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脱身之计
留守于南璃的白虎，恩威并施下才堪堪安抚好自己的同族，虽对同胞再三强调噬兮不会再伤害他们，可内心却对噬兮种种反常且残暴的行径他也不明所以，生出了许多疑惑，只能不断在心里劝服着自己，他的选择一直都没有错……为了垣殇，他什么都可以做。
源汐的回归让他看到了希望，同为初神，既然源汐能回归，那垣殇一定也可以……而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守护好噬兮，然后说服他，帮助他让垣殇回归……一想到此，他不由地激动不已，仿佛已经看到了垣殇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对于垣殇的湮灭，白虎不知缘由，她是高高在上的初神，能留在她身边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赐。那时的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更遑论与她说话，只要是她开口的要求，他必定完成，只为了博她多看一眼。
虽已事过五万年，可他至今尚未能接受垣殇神灭的实情，他不过是在凡间惩戒那些让她不痛快的凡人，他离开时，她还曾满脸笑意地夸赞他做得好，可在回归之时，便没了她的身影，她的神息，暴怒的噬兮告诉他是樗兮亲手杀害了她，她回归了天地之初……从此天地间再也寻不到她……
噬兮要为她报仇，他更想亲手杀了樗兮，那一刻，他没有了畏惧，哪怕是初神，他也有与之拼搏的决心。召唤同族，拉拢腾蛇一族，抱着毁天灭地之心，他誓要樗兮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他做好了周密的计划，要利用白虎和腾蛇两族之力拖住源汐，在噬兮跟樗兮对峙之时，他便可拼尽全力与樗兮一搏……战役有些出乎意料，源汐并未现身，倒是樗兮身侧多了鸾凰和青龙族的护佑，这让白虎更多几分胜算，那一战虽惨烈，但却一直如自己所想那般，樗兮在噬兮的步步紧逼之下，显然落了下乘，他虽不知为何樗兮未尽全力，但这个结果却正是他所期待的，正打算拼尽神力给樗兮一个重击，好让噬兮亲手解决了他，怕自身力量过于薄弱，他当下便召唤了几十个同族，一同冲向樗兮……可就在离他们一仗之处时，他忽感身形被定，神力被缚，定睛而望，却发现眼到之处失去了樗兮的身影，周遭也没了那些对战厮杀的景象，一片血红之色，其中飘洒着无数金色光点，烧灼着他的神魂……身后的同族难以承受纷纷露出了原身，匍匐在地难受嘶吼。唯有不远处的噬兮，光点落在他身上烧出了无数黑气，触碰之处更导致了肌肤溃烂，出血不止，可他对此丝毫不在意，还拼了命地去抓那些金光，像守护珍宝一般将其汇集起来，小心翼翼地拢在胸前，那神情他曾在垣殇的脸上见过，但与垣殇相比，噬兮好似更甚……想起垣殇，白虎透过那光点好似也看到了自己的神情......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心境……
“源汐，源汐，源汐……”
听着噬兮不断喊着源汐的名字，白虎在昏厥之际，忽然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处境……心头想到的却是，就这般消亡也好，跟她的同源同生一块消融于源汐的神力之中，这应该也算是与她落在了一处。
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当白虎再度睁开疲惫的双目之时，自己都感到无比的诧异，入目依旧是一片血红，只是少了金色光点的折磨，白虎浑身难以动弹，宛如刚出生那般孱弱，身上的神力被消磨掉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堪堪能维持住原形，让他得以生存，不至于真正灭世。努力扫视了一下周围，跟随自己一块落入这困境的同族早已化为灰烬，他能感受到残留下来的同族气息。而不远处只有一个朦胧的身形，应是噬兮无疑，在他的周围有一团金色光球，想必是他将源汐散掉的神力都收集了起来，同时也为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不然在那些金色光点的折磨下，他怕是真的没有睁开眼的机会了。可如今被困，好似也并没有比陨灭好到哪里去……他很想问一问噬兮该怎么办，可他却已经被打回了原形，失去了神力，更失去了沟通的能力。
五万年的时光，白虎跟噬兮相依为命在源汐的心石牢笼之中，从一只神力不足，四肢不勤的新生小兽，靠着噬兮的滋养慢慢恢复了些许神力，慢慢的能够幻化成人形，能够跟噬兮沟通……每一个阶段都是那般的漫长，但他都熬了过来，他原以为噬兮跟他一般是受到了重创而在心石中苦苦挣扎，神力受损而难以逃脱……可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他自以为是，他多番谋划着要如何打破结界，冲出心石，甚至想过以自己的性命为垫，为噬兮打开这牢笼之门，他以为樗兮在外是看守，是监视，他以为樗兮时不时为心石注入神力，是为了镇压在里面的他们，他以为噬兮定是恨极了樗兮，想早日出去为垣殇报仇……可原来一切都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噬兮从一开始便拥有冲破心石，打碎牢笼的力量，可他没用，他将大半的神力用于滋养着源汐留下的那些光点，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离开心石，甚至为了怕伤害到心石，严禁他对心石使用神力，哪怕是不小心重碰了一下心石，他都会将他狠狠地责罚一番。而樗兮在外也不是为了看守他们，而是为了守护心石，守护噬兮，为心石注入神力一是为了消除噬兮过度滋养而产生的戾气，二是帮助噬兮稳定波动的神力。噬兮的确恨着樗兮，可却依旧帮着他完成重塑源汐神身之事，甘愿陪他等着源汐的归来……
白虎初时神力过弱，根本不知道噬兮和樗兮之间的的约定和谈话，直至恢复了四成神力，才偶尔听到外间樗兮的那些“喃喃自语”，原来樗兮一直都有跟噬兮沟通，简述源汐在凡间的种种，甚至再三告诫噬兮要控制好自己的力量，不该妄动念力私自去凡尘寻找源汐的人世。白虎也是在那时知道，噬兮为何总是隔一段时间便会陷入昏迷，且每次都不低于二十年才会醒来，原来竟是化身人世去寻找源汐。对此，白虎是很有怨言的，他不甘心一直被困在这里，他还要为垣殇报仇，可噬兮却只顾着源汐，根本不愿摧毁心石。私心里，他虽臣服噬兮，但对垣殇的情谊更重，知道无法劝服噬兮，他便只能自己动手，当他发现随着他的神力渐渐恢复而心石的神力相对在减弱之时，他便有了自己冲破心石的计划，想着自己先行出去，然后积攒了力量再来救出噬兮。计划既定，他便趁着噬兮再度昏迷，化身凡人去找源汐人世之际，不断尝试着冲破心石。跟噬兮相处五万年，一直深受噬兮神力的滋养，他早已感觉到噬兮的神力跟以往是不同的，带着很重的戾气，他本就没剩下多少神力，噬兮之后给的神力皆是这种带有戾气的神力，他虽感受到这种神力有很大的反噬和危险，但却无法抗拒这种强大的力量。让他更意外的是，这种神力的由来竟是外界一切黑暗之气，尤其是凡人那些难消的怨恨念头，而这些黑暗之气竟会择主，会主动汇集到噬兮的身上，噬兮虽被困于心石之中，可这些戾气会覆在心石之上，五万年间心石也早已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被戾气所污染，戾气便慢慢渗透心石，融入噬兮的身上。而白虎总是能从噬兮身上吸取一些带有戾气的神力，来增加自己的力量。
当噬兮再次陷入昏迷，念力化身凡人去寻找源汐人世之时，白虎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每日都坚持吸纳着刚刚附于噬兮身上的戾气，再融入到自身的神力之中，又耐心等到心石被戾气所染显现出最薄弱的时候和地方，一鼓作气下拼尽了全力冲破了结界，他如愿地从心石中逃了出来。只是他没料到，因他的冲撞导致心石有崩塌之像，而被困的噬兮感受到了心石有所危机而被迫提前苏醒，本体的呼唤导致了化身凡体的释自爆下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地动，还连累了温沅汐送亲众人送命以及源汐神魂的提前觉醒。
噬兮回归后，第一时间便是从内修复心石，释放了一直小心呵护的金色光点，虽被金光狠狠灼伤，但见心石渐渐有所稳定，又想着凡世的经历以及与源汐相处的种种，竟觉得这些疼痛都是那般的美好，他能感受到源汐就在自己身边，他不由地规划着与源汐日后的美好……
虽看到白虎从心石中逃脱，但樗兮并未理会白虎，而是立即对心石注入神力，以净化心石上更为浓重的戾气，修复损伤之处。而鸾凤因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停摆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去追赶白虎。
在樗兮从外，噬兮从内的不断努力下，心石终是恢复如初，如今虽是变成了噬兮单独的牢笼，不过他们皆心知肚明，噬兮被困的日子不多了，他们皆感受到源汐的神魂已经觉醒，她回归的日子不远了。
四十八章 惟愿回首
正一心策划着让垣殇回归大业的白虎，忽感噬兮的气息，他连忙闪身想去迎接，还未动身便察觉到噬兮气息中还掺杂着源汐的气息，就在犹豫之间，抬目便见噬兮和源汐落在不远处。
对上噬兮，白虎恭敬而施礼，纵有万般心绪如今也只能藏于心中。噬兮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连看都未曾看过他，倒是源汐明眸中带着些许深意地看了白虎一眼。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显得特别安静，源汐稍微停顿一会儿，随即转身向殿外走去，对于南璃的宫殿她并不熟悉，可这里却有着最伤怀的记忆。再次站在阶梯之上，遥望那处空地，源汐不由有些心绪难明。
源汐离去，白虎正想追问噬兮为何又将源汐抓来，可还未开口，便见噬兮已然随源汐而去，神色难辨地站在源汐的身后，白虎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深觉不能就此放任噬兮和源汐在一起，便悄然卧在了大殿的门内处，既不干扰他们，又能注视到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
噬兮陪源汐站了许久，久到他以为源汐会就此一直站在此处。如若源汐只是单纯地想站在此处，他是很愿意就此陪着她，站到天地尽毁也无不可，可他知道源汐站在此处是在缅怀，缅怀逝去的人，缅怀那些他想让她忘记的一切……
“你恨我吗？”虽然不想问，可噬兮却极其想知道这个答案。
源汐闻言，眼眸略微闪动，并未出声。
噬兮并未追问，心却一点点地往下沉，痛楚从心头溢开，慢慢游遍全身。
“我没有恨过你。”望着天空逐渐色彩斑斓，阶梯之下逐步幽暗了起来，“我只是恨过我自己。”
“那我宁愿你恨我。”原本刚有所回暖的手脚，却瞬间再入冰窖。
“噬兮，我不会恨你，这世间并没有任何事值得我去恨你。”
“哪怕我将这世间毁去？”
“嗯，就算你真的将这天地毁了，我也不会恨你。”源汐面带微笑坚定地看着噬兮，“但我不会让你毁了它，我会守护着它。”
“源汐，你还不明白吗？这天地留不得，他们亦留不得。”
“我明白，我们都已然陷入了这凡尘之中，既已沾身，便难以挣脱。可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天地来之不易，万物何其无辜，不该因为我们犯错，而让他们去承担这些。”
“不，我们没有错，我们不会犯错，就算真的犯错也是因为他们，他们就是这一切的根源。”
“噬兮，我们会犯错。其实在根本上我们跟他们并无任何区别，都是依循而生，只是一个早晚罢了。他们亦算是同源，只是我们幸运地得到了最好的一部分，他们承受了最坏的部分。细算起来，他们是在为我们受过，如若我们早一步知晓，如若我们能维持，或许他们便不会降生，也不用受尽苦楚。他们的存在本就是痛苦的存在，可他们却从未想过要放弃自身，你又为何要强行去剥夺他们的生机，抹杀他们存在的意义呢？”
“不是，不该是这样的……”
“噬兮，垣殇的执念不是你的执念，垣殇所期待的也并非是你所期待的。垣殇已经错过了，我不想你……”
“垣殇从未错过。”两道不同的声音，一远一近地同时传入耳中，源汐却只是单单看向了远处的白虎。
噬兮略微回首，对于白虎的出言心中虽有动怒，但知此时并不是发作的时刻，便强行忍了下来。
源汐忽然淡淡一笑，颇有些自嘲之意：“凡人之语虽博大精深，可却无法解决歧义之争。”
原本都有些愤愤不平，打算据理力争的噬兮和白虎皆不明地望向源汐。
“垣殇是否犯错不该也不能由我去评判，但我可以确信的是，她定然是错过了回头的机会，错过了那些救赎的时机。噬兮，我不想你错过，你还有机会。”
“她也有机会，她并没有完全错过。”白虎踏出殿门，直视着源汐问道，“既然你能回来，她也一定可以回来，我们可以一起让她回来……”
“她回不来，”源汐望着噬兮，“因为她从未离开。”
“什么意思？”
“噬兮，如今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所想的，是她的对不对？五万年前，她便策划好了如今的一切，天地之初的那场对战，不过是引我们入局。”源汐并未理会白虎，而是伸手摸向噬兮额间的印记，“她知道，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垣殇，她没了精粹的神力，她独自是无法消散，更难以回归天地之初。但她还是决然地选择了那条路，如若当时樗兮如她所愿与她一同回归天地之初，随即便遂了她的心愿。即使她当下没有得逞，她知道你会归来，她的执念，她的残留皆会融入你身，激发你的愤怒和复仇之心，用你的手帮她得到樗兮……我是她唯一未料到的变数，可我终究阻止不了她的意图，走到今日，时隔五万年，我们依旧还是走在她谋划好的道路上，归途还是她所希望的那般，是不是？”
透过噬兮的脸庞，源汐看到了垣殇的轮廓，好似在轻笑，那晶莹的眸子中亦藏着垣殇得意的利光。
“噬兮，垣殇所希望的只是樗兮，我们可以帮她完成这份执念。”紧握樗兮的手，源汐温柔地说道，“我们可以一同回归天地之初，回到我们最初的最初，好不好？”
望着源汐熟悉的脸庞拥有着不熟悉的神情，噬兮有些晃神，心中波澜不断，随即反握源汐的手，坚定地说道：“没错，她的目标一直都是樗兮，只要能跟樗兮在一起，哪怕是神形俱灭也是如愿的。可我不是，我要你，我要如今的你，我不会跟你回归天地之初，那是化为虚无，什么都没有了，我要的最初，是跟你一起留在这天地之间，只有我们，唯有我们。”
望着噬兮如此坚毅的神情，源汐不免有些害怕和失望，口中劝诫的言语硬生生地给堵了回去。
“五万年，源汐，我追寻了你五万年，你的每个人世我都陪在你的身边，可你却从未属于过我，你的眼中，你的心中总是别人。那种痛苦只会是人世的痛苦，不会是我们的。”
“所有人世的种种皆是樗兮刻意为之，你何必在意。”
“那温沅汐呢？她的人世并非樗兮所掌控的，也并非你以往那般不识情爱，而我自小便陪伴着你，可为何你的选择依旧不是我？”
自从回归，眼见骆墨珏身死魂消，源汐一直在逃避这个她不愿面对的问题，修复天地、拯救凡人、恢复神力等给了她逃避的机会，可如今被噬兮当场询问，逼迫着她不得不面对，身躯中仿佛有了温沅汐的停驻，脑海中皆是与骆墨珏相处的画面，难言的痛楚萦绕在心间，源汐沉默了许久，才轻声答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噬兮微微抬首，神色复杂地笑了笑，“人世不过是人世，皆是短暂的记忆罢了，我们是神，神生悠久，那些记忆你终会忘记。而你，真正的你终究是属于我的。你说的对，人世的确不值得在意……”
“忘不掉的……”并未深究噬兮所说的话，源汐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脑中关于骆墨珏的种种愈发清晰，扭头再次望向了阶梯之下，心也加倍疼了起来，懊悔之极，恨极了自己未能救下他，竟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眼前散去……
噬兮微微一愣，赤红的双眸见不得源汐如此失落和心伤的模样，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沉声低吼：“所以，他该死，他们都该死。这天地间果然不该留下任何东西，我会让你眼中，心中只有我一个，只有我。”
转身离去，噬兮满心怒气难消，只觉得世间万物都显得无比碍眼，他只想尽快解决这天地之间多余的事物……
白虎眼见噬兮离去，对于他们之间的对话似懂非懂，有着许多的疑问，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感受到噬兮的怒火，本能的驱使下知道此时要远离噬兮，而想知道的一切自然只能从源汐处得到解答，在门边踌躇了良久，方缓缓走近源汐，低头沉思着该如何开口询问……
“白虎，你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直击白虎之心，猛然被问及，白虎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是垣殇。”源汐自问自答着，“她亦是我的遗憾。”
“她真的回不来了吗？”
“她没有离开过，她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一直存在着。”
“她在噬兮的体内，她与噬兮融合了，是吗？”白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她回不来了，无法再回到原来的模样，是吗？”
“是。”
“可你回来了？为什么你能，她却不能，你们不都是天地初神吗？你们是一样的……”
“最初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也跟我们是一样的，可诞生之时却注定了不同，而她抛弃了这份不同，她离去时，跟我是不一样的。”
白虎伸出双手，肉眼可见的戾气缠绕在手心，抬首看向源汐，虽然有着细微的不同，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跟五万年前并无太大的区别。而垣殇的气息却早于五万年前便已经不同，曾经他以为这种不同是初神特有之气，是彰显她身份的所在，如今才明白，这种不同是她的万劫之处，可这一切皆是她的选择，她甘愿如此，而他……对她微不足道，对此毫无置喙之地。
四十九章 本意难违
看着白虎惨淡一笑，随即转身离去，源汐突然出声问道：“如若她有心愿未了，你可愿意帮她完成？”
“她的心愿？”背对着源汐，白虎神色有些幽暗，带着些许恨意，“你是指樗兮吗？”虽然一切是她的选择，可导致她如此选择的却是樗兮，如果不是樗兮，她依然可以是高高在上的初神，他依旧可以卑微地跟在她的脚边，可这一切皆被樗兮给毁了。
“对，她一直希望樗兮能够与她一同回归天地之初。”
“一同回归？”白虎转身，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便是要杀了樗兮，让他如她一般神魂俱灭。”
源汐轻轻点了点头。
“你愿意？”白虎难以置信地问道。
“樗兮愿意。”
“他怎会愿意？若他愿意，五万年前为何不去陪她，为何五万年前要拒绝她？”
“因为谁也无法预料，事情会发展成这般，天地会被毁成如今模样。如果早预料到了，我想樗兮定然会遂了她的心愿。”
“你也愿意？”
“五万年前，我便做过一次选择，我要阻止噬兮，这个选择从未改变。”
“什么意思？噬兮便是要帮她完成心愿，而你还是要阻止他？”
“噬兮不仅仅是要完成她的心愿，噬兮要的是摧毁这个天地，将这世间万物统统毁灭，他不仅要樗兮神灭，他也要万物皆不复存在，其中自然也包含你，还有你的族群。”
“不，不会……”白虎想要反驳，可之前发生的的屠杀仍旧心有余悸，难以忘却。
“他已经动手了，凡人惨遭屠戮，九尾狐死伤难记，腾蛇一族亦消亡过半，其它生灵诸多覆灭，白虎族也有所损伤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问，你是否愿意随垣殇神灭？你是否愿意让你的同族皆亡？”
见白虎有些迟疑和动容，源汐继续游说道，“你的力量，你整个白虎族的力量皆难以对抗噬兮，他要你死，你会顺从吗？他要你屠尽你的全族，你也会顺从吗？”
“以噬兮如今的力量，别说我们对抗不了，想必你跟樗兮也对抗不了。”
“单凭力量而言，我们的确都对抗不了，但我和樗兮自有办法阻止他，你可愿意相助？”
白虎心中有所忌惮，正欲开口，却被源汐抢先说道：“我希望你明白，五大神兽自诞生起，便是天地间最自由的存在，从来都不是我们的下属，你只属于你自己，属于白虎神族。”
源汐悠然说完，抢先转身离去，一步步踏下阶梯，走向那处最幽暗的伤心之地。
白虎注视着源汐走至阶梯之下，见她在骆墨珏身死魂散之处站立了许久，脑中不由地浮现出了马瑾萱的临终前的狂笑之语：“温沅汐，我……终于赢了你，最终是我……陪着他，永远，陪……”
忽然之间，白虎泪流满面，何其相似，她们的选择都是一样的，即使从未得到过，但只要最后能够死在一处对她们而言也是满足的。马瑾萱如此，垣殇亦如是……而他虽强行闯入过她们的人生，可终究不曾留下任何东西，未曾落入她们眼眸，又何曾入心，不过是自我欢愉，自欺一场，他对谁而言皆是不足为道……心头微动，感受到同族的求救之意，他连忙闪身离去。
“骆墨珏。”源汐轻声呢念着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
站在此处，却丝毫没有了他的任何气息，在这个天地间他竟真的消失的如此彻底，源汐悲戚中感觉到很是疲惫，想伸手触碰地面再仔细寻找一番，再认真感受一次，可颤抖的手指终是停在了方寸之间，难以往下。
蹲在地上挣扎再三后，源汐起身移步到了阶梯旁，缓缓坐了下去，从怀中掏出两块玉珏，看着它们相互缠绕，相互依偎在空中，她好似感受到了骆墨珏的气息，听见了他的呼唤。
“为何是你？为何要让你遇见我？为何偏偏是你？骆墨珏……如若这天地真的回到最初的最初，是否代表着我们再次相遇呢？”
清冷的风，皎洁的月让源汐在迷惘中找回一丝丝的清醒，“我知道了，你本就是忧国忧民的性子，对这天地有着一片热忱之心，定然是希望它好的。”将双珏收回握与手中，源汐沉着地说道，“我会守护好的。”
沉心静气，双指微合，以念力告知樗兮她如今的情况以及噬兮的态度，并未要求回应，因为他们本就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消息传达后，源汐有些悠然地抬首，静静欣赏起了月色，朦胧中好似回到了那个醉酒的夜里，身边有着熟悉的他……
当白虎收到求救之音而赶到之时，族中已经有不少同族被噬兮的暗影军团残忍杀害，看着同族奋勇抵抗，而噬兮却浮于空中一派悠闲，仿佛地下的厮杀不过是取乐的戏码。这一刻，白虎终于明白了源汐的用意，对于源汐的问题也找到了答案，他一个人可以为了垣殇神灭，可他终是难以忍受全族遭受灭顶之灾。
拼尽神力再次闪身离去，自知己身力量不足于对抗，可源汐定然有办法安抚噬兮，他只有求助于源汐，同时与她达成某种协定，以保全同族的安危。
当白虎去而复返时，源汐难得享受着片刻的清明与静谧，下定决心后的心境变得尤为平和，甚至连白虎显身都未曾察觉，要不是白虎急忙忙且粗鲁地将她拉起，对着她吼了一句：“好，只要你保我全族无虞，我定助你。”将她的神智拉回，她或许会沉浸其中而不愿清醒……
本就不忍天地万物被无辜残害，听闻白虎的求救后，源汐随即闪身来到噬兮身侧，数道神光直击暗影军团，瞬间将其粉碎，救下浑身浴血的白虎一族。
对于源汐的出手，噬兮并未在意，本就是一时心中不忿拿到取乐的玩意儿，能杀多少皆是随意的事。但他没料到的是，源汐不仅出手灭掉了暗影，还动用了大量神力为白虎一族疗伤，以致神力不稳被心石中的戾气反噬而伤。
抱着昏迷的源汐，看着已经完好无损的白虎一族怒视且警惕地望着自己，噬兮原本刚压下的怒火瞬间再度被点燃，而且比之前更甚，但却无法发泄，因为当务之急便是救治源汐，只能暂且放过白虎一族。
等噬兮将源汐带走后，白虎方现身，在讨伐之声来临之前，迅速认错以及安排好让它们安身之处，让它们迅速前往南璃寻找樗兮庇护以求保命。白虎一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噬兮屠杀，对他已然没了依附之心，但又深知其力量过于强大，本就想寻找新的庇护，可鉴于白虎一族一向是忠命于自家首领一族，若非有首领白虎的命令，它们也不敢自作主张，以免落得一个叛族的下场。如今白虎发话，它们自然欣喜，再无二话，立即举族前往南璃。
白虎安排好了一族之事后，心中也无甚牵挂，只等待着源汐最后的吩咐，帮垣殇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思绪沉淀中，白虎恍然间发现自己这一生过得无比可笑，不由地又想起了源汐那番自由之说，回味之间，生出了无限希冀之感……
因九尾狐一族皆在樗兮的庇佑之下，加之情况紧急无法立即拿到心头血，噬兮只好以自身为容器，忍受着巨大痛苦和损耗下，将力量不断净化，最终释出精纯的神力输送给源汐，同时又将她体内反噬的戾气吸入自己体内。疼痛一波强过一波，噬兮的身体仿佛一直重复着撕裂和重合之感，火油焚身之后是冰凌刺骨，反复交替而不休不绝……当看到源汐眼皮微动，有了转醒之迹，噬兮终因放松而感到放大了无数倍的痛苦，以致难以支撑而倒地，几口黑血喷涌而出，所溅之处顿时化为虚无。
“噬兮。”源汐的一声轻呼，让噬兮彻底安心，立即盘腿而坐，闭眼调息，以便修复自身。
源汐半坐起身，静静看着噬兮平衡身体内的戾气，眼见他脸色惨白，因强忍痛苦而皱起眉头，又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充沛且精纯的神力，心头不免一疼，随即侧首，难以直视。
噬兮的疗伤过于漫长，而源汐则半靠在床榻之上陪着他，时不时望着他，观察他的情况，过多的空闲时间不由地思绪纷飞，想着过往的人和事，欠下的，遗憾的，愧疚的……她蓦然发觉她亏欠了太多的债，而其中亏欠最多的便是噬兮。若樗兮是垣殇难以了却的困局，那她亦是噬兮渡不过的劫难。曾经不懂，所以毫无负担，如今虽懂，却并非为他而懂……人世所经历的种种，好似一种先兆，一种警惕，每一世的错过预示着他们的归途……
源汐微微蹙眉，颇为悲凉地暗叹：还不清的人和事，真的太多太多了……逝去的或可当做是回归，可留下的，终究是要背负着更重的负担和伤痛……如何忘却应是留给他们最后的劫难了，可他们真能参悟和看透吗？
五十章 回归故地
源汐一直陪着噬兮将身体调息好，望着他有些疲惫的双眸，早已想好的那些感激和劝慰的话却统统难以说出口，这一刻她忽然发觉，她一直不知该如何跟噬兮相处，哪怕是他的那些人世，她亦心有防备……她也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噬兮和垣殇。
相互对望，相对无言……沉默让源汐顿感悲伤，不愿沉溺在这种情绪之中，她连忙起身走至噬兮的身侧将他扶起，噬兮趁机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她生疼，可她却未曾要挣脱，而是垂首轻声问道：“真的无法给这天地一线生机了吗？”
“残破之地，污秽难除，为何要留？”
“我明白了。”源汐仰头淡淡一笑，另一手缓缓抚上噬兮额间的印记，语带心疼地说道，“你所受的苦楚，终会有所了结。你的心愿，会达成的。”
一把抓住眼前的手，噬兮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噬兮，我承诺过要保护好这个天地，我不想失信。”
“不要再做一些无谓的事情，你改变不了他们消亡的命运，正如他们难以根除他们的劣根性。”
“噬兮，如若我想回归天地之处，你会陪我吗？”
“源汐。”噬兮脸色微变，连连摇头道，“我不会让你出事，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若是我执意如此，你该如何？”
“我会阻止你。”
“好，我在天地之初等你。”源汐安心一笑，随即化为光影消失。
自察觉到源汐神魂波动不稳，樗兮心急之下原想前往南璃确认情况，后又想到有噬兮在侧，应会保源汐无碍。唯恐自己现身会引发无谓争端，加之逸玖对他颇为不满，如今连身影都看不到，拿不到心头血，他前往也只能再将源汐带往天地之初疗养而已。正在踌躇中，感受到源汐神魂逐渐平稳，便知噬兮一定为其注入了神力以及吸纳了那些戾气。
源汐无恙，樗兮的心思便又落在了如何化解天地这场浩劫之上，自得到源汐的讯息后，他便愁绪难消，虽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可他并不想将源汐牵扯其中，他虽对这天地并无多少留恋，也早有了回归之心，可源汐……并不该为了他的过错和劫难而陪葬，但他如今的力量并不足以抵消噬兮的力量……该如何取舍，如何为源汐创作出一线生机深深折磨着他。
当源汐现身之时，樗兮正悬浮在西涧的上空，见到她，立即上前询问道：“可有大碍？”
“无妨。”源汐略显落寞，“他为了我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樗兮微微颔首，不由地轻叹了一声。
“白虎族来了吗？”
“嗯，鸾凤已经将它们安顿好了。”
“如今五大神兽聚齐，只要它们齐心合力，定能抵抗这次浩劫。”
“源汐，你真的决定了吗？”樗兮犹豫之中带着不舍，“这本是我的劫难，该由我去了结。”
“樗兮，你觉得噬兮是何时对我动情的？”
源汐的问题让樗兮一愣，她却一脸认真地自问自答：“应该未晚于垣殇对你。我们不若换个说法，与天地同生的我们，他们是开端，我们是终结。正如这世间万物皆是有始有终，我们也只是依循天地之道罢了。”
望着不熟悉的源汐，樗兮心中生出了无限的疼惜之感，脸上却一如往常般的淡漠，略微侧身问道：“如此…既已决定，要何时与他们说呢？你是否要单独跟落宸和逸玖他们……”
“一起说吧！就现下吧，早些告知他们，早些断了他们不该有的念想，对他们或许更好。”
“好，我去召集他们。”
“樗兮，我想回去看看。”见源汐仰首望着远处，樗兮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是浮山，自她归来一直未曾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如今即将离去，是该回去看看，毕竟那里有他们更深的记忆。
“好，那你在浮山等我们。”
再次踏上浮山，曾经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格外的清晰，虽然画面皆是无比的单调，却牵扯着最深且最熟悉的心境，每一寸土地她都曾走过，每一块石头她都曾抚摸过……走至她最爱的那方泉水，受天地大战的影响，泉中落入了许多石块且有了干涸之像。
源汐坐在泉边，一手落入泉中，金光照耀下的泉水很快澎湃了起来，石块化为尘沙而落，泉水慢慢没过了源汐的手臂，源汐随意搅动了一下，泉面浮现了种种画面，有她五万年前的，也有诸多人世的……她贪恋地看着，虽然看到了不舍之人的影像，却未曾将其停下，任由画面如走马观花般地一幕幕闪过……
数道光亮落入浮山之上，大家入目皆是卧与泉边的源汐，神色各异却皆有关怀之意。
鸾凤率先跑了过去，趴在了源汐的对面，仔细望着她，突然眼眶便湿润了：“小汐汐，你终于回来了，真好，我们又能如以前那般在一起了。”
源汐伸手扯了扯鸾凤的脸颊，问道：“那你何时再涅槃，换回女儿身，哦，换回母的吧。”
“小汐汐不喜欢我这般吗？”
“还是习惯母的，”源汐调皮一笑，“这才真的能如从前那般。”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换回去……”
“逗你玩的。”源汐连忙打断鸾凤的话，微坐起身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喜欢怎样便可怎样，以后皆按照自己的心意从事便好，无需在考虑我们，也不用再考虑我们了。”
不知为何，鸾凤心中忽生出一股不安感，从未见到源汐这般神色，他连忙看向樗兮，却见他也是一副凝重的神情，他强行苦笑道：“你怎么了？为何要这般说？你们的喜好就是我的爱好，我自然要考虑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源汐对鸾凤微微一笑，随即起身面对远处的落宸和逸玖，见樗兮对她点了点头，她移步向前，从而忽略了鸾凤想要拉住她的手，以及那句：“对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源汐先是走至逸玖的身前，见逸玖颇为尴尬地垂首不语，她眼眸一暗，说道：“逸玖，我很抱歉，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这不关你的事。”对于源汐，逸玖还是发自内心想要维护的，他从头至尾怨恨的对象都是樗兮和鸾凤，对于源汐他从未有过一丝丝的责备和埋怨，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源汐，他知道源汐不是袁溪，可袁溪却的的确确是源汐的一部分，他无法将她们彻底分开，可他又无法面对袁溪回不来的事实，更没办法将源汐当成袁溪，他心中的矛盾和苦闷无法排解，满腔怨恨也难以发泄。
“事情虽是他们做的，归根深究却还是源于我，一切皆是我之过。”
“我不想讨论这个。”逸玖如今只有逃避一路可选。
“好，那便不提了。”源汐调转身子往回走着，顺从了逸玖的要求，“找你们来，本也不是为此，而是想与你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自落入浮山，落宸的眼光便不曾离开源汐的身上，见她跟他们都有所交谈，唯独对他有些冷漠，让他很是落寞，有了主动攀谈的机会，他自不愿就此放过。
源汐侧首看向落宸，眸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情，随即又望向了樗兮，樗兮回首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关于噬兮之事，他如今的行径……”
樗兮的话还未说完，鸾凤便像是找到了满腔怒火的宣泄口，抢先道：“如今天地被噬兮破坏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怕是天地万物皆不复存在了。”鸾凤站起身跑至源汐的身侧，继续抱怨，“之前是腾蛇一族，昨夜是白虎一族，这噬兮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连臣服于他的神兽也杀害，我想不通，不过绝对不能再让他如此折腾下去了，一定要阻止他……”
“那你能怎么办？”听着鸾凤的言论，逸玖忍不住地出声嘲讽，随后见他们神情黯淡，转而一副不甘却又无奈地说道，“他如今的神力，我们根本对付不了，就连源汐和樗兮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如今我们五大神兽，除了你这只臭凤凰没怎么波及到，其余四族皆死伤无数……我也不想承认，可现实就是，我们根本斗不过他。”
“那也要想办法呀？”鸾凤气得挠抓着自己头发，认同逸玖是实话，所以才更加气愤。
“可有办法再封印他？”一旁的落宸沉思后望着樗兮问道，“你们曾经封印过五万年，可还能再行此举？我们可先将其封印，再寻解救之法。”
落宸话音刚落，逸玖和鸾凤皆望向樗兮，双目饱含希冀之光。
樗兮当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上次封印他，几乎是源汐用尽神力才得以完成的。如今我分了一半神力给源汐，我们的确没有足够的神力再次封印他。”
樗兮有意望了源汐一眼，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何况所谓的五万年的封印其实皆是他为了保护源汐而自愿的。事实上这天地间根本没有能封印他的方法。”
落宸他们闻言心中大骇，皆有些担忧地看向源汐，却见她落寞地坐回了泉边，望着平静的水面暗自神伤。
落宸望着源汐出神，在他的眼中，如今的源汐竟跟记忆中的孙媛曦完全重叠，疼惜之情无以言表，脚下也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
“那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封印也封不了，真的只能等着他如此下去，将万物都屠戮干净，将天地摧毁吗？”逸玖不甘的怒吼一声，正巧惊醒了落宸，落宸回神方发觉自己已经走至源汐的身侧，此时一只手即将碰触到她的脸颊，而源汐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那眼眸中有太多的情绪，他无法分辨，不过让他欣喜的是，其中并没有任何厌恶之情……
五十一章 最好归宿
源汐从未料到落宸会有如此举动，起初确为诧异，但当她看向落宸时，那充满怜惜和悔恨的神情，透过那双朦胧的眸子，她看到的是孙媛曦的身影……眼前又是一个受她所累，苦及万年的受害者，她所欠下的终只能一直欠下去……
落宸和源汐的相互对望打断了他们对噬兮的谈论，樗兮略微仰头，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中亦有了愧疚之意。而鸾凤心灵所至，慢慢向樗兮靠近，本能的想更靠近樗兮一点，以此来缓解心中的忧虑。作为同是受害者的逸玖，对落宸更多几分理解和同情，也有着深深的羡慕，毕竟对落宸而言，不必将源汐和孙媛曦分得太清楚，两者对他而言如同一人，皆是他心念所至，可自己却……
清醒后的落宸略有些尴尬，连忙收手：“对不起，我不该冒犯您。”
“是我该说抱歉才对。”扭头望着平静的水面，源汐心中却波澜起伏不定。
落宸最不愿听的便是源汐的歉意之言，对他而言一切皆是他自愿，是他五万年能生存下来的支柱，他从未将此看作是一场交易和胁迫，那是他心念之事，是执念亦是最美好的存在。而源汐的歉意只会将他的美梦打碎，让他回归这可怕的现实。
不愿面对，便只能逃避。落宸迅速后退几步，连忙转移话题，将焦点再度转回如何对付噬兮：“既没有了封印之法，可还有别的方法可试？”
樗兮略微颔首：“找你们来此，便是要商量此事。”
“我可没有任何办法，不用问我。”逸玖说完颇为慵懒地朝一侧的石山上一靠，双手环胸，等待着他们开口，可迟迟未有接话者，他望向樗兮，见他并非是要询问的姿态，方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源汐再次望向樗兮，樗兮与之对望了良久，鸾凤见状心中的不安更甚，而逸玖却着急地追问：“你们说话呀，是不是有了办法？办法不是很好，很难？没事，你们先说出来吧，有困难一起想办法，如今有办法总比没有办法的好。”
落宸见他们犹豫如此之久，心中亦有些不安：“是解决之法很难做到吗？难以成功，亦或是有其它顾虑？”
“解决之法并不难，”源汐淡然道，“只要做了便一定能成功。”
“那是什么方法？”逸玖轻松一笑，觉得未来有无限曙光。
樗兮忽然蹲下身，抚摸着脚下的一株神草，声色清冷地说道：“既打不过，也封印不了，那唯有让他神归天地，回归最初，远离万物，自可保这天地无恙。”
逸玖闻言不免泄气，连忙撇嘴一哼，生觉自己被戏耍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往石山旁的地上一坐，回应道：“开什么玩笑？根本打不过，怎么让他神归天地？我们那有这样的力量。”
逸玖一说完，抬头却见鸾凤惊慌地望着樗兮和源汐，摇着头，语带哀求：“不一定要这样，我们再想想，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我们想别的办法好不好？反正我不同意这么做。”
樗兮望了鸾凤一眼，随之转头看向源汐，源汐淡淡一笑微微颔首，鸾凤更加惊慌，眼泪夺眶而出，立马冲到源汐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哀求着：“我不要，我们再想想，会有别的办法的。小汐汐，你不要这样，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一定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源汐伸手帮鸾凤将红色的泪水擦掉，摸了摸他的脸：“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鸾凤闻言哭得更加凶猛，红色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源汐心疼地帮他将泪珠一颗颗收集起来。
樗兮轻叹一声，直径离开了汐泉，向一旁走去。源汐见难以安抚住鸾凤，便想着让他尽情哭一场，好好发泄一场，轻轻拍了拍鸾凤的肩膀，起身望了望欲言又止的落宸，迈步朝樗兮的方向走去。
落宸见源汐离开，立马抓住痛哭不已的鸾凤，连忙追问：“他们要做什么？你为何如此？快说呀？”
鸾凤抬起泪目望着落宸，逸玖也忙上前着急询问：“你快说呀，他们有办法弄死噬兮？是什么办法？”
“他们四个皆是与天地同生的初神，是由天地最精纯的神力所化，不仅同源同体，相互之间的神力也可互融与相消，只要在他们的诞生之地天地之初，便可借助天地之初的力量，以他们的精纯之力抵消噬兮的戾气，共同魂归天地，回到最初。”鸾凤失魂落魄地解释道。
落宸慢慢松开扯着鸾凤的手，转身追逐源汐而去。
而逸玖沉默了良久，也是一副失落的模样苦笑道：“那也就是凡人常说的‘同归于尽’，之前源汐一个还不足以，如今是要他们两个一块为噬兮陪葬。那源汐……”
樗兮脚步迟缓地走在浮山之上，蜿蜒小路上堆满了石块瓦砾，许多神草枯死或是奄奄一息。他特意缓慢走过，留下一路的神力，不仅清除了路上的障碍，也为枯死的草木赐下生机。
望着浮山四周，往日相处的画面涌入脑海，如今细想，他方察觉当初不通人性的他们是真的和谐与安逸，往昔是美好的。
源汐顺着他留下的神力踏步而至，望着他那孤寂的背影也很是感叹，她看过樗兮太多的背影，却从未是这般让她难受。樗兮虽一向清冷，可他的背影一直是挺拔高傲的，遗世独立而不染尘埃，如今这背影却透露出一股悲凉之意。
感知源汐就在身后，樗兮突然纵身而飞，浮于云间，俯视着整个浮山，随手而动，按照记忆中的模样慢慢修复起了浮山。
源汐在下仰首而望，悠然而笑，随即飞落樗兮的身侧，颇有些玩心大起，一边抱怨着某处不是这般模样，一边动手为浮山增添更多异同之处。
浮山一时之间皆是金光闪动，不多时样貌便换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他们共同望向属于垣殇的那片花海处才停了下来。
“你可记得那该是如何模样的？”望着那片枯死大片的花海，源汐怎么也记不起它原本的模样……很少踏足，就算去了好似也从未认真看过的地方。
“从未留意。”
“哪她会喜欢什么颜色呢？”
“好似都是一些很浓艳的颜色，她总喜欢与你相反。”
源汐侧首看了樗兮一眼，微微叹息：“我们都不了解她。”
说完，源汐飞落花海之中，双手凝结神力，反手向下任神力四散，原本枯萎的花草逐渐复苏，凋零的花瓣化为枝干再度生长……不多时，源汐便重现了曾经的花海，望着大半数粉白，小半数红绿的花海，源汐朦胧之中仿佛看到了垣殇立于其中：“看来你错了，她并非喜欢浓艳之色，她更偏爱粉白之色。”
樗兮站在源汐身后，对于眼前的景象也颇为诧异，但脑中的画面却依旧是垣殇一袭红衣站于他的对面：“但她从未着过粉白之衣。”
两人站在花海前许久，皆沉默地缅怀着故人，脑海中垣殇的形态不一，却皆是明亮光辉之态。
“源汐，若我当初便答应她……”
“你我无谓再去探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对不起。”
“樗兮，五万年前，我的选择跟你并没有关系，如今的抉择也是我心之所向。何况，你我本为一体，心意是相同的，无需再言其它。”
“这本该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是我未处理好，不仅害了她，还将你和他都牵扯进来，落得如今的局面。回首过往，有太多的事情是我错了，若我懂她，若我真正懂你，这一切或许都将有所不同……强行将你留下，送你入轮回，费尽心机将无辜者拖入这场漩涡之中，给落宸和逸玖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还有鸾凤……鸾凰，她那时取出凤魄之时一定特别痛苦……”
“她呀，对我说过她心甘情愿，从未后悔。”鸾凤当初所言再次浮现入脑海，他的那句颇为迟疑和玩味的“为……为你……从未后悔。”也终于找到了答案，手中还残留了许多红色泪珠，源汐苦笑道，“为了你，也为了我，她一直是乐意的。”正因为如此的心意，又该如何面临我们就此离去，将她独自留于这世上呢？
“还有你，也很痛苦吧！”
“什么？”
“源汐，若骆墨珏还在世，你会愿意留下吗？”
源汐微愣，眼眸瞬间含光，一阵清风吹过，花海摇曳不断，花香扑面而来。仰首望着远方，源汐含笑说道：“不会，无论他是否存在，我要保护这个天地的信念都不会改变。”弯腰抚摸身侧的花朵，源汐呼吸略有些急促，“但若他能在，我更想保护好他，给他一个更美好的天地。”
“落宸曾说，被留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
“或许是吧！但若有希冀，尽管苦痛，还是愿他们能够长留。”
“愿他们能够长留，愿他们能够战胜苦痛。”
“樗兮，其实我觉得这样很好，能够一起回归到来处，对我们而言应是最好的归宿。”
“是最好的。”樗兮目光深邃而悠远，“或许，这也是一种机缘。”
源汐望着樗兮，笑而不语，就这样立于花海之中，享受着曾经的那份静谧。
五十二章 天地存亡
落宸自得知源汐想与噬兮同归于尽后，难以接受下疯狂在浮山中寻找源汐，希望能劝她改变心意。可浮山毕竟是源汐他们长期生存之地，本身亦是蕴含强大神力的山峰，很多地方难以突破和闯入，对他这种不熟悉的神兽而言，仿佛便是一座深幽的迷宫一般。他原是跟随着源汐的方向而追，可终是难见源汐的身影，加之神情慌乱，导致他更加难辨方向，只能不断在浮山上绕圈，心急且忧伤，且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和狼狈不堪。
幸好源汐和樗兮悬于上空不断施法改变浮山的外貌，恰时给落宸指引了方向。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闯入者来犯，当追随而至见到是清理一些浮山杂乱的术法后才确认是源汐。顺着被施法处一一追逐，终是在不远处的一片花海中看到那个永远封存在记忆力的身影。
“源汐……”声音一出，落宸才发觉自己浑身皆在颤抖，就连声音也透露着伤痛，当他想上前之时，却发现身前是一道屏障，将他再度隔在了外面……不论是源汐，还是孙媛曦，他好似都难以靠近，这种念头已经够让他心伤，却又要面对她的再一次离去，这次的离去更是要将他所有的希望摧毁，他该如何不能，又怎能接受……
樗兮略微侧首，见落宸颇为落魄地立于花海外，手指微动将结界去除，对源汐颔首说道：“你与他好好谈谈吧！他……天地异物，天选之能，却真的太苦了。虽因你机缘被我选中，但终究是欠下了，且无力偿还。”
源汐望着奔来的落宸，见他衣裳破损，秀发凌乱，眼里的慌乱之色那么明显，不由眼底一暗。
樗兮从他身侧走过，略微停顿，想道声抱歉，可落宸根本未曾给他机会，直径越过他，直愣愣地看着源汐，却止于几步之遥而不敢上前。
樗兮看着源汐摇首轻叹，随即化为光点而散。
源汐对上那张满布痛色的脸庞，双眸溢满了不舍之情。想着他的过往，他的付出以及伤及孙媛曦肺腑的一世。这一刻，孙媛曦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亦能感同身受，对落宸并非完全无情，孙媛曦的那世虽然遥远，但毕竟真情实意地爱过，被狠狠地伤过。长孙明宸不如骆墨珏那般春风化雨，一点点渗入心间，但他霸道专横，强行入侵亦深之心底。温沅汐是她，孙媛曦亦是她，那时那世，她都真真切切地爱着一个人。
“落宸。”源汐见他迟迟不动，率先迈步走了过去，轻声唤道。
望着近在咫尺的源汐，听着她唤他的名字，落宸顿时泪珠落下，哽咽问道：“鸾凤说……可是真的？你们真的要？”
源汐沉默了一会儿，闭眼颔首。
一把上前抓住源汐的双肩，落宸急切地追问：“一定要如此吗？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落宸，对不起。”源汐垂首望着脚下，语气哀戚地说道，“本不该将你卷进来的，如今对你，只有对你，我还不了了。”
“我不用你还什么，我从来没有希冀能得到些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好好地留存在这世间。”落宸双手一揽，大着胆子将源汐抱进了怀里，哀求着，“我只想留下你，我只要知道你还存在就好。源汐，求你，别这样，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没有别的办法，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双手轻轻按在落宸背后，源汐轻声说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可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
将源汐松开，紧握她的双手直视着她的双眼，落宸激动地说道：“不，一定会有的，我们可以集结所有人的力量，一定可以对抗他的。”
源汐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们的力量源于天地，你们的力量源于自身的修行，天地不灭我们便有源源不绝的神力，而你们的神力是不断被消磨的，如何抵抗呢？你们斗不过天地，而我们也只能归回天地。”
落宸缓缓松开源汐的手，流着泪步步后退，源汐向前一步还未开口，便见落宸转身化成了青龙，一飞而去。望着逐渐消失的青影，源汐自责难受地垂首说道：“落宸，真的对不起。我还不了的，所承受不住的，最后却只能由你来背负了。”
轮入人道五万年，虽有不通情爱的刻意安排，但凡人的思想和情感早已深入她心，虽为神身，但她却早已拥有一颗凡人心。
逸玖原本留守在泉边安抚鸾凤，可禁不起鸾凤越哭越放肆，越哭越收不住。他实在是被哭得心烦意乱，只好开溜。
原想着离开浮山，可转念一想，来此地是为了商量如何对付噬兮，但到如今他也只得到了一个“有办法”的消息，可究竟是何种办法，又该如何实施，他是一概不知。本着为子孙着想的理念，他觉得他有必要找源汐问个清楚……顺便看看这个方法中有没有可以折中或是保住源汐的办法。
不似落宸那般心急和凌乱，加之他生性就对山地之形颇为了解，很快便将浮山逛了一圈，更找到了有结界的花海之地。正欲靠近，便见落宸化为青龙腾空而去，又见源汐一副失落之姿站在花海中央，心中不由一沉，看着源汐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源汐转身看向逸玖，逸玖见被发现，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源汐的身侧，笑道：“这里挺美的，这些花卉皆是神品，凡界皆不可见。”
“你若喜欢，日后这处便有劳你来打理了，它们生长不易，需精心照料。”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是最好的办法。”
“能告诉我更具体的实施方法吗？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连同其它神兽族，同筑结界，共护天地。”
“什么意思？”
“依噬兮的性子，就算他愿意跟我一同魂归，也不会放弃毁掉天地万物的念头。我们虽能利用天地之初的力量跟噬兮相互消融而灭，但这本身也是极其危险之事。你可知道？我们的诞生便是天地的诞生，所以我们的灭亡自也会导致天地崩塌。”
“那也就是说，你们魂散，这天地也会跟着瓦解，那还是…这结果不都是一样嘛？那还不如就让噬兮如愿，你也不用白白牺牲。”
“不一样了。若是最初，我们的消亡的确会导致天地不复存在。可如今你们降世了，凡人也成为这天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望着天地之初的方向，源汐神色颇为悠远，“你们的降生是为了平衡天地间的力量，五大神兽对应的正是天地间的五种神力。自你们诞生起，天地之初的力量也与日俱渐，随后凡人临世，天地之初的力量已经分散于世间各处，已经不足于毁天灭地了。”
“如此说来，我倒有一问，是否因为天地之初力量减弱，所以我族便没了幼崽降世？”幼崽之事一直是逸玖心中的痛和沉思万年而不得解之时，如今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心思一下便被吸引了过去。
源汐错愕了一会儿，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应是有关系的。天地为化之前是混沌之气，其中是以凝聚五股神力的精粹力量压制邪祟之念。
我与樗兮他们是凝聚五股神力而生，若混沌为房，我们便好似抽走了一座房子中的顶梁柱。之后你们各携一股神力而降，再分走了这座房子的房梁，最终这房子只剩下了难以压制邪祟之念的小部分神力，从而被邪祟之念反噬，这时候天地为了平衡和维系，便又召回了先前分散的力量与之对抗，可邪祟之力生长的太快，已经难以压制，天地便施以分散之法，将邪祟之力打散后分化成了不计其数的它物，而凡人也是由此而来。所以，鸾凤独只，你们九尾狐或是其它神兽族皆不再有依从天地之力而生的幼崽。但你们本就有自行孕育之力，也并非一定要依靠天地之力，倒是鸾凤，只有他一个。”
“他是活该，谁叫他……”虽然不满鸾凤，但想到鸾凤自降生便一直跟随源汐，也不好当面再出言不逊，逸玖立即转移话题，“对了，你继续说，如今天地之初神力不足，那如果我们补齐它的神力，那你们是否就不用...我们五大神兽可以一同贡献力量……”
“如今天地间已经没有能与噬兮相匹敌的神力了，我与樗兮也没有这种力量了，我们依靠的不过是同源之力，再借助天地之初天然的消解之地方能成功。”源汐望着逸玖，严肃地说道，“况且，我正是需要你们聚集力量来对抗天地之初。”
“对抗天地之初？”望着源汐，听着她再三强调没有别的办法，努力消化着她即将彻底离去的消息，逸玖的心微微发疼，对于源汐最后的话已然没了思考的能力。
“我们共同神灭，定会引发天地之初力量外溢，所到之处皆会崩塌，虽不至于完全毁天灭地，但这股力量定会波及凡界和灵力低微的神灵。届时，我需要你们五大神兽一同在天地之初的千里之处共筑一道结界，挡下天地之初的外泄之力，护住这世间所剩不多的生灵。”
见逸玖未出声，源汐语带歉意且恳求道：“因你们处在力量最盛之处，届时各族必定会有伤亡，可唯有聚齐你们五族之力，方能多保全一些。逸玖，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答应你。”努力平复着自己越发疼痛的心，逸玖侧首点了点头，本就是天地存亡之际，因她，他们皆免于荼毒和陨灭，又怎能让她有相求之意……心愈发疼得厉害。
“对了，我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
“你说，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我需要你的心头血，这次可能要多一些，你要受苦了。”
眼见逸玖一手便爪要捅进心间，源汐立即握住那只毛茸茸的爪子，说道：“不是此时，晚一些再取。”
被源汐紧紧握着，逸玖不明所以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五十三章 善意谎言
落宸难以接受忧而愤离，逸玖虽不若落宸那般激动，但心中亦不断地说服着自己，好接受随后的结果。
樗兮心灵传音，交代源汐去安抚一下鸾凤，自己则游荡于天地之间，漫无目的地闲游，想趁着最后的时光，再看一下这世间之貌，缅怀一番那为数不多的凡尘之旅。
源汐对逸玖简单交代了一番，让他随意在浮山走动，亦请他帮忙照拂新生的花草树木，随后便前往汐泉打算好好安抚鸾凤。
刚回到汐泉，便见鸾凤已然哭回了真身，偌大的身躯瘫在汐泉之内，任由泉水不断冲刷，原本亮彩的羽毛皆已浸湿，泉水更是随着它的羽毛四处飞溅，其中掺杂着无数颗红色的泪珠。源汐心中微疼，一挥手便阻断了流淌而下的泉水，原本想施法为鸾凤吹干身上的水渍，但看着鸾凤那般可怜的神情，她不忍就这般随意对待鸾凤。她知道他心中的痛难以抚平，她知道他想发泄，她知道他难以接受这种安排……手中多了一条棉质巾帕，源汐蹲在鸾凤身侧，轻轻为它擦拭羽毛上的水滴，温柔地擦拭了一片又一片……
虽历经百世，可源汐终究未学会凡界的巧舌如簧，能说出众多安抚的话语，人世间的她一直是有心事或是不愉快皆埋藏于心的人，加之源汐本尊更是不善言辞，如今真是不知该如何安抚鸾凤，只能静静陪着它，希冀他能自行看开，接受随后的一切，毕竟他们就将离他而去，以后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
直至源汐用掉了无数巾帕，将鸾凤浑身都擦拭干净，他们都未曾说过一言一语，而鸾凤的眼泪却始终未曾断过，源汐皆小心地收集起来，如今亦快装满一个三寸的梳妆盒。
又陪鸾凤枯坐了良久，眼见浮云变了颜色，红得如那泪珠一般，源汐不由轻声感慨：“鸾凤，你的泪珠比天上的云霞还要美。”
鸾凤闻言，微微睁开颇为刺痛的眼皮，望了望云霞，又看了看源汐脚边无数的红色泪珠，目光缓缓上移，直勾勾地看着源汐，泪珠落得更加迅猛，眼睛也更疼了：“它美又有什么用，你们都不要我了。”
“它的美于这世间是珍宝，该被珍惜。”源汐继续欣赏着云彩，“就如同这云霞一般，只要出现，便会吸引无数目光。”
鸾凤对源汐的话似懂非懂，但如今却不是想深究的时候，它立即幻化成人形，顶着通红肿胀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环抱住源汐，恳求着：“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我求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自我诞生起，便一直跟着你们，你们若都没了，我该怎么办？”
轻轻抚摸着鸾凤的脑袋，源汐轻声安抚：“你现在是男子，那便要学会独立和坚强，你看这世间的男子可都立志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那我不做男的了，我恢复成女子。”鸾凤抬起头信誓旦旦地说道，“我马上积攒力量，我重新涅槃，我会变回母的。这样你们就不会丢下我了，对不对？”
源汐沉默地看着鸾凤，突感身体里凤魄微微一颤。
“少了凤魄，你涅槃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不痛，”鸾凤含泪而笑，“为了你们，一点都不痛。”
“为何当初涅槃的时候转变了性别呢？”源汐对此一直很好奇，但曾经有太多事情耽搁，也以为日后总会有时机询问，却不料会在这种情形下开口。
“因为…因为……”突然被问及心中的痛，鸾凤一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为樗兮。”由此及彼，深知鸾凤心中除了樗兮，还是樗兮，那这个原因定然跟樗兮脱不了关系，可源汐却更加疑惑，“樗兮跟你说想让你转变性别吗？”依照樗兮的性子，源汐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这不可能吧！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鸾凤正想否认，却又被源汐截胡，随即的提问又让他一阵沉默。这下源汐也不催促，想等鸾凤自己讲述，而且她发现鸾凤已经不哭了，算是很好的一个转移效果。
源汐等了许久，天空的彩霞已经尽数脱下光影，为数不多的星点浮现，今夜的月色也甚为羞涩，天空虽过分漆黑了些，但浮山之上皆是仙品，花草树木自带亮光，将整个浮山笼罩在一片朦胧清亮之中，给源汐的等待提供了很好的欣赏之态，亦为他们的倾谈创作了极佳的氛围。
就在源汐逐渐沉浸在与往昔相似的情景中时，鸾凤终于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逸玖告诉我，若是以女子之身陪伴在一个男子身侧，那男子若是不喜欢或是产生了排斥之心，那这名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留在那名男子的身侧。可若是以男子之身与另一个男子交好，那便能永远留在其身侧。逸玖还说，男女之情是比不过兄弟之义，若想长久，必定是兄弟。”
“你是担心樗兮对你心生厌烦？”
“逸玖说，一个女子陪伴一个男子几万年，那男子对女子都没有任何表示，那就说明那男子不喜欢那女子，倘若女子在继续纠缠，男子定然生厌。”鸾凤急切地说道，“他举了好多凡间的例子，皆是女子一直陪着一个男子，可最后那男子都狠心将女子抛弃了。”
“樗兮不一样的。”源汐心中疼得厉害，“他不会对你生厌的。相反，他很感激，你一直陪着他。我也是，很感激你一直陪着他。”
“可当时你不在了……我害怕，若是他真的讨厌我，要赶我走……我真的害怕，”鸾凤趴在源汐的膝头，“我害怕……所以，我去凡界打听了，他们都说若论长久，兄弟自然比男女情爱要长久……我问了好多人，还有夫子们，他们都说兄弟情是斩不断的，而男女之情不过是小情小爱，总是容易生变。我想永远陪在他身边，我不想他对我生厌，哪怕是一点都不行。”
听着鸾凤的话，源汐很想告诉他，他很傻，可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欺骗和坦白那样方能降低对他的伤害，她不清楚，再者这是樗兮的事情，他对鸾凤是怎么想的，她摸不清楚，也不好臆测而擅自作答。更让她为难的是，这世间有太多不同的情感，亦有着不同的表达。最怕的便是明明有意，但自己却不知，等到失去后方察觉其重要性，可为时已晚。
“我错了吗？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如今的模样？逸玖是不是骗了我？”见源汐沉默许久，鸾凤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并非那般明白和清晰，也很难论清对与错。”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能模棱两可。
“鸾凤，你是何时发觉你对樗兮的感情，跟对我的是不一样的呢？”“没……我不知道。”望着源汐的脸，否认的话终是难以出口，但这个问题他是真的没有深究过。
“好，我明白了。”
鸾凤疑惑地看着源汐，深觉自己都没明白的事情，为何源汐这么快就明白了，随后也释然了，源汐是初神，在他心中本来也很强大，能明白也属正常，而且他如今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他的重点依旧是如何劝慰源汐放弃那个难以接受的决定：“真的不能更改了吗？为了噬兮，真没有必要！”
“我们也并非是为了噬兮，我们更多的是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天地和万物，其中也包括你，我们想保护你。”
“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你也面对过噬兮，以当时的情形，若我们未出现，你怕要重伤了。”“可是……”
“鸾凤，我曾经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降世，樗兮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很苦恼，也做过一些错误的决定。轮回百世，让我明白了许多，对我而言亦是一种机缘，不过却苦了你们。其中领悟最深的便是身处怎样的位置，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我想作为最先临世的我们，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所要做的，便是看管好这个天地，让它不受侵害。何况，这浩劫本就是由我们所引发，便该由我们去终结。”
见鸾凤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源汐淡淡一笑：“不要将我们这次离去看作是离别，我们只是回归了原点。”
“原点？”
脑中浮现樗兮的“机缘”之说，源汐心思一动，轻抚鸾凤的肩头：“回归原点，亦是另类的一种机缘，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什么意思？”
“我与樗兮的力量都出现了衰败之像，我亦被戾气所染，天地之初也不若从前那般神力充沛，长久下去对我们而言皆是不利。倘若能趁此机缘回归，说不定……”
“是否代表你们还可以回来？”鸾凤激动地追问，一手紧紧抓着源汐的手臂，源汐微微皱眉，却忍下了这份疼痛，侧首看向远处，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是可以的。”
世间万物对未来如何，皆是难以得知，但希望却是必然要留下的，机缘便是由此而来，眼见鸾凤不再哀愁，瞬间又充满了希冀之色，源汐深深理解了凡界所谓“善意谎言”的真谛，不禁细想，若是如此跟落宸说，他是否能接受……但转念间自己便又否定了，鸾凤跟落宸毕竟不同，以落宸的性格，怕又是一场漫长的等待，生生苦着自己……希望也并非所有者皆可留！
五十四章 别离之惜
鸾凤忧愁不再，心绪恢复往常，连连追问樗兮的下落。源汐只好告知他樗兮去往了凡间，鸾凤闻言便有意追随，却被源汐拦下：“鸾凤，我想求你帮我做件事。”
“何事？”鸾凤虽着急想见樗兮，可见源汐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便知一定是要事，不可耽误。
“我欠他们一个好的结局，我想弥补给他们。”源汐微微低头，“想请你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他们？”鸾凤思索了一会儿，“落宸和逸玖？”
源汐轻轻点了点头。
“你想如何做？”
“你帮我去寻落宸，看他是否回了他的龙宫，若他在，便帮我将他留在龙宫。若他不在，务必找到他将他带回龙宫。”
“好，我这就去。”得到命令的鸾凤，立即化为真身而飞，瞬间便没了身影。
源汐独坐了一会儿，望着越发昏暗的天空，幽幽一叹：“倒是一个适合话别的夜。”
话音刚落，眼睑微垂，身形顿时金光闪动，朦胧一片而散。
站在西涧宫宇之上，源汐静静俯瞰这片熟悉之地。温沅汐儿时的记忆一幕幕皆涌上了心头，她淡淡一笑，身形飘落，正巧落在温沅汐所居住的宫殿，虽历经变迁，但得到修复后的宫殿俨然是整座宫宇中最整洁，复原得最好的。
宫殿显得格外空旷，源汐随意找了一个角落坐下，闲视着所见的每一处，不一会儿，眼前便浮现了众多往昔的人，小寒依旧唧唧咋咋地指挥着宫俾们忙碌，众人井然有序地做着分内之事，而外间……带着半幅面具的释依旧宛若雕像般地站着……
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打断了源汐的思绪，她随手一挥，整座宫殿无灯自亮，听到外间脚步声的迟疑，源汐无奈一笑，心想是此举吓到了来人。
“进来吧！”轻启红唇，音弦悠扬而飘远。
得到指令的人，脚下再也不敢停歇，连忙狂奔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宫门处，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殿内静坐的人……随后赶至的人也诧异地望着源汐，源汐见了，也只是淡淡一笑：“进来吧！正巧想去见你们。”
“汐儿……”温昊阳迟疑地喊道，声音颤抖且含糊。
薛铭泽则冷静了下来，细细打量了源汐一番，心中不禁有些悲戚：“您……已然不是公主殿下了。”
温昊阳向前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双眸紧盯源汐，望着她额间的印记，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你……您是神明了，她不在了，您回来了，他们提过，您是初神，与天地同生，神力无限，统领……”
“我也是温沅汐，”源汐温柔地打断了温昊阳的话，“我拥有她的一切，她的记忆，她的感受，她对你的敬爱和依赖。”
“汐儿……”温昊阳抬首落泪，轻声呢念。
源汐缓缓站起身，走至温昊阳的身侧，猛地拉起他的手向外间走去，薛铭泽连忙闪身，给他们让路。走到熟悉的环廊之下，源汐率先坐下，拉着温昊阳的手略微扯动：“这是儿时我们经常围坐之处，白日里看满园春色，夜间望浩瀚星辰，如今，让我们再坐一次吧！”
温昊阳顺势落座，耳中源汐的声音却让他格外心酸。薛铭泽远远望着他们，眼眸不禁也湿润了起来，撩袍而坐，不想看向他们，目光却难以从他们处移开。
枯坐了一会儿，望着天空为数不多的黯淡星光，源汐率先开口：“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不知该问什么？更不知该不该问？”
源汐看了温昊阳一眼，无奈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们想到应对的办法了？”
“嗯。”
“我能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我们会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以后都不会再踏足凡尘，从此天地将永隔，我们不会再侵扰到你们所居之地，你们亦可安心度日，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的繁荣之景。”
“天地永隔？”
“这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
温昊阳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沉默。
“届时，我们会抹掉你们如今的记忆，你们会忘记所遭受的这些痛苦，会忘记那些备受煎熬和威迫的焦虑，你们只会记得这天地发生了一场突然的大动荡，而你们是幸运存活下来，将要共建美好未来之人。”“那汐儿……”
“她在这场天灾中不幸离世。”
“我明白了，”温昊阳侧首而泣，“不论怎样，她都是再也回不来的人。无论我怎么努力，我始终保护不了她，我是个让她失望的兄长。”
“她从未失望，她知道你的用心……”
“她不会知道了，在我没能力阻止她坐上去和亲的花轿之时，我便已经失去她了。是我没用，不能光明正大地将她留在西涧，我辜负了母后，没能护好她……”
“你无需将这些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事情的发展本已超出你的掌控。若是纯粹的凡尘之事，她定会知道，你为她谋好了出路，小寒会替她出嫁，她会跟骆墨珏远走高飞，她会很幸福地等着你登临的那一日，再将她迎回，她依旧会是西涧最尊贵的长公主，你的谋划她都知道，你的用心她很感激。在她心里，你从未让她失望，你一直是她最敬爱之人。”源汐一手搭在温昊阳的肩头，安抚道，“不要过分自责，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希望你能好好的，因为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悲痛，长期以来的折磨在这刻爆发，温昊阳一把将源汐抱在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
源汐任由他抱着，听着他口中一句句的“汐儿，对不起”，心口犹如有一根针在不断戳着心肉，疼得虽不狠，却是那样延绵不绝……
将因体力不支而哭晕的温昊阳交给薛铭泽照顾，源汐对薛铭泽说了些感激之语，随即便前往了东骊，原本是想再跟苏沐楹正式告个别，但看到她身侧有骆彦祥和亦安等人的陪伴和照顾，忽觉自己不该再打扰她们的生活，即将离去，而他们的记忆也将改写，不会有人再记得她，记得这场因神族而引发的天地浩劫……而苏沐楹的伤痛她难以治愈，因为那也是她的痛，这天地会平复，会再生，可他却是彻底地离开了……
静静望了苏沐楹一会儿，源汐转身离去，再现身之际落入一片废墟之中，曾经庄严而又温馨的“勇毅侯府”，如今没了当初的一丝丝模样，皆被损坏殆尽，源汐缓缓从废墟中走过，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一一找到骆墨珏的书房，苏沐楹的药草小舍，骆墨珏为她精心布置的湘潮阁，每一处都有着鲜明的记忆，就连被人存心为难，恶仆欺负，马瑾萱的刁难和欺辱……她也一一回忆着，感受着那时还有骆墨珏的日子。
晶莹的泪珠再次划过脸颊，悬浮于半空中，透过泪珠，源汐仿佛能看到更多骆墨珏的身影，怀中的黑白玉珏再次飞出，泪珠渗入黑色玉珏之内，让黑色玉佩瞬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源汐猛地闭眼，指尖微动，神力随即向四周蔓延，记忆中的房子开始层层搭建，水榭亭阁瞬时恢复原貌，就连苏沐楹的药草小舍中的药材都开始茁壮成长。
源汐缓缓睁开双眸，眼前已然是恢复如初的潇湘阁，阁内的一应物件皆跟往昔一模一样，就如温沅汐离开时的模样，源汐含泪一笑，将水滴色的墨玉送入了床榻之上，淡淡荧辉包裹着它，而墨玉的玉心却是一颗晶莹的泪珠，蕴藏着神力将其整个保护着，等待着有缘人的发现。
源汐还未走出潇湘阁，便察觉到了青龙的气息，她连忙显身，正巧将前来查看的龙帝吓了一跳，龙帝见到源汐，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连忙施礼：“始神尊，不知是您尊驾，惊扰了。”
“你为何来此？”
“突见这处有异动，便前来查看，不料惊扰了您。”龙帝随意扫视了一下刚凭空显现的府邸，“这里是？”
“故人之所。”源汐语气幽幽地说道，“想多留下一些有关他的东西。”
龙帝感受到源汐的悲伤之意，略显尴尬，不知该去或是留。正在思忖之间，忽闻源汐说道：“正巧，我欲去寻你，你便来了。”
“不知神尊有何指令？”
“并非指令，而是特邀相助。”
将要施行的办法与龙帝一一道明，在龙帝震惊之中得到他的应承后，源汐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道：“我知你与落宸之间素有嫌隙，可那毕竟是前尘之怨，落宸无辜，还望你以后能放下芥蒂，不与他为难。”
“我……”龙帝想表达自己早已对他改观，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有劳神尊忧心，我明白了。”
既然说起了落宸，龙帝便也追问道：“他可已知晓，您作出的这个决定……”
源汐轻轻颔首。
“他同意了？接受了？”虽对落宸爱慕源汐之事颇为费解，亦觉得他有失分寸，但在听闻了他人世一劫以及为源汐所做的一切后，龙帝便决定不再思索这些太过困难的事，以免徒增烦恼，反正一个是他敬畏管不了的主，一个是他没辙管不住的主，天地亦成如今这般，也没空闲再去理会这些。可事到关口，出于对落宸的血缘之因，他觉得他还是要问上一问。
看着龙帝着急的模样，源汐为落宸最后的担忧也消散了，也许他日后能生活的更为自在，找寻到更多生存的意义。
“他……”源汐沉默了一会儿，“希望他能早些堪破吧！”
话音刚落，源汐望着眼前的景象，忽地有些悲凉，忧上心头，她未堪破的东西，却期盼着别人能做到……愧疚之意满腹难散。
五十五章 南柯一梦
世间总有些事情难以言明，难以倾诉。源汐沉默许久，龙帝也不好追问，暗责自己多嘴一问，却不免为落宸担忧了起来。
源汐回神，不欲继续之前的话题，又想起了要对龙帝的交代，遂开口道：“我虽历经轮回，五万年皆不在，却听樗兮和鸾凤多次谈及你，赞你创办了天庭且管理得当。经此劫难，五大神兽皆受损颇多，你们亦需要生养休息，逸玖与九尾狐一族还是想逍遥度日，腾蛇首领已逝，其胞弟也不欲统领，白虎之族会自行安排，想来这天上还是需要有能者统领和治理，思来想去，便也只有你能胜任了。届时我们离去，重振神族，守护凡人之责也只能交由你了。”
“我……”龙帝略显犹豫，之前一心想着彰显自己所能，光耀青龙一族，如今历经变故，眼见众多神兽陨落，自己也曾无助和受辱，心境已大变，深觉自己能力不足，怕是难堪大任，“落宸应比我更适合。”
“以他的心性……”略作停顿，源汐转了话题，“我和樗兮都觉得只有你才是最适合的，望你不要推脱。”
龙帝望着源汐真挚嘱托之色，心中抱负之心再度复苏，他躬身抱拳，郑重施礼：“我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尊神们的厚望。”
一切都交代清楚了，源汐仰首望着漆黑的天空，柔声说道：“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是。”
龙帝瞬时离去，源汐随意漫步在整个府邸里……
当源汐再度回到浮山，发现山中的植物大部分都开始欣欣向荣，充满了无限生机，而逸玖正努力地养护着剩下的珍稀花草。
逸玖感受到源汐的气息，忽地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源汐对他淡淡一笑：“跟我来。”
话音刚落，源汐拉起逸玖的手，下一刻他们便已置身于袁溪沉睡的狐狸山洞。逸玖下意识的甩开源汐的手，上前探查袁溪的肉身，生怕她受到伤害，同时也有些警惕源汐，不知她为何要带他来这里，如今袁溪的肉身是他剩下的唯一，无论如何他都要守护好这肉身。
“无需担心，我不会伤害她。”看穿了逸玖的想法，源汐出言安抚道，“她很幸福，哪怕不明白，不懂何为情，但在她的心底，是爱着你的。”
逸玖闻言，霎时红了眼眶，紧紧握起袁溪的手，轻柔地抚上袁溪的脸。
“对不起，”虽知道歉对逸玖毫无用处，但源汐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抚平那治不好的伤痛，或许可以尝试一下那个办法，“我需要你的心头血。”
逸玖正是动容之时，不料源汐的转折来得如此之快，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微微颔首，将袁溪的手放好，确定她肉身一切安好后，立刻利爪插心，深深皱起了眉头，源源不断地心头血涌出胸口，汇集在了源汐的身前，源汐伸手，用神力做皿，小心翼翼地收集起这极其珍贵之物。
“够了。”见逸玖并未有停手之意，源汐有些担心地阻止着他。
逸玖惨然一笑：“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给你心头血了吧？是我最后的价值了。”
源汐眼睑微垂，合拢手掌将心头血收好，随即再度出掌，源源不断地神力输送进了逸玖的身体里，其中掺杂着逸玖的心头血所凝结的幻术之力，让逸玖一瞬间便沉溺其中。
逸玖觉得身体很累，很乏，再度睁开眼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连疲惫都被震没了。
“你醒了，你睡了好久？我自己玩了好一会儿。”熟悉的模样，熟悉的语气，却显得那般不真实，逸玖颤巍巍地伸手，却惧怕触碰到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唯恐下一刻她便化为虚无。
“你怎么了？是睡傻了吗？”娇俏的脸嘟起了红唇，一副埋怨的样子，“你答应过我，今晚要带我去吃好吃的馄饨，你快起来。”
“馄饨？”逸玖有些迷茫。
“你是不是忘了？”小拳头无力地捶打在逸玖的胸前，“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臭逸笙，哼。”
“你叫我什么？”握紧那捶打在身的拳头，感受到那温暖的体温和真切的触感，逸玖险先落泪，忽闻熟悉的字眼，脑中猛地一激灵，似乎明白了什么。
“臭逸笙。”凑近逸玖的脸，小手轻轻摸了摸，微蹙眉头，“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
“溪儿。”颤抖地喊出这个名字，逸玖眼中的泪珠便也落下。
“你怎么哭了？”袁溪一脸紧张地为逸玖擦掉那泪珠，“是身体不舒服吗？那我们不去吃馄饨了。”
一把将袁溪抱入怀中，逸玖难掩激动：“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想我？想我做什么？”袁溪满脑子的问号，“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逸玖流着泪将袁溪紧紧抱在怀里，沉溺在重拾这份失而复得中。
陪着袁溪玩遍了整个金陵，自打牵起了她的手，便没有一刻是松开的，眼前的景象皆是熟悉的，可他心底却禁不住地流淌着悲意。
清冷的夜，望着睡熟的袁溪，逸玖含泪将她抱入怀中，这一举动却弄醒了她，睡眼朦胧地嘟囔道：“逸笙，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很高兴。”
“骗人，你明明就不高兴。”清醒后的袁溪，从逸玖的怀里钻出来，盘腿坐好，望着逸玖的脸，看清了那湿润的眸子，“你看你都哭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我可以安慰你的。”
逸玖的眼眸闪动了一下，眼前的袁溪模糊了一会儿才再度清晰。
“安慰我？”
“对呀，给你抱一抱，”伸手将逸玖揽入怀中，“你不是最喜欢这样抱着我的吗？”
逸玖顺势加重了这个拥抱，眼底却染上了化不开的忧愁。
“逸笙，你跟我回家吧？”袁溪枕在逸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就成亲，好不好？”
“回家？成亲？”
“是呀！你这么好看，长姐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肯定会同意我们成亲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逸玖无意识地重复着袁溪的语句，心头却渐渐累积起疼痛感。
“你怎么了？你不想跟我永远在一起吗？”袁溪一脸的不高兴，推了逸玖一下，“你是不是不心悦我了？你之前说得话都是骗人的吗？觅婳姐姐就警告过我，说你三心二意，没想到真是如此。”
“溪儿，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不忍见她生气，她应该永远都是欢喜的模样，不该有这般怒容，握着袁溪的手，逸玖轻声问道，“你可知心悦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懂，心悦就是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再无旁人。我只心悦你，所以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逸玖猛地低头，忍不住地抽泣了起来，颗颗泪珠顺势落下，这举动吓坏了袁溪：“你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
逸玖微微摇首，揽着袁溪的后劲，一把将她按入怀中，动情地说道：“溪儿，我心悦你，我只心悦你，因为你是你，你是我的溪儿，所以才会心悦，只因为你是你。”
“我知道呀，我就是你的溪儿。”
“不，你不知道，你不该知道的。”最后紧紧一抱，逸玖的眼眸闪现了红光，周遭的一切顷刻崩塌，唯有怀中的人在慢慢消失。
源汐将逸玖放在石榻之上，与袁溪的肉身同卧，又为他们身上加了一道禁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轻声念道：“望你终能圆满。”
源汐正欲离开，不料禁制忽动，她刚转身，便看到已经睁开双眸的逸玖，眼眸中的泪珠还在一颗颗流淌。
“你，怎么会？”源汐对于眼前情况惊诧万分，不理解为何逸玖会醒来，明明该在里面度过百年一世。
逸玖坐起身，轻抚袁溪的肉身。
“逸玖？”
“不是她，你不是她，里面的也不是她。”逸玖望着袁溪，流着泪笑着，“她不懂情，她不懂何为心悦，她不会说‘永远在一起’这类话语，她那么懵懂……而我爱着的，就只是那个不通情爱，天真无邪的她，只是她。”
“对不起。”源汐明白了逸玖话中的含义，心里疼得厉害。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逸玖半坐在石榻上，真诚地说道，“我也曾无数次为自己创作出这种梦境，那里面是我心中的她，这次的梦境是由你创的，是你心中的她，梦境很美，真的很美，我从未想过她能对我说出那般动人的话。”
“既然美，为何不留下？”虽是南柯一梦，也能得一刻幸福。
“说来可笑，九尾狐一族的幻术对九尾狐却无效，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一切都是虚幻，我也想过留在里面，不辜负你的美意。可终究敌不过自己的心，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也不要这种的终结。她永远在我心里，永生永世不灭。”
源汐无言以对，唯有静静地看着逸玖。
“别这样看着我，也不要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现在也想明白了，我不恨也不怨了，我很感激，至少我曾遇见过她，拥有过她，有过美好的记忆。如今想来，那短暂的一世其实比我悠长的神生还要美，如今我还能守着她，还能在她身边共创梦境，已经足矣，无憾了。”
源汐望着袁溪的肉身，眼底渐渐浮现了羡慕之色，微微颔首：“还有可守护之物，的确是幸事了。”
“你去吧，他在等你。”逸玖释然一笑，“比起我，他更需要一个圆满，一个能将他困住，无法留住你的机会。他更痛苦，不应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梦境对他而言，虽残忍却也柔情，是个好地方。”
源汐惨然一笑，比起逸玖，她更难面对的便是落宸了。
“去吧，我也该去跟他们一同去筑造结界，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苦难既将过去，未来……或可期许。
五十六章 所念所求
再次踏入龙宫，源汐心境格外的悲凉，周身的水流似乎也能感受到这份冷意而趋于冰凌之态。
明亮却寒冷的宫殿，鸾凤默默坐在大殿中央，低垂着脑袋，浑身都散发着忧伤之意。
“源汐，你有没有骗我？”感受到源汐的气息，鸾凤直接开口问道。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源汐有些反应不及，当场微愣。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鸾凤猛地抬首，通红的眸子看向源汐，双唇颤抖地说道：“落宸说，你们若是回归了天地之初，便不可能再回来了，便是彻底消失了。”红色的泪珠再次落下，“他是骗人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们会回来的，你说得才是真的，对不对？”
源汐心里惨然，未曾料到这才没过多久，自己善意的谎言便被无情戳破，她走到鸾凤身侧坐下，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没有骗你，落宸…也没有骗你，因为我们都不知道结局到底如何。”
“什么意思？你知道的，我灵智不高，你要说清楚，说明白一些，”鸾凤心慌且着急地追问着，“你就告诉我，你们会回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或许’，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握住鸾凤的手，源汐耐心解释道，“这件事，我们从未经历过，自然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机缘一说本也无法预测，但我们总要相信，这世间一切皆有可能。”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答案，或许、有可能、应该，这些都不对，我不要这些，我要的是肯定，是确信。”
“这些，我都给不了你。”
鸾凤哭得更厉害了，抓住源汐的手哀求着：“那就不要回归了，不要跟噬兮同归于尽，这样你们就都没事了，都会平安的。”
“不是的，鸾凤，如若我们不做的话，这天地便会万劫不复，你，还有万物都将不复存在，就连樗兮也无法幸免。噬兮的目的，是只留下我与他，永坠黑暗之地。”擦掉鸾凤的眼泪，“我们早已没有了选择，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我们再想想，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心知鸾凤无法接受，源汐现下也很愁苦，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只好跟樗兮心灵传音，最后的时刻，鸾凤应该更希望樗兮陪在他身侧。
“鸾凤，回浮山吧！樗兮在等你。”擦掉那源源不断的红色泪珠，细心为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源汐含笑挥手，将一脸错愕的鸾凤送回了浮山。
源汐望向通往暗室的长廊，她知道落宸就在里面等着她，一切即将结束，这一刻源汐恍然落泪，仿佛是孙媛曦主导了自己的神魂，心疼难忍，往昔种种也越发清晰了起来，那一世便是她抛下了他，短暂的人世尚且为他留下难以修复的伤痕，那这永生的神世，他又该如何面对？落宸的这一世，自诞生那日便如坠深渊，一直在痛苦之中挣扎，他本该得到救赎，却偏偏遇见她……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自感受到源汐的气息，落宸便站在暗室的门边，听到她与鸾凤的对话，那一刻他真的说服了自己，也信了她口中的“机缘”之说，期许着能有奇迹降临的时刻。因为除了相信，他也已经没有了别的退路，他什么也做不了，对抗不了噬兮，留不住她，更护不住她，正如那短暂的人世一般，被操控的人生，连爱的资格都没有，连陪在她身侧都是一种奢侈。
隔着长廊，隔着一道暗门，被孙媛曦主导的源汐和落宸，皆无声落泪，谁也不敢踏出一步，都深知见了便是最后一面，踏出一步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孙媛曦难行的路，终究还是要由源汐去走。擦掉泪水，源汐一步步走向暗室，落宸落泪苦笑，亲自为她打开了石门，望向对方的那一刻，神情皆恢复了正常。源汐以为她的冷漠平淡是给落宸最后的守护，却不知深刻落宸心底的模样正是她如今的面容和神色，他最初爱上的便是身为初神的她——源汐，而孙媛曦的那一世只是让他对她的爱更加深刻，更加眷恋罢了。
垂下头，收起眼底的悲意，落宸勉强镇定地问道：“不知神尊寻我何事？”
“落宸，我已意决。”源汐缓缓走入暗室，越过落宸，望向那些被收拢在架的画轴以及孙媛曦人世曾用过的物品，“这应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无论前尘如何，在我心里，你是朋友，所以特来话别。”
虽然明知如此，但是当听到确切的话语时，心里仍旧是难以预计的疼痛。
“落宸，谢谢你。”再多的话也无法弥补对他的亏欠，但这句“谢谢”却是包含了源汐太多的情绪。
落宸刚转身，眼前却是一片绚丽，而源汐只是远处一道朦胧的影子，他努力挣扎了一会儿，却终是抵不过源汐的神力，缓缓闭上眼睛，软了身子。
源汐控制着落宸浮在上空的身子，随意召唤了一道水流化作床榻将落宸牢牢包裹其中。眼到之处，原本收拢的画轴纷纷落下，再次看到那些有关孙媛曦和长孙明宸过往的画卷，里面包含着落宸对于二人美好结局的期盼。
望着画着美满大婚，孕子之喜，怡儿之乐的几卷画轴，源汐柔情一笑，手中逸玖的心头血飘然而出，飞向落宸，融入额间。看着神情舒怡的落宸，源汐伸手轻抚他的发丝：“这次，望一切都能如你所愿，没有苦难、没有挣扎、没有身不由己，只有陪伴相守、相知相爱。”
好似在回应源汐的话音，落宸唇角微微上扬，面上尽是喜悦之色。
离开龙宫，源汐站在海河之上，俯瞰整个水源。幽深静谧之处，落宸将在那里沉睡近百年，为了他不被打扰，也为了他不受他们回归之时的神力波及，源汐设下了加强结界，将整个海河封印，以护他周全。
飞身而上，直达天际，俯望下方，天地之初的千里之处，众神兽已然严阵以待，在龙帝和逸玖的指挥下，以不同族群，不同术法分列成无数方阵，拼尽全力也要护下这方天地。
站在天之巅，遥望着整个大地，虽有些破败之像，但山峦之秀，河流之丽，还是让源汐深深赞叹着天地之美的来而不易，坚定着她要护下天地的决心。身随心念，源汐落于南璃的宫殿之上，望着周遭越发浓厚的戾气，随手一挥，神力蔓延周遭，想要化解这些戾气，还南璃上空短暂清明。
自源汐落于宫殿的那一刻，噬兮便赶了过来，立于她身侧，见她动用神力化解戾气，无奈一笑：“何必做这些无用之功！”
话虽如此，但噬兮还是伸手，将戾气尽数收入掌中，又将神力送还源汐体内，不愿她为此消耗神力。
“天地明亮些，才更好看。”源汐望着逐渐清明的天际，心中有了些许喜意。
“你若欢喜，日后便重新为你打造一个更明亮的天地便是。”
源汐扭头看着噬兮，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明日此刻，我与樗兮相邀你于天地之初一会。”
“你…觉得真的可行吗？”
“我不知道。”源汐清冷的眸子蒙上了些许愁意，“但总是要试一试。”
“倘若我不去呢？”
“也可。”源汐淡淡一笑，“那现下便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
噬兮看向源汐，神情似笑非笑，眼眸中露出了痛苦之色，眼底晃荡着泪光：“为何？为何你就是不肯选我？为何总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为了那些卑贱、污秽、害她，害你我至此的凡人，你真的要再一起抛弃我？”
“噬兮，我从未抛弃过你。”伸手擦掉那泪水，源汐怜惜地捧着噬兮的脸，“相信我，我真的从未有过要抛弃你的想法，我一直都希望我们都能如最初那般，我也想我们四个能永远在一起。”
眼眶湿润，源汐哑然一笑，低头任由泪珠落下后方抬首看着噬兮：“我们最终的选择，其实是一样的，我们最终的归宿，也会是一样的。垣殇的心愿，你的心愿，都将实现。”
噬兮一把将源汐揽入怀中，紧紧抱着，低声回应着：“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
下巴摩擦着源汐鬓角的发丝，红唇轻靠她的耳垂，噬兮用极其魅惑的声音倾诉着：“你我皆踏足过红尘，何必自欺。曾经我们都不懂何为‘情爱’，我对你好，想陪着你，却从未去想这是为何，只觉得本就该是这般罢了。凡尘走了几遭，不仅看透了凡人的不堪，也学会了他们所谓的‘情爱’，我对你的心意，你懂的，垣殇对樗兮的心意，我们都懂了。而我亦明白凡人那所谓‘爱是自私’的理论，更学会了嫉妒。源汐，你知道吗？我虽被困于心石中，可我知你经历过的所有事，我好嫉妒，也好恨，我们在一起几万年，都不曾体会的东西，而你在凡世，与那些凡人短短几年间，他们就能得到你从未给过我的眼神……你对长孙眀宸说话的神态，眼神中那种迷恋，他对你再残暴不仁，你心中依旧爱着他，你甚至愿意为他而死；你对逸笙的依恋，你会被他逗得生气，你会对她撒娇，尽管你那世不知爱，却还是处处表露着对他的爱意；还有你对骆墨珏的信任，你对他毫无保留的爱意，这些都让我嫉妒。我甚至也嫉妒作为我化身的释，连他都感受过你的喜怒哀乐，可我却不曾感受过。这么想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好似都白活了一般。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你，你毫无保留的爱，我要那些从未有过的感受，而不是简单地与你融为一体，那是终结，而我要的是我们相爱的经过，我要的是你对我的爱，只属于我的那份唯一。”
“噬兮，放下吧！”轻轻回抱着他，源汐轻柔地说道，“凡人也会因执念过重而行差踏错，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强求的。爱也并非只有自私的一面，爱也可以是包容和成全。”
“你我果然不同，同样的东西，总能有不同的解读，但我却只想要占有你。”
源汐沉默了一会儿，推开噬兮，一脸认真且坚毅地说道：“我会带你离开。”
“源汐，你的残忍是单单只对我吗？”噬兮温柔地笑了，伸手摸着源汐的脸。
“明日，天地之初，我等你。”
捧着源汐的脸颊，噬兮的唇轻柔地印上她的红唇，瞬间化为黑气消散。
戾气再度充斥在南璃的上空，遮挡了天地之光，源汐独自立在宫殿之上，望着噬兮消失的地方，黯然神伤，泪珠滚落。
“明日，若是他不去呢？”白虎现身，一脸担忧地问道。
平复情绪，源汐背对着他，坚定地说道：“他一定会来的。”
“怎会？他明知那是陷阱，又怎会去呢？”白虎不解。
“因为他知道，不论他来与不来，我都决意回归天地。”源汐柔柔一笑，“他定然会来相见，即便知道那是陷阱，也一定会来诀别。”
白虎似是懂了，默然点了点头。
“其它神兽族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也该带着白虎一族前去与他们汇合了。过了明日，这天地便由你们守护了。”
白虎对于守护天地毫无兴趣，但如今也非理论此事的时机，若明日出了任何差错，那白虎一族也会消失于这天地间，谈何以后，现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带领白虎一族与其他神兽族合作，共渡难关。
五十七章 离别之际
初阳照亮了整个天地，也让浮山更显仙境之姿，云雾缭绕之下处处是金光闪耀。
被源汐送回浮山之上，鸾凤并未立即去寻找樗兮，虽然他感受到樗兮就在常居的山洞之内，可他也是真不敢过去，不愿听樗兮的告别之语。鸾凤畏缩在汐泉边上，回忆着跟樗兮的点点滴滴，红色的泪珠就快将整个汐泉填满。
樗兮自是感受到了鸾凤的气息，甚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知他在汐泉边哭泣，晓得他的不舍和难过。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愿强求鸾凤相见，想着一切随他，最后的时刻，还是应该让他随心所欲才是……他默默地守着他，正如这几万年来，鸾凤默默陪着他一般。
初阳缓缓走动，从东边滑落到了西边，浮山的金光中掺杂了霞光，更显瑰丽。鸾凤眼见红日没于浮山之后，通红干裂的眼睛突然模糊了起来，泪珠亦越发的红，甚至带着些许黑褐色。
慢悠悠地站起身，鸾凤拖着宛如千金重的腿一步步走向山洞，努力地想直起腰身，可还是每过几步，便不由自主地躬身，腿脚也越发不停使唤，想跪地不起。不顾双眸的痛疼，粗暴地将流出来的眼泪擦掉，鸾凤努力劝自己平复情绪，不能让樗兮看到他这般模样，他不想最后是给樗兮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
再三克制，再三压抑，原本一瞬就能到达的路，硬生生地走了近半个时辰，望着熟悉的洞口，鸾凤再次停下了脚步，看着熟悉的他依旧站在那方洞口之下，那般遗世独立，那般清冷，那般遥远，他身侧似乎是他永远走不到的地方，他注定了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可……只要能这般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渴望的……也不过就是这般看着他罢了，可如今他连这个资格都要失去了，想到他往后的人生即将没有这个熟悉的身影，鸾凤就心疼的难以自已，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他唯一想到的便是，跟他一块离去，他愿意跟他一块回归天地……
心下有了主意，鸾凤立即将湿热的眼眶擦了擦，换上了平静的面容，几步奔至樗兮的身侧，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樗兮，就当他要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愿时，樗兮却抢占了先机，说道：“自诞世起，我们便一直以这方天地为栖息之地，我与源汐离去后，这里便留给你了。这处常年吸纳我们的神力，有助你修行，也可保你日后不受它族之扰。”
樗兮的话让鸾凤为之一颤，到口的话只能化为苦水统统吞入腹中，因为太苦了，眼眶忍不住地再度湿润了起来。
樗兮望着鸾凤忧伤萎靡的模样，眼眸不禁闪了闪，欲言又止后化为一叹。望向天际之边，樗兮迈步向前走了几下，看着余晖中的暗影，略微挥手，周遭瞬间光亮了起来。
几万年的相处，他们总是这般相对无言，却生生习惯、依赖上了这种氛围。可这相处应是最后的……不该这般沉默，望着樗兮的背影，鸾凤吸了吸鼻子，也向前走了几步，沙哑地问道：“你……就没有别的……”抬首直视着樗兮，扯出一个苦笑，“要跟我说，或是想给我的吗？”
鸾凤从未跟樗兮要求过任何东西，如今这么一说，樗兮不免认真思索起来，觉得鸾凤可能意有所指，可他想了许久，也未猜透鸾凤话中的意思，唯有沉默地摇了摇头。
鸾凤有些急了：“你就只有这里留给我，没别的了？”
樗兮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本就一无所有，唯有这里……算起来这里也并非我所有，不过是暂留之地。你自诞生也一直待在这里，如今我们都不在了，本该属于你。你是否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你直言无妨，若我能办到，自会帮你达成。”
“我不要这些，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要你们离开，我要跟你们永远在一起，我只要跟你们在一起。”鸾凤破防，哭得像个孩子般，哀求着。
樗兮有些生疏地拍了拍鸾凤的肩膀，柔声安抚道：“我相信，即便没有我们在你身边，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生来便是独只，此中应有深意，如今想来，是我们不该将你强行带在身侧，怕是牵连了你。现下我们的回归，对你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可过回你原本的生活。”
鸾凤努力压制内心翻滚的痛楚，强行将眼泪忍了回去，用通红的眸子望着他，忽然轻声笑了笑，颤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哑声说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从未开窍。”
看着鸾凤落寞的样子，樗兮眸光微闪，袖中的手不禁握拳，迅速转身从鸾凤身侧走过，一步一步走入山洞中……
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逐渐模糊的身影，鸾凤想伸手去抓住些什么，可手刚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血红的泪珠再次从眼眶中落下。
樗兮走入山洞口，便停下了脚步，站立了许久后，微微侧身，将自己置身在洞口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却以极其明朗的口吻说道：“其实，什么都不留才应是最好的留念。鸾凰……望终有一日，你能堪破。”
鸾凤突然怔住了，眼泪也流得更为缓慢，他张着嘴，却艰难地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声“鸾凰”，瓦解了他所有的努力和伪装，直击他心灵最深处，挖出了他那埋藏最深的秘密……
耳边依旧是熟悉的声音，却说着最陌生的话语……
“诞世以来，除了源汐他们，我未接触过什么人，身边也从未有过什么朋友，你是陪伴我最久的，比源汐都久。对你，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长久以来的陪伴……”
一道白光显现，正巧落于鸾凤的身侧，吸引了鸾凤的目光，从而也让樗兮那句低声的“对不起”变得更加缥缈，轻轻飘过，并未飘入他们的耳中，而是再次积压在了樗兮的心中。
樗兮转身看向源汐，眼眸相视之时，皆是淡淡一笑。樗兮余角望了一下鸾凤，随即大步走入洞中，洞口仿佛是一道屏障，帮他隔绝了一切，这世间他好似再也没有了牵挂。
源汐走近鸾凤，两人相对而立，望着那越发红肿的双眼，源汐心疼地帮他消肿。手指略有冰意，轻轻抚过那红肿之处，点点金光下肤色逐步恢复往昔。鸾凤眼眸中映着源汐的样子，冷艳之绝，清冷之冠，娇小的身影让他一瞬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握住源汐的手，带着些许诧异地说道：“樗兮唤了我的名字。”
源汐对他的话不明所以，回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他唤我‘鸾凰’，他从未唤过我这个名字。”
源汐沉默着，鸾凤继续说道：“当我是鸾凰时，他从没有唤过我的名字，可当我涅槃换了男身后，他唤过我许多次‘鸾凤’，我以为他是真的不喜我女身，我以为我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我以为…他唤了我‘鸾凰’，他现在唤我‘鸾凰’，我…”
鸾凤轻轻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想表达些什么，源汐顺势握紧他的手，轻声说道：“在我们心里，你一直是你，不论你是男身，还是女身，你都是我们独一无二的凤凰，是我们最贴心的家人。”
鸾凤一把将源汐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哀求着：“若是家人，那就不应该分开，我舍不得你们，我真的……舍不得。源汐，不要留下我，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好不好？你们那么聪明，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真的不想跟你们分开。”
源汐伸手拍抚着鸾凤的肩膀，无法回应，只能沉默以对。樗兮突然站立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随后对源汐点了点头。
“要不然，你们把我也带走吧，我跟你们一块走，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回归天地。”鸾凤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源汐和樗兮震惊相视，源汐一下便将鸾凤推开，语带怒气地说道：“不许胡说，更不要有此念头，你要好好活着，帮我们完成守护天地的使命。我们回归，是为了天地，是为了你们，我们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所以你不可以有这样的念头，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
“可我不能没有你们……”
“别这样，我说过，不要将我们的回归当成离开，我们只是回到了原点，回归这个天地，只要这个天地在，我们便在。所以，我们并未离开，我们还是陪着你，只是化作了不同的样子。”
“不，我不信，你又在骗我，我不信。我也不要别的样子，我只要我们现在这样，我不要任何的改变……反正我不管，若你们离开，我也一定会追随你们而去…我…”
一道金光注入鸾凤的额头，让他顿时陷入了沉睡之中。樗兮一挥手将他送入了洞中的石榻之上，更在石榻周围布下了一道禁制，随即微皱眉头看向源汐。
“他性子执拗，怕是真会做傻事。”源汐也是一脸担忧，“我去跟逸玖交代一下，让他日后多照应他一些。”
“好，我在天地之初等你。”
源汐颔首，最后望向鸾凤，认真且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身形逐步化光消失。
樗兮走到石榻旁，专注地看着鸾凤，眼眸里是透过俊逸脸庞映显的娇俏模样，嘴角无意识的微微上扬，随后是一声轻叹，樗兮眼睑微垂，柔声道：“保重，鸾凰。”
话音一落，樗兮顿时化成一道泛金白光，消失无踪。
石洞中，只留下表面沉睡，实则神魂被困于虚境的鸾凤，在虚境中，鸾凤拼命想突破樗兮设下的禁制，却终是难以踏出，无法醒来。在失败过无数次后，鸾凤一身狼狈地坐在虚境中，感知到樗兮和源汐皆已离开，他猛地仰天嘶鸣了一番，声声凄厉泣血，哀怨不绝。
颓然倒地，鸾凤轻声念道：“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就剩我一个了，我该怎么办？”
一脸痛苦地环抱住自己，鸾凤低声哭诉着：“就只有我一个了，我不要……你们只能困住我一时，却困不住我一世，我总会出去的，我总会去找你们的……”
五十八章 念惜珍之
再次见到源汐，逸玖很是意外，原以为之前那番对谈便已是诀别，不料还能贪看这张熟悉的容颜几眼，更未料到源汐会将鸾凤托付于他。听闻鸾凤一心求死，逸玖也是担忧不已，虽然跟鸾凤过节纠缠颇深，但到底是相识了几万年的旧识，认真算起来，除了他的族人，鸾凤便是他认识最深，交往最密的他族，按凡间的理论，他们也算是“知心损友”，一起打过架、一起喝过酒、相互坑害过，历经的种种相加也算得上是复杂精彩。鸾凤还是女身之时，便跟逸玖结下了梁子，但那一切皆是樗兮的计谋，如今他也释然，对过往也有了几分感激。何况，真论起来，其实他早已报仇，逸玖从一开始便知鸾凰对樗兮的心意，当时自己刚刚痛失所爱，虽不知真实内情，但对鸾凰还是有所迁怒，要不是他在族中捣乱，他也不会离开袁溪，导致她身死，袁溪无法复活，他便将一切过错都归结在了鸾凰的身上，也因此忽悠着鸾凰在涅槃之中转换了男身，本意是让樗兮嫌弃他，让他永远无法开口向樗兮表达爱意，也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如今这局面，是逸玖始料未及的，但心下却有些懊悔，不禁反省自身，想着若不是他的蛊惑，鸾凤还是女身的时候向樗兮诉了衷情，被拒绝后便能死心离樗兮远一些，也不至于当真陪在樗兮身侧五万年，爱意虽埋藏在心底，但定然是疯狂滋长，到了如今便是情根深种，只愿同死也不愿接受失去挚爱的痛苦。这种痛苦他自己体验过，且并未释然，多了一份感同身受，对鸾凤也满是歉意和心疼。
一个落宸，一个鸾凤，逸玖觉得自己日后的神生怕是无比忙碌，可若他们当真一心求死，他又该如何劝阻，逸玖心里苦忧之极，根本没有计策。但面对源汐的嘱托，还是要假装信心十足，一定不负她的所望，定然保下落宸和鸾凤，毕竟那是她最后的心愿。
一切都交代妥当，看着他们布下的结界以及众神兽那坚毅的神情，源汐淡淡一笑，深觉他们的决定是值得的，这天地是该被守护的，随即闪身离去。
与樗兮并肩站在天之巅，源汐望着脚下的天地之初，混沌之气越发膨胀混乱，显然有了要崩溃之像。上次他们在此疗伤，便发觉天地之初的异象，噬兮突破封印，天地之间的戾气也随之爆增且有聚集之像，天地之初也未能幸免于难，被戾气所侵蚀，如今里面的正气衰败，根本难以抵抗戾气，被吞噬也是早晚之事。
之前垣殇因身有戾气而无法进入天地之初，强行进入便会神魂动荡，受神魂撕裂之痛，可如今比她戾气缠身更甚的噬兮却能自由出入天地之初，没有丝毫痛苦，皆说明了天地之初已不复往昔。天地之初乃天地根本，若它受损或是崩塌，那么便意味着整个天地都将湮灭，回归混沌之期。
自感知到天地之初的异样，源汐和樗兮便已经没有了选择和退路，与其让整个天地同葬，不若他们身归，以自身的神力重新熔铸天地之初，让天地之初得以重生，就算无法彻底镇压，也能缓解一时，为这天地间的生灵再造一时生机也是好的，他们始终相信，天地间自有命数，定能重生，万物定能不断延续，而他们的初始是终结，但这终结却是天地的另一个开端……
未免回归时波动过大，也想为神兽族多争取一些生存的机会，降低伤亡，源汐和樗兮在天地之初的外围建造了新的屏障，哪怕他们身死，这道屏障也能多抵抗一时，将外溢的神力减弱一分。
做好了一切，源汐和樗兮端坐在天地之初的悬崖边上，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等待着那最终时刻……
“源汐，”樗兮遥看远方，轻声说道，“对不起。”
源汐转头看着樗兮，淡淡一笑：“这样的结局，挺好的。”
樗兮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骆墨珏曾向上天祈求，愿用往后所有轮回换与温沅汐的一世相守。”
初闻是震惊，随即是满心的苦楚，源汐强忍心痛将眼泪逼回眼眶，指尖轻巧地抹掉溢出来的泪珠，微叹一声：“但他没有轮回了。”
“他于你终究不同，应是你最大的遗憾。”樗兮摊开手，两支白玉酒瓶浮于掌心，将一瓶递给源汐，樗兮率先喝了一口瓶中的酒，微微皱起了眉头，摇晃着酒瓶，“并不好喝。”
源汐也喝了一口，苦笑道：“的确不好喝。”
“源汐，有时我很懊悔，让你于凡尘流连，历经太多，沾染也多；但有时，又很羡慕你，能以凡人之身，感受凡人之事，尝遍了人间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
“那在你羡慕的那一刻，便也应该化身凡人去走一遭，自己体验过，便也不用羡慕我了。”
“是呀，当时却未曾想过要亲自去试一试。”
“也好，那这便是你的遗憾了。”
拿着酒瓶与樗兮的酒瓶相撞，听着清脆的响声，樗兮微愣，源汐却淡淡一笑：“你应该也从未想过我们会这般坐在一起喝着凡尘的‘解忧之物’。”
“是没想过。”
“人世繁华，浮生如梦。”轻轻摇着酒瓶，源汐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有些迷离。
樗兮从未见过这般的源汐，不禁有些看痴了，清醒后，也学着她摇着酒瓶，喃喃自语道：“神生悠长，奈何无望！”
这一夜，是天地万物生灵的不眠夜，皆翘首等待着黎明的那道曙光，心中却尽是悲伤和无奈，希望着这夜能长一些，或是让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除了被困于虚境的鸾凤和睡于梦境的落宸没了时间的限制，其余的神兽与凡人皆将这一夜当成了最后的时刻。
除了白虎一族，直接将幼崽带在身侧，其它神兽族则将幼崽与凡人安置在了一起，分别于东骊和西涧设下了结界，希望在多重结界的保护下，能保他们与凡人无恙。
对于凡人而言，看着众多神兽离开，只留下一些幼崽，虽不知具体要发生何事，但心下了然定是毁天灭地的大事，历经太多，他们深知自己能力微薄，面对天地之事，他们也只有坐等最后的结果，心里虽着急和恐慌，也只能不断安抚自己，安抚亲人，一切都会过去的，至少他们现在还聚在一起。有家的，便抱成一团聊着往事、糗事、欢乐事，独身的，相互聚首，顺便拉上一两个小神兽，聊着他们的神奇，说着自己的庸俗，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不论前路，不谈现下，只忆往昔，曾经的美好瞬间一幕幕都涌上了心头，虽含着泪，却笑得无比灿烂，笑得极其开怀。
西涧皇宫，温昊阳和薛铭泽不理外间的欢声笑语，躲在了温沅汐的寝宫，温昊阳像儿时那般坐在长廊上，抬首望着残缺的月亮，时不时低声轻语一番，就好似温沅汐还坐在身侧。薛铭泽坐在他斜对面的门廊上，静静看着他，不多时，眸中便也多了一个她，笑着回应着温昊阳，虽只是一个背影轮廓，模糊的侧容，但他知道她一定在笑。
东骊皇宫，苏沐楹身侧多了一群神族的幼崽，有九尾狐的，有青龙，亦有腾蛇，一会儿是真身，一会儿又是小孩模样，像比赛一般，玩得很是欢乐。苏沐楹慈爱地看着他们闹腾，眼眶微红却不曾落泪，倒是一旁的明婶躲在亦安的身后偷偷哭了起来，亦安怕明婶扰了苏沐楹，便将她扶到了远处，好让她放声好好哭一场。骆彦祥立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苏沐楹，满心感慨却只能深埋，看着苏沐楹轻柔地陪着神兽幼崽玩，他亦觉得一切好似都刚刚好，能陪伴在侧已是最难得，没有什么可奢望的了。
天地之初的千里之外，逸玖跟龙帝把酒言欢，同为神兽首领，却是第一次这般相亲相近，了解彼此的不同，畅谈自己过往的辉煌，惺惺相惜之下还有一番相互托付之意，明日是否能全身而退皆是未知之数，但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安排好往后之事，所言皆不明确，意图大家都懂，不好回应时，便借酒一口闷下。天地间，四大神兽第一次抛开了族群的界限，相处得宛如一个群体，成群结队地高歌和跳舞、纷纷奉献上自己的才艺，俨然一场娱乐盛典。青龙一族跟腾蛇一族更是上演了一场大和解，没有了相互敌视、没有了歧视之论，是一起对抗天地的盟友，是真心相待的朋友。同一阵营之下，别的都是他话，齐心共渡才是真理。
枯草夹杂，尘土飞扬的草原上，噬兮静静坐在一处，伸手抚摸着身侧的空位，这里是他与垣殇最后相聚之处。那时草原辽阔，嫩草遍野，那时上空浩瀚，星海灿烂，那时垣殇问他喜欢何时的天地，也告诉他，她喜欢如今的天地，却渴望回去之间的天地，她失去了太多。他不明白她当时的无助，如今他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但他却知道了无助的感觉，天地之间，独他一个，他什么都没有，他想得到的好似怎么也得不到，他拼尽一切为之努力的方向却总是与他背道而驰，这天地与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神魂中有垣殇的气息在涌动，仿佛是安慰，又好似在低语……噬兮自嘲一笑，双眸略有些空洞地望着天空，如今的他好似没了选择，他能带她真正的回去，帮她完成心愿……可他自己的心愿又该如何？
自噬兮冲破封印，便已经感知到天地之初被戾气所染，而崩塌亦是早晚之事，他自身有戾气缠身，早已融入成最初的混沌之气，不惧天地之初崩毁，唯一担忧的便是源汐，生怕她受天地之初所累。为了保下源汐，便想着先行摧毁天地万物生灵，统统炼化成戾气，以汹涌戾气直接压制天地之初的正气，将它彻底改变，没了正气相博，便能安稳，从而也能保下源汐，而这世间也能如他所愿，只剩下他们，若她欢喜，他可在为她打造一个新的天地。可她不愿……亦选择了一条绝路，以自身换万物，以正气压邪气，保天地之初稳定，予天地生机。
五十九章 遗弃为终
众人期盼的初阳，依约而至，天地间的生灵全都抬首仰望，眸中的亮光，脸庞上的温度，一切都显得那般可贵，绚丽的彩霞，是最美的风景，让众生落泪。
樗兮拉上源汐飞身而上，立于天地之初的上方，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看着它缓缓移动，感受着它的炙热。源汐回首，眸中倒影着众生希冀的神情，那一刻成了她心中的永恒，不禁轻声念道：“真美。”
樗兮看着源汐，笑而未语，此刻的她亦是他心中的永恒。
感受到身后噬兮的气息，源汐和樗兮只是略微侧首，随即继续望向初阳，噬兮现身后移步走到源汐的身侧，陪着他们一同看向太阳，一瞬间，噬兮的身侧隐约有了垣殇的轮廓，天地四神久违的聚首，却也是最后的诀别。
源汐含着笑伸出双手分向两侧，噬兮毫不犹豫地覆上源汐的手，紧紧地握住，而樗兮却迟迟未伸手，源汐不禁疑惑地看向他。
樗兮从源汐的背后走向噬兮，柔声说道：“源汐，我想单独跟噬兮叙一下旧，细想起来，我跟他从未好好谈过话，交过心，我不想，明明能做到的事却也成为遗憾。”
源汐望着噬兮，点了点头，闪身而下，为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你想说什么？”噬兮目光盯着下方的源汐，尽管看不到面容，只有头顶的轮廓，还是能让他痴迷，留恋。
“噬兮，其实我跟你一样，一直是想发设法地要护下源汐。”
噬兮闻言，诧异地看向樗兮：“什么意思？”
“我们之间太多纠葛，分不清，道不明。可源汐，从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一个，她不该被牵扯进来，更不该一次次为我们承担着这些后果。”“你想如何做？”噬兮神情有些激动，若能护下源汐，他愿意付出一切。
“她过往的遭遇已为她创造了契机，她的心石因你而被戾气所染，新铸造的神身亦是有能承载戾气的机缘，只是还未能很好的将其融合。”樗兮随着噬兮的目光望向源汐，“天地之初的稳定，来源于正气压制着邪气，两气虽互博，却也可相融，若到达一个平衡点，自然会稳固。你与源汐相反，她是正气多于戾气，你则是戾气已然压制了正气，所以皆会自损，皆难以自控，长久下去皆会走向消亡。”
“所以呢？”
“天地之初本就是正邪相融的混沌之气，我们自混沌而出，虽被分离，但不离其本。只要我们一同回归，相融，便是最佳的平衡。”
“那该如何护下她？”
“回归于她，相融于她，便能护下她，亦护下这天地。”
噬兮静静望了樗兮一会儿，随即问道：“你是从何时便有了这个打算？”
樗兮默而未语，脑中却闪过垣殇神灭之像，源汐魂散之景，万年孤寂中他与心石相伴，与噬兮隔空对谈，身侧有鸾凤的酣睡模样。
“你如何与她说的？”
“说了她该知道的。”
噬兮不由轻笑：“那欺骗她是何种滋味？”
“无法言语，却不得不为。”
“等下该如何行事？”
“等我击溃她神魂的那一刻，你我一同融入，为她重塑神魂，重造神身，从此合二为一。”
“好。”噬兮言罢飞身而下，来到源汐身侧，趁着源汐还未回过神，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源汐不解，却也并未反抗，而是任由他抱着。
樗兮留在原地，静看他们最后的告别，随即转头望向天际，心里默然道：“一切都将是最好的归宿，这天地由你守护，自当安然。”
在樗兮看来，他依旧遵循着这天地的自然法则，凡事顺应而为，因果之间自是“注定”之说。他们四个降世是天地运行中的注定，世间万物的降临亦是注定，同为天地混沌之气，相互影响、相互相融皆是注定。而这个注定的过程是他们苦寻的一个答案，如今亦算是解惑。源汐的百世轮转，懂得了凡尘之苦，明了凡人之心，慈悲之念，怜悯之心能让她更好地融会混沌之气。樗兮相信源汐良善的心性足以压制住任何邪念，不受其所控，她是可以将这世间的任何戾气吸纳消解，还天地清明者。
从根本上来论，降世本就是他们四者的一个劫难，一场考验，而源汐是唯一一个历劫成功者，只不过这场考验中，失败者比成功者更被优待，对于他们而言，消逝是轻松的，留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天降大任，只允诺成功者，任重而难推，只能一直负重前行。而源汐将会永远存留下去，孤独地守护着这方难得的天地，重置天地秩序，一切都将顺势而生，长久共存。
飞身而下，一步步走向源汐，樗兮心中微疼，难以直视源汐的容颜，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欺骗，更是一种抛弃，他难以想象当源汐再度醒来时会有如何思绪，又该如何面对，他害怕她会对他有所恨意，他所渴望的护下她，不过是再次终结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为她制造了一个难以摆脱的负担，让自降世以来的“孤寂”永远折磨着她……
“走吧！”源汐含笑向樗兮伸出手。
“源汐……”樗兮望着她，欲言又止，满眼的歉意。生怕反常的行径让源汐生疑，歉意的话难以说出口，樗兮连忙低下头，伸手坚定地握住了源汐的手。
“噬兮，樗兮，我很高兴与你们同生，亦与你们同去……还有垣殇，我们终于可以永不分离。”一手牵一个，并排站着望向天地之初，看着气流翻涌，源汐动情地诉说，手中的力度微微加深。
噬兮和樗兮透过源汐，相互凝视，眸中皆平添几分忧愁和不舍。
“是呀，以后将永不分离了。”噬兮翘嘴而笑，难得的明亮之色。
樗兮最后深深看了源汐一眼，率先动身，向天地之初的中心漩涡而飞，手中微微用力，源汐跟随而上。噬兮在樗兮动身之际，也起身而动，快于源汐冲向了天地之初，而中间的源汐则形成了被争夺之势，两边相互拉扯让源汐的手臂有些微痛，源汐刚皱起眉头，樗兮便松开了手，让源汐向噬兮飘去。
噬兮有些得意地将源汐紧紧抱入怀中，双手轻抚她的后背。抬首望向樗兮时，眸中却也多了几分悲意，曾经的恨意一瞬间消散，或许他也不曾恨过樗兮，只是无法面对垣殇的离去，只是那刻不知该如何选择，亦或是那时便对源汐存了争夺的心思，想将她占为己有，而樗兮恰巧是他所有渴望的阻碍，那份无名恨意便疯狂滋长，最终让他们走入如今困境……
樗兮并未在意噬兮，而是一直望着源汐的背影，一手聚集周身神力，牵动起了天地之初的气流涌动，更使得天地微微颤动。
被噬兮紧紧抱住的源汐忽感异动，心中顿时生出了疑惑，却发现噬兮竟用神力将自己完全困住，导致她无法动弹，就当她要反抗之时，却听到身后樗兮的悲戚之音：“源汐，对不起，一切的过错因我而起，最终还是将由你来承担。若你无法谅解我，那便永世恨着我吧！”
“这样也算是永生记得我。”樗兮心底默念着，随即一掌击中了源汐的后背，将全部的神力灌入她体内，噬兮随即闭眼，化为光源，也将自己融入源汐体内。
霎时间源汐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着神魂，神魂动荡之下开始分化，神体逐渐淡化，最终亦化为光源，被强大气流所包裹，吸纳、净化、分离，融汇……痛苦中慢慢趋于和解，契合相融。
天地之初顿时喷涌出强大气流且不断增强，源源不断地击打着光源，却依旧难以压制住光源中心的充沛之力，被反弹至向外不断扩散，天地亦开始剧烈动荡，天空明暗交替瞬息而转换，大地裂缝而塌陷。
源汐和樗兮布于天地之初外围的结界断裂而开，力量不断外溢，神兽奋而抵挡，皆用上了毕生之力……不多时，有的消散、有的连连后退、有的身体多处伤痕，就连逸玖和龙帝都已拼到极限，嘴角的血一滴滴落下……
凡间的重重结界皆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缝，许多山川林木再次遭殃，所幸聚集在一块的凡人只是不断感受着地动山摇的恐惧，并未出现伤亡。
就在逸玖和龙帝大有以死殉道之际，天地之初突然平稳的下来，外溢的力量瞬间回归，他们身形一松，全然跌坐在了地上，皆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一颗火红的灵珠从天地之初冲出，直飞浮山的洞中，缓缓落入鸾凤的额头，一道红光游遍全身，鸾凤顿时睁开血红的双眸，下一刻化为凤凰飞出山洞，飞离浮山，向天地之初而去。
天地一时之间恢复如初，天空艳阳高照，大地平稳安定，众人四处张望，皆有些惊魂未定。片刻后，众人仰首望着炙阳，皆饱含泪光，这一刻，他们心领神会般地知晓了真正意义上的劫后余生，感知到了他们所期许的未来已然到来，生命终将得以延续。
六十章 焕然一新
南柯一梦，梦中景，景触情，一幕幕宛如走马观花，相似却又不尽相同。落宸虽困于梦中，却也只是一时的沉迷深陷，身侧的孙媛曦总是让他莫名生出悲哀之感，这种悲伤累积的太多，导致他的神魂有了觉醒的迹象，也让他的记忆有了偏差，曾经深刻心底的往昔一幕幕清晰了起来，与如今的情景却总是格格不入，不由地让他心慌和焦虑。
美好的新婚之夜，看着笑颜如花的孙媛曦，落宸耳边却一遍遍回放着她声声凄厉的“我恨你”和让他痛入心扉的“我只求今后与你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望着身怀六甲的孙媛曦，落宸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那隆起的腹部让他悲愤，让他恐惧，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脑海中总是浮现一片血海，而孙媛曦便静静地躺在血泊中，他却怎么也走不近她，可血海却将他慢慢吞噬……
在孙媛曦生产之日，听着孙媛曦疼痛难忍的喊叫声，他不顾众人的劝阻，冲入了房中，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孙媛曦，他头疼欲裂，踉跄前行，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满眼的血色宛如陷入梦魇之中，还未走到床边，便瘫软在地，浑身如遭受重创般却又无法具体指出何处难受，唯有匍匐在地不断嘶吼，方能释放这种痛苦，他的举动吓坏了一众接生的人，孙媛曦更是一边忍受着疼痛，强行支撑起半个身子呼唤着他。
一声声熟悉的“明宸哥哥”勉强安抚住落宸浮躁慌乱的心，眼前的景象也重归儿时，那些场景是他所熟悉的，他知道那些是他真的过往，可眼前的呢？他的迟疑让他的头疼再度加剧，恍惚中他看到了一抹白色身影，似孙媛曦却又不是她，他心底慢慢汇聚出一个清晰的名字，他深刻于心底的名字……
“呜哇，呜哇……”一阵响亮的啼哭，让落宸的脑中一惊，心底却明亮了起来，一切都好似有了答案，他缓缓站起身，略有些疲惫地走到了床沿处，望着满眼担忧脸色苍白的孙媛曦，眼泪一下便流了出来。
接生的人将婴儿清洗后再次抱了过来，落宸望着那小小的孩儿，犹豫着伸出手去抚摸那小小的脸蛋，最终却只敢碰触那紧握的小拳头，还没有他一指大，眼泪含眶，他不禁轻声念道：“跟我想的不一样，原来还看不出像谁，不过定然是像你的。”
“皇子虽未长开，但这天庭饱满，定是富贵无双之人。”
孙媛曦伸手覆盖在落宸的手背上，含笑说道：“我希望像你，再过几月，定然能看出神似谁了。”
落宸贪恋地多望了孩子几眼，随即看向孙媛曦，伸手抚摸她的轮廓，从额头一直到下巴，细细描绘，丝丝入心。
孙媛曦眸中有些忧色，不解落宸如何反常的行径，却也不敢打断，便任由他轻抚。
外间原本晴朗天气突然电闪雷鸣，白昼顿时被黑暗笼罩，让人心中一惊，众人皆疑惑望向窗外，独落宸垂首落泪，嘴里念道：“不要，源汐，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明宸哥哥，你怎么了？”
落宸抬首，满脸泪痕地看着孙媛曦，随即双手托起她的脸，深怀歉意地说道：“曦儿，对不起，我爱你，却更爱她。”
毫无血色的唇狠狠地咬在孙媛曦的红唇之上，落宸手中一柄匕首直插自己心脏，缓缓闭上的双眼带着晶莹泪珠，映着孙媛曦惊恐的神情。
眼眸的黑暗只是一瞬，落宸猛地睁开双眼，随即化身成青龙，突破了几道结界，向天地之初飞奔，只怕迟了，内心却疼痛不已，因为他深知可能已经迟了……
逸玖和龙帝、白虎等神兽皆瘫软在地，对眼前的情况不甚了解，一切都有些猝不及防，让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如今一切却归于平静，但他们也不敢松懈，一直观望着天地之初的方向，堤防着那边有任何变化。天地突然一阵轻微摇晃，惊得他们纷纷起身，再度列阵打算抵御，可上空突然漫天霞光，异美非常，大地也似乎有所异动，所立之处树木破土，一片生机盎然。
众人摸不着头脑之际，只感觉有股力量在压制他们，让他们浑身难受，只想逃离此处。
龙帝和逸玖相视而望，随即看向天地之初：“是天地之初的力量恢复了。”
“如此充沛的神力让我们望而生畏，定是天地之初，所以，他们成功了。”
逸玖忽然心头一疼，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所以，她……再也不在了。”
龙帝一声令下，告诉众神兽成功的消息，让他们先行离去调理身体。青龙、腾蛇和九尾狐自是听令，欢欣鼓舞地离去，而白虎族却冷漠地看着他们，随即在首领白虎的带领下迅速离开，与他们分道扬镳。
安排好神兽们离去，龙帝正想唤逸玖一同离开，却见天空一只火凤直径飞过，只相隔片刻，一条青龙更是飞速而过。
“是落宸。”
“是鸾凤。”
逸玖和龙帝异口同声喊出，随即满脸忧色，当下立刻化身本体而追，逸玖跳在龙帝的身上，一路上都在催促他快一些，生怕来不及阻止鸾凤和落宸，而龙帝也因担忧而无暇顾及逸玖的无礼。
天地之初虽经过四神的分崩和再度调和，但威力已不似以往那般霸道，鸾凤和落宸他们稍加抵御便直接通过，进入了天地之初的中心地带，逸玖和龙帝也追随而至。
龙帝抓住落宸，逸玖直擒鸾凤，却又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而停顿。落宸一步步靠近漩涡的悬崖边，直至身体难以承受后停下脚步，但他已然望清了漩涡中的熟悉脸庞，是他的渴望，是他的魂牵梦绕，她没走，她还在……
鸾凤看清了源汐，心中一喜，随即左右相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将漩涡中的每一处气流都观望了一遍，他开始有些害怕，然后抓着逸玖上前：“你帮我看看，樗兮在哪？我怎么找不到？”
“只有源汐。”
“不可能，有源汐，那一定会有樗兮，他们是一体的。”鸾凤想直接冲入漩涡，却被逸玖拦下：“你疯了，这里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你过去会魂飞魄散的。”
“我要找樗兮，他可能在漩涡下面。”
鸾凤的话音刚落，却见一道火红之光从源汐的身下冲出，在空中化为一只火凤在天地之初上展翅而飞，清啼而鸣。
“是……凤凰？”逸玖看着鸾凤，大声喊了出来。
“凤凰？”鸾凤望着天空飞翔的凤凰，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直至凤凰下冲而来，在自己头顶盘旋，熟悉的感觉将鸾凤笼罩，他忍不住伸手抚摸那炙热的烈火身躯，“是凤凰，真的是凤凰？”
“鸾凤，你不再是天地唯一的凤凰了，你有同族了，你有家人了。”逸玖轻轻拍抚着鸾凤的肩膀，替他高兴，也替他难受。
凤凰落地，庞大的身躯紧紧贴着鸾凤，脑袋不自觉地在他身上蹭，鸾凤伸手接住那脑袋，轻柔地抚摸着，眼泪却再次落下，一颗颗火红的泪珠落在凤凰的身上，却被烈火焚烧，化为气雾。
龙帝站在落宸的身后，看着他痴迷地望着远处的源汐，上前将他往后拉了几步，以减轻天地之初的伤害：“神尊还在，你便可安心。她应该是需要调养，你也无需担忧。”
落宸默默点头，对于眼前的一切有些难以置信，却满怀感激之情，望着源汐，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可以不理。
眼前的一切过于奇幻，原本该消逝的源汐却依旧存在，原本不存在的凤凰却再度临世，天地之初好像也恢复的往昔，却又不似往昔……一切都需要一个解释，可能够解释的源汐如今却在沉睡，所以他们只能等待，等待源汐苏醒，等待一个结果，等待一个后续……
龙帝和逸玖在天地之初的边缘设下一个结界，将落宸和鸾凤以及新生凤凰罩于其中，同时也保护着自身，以此降低天地之初的伤害。因为要支撑结界，所以逸玖和龙帝便以盘坐闭目养息的姿态，同时也是为了恢复在大战中耗损的神力。而落宸自被逸玖拖入结界后，便一直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双眼一时也未曾离开过漩涡中的源汐，生怕眨眼间她便不在了，一切不过都是自己的妄念和幻想，更渴望着她能够尽快醒来，透过那双明眸倒影着他的身影，他才能真的放心。鸾凤如今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双目还在漩涡之中搜寻，期盼着下一刻就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可身侧炙热黏贴的凤凰却又时刻地提醒着他，一切都不是做梦，他是真的不在了，可却又为他留下了它，而它又会是他吗？熟悉的感觉让鸾凤很是恍惚，不知该如何面对一切，也只能期盼着源汐尽快醒来，给他一个答案。
整个天地已有的万物都好似如他们一般有些静止，在等待着一个答案，一个未知的前途……除了已有，便是新生，新生的事物却火速生长，为这天地重铸一份生机，平添后续之能，焕然一新的美正悄然而至，残破枯竭之处也正慢慢愈合，一切正在走入正规，走入既定的轨道，为最后的蜕变准备着……
六十一章 万物重归
对源汐而言，一切就好似一场荒诞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原点，他们刚刚新生，相互陪伴走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只是走着走着，垣殇消失了，噬兮离去了，最终连樗兮也模糊了，只剩下她站在天地之初，一无所有却又似得到了所有……
在梦中，她一遍遍追问着“为什么”，却终是没有回应，没有答案。神魂撕裂的疼远没有被丢下的痛来得强烈，被熟悉的神力包围，再次重铸，感受到他们的离去，她在清醒中一点点绝望，又在绝望中渐渐了悟，不断告诫自己，他们的选择没有错，她的存留已是注定，他们没有离去，他们还跟自己在一起，他们将希望留给了她，她便应该肩负起一切……
一颗晶莹泪珠包裹住那些“往昔”一瞬间收纳心底，永驻阴影暗处，源汐坚定转身，依着他们所留的光明之路向前走去，额头的印记重新烙刻，四道神印交织成最美的金印，从此世间再无四神，只遗她一个，看护天地，守护苍生。
天地之初的神力猛然大涨，导致落宸他们的结界瞬间裂纹横生，惊醒了逸玖和龙帝，见势不好，逸玖和龙帝本打算强行将落宸和鸾凤带离，却见漩涡中金光大闪，被金光包裹的源汐缓缓向他们漂浮而来，沉睡的人张开了明眸，看到他们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轻摇手指，便将他们的结界修复如初。
隔着结界站立片刻，源汐突然转身望向漩涡，静默了起来，眼底的忧愁逐渐浓烈，却不曾有泪光闪动。
“源汐。”鸾凤站在源汐的身后，隔着结界询问着，“樗兮呢？”
源汐轻握拳头，略微侧首，看向鸾凤身侧的凤凰，鸾凤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凤凰，神情辨不出喜忧，身子不由地抖了抖。
“好好照顾它！”源汐走入结界，伸手抚摸着凤凰的额头，眸中满是怜惜之意，凤凰也愿与她亲近，炙热的羽翅轻抚她的手臂。
“到底发生了何事？”逸玖见落宸一脸痴迷地看着源汐，心知他一时半刻也是难以开口去叙旧的，便抢先问个明白。
“往事已矣，不必追问。”源汐看向逸玖，淡然一笑，“日后，我将竭尽全力去守护这个天地，让天地永续，万物永生。”
龙帝闻言，躬身相拜：“神尊。”
源汐轻轻点头，询问道：“现下如何？”
“一些族人殒命，一些受伤，所幸凡人皆无碍。”龙帝一五一十地禀明，“我命他们回归凡间生息，而白虎一族自行离去，不知去往何处。”
源汐遥望天地，眸中景物频转，万物已然尽收眼底：“我将用神力修复天地，重组破落之地，让天地恢复到他所带来的灾难之前，届时一切都将如初，青龙族可回归天宫，腾蛇族回归水泽林沼，九尾狐们回到大地之边。凡间亦然，他们会失去记忆，忘记一切苦痛，时间流转，他们会回到一切痛苦之前，所有劫难将不复存在。”
“那你呢？你会如何？”落宸担忧地询问，如此大的举措，那将动用多少神力，她又会如何？他不关心其它，他只愿她安然。
“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有事，我会留在这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多久？”
源汐微微摇首：“不知道，只是希望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落宸的眼神太过炙热，太过悲伤，源汐难以承受，只好逃避，微微侧身看向龙帝和逸玖，吩咐道：“我沉睡之际，望你们好好看管这天地，帮我守护万物安然。”
“是。”
“那行吧！”
逸玖随意答道，却见龙帝尤为恭敬，一时之间有些不是很适应。但看向源汐，他的确不知该如何恭敬，在他心里，源汐是亲近之人，而且九尾狐天生洒脱懒散，也没有尊卑之分。
“有劳你们了。”
就在逸玖还在思索着该不该有尊卑之念时，源汐却已经越过了结界，向天地之初的中心漩涡走去，逸玖看向落宸，以为他会追上去，不料追出去的人居然是鸾凤，而落宸却好似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落寞后退，颓然坐在一个石块之上，低头沉默着……
逸玖又思索起该不该去劝慰几句，扭头却见源汐自己制造了一个结界，将鸾凤罩于其中，不知聊了些什么，鸾凤将一根羽毛和一个光球交给了她，而源汐的神情似惊似喜，握着羽毛和光球很是动容，紧紧贴于胸前……
鸾凤无精打采地走了回来，逸玖好奇地想追问一番，鸾凤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直径走到了凤凰的身侧，半蹲着身子抱着凤凰，轻声诉说着什么，眼眶有泪光闪烁，导致他也不好上前去打扰。
那边的落宸不知该如何安抚，这边的鸾凤显然不希望被打扰，逸玖有些心塞地看向身后的龙帝，却见他一派正然地看着天地之初的漩涡，逸玖还未开口，眼前便是金光闪烁，亮得他根本睁不开眼，脚底的微微震动，让他不禁后悔，领悟到他好似没跟源汐好好道别，也不知道源汐这一睡会睡到何时，说不定等源汐醒来，自己或许已经殒命，那刚刚的一面便是最后相见，而他最后的一句话，居然只是一句随意的“那行吧”，太不应该了，满心的懊悔却只能自己吞下。
西涧的国道之上，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整齐划一地行走，绣着“西涧”与“南璃”的旗帜随风飘扬。喜庆的乐曲却无法盖过轿内温沅汐心底的悲戚之音，华美的嫁衣却似丧服一般让她肌肤生疼，痛彻心扉。
颗颗晶莹的泪珠落下，落在衣袖的凤凰刺绣上，宛如凤凰泣血落泪。
小寒在一侧担忧地看着温沅汐，想出言安抚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心疼地落泪，好似这般便能分担一些温沅汐的忧伤。
国道旁的大树之顶，逸玖和鸾凤悠闲地散步，从一棵树的顶部走到另一棵树顶，颇为闲散地追随着送亲队伍的脚步。
“你说，他怎么还不来？”鸾凤有些心焦地望着身后。
“你确定他会来？”逸玖随手变出一个狗尾草，任意摇摆后掏着耳朵。
“当然肯定，他若不来，那小汐汐不就真的要嫁到南璃去，那怎么行？”“不对呀，他们现在是凡人，我们是不是不该插手他们的事。”
“我没插手呀，我只是来看热闹而已，抢亲的戏码肯定好玩又好看。”鸾凤伸手摸了摸怀中探出头的小脑袋，笑得极其灿烂。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脚下的树林之中一人一马正狂奔而来，鸾凤开心地叫道：“看吧，我都说他一定会来。”
逸玖看着马上的人，嘴角一扬，眼底也是欣慰之色：“对了，我都忘了说你了，你说你既然护得骆墨珏一缕魂魄尚存，那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让源汐白白伤心了那么久。”
“当初那么乱，一事接着一事，根本找不到机会说。”鸾凤有些难受，提及过往，便不由地想起了樗兮，当时的心思全在他身上，自然难以顾忌其它。当初原是为了保护还未完全觉醒神魂的温沅汐，所以将自己的羽毛交给了骆墨珏，不料却阴差阳错地护下了骆墨珏的一缕魂魄，让他得以有重新转世的机遇。也是依照骆墨珏当初的恳求，想将温沅汐的肉身取回跟他合葬，所以便也一直保存着温沅汐的肉身，在源汐修复天地之前，将装有骆墨珏魂魄的羽毛和温沅汐肉身的光球给了她，也能了了骆墨珏和温沅汐的一桩心愿，希望他们在人世能够相守。
看着追逐而来的骆墨珏，鸾凤很是心焦，不由担心责怪：“这小子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这单枪匹马就来了，这队伍少说也有五千士兵，他怎么打得过，这肯定抢不到小汐汐呀。”
话音刚落，鸾凤便大手一挥，骤风乍起，吹得送亲队伍人仰马翻，难以前进，逸玖瞪大了眼睛，正想出言提醒一下只是来看热闹的鸾凤，却又见他小指一动，直接将温沅汐的车驾移到了骆墨珏的身前，骆墨珏借着风势跃进了马车。
“你不是说只看热闹，不干预的吗？”
“瞧，出来了，这效率不错。”看着骆墨珏带着温沅汐从马车里跳上马背，鸾凤高兴大笑，手又一转，将马车吹回了原位，又将送亲队伍推前了十里开外，眼见骆墨珏带着温沅汐与送亲队伍背道而驰的距离越来越大，鸾凤才欣慰地平息了风势，又是艳阳高照的一日。
逸玖也懒得再开口，亦是嘴角含笑地看着骆墨珏和温沅汐的背影越跑越远：“他们终得到了所期许的幸福。”
“嗯。”鸾凤将困于胸前的凤凰取出，宛如小鸟般大小落于手掌中，欣喜地问道：“你也为他们开心，对吧！”
逸玖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问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好好照顾它，你呢？”
“不知道。”逸玖轻叹一声，“可能去看看落宸吧？”
“他在天地之初守着她，亦是安然，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那我就无所事事了，很无聊。”
“白虎那厮不是占据了一方阴地，招揽了无数妖灵精怪建立起了魔界，
还自称‘魔尊’，更扬言要跟天界分庭抗礼，龙帝不是有意前往谈判吗？要不你去给他助个威，好好震慑一下白虎，让他安生一些。”
“不要，这种纠葛之事更麻烦，我才不自找麻烦，我们九尾狐还是要悠闲度日，不参与那些破事。反正只要这天地没大变故，凡间不受侵扰，我就算实现诺言，帮她看守好了一切。”
鸾凤明亮红珠一转，计上心头：“那你可以考虑一下去凡间历个劫，权当消遣。”
“下凡有什么好玩的？”
“对你而言，这天地间那还有什么好玩的。反正你没事做，要不就去凡间走一遭，顺便给骆墨珏和小汐汐添添喜庆。”
“什么意思？”
“小汐汐毕竟不是真正的凡人，未免羁绊，是不能留有凡尘子嗣的，但若是有神者愿意委身寄居，倒是能生一段母子之缘。”
“你是说，让我去给骆墨珏当儿子？”
“你想当女儿也不是不可，施法变通一下就行。”
“我先施法变通一下它可好。”逸玖皮笑肉不笑地说完，随即抢过鸾凤手中的凤凰，冲天而去，而鸾凤随即化为火凤而追，天空红光和白光相互交织，纠缠不断。
天地之初，源汐卧于漩涡中安睡，崖上，落宸支起了一个雨雾棚顶，静坐其中，遥望着那张睡颜，眸中带笑，悠然自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