情,疏通关系给那王氏安排一个好出身?”

    孟择摇头道:“以下官愚见,薛娘子既然出手,便没有有始无终的道理,在其他方面应该也有安排。城隍你似是用不着平白耗费自己的人脉关系。”

    陈彦点头道:“若如此说,也有几分道理……”

    便在此时,城隍庙外忽地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青真人门下弟子张乾、王婉,求见本府城隍!”

    “青真人,哪一位青真人?”陈彦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孟择急道:“当今之世,能成就元神真人,证得神仙道果,又单以一个‘青’字为号的,便只有那位以剑术称绝的越女阿青。听说这位真人的性情颇为古怪,我们且不可怠慢了她的弟子。”

    “是是,确实怠慢不得!”

    陈彦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起身离了公案,快步到门前相迎。

    此刻张乾与王婉正并肩站在城隍庙前,脸上都略带着些惊异之色。虽然此处仍是金陵城内的城隍庙,却已是在另一方空间。本来以他们人仙之境的修为,尚不具备出入幽冥的能力。之所以能来到此地,却是凭借了王婉手中所持的一枚剑形玉符。

    陈彦到了门前,首先看到的也是王婉手中的玉符,登时认出这果然是那位青真人的信物,脸上的笑容愈发热忱,降阶行至二人身前,抢先施礼道:“下官金陵城隍陈彦,见过两位道友。”

    张乾看到这位镇守一方冥域的城隍如此谦恭,心中便知师傅的名号果然好用,却也并未仗势而骄,当时牵着王婉以礼相还。

    寒暄已毕,陈彦请二人到了里面,命人设座奉茶,盛情相待。

    张乾也没有绕圈子,当时便向对方说明了来意。

    听说眼前这二位便是那王氏的女儿和女婿,陈彦与孟择俱都恍然,心道难怪那位薛娘子如此热心,原来此事竟关系到一位元神真人,这一份人情做得好了,实在是本小利大受益无穷。

    当时陈彦便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将王氏安排的妥妥当当,暗中更决定便是得罪了那位薛侯千金,也要将这份人情抢到手中。

    此事的发展原也在张乾的意料之中,见果然一切顺利,便再次向陈彦郑重致谢。

    随后王婉犹豫了一下,提出来是否能够与母亲再见一面。

    陈彦已经决定要拿下这份人情,当然不肯因小失大,遂摆出一副诚挚之态以肺腑之言相劝道:“张夫人,按说下官理应成人之美。只是两位皆已成就人仙,一身气血与阴魂而言实是炽烈如火,尤其令堂新逝魂体未固,彼此相见实是有害无益,甚至可能伤及本源而累及转世之身。因此以下官之意……既已阴阳两隔,相见争如不见。”

    王婉见对方确是语出至诚,心中纵有万分的不舍,也只能化作幽幽一叹,与张乾起身告辞而去。

    凭手中玉符破开两界屏障回归阳世后,夫妻二人来与师傅相见,随之便到了夫妻分别之际。

    临别之时,阿青忽地招手将两人丹田内的两枚“阴阳无极丹”摄出,合在一起交给张乾,又指点他到京城某处寻找一物,却没有多做解释便将衣袖轻轻一抖,两人的身形在张乾的面前凭空消失。

    (第二卷终)

第七十一章 扬鞭驰骏马,红颜猎白狐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顺天古称幽州,向来为北疆苦寒之地,同时也是用以抵御北方蛮族入侵的军事重镇。

    到大周太祖武皇帝开国,一则因前朝旧都金陵凋敝于战乱,二则担心南方歌舞繁华之地消磨了后辈儿孙志气,三则警惕北方蛮族窥视中原之心不息,遂决定以天子至尊御守国门,将新朝都城定于幽州,并易名为“顺天”。

    幽燕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民风刚强勇悍。

    历代勋贵豪族世居于此,不免也沾染了一些尚武之风,以致于每逢秋高气爽野兽生膘准备过冬的时节,骑马游猎成为京都权贵子弟间必不可少的一件盛事。

    这一天清晨,一列骑士从刚刚开放的顺天北门呼啸而出,令守门的兵丁和早起出入城门的百姓都看呆了眼。

    只因那十几匹强健骏马的雕鞍之上,骑乘的都是清一色正当妙龄的小娘子。

    这些女子大都是用红色绢帕包头,身着紫色窄袖短衣,腰扎淡绿色汗巾,大大方方地展露着满是青春气息的美好身段。

    她们的身上都携带雕弓羽箭,后腰处交叉佩了一对带半圆形护手的宽刃短刀。其中有两人手臂上绑着皮套,擎了两头电目钩爪的神骏鹰隼;又有五人牵着锁链,拖着五头掀牙砥爪的凶猛猎犬。

    在众女环簇之中,又有二女的容貌装扮格外不同。

    她们都作了时下那些高门千金外出时最爱的男装扮相,头上戴束发金冠,身上各穿一青一白两件剪裁合体、款式为男装却又能凸显女子婀娜体态的团花箭袖,外罩同色云纹大氅,座下则骑乘了两匹毛色纯白体魄格外矫健的骏马。

    二女都是容色绝丽,却又如春兰秋菊般各具风韵:穿青的女子十五六岁年纪,眉宇间透出寻常女子所不具备的飒爽英气,身形颀长挺拔不逊于男儿,夹着马腹的一双健美长腿尤为引人注目;穿白的女子只有十三四岁年纪,身形尚显青涩单薄,但一张俏脸精致完美到无可挑剔,眉目间又现出几分惹人怜爱的娇憨气质。

    此二女非是旁人,正是当初张乾在阳曲县时收下的两个弟子,傅清风和傅月池。

    如今傅天仇已获隆兴帝重用,跻身中枢官至兵部尚书,便说是为官清廉,但仅凭俸禄与皇帝的多番赏赐,也足以维持该有的体面。

    如此则两个早年随父亲备尝艰辛的丫头则算是苦尽甘来,经过数载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滋养,容貌气度都与当初大不相同。

    不过二女倒也并未因生活优裕而养出骄娇二气,数年来一直在依照张乾传授的心法和武功图谱修习武艺。即使不大肯用狠心、下苦功的傅月池也已小有成就,而傅清风更已将《九易炼形术》修习到第六层“易骨”的境界,修行的速度之快还要胜过创造这门功法的张乾本人。

    这倒不是说傅清风的禀赋悟性超过张乾,而是张乾修行时凭的是自己的参悟摸索前行,傅清风走的便是他探索开辟的阳关坦途。

    因为练成一身的武艺,姊妹二人的兴趣自然也不会在寻常名门闺秀的女红针织等事上,自己每日舞刀弄枪不算,还从府中选了十几个丫鬟传授武艺,又央着已在京城定居任职于玄鉴司的庞勇传授她们骑射之术。数年下来,俨然已经练出了一支小小的娘子军。

    傅天仇自觉早年亏欠两个女儿太多,虽然不会溺爱娇惯,却也没有多做约束,胡作非为自然绝不允许,这般孩子家的胡闹则并未放在心上。

    一行人马出城后便将速度提了起来,一路蹄声如雷风驰电掣,不多时已来到京郊荒野。

    傅月池伫马向远方遥望一阵,取了弓箭在手叫道:“姐姐,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输你!”

    傅清风也摘弓取箭,哂道:“月池你似乎每一次都是这般说的,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

    傅月池不满道:“姐姐你不要小瞧人,最近我练功很勤快的!”

    两姊妹在说笑间,身边已经有丫鬟将猎鹰和猎犬都放了出去。两头灰黑色毛羽的猎鹰张开双翼在空中盘旋长鸣,五只猎犬也一路狂吠着四处奔走,寻找着隐藏在枯草中的猎物。

    蓦然间,一只肥硕的灰毛野兔受惊从一处草丛里一跃而出,向着远处亡命逃窜。

    “这是我的,姐姐不要来抢!”

    傅月池欢喜大叫着飞马而出,张弓一箭射去,她武功已颇有根基,由庞勇这军中悍将教导的骑射之术也确是不凡,这一箭的时机、力道、准头都甚有可取之处,只一箭便从那野兔的后颈贯入,余势未衰将其钉在地上。

    她驰马疾奔上前,在马背上俯身用个“海底捞月”的架势将那野兔捞在手中,圈回马来高举着向傅清风示威:“姐姐,这一次是我先有收获呢!”

    她的话音未落,却不防对面的傅清风急拨弓弦连发两箭,只听得嗖嗖两声尖啸,两支箭从身边一左一右飞过,等她转回头去看时,却见已有两只野兔中箭倒地。

    “姐姐你……”

    面对气急败坏瞪着自己的妹妹,傅清风不慌不忙地收了弓,等着两只训练有素的猎犬扑上前将射中的猎物叼回来,笑吟吟地道:“月池,现在却仍是姐姐领先呢!”

    “姐姐你不要得意,这一次我定要胜过你!”傅月池一面不忿地大叫,一面拨转马头向远方冲出去继续寻找猎物。

    傅清风也不甘落后的催马紧追其后,那些丫鬟们也都纷纷跟了上来。

    当前疾驰的傅月池连发几箭射中了三只野兔和一只獐子,却知道凭数量很难胜过武功箭术都在自己之上的姐姐。为今之计,唯有猎到一只不同寻常的猎物,才能够以质取胜。

    上天似乎要成全她这一份小心思。念头才动的瞬间,她眼前忽地有一抹白影掠过。定睛望时,却是一只狐狸被天空之中急速俯冲下来的猎鹰迫离了藏身之处。

    傅月池看那狐狸一声皮毛竟是罕见的纯白之色,在草地上奔行之时则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曼妙优雅姿态,心中登时又喜又爱,却舍不得用箭去射了。

    她收了弓取下马鞍旁挂着的一卷红绒套索,催马疾驰追到近处,将套索抖开向前一抛,顶端的活套准确地落向那只白狐的头顶。

第七十二章 师徒重逢

    便在傅月池飞出套索的瞬间,前方那只本在狼狈逃窜的白狐蓦地回头,一双蓝宝石般晶亮的眼睛里竟闪过一抹极为人性化的戏谑嘲弄之色,同时前奔的身体完全违背常理地向后腾跃而起,灵巧地穿过那尚未收紧的活套,一下扑到傅月池的面前。

    傅月池究竟年幼,看到这一幕诡异情景时一下怔住,结果被那只白狐扬起一只前爪,在额头上结结实实拍了一记。

    也不知白狐那只粉嫩的小爪子上怎生拥有那般大力,傅月池当时便觉似给人当头一棒,直被打得眼冒金花耳如撞钟,整个人倒仰在马背上。

    总算她心中尚存了几分清明,双脚仍死死勾住马镫,这才没有从马背上摔落。

    “月池!”

    后面追上来的傅清风看到这一幕,心中登时大惊,急忙催马冲到近前,却见妹妹已经双目迷离地从马背上直起身来,正用力甩头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这才放下心来。

    “姐姐你怎如此看我?”好容易清醒过来之后,傅月池看到姐姐正盯着自己的脸欲言又止,遂有些好奇地问道。

    傅清风脸上有些想笑又强行忍住的神色,从腰畔的锦囊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圆形铜镜,举到她面前道:“你自己看罢!”

    “臭狐狸我饶不了你!”

    傅月池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此刻她额头正中出现出一片淤青印痕,形状却正是兽类爪印,看上去实在有些令人发噱。

    此刻那只白狐竟并未乘势逃走,反而便在距离两姐妹数十步外蹲坐着,用两只蓝莹莹的眼睛望着她们。听到傅月池的叫声,它吱吱连叫几声,又举起一只前爪向她指指点点,居然让傅家姐妹清楚地看出几分鄙视轻蔑的意味。

    傅月池当时被挑逗得七窍生烟,急将颈上悬着的一枚竹哨送到唇边鼓劲一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细长鸣。

    伴着这一声哨响,空中盘旋飞翔的两只猎鹰极速俯冲而下。这一次却非先前那般只是威吓驱赶猎物以供主人捕猎,而是亮出利爪直接扑击。

    随后发生的一幕令傅家姐妹俱看得目瞪口呆。

    那白狐初时一动不动地蹲坐在原地,等到两只猎鹰扑倒近前时,蓦地弹身纵起反扑而上,左爪右挥而后右爪左击,两记凶悍无比的耳光准确抽在两只猎鹰的头上,打得两只猎鹰口中齐齐发出一声哀鸣,左右横飞摔落在枯草之中。

    傅月池俏脸有些发白:“姐姐,这只狐狸不是和当初王生大哥家那个小唯一样,已经变成妖怪了罢?”

    听到“妖怪”二字,后面跟上来的十多个丫鬟都变了脸色。

    “大家莫慌,”傅清风捏紧手中弓箭,沉声道,“且看它要如何?”

    那白狐放倒两只本算是其天敌的猎鹰后,又看到对面这群女子小心翼翼地样子,双目之中的戏谑之色更浓,不紧不慢地迈开腿,极其优雅地向前踱了几步。

    “听我号令,准备放箭!”

    傅清风率先张弓搭箭,傅月池和丫鬟们虽然个个心中忐忑,却因素来信服傅清风而依言效仿,十多支羽箭尖端的闪烁寒星遥遥指向白狐。

    她们带来的五头凶猛猎犬也向着白狐狂吠不止,但也似乎是感应到它身上深藏的比往日所见虎豹野猪等大型猛兽更加危险的气息,都只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那白狐似是全然不知弓箭的厉害,仍一步一摇地向前踱来。

    傅清风眼看白狐堪堪要踏入自己心理上的警戒距离,扣弦的手指已是将松未松之际,忽又见它倏地停了下来,侧头向远方张望片刻,目中现出极生动的思索神色,而后陡然转身飞奔而去,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般霎时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

    “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后的诡异变化实在令傅月池摸不着头脑,只能询问身边的傅清风。

    “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许是……”傅清风脸上也有些困惑之声,却转头望向了先前白狐遥望的方向,一句话尚未说完,一双美眸倏地睁大。

    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高大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而后也不见那人奔跑腾跃,只闲庭信步般向前跨出几步,竟神奇地出现在她的马前,一张与记忆中已有些不同却也绝不会认错的脸上现出温和的笑意:“清风、月池,我们师徒却是好久不见了!”

    “师傅!”

    傅月池首先发出一声欢天喜地的尖叫,腾身从马背上跃起向对面的张乾扑了过去。

    张乾摇头失笑,探出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头顶,不许她扑到自己身上,假嗔道:“已经是大姑娘了,怎地还这般毛毛躁躁?”

    傅月池用力甩头摆脱师傅的“魔掌”,抢到近前毫不避忌地挽住他一条手臂,还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微微凸起的肚腩,撇嘴道:“师傅你居然变胖了,看来这些年过得很是快活,一点都没有想我们这两个徒弟!”

    这时傅清风也走上前来,扯过妹妹一起认认真真地向张乾施礼,口称:“弟子拜见师父!”

    张乾含笑受了两个弟子这一礼,然后看着身量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一点的傅清风,笑呵呵地道:“没想到清风你居然长高了这么多,以后要找夫家却有些麻烦了!”

    “师傅!”

    傅清风见师傅仍是老样子,在性子活泼的妹妹面前倒还有些师道尊严,却总爱打趣不大爱说笑的自己,娇嗔地唤了一声以示不满。

    “师傅你来得正好,快想办法帮我报仇!”

    这时傅月池迫不及待地将方才的遭遇诉说了一遍,还将额头的淤痕给师傅看,言下之意自是鼓动他为自己出头和出气。她当初可是亲眼看到了师傅斩杀狐妖小唯的一幕,想着今日那白狐再是诡异,师傅也必能手到擒来。

    张乾摇头叹道:“你这一爪之仇只恐难报。方才我是察觉到一丝异常气机才赶了过来,虽然未与你们所说的那只白狐相见,却也大致感应出她的实力远非当初的小唯可以相比,便是如今的我也恐有不如。这般或许已是妖王级别的存在,平白地被你惊扰追赶一场,却只给了你这一点教训,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说到此处,他伸出手指在傅月池额头上轻轻揉了一揉,用个巧劲使淤血散开,令那爪型印痕迅速变淡至几乎肉眼难辨。

第七十三章 忧国乃君子,怜子亦丈夫

    傅月池虽然娇憨却绝不刁蛮,听说那白狐厉害如斯,便怎都不肯让师傅因为自己吃的一点小亏而甘冒奇险,遂绝口不再提报仇出气之事,转而叽叽喳喳地问起师傅这些年的经历。

    张乾倒也没有刻意隐瞒,捡着重要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些。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二女听说师傅居然已经成亲,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娘大为好奇,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等听到张乾极尽溢美之词地形容了一番后,她们脑中都浮现出一个艳若桃李、冷如冰霜、踏月而至、飞剑取头的白衣女子影像,俏脸上都现出歆羡向往之色。

    如今这一场射猎自然无法持续下去,傅清风当即让出了自己的坐骑给师傅骑乘,自己则与妹妹共乘一骑,一起回转顺天城内。

    一行人穿街过市来到城右权贵聚居的一条街上,往里第四家占地规模不小却远不及其左邻右舍来得华美的院落,便是当朝重臣兵部尚书傅天仇的府邸。

    刚到家门前,傅清风伴着师傅往里走时,傅月池已经撒开双腿跑了进去报信。

    今日却是恰逢傅天仇休沐之期正在家中,不多时即由傅月池引着一起迎了出来。

    张乾急忙上前向看上去容光焕发、反似比几年前年轻几岁的傅天仇施礼。

    傅天仇知道女儿这位年纪轻轻的师傅是个风尘奇人,不仅一身修为超凡脱俗,眼界见识更是远迈同侪,当时也未视之为后生晚辈,而已平辈礼数相待。

    彼此寒暄过后,傅天仇将张乾让进客厅,吩咐人安排酒宴款待。

    宴席之上,张乾先问起庞勇和夏冰这两位老友的近况。

    傅天仇笑着说道如今庞勇却正是春风得意,不仅投身悬鉴司内任执事之职,且借助悬鉴司的资源和功法成功突破瓶颈晋升人仙,后来也终于和夏冰结为夫妇,婚事还是他负责一手操办。

    本来他们夫妻两个平日里都是傅家的常客,只是近来似乎在查一桩案子,结果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张乾注意到傅天仇在言谈之时,眉宇间总透出些愁闷之色,便出言问起对方是否有什么心事。

    傅天仇先将宴上侍奉的仆婢打发走,待到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才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是否是老夫人老多疑,总觉得如今一切都欣欣向荣、恢复了几分盛世气象的大周隐有大患!”

    张乾突闻此惊人之语,脸上却毫不动容,淡然道:“傅公因何做此论断?”

    傅天仇压低声音道:“两年前,被陛下聘为国师的慈航禅院住持、圣僧无尘禅师结束闭关,移驾至京城的慈航分院演说佛法,一时间招来信众如云,其中不乏朝中重臣,甚至……陛下也多次请国师入宫讲法,据说已经开始择时斋戒诵经,有了几分佛门信徒的倾向。这实在令老夫担心……”

    听对方说到那位无尘禅师,张乾心中登时一凛。

    这些情况他在民间也有些耳闻,那位慈航禅院住持、国师无尘圣僧本已令他联想起前世的一些记忆。

    但王婉又说过另一则秘闻,昔年东岳帝君秉善恶果报之道、斩杀了七大妖神之一的金蜈尊者,却惹得那位万妖至尊出手,将东岳帝君击杀于宇宙真空。

    两相结合深思,这一潭水实在深到令人望而生畏的程度,反正如今的他是沾都不敢沾到一点,傅天仇若是不慎卷入其中,只恐顷刻之间便要粉身碎骨。

    当下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位国师可曾借宣扬佛法之机扰乱朝政?”

    傅天仇摇头道:“不但不曾如此,国师反是几次向陛下进纳忠言,献上几条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的良策。出于对国师的尊重和信任,陛下都欣然采纳并着力颁布实施。”

    “既然如此,傅公又担忧什么?”张乾婉言劝解道,“我也知前代有不少君主因崇信佛道而生祸乱。但所谓福祸相倚,凡事都要从两面来看。佛道信仰本身都是导人向善,若国师能正确引导陛下,也未必便是一件坏事。”

    傅天仇心中虽仍无法释然,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毕竟那无尘圣僧所做的一切都令人无可挑剔,只得点头道:“希望一切便如一郎所言才好。”

    或是多饮了几杯酒,心中又不知不觉将张乾摆在与自己相当的位置上,傅天仇接着说起另外一件烦心事。

    眼看得两个女儿已渐渐长大,又都出落得亭亭玉立,近来已有不少同僚婉转托人说和。

    他也想令两个女儿早些终身有托,自己也便少了些牵挂,便先向长女清风吐露口风试探其心意。

    岂知这丫头竟是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甚至根本不问那求亲之人的出身品貌。

    按说终身大事当由父母做主,但傅天仇怜惜女儿早年随自己吃苦,怎都要让她自己对婚事满意而不至将来生活不谐,便也没有自做主张。

    只是事情总不能一直拖下去,他妻子早亡,自己一直未曾续弦纳妾,女儿心中究竟如何想的,他这做父亲的实在无从捉摸。

    看着这平日总是忧国忧民的老家伙为了女儿长吁短叹,张乾倒是感觉他身上多了几分人情味,显得“可爱”了许多。

    “傅公,我却是有些知道清风的心思。”他回忆着当初的一幕,叹息道,“当初清风向我拜师求艺时,曾说过一句话——她知道傅公为人刚直不阿,重回官场后必然招来无数嫉恨,所以要学好武功守护傅公。”

    傅天仇当时呆住,半晌后才连连摇头道:“真是个傻孩子,老夫又岂肯让她如此消磨大好青春?此事却不能再由着她任性,明天老夫便……”

    “傅公且稍安勿躁。”张乾急忙将这真情流露的老人家劝住,“其实清风的亲事,傅公实在不必如此着急。”

    看傅天仇不解地望着自己,他又解释道:“清风的心性禀赋都属上佳,既已随我踏上修行之途,将来的成就如何却难以断言。即使止步于人仙之境,也将拥有超过一百五十年的寿元;若更进一步晋升地仙,寿元更会延长至五百年。仅从这一点考虑,她也不适宜嫁入寻常人家。”

    傅天仇立时怔在当场,他虽然对修行者有些了解,但听张乾从最基本的寿命说起,才真正认识到修行者与世俗中人之间的巨大鸿沟。

第七十四章 奇石玲珑九窍通

    在永定河上,张乾、傅清风、傅月池师徒三人乘坐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张乾站在船尾处,不紧不慢地摇动船橹,推动船只行进;傅清风和傅月池则坐在船篷中,一左一右从窗口向外张望。

    “师傅,我们究竟要寻找什么物事呢?”

    当初阿青在临别之前将张乾和王婉丹田内的“阴阳无极丹”取出,交由张乾一人保管,又让他来京城寻找一件东西,地点便是这条永定河。

    傅清风和傅月池从师傅口中得知此事后都大感兴趣,一起伴着张乾来到永定河上,租了这艘小船要帮忙一起寻找。

    只是这一找便直到了第七天头上,眼见得日近西山,傅清风尚还耐得住性子,傅月池却早已感到厌倦,不知第几次向张乾问起这个问题。

    张乾仍是神色从容,丝毫不见焦躁之色,笑呵呵地道:“我早已说过了,你们师娘的师傅指点我来永定河这一段河道中寻找一物,却并未说明是何物。”

    傅月池以手加额,长叹道:“真真地岂有此理!那位祖师婆婆便是要师傅你去大海里捞针,总也要告诉你那‘针’生得什么模样吧!”

    傅清风低声斥道:“月池,不可胡言乱语!师傅说祖师婆婆是真正的神仙中人,话中必然别有深意,哪里由得你说长道短!”

    傅月池被训得吐了下舌头,却也当真不敢再出口抱怨。

    便在师徒三人漫无目地在永定河上泛舟做当天最后一遍搜索时,顺天城中有一个正在禅房内静坐的老僧忽地张开双目,从袖中摸出一物,带着些无奈的神色叹道:“阿青对徒弟也忒好了一些,居然爱屋及乌到如此垂青徒弟的丈夫,要俺将这心猿的遗蜕连同压箱底的‘三尸元神’秘法尽都送他。也罢,那姓张的小子确也有些古怪,俺且看一看他究竟是否有那份悟性和福缘!”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手中之物已经凭空消失。

    此刻张乾师徒的小船正从河上的一道拱桥下经过。他忽地生出莫名感应,似乎水底有一物正在呼唤自己,心中立时一动,蹲下身将一只右手探入沁凉的河水之内,五指张开在水中一抓,丝丝癸水之气从指尖透出,将一股流水化为手臂的延伸,一兜一卷之间,轻而易举地将沉在河底的一物摄入掌中。

    等到将手抽离水中后,他见那物却是一块玲珑奇石。

    此石底部直径不足一尺,高约尺二,形如一座具体而微的山岳,将峰峦叠秀、溪谷藏幽之胜浓缩于方寸之间,偏又不见丝毫人工雕琢痕迹,竟是鬼斧神工的一件灵秀之物。

    “师傅,这块石头好漂亮!”

    傅月池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下便被张乾托在掌心的石头吸引住。

    傅清风却先想到了自己师徒此行的目的,惊喜地问道:“师傅,莫非这便是祖师婆婆要你来寻找的物事?”

    张乾点头笑道:“应该不会错了。”

    在说话的同时,他凝神仔细观察掌上的这块石头,又发现它周遭分布有九个孔窍,在最大的一个孔窍的内壁处还有五个米粒的小字“清虚天石供”。

    “清虚天石供……石清虚?”

    看到那五个字时,张乾随即想起来这块石头也是那部《聊斋》中的一篇故事。

    在那篇故事中,这一块石头颇有神奇通灵之处,确实并非凡物。

    想到此处,张乾愈发认真地检查手中的石头,结果发现了在其余的八个孔窍之内,竟也都刻有更加微小、常人肉眼难以辨别的文字。略略浏览一遍之后,得知那是一篇名为“三尸元神”的秘法。

    此法诀虽以“元神”为名,却并非要拥有元神之境的修为才能修炼,只要跻身超凡,无论人仙或鬼仙都可以入手。

    其要旨是以秘法分割自己的一缕神魂,将至寄托在一件尚未萌生智慧的灵性之物上,炼成一具与自己异体同心、且能够随本体一起成长的分身。

    “阴阳无极丹……三尸元神法……还有这一块奇石,难道……”

    如今张乾已得了阿青传授的修行知识,眼界见识与当初大不相同,在脑中将这些信息梳理一遍串联起来之后,迅速得出一个令自己无比惊喜的推断,“这石头中莫非孕育了一团先天元胎!”

    想到此处,他愈发认真地检查手中的石头。在翻转摇动之时,果然感觉到它内部传来极轻微的震动,似是另有乾坤的样子。

    确认了自己的推断该是八九不离十,张乾脸上的喜色怎都掩饰不住,只因这一次捡到的便宜实在太大。

    先天元胎指在天地灵气在水木金石等灵性之物中孕育的生灵。据说那位列七大妖神之一的白猿尊者本相虽为猿猴,其实便是先天石胎化形。

    张乾倒也没敢奢望手这块石头中孕育的元胎能够如白猿尊者那般得天独厚,但彼此都是同样的跟脚出身,怎都不会差得太多。

    他若能依照“三尸元神”之法,分割一缕神魂寄托在这团尚未化形的先天石胎之内,再以“阴阳无极丹”中蕴含的庞大能量助其化形,或可在短时间内便拥有一具威能足以媲美地仙、更有无限发展前景的分身。

    傅清风和傅月池看师傅捧着那石头发了会儿呆,后来更笑得合不拢嘴,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那看起来确是很漂亮的石头究竟还有何玄妙。

    便在张乾捧着石头出神思考之时,头顶的那座拱桥上忽地飘来一个女子的婉转声音:“请问船上的那位先生,小女子是否能借你手中之物一观?”

    张乾蓦地警醒,先反手将那石头往怀中一揣。等到将手抽出来时,胸前的衣服竟是平平整整,完全看不出藏有一块偌大石头的样子。

    原来王婉在临别之际,将师傅赐给自己的储物皮囊转赠给张乾。

    张乾因那皮囊是女子所用之物,样式颇有几分脂粉气,却不便公然佩戴,平日便将它收在怀中。

    将石头收入怀中的皮囊之内,他才抬起头往桥上观看,却见桥边站着一个白衣少女,年岁当在十三四岁,与傅月池差相仿佛,容色绝丽亦不再傅月池之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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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横批:功德无量张屠夫聊斋之屠仙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之屠仙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