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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酱香果冻     神秀天师txt下载     神秀天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范无救,谢必安

    遥远未知的前方,隐隐约约传来野狗忧郁而悲哀的嘶吠声。

    还不时地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知名的兽类的吼号声。

    黑漆漆的朦胧天幕,连地面上的景物都难以分辨。

    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让人毛森骨立。

    孑然一身的许长安伸手拨开夜雾,小心翼翼地走动。

    周围不断有幽森的亡魂火焰从地下冒出,如萤火虫般从林间穿行,像极了阴魂游荡。

    许长安突然有个想法。

    所谓的“妖月现世,百鬼夜行”...

    说的究竟是天堑外的阴间,还是说的大雾天堑内部本身?

    荒寂的草丛中,突然有一道模糊人影低着头快步匆匆走过,看不见面容。

    许长安掌心雷光缭绕,瞬间警觉起来。

    根据气息来看不像是方仪的。

    他还是紧跟其后,顺着人影走过的路追着。

    因为他现在就是如堕五里雾中,没有一丝头绪,只能试试看了。

    过了一会儿,许长安突然惊觉。

    那个人影好像是在故意带着他前往某个地方,期间一直停步,又绕回,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东西一般。

    许长安跟着人影来到一处山涧。

    两侧是高大峭拔的山壁,中间是一条狭长的小路。

    人影沿着这条幽森曲径进去后,许长安也进了里面。

    可是还没走几步,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一块巨大的落石从山峰滑落,堵住了出口。

    许长安眼神微凝,回头一看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该死!”许长安暗骂道。

    他好像被人算计了。

    许长安举起双掌,刚想一拳轰碎巨石,就听到山体外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嘈杂不绝。

    似乎有什么东西都一股脑涌向了这里,可是却被这一块山石给阻隔住了。

    他在帮我?

    许长安不解,心中烦乱。

    “没有回头路的一条路?有意思!”

    许长安不管身后恶鬼扑石,继续前行。

    山涧不断有风吹袭,刮在平常人身上就如同针扎。

    可他许长安是谁?

    在魂狱天井中吹了三天的罡风,这些东西吹在他身上都是挠痒痒。

    五六十步后,终于算是走了出来。

    一处断壁残垣,房梁歪斜倒塌,树木捅破层楼。

    一个人影高坐在危楼上,正是先前引导自己来这里的人。

    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许长安,开口第一句话就惊怒了许长安。

    身材佝偻的阴魂说道:“我是你先人。”

    “我...”

    许长安恼怒,破口大骂道:“你是个屁!”

    “小娃娃,怎么能出口伤人呢?”危楼后的深林中,陆陆续续有六道人影走出,其中有一人是这样说道。

    六人中有阴魂,也有带着残破肉身的老人,但气息都强大无比,不输万年道行的鬼王。

    许长安冷笑。

    设伏?

    他在魂狱中成就的可不仅仅是五气朝元那么简单。

    况且,再加上自己的修罗领域,鹿死谁手一时还真不好说。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更加让他抓狂了。

    六人异口同声道:“我们都是你的先人!”

    许长安嘴角颤抖,怒火攻心,面目狰狞道:“看我小就知道我身上便宜好占?”

    几人神色怪异。

    其中一人双手结印,打在许长安面前。

    许长安不发一语。

    眼前的烙印不过是一个神识碎片,没什么大威胁,于是他将其摁在额头。

    霎时间,一些记忆碎片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良久,许长安这才睁开双眼,心中情感震撼难以言表,想要下跪却被拦住了。

    一人说道:“我们早就是该死的人了,只是执念未消罢了。”

    “休要再提什么礼数,怪捉弄人的...”

    许长安点头。

    几人都是曾经辉煌一时的人物,为阴间二十八城郡御城守疆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保证了后世万民的生生不息。

    刚才那未跪下去的一拜,本就是应该的。

    许长安恭敬道:“不知道前辈在此所谓何事?”

    “小事。”

    其中一人翘首以盼,正颇有兴致地望着许长安来的那条小路,手中一把袖剑被他揣入怀里。

    许长安顺着他的视线,瞧向身后的茫然大雾。

    浓雾深处,依稀有铁链碰撞的清脆声音传来。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先走。”

    “记住,千万不要回头看,否则那东西会记住你的!”众先祖越过他,郑重叮嘱道。

    许长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先祖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他只好作罢,顾自埋头向前走。

    七人并列一排,严阵以待。

    铿锵!

    铁链撞击敲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终于,两道人影缓慢从山涧迷雾中走出。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白帽,手里拿着白色的招魂幡和手牌,一条大舌头垂在地上,很是诡异!

    白帽上写的是“一见生财”四个墨字。

    手牌上写的是“正在捉你”。

    另一个阴魂,则是穿戴着与之截然相反的黑大褂和黑高帽,。

    他的手里拖着长长的铁链枷锁,与地面相碰发出冰冷的撞击声。

    高高的黑帽子上写的是“天下太平”。

    手牌写的是“你也来了”四个字。

    二人并肩相行,脚不沾地。

    身材佝偻的老人撇嘴说道:“听说这黑白老爷中,黑老爷脾气最是不好,只会说‘必须死’三个字。”

    “而白老爷更不用说了,是个大舌头。”

    老人揉了揉下巴,说道:“反正两人说话都不太利索。”

    “一会打不过就多骂上两句,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旁边的阴魂嗤笑道:“你小心点,那黑无常很能打,是负责执法的,白无常是招魂的。”

    “你这一具破败肉身,肯定是要和黑无常对上,别被打死咯!”

    被调侃的老人撇嘴,伸手掏了掏裤裆,拍着胸脯说道:“宝刀未老,不怂!”

    众人神色怪异,不再理会他。

    已经走了很远的许长安蓦然停下脚步,透过层层雾霭回首观望。

    他眼中当即精光大盛,良久才呢喃道:“谢必安!范无救!”

    一名老人只手拽住挥舞过来的铁链枷锁,对旁边的同伴笑着说道:“你说他许长安这一回头,看出了多少?”

    那人淡淡道:“看见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知道多少。”

    ……

    不知道走了多久,许长安渐渐烦躁了起来。

    崎岖的地势不断曲折变化。

    四季更替,时而风号,时而怒雪,又时而赤地熔金。

    许长安仿佛就是一个误入大荒的孤儿,漫无边际地走了许久,许久...

    他心中明白。

    此行是萧恒故意引诱自己进来的,但他依旧是跟了进来。

    一是因为他必须要找到迷失的方仪,这是他欠她的。

    二是这地方虽然凶险无比,但他迟早还是要来的。

    因为当年自己的父亲好像在追寻着什么,一人独入大雾天堑,再也没有回来。

    他想知道原因。

    这个诉求在他心底埋了足足有七年之久,是他跻身五气之境最重要的一件事。

    同时,这也是他先前在外面放萧恒一命的原因。

    在二人未开战对峙之际,他就明显感受到萧恒的状态,在和之前在小酆都时的状态不太相同。

    萧恒神识淡薄如一张纸,没有丝毫杀意可言,过于出奇。

    就像当初在小酆都中青衫少年殷侯,无缘无故放他许长安一命一样出奇。

    如今,许长安恍然发现。

    似乎一切矛锋都指向大雾天堑这里!

    这是...

    许长安停下脚步。

    面前道路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庞然的山体。

    山体脚下是一个简陋诡异的茅草屋。

    周围一片幽深寂寥,宛若“鬼斋”。

    突然茅草屋晃动,一个巨大的身影正低着头从里面钻出。

    许长安眯起眼睛,手中凭空多出一把厚重拖地长刀,泛着冰冷的寒芒。

    “许公子!”

    一个粗声粗气的憨厚声音响起。

    许长安愕然,手中拖刀啪嗒掉落地上。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壮如铁塔的六尺身躯,难以置信道:“大...大脚?”

    费了好大力气,大脚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矮小的茅草屋中钻出。

    待他走出后一脸憨笑摸着头皮的时候,又有一道非常矮小的侏儒身影从他背后走出。

    “驼背你也在!”

    许长安心中疑惑又激动。

    毕竟在这被称为禁忌的大雾天堑中竟然能见到熟人,属实不易。

    疑惑的是,他曾记得二人几人前就离开了东望城,说要去援助其他城郡。

    没想到却来了这种地方,还走在了自己前面。

    许长安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看着二人的眼神略微有些怀疑,说道:“大脚驼背,你俩人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说完他心里就后悔了,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不是明显的事么?

    那么多人好像都在瞒着自己什么。

    大脚朴实,挠了挠脑袋想要说什么,却被生气的驼背跳起来捶了一下膝盖,

    他这才嘿嘿说道:“许公子别着急,快瞒不住了。”

    “再等等...”

    就在这时!

    许长安身后来时的灌木丛,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条巨蟒突然晃动着水桶粗的身躯冲了出来,两只眼睛如灯笼般发亮盯着他们。

    蛇信吐出有蒲扇那么大,昂起头来更是有城墙那么高。

    妖!

    许长安凛然。

第三十一章 意难平

    原来小酆都中的妖精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况且,这头大妖比之前城隍庙那只蜈蚣精气息更要恐怖。

    就算他能杀死,也得苦战一段时间了。

    传闻中的黑白老爷、大蛇...

    这些东西好像都是循着自己的踪迹找来的。

    自己身上难道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

    大脚一把将许长安向后拉过,大吼道:“公子快进草屋,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许长安笑了笑。

    这是和之前的几位先人一模一样的措辞。

    “你们俩抗得住吗?”

    驼背不耐烦地冲他摆手。

    “快走快走,我俩联手连你都能揍趴下,一条长虫何足挂齿!”

    许长安点头,说道:“那你们小心。”

    说罢。

    他一脚迈进茅屋,进入山体内,同时嘴角不禁泛出冷笑。

    我倒要看看这山中有什么名堂!

    洞内,映入眼帘的陡峭洞壁,以及蜿蜒下伸的通道。

    洞中有浅溪深湖和瀑布,但大都阴森昏暗,不着一物。

    许长安随着不断的观摩,内心就越发震撼。

    没想到这山中还别有洞天。

    他顺着狭长的甬道一直走着,直至尽头,一座牌楼坐镇其中。

    上面横书苍劲有力的“鬼门关”三个大字,以及牌楼下伫立的一道倩影。

    许长安失声道:“母亲...”

    女子转过身来,慈祥地笑着看他,说道:“你来了。”

    稍后,空气氤氲,三道人影悄然浮现。

    分别是一脸嬉皮之色的青衫少年殷侯。

    面容俊美的萧恒。

    以及全身笼罩在一块破旧泛黄裹尸布之下的神秘人。

    许长安心中茫然,向四周环顾看去,一头雾水。

    青衫少年殷侯笑着打招呼说道:“许家小子,别来无恙啊!”

    许长安瞥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而是带着所有的疑问看向自己的母亲常莲。

    殷侯耸了耸肩,不再自讨无趣,蹲下身捡起石块在旁边的幽潭里打起了水漂。

    常莲看着许长安,打量着他目前身上的境界,略微有些感慨。

    这几年的独处,非但没有磨去他骄纵心性...

    反而让其实力突飞猛进,比当年的许鸿远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像他的父亲了!

    常莲微笑着,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倒是反问他道:“长安,你对阴间知道多少?”

    “对天下多大知道多少?”

    许长安面无表情,淡淡道:“我现在知道的,都是你们想让我知道的。”

    常莲哑然。

    看来这孩子对众人瞒着他许多事有很大的怨气啊!

    常莲在牌楼下踱步,轻声道:“天下很大,大到我们一辈子走不完。”

    “阴间很小,小到我们身陷囹圄。”

    “况且,我们所在的这个阴间,并不是真正的阴间,而是人间与地府的交界地。”

    “是一块放逐之地,是一处惩戒之地。”

    许长安皱了皱眉头,疑惑不解道:“惩戒,放逐?”

    常莲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在阴间外,还有一处比这里大上不知多少倍的天下,那里叫做人间。”

    “那里节气不像我们这里喜怒无常,那里生活着芸芸众生。”

    “也有着众多的洞天福地和天财地宝、莺歌燕舞、山川河流,极其繁华。”

    “但是...”

    常莲话音一顿,继而说道:“每座天下都有他自己的秩序,触犯秩序的人称为罪人。”

    “他们体内流淌着罪血,为世人所厌弃。”

    全身笼罩在裹尸布之下的人寂然无声。

    蹲在水潭前的青衫少年也一语不发。

    仿佛这所述说的事和他们无关一般。

    许长安迷迷糊糊,但终于抓住一丝头绪,说道:“所以才有了这块放逐之地?”

    常莲露出赞赏之色。

    长安要比他的父亲许鸿远更加果断。

    许鸿远,所有不确定但怀疑的事,总是不说。

    一个人默默扛着憋在肚子里,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许多,但这岂是易事?

    如果许鸿远当初也像他儿子这般,就无须等上这几年了...

    常莲说道:“非常久远的之前,体内流淌着罪血的人被流放于此,替外面镇守这片祸乱大灾的墟地。”

    “因为一生不许回去,那批罪人就安家在这,繁衍至今,便有了阴间的二十八城郡。”

    许长安不解。

    一群人来到这里镇守多年,想要回去却无法回去,那这群人的后人该有多凄惨!

    他有些愤慨道:“难道他们的后代就不想回到原来的地方么?”

    “想,当然想。”

    常莲笑容祥和,反问道:“但来时的路都已被封死了,怎么回去?”

    “再说罪人世代相传,很多事记不得,也不准记得,祖辈的希望早就在千百年的传承中磨灭。”

    常莲叹了一口气,说道:“与其抱着希望最后失望而死,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那也就没有那么多遗憾。”

    “先辈们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对自己的后辈开始刻意隐瞒一些事情,甚至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来自哪里。”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唯一使命便是和阴物战斗,守护自己所在的城郡!”

    许长安心中震撼,不敢相信,说道:“难道他们的后辈中就没有人发现问题吗?”

    常莲叹了一口气。

    “是有那么一些人,曾凭借蛛丝马迹怀疑他们的跟脚所在,但到最后都无一例外放弃追寻了。”

    “为什么?”

    许长安心中之情激荡难平。

    劳碌了一辈子,明明都快要触摸到真相了,为何又要放弃?

    常莲悲悯道:“很简单!”

    “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走了半生的路是错的!”

    常莲自言自语道:“谨遵祖训,与阴间鬼物的争斗艰苦卓绝了一辈子。”

    “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画地为牢,徒然消磨岁月罢了。”

    “况且外界与阴间一样春去秋来、生老病死。多少个斗转星移、王朝更替。”

    “他们也许早已被世界遗忘,回去也没有人为他们庆功,为他们准备箪食壶浆。”

    “他们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

    常莲十指紧握,微微一笑道:“比起真相,他们选择更相信谎言...”

    许长安悲恸不已。

    这又是多少人的意难平?

    确实有那么一群人。

    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愿认错。

    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走了半生的路是错的。

    从而选择一辈子错下去,一辈子自欺欺人。

    阴间二十八城郡的族人,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没人知道他们的痛楚,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敲打着他的心。

    许长安恍恍惚惚不舒坦,呆了半晌没有言。

    良久,他才苦笑道:“这就是笑话,我可不想开一辈子的玩笑...”

    萧恒冷笑道:“所以,你现在明白这里并不是你们的地盘了?”

    “就连你们引以为豪的二十八城郡也不该为你们所有!”

    “你们,才是所谓的侵寇边者!”

    “没错没错。”

    一旁的青衫少年殷侯深以为然地重重点了点头。

    “现在该是你为你和你的族人赎罪的时候了。”

    常莲狠狠瞪了他们两眼,但看着许长安的神色愈发慈祥亲切了。

    “现在就是需要一个人来打破这个玩笑的时候了。”

    “那个人就是你!”

    “我?”

    许长安惊愕,一头雾水。

    “走轮回。”

    旁边之前一语不发的裹尸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裹尸布下传来。

    “踏入鬼门关,走轮回路,重生到外面的那座天下,时日够了再回来。”

    许长安笑了,说道:“轮回,听说过,没想到真存在。”

    “但重生之后,关于前世的记忆都会不在了吧?”

    “我不去。”

    许长安淡淡笑着,一口回绝。

    常莲叹了口气,似乎早知道他会如此说。

    裹尸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到底在怕什么?记忆?”

    许长安微微颔首,说道:“磨灭前生记忆去再活一世,未免太卑微了!”

    “而且我命由我,任何人说了都不算。”

    “轮回?你们另择高就!”

    许长安语气略微强硬地看向母亲。

    青衫少年殷侯拍了拍手上泥土,从地上站起,打圆场道:“小孩子有点脾气都正常,别见外。”

    许长安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守护东望城一世,而我现在有那个实力。”

    “实力?”

    殷侯噗嗤笑出声来。

    “你不知道你来的路上有多人要抓你杀你?”

    “要不是我们的人暗中帮扶,你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轰隆!

    岩洞中壁顶破碎。

    一道灰头土脸的狼狈人影从上面砸下,脸上两道伤疤极其恐怖骇人。

    来人从地上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萧恒说道:“你不相信府君?”

    许长安无语。

    这人也是鬼王层次的阴物。

    怎么会被人给揍得这么惨?

    萧恒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继而笑道:“殷侯说的没错。他是一个很好的商人,我心动了。”

    青衫少年殷侯害羞地捂着脸,小声嘀咕骂道:“我就知道那家伙没几斤本事。”

    狼狈模样的鬼王冷笑,刚要说话却突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黑影撞飞。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不一小会儿,一个黑雾弥漫全身的人怀中锁住刚才那个鬼王的脖子,将他费劲地拖向这里。

第三十二章 六道轮回

    咔嚓!

    可怜的鬼王被一下拧断了脖子,脑袋一歪缓缓从他怀里滑出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黑影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不好意思,刚才失手了。”

    青衫少年斜眼看他,颇有不屑。

    劣斑!!!

    许长安懵了。

    这黑雾人影...

    不就是从自己身体里跑走的,那个名字叫劣斑的鬼王阴魂么?

    从魂狱跑出后寄居在自己身体里那么长时间,他的气息许长安熟悉得很,绝对不会认错。

    许长安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立即被他一句话堵死了。

    劣斑笑意洋洋道:“我和你爸是往来生意。”

    “到时候了。”裹尸人说道。

    他用两根枯槁般消瘦的手指从怀中夹出一张长三尺、宽二尺的黄纸递给许长安。

    许长安不解看向符篆。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细小文字,看不清楚。

    还盖着几枚红色印章,透着一股阴森气息。

    于是许长安问道:“这是什么?鬼画符?”

    “路引。”

    殷侯道:“六道轮回。”

    “六道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这六道。”

    “这六道中,你不得选择一条路走不是?!”

    许长安拎起手中黄纸,说道:“这是哪道?”

    殷侯露出一脸羡慕之色,稀罕道:“三善道中的天!”

    “能让你少奋斗千百年嘞!”

    许长安打量了一会符纸,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轮回走过,我就前世记忆尽失,还怎么来帮你们?”

    裹尸布下传来低沉声音。

    “到了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接引你,告诉你该怎么做。”

    萧恒突然说道:“再等等。”

    殷侯闻声顿时恼怒,眼神狠辣道:“你想改条件?”

    不光是他,就连劣斑、裹尸人他们都隐隐约约有些不满。

    两股厚重庞大的气息逐渐散发出来。

    萧恒看着他们笑了,似乎有恃无恐。

    他对殷侯说道:“我说的没错,你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但他许长安不是。”

    萧恒拍了拍手掌,

    一道窈窕身影从他身后走出。

    “方仪!”

    许长安惊呼,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方仪眼神空洞,将长剑横在腹部,剑尖对准了自己。

    许长安愤怒地看向始作俑者萧恒,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方仪为了自己,已经变成这番模样了。

    若要再做对不起她的事,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过这时殷侯僵硬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笑容玩味道:“这是你的底气?”

    刚说完,殷侯伸出他一直负后的那只手,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只见他食指上绕着一根红色丝线,而另一端却诡异地断开。

    萧恒神色一变,刚想要有所动作。

    陡然!

    寒光一闪。

    一把利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泛着冷芒。

    方仪俏脸生寒,在他身后冷声说道:“动一动我就宰了你。”

    良久,萧恒苦笑道:“早在我和殷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帮你解除这魂线束缚?”

    听到这话后,殷侯昂首挺胸上前走了两步,拍了拍胸口。

    殷红大义凛然道:“我是一个商人,必须要有压胜的底牌。”

    咻!

    萧恒身体化为一缕烟雾败下阵来离开这里。

    紧跟其后的是殷侯、裹尸人,以及神色意味深长的劣斑。

    这样,牌楼鬼门关下就只剩下方仪、常莲和许长安三人。

    许长安看着方仪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方仪笑着摇了摇头,将剑插回鞘中。

    “那我们走吧!”

    许长安上前去,牵着她的手就要离开。

    可是方仪一动不动,将手慢慢从他掌心抽出。

    许长安震惊地回头看向她。

    只见方仪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许长安身形一颤,内心凄凉,不禁苦笑起来。

    没想到这种被世界背叛的感觉,竟然接踵而至。

    “可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出去呀?”许长安痛苦说道。

    方仪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体也化为一道流光离开这里。

    常莲浑身不自在,但却让开了路,向洞外缓步走去。

    许长安自嘲地看着面前的鬼门关,百感交集。

    突然!

    “我为什么偏要走轮回?”许长安不甘心的大喊道。

    “是你父亲交代的!”常莲突然厉声说道。

    父亲?

    许长安不明所以。

    在他的脑海中,自己在三岁时还经常坐在父亲肩膀。

    那时父亲对自己还好,给他买糖葫芦吃,吃糖粥。

    可是之后,父亲从外面征战回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面色阴郁。

    只是常常一个人在夜里坐在城墙上独自饮酒,依依望着东方。

    有一次,许长安笨拙地从城楼爬上城墙,看见自己身为大将军的父亲按剑在膝,静坐城头,满面愁容。

    愁肠难解,渡染梢头。

    三千墨发一夜愁,愁至深处白了头。

    大将军七窍突然流血,却又哭笑不得道:“世言燕然未勒归无计,无计归中寻归计,勒石功后人无迹。”

    话罢。

    身如山倾,酣睡不起。

    许长安亲眼目睹了精壮的父亲满头乌发变成了斑白,然后变成了雪白。

    直到自己七岁那年,父亲孤身一人入大雾天堑,再也没有回来。

    他很想大声问。

    父亲你到底在望什么?

    是什么能让你满头乌发变成了雪白?

    又是什么让你抛弃妻儿独自一人离开?

    但是没人说...

    父亲没有对他说,母亲也没有对他说。

    “娘!”少年突然大喊道。

    女子身形一颤,但依旧没有转过身。

    “依依东望,这望的到底是什么?”

    两行清泪自她脸颊滑落,身形止不住的颤抖,轻声说道:“家。”

    家?

    少年心中疑惑。

    “家是什么?家在哪?家为什么不在这?”

    少年蹲下身抱着头恸哭道:“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过了一会儿,许长安站起身来。

    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母亲,凄然地笑了,轻声道:“向来如此...”

    许长安转身毅然踏进鬼门关,不带一丝留恋。

    随着他的进入,鬼门关关门泛起了一阵水面漪澜,接着他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原地不动的常莲,面色痛苦道:“孩子,你不一样,你还年轻。”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而且必须得走...”

    幽谭风起,白雾腾升。

    转瞬间整个洞穴都被充斥着烟霭。

    常莲身影消失。

    鬼门关也被掩于大雾之下,痕迹全无。

    茫茫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这个洞穴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

    咕咚!

    一道石头落水的清脆声音响起。

    许长安猛然一惊,睁开昏沉的双眼,茫然地看向四周。

    昏暗阴森的天地,寂寥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怒号的凄凤在呼呼刮着。

    许长安呆呆地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丝气力可以使出,仿佛一介普通人。

    哗啦!

    雾气氤氲。

    两个执戟阴兵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面前,立了一道戟门横在他身前,似乎要阻止他的前行。

    许长安心中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结果脚下碎石滑落。

    他扭头一看,身后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凝视之后宛若能将他的灵魂吸入其中。

    许长安失神地凝视了一会,突然感到脑海一阵眩晕,紧忙转回头来。

    两名阴兵身负重甲,站在他面前屹立不动。

    宛如两座大山巍然不动。

    许长安杵在原地,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要一路走下去,可是刚开始就被阻拦在了这里。

    这时,他怀中有金光发出。

    一张黄纸从衣衫中飞出,飘飘然落进一名交戟阴兵的手里。

    这名阴兵面目黧黑,根本看不见他任何神色,只是在打量了一会儿黄纸后,收回长戟。

    啪嗒!

    戟门大开,两名阴兵侧过身去,站在两旁,为他闪开前行的道路。

    许长安深深呼了一口气,一步踏出。

    身后深渊和阴兵顿时被雾霭遮掩,不见了踪影,也没了退路。

    而身前,是六条青石板铺成的路,很是不平整。

    六条路上各自走着许多阴魂,男女老少、黄发垂髫都是有的。

    六条道路之外,是熙攘游荡的孤魂野鬼,徘徊停止不前。

    它们与六条路上的阴魂唯一不同之处,是手中没有那张泛旧黄纸。

    黄纸浮空,指引了他一条道路,这是一条很少有阴魂行进的道路。

    “黄泉路...”

    许长安呢喃一句。

    他看着路旁盛开火红的鲜艳花朵,奇怪的是都只有花,却不见叶。

    “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是为彼岸花!”

    一道清明干净的悦耳声音骤然在他耳畔响起。

    许长安顺着声音抬头看过去。

    在前方的道路上,一个身穿一袭白衣的少年无声出现,正笑吟吟地看向这里,目光极尽温柔。

    不知为何。

    许长安第一眼看到他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一种久违的熟悉和亲切。

    仿佛他本该就在这里。

    少年面目清秀,温润如玉,有一身书生气的浩然风骨,个头比许长安还要高一些。

    此时,白衣少年微笑着缓缓道:“长安,我等你好久了。”

    许长安疑惑地看着他。

    白衣少年身上有一种亘古的沧桑,但清绝如池中芙蕖,世间万般痕迹都无法沾染一丝。

第三十三章 一袭白衣,一生裁

    “你...是...余策?”

    白衣少年颔首,说道:“我一直在找你。”

    顷刻,许长安面前悬浮在空的黄纸被牵引到他的手心中。

    白衣少年轻轻捻动,指间的黄符纸顿时燃烧成一缕灰烬,随风消逝。

    许长安看后并不心急,而是知道他会这么做一般。

    许长安笑了笑,说道:“这路,我该怎么走?”

    “我们换条路走。”

    话音一落。

    两人身影瞬间来到旁边的另一条路上。

    两人心意相通,互不言语,并肩走在这条路上。

    可是过了一会儿,许长安惊讶地发现每当自己走出一步,自己的身形就缩小了一分,皮肤逐渐莹润。

    最后,他的身体竟然缩小到了三尺,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孩童,步伐也渐渐蹒跚起来。

    “来,牵着我的手。”

    白衣少年笑着说道,将白皙的手掌伸在他肩头处。

    年幼的许长安看了他一眼,将稚嫩的小手搭在他的手心中。

    白衣少年看着许长安身上也随之变小的白色衣衫,哑然失笑道:“一袭白衣,一生裁...”

    就在二人行进一半时,他们身后突然浮现阑珊的火光。

    原来是一个个小灯笼悠然升起,犹如在呼唤照耀着黄泉路上的阴魂。

    果真有零星的灵魂循着微弱跳动的火光走了过去。

    年幼的许长安正要回头看,白衣少年一把揽过要回头观望的许长安的肩膀。

    他轻声道:“别回头看!身后万千灯盏,都不是归处。”

    小长安摸了摸脑袋很是听话,不再回头看,而像是一个懵懂未知的好奇少年左顾右看,活泼得很。

    黄泉路外,荆棘草丛中藏掩着鬼怪,嶙峋的石崖上隐匿着邪魔。

    耳畔听不见兽鸟的聒噪声,有的是鬼妖往行。

    有的是山前山后乱喧呼的牛头马面、半掩半藏时对泣的饿鬼穷魂。

    也有催命判官急急忙忙传信票、追魂太尉吆吆喝喝趱公文。

    急脚子旋风滚滚,勾司人黑雾纷纷。

    更有一群枷锁缠身的阴魂,战战兢兢在小鬼的驱赶鞭打下藏头缩颈缓行。

    小鬼叽叽喳喳叫喊着:“黄泉之路,往生极乐!跟上!跟上!跟上!”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路的尽头。

    尽头是一条河,河水血黄,腥风扑面,虫蛇满布。

    小长安皱着眉头捂住口鼻。

    河边一位垂钓的蓑笠老翁正闭目盘坐,有凄厉喊叫的游魂被从河中掉出装入竹瓮中,神色立马安详起来。

    白衣少年说道:“你要记住,忘川河上有位垂钓的老先生,他人很好。”

    “出去以后若是有了大问题,都是可以来找他的。”

    小长安仰着脸看他,问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么?”

    白衣少年揉了揉下巴,看了他一眼,贴耳小声道:“这位老先生本领很大,但心眼很小,不能总麻烦...”

    他话还没说完,岸边就飞来一竹杆子,敲打在脑壳上,然后消失不见。

    小长安看见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很多鬼物都闻声侧目看来。

    白衣少年立马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无奈地笑了笑,牵着长安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狭长的青石板路上,一袭白衣的余策,牵着也是一袭白衣的小童,并行走着。

    很快,一座桥架在湍急的河面上,没有扶手栏杆,俨如一道匹练搭在长江上。

    桥边的桠杈树上,挂的是青红黄紫色丝衣。

    壁斗崖前,蹲的是毁骂公婆淫泼妇,以及争餐的铜蛇铁狗...

    石桥险窄光滑,俯首一看就是几千丈,云雾缠绕。

    石桥对面是一个土台和亭子。

    二人下了桥,白衣少年指着旁边的土台,问道:“那是望乡台,你要去看看吗?”

    小长安看着他重重点头。

    白衣少年意味深长,蹲下身将他抱了上去。

    小长安翘首盼望来时的路,很快就一下子跳了下来,欣然说道:“是一座城,它叫东望,很好听。”

    白衣少年摸了摸他的脑袋,舒了一口气,笑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但凡上面所见,是不必与他人说的。”

    小长安疑惑道:“就连你都不行吗?”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的...”

    白衣少年攥紧了拎着他的手,来到了亭子外。

    亭子中,有一位身材佝偻的老妪,满头苍发如银,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碗守候于此。

    “这是孟婆亭。”

    “那这位老婆婆叫孟婆。”小长安歪着头看他,迅速接话道。

    “娃娃过来喝上一碗孟婆汤!”

    老妪双眼昏暗,发出苍老的声音。

    小长安求助似的眼光扭头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叹息,说道:“来,这里是三生石,最后再看上一眼吧!”

    小长安来到一块亭子下的一块青石旁。

    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最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早登彼岸。

    小长安瞪大了眼睛。

    许久,什么也没发生,他指着石头对身后二人说道:“没有名堂诶!”

    白衣少年听他这话后随即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上前去在三生石前挥了挥袖袍,石面顿时出现了水波漪澜。

    小长安仔细瞧去。

    水波中仅仅是一副白雾画面,朦朦胧胧看不清。

    紧接着水波一漾,出现了另一幅真切的画面。

    一座老城,一位男子,一柄长枪。

    城下百万军,城上一人关!

    小长安指着男子咿咿呀呀道:“爹...爹爹...”

    他的身影竟然再一次缩小,仿佛刚出生的婴儿。

    画面一转,又是一副白雾朦胧景象,看不真切。

    小长安着急,用力地拍着肉嘟嘟的小手,脸色涨红。

    白衣少年略有歉意地看向老妪,说道:“婆婆,有劳了!”

    老妪端着一碗汤水,用汤匙一口一口送入小长安的口中。

    很快一碗孟婆汤就下了肚。

    小长安仿佛喝醉了一般,身体晃晃悠悠,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澄澈,结果蹦出一句话就把二人唬住了。

    “苦,苦...不如城里...糖...糖粥好喝...”

    白衣少年愣了愣,喂汤的老妪也愣了愣。

    白衣少年转即眼中精光大盛,眼神熠熠,神情激动,情不自禁喊出:“好!”

    孟婆不信邪,翻手又是一碗孟婆汤出现在手中,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再一次喂给小长安。

    小长安一碗下肚,不满地大嚷道:“苦...”

    孟婆呆住了,翻手又是一碗。

    “苦...”

    呼哧,一碗孟婆汤凭空出现。

    “苦...”

    呼哧,一碗孟婆汤凭空出现。

    最后,小长安一把夺过瓷碗,气冲冲地来到白衣少年面前,狠狠砸落。

    啪嗒!

    白瓷碗应声四分五裂。

    小长安两手掐腰,嚷嚷道:“余策,不好...好喝,烦...”

    白衣少年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后,心中咯噔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看向一旁的老妪,有些汗颜。

    只见老妪黑着脸朝二人用力摆手,示意他们二人尽快离开这里。

    白衣少年愣神,抱起发脾气的小长安撒腿就跑,边跑竟然还傻里傻气地嘿嘿大笑起来。

    河对岸发现情况不对鬼差身形一颤,抓起铁链就上桥朝这里追来。

    怀中的小长安慌张指着身后的丑陋鬼差咿咿呀呀道:“鬼...跑...”

    白衣少年一手抱紧他,另一手大甩袖袍,两只脚丫子疯狂摆动,沿着河岸一路奔驰,再也没有之前的温文尔雅和书生气。

    很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越来越多的鬼差。

    远远望去,一袭白衣的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忘川河畔一路狂奔。

    他们的身后是一群拽着铁链枷锁的鬼差,嗡声连天奋力追赶。

    不知过了多大会,白衣少年一把放下怀中的婴儿,看了下身后被远远甩开的鬼差们,擦了擦额头汗水,大口喘息着。

    小长安拍手鼓掌,喊道:“好...好玩...”

    白衣少年朝他咧嘴一笑,伸出手指在面前虚空画了一个圈圈,一口旋涡出现。

    他抱起孩子就往里面扔去,摆手笑道:“有缘再见!”

    但紧接着他神色一变,好像忘记了什么,伸手向其中捞去,从小长安的背后拽出一个血色幻影。

    咕咚!

    水纹消散,旋涡闭掩。

    白衣少年盯着手中的血球。

    血球虚幻不定,一股凶狠的戾气和凌厉杀意充斥其中。

    他握了握手,血球融入手心,对着小长安消失的地方喃喃道:“先借一段时间,到时候还你。”

    良久,白衣少年依旧盯着虚空,身形萧条。

    他轻声道:“第一世,他叫余策,但为了改变世间命格而身死道消,不留余策。”

    “第二世,他叫长安,但为了守御诡邪而堕入轮回,不再长安。”

    少年神色复杂,落寞道:“第三世,就起个普通点的名字吧!”

    说到这,他都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刻,少年右腿猛然迈出,在坚硬的地表上犁出一道狭长口子。

    一条光阴长流汩汩流动,永不枯竭。

    白衣少年身形骤然缩小,腾身扎入长河中,向上流游动。

    与此同时,天道秩序维持者之一的烛九阴,晃动千里赤身,在光阴长河中来回穿行,伴随余策同行...

    光阴混淆,乾坤颠倒。

    至此,一场事关三界的千年谋划,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章 泥菩萨

    东胜神洲。

    大安王朝,归鹭陵,莲花镇。

    四月四,清明。

    天际染血的落霞如同铺展开来的巨大帷幔遮掩了大地。

    四周荒草丛生,怪石横立。

    愈发昏暗的林景中渐渐有乌鸦凄凉的叫声依次传来,极其鬼瘆。

    这座阴森山林的尽头,生长着半亩诡异的花海。

    这里的花朵花色如血,蕊叶如发,似浸血青丝,实在是过于妖艳。

    这寂寥无人的荒郊野岭中,一道人影缓缓从林荫中走出,乍疾乍徐。

    那是一个踩着破烂草鞋的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提着一吊纸钱,腰间还悬挂着一把薄如蝉翼的亮刀。

    少年叫林静闲,是莲花镇上的孤儿。

    从小无依无靠,在镇上聂铁匠那里当学徒。

    没事的时候拉拉胚,能混口饭吃。

    林静闲眼神不断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走在林中的羊肠小道。

    再往前,就是那片妖艳的花海了。

    走到花海近前,他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深吸一口气,两手胡乱掐诀。

    林静闲口中念念有词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巨天猛兽,制伏五岳。五天魔鬼,亡身灭形。”

    “所在之处,万神奉迎!”

    林静闲一指头向前指出,大声喝道:“急急如意令!”

    紧接着,他从怀中拎出一张黑狗血涂画的黄符纸贴在额头。

    这仿佛让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这才大步向前走去。

    这驱鬼咒,是他从镇上的一个老乞丐那里偷师过来的。

    虽不知真假,但试试总比不试好!

    万花丛中的林静闲伸出袖口掩住口鼻。

    这里的花蕊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但是人闻到后会感到了腻烦。

    因为这花香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不禁让人胃中不禁翻江倒海。

    林静闲还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差点还因此呕吐出来。

    在穿过了花海之后,是一堵嶙峋山壁。

    在山壁下有一处马草搭建的茅庐,门户是由两块磕碜木板组成。

    整个茅庐不大不小,仅容他一人通过。

    林静闲提着那吊纸钱,躬着身子挤了进去,入眼便是一尊泥菩萨像。

    泥菩萨盘坐三寸莲花台,面如满月胖乎乎,双眼半睁慈悲相。

    林静闲对这泥菩萨跪拜了数次,双手合十,闭眼默默祈祷道:“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

    “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菩萨姐姐,愿俺一切顺缘具足,恶缘远离,早日成就...”

    林静闲轻声点头道:“至诚顶礼阿弥陀佛!”

    今日是仲春与暮春之交的清明节。

    别人都是扫墓祭祖,而林静闲不同,他自小就无祖可祭。

    十年前,林静闲在后山玩耍,正巧遇见这尊泥菩萨像夹在石缝之中。

    看她怪可怜,林静闲便拿马草为她修建了一座茅庐。

    每逢清明都会前来拜祭,好保自己平安。

    在别人看来,荒郊野岭中捡到一尊泥菩萨像还帮其修缮门户,这事情怪得很。

    但这其实只是一个小童最天真无邪的善良。

    林静闲将那吊带来的纸钱丢入菩萨脚下的炭火盆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躬着背脊小心吹着。

    很快就有明亮的火苗蹿出,将纸钱点燃。

    在纸钱燃烧的过程中,他依旧在说道:“观音姐姐呀!”

    “昨晚阿闲又做噩梦了,捂着被子没敢露头,但汗湿了一件麻衫,难受得很...”

    “您若是有灵,不渴求别的,就在梦里帮帮俺,还是有些怕哩!”

    说完以后,林静闲两手按在跪坐的膝盖上,怔愣地看着面前毫无反应的泥菩萨,半晌没有言。

    自他打小记事起,他就经常会做一些不明不白的梦。

    梦中会有猛兽嚎叫的声音、陌生的人影、莫名其妙的谈话声。

    以及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诡怪画面。

    在镇上也求过郎中,可是一直不能解决。

    于是他便想着每到清明无事可做的日子,就来求求菩萨。

    而且十年如一日,俨然成为了一种习惯。

    最后他哀叹了一声,正要起身时,突然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

    林静闲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脚下踉跄一步,一头栽倒在地。

    林静闲的意识逐渐模糊,一股心颤的感觉骤然袭来,下一刻就双眼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他一直供奉的泥菩萨像竟然罕见地颤动了一下眼皮。

    慈眉善目间一抹白光,摇摇曳曳在少年额头前停下,然后没入其眼角闪烁一下光芒后,彻底消失不见。

    昏迷中的林静闲左眼眼角如被烈火炽伤一般,留下了一块拇指盖大小的伤疤。

    如果仔细观望。

    就会发现这块伤疤竟然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其根茎蕴养在男孩眼眸深处。

    待有朝一日挣开桎梏枷锁,重现苍穹!

    与此同时,一些旧画面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是一些让他极其难堪的回忆!

    脑海中的世界,乌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幕,沉沉的仿佛要倾坠覆盖。

    倏忽一道迅电掠过阴暗穹空。

    漫天暴雨闻声加疾,将树枝击打得来回摇曳,任其枝叶一地零落。

    幽暗的深野丛林笼罩在瓢泼大雨之下,空气格外潮湿沉重。

    其间却传来微弱的声响。

    “娘亲!娘亲不要走!”

    一个光着脚丫儿的稚童,在泥泞的土地上奋力追赶着什么。

    脸上斑驳的泥浆混着雨水和眼泪早已分辨不开。

    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立与无助。

    “娘亲等等我!”

    稚童依旧在林间穿行,砾石和灌木在细嫩的脚踝上划出血淋淋的伤口。

    噗通!

    男孩一脚踩入坑洼中,扑倒在地,泥水溅了一身。

    “娘亲...”

    稚童微弱地呢喃一句即将就要昏迷沉睡。

    陡然间!

    似乎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灵魂虚影,在与他遥遥相望。

    那人神情焦急,对他大喊道:“醒来!”

    ……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的林静闲静静地躺在鲜艳花海中央。

    浸润花朵的水流淹没了他半张脸,只有眼睛和鼻翼露出。

    林静闲睫毛翕动,精神恍恍惚惚地醒来。

    但是眼皮没法完全睁开,只能看到面前一袭红袍在眼前来回飘荡。

第二章 卿本佳人

    林静闲艰难地睁开眼,但自己的身躯却如鬼压床一般沉重,动弹不得。

    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女子长发披肩,俏脸煞白得近乎有些病态。

    整个身体笼罩在红袍之下,飘飘摇摇。

    一刹那,昏沉的脑海一道春雷炸响,正如神人擂鼓般洪钟大吕。

    鬼压床的感觉立马消失不见。

    精神抖擞的林静闲惊醒瞬间从原地跳起。

    不远处,全身笼罩在朱红袍子中的诡异女子,在看到他站起身来后,却掩嘴轻笑,发出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传到林静闲耳朵里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骨头好像都变得软绵绵的无力起来。

    红衣女子突然衣衫飘动,整个人向他慢慢飞来,诡异至极!

    林静闲顿时惊悚,拔腿就要跑。

    谁知那红衣女子柳眉一弯,眸中生寒,面若冰霜。

    红衣飘舞着,露出了脖子以下遮盖的森森白骨。

    原来女子除了一个头颅是带着血肉的,脖子以下全是布满黑浊血污的白骨!!!

    林静闲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双眼,确认是真的后立马撒开脚丫子就跑。

    “鬼呀!!!”

    林静闲用尽力气逃跑。

    很快脖子上就突然有一股凉飕飕的风。

    他回头看去,女鬼已经张开长长的利爪,准备刺入他的脖颈。

    剑拔弩张,不容多想。

    林静闲只手拽出腰间弦月弯刀,侧身躲过红衣女鬼狠辣的一击,然后右手上扬,顺势向她的白骨手臂砍去。

    咣!

    林静闲的弯刀和女鬼的利爪竞相弹开,不禁令其大惊。

    他只感觉虎口生痛,像是被震裂了骨头一般。

    林静闲转眼望去,红衣女鬼那纤长的手骨之上却单单只留下了一道白痕。

    红衣女鬼脸面狰狞,趁他失神之际一臂膀抽打在了他的腹部。

    林静闲顿时如滚皮葫芦一般摔倒在地。

    坚硬的指甲划破他的衣衫,在肚子上留下了一道半尺长的伤口,鲜血汩汩直流。

    林静闲嘴角溢出鲜血,伸手在腹部点了几下,封住了腹部动脉,防止鲜血流出。

    可是红衣女鬼却没有收手之意,腾空而上,十指交叉着自空中朝卧倒在地的林静闲砸来。

    林静闲暗骂,一手抓住刀柄,一手抵住刀背,置于头顶。

    两兵相接,激起的气浪呈涟漪状向四周扩散,压倒草木,弥散开来。

    咔嚓!

    林静闲脚下的碎石崩碎。

    整个人略微向下陷入,眼看着就要抵抗不住了。

    可是,越到危机关头林静闲就越冷静,这是从小就被镇上的武师给训练出来的。

    林静闲单脚撑地,然后另一只脚猛然跺地。

    红衣女鬼突然感觉一股大力自弯刃传来,下一刻自己就被掀飞出去。

    但是他的刀刃向上轰打之际,却暴露了自己的下三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红衣女鬼却重整旗鼓,借势向后翻转,然后重新向他扑来。

    令她惊诧的是,此时畏难之刻,这个少年竟然双眼紧闭,全然不顾自己的袭击。

    林静闲紧闭双眼,回想起武师仰雪峰常常教导的一句话,口中念念有词道:“体若行楼,万气游行。”

    “丹田蠢动,囊括天荧。”

    话毕!

    林静闲双腿扎地,嘴角微微上扬,挥刀在面前划出半月形。

    然后他身形一颤,一气流注,刃尖儿泛着莹白之色就向来者砍去。

    林静闲咬紧牙关,此刻不成功便成仁!

    红衣女鬼突然感觉一股惊心动魄的气息在男孩身上产生,顿时倍感不妙。

    不过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攻击。

    “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偌大的原野唯有响起少年一声清脆朗朗的叱咤声。

    然后,天地重新归于寂静。

    林静闲用完此击后,整个人虚脱似地向后仰去,摔倒在地。

    他仍旧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莲花镇后山的凶险,他其实是知道的,但也仅仅限于一些凶厉猛兽。

    这等鬼物,他是第一次见!

    好在自己是个练家子,有些本领傍身,索性逃过这一劫。

    歇息过后,林静闲一手撑地,想起身返回。

    忽然,满地的白骨抖动,自发聚拢在一袭红衣旁边。

    林静闲看到这一幕后心里凉了半截,喃喃道:“骗鬼的吧?”

    碎骨浮动,骨架扭转。

    很快,一副没有双腿的骷髅就重新摆好,静立在自己面前。

    林静闲吞咽了一口唾沫,内心拔凉拔凉的。

    刚才一击几乎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如今再也无力还击。

    红衣女鬼咯咯直笑,十指向上一托。

    一念万花生!

    刹那,密密麻麻的血红的妖艳花朵凭空凝结,汇成了一片花之海洋。

    林静闲艰难地挪动身躯,想离红衣女鬼远一些。

    嗖!嗖!

    两条如麻绳般粗的枯藤从花底蹿出,若离弦之箭向他射来。

    林静闲内心焦灼如焚但无济于事。

    自己现在就如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两条枯藤像游蛇一样紧紧地缚住了他的脚踝,牢固坚实!

    林静闲刚想用手向后撑地挣扎后退,紧接着就如触电般挪开手心。

    他扭头望去,顿时睁大了双眼,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原来刚才林静闲落手摸起来有些圆润的地方,竟然是一颗惨白的颅骨。

    自己手心触碰到的地方就是这颗头颅的天灵盖...

    周围,一片尽是尸山血海的景象。

    摇曳的鬼艳花朵竟是从尸骨上生出,从血肉中汲取养料供养自己生长。

    天边一轮血月在弯刀弦月上折射出凄凉的寒光,红艳的落霞映照在这片血海汪洋之中。

    诡异至极!

    “呔...”

    林静闲冷哼一声。

    事情到了如此田地也不便垂死挣扎了。

    他干脆两脚一摊毫无戒备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小爷我还真是命数不好,年纪轻轻便要夭折于此,当不了那御剑杀敌的剑仙。”

    他缕缕叹气。

    “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呐!”

    话音刚落。

    腰间突然传来一股清凉之感。

    居然是一枚雕案玉佩在铮铮作响。

    林静闲心中紧绷的一根弦终于落下了,眼珠提溜地转。

    林静闲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红衣女鬼,一脸难受道:“卿本佳人奈何做鬼?”

第三章 弄险

    不知为何,此时的林静闲竟然兴致昂昂地说道:“不如姐姐卖我个人情,放我一马?”

    红衣女鬼笑了。

    若非生了一具白骨,当真有那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的风采!

    嘶哑地声音似乎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桀!桀桀!”

    “生由不得你,死,亦由不得...”

    红衣女鬼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伸手打断。

    林静闲伸出一根手指做出噤声的手势,笑容玩味地轻声说道:“回头看。”

    女鬼顺着视线扭过头。

    一道快如猎豹的黑影从灌木中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奔来。

    砰!

    身材消瘦的麻衫年轻人捏拳狠狠地正中了女鬼的面门。

    女鬼整个头颅直接与骷髅身子分家,落在了不远处,还提溜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儿。

    麻衫年轻人借拳掌砸在女鬼脑袋上的后力,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林静闲身边。

    他夺过弦月,将其束缚在腿脚上的枯藤一一斩开。

    自先前,年轻人从灌木中蹦出,到枯藤破碎。

    不过就是短短几息的时间,实力极为强横。

    同时,行云流水的攻击手段一气呵成。

    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得很!

    林静闲眨眼笑道:“一哥,你来咧!”

    李一将他拉起身。

    “一个时辰前我还在镇上满街找你,打听到说你一早就来了后山,但是天都快暗了你还没下山。”

    “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弄险了,于是就上山来看看。”

    李一从怀中拿出一块缀着红色流苏的雕案玉佩掂了掂,道:“这不一上山‘晴昼’就生了感应,就向你这赶来了。”

    晴昼,是李一手中这枚雕案玉佩的名字。

    林静闲手中那块则是刻了一个与之相左的名字——潇雨。

    这两块玉佩本为一块奇石。

    后被匠人一凿为二,悉心雕刻后便成了玉佩的样子。

    二者一旦相距二百四十步,便会生出感应,铮铮鸣响。

    这两块玉佩就是李一花了十三枚铜钱从捯饬奇玩的姚老伯手中讨来的,昂贵得很!

    二人正欲离开,可是林静闲刚一迈开步子就疼得他嘶嘶地叫了出来。

    “怎么了?”李一皱着眉头说道。

    “那婆娘的利爪好生厉害,落下了内伤了。”

    林静闲咬牙,一举一动都会有肌肉撕裂的疼痛感,稍微一动弹便会百骸尽冲。

    这女鬼的力道之大,也是可见一斑了。

    李一沉吟了一会儿,躬下身去,思量道:“我背你走!不可再迟疑了,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下山。”

    “我听镇上的老人曾说过,妖月之夜,百鬼通行。”

    他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白骨。

    “看来也不全然没有道理。”

    莲花镇后山,是一个让镇上老一辈都十分避讳的一个诡异的地方。

    据说有山鬼出没,厉兽雄争。

    还有所谓的“山中一日看,山外百年换”的奇妙之处。

    因此,镇上的小孩从小就被灌输了早不下临春江,晚不登镇后山的说法。

    耳提面命的教辞令这群小子不胜耐烦。

    至于临春江,则是一条极为凶险的河流,湍急不歇,经常有人溺水其中。

    但是,越是禁忌,越是能让他们向往。

    越是能与长辈的话反其道而行之,就让他们觉得这越是有能耐的事。

    林静闲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次后山之游,遇见的红衣女鬼算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的邪物了。

    这就证明了犄角旮旯里坐着的老人说的也并非是无稽之谈。

    况且,这也仅仅是后山的外围。

    他并没有敢过多深入后山之中,就算这样还差点折身于此。

    鬼知道后山深处有什么大恐怖...

    正当李一背着林静闲折身返回时!

    天幕骤暗,一轮猩红色的血月高悬于空,普照了整个后山。

    整个后山顿时响起了凄厉的哀嚎之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二人看着四周无风摇曳的血红色花瓣,都变了脸色,暗呼不妙。

    林静闲神色阴晴不定,心中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若是先前弄险遇难,他也只是一种慷慨赴死的勇气。

    如今他却把李一给拉下了海,这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结果。

    索性弦月一横,林静闲立在李一面前,沉重道:“一哥,我拖延着她,你先走。”

    “告诉我家老爷子不要伤心,我在地下也会念他一辈子的!”

    李一轻笑了一声,拧了拧手腕,刚要出手阻拦就被天边的一阵破空声打断。

    只见天边一抹红处,一道金色长虹贯穿天际,朝二人这里奔赴而来。

    同时,一道浩然且暴怒的声音悍然从云霄传来。

    “我念你大爷!”

    “龟孙儿,你能好死!”

    呼呼!

    金色长虹在血色汪洋中炸开后,一圈圈激起的气旋涟漪向四周敛去,所过之处红色花朵都荡然无存。

    凄厉的惨叫声中,那具红衣女鬼的白骨躯壳在金虹中消融,瞬间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林静闲和李一二人似有所感,双双回过头去看向那轮血月,眼神凌厉,颇有鹰视狼顾之相。

    漫天花瓣消散后,那轮高悬于空的血月也刹那间随着暗淡了一分,不再是那么猩红恐怖。

    山体崩颤,巨石滚落,树木依次倒折的声音振聋发聩。

    “林东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约定,妄自屠我子民!”

    山音浩荡,从四周向这里压迫而来。

    林静闲禁不住这么大的压迫气息,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李一体魄顽强,虽说是没有昏过去,但也用手死死捂住了耳朵。

    金虹中,一道短小精悍的身影走出,一手捞过即将倒下去的林静闲,然后拽着一脸懵逼呆站在原地的李一升入空中。

    昏沉中,林静闲模糊地看着面前这人。

    一头蓬乱的灰白头发,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棕褐色的眼睛略微有些浑浊。

    林静闲虚弱地说道:“是你啊...林东山...”

    说完,他鬼使神差地望向马草茅庐处。

    只见茅庐早已灰飞烟灭,泥菩萨像也不见了踪影,顿时头一扭昏了过去,隐约间听见老者说了一句。

    “我是你老子!”

第四章 殊遇

    李一现在还算清醒,神采奕奕地看向抓着自己衣领御空而行的老者,眼中既有惊讶又有羡慕。

    炼气士!

    在老者的身后,一团黑色雾气穷追不舍,眼看着就要将三人笼罩其中。

    老者冷哼一声,停下身形,转过身来,袖袍一甩三道金光射向后山上的不同的三个方位。

    砰!砰!砰!

    三声凄厉的惨叫声自金光投射处传来。

    李一赶紧用双手遮住耳朵,躲避这摄人的惨叫声。

    “啊啊啊!!!”

    巨大的愤怒声从后山传来,那团黑雾的追击更加紧迫了。

    可是老者此刻却像是脚下抹油了一般,金光大盛,瞬间划过天际,飞出了后山的范围。

    不甘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东山,你竟敢削我四百年道行,此仇不共戴天!”

    “不光是你,我要让你们莲花镇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

    莲花镇,铁匠铺子。

    林静闲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板凳上,破屋子正中是一个大火炉子。

    他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来回拉动着风箱。

    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

    阵阵恶毒狠厉的谩骂声从炉中传来,聒噪不已。

    林静闲听到这声音就呲牙花子,太过煎熬。

    他扭头对着铁敦子旁站着的汉子,说道:“聂叔,我都已经拉了快三个时辰了!”

    “耳朵也是快磨出茧子了,这鬼东西还不死,到底是个什么物什?”

    他有点心烦。

    自家老爷子不知断了哪根筋了。

    非要从后山上把那濒死的红衣女鬼给带到了镇上来,说是有大用,丢给了铁匠铺子。

    只是拿这碎了一地的白骨茬子放火炉里当劈柴烧?

    精壮汉子赤膊光膀,一身精壮的腱子肉。

    此时,聂玉慢悠悠地拿起一盏茶,坐在光亮的铁敦子上小口抿了起来。

    “这玩意儿叫千鬼曳,又名邪门姬或千鬼姬。”

    “相传死于邪门姬之手者,肉身殆尽,其骨生花,花色如血,蕊叶如发,似浸血青丝。”

    聂玉淡淡道:“有过一说,妖月之夜行于路,切不可与人交谈。”

    “常有行者过道,突闻女子轻笑询问,若开口应之,则即被杀死。”

    “遇此况者,需提灯点蜡,以辉照之,则可见四周遍生千鬼曳。”

    林静闲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继而问道:“后山这东西是不是多的是?”

    聂玉没有回答他,眸中精光大盛,将手中茶盏扔在桌上,大喝道:“小子,开炉!”

    呼呼!

    厚重的火炉表面竟然鼓动,一个一个坑洼陡然出现。

    一股强横的阴森气息俨然要炸炉喷薄而出。

    还在拉风箱的林静闲一脸懵逼,看着聂铁人不知所措,显然慌了。

    聂玉一把扯开蹲在板凳上的林静闲,臂膀上青筋爆出,一只手捅进大火熊熊燃烧的火炉中。

    探囊取物!

    “啊!”

    一道凄厉喊叫声迸发!

    红衣女鬼飘然飞出火炉,在破屋子里悬梁上盘坐,眼角浮出金色烙印。

    气息比林静闲之前最开始遇见她时强横不知多少!

    这是...

    破镜了?

    红衣女鬼肆意大笑,满头乌发翻飞,说道:“承蒙阁下殊遇,让我涅槃重生。”

    “为了报答二位...”

    女鬼阴笑,一字一句道:“我将取下二位项尚人头来酿酒!”

    呼哧呼哧!

    炉火依旧是在猛烈燃烧。

    聂玉面无表情地看着气焰极其嚣张的红衣女鬼,突然朝她勾了勾手指,说道:“你过来,我打死你。”

    红衣女鬼愣住了。

    林静闲鬼使神差地看向聂铁人,然后又看看了坐在悬梁上的红衣女鬼。

    红衣女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面若冰霜。

    下一刻,五爪张利,骤然向他飞扑过来。

    聂玉淡淡地看着,倏地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二人耳畔响起。

    刚飞扑下来的红衣女鬼应声向后撞在了墙壁上,缓缓滑落在地,洁净的面颊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格外显眼。

    红衣女鬼愣住了。

    林静闲也愣住了。

    聂玉阴沉着脸,大步向倒在地上的红衣女鬼走去,一只手攥住她的脖子,说道:“谁给你的勇气?”

    红衣女鬼面露屈辱之色,眼中泪光闪烁,哭求道:“饶我...”

    聂玉眸中寒光一现,攥紧的手掌微微用力。

    咔嚓!

    女鬼面容如花枯萎,双眼失去神采,白骨粉碎成骨屑,化成一缕烟尘飘散。

    唯有一袭红嫁飘然落地。

    身后的林静闲张了张嘴,但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只是两腿打颤。

    这聂铁人,咋恁邪乎了呢?

    聂玉捡起地上红嫁,在空中抖了抖,顿时一袭红嫁变成了一朵梅花,被他攥在手中。

    聂玉一脚踢在呆愣住的林静闲屁股,冷哼道:“豆腐垫桌角,扶不正的货!”

    “把你刀拿出来。”

    “哦好,好...”

    林静闲许久才反应过来,将腰间悬挂的佩刀弦月抽出鞘,小心翼翼递给他。

    弦月出鞘的一刹那,寒光迸溅。

    美中不足的是刀刃上有一个赫然的豁口,遮掩住了些许锋芒。

    林静闲有些心疼。

    这是在后山和女鬼战斗时留下的残缺,让他郁闷了两天了。

    聂玉将弦月随意丢在铁敦子上,然后将那朵红嫁所化的梅花按在残缺的刀刃上。

    大锤扬起!

    咚!

    很快,铁匠铺子中响起一串叮当声。

    聂玉一阵汗如雨下。

    林静闲闪在一旁,给打铁的聂铁人留出足够大的空地,让他自由挥摆手中巨锤。

    每到聂玉打铁时,他就会浑身肌肉迸发,青筋暴起,一心只在铁敦子的物件儿上。

    咣当!咣当!咣当当!

    聂玉满头大汗,抡一番铁锤,便会挥汗如注。

    那柄足有磨盘大的铁锤划出阵阵破空声,劲力十足!

    虽然林静闲不知道它有多重,但一定非常重。

    因为他从来没有拎起过。

    随着聂玉的每一次敲击,沾在刀刃上的梅花瓣便深深烙进刀体一分。

    林静闲只能呆巴着小脸看着,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

    终于!

    大锤挥出三丈高,猛然打落。

    叮!

    梅花瓣绽放,霎时间烙印在弦月的刀刃里,将豁口掩住。

第五章 月梅

    聂玉折过身来,拿着刀柄在火炉中那么轻轻一撩。

    刀刃顿时被烧得通红,接着被其放入黑陶水缸里。

    吱啦!

    一阵白烟倏然飘起。

    淬火完成!

    弦月浑身银亮,只有刀刃处隐隐约约有一丝殷红血色。

    一朵梅花瓣烙印在刀身上,格外高贵!

    林静闲瞧见修补后的弯刀,双眼放光,搓了搓手,迫不及待道:“聂师傅,搁我这捂捂。”

    聂玉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说给你了?”

    林静闲顿时傻眼了。

    聂玉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当即挥了挥手,说道:“你想吃拳头?”

    “芸儿,快出来,爹爹有东西给你。”

    “我他妈...”

    林静闲当即暴怒,想给这不要脸的汉子来上一脚,可是一想到刚才一幕还是忍住了。

    这时,一个梳着羊角辫的俊俏小姑娘一蹦一跳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

    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只小黑狗屁颠屁颠跟来了。

    “爹地,你有东西要给我?”

    小姑娘脸上有些婴儿肥,皮肤莹润。

    一走路头上的两根羊角辫晃晃悠悠,很是可爱。

    林静闲苦着脸,一把将小黑狗给捞起来搁在怀里,使劲地撸了起来。

    小黑狗刚出生没一个月,奶断了没几天,还是只小奶狗。

    所以毛发极其柔顺,摸起来舒服多了。

    平日跟在小姑娘聂灵芸屁股后讨好,得些吃食,小日子快意得很。

    小黑狗呲牙,露出奶牙要咬他,结果被他一只手给合了起来。

    呜呜咽咽,有些无辜。

    聂玉看到自家闺女后就喜笑颜开,将那柄弯刀亮了出来,说道:“喏,这柄梅花刀你喜欢么?”

    小姑娘本来听说爹地有东西要给她还高高兴兴的,如今看到是一把刀后顿时不开心了。

    聂灵芸嘟着樱红的小嘴不满说道:“为啥是柄刀嘞?”

    聂玉诧异道:“你不喜欢?”

    林静闲偷笑。

    喜欢个嘚啊!

    你一个女娃娃能喜欢一把刀才怪了呢!

    果然还是个五大三粗的粗糙汉子,心思就没镇上的婆娘细腻。

    聂灵芸抚了抚刀身,对那朵烙印梅花倒是有些兴趣。

    小姑娘抬脸看他的父亲说道:“喜欢是喜欢,可是大家都说女孩子是不能玩刀的。”

    聂玉抚了抚脑袋,无奈道:“那你先收着,长大后总归是会用到的。”

    小姑娘用食指点了点下巴,点头同意道:“那好吧!”

    “诶等等...”

    聂玉好像忘记了什么,一招手。

    林静闲的身子往前一个踉跄,腰间悬挂的刀鞘铮铮作响,想要飞出去。

    林静闲咬牙,赶紧一把抓住刀鞘,死死地往后拽。

    小黑狗趁机从他怀中逃出,不忘回头对他呲牙。

    可是林静闲不过一介凡人。

    虽说是习过武,但也抵不过一个炼气士的作妖啊!

    啪叽!

    刀鞘脱手而飞。

    林静闲看着聂玉将弦月装入自己捂了快三个月的刀鞘里递给了聂灵芸。

    当真是欲哭无泪啊!

    林静闲在原地转圈,打量四周,叫喊着:“诶,我刀呢?我刀呢!!!”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刀影迸发,但有意无意地护住了她。

    刀刃上的梅花烙印微光浮现。

    一缕云雾从中溢出,幻化成一道人影。

    “鬼女人!”林静闲回过神来惊呼道。

    可不是嘛!

    这道人影的面容,正是先前那被聂铁人给捏死的红衣女鬼。

    可是现在她却是身着一袭白裙,头颅以下也有了完好的肉身。

    更是一双纤纤玉足,也有曼妙婀娜的身姿。

    早先的阴秽气息一扫而空,反而是散发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林静闲内心羡慕嫉妒,面目狰狞丑陋,在聂铁人背后挥拳头。

    “汪!汪汪!”

    在白裙女子出现的一刹那,小黑狗就躁动不安分地冲着她吠了起来。

    奶凶奶凶。

    聂灵芸跺脚,扯了扯它的耳朵,凶道:“不乖啦?”

    “嗷呜...”

    小黑狗心中委屈,耷拉着耳朵,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白裙女子不禁莞尔一笑,转身对着精壮汉子作了一个揖,感谢道:“多谢主人成全!”

    话音刚落!

    聂玉冷笑,捏掌就一拳朝她轰去,速度之快让人难以躲避。

    白裙女子惊慌失措,连忙后退,可是早已来不及。

    拳头瞬间砸在白裙女子干净的脸面。

    花容失色的白裙女子整个身躯向后飞去,再一次撞在墙壁上。

    白裙女子一只手扶住地面,一只手捂住生疼的面颊,幽怨地看着他。

    聂灵芸和林静闲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半晌不说一句话。

    聂玉冷声道:“记住,她才是你的主人!”

    他指了指旁边眼中噙了泪光,快要哭出来的聂灵芸。

    林静闲这才心中了然。

    先前莫名其妙的一拳其实是个警告。

    一个女鬼被他聂玉费尽心思变成了器灵送给了他女儿。

    傻子都能知道这是要让白裙女子当聂灵芸未来的护道人。

    这点白裙女子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她也有反骨,心中挑衅,明目张胆地叫聂玉主人。

    言外之意,就是你聂玉让我当你女儿的护道人,可我偏不。

    你聂玉这么霸道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不过这一拳,彻底打碎了她心中最后仅有的一丝尊严。

    弦月本身就是一把品秩极高的灵兵。

    因为林静闲不是炼气士,所以在他手中也只是发挥了不到一二的实力。

    若是林静闲能使出它的全部实力,最后死的肯定是红衣女鬼。

    这也是白裙女子刚刚成为器灵才知道的事情。

    在她成为器灵的一刹那,灵兵体内就有一股灵气如涓涓细流。

    不断蕴养着她祛秽后破损的灵魂,提升她的实力。

    相反,白裙女子作为器灵,自然也会反过来护佑灵兵。

    也就是所谓的“养兵”,能让灵兵本身更加坚硬。

    所以若是自身不保时,完全可以退回灵兵当中躲避灾难,这是她的底气。

    可是聂玉那一拳,凝聚了强悍的吸力。

    让她无法逃回灵兵中躲闪,而且让她的脸几乎是贴上拳头过去的。

    连同她的底气和尊严一起打碎了。

    这汉子的实力,远比她想像的要强横很多!

第六章 买卖

    小姑娘聂灵芸跑到摔倒的白裙女子跟前,一把抱住了她。

    她扭头对聂铁人愤诘道:“爹爹,你干嘛要打姐姐?!”

    林静闲则双手环抱,看着聂玉吃瘪也是挺开心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聂玉哑然,冲着白裙女子摆了摆手,说道:“滚回去!”

    白裙女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小姑娘的搀扶站起了身,不知为何精神有些恍惚。

    她突然拉过小姑娘的手,两手握在一起,神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白裙女子蓦地看向聂玉,眼中带有一丝询问的意味。

    聂玉只是眯起了眼睛,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白裙女子顿时了然,摸了下小姑娘的羊角辫,继而身形化为一缕白雾被吸入弦月当中。

    聂灵芸喃喃道:“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聂玉蹲下身去,捏了捏她婴儿肥的脸蛋,和蔼道:“你给她起个名字。”

    小姑娘思考许久,这才说道:“刚才静闲哥哥说这把弯刀叫弦月,而神仙姐姐是一朵梅花,那就叫...”

    “月梅吧!”

    聂灵芸笑意盈盈,两只清亮的眼睛都弯成月牙了。

    “诶,懵圈呢?”

    懵圈是林静闲给小黑狗起的名字。

    狗崽子傻啦吧唧,林静闲自认为给它起的这个名字理所当然。

    聂灵芸这才发现懵圈不见了,挎着一柄弯刀蹦蹦跶跶地出去了。

    整个铁匠铺子就剩下聂铁人和林静闲两个人了。

    林静闲看着自己两手空空,有些牙疼。

    不光牙疼,心肝也疼!

    聂玉看了他一眼,走了过来,说道:“刀你用的顺手吗?”

    林静闲眼前一亮,激动道:“你答应给我搞把剑?”

    对于千百兵器,他唯独对剑有一种特殊的情结。

    小时候看那江湖志异,最热衷的就是快意泯恩仇的草莽游侠儿、执剑荡九天的大剑仙。

    一篇诗,一壶酒,一曲长歌,一剑天涯!

    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成为一名江湖剑客,是他自幼就根深蒂固的一个打算。

    可是不巧。

    聂铁人让他拉了半旬的胚,说是给自己打造出一把神兵利刃来。

    而且这把神兵利刃一定是要剑,这是二人谈妥的。

    林静闲一脸希冀之色地看着他。

    “不答应。”聂玉挑眉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

    他紧接着又说道:“不过今天是故意让你瞧见的。”

    “这器灵无非就是火炉中的祛秽,锻造中的塑灵。”

    “你日后若是见猎心喜,都可以照着这两个步骤自己搞。”

    林静闲听后不禁撇嘴。

    做人不实诚就是不实诚。

    哪有找理由给自己开脱的?

    林静闲一脸腻歪道:“我犟不过你。但你一个大人出尔反尔,欺负一个小孩子,良心就可过得来?”

    聂玉点了点头。

    这下林静闲彻底没话说了,冷哼一句便迈开脚步推门离开。

    福禄街。

    这里是莲花镇上最繁华的地段。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络绎不绝。

    不过这其中大多是赴会采莲的外乡人。

    “采“,其实就是“买”的意思。

    莲花镇,字面意思。

    镇如其名,盛产莲花。

    远远观望,景象极其美丽。

    温暖的阳辉向下倾泻如注,红砖青瓦上都像是覆了一层鎏金幻纱。

    檐牙处的鸟雀慵懒地撑开羽翼,就连青石板都铺展开来着透过梢头的斑驳碎影。

    周遭池渠中伸展着腰肢,闲逸摇曳多种莲瓣的莲花。

    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惬意。

    从铁匠铺子出来的林静闲,晃悠悠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巷口。

    一个长着八字胡的瘦小老头在自己的摊贩后,正和一个锦衣高挑的外乡人讨价还价。

    “我给你讲这位年轻人!”

    “我这里的东西宝贵了去了,也海了去了。”

    “你要诚信做买卖,我就卖你个信誉,绝对童叟无欺!”

    老头拍了拍胸口。

    那个外乡人是个中年人,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翡翠扳指,显然是个有钱的主。

    外乡人指着地上的翘尾巴的乌龟,说道:“难不成这乌龟也是个宝贝?”

    老头从地上将乌龟提起来放在手心。

    “这乌龟啊!可是大有来头。”

    “这小王八乃不知春秋甲子龟,是云梦泽的稀罕物。”

    “寿命长得很,一觉就是一甲子,所以叫不知春秋甲子龟。”

    老头拿手指头敲敲龟壳,唏嘘道:“而我手中这只甲子龟,虽说已经熬死了九代主人,但也是正当壮年。”

    “物以稀为贵,若在您家中府上养上这么一只。”

    老头伸出大拇指。

    “那真是倍儿有面子。”

    外乡人盯着这只乌龟看了又看,始终没发现稀奇之处。

    他抬眼瞥了一眼老头,怀疑道:“有你说得这么邪乎?一觉就是一甲子?”

    “对了,它那九代主人加起来都有多少年头?”

    “三百个年头!”老头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

    外乡人顿时乐呵了。

    他也学着老头掰掰手指,喜笑颜开道:“哎呀真好,约莫一代人就活了三十多个年头。”

    外乡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老头一拍额头,表情懊恼。

    “别介啊!这王八你若相不中还有其他宝贝哩!”

    老头弯腰从铺盖下掀处一幅画卷。

    “这个,是当今世安王朝国手秦臻的呕血之作。”

    “一幅‘雪燕哺鱼图’,可谓是妙手丹青啊!”

    外乡人打量几眼后,抚了抚额头,叹服道:“你这图中的燕子和鱼咋还都翻白眼瞪人啊?”

    “嘿,这其中可是有说头呢。”

    “这幅画是秦臻在当年世安王朝差点被宁兰国覆灭,被迫逃离都城时途中所作。”

    “这鸟和鱼翻白眼瞪人是非常不敬的,借此表现对宁兰国的蔑视。”

    老头将一段自己在肚中胡诌的故事娓娓道来。

    外乡人摆了摆手,连忙谢绝道:“长辈,您还是换一行。”

    “您这坑、蒙、拐、骗一点都不上道啊!”

    外乡人转身就离开了。

    老人将画一卷扔到摊贩上,愁眉道:“这外乡人一点也不好糊弄。今晚的酒钱又没着落了。”

    他越想越气,一脚将那冒头的乌龟踢飞老远儿,嘴中还念念叨叨道:“傻外乡人不识货。”

    “这王八寿元不用说,好好养的话送走你子孙三代没问题。”

第七章 大道美玉

    林静闲一阵小跑来到摊贩前,朝老人笑道:“姚老伯你不上道啊!”

    “一边呼啦鸡屎玩去,看我吃瘪你开心不是?”姚老头生气道。

    这时林静闲突然腼腆地搓了搓手,羞赧道:“姚老伯,你那幅‘雪燕哺鱼图’我倒是相中了。”

    “我年纪还小,囊中羞涩,你送我成不?”

    “就当你送我个人情,我会记你一辈子。”

    姚老头顿时瞪大了眼睛,鄙夷地斜眼看他,不屑道:“你个穿开裤裆拉稀屎小屁孩的人情值个几斤几两?”

    林静闲干脆撇嘴道;“还真是个铁公鸡、瓷鹌鹑,你打个几折也行。”

    “打几折?”

    “我他妈给你打骨折!!!”

    姚老伯往地上啐了一滩口水。

    林静闲顿感无趣,便无聊地枕着手臂向演武场逛上一圈。

    演武场,平时是武师仰雪峰负责教授镇上孩童学走桩,拉架子的习武之地。

    莲花镇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无论哪个胡同巷口的人家,只要是家中有满五岁的子嗣,都要由长辈送来习武。

    如今演武场,正赶上了一年一度的仙家门派招收弟子。

    无论是镇上的还是镇外的,都赶来凑个热闹。

    所当林静闲踱步来到演武场后,这里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铺着红布的竹楼台,站着三个身穿暗紫色长袍的仙家人。

    这三人长袍上都绣着金狮抬爪的图案。

    一个较为年长的中年男人身后站着一对少年少女。

    少年十分年轻,眉梢细长,一双明眸炯炯有神,双手抱剑而立。

    双肩披着云墨色细致柔顺长发的那位少女,有着高挺的鼻梁,以及白皙的皮肤。

    林静闲听别人议论得知。

    这三人应该是九狮湖宫来招收门生的负责人。

    不要看演武场上的人多,但大都是来凑个热闹,图个新鲜。

    因为山上仙家门派招收弟子,都是选一些根骨奇好,有修炼天赋的少年少女。

    年纪大了不行,年纪太小也不行。

    炼气不同于习武。

    习武只要按部就班的跟随师父学习,一般就不会出什么纰漏。

    所以一般五岁的孩童便可拜师习武。

    而炼气不同,心性上有太大的要求,不像如饮白开水那般简单。

    炼气自然会关乎到身体中的五脏六脾,所以稍一着了道,走火入魔便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台上的那个中年人拍了拍手,说道:“诸位,我等是来自九狮湖宫的修真人。”

    “但凡有意愿者都可上台试试,但年龄需要在二十五岁以下。”

    人群攒动。

    一个光头少年自告奋勇,扬了扬手臂,大喊道:“我想试一下!”

    紫袍中年人笑了笑,轻微点头道:“可以。”

    光头少年是镇西屠户家的孩子徐明远。

    虽说父母是个屠户,但徐明远却一心向学。

    如果光看他的体型膀大腰粗,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

    因为是家中独子,父母也倒遂了他的心意,将他送去镇上唯一的书塾。

    林静闲与他曾经还是过同窗。

    林静闲一想到这就心中来气。

    他和李一二人,在大家眼中就是狐朋狗友。

    上山掘树林,下水摸鱼儿,顺便再爬树掏个鸟窝。

    这在镇上的人看来都顽劣得很。

    后来林静闲和李一闲来无事,蹲着在镇上街巷中烧秸秆熏蚂蚁。

    谁也没有想到,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儒衫的长须老人。

    他给二人后脑勺一人一巴掌,说什么有教无类,。

    紧接着,就让这老头都给拎去书塾去学什么四经五书。

    为此,二人手心没少挨过戒尺的打。

    徐明远有着一副浓眉大眼,上了台后显得忐忑许多,按照中年人的指示伸出一只臂膀。

    紫袍中年人先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一上一下搭在他的手腕处。

    徐明远只感觉肩膀一麻,顿时一股气力顺着手臂到肘关节,最后到肩胛骨。

    紫袍中年人收手,满意点点头道:“骨龄正好,是有十六了吗?”

    “今年十七虚岁!”

    “来,小邱。”

    紫袍中年人招呼身后的那位抱剑少年,说道:“将走气佩拿来。”

    “是,师叔。”

    冷酷的抱剑少年从腰部扯下一块布满奇怪纹路的圆形黑色石佩,递给徐明远。

    徐明远单手握紧走气佩。

    紫袍中年人将手指按在他的眉心处,轻轻一震。

    顿时周围空气氤氲,汇聚一点顺着眉心处没入徐明远体内。

    只见徐明远手中紧握的石佩,突然焕发出青色的荧光,不过有些黯淡。

    “嗯,符合标准。”紫袍中年人收手说道。

    徐明远有些懵。

    刚才一瞬间,他感到眉心处有一股气顺着脖颈处往下流。

    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清明起来。

    紧接着自己手中的石佩发出荧光后,自己的身体便恢复如初。

    徐明远有些激动道:“先生,我体内可是有那仙家所说的灵渠?”

    紫袍中年人微微点头。

    “如果你想加入九狮湖宫的话,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来演武场找我。”

    “记住,不必带太多东西。”紫袍中年人叮嘱道。

    “行,我回家知会我父母一声。”

    台下的人有些沸腾。

    这就算加入了仙家门派成了山上人了!

    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喜事,以后指不定有多风光呢!

    “下一个!”

    紫袍中年人抬手下压,示意下面的人群安静。

    上台的是一位容貌姣好的绿衣少女,好像是被台下父母推搡上来的。

    不过她有些害怕羞赧,杵在台中央一句话也不说。

    紫袍中年人转身对身后的少女说道:“梓洁你来测试。”

    名字叫梓洁的少女点头。

    她先是为绿衣少女摸骨,符合骨龄后,然后将走气佩放在她的手心。

    不过在梓洁引导灵气入体后,石佩突然迸发出巨大的荧辉。

    梓洁顿时愣住。

    不光是她,就连紫袍中年人都愣住了。

    抱剑少年则是瞪大了嘴,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

    台下的父母都双双握拳,压抑不住内心的惊喜。

    抱剑少年喃喃道:“这可是老祖宗口中所说的大道美玉啊!”

    “我说老祖宗怎么会让我们非得绕这么远的路,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收徒。”

    “看来是早有算计...”

第八章 灵渠

    紫袍中年人走向绿衣少女,和颜悦色道:“你可是姓景?”

    少女惊讶道:“我是叫景滢滢。”

    紫袍中年人重重点了一下头,好像有些激动。

    之后,景滢滢走下台,又有另一个人走了上来。

    那是一个肩挑竹竿、腰悬鱼篓的麻衫年轻人,踩着一双粗布鞋上了台。

    林静闲掂了掂脚尖。

    那不是李一嘛?

    依旧是同样的流程,只不过在李一握住石佩后,突然感到手心刺痛了一下,眉头一皱。

    “嗯?怎么了?”紫袍中年人问道。

    李一抹了抹额头,有细微密汗流落。

    他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紫袍中年人缓缓将灵气注入其眉心处。

    李一猛地感到眉头处似乎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似乎要流入体内。

    嘭!

    注入眉心的灵气突然像是碰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被击散开来。

    紫袍中年人一挑眉,手指微抖。

    比刚才更多的灵气聚集如流,顺着指尖流汇。

    嘭!

    灵气又被击散,不能入体。

    李一内心慌了,吞吐道:“是...是不能入体吗?”

    紫袍中年人没有回答他,皱了皱眉头。

    他依旧是聚集灵气,又是同样被击散。

    紫袍中年人收手,淡淡道:“体内没有灵渠,无法炼气,不具备修行资质。”

    “那怎么样才能有灵渠?没灵渠就无法修行吗?”

    紫袍中年人摇头道:“灵渠是天生的,没有灵渠哪来的这一说。”

    李一整个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挑起竹竿,耷拉着脑袋缓缓离开。

    竹篓里是一些焦黑的兽尸,都是从后山那处诡异的地方捡来的。

    后山经常无缘无故雷电崩射,许多鸟兽都遭遇不幸。

    李一则是经常去捡一些回来,拿给屠户换些铜钱,剩下的兽骨则是给药铺的老山头拿来炼药。

    台下的人一阵哗然。

    许多人都为他感到唏嘘惋惜。

    莲花镇上的人都知道。

    李一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让担货郎从镇外的老槐树下挑来的。

    当时镇上的人虽说没有认定收养的,但都待他还好,对他照顾有加。

    李一穿的是百家衣,也是沿着街巷吃百家饭长大的。

    之后大了一些,李一便去了镇北的药铺子里当学徒,跟着掌柜老山头上山采药,混口饭吃。

    对,就是老山头。

    掌柜叫张万山。

    因为年龄大,身体佝偻得不成样子,镇上的人便叫他老山头。

    他倒也不计较,唯独喜欢咂摸一口装在黄皮葫芦里的山外佳酿。

    有一次李一跟着其熬药时,听见买药人喊他老山头。

    张万山就撇了撇嘴,嘴里咕哝着:“到底是山中人,不知山之高呐!”

    若是李一能被仙家门派选中,倒是可以摆脱莲花镇这个地方,少经历一些磨难。

    李一是街坊邻居看着长大的,都当他是看个儿子。

    若是能多些机缘造化,自此一飞冲天。

    大家都是打心眼儿里感到开心!

    如今看到他无缘仙门,自然感到可惜。

    林静闲紧跟李一身后。

    二人最终在一处河畔停坐在草芥上面。

    李一怔愣地望着河流,蓦然开口道:“静闲,你知道吗?”

    “没有灵渠便不能收纳天地灵气,就算你强行引气入体,也会从你的七窍中流逝。”

    “所以,我无法成为炼气士,也用不了我渴望已久的法术,就学不会那御风而行的本领,就不能...”

    李一没有说的是,就不能去寻找当年把他丢在老槐树下的父母。

    林静闲郁郁寡欢,替他伤心。

    其实,二人并非一般挚友,而是亲如真兄弟。

    当年母亲离开后,林静闲一个人在街巷中游荡,没哭也没闹。

    自家老爷子也还在外乡卖烟叶。

    年幼的林静闲路过一颗槐树,饿得不行,便想让他娘亲帮他打下来煎槐花吃。

    可是他转身一看,自己已经没了娘亲。

    他就呆巴着脸抬头看着一树槐花,干流眼泪,想着看也能看饱就好了。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肩头挑着一根比他还高的鱼竿,腰上还用麻绳悬着一个小竹篓。

    那正是年幼时的李一。

    李一看到他后,心想这孩子怎么哭哭啼啼。

    怕是犯了事被父母打了屁股!

    年幼的李一从他身旁走过时,就扭着头看着他。

    失魂落魄的林静闲也注意到了他,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看得那时的李一是一阵悚然。

    不过李一虽是越走越远,但都同时扭着头看着对方。

    李一心想。

    这娃娃怎么一直看着我?

    于是他挠了挠凌乱的头发,走到林静闲的身旁,指着槐花树道:“你想要槐花?”

    年幼的林静闲用力点了点头。

    “这样啊?”

    李一掂了掂手中鱼竿,试着朝树顶搭了一下,但是差了许多。

    本以为就这样无果,谁知道李一竟然脱下了草鞋。

    他用手攀住树,如同一只健硕灵活的猴子,三下两下爬上梢头,伸长胳膊,用力拽下一些槐花。

    稀稀落落。

    等到他慢慢滑下树后,将槐花拢在一起后抱给这个奇怪的小童。

    李一穿上草鞋,提起鱼竿和鱼篓就要走,却发现这个小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嘿,小伙子,你爹娘呢?”李一转身问道。

    “我没有爹,娘亲让我弄丢了。”

    年幼的林静闲通红的眼睛又开始泛起泪光,快要哭了出来。

    “弄丢了?你可粗心哩!”李一摸了摸他的头,怜悯道。

    李一紧接着揉了揉下巴,抿嘴道:“那你跟我走吧,刚好我也没有爹娘。”

    林静闲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时的他认为。

    能找到一个能依赖的人就好了,不管他对自己好不好。

    当日,李一带他去镇上王婶家讨了些油面,按照老山头教他的法子做了两碗槐花汤。

    到了夜晚,偌大的原野显得格外静谧,夜空中嵌满了闪烁的明星。

    两人坐在禾草堆上。

    林静闲手中拿着李一给他烤好的鲫鱼,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喝足后,两人便躺在禾草堆上睡了起来。

    半夜,林静闲起身撒尿,从草堆上贴着身子滑下来。

    他看向四周空旷的荒野,倏地哭了起来。

    “我要娘亲...”

    李一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探过头来,将胳膊伸到他的面前。

    “呐!袖子借你,擦一下眼泪呀!”

第九章 红娘子牵牛耕熟地

    “好歹你好见过自己的娘,我可是从来都没见过我爹我娘,你看我都没哭过。”

    林静闲楞了一下,拽过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

    李一和林静闲一起抱着双膝蹲在草垛旁,看着摇摇欲坠的星影。

    李一突然扭头看向这个刚止住泪的孩子,说道:“对了,我姓李,名一,一二三四的一。”

    “这是镇长莲花夫人给我起的名字,你叫什么?”

    林静闲抽了抽鼻子。

    “我姓林,名字叫静闲。风平浪静的精,闲来无事的闲。”

    树移午影重帘静,门闭春风十日闲。

    李一挠了挠头说道:“很好听的名字,应该是父母给起的吧?”

    说到这,李一的眼中闪烁出极为艳羡的目光。

    “嗯,娘亲给我起的。”林静闲睁着一双大眼用力点头道。

    之后一年。

    林静闲便跟着稍微年长他两三岁的李一上山捉鸟雀、下水摸鱼蟹,学了一样又一样本领。

    再到后来。

    就是老爷子林东山突然来到小镇,说是他的亲爷爷,帮着照顾小静闲。

    但在他自己心中,最亲的还是李一。

    林东山心中当然也明白。

    ……

    李一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林静闲就一人溜达到了倒龙坡。

    他信手从山坡的石榴树上摘了一颗石榴。

    这棵粗大的石榴树,是前几年李一带着林静闲跑去一个商人的山头上偷摘的一根小树苗,然后回来种在这的。

    几年下来,已经是长大结了果。

    当时林静闲还愧疚这是偷的,死活不愿为倒龙坡做这一桩“善事”。

    直到一个汉子从山腰一直追到山脚,李一就大声告诉他。

    他们已经被人发现了,这就不算偷!

    不算偷,算抢的!!!

    林静闲这才放下心来。

    当时年纪都小,很多事情都分不出个对错,也没人教导他们该如何做。

    好在至今,两人相伴都没有变得过于顽劣,算是一个不太坏的结果!

    林静闲闲庭信步来到山坡脚下的临春江。

    他坐在岸边,提起衣袖,翻手拿出一根精致的檀木笛子,一只手放在笛身上抚摸。

    笛身上刻着“静闲”二字。

    这根笛子算是娘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在娘亲还没走得时候,娘亲就常常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笛子,缓缓吹奏。

    娘亲的笛子吹得很好听。

    就像这临春江的水一样缓缓流动,绵绵不绝。

    听着听着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在娘亲怀里睡着。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娘亲为什么会在那个雨夜抛下自己离开了呢?

    林静闲收起竹笛,在岸边踢嗒着小石子。

    他想去老山头的药铺子里看看老爷子在不在,并且打听打听一些事情。

    巷子深处,一栋小宅子上面挂了一块香椿木的牌匾。

    上面用小楷写着“万山药堂”四个鎏金大字。

    不过灰尘太多,这四个字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旁边是一个悬挂着的葫芦。

    大人们说这是“壶”,是“悬壶济世”的意思。

    还有一只木头做的鱼符。

    因为“鱼”和“愈”的音相通,挂上鱼符是希望病人服用自己的药物后百病皆愈,无病无灾。

    这些规矩,在林静闲眼中看来都奇怪得很。

    林静闲猫着身子,使他原来就矮的个头变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将头探入漆黑的屋子,小声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林静闲小声嘀咕道:“老山头不会又在屋子里眯眼睡觉去了吧?”

    他一脚踩在地上的横木上,跨过门槛。

    入眼,便是一个水曲柳做成的药柜贴墙摆放在屋子里。

    架子左右是一幅楹联。

    分别写着“红娘子牵牛耕熟地”和“白头翁佛手上常山”。

    每个药柜都敷了一张红纸,用松烟墨写上药物的名字。

    有当归、泽兰、杜若等等。

    雅气得很!

    整个药铺都弥漫着一股药香味,沁人心脾,但此时林静闲却捂住了鼻子。

    无他。

    只是因为当年老山头拿这些药为莲花镇孩童熬炼身体的那段时间,对他们来说苦不堪言。

    确切的说,那是一段需要花费一生时间来治愈的凄惨童年。

    整个人埋在滚烫的热水中不说,还得蒙上桶盖,这药香味齁得每个人都不轻。

    待到桶中的水渐凉后,孩子自个人儿还得爬出去,光腚为自己添柴加火。

    谁要违逆,那光不溜秋两腿之间的小雀雀,保准要挨棍子的敲打!

    林静闲小心翼翼地掀开幕布,走进药铺晒药用的小庭院,顿时瞪大了眼睛。

    自家老爷子和药铺的老山头正推杯换盏地喝得不亦乐乎,桌上摆满了佐酒小菜。

    林东山咂摸一口瓷杯中的酒水,拍了一下大腿,感慨道:“果真是如此。要说刚柔二字,得数奇楠、无须两处酒作坊,一刚一柔。”

    “白羽酒能软到你心槛里,一口下去,咂舌之间便如同有只可爱的小蟋蟀用触须在你心头挠痒痒。”

    “是的是的。”老山头抬手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渍。

    “居阳酒性子烈,一盏下肚便可封喉。”

    “要论后劲,就不得不说那语叶城的敲齿榔,醇香至极,妙不可言。”

    “入口之际,就如含一颗糖压落舌下,这只是伏笔铺垫。”

    “接着三杯灌肠,好比那酒虫翻了个筋斗从肠中飞入口来,拿着一根小玉杵在你的口中捣鼓使坏,恨不得要你咬烂了自己的舌根不可。”

    林东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他又突然愤愤道:“鄙人平生饮过之酒不下百种,但凡有些称道的,还大可都能让人点头。”

    “可要说这闻名遐迩的酒中圣城不入流的酒样,那就不得不拿剔牙酒来说道说道了。”

    “相较之前刚、柔两位君子,这酒就显得有些小人了。”

    “既不刚烈,也不醇软,几口下去,刚要有起色,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接着就焉了火去。”

    林东山一酒杯砸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这酒...不仁义。”

    “对,不仁义。犹抱琵琶半遮面,倒显得有些矫情做作的意味,好比那不男不女。”

    “说白了,就是酒妖。”

    二人互相拍打对方肩膀,两个脸色通红的老头笑哈哈的。

第十章 御六气之辩

    一旁的角落,林静闲用手捂住嘴,假装咳嗽了一声。

    二人才扭过头注意到他。

    “呦,这不是静闲啊!快过来快过来。”

    老山头朝他挥了挥手。

    老山头抟了抟自己不算大的肚子,眯眼笑道:“这孩子啊!我印象倒是深刻。”

    “当年我拿来熬药的那群小崽子们,就属他最皮实。啊不,最老实!”

    林静闲一旁低着头腹诽。

    到现在,在林静闲心中,一直有“两怕”和“两害”。

    “两怕”分别是师塾听书、药缸炼体。

    “两害”则是“如坐寒风鬼先生”和“缸外邪魔老山头”。

    鬼先生自然是指当年把李一和林静闲拎到书塾的儒衫老者任元青。

    林静闲不屑说道:“林东山,难道喝酒也有学问?”

    “那是当然,喝酒的学问海了去了,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学问。”

    “这人生啊!尽然只在一壶酒。”

    说着,林东山随手举起一只小瓷杯递给了林静闲。

    林静闲接过,狐疑地仰头一口痛饮,结果被呛得脸红脖子粗。

    老山头大马金刀地坐在那,笑得嘴都快瓢了。

    “熊毛蛋孩子,是喝不了酒的嘛!”

    缓了许久,林静闲胸腔中那股被人锁喉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他斜眼看向林东山,道:“老头,你在这干嘛?”

    听着林静闲叫的名讳,林东山早已见怪不怪了。

    也许是自己当年对他放任不管的原因,林静闲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爷爷”。

    要么就是直呼名讳,要么就是喊他“老头”。

    “李一那混小子体内没有灵渠,无法炼气。”

    “我和老山头正琢磨着送他出镇,去外乡看一下有没有武宗肯收留他。”林东山如此说道。

    “武宗?”林静闲疑惑道。

    “嗯,就是武宗,是指那些专于修武,以气为辅的宗派。”

    “毕竟那小子在武学方面算是很有天赋了。”

    林静闲揉了揉下巴,说道:“林东山,我想和你打听打听关于炼气士的东西。”

    “怎么,不学武了?想去山上当神仙?”林东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那当然,谁不想当神仙?可我看这神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林静闲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林东山拿起旱烟管在石桌上磕了磕,然后放入口中吸了一口,吐出一口雾气。

    “武修是炼体,术修是炼气。无灵渠可以炼体,去无法炼气。所以说,只要不是残废,随便找个人都可以去修武。”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修武只能强健体魄,开发人体潜能,很难能达到武极化气的效果,就无法使出术法。”

    “术修,则是以气傍己身,达到护体的功效,这叫‘以气御身’,但相较于武修最大的区别是可以‘以气御器’。”

    “此御非彼御,御身的御是防御,专注一个‘护’字。”

    “御器则是驾驭,强调一个‘控’字。一气流注,器物便可挥洒自如,称之为术。”

    “也许你会想,术修和武修之间不就差了个御器吗?好像没什么厉害。”

    “其实不然,术道被天下人尊称为第一道自然是有其道理。”

    “术修的修炼有着最广阔的天地,而武修的极致会因人而异,比术修低了不知道多少个山头。”

    林静闲茫然点了点头,显然是没有全听懂。

    “自古就有贤人‘御六气之辩’这一说,其实这六气统归为天地灵气。”

    “术修就是统御天地六气为己用,进行灵气牵束,进而达到化法的效果,这正应了那句‘君子善假于物也’。”

    “世间万法皆由气衍生,可为杀敌手段,救人妙术,无所不用,无所不及。”

    “这才是...天下正统!”

    林静闲算是听明白了,问道:“就是说,术修要比武修更威武?”

    林东山摇了摇头道:“还是要看境界的。”

    林静闲喃喃道:“怪不得一哥会伤心。”

    “那就没有其他的一些修行的野路子可以比肩术修?”

    林东山看了一眼他,又是吞吐了一口烟雾。

    “有,譬如旁门左道,奇门遁甲。像什么巫术,傀道,阵师等等。”

    林东山顿了一下,继而说道:“还有一些所谓的下九流。”

    至于下九流是哪些,他没有明说。

    “但这些不是你想学就能学的,需要天资。”

    林静闲惊悟道:“原来修行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林东山摸了摸胡子,笑道:“怎么?打定主意要成为炼气士了?”

    “有这个打算,就是不知道我又没有那个天资。”

    “对了,林东山你是炼气士喔?”

    “我啊?其实算个半吊子的炼气士吧!”

    林东山突然放下旱烟,郑重道:“你现在还小,还没有到修行的时候。”

    林静闲呲牙咧嘴道:“我修不修行,你又说了不算。”

    说罢。

    林静闲衣袖翻摆,扬长而去。

    林东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完全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老山头也只是弹起一颗茴香豆放入口中嚼巴。

    林东山眼睛炯炯地看向老山头,“你说此举是错还是对?还是如今是好,将来终归是酿成大错?”

    老山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此子我看不透,李一那小子我也看不透,不过他们就像两根相伴生的丝线。”

    “两根丝线相靠甚近,动辄就会打一个结出来。打结还算好,总归有解开的法子不对。”

    老山头突然皱了下眉头,缓缓说道:“但这两根线非同源却相吸,像是...宿敌!”

    “此消彼长,最终必有一方命线被扯断。”

    老山头表情凝重。

    “你也知道,李一武道悟性极高。”

    “按理说,体内的天生经络也应更加比常人完美一些,其中代表灵渠用来藏气的那一条经络怎么说都要坚韧甚佳!”

    “要我讲,这小家伙要比今日九狮湖宫,那几个小辈看中的那块大道美玉都要厉害许多。”

    “可他,就像是在刚出生时就被人拿剑往那条经络上砍了一道。”

    老山头神色郑重,看向他,说道:“你知道,李一身上很多东西在卦象中可都不算得什么好兆头。”

    “还是说...”

第十一章 祸生无本,福至有因

    “当年你守在小镇外不去见林静闲,看见的那个将李一挑来镇子的担货郎,你就真的看出了他的深浅?”

    老山头刚想斟一口酒喝,二人突然变了脸色。

    嘭隆!

    林东山衣衫猎猎,双目精光四射,自身气息陡然迸发。

    老山头也是身边一阵空气氤氲。

    一把通体血红的小铲子悬浮在肩头一侧,气息恐怖!

    如狼环伺,严阵以待。

    “嘿!两个老家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你们这可是待客之道?”

    一个怀里揣着拂尘的莲花冠老道从空中乘云而下。

    来人眉眼处挂着两条长长的眉毛不说,就连胡须都如决堤的瀑布般倾泻万里,头上更是别了一支簪子。

    “怎么是你?岑乐童。”

    林东山收了外放的气息。

    莲花冠老道抱着拂尘倚在墙角,打了一个哈欠,轻阖眼皮缓缓说道:“须知祸生无本,福至有因。”

    “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你俩这半辈子怕不是活到了狗的身上?”

    老山头脸色不爽。

    那个小铲子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可以去刨开那个莲花冠老道的脑壳。

    莲花冠老道连忙伸手阻止。

    “别介!”

    莲花冠老道看着神色不善的老山头,突然紧锁眉头,骂道:“小药翁,你敢打爹?”

    话音刚落。

    那把通体血红的小铲子朝他枭首而来。

    只见莲花冠拂尘一抖,整个人都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时,已然是在瓦檐上坐着,让小铲子扑了个空。

    不正经的莲花冠老道撇了撇嘴,不去管老山头那杀人的目光。

    “要我说,你们掺和后的结果都不知道好坏,还不如不掺和。”

    “放任那两个小的自己和稀泥玩泥巴,说不定就可以真的捏个玩意儿出来。”

    “毕竟我也看见了,这俩小子的感情线粗的很,不怕磨。”

    老山头单手掐指。

    血铲马上掉头飞过来没入体中不见。

    老山头说道:“感情是深,可这是天命。”

    “天命?你都这田地了,还狗屁地信天命?”

    莲花冠老道一抻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拍了拍手掌,笑道:“我算是听明白了。”

    “您这不是半辈子活到了狗的身上,而是一辈子都活到了狗的身上。”

    “唉!可怜,可怜,真可怜!”

    老山头恼了,看向一旁看戏的林东山,说道:“你就不管管?”

    没等林东山下一步作为,莲花冠老道突然摆了摆手。

    他一脸不耐烦道:“行了!你们这两个糟老头子窝在这个小山沟沟里就没憋好屁,你们这莲花镇里有几个寻常人?”

    “随便出去一个都可以坐镇一方小天地。”

    “你林东山什么人我不知道?”

    “还有你这卖假慈悲的屁捣药翁,玩药怎么行?该玩毒的啊!”

    “我不信你们没有什么目的,肚子里的坏水老子都是喝过的。”

    莲花冠老道身形再一闪出现在了林东山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面对他的讥讽,老山头干脆眼不见,耳不听。

    闭塞耳目,六根清净。

    莲花冠老道自知无趣,从袖口中拎出一把生了锈的破剪子丢在桌上。

    “喏,这是我捡的因果剪,你们自己看着办。”

    莲花冠敛了一下袍袖,天上一朵小云飞入袖中,再一抖袖袍,那朵云变成了黑色的雷云,

    莲花冠老道一跃而上。

    林东山和老山头奇怪地看着他。

    只见莲花冠老道喃喃道:“那几个跟风狗还真嗅到了老子的快哉风,浩然气,竟然追到这了。”

    “看爷爷我拿朵小雷云电死你们,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然后再打得你们妈妈都不认识你们。”

    老道的身影一闪而逝。

    二人竞相无语。

    林东山默默地盯着那把“捡”来的因果剪,摇头一笑。

    他猛一甩袖,将酒水从酒杯中引出一股股小流,涤荡在剪身。

    锈迹凭空消失,变成了一把锋利泛着寒光的铁剪。

    老山头挠了挠头发,郁闷道:“先前与我们废话这么多,又给了我们这把小剪子,那就是量我们不掺和这事喽?”

    “啧啧,绕着圈子恶心人。”

    老山头招手将铁剪握入袖口。

    ……

    莲花镇集市。

    九狮湖宫的选拔带走了一波镇上的有资质的后生,但依旧是有很多外乡人还没有离开。

    街上熙熙攘攘。

    莲花镇为什么以莲花为名?

    顾名思义。

    莲花镇盛产的彩瓣莲的品质是在外界都是数一数二。

    不仅有清心祛欲,慧人窍眼的功效。

    常年在一方水土种植,可以使其风水变佳,达到“养灵”的效果。

    况且,莲花镇所种植的莲花品种很多,功效各不相同。

    不少镇上人都以向外界贩卖莲花为业。

    “养灵”,就是缠聚天地灵气,汇聚到一个地方,使该地灵气浩荡,带动整个地方风水的改善,谓之“养灵”。

    “养灵”不单单是莲花镇的彩瓣莲可以做到,许多稀罕、不出世的天地珍宝也有此功效。

    若一个地方常年被“养灵”,而没有被外界干扰,就会形成所谓的“洞天”、“仙境”。

    林静闲枕着手臂,继续在街上逛游。

    其中路过了一座高大祠堂,在众多宅子中很是显眼。

    “秦氏祠堂”四个大字高悬于空,威风极了。

    两侧门楹上写着“敬宗收族,亲亲有爱”的烫金小楷。

    祠堂是慎终追远的重要场所。

    林静闲来到祠堂门口,竟丝毫都不避嫌的伸着头往里头瞧瞧。

    林静闲抬脚走入其中。

    入眼便是大堂墙壁上挂的一张朴黄的旧纸。

    上面题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八个字。

    龙飞凤舞,行云流水。

    祠堂的主人叫秦观。

    林静闲常唤他为“秦叔”。

    据秦叔说,这八字乃是他的太祖所题。

    虽年代久远,但一种温慈之意洋洋于表,油然而生。

    林静闲对这张黄纸印象极为深刻。

    当年他第一次偷偷溜进这座祠堂时,就被这八个字深深吸引住了,直愣愣地盯住看了好一会。

    直到秦观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含笑问他:“喜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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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天师介绍:
这是一个江湖和庙堂两不相敬亦两不相扰的世俗界。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
既有手段古怪的傀儡术士,也有高深莫测的驱鬼仙长。
又诸如赊刀人、担货郎,以及朝廷的捉妖差吏……
波谲云诡的世俗界暗藏刀光剑影,且看一介初出茅庐的山水郎,如何叩仙门、踏仙途、登仙巅!神秀天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秀天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秀天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