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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几字微言     大明最后一个太子txt下载     大明最后一个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天下不一样了

    第一章:天下不一样了

    瀛台里,朱慈烺打发走了几个弟弟。

    朱由检却是感叹:“这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朱慈烺说:“虽然是大事,但其实也是收割果子。这几个地方,本来是幕府要自己收掉的。朕想了想,还不如分封给自家人来得好。”

    “朕是觉得,这么一桩大事……”朱由检在朝时,想要做一件事可是挺难的。更别说分封这等大事,指不定朝堂会有多少非议。

    但朱慈烺显然对此轻描淡写。

    “父皇,天下不一样了。”朱慈烺轻声说。

    朱由检明白,这不是他治下的天下了。他与这个儿子全然不一样。朱由检的天下是从木匠皇帝手里继承来的。

    但朱慈烺的天下,是自己打下来了。

    从他出宫以后,一切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朱慈烺的军队是自己的,班子也是自己一把手带出来的。这意味着,哪怕朝那些言官怎么说,都压不住他的意志执行政令。

    更别提朝廷已经被朱慈烺一次又一次的大胜压服。

    朱由检只是感慨了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与朱慈烺说了一些闲话,也撤了。

    朝廷启动分封,这是国家大事。内外都很震惊,也很提气。

    分封到外国去,这是长脸面的事情。当然,对于三名皇子而言,这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朱慈烺固然打下了雄厚的基础,可几个十来岁的少年能不能驾驭得住,这是个问题。

    闲谈之余,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在了水面。

    “朝廷要分封了。”

    这样一道留言如飓风一样,迅速席卷在了京师。

    分封三个皇子,这似乎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船队抵达了南洋,更广阔的世界也落到了大明京师众人的眼。

    与此同时,分封皇子为郡王也让许多人想起来一桩事。

    皇帝陛下近年分封的功臣不多呢。

    京师权贵犬子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无数人都意识,朝廷打算分封了。这意味着此前以军功获得封赏的将领们都可能再次收到追封。

    朱慈烺一连在京忙碌了许久,也是忙活着这些事情。

    他的确是想多分封几个诸侯出去。而目标,朱慈烺已经选好。在东南亚,只不过,这些东西显然得一步一步来。

    将政务都清理了一遍以后,朱慈烺的关注点落在了柳如是的那个检举之。

    支持开办工坊,鼓励资本主义发展,这是历史之大势。更何况朱慈烺自己带头干。他很清楚这对社会的发展。

    但同样,资本是一头巨兽。他固然可以吞吃着营养茁壮成长,让国家强大。但同样,他也可能饥不择食,让百姓沦为资本的血肉。

    在轻视技术,几乎没有科研概念的大明。指望资本家醉心技术降低成本是很难指望的,他们更熟练的……是如何剥削工人。

    压低工人的薪资来压低成本,甚至……使用童工。

    朱慈烺敲着桌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柳如是说的意动了。只是,具体如何,他还得了解清楚才能再作打算。

    这不是简单下几个命令可以解决的,作为皇帝,他的目光更加幽深,想的长远。

    ……

    谷科望了一眼身后的京营大营,吐出了一口气:“三年了呀。”

    三年,到了义务兵退伍的时间了。回想着往事,谷科心依旧眼眶有点湿润。昨天营里放了假,许多交好的袍泽战友一起给谷科送行,一场大醉,三年军旅生涯走了结尾。

    从后勤处里拿了退伍安置费五十元,又办理了一应退伍手续,谷科拿到了那张退伍安置推荐信。

    面盖着第二军枢秘处的大印,代表着第二军对退伍老兵的关注与支持。

    这是国朝新例,不让老兵们流血流汗又流泪。每一个退伍老兵退伍之后,都会写一封推荐信,安置出一份职司。

    以而今枢密院的执行力,老兵们安置的结果大多不坏。

    谷科妥帖地收好了书信,回到了老家。

    他的家位于大兴县卢沟桥镇黄家村。进了村口见到了老娘激动的表情。

    “回来啦?当兵回来啦?好哇,打熬了一副好身板。平平安安回来了,那都号!”老娘很激动,拉着谷科进了村,叨叨絮絮地说起了最近身边的事情。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但谷科听了却觉得很舒心,很平安。

    “三年前的时候,我说要送你去当兵。隔壁的四嫂子还说我猪油蒙了眼,谷家剩这么一个独娃竟然要拿去当兵?可三嫂子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万岁爷平了贼,这京畿左近的,哪儿还有活路?要不是万岁爷分的地,别说顺天府里置办家业,咱们都还是沿着黄河当流民呢……”

    “做人不能不讲道理,不报恩。忠君报国当兵打仗,这是报恩。要我说,万岁爷是个圣君。你说说,三年前四嫂子还笑我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可现在,年年镇公所给咱家送米粮。你爹一人耕了二十亩地,一天徭役没出过。为啥,咱家谷科当了兵!”

    “现在过得是好呀,村里也没有大户欺咱们小庄户人家。有什么官司,直接找村里的派出警,也不用受衙门里的皂隶欺。听说那派出警黄警官也是当兵出身呢,他说进了军营,人人都能会识字,这是不是真的?”

    “娘,是真的。”谷科一路听着老娘碎嘴地说着,心里一片温情,只不过老娘说话速度快,好多话他都叉插不话。唯独到了读书,谷科一下子有了精神:“娘,孩儿我还在营里担任过书呢。营官退伍的时候也和孩儿说,以后不能忘了读书识字。考军校,读大学堂,当兵都有加分。咱是三年老兵,能多加好多分呢。”

    “哎呀,军校大学堂,那些都是曲星武曲星去的地方。当了三年兵,学了本事回来,娘满足了。得赶紧给你寻一门亲事,家里这些年攒了你的娶亲本,再寻个媒婆给你仔细说说,不能再耽误了。”

    “这倒是不用娘担心,军里给孩儿寻了一门差事,过些天咱家也算吃皇粮的了。到时候,是媒婆踏破咱们家门槛喽……”

    ……

    一路说着碎话,谷科回到了家,却见家里果然不一样了。

    他们本来是淮北的流民,天下大乱之际,跟着闯军四散乱跑,最终流落到了京畿一带。

    流民军到了哪里,哪里被打得一团残破。这固然让乡间凋零,却也让朝廷收拢了一大堆无主之地。有了地,朝廷终于可以干一件堪称稳固国本的大事。

    提起国本,很多人会想起立储。对于小民百姓而言,却是土地。

    朝堂有了大量空缺的土地,终于可以干一件点击了汉唐伟业的大事:授田。

    谷科这么获得了二十亩地,这二十亩其有十亩是直接给他们的,还有十亩是谷科当兵以后作为军属附赠的。不过,这十亩不能卖,得耕种十年以后才能算他们完整的私产。

    授田完毕,大明立刻稳住了民间的基本盘。

    一时间,许多良家子都踊跃参军。

    谷科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进了第二军。他运气好,还是个技术兵种,热气球,翱翔九天。

    脑海里想着往事,对着而今村里的模样,却是感觉大为不一样。

    路往常好走了,一路走过去,还发现了一条水渠。这是过去不敢想象的事情。没有一县老父母集合全县之力,是干不好水利工程的。但听老娘说,镇公所趁着农闲,出资买了一批水泥修筑了一共三条水渠。

    进了黄家村,一路遇到了熟人,打着招呼,老娘一路都说谷科当兵回来了,在镇公所分配完了是吃皇粮的,得瑟得不行。

    谷科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他是被分配到了镇公所,约莫是警察的干活。不过他有些不甘心,他的笔杆子是不错的。

    但光是一个警察已经足够惹人羡慕了。

    国朝改制,皂隶不再是下九流的勾当,也可以当官,也可以科举。自然,新设的警察署里当警员成了人人觉得体面的工作。这毕竟是个吃皇粮的,不管水旱蝗灾,朝廷都不会短缺了他们那一份粮。

    再说,退伍安置的警员是有编制的,可不是临时工呢。

    对于庄户人来说,这已经是脱离阶层的飞跃了。

    不过村里的日子的确是好过许多,一路走过去,家家户户盖了新房。

    这是日子红火的象征。

    到了傍晚的时候,谷老爹也回来了,一家三口并着两个小姑娘吃饭。谷科退伍回家,老娘特地买了一斤酒,多做了三个肉菜,两个小姑娘吃得开心,谷老爹笑呵呵地看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时,门外却敲响了大门。

    谷老爹感觉很意外,推开门一看,却发现是村里的大户黄老爷。

    黄老爷眯着眼睛,见人带着笑,身后一个仆人提着一个褐色的小木盒,看分量还挺沉。

    谷老爹见了这场面认出了对方是要送礼,他只是个庄户人心慌了,站起身,话也有点哆嗦:“黄老爷,您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都是乡里乡亲,拜访拜访,怕谷老弟嫌弃呀。”黄老爷笑呵呵地,径直入内。

    谷科他娘倒是机灵一些,捅了一下谷科,笑道:“早听着喜鹊叫,没想到是应了这儿,黄老爷您请进,哎呀,来来还带什么东西。”

    谷科也是茫然,这个黄老爷他在家书里听到提及过。无他,因为爹娘不识字,书信是黄老爷家里帐房帮忙写的。

    只是,黄老爷是村里大户,良田千亩,更厉害的是他开着一家三个磨坊一个纺织工坊,是整个卢沟桥镇里排前的大户。两家完全扯不关系,却不知他怎么寻到这里了?

    “这是令郎谷科了吧?”黄老爷来得很直接,笑呵呵地看着谷科,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一表人才。”

    谷老爹是个闷葫芦,典型的庄户人,嘿笑着说不出话。

    谷科从军营里出来,见惯了大人物。作为飞行兵,他经常见到各路高级军官,现在的场景倒是应付得来,拱手说:“黄老爷抬爱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礼,小子不敢收。”

    老娘虽然收下了,却还是忍痛送了回去。

    黄老爷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叹道:“不知谷朋友对工坊如何看待?”

    这是拿谷科当同辈人说话了。

    见此,谷科沉吟稍许,说:“我朝甲兵之利,多赖于工坊之助。若是工商本末页之事,咱们小民是置喙不的。”

    “军果然是锻炼英才之处啊。”黄老爷一鼓掌,赞道:“能说出这等话,不愧是军英豪。”

    “黄老爷过奖了,军如我辈人,如过江之鲫。”谷科应付着,一脸疑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他想不到自己一个小退伍兵能帮得到对方什么。

    黄老爷这会儿终于不再继续打哑谜,而是直接开口,沉声说:“开办工坊,这是利国利民之举。起田地出产,一县工坊税收,倍于田税。一县新增一处工坊,则平均能有十户百姓得一安身立命之处,月月有薪酬,不复躬耕田野之辛苦。然则……此等利国利民之举,却是近来多有攻讦之辈。眼下,京师非议滔滔……已经波及到此间乡野了。”

    听完黄老爷所言,谷科明白了。

    这是要搞舆论战。谷科在军也曾经写过夸耀武功的章寄去报社,这既是他自己喜爱,也是军将官指使。但他相信,这些**之事黄老爷不会知晓。

    定然有隐情。

    谷科点头,却不多说。

    见此,黄老爷又递出一个信封,低声说:“听闻镇来了一员编修,在镇公所里选人调查。那编修端的是厉害,不选老人,专门调集了最近退伍安置的新丁。据闻,咱们黄家村也是在目标之。三日后,谷科贤弟报道之事……拜托了……”

    谷科掂量了一下,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自己的虚荣心无限膨胀了起来。而且,他也的确很认可工坊。若非是京师军械工坊,何来那么多神兵利械?更何况,皇帝陛下一向是支持工坊的。</div>

    

第二章:柳如是的苦衷

    朱慈烺坐在皇宫里,锦衣卫的密报一个一个地呈上来,读完以后,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惶恐之情。,: 。

    没错,就是惶恐。

    按说,身为皇帝,他是不该有这个情绪的。

    毕竟,按照原定历史上来算,大明的所有敌人都已经被打败。不管是建奴,还是未来会在清朝肆虐的日本人,这会儿都已经被朱慈烺收拾掉了。

    哪怕国内有守旧派阻挠改革,朱慈烺也依旧可以用最笨的法子胜过他们。因为,朱慈烺有年龄优势。他可以用至少五十年的时间硬生生熬过去,熬过去整整五个时代,半个世纪。

    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朱慈烺打败一切看得到的敌人。

    但现在,朱慈烺面对的是一个全然超乎他想象的敌人。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朱慈烺原本以为,信赖李邦华等大明忠臣就可以治理好天下,甚至利用穿越者的先见卓绝见识完成帝国的飞跃。

    国力日涨是没错,但朱慈烺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治国艰难之处。

    而这,便是柳如是跑出来的这个难题:工人。

    朱慈烺明白,让资本家有良心,还不如让禽兽能开口说话更容易。二十一世纪的劳工待遇之所以不错,甚至欧洲诸多地方普通工人生活优越,但这是在两三百年革命下的成果。

    就如同切格瓦拉说过的那句话一样:“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朱慈烺不希望自己的治下出现工人暴动与革命。

    但这似乎已经有了这样一个苗头。

    工人们的待遇极其糟糕,许多人哪怕是想回去种田也徒然发现,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围墙、打手、以及‘私’刑。这些存在让工人们已经失去回头的选择。

    也许可以说,作为皇帝,朱慈烺解决这些难道不是很简单么?一道圣旨,就能让跃跃‘欲’试的朝臣们将这等敢于虐待百姓的资本家抄家灭族。

    但朱慈烺不想这么做。

    首先是朱慈烺已经很难轻松做到了。在大明这种地方,一个资本家的背后定然是有权贵支撑的,甚至本身就是某个高官显宦的产业。朱慈烺带头开办工坊做实业的基调之下,许多有功将士拿了赏赐没有置办田宅,而是选择了开办工坊。

    朱慈烺一旦彻查,首先就会动摇自己的基本盘。

    其次,朱慈烺不愿意打断资本主义的发展。他很清楚,农业经济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西方已经在崛起,大明不能开倒车。不然,一个农业经济的东方中华注定会在东西方的竞争之中落后。

    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原因,这会儿反倒是不甚重要了。

    想到这里,朱慈烺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大麻烦了。

    依旧是那句话,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一个要进行农业经济转向工业化国度的例子,这意味着朱慈烺想要开穿越者的特权作弊也无法做到。

    ……

    孙三躺在茅草屋的地铺上,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夏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夏日绵长不是说说,早上五点就天亮,天黑也要到晚上七八点。这就意味着一天下来,有十四五个小时需要劳作。

    卢沟桥镇的砖窑作坊里,每天都闷热无比,偏生东家黄老爷不舍得消暑之物,昨天又中暑倒下去一个。可怜的洪家老哥家里还有三张嘴嗷嗷待哺却要拿出好不容易攒了半个月的钱去寻医生。

    但念着洪家老哥的事情,孙三却也觉得这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为,比起命都丢了,只是损点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至少,比地里刨食要强一些罢。”孙三这样说着,随后捏紧了内衬口袋里的那张存根。这茅草屋一个屋子里能睡五个人,大通铺,放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安全。

    自然,每月的银钱一落袋就赶忙去了镇上的恒信钱庄存上去。这年头钱庄存钱不仅不要给钱庄‘交’纳规费,还能拿利息,端的是比过往强了许多。

    往常老西儿的钱庄存钱可是要‘交’规费的。

    后来横空出世了一个大钱庄恒信钱庄,老西儿们的钱庄便纷纷被挤兑得开不下去。好一场龙争虎斗以后,卢沟桥镇就只剩下恒信钱庄一个分号,再无老西儿们的钱庄了。至于缘由,倒是让人听了不由咬牙切齿。因为,朝廷一番彻查,查出了十几家通敌卖国的‘奸’商。抄家杀头之下,再坚‘挺’的晋商钱庄也开不下去了。

    最后,市面上还存着的晋商钱庄都被恒信钱庄买了下来。

    孙三自然是不晓得这一点的。

    他只是想着存折里那攒了三个月的薪水不会丢,心中就安心了几分。

    “孙三,睡没?”一个有些显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孙三不用去看也知道,这是洪家老哥的声音。

    “洪哥回来了?身子好点没。”

    “吃了点‘药’,大好了。只是这活儿怕是没了,就连夜回来,”

    “活儿怎么没了?”孙三纳了闷:“黄哥你力气大,不还是老爷的族亲么?”

    “族亲……”黄大哥行九,旁人都喊他黄九郎。但黄九自己很清楚,这个族亲一点用都没有。毕竟,附近方圆十里,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姓黄的多得是。追问上去,十之**都能攀到一些姻亲。

    “没有用的……”黄九郎闷声说:“是衙‘门’里传出了风声,要整顿。听说……西山的煤矿里死的人有点多了……”

    “有点多……”孙三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有点干。

    京师的工坊多了以后,煤矿上也热闹了起来。除了朝廷的官办工坊以外,一连串开办了许多‘私’人煤矿。

    官办工坊供应的是京师钢铁厂的工坊,每年赚的盆银钵满,不知惹了多少人‘艳’羡。见炼铁这么赚钱,脑子活络的人就从匠作大院里买了炼铁的技术,也去开办了工坊。

    于是,而今顺天府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其中很多就是炼铁工坊。炼铁要燃料,京师附近,煤矿不缺。于是,煤矿工坊也纷纷冒出来。

    不比官办工坊,‘私’人工坊很是不讲究,进去以后想要出来就是千难万难。

    砖窑里,每个月死伤两三个已经是孙三感觉了不得的事情。可煤矿里,却是很可能每天都会死人。

    现在各个工坊都是排队拿钱等煤用,东家自然是催得紧,‘逼’得工人下井也是频繁。可一旦急功近利,自然就各种错漏。

    死人的消息,也是时常传出来。

    别的地方不晓得,但卢沟桥镇里孙三听过的就知道卢沟河河底每天都能多上几具尸骸。

    “衙‘门’终究是知道了……”黄九叹了口气:“日子要不安生起来了……”

    砰砰砰……

    这时,‘门’外忽然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黄九与孙三都对视了一眼,茅草屋里今天就他们两人睡着。砖窑人没招满,这里空了起来。但最近农忙,可没有多少工人招进来。

    “这么晚了,谁啊?”孙三朝着黄九点了点头。

    黄九缓缓颔首,‘摸’到了铺盖底下的一把柴刀。

    “谷科,是我。孙三哥,还记得我吗?”谷科在外头喊着,孙三愣了。

    “我认得,三年前去当兵了。”孙三急忙说,随后打开‘门’,把谷科放了进来。

    一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谷科,孙三笑着说:“谷家老四,这是黄九哥,一个砖窑里做工的朋友。”

    “九哥。”谷科拱手见礼。

    黄九看着谷科,赞道:“果然是新‘潮’新气象啊,听说军营现在就是个大熔炉,好些‘浪’‘荡’子弟进去以后,再出来就是脱胎换骨了。现在见谷老弟,都感觉像是个读书人。”

    “前阵子领了镇公所的牙牌,现在的确是得捧着账册了。主任还还给了我好几本书,每天都得读熟,甚至有些地方还得背下来。”谷科进了‘门’,席地而坐,也没管茅草屋里的异味,平静地说着,眼珠子却是打量着眼前两人。

    “哦?”孙三与黄九对视一眼,都是惊讶。

    “恭喜老弟啊,早知道能有皇粮吃,我也去当兵了。”

    “可不敢再喊谷老弟了,谷爷,往后说不准可得再谷爷手下做事呢。”

    “两位老哥,这可就折煞我了。”谷科连连拱手:“就是一个办事员,哪里当得起一声爷的称呼。平辈论‘交’就行。”

    孙三与黄九听了,就只是笑。

    谷科见此,轻咳一声,说:“我虽然也是咱们镇上的人,可当兵三年,地头都生疏了。现在,的确是得了一个贵人的指使,有一件大事要做。两位哥哥要是看得起我,信得过我。这一场富贵机缘,我就送给两位哥哥……”

    “谷老弟我当然是信得过……”孙三嘴上说着,但话里却是叹了口气说:“若是不急,等月底放了假,我去帮老弟平了事情,也不指望什么富贵机缘。但最近人心惶惶,要是‘摸’不准,一不小心却要送了命。”

    “我前阵子去了镇子里赵大夫家的‘药’管,听说赵大夫去了西山七天没回来了……镇子里的白事的铺子,全都关了张。再听说有贵人来镇子查用工雇工的事情……咳咳……”黄九干咳了几声,忽热压低了声音说:“这是要命的事情呐。不管那贵人编修不编修的,可西山上那家煤矿,那是京中几个侯爷参股的生意,大东家更是当红的爵爷。这……要命呀……”

    谷科眯着眼睛听两人细细说起来,一个比一个骇人的事情落入耳中,‘露’出了笑容。他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难办,反而欣喜自己还运气不错,还真找到了两个消息灵通之辈。

    当工人的大多都是些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这样的人要带着去办差事哪里行得通?

    “既然如此,我也拖个底。办工坊的事,我在军中也听闻过。那是陛下应允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卷进来。我这一回,正是要寻几个伶俐兄弟,一同陪着镇子上来的那个贵人去一趟西山。这伙,就是这砖窑的东家黄老爷安排的。”谷科亮了立场,果然就见两人都是一笑。

    原来是陪着忽悠那个贵人,既然如此,这事可就简单了。

    谷科见此,从怀里拿出了两张五元面额宝钞:“先给两位哥哥安顿家小,明儿我家里再会!”

    谷科不会想到,自己临时起意多喊两个朋友会让自己的命运发生怎样的转折。

    ……

    柳如是到了卢沟桥镇,回想着五天前的景象,‘露’出了无比惬意的笑容。

    钱谦益又去了学校宿舍,要将柳如是抓回去。作为士林领袖,钱谦益的人脉与威望比柳如是想象的要大。如果不是钱谦益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自己的小妾跑了,恐怕已经动粗。

    好在,终于在大难临头之前,柳如是找到了脱离的法子。

    他亮出了手中报社编修的牙牌,以及一张一次‘性’的通行西苑的号牌。这两张牌给了钱谦益无与伦比的震惊。

    前者,那说明柳如是寻到了报社的职司。这是个十分有影响力的岗位,据闻堪称是民间御史,让钱谦益颇为忌惮。但如果只是这些,钱谦益也不会忍住。更重要的是后面那张号牌。

    西苑是朱慈烺日常办公的地方,换句话说,想要见皇帝,十有**都在西苑里。

    手中有一张这个地方的号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奴家奉皇命调查民间劳工苛待之事,恕不能陪老爷了。若老爷要放还奴家,奴家谢老爷恩典。”柳如是盈盈一礼,随后就这么看着钱谦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走了。

    终于自由了,尽管是暂时的。

    柳如是泪眼朦胧,说不尽的感慨与‘激’动。

    她当初嫁入钱谦益府邸的时候,真是万万不会想到,这个堂堂风流老士子竟然无能,还喜欢凌虐‘女’子。柳如是可感受不到这种所谓的风情在哪里,只觉得自己落入了地狱。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新的生活,开始了。

    只要这一回调查完备,得陛下信重,她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个死变态!</div>

    

第三章:暴乱

    沈万重下了车,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长沟峪。只不过,这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马武眼里,显得有些沉重。

    马武是被沈万重拉过来的救兵,他看着这个老朋友,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放心吧,也许只是一场虚惊。”马武说着,拍了拍沈万重的肩膀。

    只是,沈万重受这么一拍,却是咳嗽了起来,回过头,一张脸显得有些苍老:“无风不起浪啊……”

    马武凝着眉头:“难道还能因此治罪不成?我们开办工坊,一来活跃了经济,二来创造了那么多的就业机会。无数人家往日里只能饿死冻死,现在有了工坊,都能寻到一口饭吃。这是活人无数的功绩!况且,兄弟你为大明征战半生,带了一身伤病不得不致仕还乡。朝廷难道能如此薄凉,让人寒心?”

    沈万重听着这话,心中暖流涌动。

    虽然眼下经营煤矿,置办工坊,一年都有至少三万两银子的利,但比起老友马武,沈万重其实过得十分不如意。

    他在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就是朱慈烺麾下的千户,算得上是追随朱慈烺已久的老底子。当时的同僚,现在大多都已经官制一镇总兵,一军之长,都是位高权重。但是,沈万重却因为崇祯十六年那一仗染了重病,手脚灵活大不如前。这样的身子骨,在高强度的战争里是无法承担的。

    于是,沈万重选择了离开。

    虽然朝廷给他安排了一个陕西延安府警署署长的职司,但沈万重只是干了半年就退了。无他,身子骨吃不消。

    最终,沈万重选择了回到京师,在长峪沟这里开办了一个煤矿,又此前一些早些年退伍的老兵开办了几家工坊,聊度此生。

    三年多的时间一晃而过,曾经的小煤矿变成了京西排前的大矿。这几年京师炼铁工坊日多,人口越发繁茂,以至于煤矿用量飞速激增。沈万重原本一年千把两银子的利到了而今,足足一年能入三万两银子。

    利润大还在其次,沈万重不是个谈吐享受的,他更看重开办工坊能安置兄弟。

    一年又一年的大战落幕,一次又一次的兵役期最截止。无数伤兵老兵退伍兵都面临一个去路的问题。大多数被安置区当了警察,各司衙署的小吏。可能熬过去熬出头的并不多。

    每到这时,沈万重就觉得自己重新焕发了青春,大肆伸出援手,招募了诸多活得越发潦倒的袍泽战友。

    煤矿利润丰厚,沈万重开的薪资一样足够高。

    再加上工坊这种地方一样与军队强调纪律,强调技能学习,于是很多老兵都过得游刃有余。

    渐渐的,沈万重也不再去管。一直到柳如是男扮女装,带着京师大学堂的学子拿着京华报的编修证前来暗访。

    煤矿死人的事情终于拦不住传了出去。

    一时间,京师暗潮汹涌,数不尽的攻讦之声冒出了头。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死了人的事情,终究是假不了。马哥,山雨欲来风满楼……那些士子本就看不惯我辈骤然豪富,岂会善罢甘休。这几年国朝渐少兵事,文官渐重。我现在只是一介商贾,此事真是难了……”沈万重没有说虚话,哪怕朱慈烺鼓励工商,但商本末业的观点依旧是主流。

    御史言官,舆论清议朝着几个商贾压过去,堪称泰山压来。

    “袍泽兄弟们不会坐视不管。”马武沉声地说着:“我会上书陛下!”

    沈万重心中感激,微微一暖,缓声说:“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在军校里,恐怕还不清楚情况。这种政务之事,军将插话很难。更重要的是……陛下究竟是怎生个态度,谁能摸得准?”

    按照往常所言,如果是真的寻常书生士子攻讦朝堂重商,朝中早就将这些风头压了下去。亦或者很快就会有另一件大出风头的事情将这些事情盖过。

    但现在一看,这些流言蜚语却越来越大,有些抑制不住的架势。这只能说明……皇帝陛下并没有选择压下这些话语。

    这让沈万重与马武心中都是一沉。

    “听闻山下沸沸扬扬,说什么各处报社都在调查,万重大哥,你小心一些行事吧。”沈万重说。

    “几个小报,还算不得什么。”沈万重对此不以为意:“只要不是朝堂进来查,矿里的兄弟们自然能好生应付好,这几年来都是兄弟们在处置。”

    马武闻言,张嘴想说什么,思虑稍许,还是决定不再冒昧开口。

    ……

    沈万重不会想到,这会儿,谷科带着孙三与黄九以及一个身形瘦弱,目光清亮的年轻人进了长峪沟。

    那身形瘦弱,目光清亮的男子显然就是柳如是了。

    柳如是乔装打扮,又寻了江湖里有易容之法的高人变换了模样,曾经容貌倾城的柳如是这会儿面色泛黄,双眼细长,脸型也微微一变,看起来只是个相貌清秀一些的年轻后生。

    四人是以务工为名进的长峪沟。

    虽然最近风声很大,但消息显然还没有进一步扩散。

    在长峪沟煤矿这个准军事化管理的地方里,很少有人嚼舌根。

    谷科在前头带着孙三与黄九应付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男子,而柳如是则是打量着长峪沟煤矿里一路所能见到的一切景象。

    长峪沟煤矿比他想象得还要大,三年持续的扩张让这个煤矿占地数百亩,大的惊人。因为这里的许多管理者都是退伍军人出身,于是路上所见的工人尽皆都有些民兵的架势。走动之时,三人一排,五人一列,绝无落单之辈。就是行走之间,也颇为有些气象。

    只可惜,除了那些头目,所有的工人都显得颇为破败,身上穿着一件脏污透了的单衣,破破烂烂的,许多人浑身上下都是染着煤灰,只有张开嘴才能看到一抹突兀的白牙。

    倒是那些头目,一个个的都是衣衫症结,身材肥壮,便是走路,也颇为有些雄赳赳气扬扬。

    这时,谷科点头哈腰完毕。孙三与黄九都是行动隐秘而迅速地递出去了几片金叶子。

    虽然伴随着几年来纸币币值稳定,强推之下日渐流行,但金银的妙用依旧有效。更何况,金叶子这等物件可是比起宝钞要来得更有逼格。

    果不其然,那头目露出了笑容。

    “既然都是退伍的老兵,袍泽兄弟,那咱们兄弟几个自然得帮衬一二。这样吧,先去帮冯六儿看帐。”那头目一挥手,自然有人去领着几人办理手续。

    柳如是闻言,更是大喜过望。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查一件事,办法百般。但有哪种办法还能比查账更简单?

    只不过,谷科闻言,却是心中感觉不妙。他们本来只是打算配合一下,将柳如是忽悠走了就行。可要是真让柳如是查出了什么岂不是不妙?

    柳如是兴奋地大步走去了。

    倒是谷科与孙三、黄九停了下来。三人对视一眼,最后孙三与黄九的目光落在了谷科身上:“怎么办?”

    谷科沉吟不语,不知道怎的,他竟然忽然间有点想看看,柳如是是不是真的能查出什么。

    只是,这种话显然不该与孙三、黄九两人说。他稍一沉吟就说:“你们放风,我去看看情况。若是有必要,也该通知矿上的人了。本以为这里都是些退伍老兵,应是厉害。可没想到,也和筛子似得,随便就进来了。”

    谷科胸中还预备了好些办法,没想到只是两片金叶子就解决了。

    当然,也是柳如是手笔罕见大方,要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的确得费一番功夫。

    “那我去矿上再逛逛,我还有些熟人。”黄九笑了笑:“说不定能多晓得一些事儿。”

    谷科应下,四人便各自出发。

    柳如是对于其他一人望风一人打探的动作并无异动,反而觉得这几人干活挺积极。这样想着,她已经进了办公楼里。

    长峪沟煤矿在山脚下建了一座三层小楼,水泥砖瓦建筑,平实简单,同样条件也很够呛。里面的人一听来了人帮忙干活招呼了一阵子以后就溜走了。

    柳如与谷科在屋子里,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太简单了,简单到以为有诈。

    “我去查下。”谷科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上上下下摸查了一边,他是飞行兵,别的不提,眼力必须一流。

    当谷科回来的时候,柳如是却是已经将账册草草翻阅了一遍。

    “没有暗哨……也没人盯着……”谷科失笑了一声:“这般模样,也能办成这样红火,开工坊赚钱也太简单了罢……”

    “朝廷一连打下了朝鲜、日本两个大市场。更有国内复苏后活跃的市场,这么庞大的需求量,只要造出来一点好东西都是被抢购的架势。听闻这几年伴随着陛下解禁海上贸易,已经有许多外商入内。白银流入更加明显。通货膨胀之下,大家都想把手头的钱花出去。”柳如是找了一阵子就已经找到了自己要的账册,一边翻看着,一边随口回着。

    谷科也自诩自己读过书,但柳如是开口说出来的话他却有点懵逼。大多数话他都是听得懂是什么字的,可组合起来就不动了。

    什么叫白银流入,什么是通货膨胀?

    虽然不懂,但柳如是的确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突然间,谷科对眼前这个有点清秀看起来有些娘的编修多了几分好感。这人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敬服有本事的人,这是谷科在军中多年养成的价值观。

    “找到了!”柳如是目光一亮。

    忽然间,外间也是砰地一声响了起来。

    黄九满头大汗,狂奔过来:“兄弟们走!这里不能再呆了!”

    柳如是、谷科以及孙三都惊到了。但他们都选择相信自己的队友,跟着黄九撒腿狂奔。

    一直跑到了一个已经废弃的矿坑里黄九这才喘过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可怕了……太吓人了……刚刚挖煤的一个班组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了三十来具尸体。消息和暴风一样传遍了全矿,至少五百多人都乱了。这狗娘养的水峪沟煤矿都是把工人当兵操练啊,现在这一乱,五百多人都列队朝着山下的东主找麻烦去了!”

    “暴乱?”柳如是、谷科以及孙三都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黄九苦笑地说:“你们是没看过,这些工人活的有多惨。好些人活不过三十的,就是我打听了一下,三年前进矿的,还活着的已经就一半人了……”

    “一半……”柳如是咬着牙:“这可不是三十具尸体的事情……”

    那说明死的人还会更多。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了……一旦暴乱造反,他们可不会管我们什么身份……”谷科有点心虚,他可是受了黄老爷委托来的。毕竟,黄老爷在这里也有点股本,算起来他也是狗腿子之一。

    “不该吧……我们明明向着工人的啊……”黄九与孙三睁着眼睛说瞎话,又将目光落在了柳如是的身上。

    柳如是闻言,狠狠点头:“没错!我们是向着工人的,只要把事情说开,正好让他们可以向我反应情况。我能直接将报告递到最上面去。”

    “最上面?”谷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吞咽了一下口水。

    其他两人也反应了过来。

    柳如是其实也有点心虚,毕竟他是个女子,要是被乱兵发现更加麻烦。心虚归心虚,一想到眼前两人的表情,柳如是还是鼓舞起信心,笑道:“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最上面。”

    三人纷纷狂喜:“拼了!”

    谷科捏着拳:“拼了!不过,我们还得准备完全一些。要不然,这货乱兵发狂,谁都挡不住!”

    ……

    李非看着身后五百多兄弟,目光含着泪。从当年鼎鼎大名的大学士护卫沦落到煤矿里的奴工,谁能想到呢?

    只能说命运多舛。

    “但现在,该是我出头了!”李非看着身前一个个衣衫褴褛,眼中藏着怒火与恐惧的工人大声高喊:“看到了吧?三十七具尸体,不反抗,就是这个下场!凭什么我们每日辛劳却是这样的结局?我不服!”

    “不服!”

    “不服!”

    

第四章:另类的历史第一起……

    李非的怒吼震动了长峪沟上下,五百名矿工被吸引了过来,看着地上零零散散三十七具尸首,心中的恐惧与愤怒被聚集了起来。

    这样的恐惧与愤怒在下午的闷热之中混合之下,是五百余人如一群饿狼一样,朝着山下扑了过去。

    他们的目标是整个煤矿的东家,据说今天东家恰好要来这里视察。

    马武与沈万重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后,一个侦察兵退伍的煤矿头目见机快,先一步找到了沈万重带着他们逃跑。

    好在,煤矿真的极大,当煤矿大部分工人都被暴乱席卷冲到山下的时候,沈万重已经出了煤矿,寻到了自己来时的那辆马车,脸上的表情极其难看。

    他的身前,是陆陆续续从各个地方跑下山的煤矿头目。下山的道路不多,主干道更是只有一条。沈万重立在这里,就见一个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头目们此刻灰头土脸,许多人脸上带着恐惧的苍白色。

    显然,也有些人被那些让人震惊恐惧的尸首惊到了。

    马武站在沈万重身边,脑海里回旋着方才听到的讯息,脸色不断变化。

    “万重,怎么死了这么多人?”三十七具尸首,爆出去,别说御史饶不了他们,就是那些军中袍泽也会变了颜色。

    大明强军,追亡逐北,历来杀的不是叛逆就是鞑虏,何曾屠杀过平民与俘虏?明军的名声,正是靠着朱慈烺与十数万将士数年来呕心沥血这才扭转,让百姓不至于见了当兵的就要唾骂几声。

    清白的名声建立起来艰难,但想要毁去却是很简单,一挥手就能做到。比如现在水峪沟煤矿所做的一样。

    “我……只是听说煤矿有时候会死人。这本是常识,这几年扩张得快,许多都要打洞进去。不小心塌方下来,总是难免死人。但没想到……没想到不是三人……”三年死了三人,别说百姓非议,就是最严苛的御史知晓了也不会多说。但现在不是三人,是三十七人!沈万重脑海里嗡嗡的。

    马武不说了,只是脸色十分难看。他深深看了沈万重一眼,才想起来眼前这一位治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可要说经济庶务管理的水平,的确够呛。尤其这些年赚钱太容易,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让人腐蚀了。至少,这个煤矿虽然大东家是沈万重,但管理具体事务的肯定不是他。

    感受到了马武的异样目光,沈万重怒吼着喊出了一个名字:“陆怀谷,给我滚出来!”

    眼前一干水峪沟的头目纷纷分开身形,将一个身子颤抖着的男子让了出来。显然,这就是那陆怀谷了。

    “乱军之中,是我救了你。从锦衣卫退役,是我用的银子接济你。从一名大头兵成了京师小有名气的陆老爷,是我成全的你。现在,众叛亲离,就是你给我的报答吗?”沈万重气急败坏,一想到自己一生清名可能要毁于一旦,更是眼前一黑,晃悠着,就要栽倒落马。

    好在,众人眼疾手快,冲过去将沈万重扶起。

    尤其是陆怀谷,更是急忙冲过去,从沈万重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将药倒出来喂沈万重服下。

    “东家好些了没?”

    “东家你可不能有事啊!”

    “将主,要打要杀,要如何罚我都没意见。可将主你不能因我坏了身子啊!”

    ……

    众人嚷嚷着,倒是让马武叹了口气。

    沈万重不是坏人,这些头目也多是良心未泯。只是,三十七具尸体……必须给一个解释,必须给一个交代。

    沈万重用了药,悠悠转醒了。一行人寻了一个小亭,几个头目恢复了当兵时候的身份,寻了趁手的东西在外巡逻。其余一些身份高一些的,就这么围着小亭里,等着沈万重与陆怀谷的对话。

    “这几年外头要的煤多,一个个挥着宝钞抢着买煤。生意好做,我也就没多想,只是一个劲招人,一个劲开矿。开矿不好开,时常死人,一不小心就塌了我都知道。只是我也不懂怎么开矿,只晓得让人干活。这些年死的人……是有些多,只是我本以为这些都是正常的……”陆怀谷嗫嚅地说着,叨叨絮絮地,没个边界。

    但话说多了,沈万重等人也就明白了。

    典型的外行指导内行,不懂得如何开矿,只晓得驱使工人。加上这几年抢着要煤,行业景气,于是急功近利扩张。至于生产安全是什么,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词。

    “哎……”沈万重叹了口气:“我用人不明……”

    屋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当兵的拿工人当兵管,这挺正常。故而,这也是煤矿能一直开下去的一个缘由。可沈万重用的人都是自己亲信,退伍老兵,脱离基层也脱离专业,自然全都不懂怎么才能正常管理一个煤矿,特别是安全生产之上。

    “等等……也就是说,没有虐杀饿死之人?”马武察觉到了关键点。

    陆怀谷低声说:“我虽然贪财惫懒了一些,可也不是黑了心肠的……”

    “到底死了多少人?”沈万重又问:“只有三十七人?”

    “不止……”陆怀谷说到这里,已经面色灰白。

    大家心底里都是一沉。

    不管如何,死了这么多人,就算他们自觉没有黑心肠过,这事也难了。

    “沈大哥!”这事,一个白胖的大汉子骑着马过来,翻身下马,看着这边聚集了这么多人,好生奇怪:“我去你府上寻你,却没见着你人,打发一问,才知晓你上矿了。怎么了这是?”

    来人便是那安排了谷科的黄老爷黄福文了。

    “福文啊……”沈万重见了来人,又想起今天的事情,一阵苦笑:“矿上出事了。你怎么来了?可别又是给我坏消息……”

    显然,沈万重听了这么多坏消息,已经受够了。

    黄福文听了,讪笑一声,不敢说了。

    马武明白这会儿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说:“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有什么忌讳的?”

    “京里来了个编修调查工坊苛待工人的事情,我那边还好,乡里乡亲不会乱说。不过矿上就麻烦了,还好我早有准备,晓得那编修选人的条件,安插进了一个刚退伍的新兵。那新兵也是向着咱们的,今天约莫着应该来了,我就过来问问,看看情况。”黄福文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

    只是,沈万重与马武听了,都是心中不断下沉。

    “真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马武重复了这句沈万重说过的话。

    沈万重苦笑,也只好将眼前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一听矿上暴乱,黄福文顿时瞪大了眼睛:“反了他们!矿上又不是乡下,招的都是左邻右舍正常的招工,矿上的那些人竟然敢反?打杀了都无碍!我这就去县里寻警署平了这些贼子!”

    沈万重摇摇头说:“不可。山上有报社的编修,处置不妥当,这事就闹大了,闹得不可收拾了。”

    黄福文拧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马武这时已经不管两人,索性直接寻了几人研究起了地势。

    这里地处京师东北部,周遭附近还有几个小煤矿。北面是丛山峻岭,南面是一马平川。沈万重布置着人手,正是拦住了一条下山的路,只好封堵住南面的几条小道,就不难堵住人马。

    “先各自回庄子里调集人手把路封住。福文来的这一趟也不是全无好消息,至少有那个埋进去的钉子在,先摸清楚这些人要做什么。矿上是苦了些,可只要没短了他们银钱,也不是没转圜之地。”马武说完,大家都定了定神,不再慌乱了。

    唯有陆怀谷苦笑:“矿里做工,也是个辛苦钱,一月一块五……”

    现在不比五年前,五年前一个战兵足额的军饷一月也就一两多银子。现在通货膨胀厉害,一块五只能买两石米,刚够养活一家三口。

    “那说不定还好办一些。”黄福文也意识到了麻烦:“就是多给些钱!再找那些死了人的旷工家属,银子给足,一口咬死我们一人给了五十块烧埋银子,谁能说我们不是?”

    五十块,也就是之前的五十两银子。一条命这个价,真是没人能说矿上的不是。

    这时,黄福文又露出了一点难色,稍一沉吟就说:“我的庄头都在京西,跑过来的时候恐怕人都跑光了。这事,得喊着其他几个矿主,还有山下几个工坊主一起议事。工人暴乱,一旦不扑灭,流窜出去那是所有工坊主矿主的祸患!”

    就如同农民起义一定会吃大户,抢大户一样。工人暴动,一样会将矛头对准东主。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然,只要缓过气来,资本家们没一个是善罢甘休的。到时候定然是疯狂的报复。

    能开办工坊的都不是蠢人,黄福文开了头,大家都明白了怎生个情况。

    沈万重点头:“这也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情,工人暴乱,定然席卷其余各个煤矿。我亲自出马,去借人!”

    ……

    黄福文埋了个钉子到了调查组里,同样……这会儿矿里,一个不起眼的头目悄悄将眼前一切呈文上报,交到了锦衣卫中。

    负责国内锦衣卫的是张镇,知晓了这时,自然是急忙将消息传入宫中。

    朱慈烺很快就拿到了消息。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是朝廷册封大典举行的时候,除了三位皇子分封郡王以外,那些只剩下一个空头头衔的藩王也纷纷涌入军中,与京师城内诸多大将议论着分封之事。

    显然,得知了自由的美味,藩王们都很想体验一把真王侯的感觉。

    而且,许多藩王们赚了钱也纷纷觉得不安。生怕朝廷什么时候发了狂,就要割他们的韭菜。

    于是,朱慈烺自然是乐呵呵地拿出了东南亚与大洋洲的地图,指着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圈了出来。

    “所有封王,朝廷自会派遣驻军、外交长史并且协助移民。当然嘛,这些都是要经费的。反各地肥沃程度我已经派人去评估了,诸位可以根据评估内容,一一报价啊。”朱慈烺交代清楚了规则就打发走了一干闹哄哄的勋贵藩王们。

    朝廷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这些勋贵藩王一个个地里埋了贼多的银子,若是不找机会挖出来流动到经济上,还真是一桩祸患。朱慈烺心中嘀咕着,最后开始仔细看起了锦衣卫的密报。

    朱慈烺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走到了京师的地图面前,眼睛落在水峪沟上,凝眉说:“恐怕不会只有五百人啊……”

    水峪沟附近有煤矿,山下也有许多工坊。

    这年头,不管是工人、官员还是资本家都不知道工人革命的可怕。但朱慈烺很清楚,一旦让工人革命起了个头,那可就真的是一个幽灵徘徊在世间,怎么剿灭都杀之不觉了。

    朱慈烺很清楚现在的劳资关系里工人非常劣势。但这不是放纵工人革命的理由,还有大好的天下等待着朱慈烺去征服、占领,朱慈烺绝不希望自己往后的人生都在忙活着怎么镇压内乱之上。

    如山一样的压力扑在了朱慈烺的肩头之上。他曾以为,穿越者当真是光环一出,所向披靡。但现实告诉了他,世界的运转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至少,当历史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朱慈烺再想开金手指已经全然没有机会了。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朱慈烺用子弹征服了朝鲜与日本,却绝不能用子弹镇压暴乱。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置一定会带来长久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

    “等等……”朱慈烺看着地图,忽然间又想起了一封信。他让陈邦彦寻出昨天送来的柳如是那封信。

    “学生已经探听了虚实,后天就将出发前往水峪沟煤矿探查……”柳如是的娟秀小楷一笔一划,十分赏心悦目。

    朱慈烺看完,不由摇头,顿了顿,喊来了陈邦彦:“这事不能出兵,让刑部、京师警察总署准备,调集警员。大兴、宛平两县,也做好准备调集民壮。”

    用军队还是用警察,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质。朱慈烺对此很清楚,他知道,在世界第一起工人暴动面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被历史铭记。

第五章:谋主柳如是的首秀

    水峪沟上,李非聚集了五百余工人冲进了煤矿位于山脚下的办公楼群。大多数人已经撤离一空,散落一地各类账册、文本。当然,还有零散的宝钞、金银。

    李非决定当众将这些钱款分发,此言一出,顿时就引得人群高涨。

    五天后恰好就是发薪日,煤矿没有如卢沟桥镇的砖窑一样可以让人打款到钱庄账号上,而是采取了最实际的亲手发放。

    这样的发薪方式给了李非眼前这么一个机会,他可以将那些管理头目的薪水也发给了工人们。

    跟着李非能拿到钱,工人们反抗热情顿时高涨。

    不过,就当李非打算把全部的钱财都平分下去的时候,一个相貌有些清秀的人跑了出来,拦住了李非分钱的举动:“不可!如果全分下去的话,三天内,大家都是败亡的结局!”

    说话的赫然就是柳如是。听她这么一说,他身边的谷科三人组都是一惊。心道这位爷也太猛了,他们明明是来结交的,怎么这位爷来闹事啊!

    “你……?”李非心底一沉,但他曾经当过大学士李建泰的护卫,不管是拉拢人心还是见人识人上都有点水平,没有仓促行动,而是打量着对方,分析着对方的身份。显然,眼前此人虽然一身工人的打扮,但看举止有礼有节,是个读书人。近年崇武,但民间尊文依旧。对于一个读书人,大家多少都有一些尊敬。尤其是李建泰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往小了说是暴乱,往大了说是造反。

    大凡起义之中能成事者都是需要必备一个必要条件:有读书人支持。

    李自成最后虽然败亡了,但他崛起之中一个标志性的分界线就是招揽到了牛金星等举人级别的读书人。

    想到这里,李非猜出了对方的心思。有点战国纵横家的感觉啊。上来先阻止你,然后告诉你大祸临头,最后自己帮你解决,证明自己的本事。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有何指教?还请分说一二,分钱有何不可?”心理活动虽然很多,但李非想完这些只是一念之间。他很快缓和了话头,拱手发问。

    孙三与黄九纷纷出言。

    “这是刚进矿的兄弟!和俺们一起来的。”

    “是新请进来的账房先生柳如,本来打算给兄弟们发薪的。柳先生也是个苦命人,想赚点赢钱补贴老娘进的矿……”

    孙三黄九照着预备的法子在人群里道出身份。谷科也是跟着拿出了几本账册,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其实,谷科一个当兵的哪里怕了一个民间暴动。他只是借此演示自己的惊讶。这个贵人比他想象的厉害呀,竟然真的镇住了这暴乱的头子。

    说到这儿,李非已经信了三分。他并不着急言语,盯着柳如是,等他回话。他想看看这柳如的账房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留在矿里的银钱不多,都发给了工人们,大家都会一哄而散。到时候东家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都挡不住。更重要的是,矿里的粮不多。不留下来一部分做公使钱将人组织起来,别看现在气势汹汹,过不了多久就是一盘散沙。”柳如是镇定自若。

    李非虽然听不懂公使钱、组织这几个词汇,但意思他很快明白了。只是刚说过的话就要吞下来不认,这对他的威信打击很大。

    想了想,李非将柳如是扯到一边:“话我已经应下来了……还请先生教我!”

    说着,李非似模似样地做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

    柳如是果然很是受用的样子,笑道:“这不难办,矿上余下来的钱虽然不多。但头目的俸禄都很高,相反工人们的薪资都很低。直言将工人的薪资涨一倍立刻下发,随后余下来的银钱做公使钱即可。据我所知,矿上除了薪水的钱以外,还有几笔货款入账,暂且颇为宽裕。更能拿出一笔钱来激励后进,为李公所用。”

    说完,柳如是拿出了账本,一连串的数字报了出来。

    一个普通工人辛苦劳作一月才一块五,但一个普通的头目一月却有十块。工人的工资哪怕翻一倍,也只需要支出一千五百元左右。事实上,矿里存下来的还有五千余元。原本这些都是账上新收的货款与工资,现在都便宜了李非。

    这是一笔巨款,李非心中怦然大动:“就依先生!我欲以百元一月聘请先生为我赞画,日后富贵共享,定不相忘!那五千元里,且分先生五百!”

    李非颇有魄力,当即拍板。反正这笔钱也不是他辛苦赚的,用起来不心疼。更重要的是,这等暴乱之事,工人们尚且有机会劳改几年就重获自由,他却十有八九要砍头。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面前,贪财毫无意义。

    “那就谨谢不敏了。”柳如是颔首应下:“这是我三位旧友,我打算让他们先跟在我身边,为李公先将发薪之事解决。”

    “都依先生!这些小事大可都让下面的人去做,我有至关重要的大事要与先生商议!”李非干脆地应下。

    谷科、孙三以及黄九纷纷对视,有点难言的震惊。这就搞定了?

    有文化真好啊……

    三人脑子里很快又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谷科三人组跑去发钱了,李非拉着柳如是谈起了组织发展的问题。

    暴乱的工人们暂时没有时间去破坏,而是忙着收钱。

    一时间,水峪沟上渐渐平静了下来。

    唯有柳如是很清楚,这样的平静是短暂的。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切都只是暂时。不过,他已经足够好运,先一步接触到了水峪沟煤矿暴乱的工人头子。

    当然,如果仔细多说几句。若非是柳如是此前就有准备,也不会一来就找到这京师猫腻最多的一家煤矿。

    见识了柳如是的本事,李非很快放下了担忧与柳如是谈论了起来。李非想不到眼前之人会是前来查探苛待工人之事的密探,没有戒备地被柳如是不着痕迹之间套话了起来。

    “其实做工对我这等败兵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我是败兵,也是逃兵,还是大学士的私兵,朝堂的军籍里不会有我的名字,想要享受军人待遇是不成的。至于回老家盼着分几亩田,那样的日子我是不过的。打了好些年的仗,只会使一把子力气,要拿去耕田,我不甘。矿里虽是辛苦,可以我的本事也大小算个小头目,我为人义气,大小苦活都有人扛去。可是……”李非轻叹了一口气:“兄弟们活不下去了啊。”

    “既然李公在矿里舒适,为何其他人就过得不舒适呢?”柳如是眉头一动。

    “我是个小头目,所以有些活可以推给人,只要看着人就行。那些大头目更是轻松,只要拿着鞭子监工数着出煤多少就行。但兄弟们呢?干得比牛累,吃的比狗差,睡得连猪都不如。每天劳作至少七个时辰,年年月月没有休息。再是强的人也扛不住啊!我来了三年,老兄弟是几个月就要走一个。我……我……”李非说到这里,心理堵得慌。

    “都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累死的。吃得太差,干得太累。没点荤腥,光干吃饭怎么行。”

    “还有吗?”

    “还有就是病死的,当然最多的就是塌方,矿难,或者被煤啊石头啊砸伤了治不好死了,直接砸死了。三年三十七人……还只是少的……那么多封死的矿洞,里面谁敢去?”李非说完,一阵阴风传来,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所以,李公的志向是什么……?”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柳如是郑重看向李非。

    李非张了张嘴,好几次想开口,都最终吞了回去。

    他在想,是啊,志向是什么?

    “学生只是想赚些银钱罢了……自然不是想着什么封侯拜将。故而,李公志向何处,学生才能竭心尽力,为立功谋划。若是志向就岔了,彼此不解其意。自然事倍功半,还请立功明察。”柳如是沉声说。

    李非闭上了眼,无数画面涌上心头。

    作为历史的创造者,他压根不会想到,自己做的第一件工人革命会是怎样的轰动。就如同陈胜吴广一样,必将青史留名。他只是很本能地想着,不愿意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病死在某个矿坑里,也不愿意那些信赖自己的兄弟更高概率地死在这里。

    “他们……为我扛下了很可能塌方死在里面的活。为我担下了大头目的鞭子……为我买药……拿我当亲兄弟啊!我明知道他们可能接下来就稀里糊涂死了,连几个烧埋银子都拿不到,我怎么能忍?怎么能沉默?我的志向……就是不想兄弟们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啊!”李非低沉而沙哑地说着。

    “李公有兼济苍生之心怀呀。学生……为李公一礼。”柳如是原本是有些心思隐藏的,但现在听了这么一个结果,却是大为起了敬仰之心。

    “造反的事情……我没有这个心,也很清楚没有这个可能。”李非毕竟是有些见识的,他知道而今大明国力蒸蒸日上,当年李自成好大的威风,泼天厉害的手段。满人更是所向披靡二三十年。但一样被朱慈烺在五年的时间里平定。

    面对皇帝陛下这个敌人,李非生不出造反的心。

    更别提朱慈烺治政以来,帝国全面复苏,有辽令授田令这样分田分利无限巩固民心的大杀器在,引得民间人心无数。李非很清楚,别看眼下工人们对东家怨恨恐惧,但对陛下,个个都是敬服的。

    “学生明白了。既然如此,学生的法子……是先闹大!”柳如是目光灼灼,这一刻,他都差点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站那一边的。不过,理智很清醒地告诉了她,只有这样做,反而才能真正解决眼前这个问题。

    “闹大?”李非迷惑了。按照常理,或者说普遍解决这类丑事的法子来说,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毕竟,李非这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很可能杀头的。

    忽而,李非目光一亮:“杀人放火受招安?”

    柳如是笑了,只是很无奈地笑:“李公,这不是前宋,这是大明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

    熊文灿的招抚政策已经事实上被证明没有作用,盖因朝廷自己兵马的银子都养不起来,谈何去养一群叛匪?

    也就宋朝能有足够的财政能力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了。

    当然,柳如是也很清楚,以朱慈烺年轻气盛的性子哪怕闹得再大也不会容忍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李非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现在这五百人,顶多只会让大兴县县令出马。不管是大兴县县令还是顺天府府尹……都解决不了此事。东家只会联络人手,先期秘密镇压,根本不会解决我们的问题。只有闹大……闹到连瞒不住陛下的时候!”柳如是信心十足。

    “这……”李非感觉到了恐惧:“以官军之强……”

    “今上不是常人。”柳如是当即说。

    “自然不是常人,不然也不会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李非纳闷地嘀咕着。

    “不……我是说在出动大军之事上。今上目光长远,更是清楚知晓皇家陆军清名得来不易,不会让官军来干这污了双手的事情。”柳如是对此很有信心。她研究过而今的官军,这是一支朱慈烺出宫自己打造出来的私兵。随后私盐变官盐,以小博大主导了大明官军。如果说从前的官军是朝廷控制或者各处军阀控制更得力一些。那么眼下的官军已经死死被朱慈烺把握在了手中。

    也正是如此,朱慈烺很爱惜羽毛,绝不希望他的这支皇家陆军让百姓回忆起官军比匪军更可恶的过去。

    “我对陛下有信心。”柳如是想着那个被自己气得闷闷不乐离开的皇帝,露出了一丝畅怀的笑容:“这是千古以来,格外特殊的一个皇帝。他爱惜百姓绝不是说说。只要让陛下出手,定然有转机能圆满解决此事!”

第六章:压下来

    水峪沟矿的暴乱工人们在努力串联,同样,马武、沈万重以及黄福都是马不停蹄奔赴去了各处。

    架子煤矿、龙山纺织厂、各类叫得出叫不出名号的大小工坊,都被三人跑了个遍。对于工人暴乱,所有工坊主一听闻都是紧张了起来。

    这与农民造反一样,一旦乱子起来,大家的家业都要保不住。而且,工人不农民,他们许多都是识字的,一旦串联起来,暴乱的火苗如同进了柴禾堆里一样,猛烈燃烧起来。

    经过一天紧张的串联,沈万重终于组织起了一支超过五百人的护卫队。

    他毕竟曾经是当过朝廷大将的人物,再加能给各个资本家当护卫的许多都是退伍兵出身,于是乎,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一支规模在五百人下,行动有素,组织有度的护卫队这么围到了水峪沟煤矿里。

    “怎么样,里面的人联系了没有?”沈万重重新回到水峪沟煤矿山脚的时候,已经是意气风发,一扫此前的颓废。

    矿顶多也五百多人,虽然工人起农民厉害一些,可他手底下却有五百多训练有素的护卫队。其很大部分都是退伍兵组成,战斗力彪悍。虽然护卫队没有朝廷命令禁用的火器,却依旧带足了长矛短刀,甚至有人不知从哪里寻出来了铠甲。

    这样的武力,放五年前已经当得一个总兵可以调用的精锐力量了。当然,是按照战兵计算。

    有了这样强大的武力,沈万重昨天的凝重轻省了许多。

    黄福也是奔波了一天,他忙活着从黄家庄将可用之人都抽调了过来,又派人去联络潜入山的谷科。

    好在,当他回来的时候,消息已经从山传了下来。谷科一行人顺利潜入,已经得到了李非最新一步的行动。

    只是,谷科不知怎么想的,却是隐瞒了那位秘密调查的贵人在帮助李非的事情,只是说这位贵人也藏身期间,被暴乱惊到了。

    对于这位莫名其妙跑进来调查却卷入其的编修,黄福只是冷笑,他恨不得那些暴民直接将那编修杀掉了账。

    很快,黄福的注意力挪开了。

    谷科穿回来的消息十分劲爆,也让所有人眉头大拧。

    “他们没有下山……也没有搞什么占山为王,而是……去串联了京东北部的煤矿……许多煤矿都是连着,现在朝着架子煤矿去了……”黄福转述完了消息,山下顿时一阵寂静。

    随后,是一个胖乎乎的富商急忙了一个轿子:“快回矿里!”

    几个轿夫连忙起轿抬着这富商急忙朝着架子煤矿而去。只是,轿子刚刚跑了几步,忽然间又猛地停了下来,那富商伸出头,急忙喝令一人说:“还愣着干什么?带着人回家啊!这群天煞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找我麻烦啊!”

    “刘员外,何必着急……我话还没说完……”黄福抹了抹额头的大汗说:“除了架子煤矿还有龙山纺织工坊,张氏面粉工坊……”

    黄福一连报了十数个名号,整个场顿时全部哗然。

    一时间,方圆数十里的工坊全都被这群暴民给盯了。

    “我也要回家!这群该死的乱民,抓了非要打死不可!”

    “闹得这么大,咱们自己还收拾得下吗?”

    “五百人看着不少,可要是将整个京东北的工坊都拉,那工人何止万人……依着那暴乱头子的本事,只怕还要串联。那贼子背后有高人啊!是那些还在工的工人听了,只怕也会拿这个要挟。别的不说,只要他们停工,我可要亏惨了!”

    “我也要惨,这可是天津港洪五爷定的货啊!”

    “这是卖给朝鲜人的铁锅,该死的……错过这一回生意,可要等到来年了!”

    “报官吧……”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感觉到有些慌乱。

    “先山,看看到底是怎生个情况!只要拿住贼首,先掐死了火苗,这祸事起不来!”紧要关头之际,还是沈万重开了口,定住了众人乱糟糟的心思。

    众人听此,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一阵沉默之后,大家还是默认了沈万重接管。大家都是互相听闻过彼此的名号与背景,知道眼前这人是曾经的朝堂大将。今时不往日,往日的朝廷大将,大家只有怕,只有不屑。但现在的官军大将,大家都知晓那是定然有本事的。

    沈万重也不理会大家的沉默,强行统一了思想,随后带着人马迅速朝着山出发。

    但结局显然印证了黄福传来的消息。

    一路入山,矿山面里里外外全都空了。

    马武带着一队骑卒纵横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一脸复杂而便秘的表情,十分不舒爽:“事情有鬼啊……显然有人指导他们,不然一群工人,哪里会这般果断。”

    矿的确是空了,一个人都没让马武逮住。显然,他们撤退得非常果断。虽然李非带着人撤退陆陆续续被他找到了一些踪迹,也知道对方刚走不超过半天。

    但是这半天时间,却足以造成关键性的扭转。

    望山跑死马,在群情惶惶的局面之下,沈万重知道事已难为。不可避免的……此事会被闹大。

    原本,若是暴乱局限在沈万重自己手控制,他便可以分化瓦解,自行镇压。虽然免不了打点衙门,一番运作,但还是可以风轻云淡地当一切无事发生过。

    但是,暴乱的事情很快闹大,那些嚷嚷着为名请命的家伙一定会动起来。

    毕竟,为了争抢劳动力,不止一家工坊主跑去田野之,将人家的佃户骗了过来。当工人虽然辛苦一些,却实在是种地要赚钱。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万重的猜想一样。

    不过一刻钟,无数传信的人跑到了水峪沟山脚之下。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进来,所有人都变色了。

    那架子煤矿矿主这会儿抖动了一下脸的肥肉,朝着一干望过去的工坊主们挤出了一个哭还难看的笑容:“诸位……这时挡不住了。架子煤矿里的工人也被蛊惑卷走了,工坊里的钱财被抢掠一空。完了……三年的心血啊,都没了……更要命的是,煤矿里的事都被抖出来丢进了大兴县学里……”

    说完,这矿主瘫坐在地,连轿子也不回去了,一脸的灰白。

    京师虽然兴修了不少学校,但县学依旧是办的兴旺。毕竟,在儒家学派为主的当今,朱慈烺哪怕再怎么扶匠人也无法改变儒家独大的问题。朝廷既然拿出了极大一笔钱财办学,自然少不了各个大佬们偏心官学。于是,不仅南北国子监振作图新,各地府学、县学都是得到了拨款,再度兴旺发达起来。

    县学里面多是些了秀才的,正是年轻气盛,激扬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年纪。换句话说,也是最能惹事,最不怕闹事的一群家伙。

    偏偏在沈万重等人眼里,最心虚的还有一点……正义感爆棚。

    这些秀才本不喜欢商人,满脑子士农工商,商本末业的心思,而今见这些奸商残暴害民,岂能放过?

    连一县之尊面对秀才们的破鞋阵都要落荒而逃,更何况一群商人?

    “当务之急……是时候找各位官人了……”沈万重幽幽地说着。

    仿佛担心大家不理解一样,黄福点明了利害:“秀才们一旦闹起来,不止我们头痛。县尊、府尹大人都要吃刮落。谁都不想自己治下爆出丑闻。为今之计,是各自联络关系,将此事压下来。至少,也是局限到府尹大人一级。我预备着三千两银子去公关!”

    “此事因我而起,我出一万两银子。”沈万重关键时候也有担当。

    众人闻言,也都知晓了利害,你出钱我出力他出关系,各自朝着京城里跑去了。

    沈万重望了一眼深山里的景象,不甘心地下山了。

    ……

    顺天府的警署里,牛油大烛已经燃烧了整整两个夜晚了。但警署下包括顺天府府尹,都察院右都御史汪乔年、警署署长黄易芝以及大兴县县令林鹏都是在紧张地开会之。

    一个圆桌,汪乔年坐了首。黄易芝与林鹏对坐,大家都是一脸的疲倦。

    台,无数的消息被当值的林鹏念了出来。

    “十月九日,水峪沟暴乱。人数五百余,贼首可查为李非,前任大学士李建泰之侍卫,兵败被俘,流落民间。”

    “十月十日,探查得知水峪沟暴乱已经朝着周边各处蔓延,暴乱工人超过三千人,不过目前他们除了派出大量人手去散播谣言以外,还未有其他过激行为。”

    “十月十一日……也是今天,沈万重他们七拐八拐地寻到了消息,要我们帮忙压下来。他已经在拼命调集人手,不会让这些人有攻打城镇之举。他的带兵打仗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林鹏说着,见对面的黄易芝冷笑了一声。

    都说三生作恶,附郭省城。不知道前世作孽了多少,才会在京师当地方官。

    当然,这是老黄历。自从皇帝陛下治政以来,政治清明,又重视有基层经历的官员,京师地面的几个地方官行情一下子被看涨。这一点,从汪乔年担任顺天府尹可见一斑。

    朱慈烺对此理解很清晰,后世的京师一哥是副国级干部,没道理京师的顺天府尹品级要低。朱慈烺也没有设巡抚,直接选择加重顺天府尹权柄。

    于是,新一任顺天府尹由汪乔年来担任,还加了右都御史的身份。为的,是让汪乔年可以下狠手整治那些在京师违法作乱的权贵。

    顺天府尹被刻意抬高了品级与身份,京畿几个州府县也大多被加了品级。同时,人事调动也颇为有意思。

    如林鹏,他本来是京师内城一个基层警署署长,因为在治理瘟疫里干得出色而让人瞩目。最后,到了去年底,林鹏荣升大兴县县令。

    这消息一出,当初可是京师里平地惊雷一般的消息。

    毕竟,县令乃是正印官,也许不如韩霖御史言官部寺等官清贵,却也是科举进士才能登任的。

    但是,林鹏却从一个层军官转业成了警署署长以后荣升县令正印官!

    这样的升职,在朝野里掀起一番波澜。若非这是朱慈烺亲自首肯赞扬的事情,不知还会嫌弃多大的风浪。

    也许惯性之下,会有人觉得附郭京师是十辈子作恶。但这毕竟是一个正印官啊!

    也许……杂途末流真的崛起了……

    有人暗自琢磨着,也有人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叹息。

    原本的大兴县县令黄易芝升任顺天府警署署长了。

    按说,这是升官。因为黄易芝还有一个顺天府府丞的兼职,这显然是为了高配警署署长之用。故而,黄易芝位在从四品,身份并不低。

    但是,不再当正印官,黄易芝心难免有些失落。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皇帝陛下对黄易芝显然很重视。毕竟,警署一职乃是皇帝陛下在民政官制最大的改动。若非信重之人,是不会将京师一地平安寄托在此人身的。

    只不过,官场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有些玄妙。

    如,汪乔年很清楚黄易芝与林鹏之间不对付。

    “泼天的事情,也亏得沈万重有脸让我们来压下去。怎么压?警署下总共不过四千人,再如何压缩,也不过抽调两千人去。更重要的是,这是京师啊!两千人的动静……”说到这里,黄易芝格外忌惮。

    不是他拖后腿,是真的非常忌讳。

    在京师里出动两千人马,你说是抓贼谁信?人家只以为你是要谋逆!

    “年终一到,考评要来了……”林鹏幽幽地说着,无限的哀怨。

    他是从警署署长之职过来的,如何不知道一地重大治安问题有多扣分。这是朱慈烺扭转官场风气的一大举措。kpi一出,官吏人人感觉身后仿佛跟着一条鞭子一样。

    如果是往日,做好做坏一个样也罢了。

    现在的大明可不一样,陛下喜爱亲民官,大家都想往爬啊。

    黄易芝也一样,他沉吟着,看向汪乔年:“想要压下来,得寻黄圣人的谅解。”</div>

    

第七章:民生之多艰

    黄圣人说的是黄道周。 这个外号,或者说引得无数人尊敬的称呼其实本来要等到黄道周死后才会有流传开来。因为,黄道周是抗清而死,极其壮烈。

    不过,而今的黄道周担任教育大臣,碰了古今数千年来国最大规模兴修学校的时候。虽然钱粮都是朱慈烺在筹措,大部分事务也从礼部转移到了教育总署施行,由朱之瑜带头执行,但黄道周的努力依旧十分有效,这让黄道周在民间聚集了相当深厚的声望。

    同样,作为东林党人的遗脉,黄道周与史可法成了仅存的大佬。

    只不过,这两人久居京师,已经熟悉而今的政治气候不再是东林党可以生存的岁月了。朝廷倒是没有治国哪个东林党人的党争之罪,但一个十分让人感觉忧虑的事情却是……东林党无法在朝廷注册,被明令认可。

    皇帝陛下以开明的政治风向让朝廷有了李邦华为首的新东林党,但旧东林党自诩正统,却无法在朝廷注册。每一回,都会被直接拒绝。

    因为……李邦华注册的是东林党,只不过后面大多数时候都打一个括号,写新之一字,用以区分旧东林。虽如此,朝廷依旧认为东林已经被注册,任何党派再想注册同名正当都无法走登记的第一步,更别提到最后一关,皇帝陛下亲自批准。

    无可奈何之下,黄道周与史可法等人只好重新注册,最后在朱慈烺的亲自关照之下,建立了保守党。

    毫无疑问,黄道周是而今的保守党党魁,也是朝坚持认为必须打压工商的大佬。

    在京畿这么近的地方,发生一场工人暴乱,不管是谁都没办法瞒住黄道周。

    想要在官府层面压下去而不是闹得不可收拾,以至于需要大军平定,那必须先取得黄道周的谅解。

    换句话说,想要让官方的力量顺利在工人暴乱之施展出来,必须先解决黄道周这个拖后腿的尾巴。

    “黄阁老……”提起黄道周的名字,林鹏看向汪乔年,一脸眼巴巴的。

    而今顺天府尹权责深重,之过往强盛了许多,面对部阁大佬也不再需要忍气吞声。尤其是汪乔年还有一个右都御史的官衔,实际拥有了冲击部阁的身份。至少,而今朝廷一般部阁参议的大事虽然不一定都会有汪乔年参与,却许多都会抄送一份到汪乔年身。

    这是今对汪乔年的信任。

    事实,原定历史的汪乔年也并未辜负皇明的信任,他是用鲜血与生命证明了自己忠诚的人物。

    面对属下们看过来的目光,汪乔年如何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只是他不敢贸贸然接这茬。

    一阵沉吟,汪乔年缓缓地说:“黄阁老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达成谅解的。”

    “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说咱们顺天府应对这事,自然是责无旁贷。但胳膊肘拗不过大腿,我们只能顺势而为。那黄福与沈万重不都是个有本事的么?让他们先想想办法,若朝堂不会拖后腿,咱们自然会行动。”黄易芝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算是努力了。

    “难道这么算了?”林鹏皱着眉头。

    “当然不会。”黄易芝说:“整顿治安,收拢民壮,加强防卫。都是警察署要做的事情,有大军在,这些暴民蹦达不了几年。可要是让他们做大期间闹出了什么事,如杀了人抢了财,堵塞了商道,那这板子立马都会落在你我身。”

    林鹏默然颔首:“大兴县的民壮我会立刻动员起来。”

    京畿自从遭遇过好几轮兵灾以后,朝廷建立了完备的预备役制度。由退伍老兵组成的预备役加每年都有训练过一段时间的民兵,可以很短时间里形成战斗力。以明军的武备,面对一群没有枪支的暴民,还真是小菜一碟。

    也正是这一点,才是黄易芝可以放松的依仗。若是往常,京畿范围里出现一支不在朝廷手掌握的武力,下下到皇帝那都要疯了。

    但现在,不管是对自己军队的自信还是处于武器代差的信心,都让他们可以稍稍多了几分安心。

    当然,这也有李非听从了柳如是建议守在身,不仓促外出有关。

    ……

    又在会议室里熬了一阵子,将几个紧急情况议定,林鹏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了家里。

    大兴县与其他地方一样,县令在县衙后衙,占地很广,古色古香。或者说……颇为老旧。

    对此,林鹏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这年头的衙门后世强很多的是不修衙。

    一来大多数县令等不到修衙完成的那一天,二来也是风气使然。要不是衙门烂到不能用,没人愿意冒着滔滔非议与必定会有的异样目光去干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林鹏躺倒床,任由结发妻子给自己伺候着洗漱。

    没多久,十四岁的三儿子大步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父亲,门外有一个书生求见父亲。手里……手里持着通行西苑的腰牌,说是水峪沟的工人……”

    “水峪沟的工人?”林鹏还没说话,他妻子的声调徒然高了三分:“衙门破也罢了,怎么护卫还这么狼狈,连乱贼要进来了都拦不住?”

    林鹏好歹镇定一些,明白了关键点在哪里,说:“等等,是说手持着西苑通行腰牌?哪个西苑?”

    “自然是圣在的那个西苑,父亲手曾经也拿过一份,孩儿记得清清楚楚。”三儿子回忆地说着。

    “我知道了!那是故人!夫人别担心,说不定这一个乱摊子有解决的转机了!”说完,林鹏大步跑了出去。

    很快,林鹏引着来人到了花厅,又让自己儿子亲自带着几个家仆守住不让人进来,随后这才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扮男装的柳如是,拱手说:“柳同学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孤身一人敢床入水峪沟煤矿。现在竟然还能出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大人缪赞了。”柳如是浅浅一笑,说:“眼下自然也到了我该出手的时候。还请大人知晓,学生前来,非是为了招安,而是为了议定平乱之局。暴乱固然起于工人,却始于各处工坊雇主苛待百姓,以至于生灵残害,终究酿成苦果。为今之计,想要解决,不当只依赖于官军平乱。用流血的方式对待同胞的诉求,想必定然不是老父母所期望。”

    “柳同学一张利嘴,倒是让本官羞愧了。”林鹏神色淡淡,心想着对方的来意:“不知柳同学是如何进去的,现在里面情况如何了。”

    “大人是要打探军情呢?”柳如是笑着说。

    “为国为民之心释然罢了。说我刺探军情,不知刺探的是谁的军?又不知柳同学是为谁做事?”林鹏人老成精,哪里会轻易被话拿住。

    见此,柳如是端正起了态度。林鹏的反问可是很严厉的,这几乎是在质问对方是不是叛国。

    柳如是沉声说:“我为百姓做事。至于我在矿内,目前的确一切好。也正是因为工人同胞们的不幸,我决定这一回帮助他们。因为,这不仅是为了帮助五百名被逼梁山的同胞,也是为了而今国内,为数百万之众的生民。”

    “而今百姓,如果是耕作田野,如何劳作毕竟都是自己的事情。固然辛苦,固然风霜雨露,艰难求活,但说到底也是无人逼迫,无人残害。但工坊则不一样,一条条一件件,许多丢命之事都是源于工坊主的残暴或者疏忽。这样人为的祸患若不阻止,则天下难安。水峪沟只不过是另一个大泽乡。”

    “君又是吴广不成?”林鹏目光一冷。

    他并非是瞎子,知道水峪沟煤矿多了一个高人指点。要不然,早如同大多数暴乱一样,杀人造反攻县城,哪里会这么安静搞宣传战,扩大基本盘,只是闹声势却不做坏事。

    这样的暴乱,除非抓到他们杀人放火的罪证,不然说破天也只是抢了几个煤矿工坊的钱财。而不是造反这样不可忍受的大罪。

    “陛下曾经有言,天下大乱,盖因土地兼并。百姓流离失所,没有田地可以耕作,可以安居乐业。故而,这才群起造反。”柳如是没有接林鹏的话头,只是自顾自地回想着自己看到的一切,思考的一切:“但学生调查了近两年的雇工情况,却看到了土地兼并更恶化的事情。”

    “更恶化?”林鹏收起了自己滔滔的煞气。

    马尔萨斯人口论他是记忆尤深,这是国子监青年干部培训班里讲过的事情。毕竟,皇帝陛下亲口整理的书籍,哪怕当官的会不看?

    只是,土地兼并还要恶劣的事情,却是让林鹏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没关系,但土地兼并已经是祸国殃民之举,土地兼并更厉害的事情,那显然更加需要郑重对待了。

    柳如是没有吊胃口,依言一一道出:“这是,劳资关系。”

    “前些年,大明半壁江山卷入战乱,土地荒芜,得以让朝廷重新掌握大批土地,又赖关外还辽令之助,得以分田分地,卷走了大量的人口,让大量人口获得了有机会。这个时候,工坊迅速增加,用工需求与日俱增,农闲之事入城打工成了许多人赚钱的不二法门。一时间,其乐融融,不见有何异常。但是……”

    “好日子何其短暂,异变很快来临了。天下田亩终究有数,分田流动的人口越来越少了,可以分田的地方,大部分也被转移到了海外蛮荒之地,趋势下降。而这时,噩耗来了……”

    “什么噩耗?”林鹏隐隐之间有点不妙的预感。

    “大裁军呀。”柳如是幽幽地说着:“百万卫所军户、九边之军被革。涉及百姓何止百万?这样的庞大人口卷入市场,哪怕分地了一部分,移民实边一部分,依旧有海量人口转入了京师。也许其余各地好一些,但京师人口膨胀绝对是最严厉的地方。”

    林鹏大约明白了:“往常时节,是有些农闲的百姓入城做工,近年倒是少了。的确有许多退伍兵来安置,这是朝堂给的硬性任务。”

    柳如是对此很清楚,那谷科不是这么转业的么?

    而今明军操练人马的本事的确不赖,哪怕之前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兵痞,经过朝堂三个月操练也能有些改变,至少不敢再作奸犯科。不管如何,安置的结果大多不坏,分到了一个工坊的工作。

    “不仅是兵丁入市的问题,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难题……那是外国人……”柳如是幽怨地说着,她是一直都不支持朝堂出兵朝鲜,兵发日本的。

    固然,这让国内的工商贸易火热澎湃,又大涨了国人的志气。但落在劳资关系,却绝对是一桩坏事。

    无他,海量的朝鲜人、日本人涌入大明了。

    加本来日渐增多的蒙古人,顺天府境内的外国人极多。他们许多人因为都是黑户,政治是偷渡入内,所以要的工资极低。

    一个正常的纺织厂工人一月两元左右,但一个外国人可以只要一银元。毕竟,大多数工坊都是包吃包住。

    如果说卫所兵与退伍兵的加入还只是让原本百姓找工作的机会不那么紧俏,还不怎么影响工资。那么,外籍移民的进入,大大缓解用工荒的同时,是而今工人待遇急剧下降。

    如煤矿工人,原本因为工作格外辛苦三元一月都招不到人,以至于必须买奴仆才能行。现在有了外籍劳工却是让工资一下子跌打到了只用一块五银元一月。正是如此,这才出现了越来越多苛待工人的现象。以至于矿山这等高危岗位死了人也不在乎,因为有大把的外籍朝鲜人、日本人可以挑。

    “民生之多艰……我身为父母官却没察觉到……”林鹏心涌起了强烈的愧疚感。

    “大人能如此想,学生便大大松了一口气。眼下这一切,还只是发于末端,收拾起来还来得及。再晚,可病入膏肓,药石不能救了……”柳如是起身,躬身一礼。</div>

    

第八章:新儒者

    “不得不承认,柳同学说服了我……”林鹏皱眉良久,拱手一礼。

    柳如是浅浅一笑,淡然地回礼,这个时候他没有功夫谦逊,而是直接说:“如此说来,大人愿意祝我一臂之力了么?”

    她这会心中也是重重松了口气,林鹏毕竟不是那些抱着儒家经义读迂了脑子的,他这一番话还能说动林鹏。如果是换一个人,却不是她这么简单能说服的。

    “柳同学想要如何做?”林鹏说。

    “如此……就请听学生一一道来……”柳如是将计划一一说出。

    这时,一场轩然大波,也已经在京师崇仁书院掀起。

    崇仁书院是史可法与黄道周自己捐资,又联络士绅开办的一处书院。显然,他做的是东林书院的旧事。当初顾宪成修复东林书院,让士子可以在此畅言政务,以舆论影响朝政,完成了声望到权力的转化,亦是开启了影响深远的东林党一事。

    眼下谁都知道东林恶了陛下,已经被李邦华与倪元璐的新东林吸收。想要再造东林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史可法选择了另开崇仁书院作为保守党的大本营。

    虽然史可法联络了黄道周拉赞助,但这等为有功名士子开办的书院是不可能得到朝廷财政扶持的。故而,一路运转,财计之上都是颇多艰难之处。

    最终,还是曾经东林里的后起之秀陈子龙出手,解决了这个困扰史可法的大敌。

    陈子龙而今就任新闻出版总署署长,也算朝中后起之秀,乃是黄道周与史可法之后的新秀中坚。

    他一出手,果然比那些只会夸夸其谈之辈强出无数。

    陈子龙用的办法是将崇仁书院变成了一个专门的补习班,用以研究如何考秀才,如何考举人,以及而今时兴的如何考教师资格证,如何考朝廷的选调考试。

    从原本只是聚众吐槽发帖的书院变成了热门的教育产业,崇仁书院一来解决了无数闲得发慌又囊中羞涩之辈的生计问题,又提供了一个可以让人不用担心经济问题的吐槽之所。

    崇仁书院的成功让保守党在京热度升温,一干大佬纷纷看涨。

    大明二七九年十月十二日,这一天开始,崇仁书院开始议论非非。一条震惊的消息从一名自京师大学堂的士子口中传入书院,惹得众人义愤填膺。

    公孙艺手中高举着一张布告,进了讲义厅。这里是讨论经义的地方,也是崇仁书院最热闹的所在。原本,这是给一干为了来年科举的举人们预备的地方。但自从书院里各处都被各种各样补习班占据以后,想要聚众吐槽的士子们实在找不到地方,便纷纷涌入进来。

    “消息确凿,现在水峪沟煤矿里,一个叫孙三的男子运了十辆大车的骸骨进了大兴县县衙,要状告那水峪沟煤矿的东主,沈万重!”公孙艺将布告拿出,众人纷纷惊呆了。

    “十辆大车的骸骨?有这么恐怖吗?”

    “如果是刚死不久的,还真有这般恐怖。就算是死的变成了白骨,那也是蛮吓人的。听闻至少就是死了三十七人,这么多人的骨头垒在一起,太可怕了……”

    “那沈万重真是奸商,竟然落下了这么多人命!”

    “这不是奸商不奸商的了,如此罔顾国法,还是这天子脚下,必须严惩!”

    “这是当然,若是不能严惩,从今往后天底下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

    这时,屋外的两人听着声音都不由停住了脚步。

    一个白发渐多却精神抖擞的老年男子一双眼睛带着震惊与忧虑的神情:“朗朗乾坤,竟然有这等事情?我本以为,而今已经是渐渐治世,盛事气象初生。没想到……竟然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十大车的骸骨……”

    “石斋先生,且别着急忧虑。我看这事有些不对劲,前些时候,我还听闻只是城北出现了一些盗匪,大兴县求援顺天府,已经调集了数百民壮,不日就能平定。眼下看那些盗匪竟然主动报官,这说明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呀。”陈子龙轻声说。

    “哦?”被称为石斋先生的显然就是黄道周了:“卧子可别是安慰老夫,老夫我的承受能力并不坏。”

    这位老者那副忧国忧民的心肠不是假的,老实讲,他耍手段心机的本事并不高。但这三年任职,却是平生最畅快的阶段。能够施展一生所学,教化子弟,使大明渐渐国泰民安。实在是让黄道周觉得不枉此生。

    可近日听了如此消息,却是忍不住惊骇起来。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却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亏他还以为而今朝堂衮衮诸公尽心竭力,已经有盛世气象。

    陈子龙缓缓说:“一者,所谓盗匪恐怕是谣传,说不定只是一群活不下去来请愿的灾民罢了。二者,无论如何,他们还能告官,说明这是对朝廷的信任呀。换平日,哪怕往前推二十年,何曾有百姓能这么对官府有十足的信心,相信他们会给一个公道?这说明,局势还在朝堂的控制之中。不是造反,不是叛乱。”

    “卧子不愧是治世大才,这一番话,我记下了。说不定下一回朝议到时候,卧子就要参加了。”黄道周赞赏地说。陈子龙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角度刁钻,十分犀利。更难得的是还很积极。

    “石斋先生与陈卧子来了!”公孙艺讨论得正欢,忽然间感觉外面有人,一撇,果然发现了两尊大神。

    屋内顿时骚动起来,黄道周与陈子龙也是纷纷入内。

    “学生见过石斋先生!”

    “卧子兄,好久不见!更加英姿勃发了。”

    “拜见石寨先生,拜见陈院正。”

    ……

    各式各样的称呼响起,大家都对两个大人物的到来感觉很激动。

    显然,这是有大事要干啊。

    陈子龙显然不会在领导面前出威风,微微一个侧身让开,将视线的焦点留给黄道周。

    黄道周轻咳一声,见屋内众人渐渐安静,说:“诸君。我与道邻开办书院之时,之所以取名崇仁,就是因为我辈儒生,怀着儒家最核心的一个理念:仁。而今,奸商苛待害民,实乃人神共愤。我辈儒者,学圣贤文章,岂能容忍世间污垢横行?现在,我希望崇仁书院的同学们挺身而出,为我辈新时代的儒者做出一个表率!”

第九章:旧党的野望

    黄道周登高一呼,崇仁书院人人热血沸腾。。

    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一样也有着不一样的新一代年轻人。

    现在,大明已经不用再畏惧国内的流贼,不用害怕关外的鞑虏。连祸害了大明数百年的‘蒙’古人,笼罩在整个华帝国数千年之久的草原蛮族,也被一战平定。河套回归,‘蒙’古安宁,数遍天下,竟是再无让大明感觉忧虑的敌人。

    外敌已去,对于这个时代的国人而言,有限的生命里可以有更多志趣高洁的目标。为华复兴而读书,为大明强盛万载而读书,为升官发财娶老婆而奋斗,为了全人类更昌盛的明而奋斗。

    那么,未来对于儒者而言,又该是怎样的呢?

    这不仅是来自一个个读书人内心的疑问,同样也有基于现实赤‘裸’‘裸’的考量。

    他们感受到极大的压迫感。

    新东林的兴起是皇帝陛下一手缔造的。

    连新东林的党纲,据闻也是由皇帝陛下敲定过的。扶持工农,对外扩张,技术兴国,百家争鸣。

    这样一个新的政党,虽然大部分都是儒家学徒在其,但在皇帝陛下这双异常强大的手扭动之下,已经越来越少有儒家学说的成分在里头了。

    甚至,连朝廷的公也不再是言,而是被皇帝陛下勒令成必须以白话的形式书写。黄道周对此既是不满,又是无奈。他不敢去怼朱慈烺,只能将矛头对准新东林。直斥新东林已经忘记圣贤章,为了身的权位而丢失节‘操’,只知道媚欺下,全然忘记了圣人之言。

    当然,新东林实力庞大,不仅是御史,连报纸也大多为新东林影响。黄道周的这些吐槽只能‘私’底下说说,他不敢妄开党政之祸。陛下对于党同伐异之举是十分警惕的,一旦过线会立即反噬。

    对手的强大让黄道周与史可法这些保守的儒者重新团结在了一起,连刘宗周这个当世大儒也开始重新思考儒者的未来。

    儒家很清楚,学派之所以能长存,是因为与政治权力牢固地绑定在了一起。曾经,封建皇帝只晓得如何巩固自己的权力,只晓得如何让自己的江山万世不变。

    但现在,朱慈烺这个年轻的皇帝显然足够开明。他甚至连党派都解禁了,岂会在乎什么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不可动摇?

    朱慈烺很清楚,这个时代,属于皇帝**的时代已经渐行渐远了。跟不历史的‘潮’流,只能拖着国的未来一起被埋葬。

    所以,朱慈烺才会亲手督促着新东林建党,确立一个崭新的党纲。

    崇仁书院的讲义厅里,听了黄道周振奋蓬勃的话语,众人格外‘激’动。

    “我愿‘挺’身而出,为我辈新儒者做出表率!”

    “舍身取义,乃是古之圣贤的奥义。今日,为朗朗乾坤之下一个仁字,我辈也绝不吝惜与当世黑暗开战!”

    “读圣贤书,为朝堂命官,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一展‘胸’心怀。我公孙艺读书十五载,今日亦不甘落后,定还我大明一个郎朗晴天!”

    ……

    黄道周包含期望地看着眼前的士子们义愤填膺,热情澎湃,忍不住动情地说了起来:“这是我们的希望呀。虽然,我不知道属于旧党的未来在哪里,但我知道,如果没有切身实地去体会,去实践,去探索,我们一定不会知道。五年了,我曾经无数次朝着自己的内心发问:为何无数仁人志士用鲜血都无法保卫大明,为何新党在陛下的手,只用了五年再造了一个兴旺的大明。曾经,我以为这个疑问会带到坟墓里去……”

    史可法与黄道周等保守党其实并不喜欢保守党这个称呼,他们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旧东林党。于是,大多数自称的时候,都是自己说自己是旧党。

    “现在,石斋先生可是有体会了?”陈子龙笑着说。

    “没错,是多了一些体会了。”黄道周沉声地看着众人说:“答案在诸君手,在我被青年士子手啊。我黄道周老了,老得有些跟不时代的变化,看不清世间的真相。所以,我还要用我还残存的时光,为同学们保驾护航。让你们可以直面那些黑暗之面,看着你们成长为大明栋梁。去吧,同学们,去奋战吧。去看一个新的大明,该是怎样的前进。我在你们身后,挡住一切妖魔鬼怪!”

    说罢,黄道周目光灼灼。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什么,也很明白那些工坊主背后日益强大的力量。他身为内阁大臣,已经知道天下最大的资本集团是皇家。

    朱慈烺作为大明皇帝,为何起任何一代皇帝都更加强大,可以抵御大臣们的反对?

    除了他的天下是自己亲手打出来,亲手争出来的以外。是因为恒信商行代表的资本集团实力强大,乃是天下第一的资本集团。母后大股东是朱慈烺,现任当家便是皇后在遥控。

    虽然登基之后,诸多痕迹渐渐藏了起来,寻常人等闲都不知道。但作为教育大臣,黄道周知道恒信商行这五年来捐资助学,建立了超过三百所恒信级学校。这一笔钱至少超过一百万两。

    窥一斑而知全豹,恒信钱庄明面的资本已经让人觉得瞠目结舌,其母后控股、投资的工坊、商业布局更是无数。如而今在海外威风赫赫的远征公司,如曾经的郑氏集团,现在的希望公司。

    希望公司说是捐到大明朝堂手,实际股权转移是落到了朱慈烺的口袋里。

    当然,黄道周对于朱慈烺经商并不敢多说什么。有钱是大爷,有钱的皇帝,更是任‘性’。起前几代皇帝任用宦官搜刮民财,至少皇帝陛下一不用宦官,二不贪图享乐而是把都是把钱用在了民生之。光是这两点,已经足够堵住大家的嘴。

    撇去闲话,黄道周这一回面对的不仅是普通的权贵,而是最大的boss,皇帝陛下。

    陈子龙在一旁‘欲’言又止,但黄道周这一番‘胸’怀却真的震动到了他。他为何舍弃新党的极力招募而加入旧党,不是因为两位党魁那种大公无‘私’的心怀吗?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格局。这样的黄道周,其具有的人格魅力,才是陈子龙决意加入旧党的关键。

    这时台下,公孙艺等人已经不能用两眼‘花’‘花’来形容。

    连陈子龙这等宦海沉浮的老司机都被感动,更何况这些新丁?

    “请石斋先生放心,我等定不辜负先生所望!”

    “请石斋先生放心,我等定不辜负先生所望!”

    “请石斋先生放心,我等定不辜负先生所望!”

    ……

    众人齐齐高喊,豪气直冲云霄。

    黄道周点了点头,他将目光落在了陈子龙的身。作为领袖,大方向他已经把握好了。具体的实际业务,得看陈子龙的。黄道周很清楚,此前的东林是嘴炮太多,除了煽动舆论一点活儿都不会。

    “诸位同学士气可嘉,让我看到了胜利圆满的那一刻应该是怎样的‘激’动人心啊。”陈子龙微微向前一部,出声说:“不过,兵者,未虑胜先虑败。我们面对的是异常强大的敌人,要求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用最大的决心,与最完善的计划去应对。”

    一干士子们安静了下来,崇仁书院原本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们是知道的。正是眼前这个男子的到来,才让已经有些落寞的旧党能够重新站起来。众人面对陈卧子,没有一个是不服的。

    连刚来的公孙艺都知道,崇仁书院里,除了两位大佬,是这一位陈卧子说话最管用,威望最隆重。这样的威望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他亲手挣出来的。

    “请卧子先生发令!”

    “请卧子先生发令!”

    “请卧子先生发令!”

    ……

    陈子龙微微颔首:“计划,我已经预备好了。现在,行动之前,我下令将几点原则。第一:不搞破鞋阵,我们的行动必须有礼有节,不能留下一个破绽给敌人有机可乘。”

    “第二:一切行动听指挥,牢记保密原则,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说。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不开口。不能向外任何人表态关于此事的任何信息。”

    “第三:我给你们没人一个纸条。红‘色’的代表留下,蓝‘色’的代表离开。现在决定是否加入,一旦加入,谁敢反悔……我发誓,一定让他后悔此生!”

    “好了,决定留下来的到我办公室去吧。接下来,要各自准备分组,五人一组,推选组长,准备行动……”

    黄道周看着陈子龙有条不紊又思虑完备地行动,经不住心喜悦涌起。他感觉到,旧党是真的有希望了。

    ……

    公孙艺出人意料地被推举成了组长,这也和大家各自的喜好有关。大家当然会优先选择与自己合得来的那一些人。自然,一向出手大方的公孙艺身边也跟随了一帮子人。

    作为最先被推举成组,公孙艺成了行动一组,出发前往大兴县县衙。

    他们要‘摸’底清楚报官的那几个工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尤其是……县衙到底有没有受理。

    陈子龙的计划很清晰,也很符合官面的所有程序。应该受理却没有受理,那么板子落在了县衙手。

    只要成功受理,陈子龙可以派出人手,帮工人们打赢官司,随后借着县衙官司的名义,深入调查进这一回的工人暴‘乱’之。

    伴随着调查的深入,定然可以查出实槌铁证,借此打击那些工坊主,从而带动起舆论的热‘潮’,最终在朝议之,让旧党占据优势。

    当然,按照正常道理来说,这会儿的县衙应该是在推诿之。少不得,县衙这会儿已经被那些权贵公关完成,甚至将那些苦主打出‘门’外,警戒后人。

    于是,公孙艺这一行其实还‘挺’危险的。

    陈子龙严令不许败破鞋阵,不能利用身功名的身份闹事。陈子龙很清楚,皇帝陛下对于读书人功名特权十分不满,一旦惹火烧身定然因小失大。

    没了这层护身符,公孙艺对接下来的处境有些胆战心惊,一连安排了好几个后手,让家里几个好手随时准备捞人,随后迅速出动,踏了未知的征程。

    果不其然,县衙‘门’前十分热闹,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人。一派喊冤的人,显然,这些看起来衣服寒酸,形状容貌凄苦的男‘女’老少是那些被欺压的工人了。

    “大老爷,我们有冤情啊!”

    “那姓宋的不是好东西,克扣薪资不说,寒冬腊月的还要我们做工,一身棉袄都不发,十足要害死我们呀……”

    “我们也是,那公孙家的当初明明说好了农忙会放人。现在都十月了,快到农闲了,却还是不放人!现在工坊里,还有好多兄弟不能出‘门’呢!”

    ……

    县衙外闹哄哄一片,显然都是些有冤情的苦主。

    公孙艺严正以待,急忙去找了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之人的男子说:“这位……老乡,我们是崇仁书院的学子,奉恩师命令,特来寻访民情。敢问诸位老乡在此,似有隐情,可有需要我等帮忙的?别的不说,状书我等可以代为书写。”

    那老乡便是黄九,原本只是奉命过来看看情况,却不料被崇仁书院的学子给抓住了。这时,其余告状的工人们也纷纷看过来,一时间县衙‘门’口十分安静。

    看着大家‘欲’言又止的模样,黄九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啊……分不取,分不取!”公孙艺连忙反应了过来,看这些工人们这凄苦模样,他哪里有心思挣钱,也很清楚这些人显然是怕收钱。

    “对头,还没轮到我,我才没想起来还要状书的事情。这位小哥,既然如此,有劳你了。架子煤矿的……”

    “我是龙山纺织工坊的……我也有冤情……”

    “我是张氏面粉工坊……”

    ……

    “等等……”公孙艺懵了:“这么多工坊的?那……那水峪沟煤矿的呢?那案子怎么样了?”

    “噢,我们矿的呀,还在忙活呢。县衙接是接了,只是苦主的人数太多。我们还在统计人数,准备将大家伙的冤情都报去。足足五百多号人呢……县衙不让我们一起都来保安……”黄九心说:那位贵人猜的真准,还真有士子‘插’手了。</div>

    

第十章:黄宗羲出手

    公孙艺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县衙当然不可能放五百多人进去。真要来了五百多人进县衙,别人还只当这里被暴民攻陷了呢!

    只是,县衙竟然受理了。

    他们不应该是已经被权贵们收买了吗?为什么直接就这么受理了?而且,看起来外间的这些人也并不是因为县衙蛮横阻拦而流落在外,而是简单的排队等候。显然,县衙透露出来的口风是也会接受这一批人冤情的受理呢。

    县衙这是怎么了?

    这还是那个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衙门吗?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可不是被工人围攻报官的资本家,自己是为民请愿,伸张正义的士子啊!正派的士子啊!

    这么想着,他高兴了起来:“如此,那我们来的这正是时候啊!”

    黄九目光一亮,心道:免费的劳动力来了!

    “先生愿意助我等吗?青天大老爷啊……老天开眼,来了青天大老爷啊……”黄九当即噗通地跪下,一阵子龇牙。他真是无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对付这些面皮薄的士子,这么干显然有奇效。

    当然,若是换往年那王朝末世,一切冷漠的时光,那是决计不行的。

    只不过碰上这些崇仁书院里的旧党青年,自然是大有奇效。

    “老伯快快请起。”公孙艺果然慌了,他连忙过去扶住,心道:定然是有极大冤情,才会让这些形貌凄苦的老百姓不得不走上这一条绝路啊。

    黄九半推半就地起了身,成功地将这一波崇仁书院的秀才们忙活了起来。事情却也简单,就是写诉状罢了。

    只不过一来人数众多,而来事务繁杂,公孙艺身边哪怕有四个伴当都会写字,却依旧感觉头大。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了。

    原本还觉得县衙可能是拖延计策的公孙艺也不由地承认,这所谓的拖延级应当不是了。无他,写诉状都这么麻烦,真要审理起来,那还不得废上天大的功夫?

    公孙艺自己应付着一干工人们的期盼,不得不进了县衙,收了县令林鹏提供的屋舍,尽心地写起了无数工人们的诉状。

    他虽然迅速分门别类地将各个大体一致,情况相似的诉状归类起来,但事情的复杂与庞大依旧超出想象。公孙艺自己是走不开,但他却很聪明迅速喊了手底下一个伴当去喊崇仁书院的救兵……

    ……

    县衙里,轰轰烈烈地来了好些士子忙活着工人们的诉状。

    这时,位于京师东面澄清坊的一个五层高楼的顶楼里,身着清凉唐装的侍女们迎接着一个个客人们入内。

    今日的四海阁格外热闹,这个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里尽皆是京师跺一脚抖三抖的人物。自然,也是大多涉及到了京师东北工人暴乱的那些幕后大佬们。

    沈万重摇了摇头,谢绝了众人劝自己坐上首座的意思,拱手侧身一让,请眼前一个相貌堂堂,举止不俗的男子上佐:“黄社长,您虽然不是工坊主,但大家都明白今日的会议,只有您坐上首座,将大伙儿团结在一起,我们才能渡过难关。您有心出手,可别再为难沈某了。”

    被沈万重请到上座的赫然就是黄宗羲。

    黄宗羲乃是中华社的社长,与陈子龙一起,一明一暗,控制着天下舆论。

    当然,中华社虽然号称是大多数报社的信息来源大头。但中华社的盈利能力是十分堪忧的,这年头可没有风险投资,哪怕你这个故事讲得再好,再有前景,没有现金一样要抓瞎。

    但中华社并没有半路夭折,而是发展得越来越大,俨然触角已经深入到全国各地。这样的庞大组织不仅证明了中华社这样一个组织的旺盛生命力,也同样证明了这一代当家人黄宗羲的能力。

    至于中华社的资金来源,只要仔细想一想黄宗羲的身份就能猜到。显然,是恒信商行在输血。

    黄宗羲这一回插手工人暴乱之事,显然就是源于幕后的恒信商行所邀。

    无他,京师诸多工坊,大多数在微末之时就有恒信钱庄的借款或者投资。京师之所以能突破重农抑商的氛围成长出众多的工坊,除了工坊的确赚钱以外,便是因为有恒信商行的扶持,贷款,乃至投资。让大多数人拿到了启动资金。

    现在,在座的一干大佬们工坊遇到暴乱之事,停工停产,更得组织人马准备镇压,可谓是损失惨重。一来,没有生产,此前的订单就不得不违约,光是违约金就得赔掉很多人的急需。其次,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此事,朝堂一旦板子打在他们身上,可真就是要家破人亡了。

    “如此,我就恭谨不如从命了。”黄宗羲说完,目光一扫在场。

    大多都是些老熟人,毕竟规模大的也就那几个。架子煤矿的东家欧平,龙山纺织工坊的东家魏忠银、张氏面粉工坊的东家张才贵。还有黄福文以及前来助阵的马武。

    “黄社长,县衙的消息如何处理?关系疏通的,都尽量疏通了。可那该死的林鹏软硬不吃,连人都不见,我托请到了府尹汪乔年汪大人那里都好歹拿了一个回话,可那林鹏却死活不搭理我们。这可真是……”欧平面有不忿。

    “汪乔年是应了我们,可又如何?人家说的是,府衙一定会秉公执法,定然不让委屈一个好人,放走一个坏人。瞧瞧,这话还不如不说呢。”黄福文听了这话就是不断摇头。

    “军中的袍泽在想办法见陛下,只是,陈将军拦住了这事。这会儿见陛下,除了浪费一个时机以外毫无意义。陛下不会在未明朗之前插手的。说不好,反而会引火烧身。”马武也丢出了一个坏消息。

    屋内顿时静谧了些许,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黄宗羲的身上。

    这位黄宗羲可就是朱慈烺的从龙之臣啊。只是,黄宗羲无意官场,反而对经世致用的学问很感兴趣,不仅自己著书立转,也还有中华社这样一个可以实践胸中报复的机会握在手中。

    “寻陛下,怎么说?当陛下是聋子么,哼。死了三十七个人,就配了不到三百两银子,也亏说的出口。”黄宗羲突然翻脸说狠话,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沈万重面色涨红,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忍受。

    苛待工人,这是这里所有人都绕不开的原罪。

    “倒是京西那些工坊,听说最近饭也好吃了,住也好住了。就连……工坊里的银钱,都涨了三成。”黄福文借机岔开话头,让气氛转暖一些。

    黄宗羲不是来发火的,他很快就挪开了话题,轻声吐出一口气说:“诸君,要我说,京西那些同行到底是比你们脑子明白,转的清楚。这些事情,胡乱猜想是没用的。光想着怎么找关系,光想着怎么压下去事情,那都是舍本取末,没有找到根子上。”

    “黄社长是要寻治根之法?”马武很感兴趣,他是对老友,对退伍的袍泽兄弟关心,可不是一身铜臭,想要省钱赚钱:“比如,涨工资?”

    一提涨工资,还没等马武与黄宗羲开口,在场就怨声载道下来。

    “这可真是难。这也并非是我等不愿意涨,不是我等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人。只是,这个关口涨工资,却是被要挟了。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一旦有一必定有二有三。到时候,天下工坊之业,定然毁于一旦!”

    “没错!当初农闲之事,多少人巴巴地各处请托,想要寻一个差事挣钱。我当初给的银子便是比平常高,是我张某人照看乡邻的好意。哪怕后来京师寻做工的外乡人越来越多,我也未有主动开革过一人。我诚心待人,却要因此水峪沟闹一闹,我还要涨工资。岂有此理?”

    “非是我等刻薄,实在是此事绝非良机啊……”

    ……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不断叹气,无数的顾虑。

    “诸君,先让黄社长说罢。我想,以黄社长高才,涨工资这样简单的手段是看不上的。”沈万重刚刚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等大家渐渐冷静了下来,一开口就露出了自己的水平。

    黄宗羲微微一笑,没有去管沈万重给自己戴高帽的事情,开口说:“我先透露一个风声。户部已经敲定了,秋收之后,就将开始大明第一次人口统计行动。在这个人口统计行动里,会将大明全国各地的人口情况进行一个统计。”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黄宗羲为何突然歪楼。

    黄宗羲不为所动,继续说:“顺天府作为京畿所在,也会在梳理完人口以后,定下下一个季度的施政目标。至于大体期望,不外乎是安居乐业而已。安居乐业,核心就是就业。在外来人口不断冲击的现状之下,不少本乡百姓报官反抗,也定然很快会借助这一轮人口统计被承报上去。这时,我希望各位同仁们能够下令:各自工坊将招募最低不少于一半人数的顺天府工人,随后联名上书朝廷,申明所有顺天府籍贯工人,即将享受最低不低于每月一银元一月的工资。”

    沈万重目光放亮,黄福文念念有词,马武看着黄宗羲,无限感慨。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战乱之后,无数人才齐齐涌现。这黄宗羲思路之敏锐,手段之高决,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很简单,这是工坊主们在向朝堂示好。朝着工人服软,资本家们拉不下这个脸,也不敢开这个先河。但给朝堂下跪,对于商人而言实在是太驾轻就熟了。许多商人自己根本就没有经商的本事,之所以能赚钱,完全就是因为靠了官府的关系,拿到了一些特权与便利。

    总而言之,朝着官府卖好,商人们十分接受。

    而且,这也的确是缓解了大多数工人们的愤慨。虽然,不管是最低招募京户人口还是一块一银元的最低工资都能让他们打土豪,分元宝,但这是一个保障。保障了本土居民的权益。

    “有了这样一个由头,不管是顺天府还是县衙,都会大大倾斜向我们。”沈万重说着,又道:“他们一定会倾斜向我们!有我们这等公忠体国的商人在,如何不比那些只会低买高卖的奸商要好?倒了我们,到时候吃亏的还是顺天府。一万多个就业机会啊,一万户百姓安居乐业的希望啊。如果我们倒了,整个京师不知道有多少工坊会破产,连锁倒闭之后,汪乔年未来三年的政绩都不要再指望!”

    “没错,这才是找关系的真正精髓啊!”欧平感慨:“我等上书此事之后,再要请托,可就方便太多了……”

    “只不过,报官之事要如何解决?”一直以来不太开口的张才贵忧心忡忡:“毕竟,那么多人……京师舆论定然会压下来。听说,旧党已经插手进去了。”

    “我与新党大佬有旧,说不定……”魏忠银说着,期期艾艾地看向沈万重。

    显然,他们是想找新东林党的路子。

    只是,沈万重缓缓摇头:“不可。绝不能用党争的法子去做,哪怕陛下不出手,试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谁扛得住那等损失?这法子不行。”

    魏忠银叹了口气。大家的目光又落在了黄宗羲的身上。

    见识了黄宗羲刚刚的办法以后,大家潜意识里都觉得,不管现状再如何艰难,黄宗羲都能有办法破局解决。

    黄宗羲捋了捋头发,坐正了身子。众人见此,都是有些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与坐姿。

    “放心吧,上百家工坊上万工人鸣冤报案,这不是大兴县衙能审理的。也不是顺天府,不是刑部,甚至不是内阁能处理的。他们一定会层层上奏,最终落到陛下的案头上。”黄宗羲看着大家恐惧的眼神,心中不屑,还是耐着性子说:“到最后,定性成一个劳资纠纷即可。只要不是商比工反……你们的家业,就不会有问题。”

第十一章 工业强国论

    下午的四海阁只有侍女们倒茶的声音,场上一时间十分安静,众人看着黄宗羲,一脸的震撼。

    他们的确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这对于一直以来困顿于无法破解困局的工坊主们而言,不啻为是一场久旱甘霖,让他们干枯的内心焕发了生机。

    只是,看着几乎毫无希望的局面就这样出现了转机,大家都有点不敢置信。

    事实上,黄宗羲表现得也太过于轻描淡写罢了。

    “劳资纠纷……?”沈万重当然清楚不是这么简单的,毕竟,工人们是在他自己的矿上们造反的。

    “黄社长的思路,果然高妙,有黄社长运筹帷幄,我等终于可以安歇稍许了。如此,如何定成劳资纠纷,其中妙法,还请黄社长吩咐,我等但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谁敢磨洋工不出力,就是我等在场所有人的公敌!”黄福文这话说得非常漂亮,更是十分有内涵。

    虽然这是拍着胸脯表忠心,但实际上是在拐弯抹角地问黄宗羲到底要怎么做。

    “要想定性成普通的劳资纠纷,很简单,一者,让朝堂愿意这么认定。二者,让那些工人同意。”黄宗羲耐心很好,细细地说了起来。

    “朝廷之上,便是我刚刚提的两点。各自回去以后,立刻执行雇工标准,工资不防定的高一些招收新人进来。让朝廷明白,工坊业不是普通的商业,不是普通的低买高卖的商业。这是工业!不仅是手工业,更是代表着帝国飞速发展核心的机械工业。”黄宗羲研究了这么久的社会,自然不是瞎的。

    他十分佩服朱慈烺当初的卓绝目光,从当初的太子殿下出宫时就想到寻找工人,打造了手摇计算机,解决了算账的问题,完成了所有人都认为不可完成的任务。

    同样,当这样的不可能扩张到平灭内寇,扩张到灭国建奴,扩张到中华复兴的时候。曾经一个个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在一点一点地飞速改变,有些变成了已经完成,有些变成了正在完成的事情。

    这里头,除了皇帝陛下的本能才干与一干将士们众志成城以外,无论如何都不能绕开在大明内外如雨后春笋出现的工坊。

    尤其是恒信系崛起的工坊,更是在大明的复兴路上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比如启明市,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镇,现在一跃而起成了俨然帝国中都的新兴城市。而缘由,便是当初朱慈烺灾后重建的手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黄宗羲不愧是后世流传大明的思想家,他早已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外行看热闹,觉得朱慈烺当初在中原大战李自成,获胜之后声势震天。但内里,黄宗羲却查阅文档,实地调查之后,感觉到了许多默然无声的惊心动魄。

    战争固然可以解决一部分人,杀掉死了埋了就行了。

    但战后的救灾才是更核心大头的问题,要不然,当初张献忠投降以后又造反就是例子。

    事实上,中原的那些俘虏战后并没有再作乱。

    这些人口都得到了一个较为妥善的解决,比如启明市的蓬勃建设就需要大量人员修筑屋舍,修筑道路,平整路面,疏浚河道,运输粮米等等。

    当基础建设完毕以后,已经初成规模的恒信商行便大规模参股投资工坊。启明市不仅有大量军工订单,也同样带动了无数轻工业工坊的发展。而这些,都是远比土地更能吸纳人口的存在。

    战后击破李自成带来的巨量斩获为朱慈烺提供了工坊发展的原始资金。有了资金大量开办工坊以后,朱慈烺才能依靠着工坊的利润,源源不断支撑着农村的恢复。等到来年秋收,农村恢复,原本困顿于战乱的中原两淮自然渐渐平定。

    如果依靠着此前朝堂那等免税安农,分田分地的法子治理灾后重建,必然是需要朝堂投入海量的救灾物资,却无法在来年得到补血。

    因为,而今的中原两淮、河北陕西、山东、辽东辽西以及湖广一部分受到战乱影响的地区,如果要按照旧式的法子救灾,是定然要免税与民生息。

    只是,免了这么一大块的税收来源,朝堂的财政是决计无法平衡,必然走向破产。

    但按照朱慈烺的法子,却将原本被农业社会视若累赘的难民变成了廉价的人力资源,从而让工坊迅速发展,生产出了让朱慈烺迅速完成火器化的军械,更是让恒信商行由此飞速发展,成了而今国内最大的资本集团。

    这些工坊不仅提供了就业,解决了民生问题,同样也产生了大量税收,为朱慈烺带来了大量利润。税收进国库,利润进内库,这些都让朝廷在短短五年里实现了在农业社会看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郑氏基于这样的基础,黄宗羲才敢断定只要这些工坊主自己乖巧一些,朝廷最终会站在他们一边。

    至于旧党如何努力,如何想……那重要吗?

    黄宗羲既不是旧党的,也不是新党的。他是忠诚于皇帝陛下的,他很幸运地明白,也只有在陛下这里,他才能继续做自己无忧无虑的思想研究,才能在中华社海量的信息,详尽的调查里,写出可以改变世界影响未来的鸿篇巨制。

    政党之间那些斗争对他而言实在引不起兴趣。

    黄宗羲很清楚,在大明,当官固然是实践自己政治理想,完成人生报复的最大途径。但在陛下手中做事一样可以,黄宗羲就清楚地探寻到了经济学的门槛,发现了另一条世间政治理想人生抱负的道路。

    面对一个个看过来怀疑的目光,黄宗羲将中原救灾与工坊强国的意义说出,在场的众人顿时感动得两眼花花。

    这的确是让人感动呀。

    工坊与商业,对于社会主流观点而言,都是被混在一起来谈的。于是,都被斥责为末业来排斥。

    在传统儒家思想的排序之下,士农工商,大多数人更认为,工人反而比商人更加重要。

    而现在,黄宗羲这个影响力极大的学者却拿出了另一套理论。

    工业强国论。

    这一理论一出,可真是让他们许多人都感动得两眼花花,终于找到了人生知己。可谓是伯雅遇钟子期,恨不得这会儿将黄宗羲捧起来感恩。

    “黄社长这些话,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我们……的确与那些低买高卖,囤积居奇的人不是一码事呀!”

    “唉,说来也是惭愧。一开始,我本来只是带着将用不完的米面磨了挣些钱,在荒年里寻个安稳的日子。没想到,后来工坊开大了,钱挣的多了。却渐渐忘了初衷,只知道挣钱。忘了良心,忘了本分,忘了……太多啊。”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改,我们还来得及!”

    ……

    “如此说,朝议上的事情,我们还真的有机会能扭转格局……”沈万重心中大受震动,他缓了缓,又说:“诸君,黄社长一番话,不仅是金玉良言,对沈某更是醍醐灌顶。我开办工坊,赚钱的心思其实淡了,毕竟银子已经够多,花也花不出去。只是想多雇几个老伙计,安顿一下老兵,袍泽弟兄。没想到,一样啊……那些工人,也是我们的同胞啊……我却从未想过他们的处境是否艰难,待遇是否合理。”

    “我们开办工坊的,不仅诚信立业,不以次充好,更要担得起陛下这些年对咱们的厚爱。是陛下,撑起了舆论的攻讦。有句话说得好,想要人看得起我们,首先就得自己看得起自己。不能尽是做那些让人瞧不起的事情,我决定了。我架子煤矿里,本就是些辛苦活。往后,那些下井进一线的工人,工资一定比办公室的高,本市户籍至少七成的人,一月不低于两个银元!”欧平昂然高喊。

    “我附议!回头,我这就去上书衙门,然后继续招人!”

    “我也是,让天下百姓看看,我们与那些低买高卖,囤积居奇的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

    众人议论纷纷,气氛热火朝平。黄宗羲将局面交给了沈万重处理,随后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要整理整理出一份报告,局面,已经到了该与皇帝陛下讨论的时候了。

    明日,他就要去西苑涵元殿找顾炎武。不出意外,明天下午就得面陈要情。

    ……

    张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整理了一个下午的文件收拾完毕,整理归类,大大松了一口气。今天是大明二七九年十月十三日的寻常一天,也是张张到西苑涵元殿上班的第十天,职员是文员,隶属于通政司党群事务处,主官是大名鼎鼎的翰林学士顾炎武。只不过,顾炎武来的不多,每次来都是形色匆匆。

    顾炎武的确是非常忙,一开始担任第六师首席军师,后来第六师轮驻通州的时候,入京兼领翰林院侍读学士之职,负责朝廷的外交政策研究。现在又得了朱慈烺的命令,兼领了通政司副使的身份,主管党群事务处,实际上是朱慈烺看向新旧两党的一双眼睛,也是群众工作的一个纽带。

    当然,张张听处里多嘴的吏员们议论过,皇帝陛下有意大概政体,他们的顶头上司顾炎武很可能跻身枢院部阁大佬的位置。通政司主官通政使虽然是九卿,但其实话语权很弱,伴随着邸报越来越弱势,通政司的职能已经发生了越来越多的变化。现任通政使李才善据闻已经在活动一个湖广巡抚的职位,虽然看似远离京师是贬低,但李才善很清楚。没有地方履历的大臣是不会得到陛下信任的。

    回顾着这十天里在处里听闻到的消息,张张的情绪起伏格外剧烈。只是久在深宫里养成的心理素质让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谨小慎微地在处里干活。从不插话,别人问她,她只是轻笑,很少回答。她很疑惑自己的到来,却又隐隐有格外剧烈的渴望。

    现在,朝议的一切落在她的耳中落入,一幅幅画像缓缓展开,仿佛是打开了一扇人生的新窗户,让她感觉惊喜,感觉渴望。

    她回忆着自己第一天来到涵元殿时的场景,那可真是让人感觉心惊肉跳呢。虽然,潜藏在深海之下的暗流他无从得知。但光是随便一想她就知道,一个女子在衙门里做事领薪,定然是有极大的风波吧。

    他是在宫里做老了宫女,从十二岁能做一些轻体力活的时候就被选入宫中做事了。十年过去,张张已经是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在这个十二岁就可以婚配的年代,二十二岁的老宫女出路是很难的。虽然宫中依旧可以继续用着他们一直到老死,但谁家姑娘不想寻个意中人度过一生呢?

    只是,在宫中这样的想法是很奢侈的。唯一的机会,只有等年纪大了,宫中开恩放他们出去。今年九月的时候,陛下回到京师,皇后娘娘大喜,决定放走一批已经为天家服务了自己整个青春的宫女。虽然皇后娘娘给姐妹们安排了许多机会嫁给一些军中俊彦。但陛下给了他们一个新的选择:工作。

    于是,经过一番争论与坚持之后。

    第一批后宫宫女抵达了西苑,开始了自己的职业女性生涯。职位是文员,薪资是一月五个银元,西苑里所有人都由朝廷负责餐食。比起其余男性吏员,张张更幸运一些。她是后宫里的宫女,皇后娘娘开了恩,开辟了一间闲置的宫殿让他们落脚住下,分文不取。

    虽然张张知道伴随着宫内太监宫女不再招募空出了许多屋舍,但天家的恩情依旧让她感激不已。

    无数的惊愕、惊喜以及惴惴不安之后,是一些淡然的平静。

    处里不少人说这些女文员是给陛下预备着到外朝的,但张张知道,并没有这回事。朱慈烺只是不愿意搞盲婚哑嫁罢了。

    收拾好了文档,殿内已经到了下班的点。

    这时,一人形色匆匆地引着一个女子入内,张张纵然觉得自己在宫内已经见惯了美色,还是不由为眼前的女子感觉到眼前一亮。

    这竟是一个民间的绝色女子,更难得的是,这女子浑身上下是一股子英气不掩的气质,浑身散发着知识女性**睿智的光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div>

    

第十二章:朝议

    出现在宫中的女子很少,纵然有臣子的夫人入宫为皇后问安,也很少出现在西苑这种皇帝陛下办公的地方。

    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西苑这边都是男人的天下,几乎见不到女人。直到后来朱慈烺改动了宫廷的架构,又有了宫女担任文员。

    但张张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十分清楚,这绝不是宫女。

    宫女们虽然许多都蒙皇家恩典认得字,却都是不会有这等出尘出众的气质。这非得是史书文卷堆里泡着,锦衣玉食地宠着,往来无白丁的环境熏陶着才能出来的女子。

    事实上,柳如是也的确是名妓里的异类。如果柳如是到后世的美国,想要竞选总统的气质都是足够。这是一个明星,也是一个天生具有政治嗅觉与政治敏感的政治明星。

    张张前去见礼,翻出了宫中留存的档案,核对了柳如是手中的腰牌。虽然宫中已经有了两轮核验,但张张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更有些想要满足一下自己的那番趣味。

    眼前这样特别的女子,究竟是谁呢?

    随后,张张看到了柳如是三个字,惊讶地张开小嘴:“柳如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柳如是?”

    “这位姐姐好生文雅的涵养,也记得辛稼轩的词呢。”柳如是听出了张张的亲近之意,顿时走进过去,低声说了些话。

    柳如是不愧是名利场里泡出来的人物,三言两语就让张张亲近了起来,两人目光相对,仿佛是多年不见的好姐妹一样。

    这时,消失在众人目光里的朱慈烺已经出现在了涵元殿里。

    朱慈烺刚刚从图书馆里泡出来,他在绞尽脑汁回忆着后世的所见所闻,又将一开始穿越时记录下来那些杂七杂八的随笔翻了一遍,这才抽空来见柳如是。

    他记得自己是给了柳如是一块腰牌,准许她拥有一次入宫面圣的机会。

    但朱慈烺显然不会料到,这才过去了不到小半个月的时间,柳如是的出击就仿佛一颗深水炸弹,搅动了无数人的命运,卷起的漩涡,甚至连朱慈烺都感觉格外棘手。

    他就是为了解决这个漩涡,这才想要从后世的记忆里寻到一些依仗。

    好在,到柳如是今天求见的时候,朱慈烺终于整理了一些眉目。这时候,他反而对柳如是的来意十分好奇。

    他给的腰牌是一次性的,很多人拿到这样的腰牌,甚至拿着当救命的护身符,根本不敢用。但其实,隔着的时间久了,你拿着腰牌固然是可以得到一声通传,但朱慈烺见不见你是个问题,什么时候见你又是个问题。所以,这样的腰牌实际上时效性很短。

    但柳如是的时机却恰的很好,在京师风波卷起,愈演愈烈的时候拿出腰牌,卡得十分巧妙。

    朱慈烺的消息很灵通,甚至陈子龙与黄宗羲刚刚把话说完,汇总成文册的报告就到了朱慈烺的身边,被轮值的中书舍人一一念了出来。

    又见到了柳如是,朱慈烺很期待她给的惊喜。

    “女中豪杰来了呀。朕呢,本以为你会在善哉上当一个二当家,乐不思蜀呢。没想到,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了京师。怎么,不担心衙门会把你当作乱贼抓紧去么?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那些如狼似虎的胥吏可不会怜惜呀。”朱慈烺开了个玩笑,却体现了柳如是而今处境的艰难,堪称是在刀锋之上跳舞。

    至少,换一个人易地而处,很难有更多一分的勇气。

    柳如是浅浅一笑,一礼说:“陛下说笑了,属下是奉陛下之命办事而去,谁敢为难属下。至于在山上有些行为莽撞,还请陛下谅解,这却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能够解决苛待工人的问题。我知晓陛下对工坊业的关注,绝不会容忍害群之马,不会让一棵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没想到人人艳羡的美佳人却是会说这些粗俗的俚语。”

    “属下到了民间,见了百姓,身体力行感悟世间道理,才真切明白过去许多想法过于幼稚不成熟。比如,属下曾以为,这天下是王侯将相的天下。他们一举一动,可以改变历史,创造历史。但自从我见到了工人同胞们真切地一起吃喝,一起畅谈未来,一起奋斗,一起复工。我才明白,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伟大的历史人物也一样会产生其中。而他们创造的一切,不正是我曾经所不敢想象的历史么?他们是那样的粗俗,又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有力。”

    “朕在听。”

    “所以属下愿意帮他们,报官,打官司。争一个公平正义。”

    “你觉得衙门里有公平正义么?”

    “别的衙门,固然是希望寥寥的。但陛下治下的大明,属下相信一定有。”

    “正义啊……如果没有如你所愿地到来呢?”

    “他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

    随后就是良久的沉默,两人相顾都是没有开口。

    朱慈烺一双眼睛不断地看着柳如是,柳如是一开始还只当这是理念之争,死死地回应着朱慈烺的目光,看过去。朱慈烺的目光很清澈,很纯粹,夹杂着欣赏与怜惜的目光。

    但当这样对视的目光久了以后,忽然间,柳如是发现朱慈烺的目光有了点改变。

    朱慈烺轻咳一声,将目光收了起来。

    柳如是仿佛想到了什么,面颊一阵通红,整个人如同被煮熟了的大虾一样,浑身熟透了一样地红。因为……柳如是穿的是一件传统的士子长衫,闷热的十月今天有些格外的热,争论了一阵子以后,柳如是身上出了汗,贴着长衫,一下子有点透光。

    “那个,你叫张张是吧?”朱慈烺将目光落在一旁继续整理记录着文档的女官,喊道。

    “啊……啊……陛下,属下见过陛下。”张张有点惊喜,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喊起了自己。

    当然,更惊喜的是陛下记得她的名字。

    这说明她有特殊之处让陛下记住了她呀。

    朱慈烺当然记得,毕竟最终选择当职业女性的宫女实在太少了,最后还留在西苑、紫禁城等宫中衙门的一共就三人。

    “带她去你屋里洗漱一下吧,用度去内间领便是。柳如是,留下你的奏章,先下去歇息吧。”朱慈烺说完,挥退了两人。

    屋内重新只余下了朱慈烺一人。

    这既是属于皇帝的孤独。

    柳如是的确是一个让朱慈烺感觉惊艳的女子,能够敢于直视朱慈烺的人可真是很少呢。在这个时空里,这样的气质,这样的勇气实属难得。

    当然,士大夫里是不乏为了心中正义而朝着皇帝发起进攻的。比如那些喊着大明养士百年,仗义执言就在今日的蠢货。许多言官只是拿皇帝刷声望罢了,更多的人只是炮灰。

    不可否认,的确有相当一部分是真正怀着赤诚之心而进言直谏。但朱慈烺的思维却是朝臣无法把握的。

    朱慈烺想要的是一个对外扩张的工业殖民帝国,而不是一个东亚一隅,用腐朽的儒家思想统治着一个落后的农业帝国。

    这样的格局,又有那个大臣能理解体会,随后高呼着支持呢?

    但柳如是做到了。

    让朱慈烺感觉惊喜的是,柳如是并不是怀着一种一帮子打死的心态对待工坊的。她很清楚,工坊发展得好,工资自然就高。消灭了资本家并不能解放工人,一种制衡的生态存在,才是长治久安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这个制衡,柳如是将选择与主动的权力交给了朱慈烺。

    这才是柳如是将一场暴乱硬生生弄成了劳资纠纷官司的核心思路。

    “可惜身为女子……这才流落民间。那个钱谦益,真是糟蹋了人。这样的秒人,不能让钱谦益继续收在外室啊……”朱慈烺揉着太阳**,徐徐打开了柳如是的奏章。

    上面,是一幅幅工人生活画面的写实描写。

    以及,伴随着外来人口不断的涌入,尤其是偷渡进入国内的朝鲜人、蒙古人等外国人加入,京师的工钱不断减少,工人水平不断下降。

    中国人的确是最可爱的人,只要他们还有一丝可以生活下去的希望,就会继续忍着,忍气吞声。但矿山是一个意外,这里能够用来进行机械化生产的余地不多,大量生产缓解必须依赖工人进行,是一个十分苦逼卖血汗钱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这里很危险。

    当三十七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恐惧不可抑止地摧毁了所有人的心防,席卷了这样一场罢工串联的事件。

    “就从这里着手罢……”朱慈烺微微颔首,喊来了顾炎武。

    没多久,顾炎武领命而去。

    一场临时高级别的国务会议被定在了青玄国务会议厅里。

    这是瀛台里一间改造后的大厅,冬暖夏凉,又能看见南海水波渺茫,是个风景独到的好地方。

    宫内宫墙太多,朱慈烺已经不爱去逛了。

    会议厅里,各方大佬齐齐汇聚。

    李邦华、刘宗周、傅淑训、黄道周、史可法、高名衡、张忻、范景文以及李遇知齐齐在列。除此外,还有西府的杨文岳与倪元璐。比较特例的是,顺天府府尹汪乔年也列席其中,正色以待。

    李邦华是首相,杨文岳是枢密使。其余便是内阁大臣与枢密副使。

    而议题,主要就是发生在京畿的这场工人暴乱。

    “李卿家主持会议吧,朕先听听。”朱慈烺说完,便闭目养神起来。

    李邦华轻咳一声,对此也感觉习惯了。他对于这一场议题态度中立,并没有因为是旧党参与就穷追猛打。

    已到秋收,是朝廷财政事务最关键的时候。他很清楚,天子不会喜欢一个老参合党争的首相。相反,最近几年朝堂税收年年攀高,局面喜人,这个时候他作为首相要保证大局,而不是钻到这等小事之中。

    “事情,是顺天府要求朝廷决议,汪府尹,请吧。”李邦华看向汪乔年。

    汪乔年清了清嗓子,语速不疾不徐,言语精炼地说起了这桩事:“水峪沟煤矿矿难频繁,工人因矿中待遇不满,抚恤不足占了矿山,不再开工。因地处京畿,又是新事首例,恳请朝廷定下准则。往后各地有事,皆可寻求成例。”

    “汪府尹一片奉公之心是好的,只是未免有言之未尽的疏漏啊。既然如此,就由我来补充一下吧。那水峪沟煤矿,今年挖出三十七具尸骸,逼得矿山暴乱,工人占山为王,俨然陈胜吴广。官逼民反,所为奸商误国,无过于此。朝堂若不严惩不贷,天下将永无宁日!”说话的是史可法,他目光灼灼,看向汪乔年,十足的侵略性。

    他是廉政大臣,汪乔年若有不法之事,正是他的管辖范围之中。换句话说,史可法是有些纪委的旗帜,分走了都察院的权柄,却更让朝中庸官恶官心惊胆战。

    “三十七具尸骸,已经由仵作验尸得出了结果。身上都没有伤痕致死的痕迹。矿山辛苦,矿难频繁乃是常事。关键是矿主刻薄,这是关键。”汪乔年说。

    ……

    两人你来我往,终于,伴随着火气不断增加。

    黄道周也加入战斗,抛出了猛料:“臣听闻水峪沟煤矿多数工人,具是未在县衙备案,以至于低价到只余下一块五银元。纵然矿难而死,也多有白死的之事。一家顶梁柱,由此断绝。三十七户家庭惨状,臣不能容忍。民生多艰,百姓不易。身处京师,天子脚下,依旧有此等目无王法,横行无忌之辈。非严惩不足以平此例。”

    朱慈烺不再淡定了,他看向一旁的顾炎武,心道也该收尾了。

    终于,一直以来比较关心此事的傅淑训也开口了:“臣请奏。”

    ……

    他奉命组建中央调查组,会同三法司进行联合检查。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纷纷开始出动人马。

    尽管朱慈烺的命令从宫中下达的时候已经到了夕阳落山,只剩下黄昏晕染的时间。但中央调查组消息一出,整个京师上下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

    陈子龙进了崇仁书院,就见到处都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他们以为这是自己的胜利。

    

第十三章:江山永固的法门

    陛下登基以来,重新推行考成法。这个所有官员的梦靥。

    考成法说白了就是绩效考核,是一根鞭策官员努力干活的长鞭。同样,也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时机。考成成绩上佳,自然是升官发财没人可以说二话。考成成绩不好,下课转任闲职都让人无话可说。

    傅淑训是主持财政这么久,这些道理十分清晰。同样,他对于陛下最近的举动也是颇为了解,深切感慨陛下之英明。

    往常时节,顺天府府尹官阶较低,以至于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职位。但现在,汪乔年只要做出了成绩,来年部阁就有他的名字了。

    事实上,京师东面那近百家工坊所倡议的最低工资制度与户籍限定制度就是一个兜底,能够让顺天府的经济发展飞跃增加上了一层楼。

    而且,这些工坊主的上书显然十分精妙。

    这一张投名状纳进顺天府,朝堂的观感如何转变,不言自明。

    想到这里,傅淑训轻轻看了一眼一旁的陷入沉思的史可法,轻轻一笑。

    “这几人……倒是乖巧。”李邦华本来是看戏的,但见傅淑训这一言,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怪不得,顺天府府尹汪乔年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将此事推到朝议之上。原来是有这样一张王牌。

    虽然说不准这一张牌打出来会让工坊主们亏本多少,但比起查实之后抄家关门的结果显然要大大领先。

    史可法沉吟良久,忽然感觉有些异样的失落。

    他们旧党苦心孤诣,就是想要借此时机重振旗鼓,聚拢人心。是以,这些年大兴县县衙里满是奔波各处的崇仁书院学子。他们收集民情,汇总诉状,将官司打到了大兴县,打进了顺天府,最终被顺利推进了朝议之中。

    原本,这该是一个一举必杀的时机。借助朝议,由他史可法审议此案,最终让旧党翻身。

    但是本该看似一击必杀的局面,却被对手这一记最低工资制度与户籍招工制度打出后闪避一空。

    仿佛是一击重拳打空,史可法有些没缓过来。

    但是,对方这一个卖乖却是让史可法不得不承认很厉害。他隐隐猜到了皇帝陛下的下一步走法。

    既然如此,他决定不再硬抗。

    事实上,朱慈烺并不昏庸,并没有打算包庇那些害群之马。

    心思涌动,其实时间只是刚刚过去十数息。

    一阵不痛不痒的议论之后,李邦华躬身上前:“伏唯圣裁。”

    “组建中央调查组,彻查此事。主使,顾炎武。副使,黄宗羲以及陈子龙。抽调三法司人员联合调查,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漏掉一个坏人。”朱慈烺说完起身离去:“李邦华、傅淑训、黄道周、史可法还有李遇知留下,其余人先下去吧。”

    “吾皇万岁。”众人山呼。

    ……

    顾炎武亦是躬身领命而走,引得无数人目光看去,都藏着各色的艳羡之情。这一位,可真是简在帝心呀。这种调查组的差使就是钦差大臣,代表着天子的威严。不是陛下的心腹断然接不到这种差事。

    对于这个结局,汪乔年以及黄道周等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顾炎武是朱慈烺的人,黄宗羲是偏向新党的人,但不是还有陈子龙么?这可是旧党中坚。

    至少,陛下并无偏心之举。

    顾炎武得了命令,更加马不停蹄地奔波了起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纷纷开始出动人马配合顾炎武组建调查组。

    尽管朱慈烺的命令从宫中下达的时候已经到了夕阳落山,只剩下黄昏晕染的时间。但中央调查组消息一出,整个京师上下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

    陈子龙进了崇仁书院,就见到处都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他们以为这是自己的胜利。

    事实上,这几天崇仁书院的旧党士子们做了非常多的努力。在他们埋头苦干之下,一共涉及的五十七家工坊状告东主的案子完成了卷宗梳理,报道了县衙之中。

    面对事实清楚,证人证言充分的报案,县衙十分干脆,一一受理下来。

    当然,林鹏同样非常清楚。这根本不是县衙可以处理得了的案子。情况迅速汇总到了顺天府,又一路捅到了内阁之中。

    崇仁书院上下,显然都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

    “同学们最近的努力很棒。这是一场值得欢呼的锻炼,证明了我们旧党同仁亦是可以做事,可以成事。稍后,后厨会大开筵席,亦是准备了好酒。当然,歌姬舞姬要找,自己想办法。我还有事,先不陪了。”陈子龙勉励了几句,去了崇仁书院的另一处。

    那里,柳如是早已久候。

    “这算不上成功。”陈子龙看着柳如是,神情复杂。

    他们其实本来就是旧识,只是后来陈子龙考上进士分配去了浙江为官,便与风月场断了联系。只是,两人都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里重新相距。

    “已经足够了。”柳如是目光很坚定,的确,对她而言这已经是一个难得的结局了。

    她处在暴乱的工人阵营里,并不考虑旧党的利益,而是考虑工人的处境。

    “好了,这些抱怨的话不多说了。下一步,要如何?证据材料,都已经收集差不多了。但所有人都很清楚,根子不在于这里。”陈子龙说。

    “办法,我已经想过了。”柳如是秀眉轻蹙,仿佛想起了什么记忆,但很快,她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陛下决心发展工业的想法从未变过。工商是不一样的,陛下的政策并非是重商。而是重实业。”

    陈子龙不知道柳如是为何转移了话题,但他知道这绝不是无的放矢,大脑迅速转动,陈子龙嗯了一声:“静候高论。”

    “农业是实业,工业也是。这些实业吸纳人口就业,增加财富总额,创造价值,兴旺国家。这才是大明强盛的根本。秉持着这一点,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任何影响工业强国战略的因素存在,干扰陛下的计划。”

    “工坊害民,奸商盘剥,这是实情。你恐怕不知道,这一回为何黄阁老与史阁老会出手吧?他们看到了……无数的旧友被团结在了一起,他们决心打压工坊。将那些盘剥百姓的奸商绳之以法,让天下工坊不敢再为所欲为!”陈子龙平静地说着,只是表情透露了他的言不由衷。但是,这是整个正当的决定,他不能左右。更何况,工坊主肆无忌惮刻薄百姓也是他不能忍的。

    “所谓旧友,都是家中良田万亩的大地主吧。特别都是那些食古不化,受损于与佃农分成比例不断下降的大地主吧?”柳如是浅浅一笑。

    “好像……是……”陈子龙猛然想到了什么。

    柳如是轻哼一声,显然对于那些地主十分不屑:“难道回到田野之中,被地主苛待,连老婆女儿都保不住就是好的结局?在工坊里,的确是危险。但不会连妻小都得奉上给庄头。”

    陈子龙默然。

    旧党代表着大地主的利益,他们无法容忍崛起的工坊主们伤害他们的利益。前些年战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自然,想要寻佃农也是不容易。因为,大多数无地的百姓都会分到新的田地。

    到了后来,工坊兴起,大地主们想要雇到一个佃户成本越来越高,不得不大大降低分成比例。

    自然,他们对于与自己抢人的工坊主们观感很差,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特别是大多数大地主都是士大夫,不是退休高官,就是有功名在身的乡绅。这些人站到了黄道周等旧党一方,纷纷都不接受工业强国论。

    “但正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才会让工人们能活得好一些,不是么?”陈子龙忽而轻轻一笑。

    柳如是愣了下,顿了顿,不由深深看了一眼陈子龙。这个男人的确有不凡的地方。怪不得皇帝陛下会选他作为副使:“希望你身后的那些大地主明白,此乃历史潮流。滔滔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适应时代,跟上时代,才能不断发展。大明变了,不再是那个沉闷,枯燥,一潭死水不见变化的沉闷国度了。这个国度将会以日新月异的速度茁壮成长,跟不上的人,自然就掉队了。”

    陈子龙侧身走到窗子旁边,看着窗外一池秋水被狂风卷起。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大多数天地万亩的人会不得不发现,他们若不想自己的收藏烂在田地里就要花更高的价钱雇佣人手,甚至自己也得亲自出马。

    种地的收益已经越来越低了。

    更重要的是,已经有一批头脑灵光的新式农民买了大量的耕牛,雇佣了大量的外国人耕种。

    他们的田地阡陌纵横,在高效一体的管理之下,已经比起那些不得不精耕细作的小农民成本要大大降低。

    陈子龙作为新闻出版总署长官,消息非常灵通。

    秋收之后,粮价会进一步下跌。种地的收益越来越低,而工坊赚钱却是人人能见到的事情。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别忘了,国外已经有大量百姓开垦种植庄园。大多数人除了种植一些经济作物以外,主要还是会种植粮米。

    到了明年,就会有大量来自台湾、吕宋的稻米入京。哪怕隔着万里海疆,船上的粮食依旧会比国内更低。

    “也许,我也改做一些改变了。”想起那些倨傲的士大夫们,陈子龙不得不承认,自己心神摇曳。

    言尽于此,柳如是不再多说,离开此间。

    ……

    与此同时,另一旁,四海楼的顶楼之上,一干工坊主们也是纷纷松了一口气。

    宫中的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感觉如蒙大赦。

    “有黄社长担任副使,这一关终于好过了。”黄福文感慨良多。

    沈万重已经掏出了家底,又联络众人凑了十万两银子,昨夜星夜送往黄宗羲家中。但黄宗羲却见都不见,仿佛已经料到了对方会这么做。

    今天,沈万重的表情明显不是那么轻松。

    只是,让他微微放松的是,黄宗羲如约抵达,没有缺席今天的聚会。

    “好了,话不多说。我们今日正题,虽然朝议这一关过了,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收拾此事。但接下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再犯了。”黄宗羲指的显然是苛待工人之事。

    大家心有余悸,纷纷颔首。

    “黄社长金玉良言,我等都谨记在心。”黄福文等人纷纷说。

    “黄社长放心,想要降低成本,的确是不该从别人身上敲剥。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我可没干过。”

    “往后是不干了……”

    ……

    “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能掉以轻心。”黄宗羲沉吟稍许,说:“调查的事情,不在于调查的结果。而在于调查之后,我们上书的结果。就如同最低工资制度与户籍限定制度一样,接下来,我们一样要再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沈万重仿佛预感到了肉疼的感觉。

    果不其然,黄宗羲露出了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表情:“奏请陛下,设立劳动契约税,要求所有雇工必须签订契约,每一份契约留底县衙时,交纳一笔社会保障费进入国库,设立社会保障与劳动管理署。”

    “啊?”众人纷纷一脸吃痛的表情。

    作为纳税人,主动要求加税。这可真是高风亮节,可谓是千古无人,后无来者。

    沈万重等人更是深切明白,一旦这事儿干出来以后,往后他们将要面对同仁极大的压力。毕竟,这可是面向所有工坊主都会交纳的税费。

    谁能不恨?

    但是,面对黄宗羲的新词汇,大家都谨慎地保留了怀疑的态度。

    “还请黄社长解说一二,我真是愚昧……不解……”黄福文感觉嘴巴有点干涩,又有点肉疼。

    显然,这是缘自朱慈烺在后世深恶痛绝的社保制度了。

    对于后世的劳动者与企业而言,都觉得这是沉重负担,是以国家信用为基础的庞氏骗局。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这却是江山永固的不二法门。

    当然,也可能会觉得这太超前,会在明朝水土不服。

    但朱慈烺并不担心,这会儿的意大利其实就已经有国家放贷给市民,将市民与国家的利益绑定在一起。朱慈烺并不担忧在明朝就干不来。

    都是一回事嘛。

第十四章:最高级的利益捆绑

        在大约十三世纪的时候,威尼斯军事公债就已经十分频繁常见了。

    威尼斯与周边强国、贸易竞争对手的战争不断,尤其是与热那亚、奥斯曼土耳其。为了给战事提供资金,圣马力诺最神圣的共和国开始对富人征收一种新税,即威尼斯军事公债。

    威尼斯军事公债是利率5%的国家债券。

    国民买入了国家公债以后,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与国家的利益已经绑定在了一起。一旦战争失败,国家灭亡,所有的债权就会灰飞烟灭。

    但同样,如果经历了艰险的战斗最终获得胜利,那么公债就会给国民以足够的利益。有的时候,军事公债的收益率可以达到年利率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

    朱慈参考了一下大明的情况,没有草率提出要发国债。

    固然,国债在后世是一个抢手的理财手段。

    但在而今的大明,政府的信用却很难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朱慈很清楚,才刚刚过去五年,帝国虽然复苏,但依旧是一副陈旧的身躯,新的元素在他的推动之下不断加入,但陈腐的部分依旧蔓延整个肢体。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搞国家公债,很容易把朱慈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信誉搞得灰飞烟灭。

    相反,设立一个税种倒是简单许多。

    尤其是工坊主们主动提出来要新增税收,那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在这样一个机会面前,想要完成社会保障税的征收可就简单多了。比起商人,对工坊收税可谓是一抓一个准。

    更难得的是,朱慈早在四年前就要求各地工坊必须签订劳动契约,从而让工坊主每雇佣一人都可以得到备案查证。

    若非这一点,各地官府对工坊里聚集着数百数千人是怀着极大恐惧的。

    在太祖皇帝的时候,若是有人结社,会直接被当作谋反。而今虽然不管了,但依旧有这样的隐忧。

    是以,大多数工坊都会签订劳动契约备份到各地县衙之中登记造册。

    种种措施之下,使得而今的大明若是要新建社会保障税,已然是万事俱备,东风已达。

    这个东风,显然说的就是黄宗羲要求工坊主们主动提及。

    四海阁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闷。

    要出血了,谁都不喜欢。

    尤其是这还是很出风头的事情,这个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家很清楚,一旦消息传出去,他们就都将是众矢之的,所有工坊主与大小商家们只要会雇人的都会恨他们入骨。

    但拒绝呢?

    沈万重心中刚刚起了这个念头就被自己狠狠掐死了。

    这是取死之道。

    固然,得罪同行未来会很辛苦。但沈万重也并不在乎。他根基不浅,明白自己的根底在哪里。取悦同行毫无作用,不能指望他们会在这个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

    既然无法拒绝,那还不如接受得开心一些。

    “社会保障税,似乎与百姓福祉有关。这显然是一个新名目,让我想起了曾经在军中作战时,见到一套一套的新制度。听闻,都是陛下首创。总归,陛下待我等恩重,我等草民岂能罔顾?还请黄社长指教。这等善事,我沈万重绝不错过。若是诸位有心谦让,就让我名列第一,领头倡议好了。”沈万重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满脸含笑,一副十分佩服与信任的模样。

    有了沈万重带头,大家都感觉压力小了许多。

    天塌了有高个的人顶着,眼下的沈万重显然就是那个高个的。

    “我等对于黄社长的能力自然是敬服的,还请黄社长指教。我等随后联名请愿。”

    “我也是!”

    “再加我一个!”

    ……

    众人闹哄哄地说着,纷纷有些不甘落后的架势。

    黄宗羲笑了,他也不怪大家前头的冷场。倒是沈万重这么果断,让他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的军中将领。

    这政治敏感度并没有变得迟钝呀。

    这样想着,黄宗羲也不再打马虎眼,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社会保障税,实际上就是社会保险。只不过,朱慈很清楚庞氏骗局的可怕之处,所以还是希望能够更实际一些,尽量让社会保障的运转可以长久持续。

    故而,朱慈搞得的是社会保障税,而不是社会保险。

    这个社会保障税便是由朝廷每月向工坊征收雇员工资的百分之五作为社会保障税,交满一定累计年限后待到员工年满六十周岁,便每月发放当地最低工资标准的赡养金。

    保险那是得还的,但社会保障税就不一样了。国家收税,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至于怎么用用多少,用到了哪儿,到底有没有用……那猫腻自然多了去了。

    也就是说,万一到时候园不上,大不了就废弃这个税目,不再发放。

    黄宗羲觉得沈万重政治觉悟高未必准确,但沈万重感受到了熟悉的陛下气息却是真的。

    这自然是朱慈主导的创意。

    当黄宗羲入宫听闻以后,除了拜服还是拜服。

    而今,当黄宗羲在四海阁一干工坊主们面前说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工坊主们除了拜服也都还是拜服。

    这个政策实在是太厉害了。

    收税能收成这种程度,已然可以称得上是鬼才。

    “由此以后,明皇仁义,四海传扬,万事不朽……”

    “这个消息传出去以后,哪怕是我们不想交纳,也必须得交纳了……”

    “是啊。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大家拼命养儿子,不就是为了老了以后能有个着落么?若是能在朝堂这里得到一份着落,谁会不对陛下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

    当然,大家都是资本家,精于计算。财政的概念很快就理清楚了。比如,这一笔钱叫进去,却是要等到劳动者六十岁以后才能领取,这中间的猫腻显然极多。

    这也意味着,这个年轻人只要缴了税,就等于与朝堂的利益绑定在了一起,还是最高级的那种利益捆绑。一旦大明有灭亡的忧虑,定然会所有国民群起反抗到最后一滴血。

    在过去,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只要能够活下去,能够安居乐业,谁哪个皇帝当子民都没有异议。哪怕是满清鞑子来了,若是能够让底层百姓活下去,也不见得他们会奋起反抗。

    但现在显然不一样了。

    朝堂会给他们养老呢!

    这个朝廷倒了,下一个朝廷可不会如大明皇帝一样,继续认这笔账。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从交钱到用钱,中间有足足四十年的时间。这笔钱纳税掉以后,也只有大明朝廷会认账,换一个朝廷,定然是不愿意背负这笔庞大开支的。

    如果朝廷再做得过分一点,完全可以拿着四十年以后现收的钱发出去。现收现发,等于四十年的税收都可以提前挪用。

    但对于下一个朝代而言,却要承担这四十年水手的亏空,无比沉重。如果是满清来干,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一旦这个社会保障税征收出去,朝廷与天子立刻就能收割无数信仰值与忠诚度,更能获得一笔巨量的税款。对于百姓而言,左右交的不是自己的钱,而是工坊的税,自己只要盯着工坊别漏了劳动契约即可,哪里会不支持呢?

    唯有工坊主们平白多了一件负担,就是当给国家做贡献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家伙心中想着什么,若是觉得这是纯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又何必会说出来?”黄宗羲说:“正是因为这是对我们有利,所以我才不会单独上书陛下,而是将这个机会交给了你们。这是一张王牌,一张比最低工资制度与户籍雇工制度更犀利的王牌!”

    众人纷纷一阵凛然,都明白了黄宗羲的意思。

    黄宗羲是中华社社长,这看似是一个民间机构,无品无级。但对于黄宗羲而言,他是天子近臣,可以直接将奏章递交到皇帝陛下那里。换句话说,黄宗羲的工作是直接对朱慈汇报的。

    这意味着,他一样可以直接推动这个社会保障税推行。一旦这么做,黄宗羲除了得罪一下商贾,立马就能收获朝廷里巨大的声望与民间海量的赞誉。

    对于黄宗羲这等天子近臣,帝国权贵而言,一些工坊主,一些商人的嫉恨实在算不得什么。

    若是真的对阵上来,也该是那些商贾腆着脸去讨好黄宗羲,生怕被一个不小心就收拾得生意破产,家族破败。

    现在,黄宗羲么有选择自己上书,而是将这个机会交给了在场的四海阁工坊主们。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万重的身上,纷纷为这位胆大的退伍军官感慨:“这一位真是赚大了……”

    “启奏言政……启奏言政,多久了……恐怕有三年了吧。终于又有启奏言政的资格了!终于……又有了啊!”沈万重感慨万千,经不住老泪纵横。

    在古典农业社会里,商人赚钱再多也是没有地位的。若非沈万重故旧极多,帮扶退伍兵也在军中落了一个好名声,根本不会有马武这等陆军学校军官来帮忙。

    饶是如此,一个商人的处境依旧是艰难的。赚了再多的钱也会面临一个有命赚没命花的尴尬结局。

    这一回工人暴乱,沈万重受损最大,也是最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如果依旧是一团主将会是如何的结局?

    一团主将啊,落在现在,起码是一个主力师师长的身份。在而今大明军人地位上升期里,一个主力师的师长足以成为顺天府警察总署署长的座上宾。

    至于商人的嫉恨?

    那更是无从谈起。换做十年前,一镇总兵哪个商人敢得罪?讨好还来不及呢,如若不然,一刀咔嚓你,就连背后的主子知道也不会追究。

    商人和官员的身份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沈万重也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赚了这么多钱,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给自己增加一些依仗。所以他广为招纳退伍兵,在军中广结善缘。

    事实证明,这虽然有用,但实在不够。

    而原因也很简单,距离权力中心太遥远了。

    这也意味着面对权力,他没有话语权挣扎一二。

    而现在……伴随着社会保障税的点子出现,沈万重抓到了机会。

    “黄社长……黄社长是说……我可以单独奏请陛下,请愿征收社会保障税,建立社会保障与劳动管理署?”沈万重的呼吸一下子就粗重了起来。

    虽然这种巨大的议题看起来全然不是沈万重一个商人可以查收的事情。但明白了内中奥秘,他很清楚,一旦他请愿,朝堂会以前所未有快的速度通过这个立案。

    给朝堂钱,又给朝堂新的官员空缺。

    这岂不妙哉?

    这种两全其美似乎也毫无弊端的事情,是个人都会支持,这全然是一片奉公之心嘛。除了……会得罪一些商人以外。

    但朝堂显然不会在乎,哪怕真有人追究,也有大把的理由可以都推到沈万重的身上。

    “没错,请愿征收社会保障税,完全没有问题。不过,具体部门应该是社会保障与劳动管理总署。后面这一点,包括官衙的全名,还是要以朝议为准,你只需要奏请朝堂设立相关有司衙门即可。”黄宗羲补充了一下。

    沈万重连连点头,只觉得自己惊喜得要晕过去了。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一个资本家参与到政治权力运行圈的好机会。

    就如同一个出色的御史应该是弹劾掉了无数重要大臣一样,一个商人如果能上书参政还被采纳,那政治声望同样会噌噌上涨。换后世美帝,各个议员谁更厉害,还不就是看谁的提案更有用,更能获得喝彩么?

    事实上,沈万重并不会想到。他未来还会有机会争夺史上第一个由商人出任的国务咨询委员会委员呢。

    “好,好。我谨遵吩咐!多谢黄社长成全,话不多说,我都记在心里!”

    “那我就提前恭喜沈东主了。”

    ……

    众人看向沈万重,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己的人生榜样。

第十五章:调查结果

    中央调查组进驻大兴县衙,让林鹏忙得一头的汗。如果是往日,作为县令的林鹏恐怕要惶恐不安得食不下咽了。

    但这一回,对他而言却算得上半个喜事。因为,林鹏这一回的处置颇为高明。上面对于大兴县的作为很是认可。

    至少,原本一场暴乱经过大兴县县衙一番报关,并没有继续扩散,那些工人既没有选择杀人造反攻县城,也没有占山为王搞什么建国的把戏。

    既然工人们愿意报官来解决,那说明对县衙还是颇为信任的。

    拿着这么一个出彩点,林鹏并不担心调查以后会对自己的官位有何印象。相反,经过这一遭,说不定朝中上下都会对这个杂途出身的县令多几分印象。

    甚至,就连朱慈烺也愿意捧一捧林鹏。

    进士出身才是正统文官这一点朱慈烺认为不是坏事,却也绝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国家而言,官员选拔制度公平公正自然是好事。但对于皇帝而言,军人转业的官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说不定更加衷心。

    朱慈烺并不担心转业官员会搞出什么藩镇,乃至于军政府。文武平衡,运乎一心,朱慈烺有足够的手腕控制得了局势。

    大兴县县衙。

    林鹏回到了后衙,林夫人已经准备了满桌子的菜:“可总算熬出头了。”

    林夫人是个小家碧玉的女子,有些小脾气,也难得读过书,对官场的事情并非全然无知,闻言笑道:“调查组审议完毕了?”

    “调查组的专员们已经各自派人,跟着那些报案人员前往各处工坊调集苦主入城进行断案。那个主要的苦主李非已经答应下来。这说明,工人们的情绪已经平定。这一回的乱子,终于到尾声了。”林鹏说。

    林夫人咬着筷子:“夫君也是偏向工人么?”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是非曲直可以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呢?这事儿呀,其实情况还真很复杂。陛下当然同情工人,可怜他们的遭遇。所以中央调查组出京是肯定的,彻查的姿态也一定会有。但陛下的雄才大略,不再于那些过分细微的细枝末节上。所以,工坊的发展,陛下一样是坚定的。只有真正为亲民官才能明白,就业,经济,财税这几个字是怎样的意义。”对于那些工坊,林鹏当然有心回护。他们收纳了流民,增加了治下百姓收入,更给县衙带来了巨额的税金。

    “妾身听这么一说,反而更加糊涂了。”林夫人有些不明白:“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百姓们所求其实很简单……”说到这里,林鹏缓声说:“有个公道罢了。几个奸商以为背后有人依靠,便将黑心用在了穷苦人家身上,连抚恤银子都不肯给。也就是说,只要愿意补偿给工人足够的银子,咱们县衙再将几个人命官司,伤人官司结了,这事就可以了。”

    林夫人懂了,林鹏没当兵转业之前,他也是小民百姓。如果真的林鹏挖矿遇难,他所求的也只是一个赔偿罢了。更不会悲天悯人地一定要让矿山关门歇业。

    “那些东主们……应该会大出血吧。”林夫人这样想着,忽而感觉挺开心的。

    “当然。中央调查组出来,便是以朝廷的信誉担保此事会圆满解决,那些东主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大出血才能过关喽。”林鹏笑说。

    ……

    三日后,位于大兴县县衙里。

    顾炎武汇通陈子龙、黄宗羲开始审讯此案。

    此案一开,大兴县县衙里里外外就围了无数百姓。有闻讯而来的各类工坊工人,有豪奴壮仆围绕的资本家们。

    原本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堂早已拥挤不堪,就连外面的院落也早就被闻讯而来的警员们迅速封锁,人太多了,林鹏迅速调遣人手,负责安保工作。

    院内,当沈万重、李非等涉事双方的人到期以后,顾炎武、陈子龙以及黄宗羲纷纷入内。

    场内原本喧嚣一片,台下的观众们议论纷纷,都猜测这一回调查审讯的结果。有的说朝廷已经被富商们收买,也有的人说朝廷一定会秉公处事。更有甚者,激动地想要朝着沈万重那边冲去,高呼着偿命来。

    猝起发难的人在入场的时候就没搜走了能伤人的一切物品,赤手空拳之下,当即被警戒的警员拿着铁叉拿下。

    这时,身后簇拥着三法司人员的一正两副调查组成员抵达以后,屋内安静了下来。三法司人员就是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都是身着工作服,很有威慑力。甚至,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还有锦衣卫探员在记录。

    显然,那是预备着给陛下的后手。

    在这样散发着权力与威严的局面之下,大家都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顾炎武颇为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李非与沈万重都是郑重其事,似乎满腔准备。但这中央调查组,名曰调查,就说明这不是来搞什么当庭辩论的。既然调查,自然是有结果才会聚众开堂。所以,顾炎武只是来宣布结果的。

    他心中想着,这会儿,朝廷应该已经传遍了那几封奏章吧。

    紫禁城外朝最近大改了一番,总体而言,就是将七个一层的院落重新推到重建成了三层小楼,随后以近似六边形的方式修筑布局宫外。

    只不过,碍于不能高过三大殿等宫内建筑,是以这三层小楼都显得颇为局促,主要是高度比较低。

    但总的而言,居住在冬暖夏凉的砖房里,大家都感觉比过往的木质建筑要顺心许多。

    传统建筑美则美矣,利用率还是太低了。

    在帝国不断兴旺,事务更加繁多的背景之下,朝堂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陛下还弄出了一个国务内阁,这就迫切使得朝廷需要一个更大,更完整的建筑群容纳国务内阁以及六部。

    最终,在两个月前,朱慈烺回国前后的时间,大家高高兴兴地搬入了新的国务院里。

    朱慈烺今天颇为有兴致,抵达了位于国务院新华楼的三楼甲字号会议厅里。新华楼位于整个六边形的中央,是整个国务院楼群里最大的一处,也是所有大佬们办公的地方。

    三楼,便是遍布着几个大臣们的办公室群。

    每个办公室群都指向所在的几个部阁楼群里。

    这样的改变让一切都显得颇为顺畅,不仅容纳了越来越多的官吏,也让工作颇为方便。

    今天,朱慈烺来的甲字号会议厅就是整个新华楼最中间最大的会议厅。

    朱慈烺坐进上首,李邦华手中拿着一份请愿书,拿上了又放下,拿下了又忍不住再三翻阅起来。尽管,以朱慈烺对李邦华的了解,这份请愿书他肯定已经都能背下了。

    “高风亮节啊……能有义商请愿新增缴税,这说明百姓对朝廷,对大明,乃是一片赤诚之心啊。”李邦华开场打破了沉默。

    大家这会儿都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

    京师水峪沟煤矿东主请愿上奏朱慈烺,恳请朝廷征收社会保障税,每月征收工坊雇佣工人工资的百分之五,待到工人六十周岁以后,每月发放当地最低工资作为退休养老金。并请朝廷设定有司专门管理。

    如果是一个商人单独请愿,这奏章基本上也不会被拿出来。因为,太有些托儿的嫌疑。但工坊主们知晓了这个请愿上书的含金量以后,人数从原来的九十一下子激增到了三百,若非沈万重生怕人多了贬值,当即拒绝,恐怕人数还能更多。

    这样一来,还真就早就了好大一场喧嚣的声势,纷纷奏请朝廷征收社会保障税。

    最终,这一份在沈万重敲了登闻鼓以后交纳到了朱慈烺的手中。

    随后,朱慈烺又将这份走上移交到了国务内阁要求内阁审议。

    朱慈烺来这里,自然是因为内阁有了一个审定的结果。

    李邦华脸上的表情是欣喜而惭愧,欣喜的是这对大明有极大利处,惭愧的却是……他自己怎么就想不出来这么高明的法子呢?

    “请陛下查看,这是《暂行社会保障税征收条例》请陛下审阅。”李邦华说完以后,傅淑训拿出了一本小白皮书。

    白皮封面,写着以红色铅印出来的公文。

    朱慈烺一目十行扫过去,微微颔首。

    这一届内阁的战斗力他是信任的,方案写得很详细,为什么,征收多少,依据是什么,如何征收都是一板一眼,很是全面详细。

    当然,更详细的是内阁拟新建的部门“社会保障与工业管理总署”。品级、人员、下级部门、经费标准以及其后如何发放退休养老金,都是列得清晰明白。

    朱慈烺沉吟稍许,提笔稍稍改了几处。

    “几位爱卿再看看。”朱慈烺重新拿着草稿丢过去。

    李邦华认真看去,身边与身后都是挤满了围观的大臣们。

    “暂时不定品级,直属于国务内阁?自当听命陛下。”

    “专款专用?没有问题。”

    “社会保障与工业发展总署……臣等明白了。”

    ……

    黄道周也是围观大臣中的一员,只不过他身为教育大臣,对此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于是黄道周只是看,但没有开口说话。

    脸上的平静掩盖住了内心的轩然大波。

    皇帝陛下在拉偏架啊。

    至少,是给了那些工坊主一个机会。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得不承认,那些工坊主这一手玩的太漂亮了。

    社会保障税不多,一个工坊哪怕是如水峪沟煤矿那等大规模的大矿,加上附属煤矿加工的工坊,也就六百多人。

    六百多人算下来,一月总共的工资也就三千元左右。

    三千元的百分之五,只有一百五十元。这点钱对于财大气粗的工坊主而言算不得什么,少吃一顿豪华筵席就省下来了。

    但这一笔钱挤出来上供给朝堂,待工人六十周岁以后养老,这却是卖了泼天的一个好。

    于朝廷而言,这是一笔税收,一个个官吏编制,还是福利待遇注定会很不错的肥缺。

    于百姓而言,这是一个惊喜,一个此前不敢奢望的保障,未来老了能有朝堂荣养,谁人不觉得惊喜?

    由此可见,这些消息传出去以后,天下看向工坊主们的眼神都会完全不一样。

    这时,黄道周忽而想起来前阵子陈子龙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工坊主与商人是不一样的。工业对于国家,是与农业一样重要的东西,他们都是实业,实实在在的利国利民。黄公,我想改变旧党。我搜寻脑海,大多数的地主、大多数低买高卖的商人,他们都与工坊主表现得太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地主只会土地兼并,将银钱藏起来埋在地下。这于国无益。商人低买高卖,囤积居奇,一旦天灾人祸,便大发其财。但工业呢?也许是辛苦,也许是危险。但至少,他们创造就业机会,民能安居乐业。银钱能流动于乡野,帝国未来,充满希望。”

    “工业是一个新的东西,能够被第一时间看到的自然是光芒璀璨的部分,但那些阴暗的,腐臭的东西呢?”

    “这就是学生想要改造旧党的目标,那些阴暗腐臭的部分,我辈自当改革朝政,革故鼎新!黄公,别看那些士绅现在还能得意。但往后,注定是会衰落,是会没落的。我辈旧党,自然应当有基础。但是,地主是一个可靠的基础么?”

    “你是我党里最杰出的人才。甚至,当老夫知道陛下默许你到旧党来的时候,我都惊喜得感觉上苍开眼。既然你坚定去做,那就去做吧。我辈的未来,在你的手中。老头子我……就做一些遮风挡雨的事情罢。”

    ……

    一幕幕回忆落在黄道周的眼前,曾经的困惑,曾经的不解,曾经不信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这些工坊主的确不一样。

    至少,这等利国利民的事情,他此生仅仅只听过这一件。

    光是这一件,已经足够中央调查组庇护工业的发展了。

    “中央调查组认为,水峪沟煤矿生产管理极不专业,存在极大安全隐患。勒令即日起整改,同时要求各地官府严格管理煤矿生产安全。因矿难而死的工人,由中央调查组出具书面鉴定:具为工伤矿难而死。特此要求大兴县县衙以此为标准,监督事涉煤矿以每人一百银元的标准抚恤涉事家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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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最后一个太子介绍:
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以大明一败涂地为结局落幕,最后主力付之一炬,亡天下的关头就此到来。
蒙昧的满清张开獠牙,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恐怖的文字狱映入了主角眼帘,睁开眼,他猛地发现,自己成了大明最后一个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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