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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天师全文阅读

作者:酱香果冻     神秀天师txt下载     神秀天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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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外天。

    仙署白玉京,居三千世界之央,乃仙班司职稳固天道秩序的地方。

    有言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如今司职仙署白玉京的正是“玄”、“黄”、“洪”和“荒”四大天仙,分别坐镇东西南北四方天幕。

    在四座镇天门环抱的光阴长河之中,弥漫着混沌雾霭。

    一条千里赤体且人面蛇身的庞然大物从中探首而出。

    威仪横生,俯瞰众生。

    它是烛九阴,天道秩序维持者之一。

    广大的瞳眸中瞑晦不定,开阖间便是昼夜轮替。

    且吹气为冬、呼气为夏,并执掌风雨...

    只不过在这烛九阴广硕的背脊之上,伫立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郎。

    少年郎一手执玉剑,一手撑着荷叶伞。

    他面色讥讽地望着头顶如同牢笼一般,囚禁三千世界的四座镇天门。

    少年郎凉薄一笑,轻轻放下手中的荷叶伞,抖了抖手腕。

    一缕浩然正气缭绕五指,正娇柔!

    余策五指猛然攥紧,一步踏出,振袂升空。

    紧接着,如决堤般洪水的汪洋剑气自那三尺青锋处肆意倾泻。

    化为四道通天霞光,悍然冲撞向四座镇天门。

    轰隆隆!

    犹如神人擂鼓,气势磅礴!

    金碧辉煌的四座镇天门刹那间崩碎,坐镇其中的四道金光虚影也随之湮灭。

    四方天幕被撕裂,原属白玉京的造化气运从中流溢,遁入三千世界。

    天道。

    崩塌!!!

    不过这一切始作俑者的余策,神情淡然,双手负后,遥望无垠穹空。

    他轻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堂堂仙庭四大天仙竟然为了一己之私掠夺三千世界气运。”

    “并借稳固天道之由,封禁下界,锁锢苍生,乃至百年间竟无一霞举飞升成仙者...”

    白衣胜雪的少年郎冷笑道:“如今我一并毁之,岂不美哉!”

    说罢。

    烛九阴摇晃千里之身,搅动混沌雾霭,带着少年郎重新隐于其中,不见踪迹。

    就在这时!

    寰宇内四道遮天蔽日般的模糊身影齐齐出现在混沌雾霭的边缘,各据一方。

    这四位伟岸之人,周身仙光缭绕,散发着难以抵御的无尽威压。

    同时还有无法遏制的勃然怒气!

    其中一人忍不住怒吼道:“大胆妖孽余策!竟敢违逆天威,毁坏我等大道根基!!!”

    “黄、洪、荒,你三人且随我去重启通天鉴。一同显化万界,诛杀此獠!”

    ……

    云海之中,霞光万里。

    一座垂柳如瀑的仙岛喷薄着紫色雾霄,屹立在万道金光之中,仿佛琅嬛仙境。

    仙岛上,有人身穿一袭白袍,双手负后翘首望着眼前将近有两丈高的菩提树。

    他不时地轻抬脚尖,再轻轻落下,倒多了一份娴雅之意。

    少年模样的白袍男子叫余策,是万事都留有计策的意思。

    名字是让市井中一个落魄老道士根据生辰八字算卦起的,总共花了十个铜钱。

    那时候,余策逢人就让他们喊自己的名字,并且理应多叫上几声。

    毕竟这名字值上十个铜钱。

    最重要的是,那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

    除此之外,余策还是问心斋的弟子。

    只不过这一个门派就两个人,他和他师父。

    师父是掌门,弟子是代掌门。

    不过在他拜入门派的第二年,掌门因还不起三两银子在祖师爷的坟头上吊自杀了...

    那时余策才十三岁,就已经要踩着草鞋上山找坟头为他的师父及祖师爷上一炷香,烧两吊纸钱。

    上坟的那天夜里,他想不明白地问。

    自己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曾亵渎过神明,可是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开眼呐?

    先是夺走了他的爹娘,又是带走了他师父这个至亲之人,就连名字都是花钱买来的。

    仿佛像他余策这种人,生来就该受到这种待遇。

    自此,余策一人撑着问心斋默默长大。

    见惯了江湖轶事,也经历了朝堂纷争,但心中始终牢记一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因为这句话是师父教给他的唯一一个学问,也是余策唯一一个可以学到的学问。

    可是如今,他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而且就在刚刚,他不留余策!

    咕咚!

    一朵青莲悠然从水中冒出头来,在清幽的湖面上惊起阵阵涟漪,恬然淡静。

    余策似有所感,踱步走到石桥端,只手捻触这朵秀丽不凡的青莲。

    他顾首览望这片寂静的芙蕖池,眼帘低垂,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此境良久,应是快了。”

    话音刚落。

    云海翻滚涌动,无垠密布的雷光电影闪现其中。

    天幕开始昏暗,转眼间狂风大作,风雨飘摇。

    余策霍然抬头,毅然腾飞升空。

    在这万顷乌云下,他一人披头散发,身着一袭白衣,独立半空当中。

    余策刚略微挪移了一下脚步,忽然一道惊雷霹雳从浓墨色的云海中疾驰而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劈闪而来。

    不过,余策只是嘲弄地笑了一下,轻轻一振袖袍,将那道雷霆万钧般的雷光给轻描淡写地打散了。

    余策双手轻拢,向后理顺了一下墨发,轻声说道:“世人说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亦可更上一层楼...”

    “可是这一楼,我却不是很欢喜...”

    “所以...”

    “我余策百尺竿头后,便要捅破这一层楼。”

    刹那间,电闪雷鸣,乌云滚滚,似要将激荡的雷池倾泻而下,亡此狂生!

    云海之上,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响起:“余策,你修行不易,破境更不易,为何独独非要挑战天威。”

    “这,不是尔等所能抗衡,速速退去方能饶你不死!”

    又一道响彻云霄的威严声音骤然响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吾等当散去其肉身,将其魂魄分别打入大千世界,祭养天地,以证吾尊!”

    “杀!杀!杀!”

    金戈杀伐之声不绝如缕,自穹顶传来。

    声声庞然,声声入耳。

    但浮立于天地间的余策,却对此充耳不闻。

    他只是双手负后,默然看着自己脚尖,随即洒然一笑。

    余策将一手负后,一手握拳置于腹前,向前踏出一步,朗声笑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逆之,吾,往矣!”

    泠泠!

    一柄洁白素剑悄然浮现在他的手中,剑锋凌冽,遥指万里苍穹。

    余策轻挑剑尖,振袂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顾天地间众生的弥天骂语,往这穹顶上砍刺而出。

    偌大的苍穹竟然在这一剑之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开始浮现出龟裂的断纹。

    “何物狂生,不法乃尔!”

    仙人震怒,有金色大掌捅破云海,五指微捏向下捞去。

    就在金色手掌将他裹挟住之时,余策衣袍猎猎,披头的散发漫天飞舞。

    长剑被他横立身前,微微下点,顿时以双脚为原点,向四周方圆万里延展出一面禁墙。

    避免殃及身下芸芸众生。

    接着,素剑现白芒。

    滔天剑气如决堤的洪水般向四周流涌,直接将那只巨大的金色手掌捅了个千疮百孔,然后化作绮丽金霞。

    所过之处,云雾蒸腾,大有烈日熔金之态。

    不过好在有禁墙阻隔,防止了脚下山川河海的破碎。

    余策哈哈大笑一声,狂笑说道:“三小鬼各自肚肠,不过如此!”

    说罢。

    他再次腾跃升空,左掌在前推,右拳向后移,如大弓拉弦。

    狠狠地撞向重新汇聚收拳为掌的巨大金色拳头。

    可这无异于蚍蜉撼树,谈何易?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众生惊骇。

    只见两拳相接,在天际激起一道漪澜。

    旋即,男子后脊处一道剑影冲出,附着在素剑之上。

    在刺穿巨拳后,凭借后劲又将苍穹给砍上一剑。

    整面天镜,剧烈摇晃,岌岌可危!

    “洪荒老贼,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金色手掌的主人怒吼道。

    砰砰!

    道音滚滚,神谕降世。

    穹顶之上有人手持一杆长戈,挥舞着向下抛刺。

    金戈流霞缭绕,瞬间划破天穹,洞穿了他的腹部。

    余策闷哼一声,张嘴一口鲜血吐出,腹部鲜血汩汩而流,将一袭白衣浸染红透,极为凄惨!

    铮铮!

    素剑重新返回他的手中。

    余策想拄剑挺立身子,可是雷劫阵阵疾如雨,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雷劫过后,余策面色孱弱,已然七窍流血。

    可是他觉得…

    这雷劫,还是不够看!

    余策癫狂未休,目光向上,逼视苍天,朗声笑道:“贼老天,奈何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就是能打。”

    “三千雷劫又如何,你就算再来万劫我一样不亡!”

    “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余策嘶吼一声,墨发翻飞,衣袍猎猎,若疯魔一般向头顶投掷一剑,抵御万般术法。

    然后,自己捏拳升腾,欲以身碎天。

    “竖子尔敢!”

    仙人惊怒,着力镇杀此人。

    可是余策当有万夫之勇,刹那间就逼近穹顶,一拳递出...

    咔嚓!

    天镜裂纹横生,方是时一块天顶塌陷,惊心动魄!

    万物噤声。

    独有一声瓷器破碎般清脆的声响在天地间响起,也在众生灵海中响起。

    奄奄一息的余策自万里穹空坠落,他呢喃笑着:“明哲保身和为生民立命,我还是倾向于后者一些...”

    从此,修行文明发生断层。

    一段辉煌的修行史被人抹去,一个大境界被凿出于众生命格,不复存在。

第一章 依依东望

    天地人三界,即指天庭、地府、人间三个地界。

    作为同人间阴阳两隔的地府,被称为亡域死境,由阎王主宰!

    阴曹地府,乃一个妖邪蛮荒之地。

    不过在这个地府,却有着存在活人的二十八个城郡,并且分别对应着星汉大渊中的二十八颗星宿。

    据说这二十八城郡,已然与魑魅魍魉等众鬼展开了长达数千年的杀伐之争。

    更有传言,说地府并非是真正的死人才存在的地方,而是一个人间驱逐罪民的流放之地!

    但这个说法过于悚然,且无从考究,只能当作是一句妄言。

    ……

    黄泉地府的乌云如被打翻的一砚浓墨浸染,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此时,一座戒备森严的城池正被笼罩在乌云之下,方圆千里弥漫着阴郁的悲凉气息。

    而在那苍凉壮阔的原野中,一座孤坟正与这座城池遥遥相对。

    凄凄北风呼啸而过,席卷着的风雪零星落在坟头上,好似不留痕迹地要将其遮掩一般。

    砰!!!

    坟丘蓦然间炸开,泥土纷飞中伴随着骨节敲击的稀稀落落的声响。

    一段惨白的骷髅手臂从中钻出。

    这具尸骨的雪白手腕逐渐拧转,残破的指骨支撑在地表。

    想要脱离大地的桎梏束缚,重现这世间!

    就在这时,孤坟对面的城头上有一道人影出现,正迅速掠下城墙,疾驰着向此处奔来。

    少年眼神冰冷,单手拽着一把比他还大的拖地重刀,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了一道百米长的狭长裂口。

    兽皮大巾迎风飞舞,自少年脖颈处滑落,露出了他那略微有些消瘦但稚嫩的面容。

    一双剑眉却让他此时的杀气无比纯粹!

    少年之名——许长安!

    可是生在地府这个鬼怪横生之地,可就显得不太那么长安喽!

    作为一城之将,许长安的职责,就是尽自己所能,斩杀一切对城郡有威胁的事物!

    许长安一脚踩在坟丘上,两只手高举着拖地长刀挥斩而下。

    已经钻出上半身的惨白骷髅被拦腰斩断,全身骨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同时,头颅如滚皮葫芦一样在坟丘上翻滚着,最后滑到他的脚下。

    许长安弯腰,一手捡起几近碎裂的头颅,放进了腰间悬挂的口袋中。

    然后,他折身来到一棵枯树下将缠绕在树枝条上的兽皮方巾围在头上,只露出一双似鹰般犀利的眼睛。

    茫茫天地间,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一位少年衣袍猎猎,蓦然回首。

    许长安目光凛冽地遥视着天际的灰色雾气,手中拖刀缓缓举起。

    恰似一叶剑兰遥指迟来的春意。

    过了一会儿,许长安才回过身来,抬头望着城头大门高悬着的破旧匾牌。

    遒劲有力的“东望城”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东望东望,依依东望,这望的到底是什么?”

    许长安沉吟了一会儿,暗自摇了摇头,有些不明所以。

    紧接着,他双腿微屈,独自一人掠上城头。

    城头上,有一处马草堆积的箭剁,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头骨。

    许长安打开囊袋,随手将先前砍掉的头骨挂在了箭剁上。

    一位身披厚重银色盔甲的带刀侍卫来到他的身旁,俯首恭敬道:“许参将!”

    话虽如此,但从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可以看出此人岁数至少已有一甲子。

    对一个十六七余岁的小子却如此礼待有加,实在令人费解。

    许长安微微颔首,对他毕恭毕敬的语气依旧是有些不自然,但城中的宿老说这是“规矩”。

    有本事的人就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和“学无前后,达者为师”一个道理。

    “城关近来有恙,切忌不可玩忽职守!”

    “让众将士打起精神来,死死盯住这大雾天堑,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通知我!”

    说罢。

    许长安将手中拖刀放在瞭望台上,从城楼中走了下去。

    年迈的带刀侍卫面目含笑地望着少年的背影,眼中颇有赞赏之色。

    旁边的一位年轻军兵走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瞥了一眼箭剁上的头骨,趴在他耳朵旁挤眉弄眼。

    年轻军兵没正经地说道:“咱这位年轻参将大人当真是有龙骧虎步的大气势啊!”

    老兵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虎父无犬子,东望城一代传奇许总兵声名远扬。”

    “其骄人战绩令地府二十八城郡都艳羡无比,他的儿子当然也不会差。”

    “不!”

    老兵转即否定自己。

    “与他的父亲相比仍有过人之处...”

    年轻军兵抿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也难怪,父亲是东望城总兵,母亲是东望城副总兵,一家三将...”

    “可是...”

    年轻军兵突然问道:“难道城中真的没有再比他母亲厉害的人物了么?”

    “让一个女子掌权未免太...”

    “闭嘴!”

    老兵神色严肃,大声喝止了他。

    “城中由谁掌权这是老城主的决策,哪能轮得到你在这风言风语。”

    “你要有这个能耐,空着的那个总兵的职位你可以去坐着。”

    说到这里时,老兵心神微恸,有些愀然。

    年轻军兵看见他动怒后,赧颜发笑,吞吞吐吐道:“我这不就是发发牢骚吗?!”

    老兵一刀柄捣在他的腹部,骂道:“滚一边去!”

    “滚就滚,这就滚。”

    没想到俏皮的年轻军兵真的蹲下身去,双手抱膝,朝一旁滚去。

    盔甲和地面相撞的声音咔咔作响...

    许长安来到城池中,跳动的炭火和嘈杂的人声。

    一番热闹景象与城外的萧条之景大相径庭。

    上至七旬翁媪,下至垂髫少年,都囊聚在一城之中,和平常百姓的坊间市井生活寻常无异。

    刚踏入闹市,旁边一群在捉迷藏穿开裆裤的小孩就蜂拥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臃肿的红棉袄朝这里奔来,一个脚下没注意扑倒在了地上。

    许长安赶紧走过去将她扶起。

    小姑娘脸色脏兮兮的但又红通通的。

    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气喘吁吁地呼哧呼哧着傻笑着。

    “长安哥哥你回来了呀!”

    许长安也不过十六岁,此时却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

    许长安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那因为寒风而冻裂的小手有些心疼。

    “地府天气,凛冬最为杀人,捉迷藏之际也要注意御寒。”

    小女孩重重点头。

    “知道了哩!”

    旁边一个脑袋光光,只有额头留着一小撮桃形头发的男孩嘟囔着嘴。

    “长安哥哥,每次你回来都是先和小言儿先打招呼,哪次福贵都是气不过的...”

    说着,福贵眼珠滴溜转,嘴角上扬,有些坏笑地伸手去翻自己灰布棉袄身上的口袋。

    然后,他握紧的小拳头递在许长安面前,突然张开,一颗山楂果平摊在手心中。

    小福贵眉飞色舞,骄傲地说:“我有糖葫芦哦,要和我做朋友么?”

    许长安笑了笑,刚想接过却又突然收回了伸出的手,用袖口帮他擦了擦流淌下来的鼻涕。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必的!”

    福贵有些郁闷地看着许长安离去的背影。

    “臭老头,我三岁才练剑,七岁就让我上战场,你信不信八岁我就能有我自己的棺材?!”

    一个个头高一些的男孩在大棚下的茶肆里正两手叉腰。

    正和一个身形佝偻老迈得不成样子的老头对峙着。

    老头是个独臂,脸上的一双眼睛浑浊无光。

    一身褴褛衣衫却能在寒冬天气中巍然不动。

    独臂老人嘿嘿笑道:“瓜娃子,你要听话,越早上战场说不定你以后活的日子越长。”

    在东望城,对于他们这些后生来说。

    三岁习剑是常态,而七岁就必须上战场与阴魂白骨展开杀伐之争,这也是“规矩”。

    七岁征战,类似于一种成人礼,也是一种“养兵”。

    把这些快断奶的娃娃扔上战场,从小就开始熬炼他们的杀气,以备将来更快的成长。

    当然,这并不是去让他们送死。

    城中会派“兵匣”暗中守护,在关键时刻救其性命,然后再丢入战场。

    反反复复,直到有一定自保的实力。

    这就是所谓的“养兵”!

    而这个独臂老人,就是“兵匣”!

    男孩不为所动,杵在原地不屑道:“我信你个鬼啊,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独臂老人颤巍巍地转过身去,从背后的桃木茶桌上拎起一个鸟笼递向不听话的男孩。

    只见鸟笼中困着一具袖珍阴魂,身体虚幻不定,脸面凶神恶煞,一口大獠牙裸露在外面。

    凶恶阴魂在见到男孩后立马凄厉地嚎叫起来,胡乱地撞这鸟笼四壁,想要脱困。

    小男孩立马吓得后退一步,大声喊道:“我给你讲,你可别乱来啊!”

    “拿上家伙。”

    小男孩下意识地抄起脚边的竹竿,紧接着整个人就被瞬间缩小收入了鸟笼中。

    独臂老者抿了抿嘴,拿僵硬的手指敲了敲笼顶。

    “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先磨磨你的戾气。”

    独臂老者刚要转身,就看到了路边的许长安,顿时来了兴致。

    老者朝他招手道:“诶,长安小子,天寒地冻,过来温壶热酒暖暖身子啊?”

第二章 绿蚁新焙酒

    许长安点了点头,来到茶肆,端坐在黑漆长凳。

    “地府鬼天气无常,三月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就算是你这样精壮的小子也未必能消受得下来。”

    “正好,我这里刚酿好了百年的断魂酒,正好拿来养养魂,有了精气神,身子就不虚了。”

    独臂老人佝偻着身子从桌下提起一只铜壶放在小泥炉上,然后用铁火钳夹起一颗木炭扔进了泥炉中。

    过了一会儿,许长安先独臂老人站起身,为他倒了半土盆碗断魂酒,之后又为自己斟了半碗。

    半碗清酒中,有丝丝寒气冒出,而且有一些阴森的面相水影,依次闪现其中,摄人心神!

    许长安竟然连看都没看,就仰头一口饮下。

    刹那间,一股幽冥之气冲击百骸,如蚀骨阴风般一刀一刀割动着五脏六腑。

    许长安咬紧牙关,如此寒冷的天气竟然有豆粒儿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很快就将衣领浸湿。

    对面端坐着的老头一脸希冀之色,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快了,快了!

    马上就快了,成功在此一举。

    独臂老头心中暗道,一只枯槁的手牢牢抓住大腿。

    终于,许长安仰天长啸。

    一缕阴魂从口中钻出,神色惊恐,正欲飞天而去。

    不过独臂老人眼疾手快,投袂而起,一把将阴魂牢牢攥在手中,然后坐回板凳上。

    许长安气喘吁吁,目光死死地盯住老者手中的阴魂,依旧心有余悸。

    这阴魂,就是先前他下城拿拖刀砍断的骷髅中所蕴养的。

    他之前认为那具骷髅不过是在地脉中待得久了,产生了些许灵识罢了。

    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强悍的阴魂埋伏其中,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伺机钻进了他的身体内。

    不过幸好由城中的“兵匣”发现,这才避免了日后可能被这具阴魂夺舍的危险。

    实在是太过阴险狡诈!

    独臂老人玩味地看着手中的一缕阴魂,突然有些惊讶道:“呦呵,还是个有了百年道行的鬼煞。”

    “倒不白白糟蹋了我那一壶断魂酒。”

    断魂酒,是以从城外拘禁过来的鬼魂而酝酿。

    饮者可凭借其中的阴煞之气磨炼自己的精气神,对这蛮荒的鬼野平原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所以,刚才许长安一口饮下,实在是让他感到有些心肝疼。

    不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确实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但好在一躯之内,两魂相争。

    将这具小鬼给惊了出来,不算亏。

    独臂老人将阴魂随手丢入旁边的炭火炉中,顿时响起了凄惨的阴嚎声。

    他稀松的雪白眉毛扬起,重新打量着许长安,笑眯眯道:“破境了?”

    许长安汗颜,顿了一下道:“因祸得福。”

    他随意微微捏拳,竟有春雷声隐隐约约从手心中传来。

    当摊开手掌时,就会发现有紫色电光在指间缭绕穿行,气息凶厉!

    独臂老人咋舌道:“啧啧,年纪轻轻就有了一身横练的筋骨,你这五雷正法的施用比城中的一些年长之人相比都是不遑多让。”

    “可有三气朝元了?”

    许长安微微点头,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之前五雷正法的修行一直境界停滞不前,两气朝元便成了他的瓶颈。

    烦恼之绪萦于怀,这让他困扰许久。

    如今,一杯恰到好处的断魂酒下肚。

    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顺利开启了人体密藏中的“心神”。

    加之,先前早已开启的“肝魂”、“肺魄”,正好是三气!

    五雷正法,是黄泉地府二十八城郡中人普修之法。

    因为此法专门克制阴魂鬼煞,对阴间鬼物有独特的克制力量。

    而且,修行五雷正法,能让修法者更加适应阴间阴湿诡邪的环境,所以这是每个阴间生人都必须修炼的一种术法。

    五雷分属五脏。

    肝为东魂之木,肺为西魄之金,心乃南神之火,肾是北精之水,脾至中宫之土。

    若能将人体五秘藏全部开启,便可攒聚五脏之气,会聚为一。

    方能达于大道,掌握五雷之妙用。

    在这阴曹地府中,若能开启一脏之气,便可力敌十年之鬼祟而无惧。

    两脏之气可挡五十年道行的厉鬼。

    三脏之气即刻镇杀百年鬼煞!

    而这四脏之气的开启者...

    可同时抗衡数名千年鬼将而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这五脏门府全开者,在二十八城郡中也是寥寥无几。

    相传,也只有少数的几位城主达到了此境界,与万年鬼帅旗鼓相争!

    许长安意念稍动。

    刚才那具百年鬼煞立即就被从小火炉中拔身而出,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之中。

    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

    哧哧!

    一缕雷光从指尖儿溢出,迸射到鬼煞的阴魂之体。

    鬼煞立马浑身颤动,发出阵阵阴冷的哀嚎声,气息逐渐衰弱了下来。

    许长安兀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出手指在碗沿上敛下一些酒渍,在桃木茶桌上画了一个圈圈。

    紧接着,他掐住这具鬼煞的后脖颈,就如同拎小鸡一般,将鬼煞丢入圈渍当中。

    画地为牢?

    独臂老人饶有趣味地看着桌案上已经被缩小了身体的鬼煞。

    果不其然!

    鬼煞刚想飞出圈子,就被一道桌面溅起的雷光击中,崩回了原处,发出了凄厉的叫声,阴魂之体都被磨灭了大半。

    没过多久,随着鬼煞一次又一次的撞击,道道雷光腾起,将其牢牢束缚在圈中,就像一座雷狱。

    许长安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然后支着下巴看着奄奄一息的有着百年道行的鬼煞,轻声说道:“恨我吗?”

    沉吟了一会儿,许长安点点头,好像自问自答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非常恨!”

    “可惜,我不是你,你以后也不会是我。”

    想要夺舍?

    许长安冷笑。

    怎么会给你这个机会...

    桌案对面的独臂老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一手拍案将壶盖震飞,将鬼煞收入其中。

    他略微有些心疼地说道:“糟蹋东西不如留着酿酒。”

    许长安站起身,走出布棚,仰头看着满天纷飞的三月大雪。

    满城人望着大雪都开始收拾东西,低头散开。

    他,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说,破境之前,依靠两气朝元勉强能抵御修行百年的鬼煞的话,现在三气全开后完全有碾杀百年修为鬼煞的能力。

    想到这,经常冰冷着脸的许长安不禁露出微微笑意。

    他转过身来,对独臂老人抱拳,俯首作揖,朗声笑道:“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谢长辈指点!”

    独臂老人颤颤巍巍转身,嘴唇嗡动,喃喃自语道:“这心境大魔可比法境难破着哩!这心魔一旦破了...”

    “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许长安笑了笑,转身离开茶棚。

    ……

    在城中一处偏僻的拐角小巷,只有少少的几户人家。

    许长安来到一座荒凉的宅院,神色复杂,接着推门而入。

    庭院中央是一口石砌天井,井口几乎被大雪封住了。

    但依旧有莹绿色的青苔若隐若现,然后两侧是两株枝干萧条的枯柳。

    许长安一个人踩着青石板来到井畔,伫足凝望井底。

    只见,白雪堆积早已与地面平齐。

    他突然一手探入其中,臂膀收力,眨眼间一条水桶粗的铁索被拉了出来。

    许长安侧身,用另一只手抓住铁索的一端,叠臂将铁索一段段地抽出,不一会儿就有将近十米长的铁索被拉出。

    不过,铁索的另一端好像拴住了什么东西,再也拽不出。

    许长安咬牙,再次发力!

    砰!!!

    铁索砸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青石板面竟然龟裂了,不难想像这铁索有多重了。

    许长安眼神凌厉,一股杀气自全身喷薄而出,乌发纷飞,以脚面为中心,四周的积雪呈涟漪状扩散开来。

    注视着锈迹斑斑和满是黑色血污的铁索,许长安喃喃道:“跑了?”

    顷刻!

    许长安猛然抬头。

    只见,宅院堂屋的门扉突然被推开,一股阴风浓雾从中吹来,猝不及防地横击在他的腹部。

    许长安闷哼一声,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砸落在府门的青石台阶上。

    “哇!”

    许长安一口鲜血喷溅,瘫倒在地。

    殷红的鲜血将皑皑白雪浸染了一片。

    一团黑色雾气悬浮在半空中,近在咫尺,差一点就要和他面对面了。

    “桀桀桀,小长安,好久不见啊!”嘶哑又阴冷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

    “为什么?”许长安强忍腹部疼痛,嘴唇颤抖,艰难地说道。

    黑色雾气扭曲,逐渐幻化出了一张脸。

    霎时间,一道黑雾身影静立在他身旁,竟长得和许长安一模一样。

    “时候到了,自然就出来了。”黑影模样的许长安言语轻佻地回答道。

    许长安内心惊疑不定。

    这黑雾本是他父亲七年前从城外拘禁回来的一尊万年鬼帅。

    奈何修为过高,无法一时抹杀。

    只好暂时将其封禁在这城井大牢中,借井中罡气真火慢慢磨灭其道行。

    自从父亲走后,这一关就是七年!

    这七年以来,向来相安无事。

    而且再有一年时日便可将其邪祟完全泯灭,没想到却早已脱困而出。

第三章 百鬼夜行

    许长安单手悄悄负后,指间雷光萦绕,不容分说地腾手将雷光甩向面前的这具阴魂。

    可是阴魂只是站在原地,面对气息恐怖的雷法竟然丝毫不惧。

    正当阴魂正面接下这一击时,雷光突然化成了一条游蛇,很快蹿向空中,故意偏开目标。

    阴魂皱眉,直接拔地而起,追上雷蛇,面色狰狞地张开深渊巨口,一口将雷蛇吞入其中,重新返回地面。

    雷光在雾气体表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不见,接着它仰天打了一个饱嗝。

    阴魂身影一闪,端坐在高堂之上,透过门槛睥睨着一脸不甘的许长安,讥笑道:“你很聪明。”

    “知道就算达到三气朝元的境界依旧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故意使雷击偏斜,就是想引起这城中高手的注意。”

    “可是,你真以为我这近十万年的修为只是修为?”

    阴魂桀桀而笑:“许长安,毕竟是我看着你长大的...”

    “按辈分的话,你应该叫我一声鬼叔叔!”

    许长安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阴魂许长安一挑眉,伸出雾手,然后一攥。

    庭院中的许长安身躯骤然往前一倾,好像被人抓住脖子一般,朝堂屋中雾影握手的方向飞了过去。

    哐!

    许长安的身子狠狠地砸在了堂屋的椅子上。

    木桌紧贴墙的一侧,摆放了一块灵位。

    上面用烫金正楷写着“显考许公讳鸿远府君之灵位”,古朴深远。

    黑雾看着灵位淡淡道:“你和你父亲许鸿远一样聪明,聪明得让我没法杀你。”

    许长安冷眼看他,并不作答。

    阴魂望向天际,颇有些感慨之色。

    “当初东望城的宿老为了养兵,将初出茅庐的你父亲扔在了城外,那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

    “当时我还是一名刚生出灵智的骷髅,成为了你父亲的第一个对手。”

    “你猜怎么着?”

    阴魂看着许长安,突然哭笑不得道:“他娘的,竟然凭借一套盲打拳将我全身骨架给打了个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你父亲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胜利,而我就不服气,回到弱肉强食的乱葬岗,在里面摸爬滚打了十几载。”

    “终于靠吞噬他人阴魂而修为大增,成为了一名统御万鬼的地府鬼帅。”

    阴魂唏嘘道:“你父亲呢,在那之后当然是大放异彩,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城之将。”

    “我们二人之后,十几年都在互相征战,他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他。”

    “可是呢...”

    阴魂指间嗒嗒地敲着桌面,缓缓开口道:“直到七年前的一次谋战中,我输他半子,就这半子...”

    “他把我困在魂狱中整整七年!”

    阴魂睚眦欲裂,喘着粗气。

    “如今我脱困而出,他人却死了,你说可不可笑?”

    许长安冷声说道:“确实可笑,如果我有那个境界想要杀你...”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无须七年!”

    阴魂愣住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虎父无犬子,死到临头了还耍嘴上功夫,你就真不怕我杀了你?!”

    阴魂戾气大盛,一只手狠狠抓住许长安的脖子,目光逼视他。

    “你杀不了我...”许长安两手抓住他的手,艰难地说道。

    他挣扎着伸出一根指头。

    “一,你不敢杀我,你若杀了我城中宿老肯定会有感应,到时候就算你是插翅,也难逃...”

    许长安咬牙,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声音嘶哑地说道:“二,我对你有用,你需要我带你出城。”

    “而且!”

    “第二点是建立在第一点的前提上,所以你没法杀我,也不敢杀我。”

    阴魂眼神冷漠,沉吟了一会儿后,猛然松开了攥紧的手。

    许长安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脸色通红。

    阴魂两掌放置膝前,轻轻拍打。

    “这么说,你肯带我出去?”

    许长安渐渐缓了过来,眼中血丝逐渐褪散。

    他微微点头道:“我日后对东望城有用,放了你又如何,将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很难理解,一介三气朝元的毛头小子,在面对一尊万年鬼帅之时,竟然还能口出狂言...

    阴魂笑了,刚想说什么,陡然间脸色一变。

    整个身子直接化为漫天黑雾,消融在了许长安的身上消失不见。

    磕巴!

    屋檐上有瓦片断裂的声音传来。

    惊神未定的许长安似有所感,扭头向庭院中看望。

    茫茫大雪中,一位青衫女子背负着一个三尺剑匣独立天地间,满头秀发随风飘舞,正目光凛冽地看着这里。

    一股和许长安不分伯仲的纯粹杀气油然而生!

    方仪?

    许长安面容苦涩,站起身来,跨过门槛,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她艰难地走去。

    雪地咯吱咯吱地响。

    每随着他一步点落,许长安就愈能感受到她的杀气正在一次次增强。

    终于,许长安站在了女子的面前。

    铮!

    一柄泛着寒芒的三尺利剑,刹那间从她背后的剑匣中飞掠升空!

    女子俏脸轻抬,一手执剑,凝视着面如金纸的许长安。

    许长安下意识后退一步,试探道:“方仪?”

    女子蹙眉,疑惑道:“许长安?”

    许长安点头。

    哗啦啦!

    凌厉的杀气陡然间崩碎,将四周大雪掀飞,两侧的枯柳上积雪簌簌而落。

    被叫做方仪的秀丽女子皱眉道:“你没事?”

    许长安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现在情况特殊,许多事情并不能全盘托出。

    闹不好,他们俩可能一齐都会葬身在此处。

    许长安耸了耸肩,装作意态闲适的模样。

    “没啥事啊!就是刚才修炼雷法,不小心逆行内力,伤到了,不算太严重。”

    “那就好。”仪轻声说道,然后将三尺利剑缓缓放回剑匣中。

    剑锋藏掩,匣盖稳固。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许长安试图转移话题。

    方仪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到任何反应。

    她淡淡道:“望楼传来消息说,城南一箭之地处涌现数百阴兵,我去察探一下情况。”

    “数百?”

    许长安惊诧道:“用不用我去?”

    方仪摇头。

    在那么一瞬间,她紧盯着许长安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玩味。

    虽然转瞬即逝,但许长安却能轻易捕捉到她不容察觉的神情变化,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不必,据望楼传来的消息说,不过是一些数十年修为的刀斧手,和一个刚刚百年的弓箭手,我能对付。”

    许长安点头。

    “好,注意小心。”

    “好。”

    二人的对话,永远是那么简单明了!

    方仪转过身去正欲离开,刚走了几步,却又突然站定了身子。

    她转过身来抬起素手,没来由地对着他笑了笑。

    然后,在许长安注视的目光中,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才腾身跃上檐牙,几个起跃间消失不见。

    许长安望着她消失的身影愣了神,喉结滚动,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

    许久,好似一阵阴风从他身体内穿过,许长安身体微微向前倾。

    一道阴魂重新出现在他的身前,正是先前藏匿在他体内的那尊万年鬼帅。

    阴魂看着先前女子离开的方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小姑娘不简单呐!”

    “刚才我寄居你体内的状态,就算是你们人类修行者中的四气朝元未必都能看得出我的存在。”

    它越想越惊异。

    “反倒是这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姑娘,还倒真是能感知到我在你的体内,大抵是稀少的阴阳眼之体吧?”

    阴魂阴恻恻道:“你们东望城,还真是后继有人!”

    说到这,它突然转过身来,一脸邪笑道:“为了杜绝通风报信的情况发生...”

    紧接着,它也同样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瘆人的声音响起。

    “不如杀了她!”

    许长安冷笑道:“她不会说出去的,而且如果你杀了她,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阴魂摇摇头,瞬间钻入许长安的体内,同时有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妖月之夜,百鬼夜行。那时,你便可带我出城。”

    许长安深吸一口气,体表雷光萦绕,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气息也开始变得平稳。

    不过他此时心中思绪紊乱。

    这万年鬼帅实力强横,阴险狡诈得很。

    如今寄居在他体内,虽说是没有夺舍,但除非他自个儿愿意,没有人能逼他出来。

    如果自己拼着自杀的危险,倒是可以将他暴露在城中宿老的感知下,到时候他也就重新被关进魂狱中。

    可是许长安他不甘心。

    他还年轻!

    不论是实力修为,还是雷法的修行程度,与他这一辈的年轻人中相比都是佼佼者。

    他有信心,不出几年他将会代替他的父亲成为东望城的总兵,并亲自手刃了这具万年鬼帅,护佑东望城百年平安!

    许长安内心无奈。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这魂狱关了它将近七年,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逃了出来?

    毕竟,这是父亲当年亲手下设下的禁制。

    ……

    东望城城南方向的一处山脉中,迷雾弥漫,瘴气横生。

    一位背负着三尺剑匣的清秀女子,缓步行走于幽静的山脉中,左右打量着这奇诡的地势。

    陡然!

    女子感到脚下一软,旋即停下脚步,看着脚下的这片沼泽地。

第四章 乱葬岗

    沼泽地泥泞不堪,丝丝乌烟从中升起。

    就好像一锅沸水一般,整片沼泽地开始冒出气泡,翻腾起伏。

    方是时,一枚骨爪从沼泽中探出。

    等方仪回过身来,一个手持骨刀的骷髅出现在她的身后。

    突然出现的骷髅,挥举骨刀,颤巍巍地向她砍来。

    方仪看都没看,五指微捏,噼里啪啦的电光不断闪现,直接甩手一记雷法砸向骷髅,将其砸个粉碎。

    她一脸凝重地看着翻腾的沼泽地,五指轻轻负后将利剑拔出,严阵以待。

    嘭!

    沼泽泥纷飞。

    十多个执刀或执斧的骷髅从中钻了出来,眼窝里跳动着莹绿色的火焰。

    方仪后退,按剑身前,挡住纷飞的泥土,全身杀气迸发而出。

    正当骷髅呈合围之势砍杀过来之时!

    方仪俏脸冷若冰霜,先发制敌。

    方仪率先一步踏出,将利剑斜刺一具骷髅的肩胛骨处,果断将其一只手臂砍掉。

    没有丝毫犹豫!

    随之,握剑的手腕拧转,借势挥向旁边的一具骷髅。

    将其头颅直接挑飞,落进了旁边灌木丛中。

    从开始到现在,不过是两息时间。

    随意轻轻松松解决了两具修为十年的骷髅战将。

    就算是对许长安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更何况,她还是孤身一人,直面十多个骷髅战将。

    乘胜追击!

    方仪掌心一番,将蓝色掌心雷打入掉了一只手臂的骷髅的胸口。

    雷光萦绕,顺着骨架弥漫至头颅,将其灵魂之光磨灭。

    眨眼间,整副骷髅架变得弱不禁风,散落一地。

    后方及两侧的骷髅很快又围剿上来。

    它们竟然不受沼泽地泥泞的影响,速度丝毫不慢。

    只见,最近的一只骷髅战将晃动着全身骨架,高举白骨大斧,径直朝女子砍来。

    她脚下一滑,侧身躲过这一击后,单膝着地做了一个姿势奇诡的后空翻。

    在半空之中,她就将长剑瞬间刺入这具骷髅的头颅当中。

    向下划过后,骷髅战将的身体就这么被一分为二。

    头颅中跳动的火苗也渐渐熄灭,灵魂消散。

    刻不容缓。

    方仪将剑抽出,然后折身又插入另一句骷髅胸口当中。

    剑柄一转,将骨头绞成粉碎。

    剑芒莹然,将灵魂之光泯灭。

    方仪微微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不知为何,她心中陡然预警。

    方仪眼眸立马变得冰寒,正身站立,将长剑插回背后剑匣。

    她手指捏捻,开始握决,两掌相击,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东魂之木冒地生,西魄之金兵戈鸣,南神之火焚邪欲,脏腑通灵,三气衍雷。”

    “开!”

    方仪柳眉倒竖,双眼刹那间睁开,有精光闪现其中。

    漫天雷光中有青、白、赤三种颜色的气息流动,赫然是三气朝元。

    随着方仪振臂,汪洋般的雷电大海向余下的九具骷髅阴兵倾斜涌灌。

    骷髅阴兵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淹没在雷法当中,身体连同灵魂之光一起被磨灭。

    陡然!

    黑暗中一道乌光闪过!

    方仪后背窜起一丝寒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霎时间,她拔起半截剑身,另一半仍旧藏匿在剑匣当中,遮掩锋气!

    叮泠!

    剑身微颤,有箭矢迅疾地射在半截剑身上,惨然落地,陷入沼泽地里。

    方仪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浓密的深林,神情冷淡。

    枯枝轻响,深林中悄无声息的走出一个影子,犹如幽冥鬼魂。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具肋骨上插满箭矢的骷髅阴兵!

    正一手拿着骨弓,一手托着一个眼窝中跳动着微弱莹绿色火苗的头颅。

    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

    站定身躯,阴兵眸中闪烁着竟然是不同于先前骷髅战将的蓝色火焰。

    摄人心神。

    旋即,阴兵当着她的面一掌捏碎手中头骨,将粉碎骨屑倾洒在地上。

    唯有莹绿色的灵魂之光还在掌心中跳跃着。

    阴兵仰头,将灵魂之光一口吞进,没来得及从脖颈处流出就已经熄灭。

    然后,阴兵眸中的蓝焰烧得更加旺烈了一些。

    百年弓箭手?

    方仪微微皱眉,随即一拍剑匣,将长剑重新握在手中,扫视着周围幽静的密林。

    她担心会有其他阴兵埋伏,同样这复杂的地形会成为弓箭手阴兵最好的藏身之所。

    因为,百年阴兵不比十年,不像先前那些刀斧手只会莽撞挥砍刀刃。

    它们本身就具有极高的智慧,神识之火比那些强了不知多少倍,棘手得很!

    阴兵一手执弓,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捏紧,从肋间拽出一枚箭矢,搭在弓弦上,一箭放出后又重新掩于黑暗深林中。

    咔嚓!

    在弓箭近身的一瞬间,方仪挥剑将其拦腰斩断。

    咻咻咻!

    又有三枚箭矢从森林中飞出,向这里射来,极其迅疾!

    方仪依旧挥剑断去两枚箭矢,余下一枚弯腰躲过。

    只见箭矢射在一块巨石上,紧接着巨石应声崩碎,由此看见力道强悍!

    方仪冷哼一声,脚尖儿点地,一头扎进茂密森林当中。

    森林中情况比女子想的还要糟糕!

    满地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灌木丛,高低不等的乔木林立。

    庞大的树叶枝干交错盘旋,将视野完全遮盖住了。

    咻!

    前方黑暗中有树叶被穿透的一连串声响。

    一枚箭矢从树冠中飞出,射向这边。

    方仪轻微咬唇,猛然将剑递出。

    啪!

    箭矢摧折,掉落地面。

    咻咻咻!

    又是数枚箭矢无端飞出,而且竟然是从不同的方位射出。

    方仪再次挥剑,抵挡几枚箭矢后突然身体后仰,露出了凝脂般洁白的天鹅颈。

    稍后,一枚箭矢从下巴飞过,十分惊险。

    方仪伸脚,在面前土地上画了一个圆弧,寻找借力点后微微屈膝,砰的一声整个人如流矢般飞向树冠。

    轰隆!

    巨大的树干被一刀两断,向地面砸去。

    方仪默默地环顾四周,寻觅气息。

    这家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嗯?

    就在这时,方仪扭头,侧耳听见远方有微弱的树叶翕动声,俨然是来时的方向。

    回去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辛辛苦苦跑来这么远为什么又突然要回去?

    难道说?

    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

    女子心中一颤,顾不得别的立马踩在树干上疾驰回去。

    哗啦啦!

    女子一把揽过枝叶,从深林中走出,在看到面前场景后瞬间就阴沉了脸。

    只见先前战斗过的沼泽地中央,眼窝内跳动着蓝焰的阴兵,正歪着头看着她,嘴巴开合。

    “桀桀桀,你很强,不过...”

    “你...会死!”

    阴兵伸出五指白骨,掌心对着沼泽地,指间有妖异的邪光流动。

    沼泽地开始沸腾,在阴兵五指紧握的一刹那,顿时有一团莹绿色火苗从泥土中冒出。

    方仪眼神一凝,心中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

    有数百上千的火苗从土地中冒出,悬浮在阴兵身边轻轻跳动。

    仿佛一片火焰烈洋,燃烧着一切!

    要知道,每一朵火苗,都是一簇灵魂之光。

    这对阴兵来说是大补之物,可提高他们的道行。

    而现在,这数百上千的灵魂之光浮动面前,任谁看了都会震撼心灵。

    何况,其中掺杂着的竟然有势头慢慢渐变成蓝色的火苗。

    实在是骇人听闻!

    如此多的灵魂之火...

    此地,曾经必定是一处乱葬岗!

    阴兵颔首,两臂张开,姿态有些虔诚。

    阴兵张口,数百上千的灵魂之火如鲸吸般朝他口中涌来,场面震撼。

    女子心中着急,她能明显感受到阴兵的实力修为正以肉眼可及的恐怖速度提升着。

    一百一十年、一百二十年、一百三十年...

    转眼间,就已有了将近两百年的道行修为。

    女子指间轻敲剑柄,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她若真的出手阻止阴兵的这番造化,势必会被漫天的灵魂之火灼伤,无异于自焚!

    她现在只能心中祈盼,祈盼阴兵这次不会一举破五百年大关。

    那么,这样虽然自己不一定能战胜它,但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方仪无论大大小小的战役,心中一向谨慎,险有身处绝境的时候。

    但这次,她实在没有想到这毫不起眼的沼泽地竟然是一处乱葬岗,地府阴兵天然的试炼地!

    这阴兵谋划高深,借自己的五雷正法引动下面乱葬岗深埋的灵魂之火,然后由它吞噬提升修为。

    呼哧!

    一股气浪以阴兵为中心四散开来。

    方仪以臂遮挡,满头秀发飞舞,半只脚踝竟然深深陷入了泥土当中。

    阴兵举起那只拿着骨弓的手臂,轻轻用力,啪的一声骨弓折断,陷入泥泞。

    紧接着阴兵一步踏出,有绚丽的火焰嗤嗤冒出,缭绕着脚掌,很快就将整个大腿包裹其中。

    待其湮灭后,一层鎏金铠甲闪耀着阴冷的寒芒出现。

    然后,湮灭的火焰又呈水波涟漪漫及臂膀,所过之处皆有一层铠甲浮现体表。

    很快,火焰遮掩了全身,一股恐怖的气息迸发而出。

    等到身上所有火焰湮灭后,一团黑色雾气凭空生出。

    阴兵一步一步从黑雾中走出,手中捏着一把和女子一样的三尺长剑,只不过是剑身上有丝丝黑色雾气萦绕。

第五章 血篆

    七百年?!

    方仪惨然一笑,心中无奈,一掌毅然拍在胸口,张嘴吐出一口精血在手心。

    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蘸了些许精血,涂抹在洁白的额头,好像在画什么符篆。

    方仪心想,长安应该会没事...

    既然他不愿告诉我,是有苦衷,应该也能自己对付。

    好不甘心,既然说好要和他一起守护这座城的,就一定要遵守约定啊!

    她如今担忧的,竟然是许长安的安危!!!

    随着方仪每一指落在额头,就有强大无比的气息从体内慢慢升至额头,汇聚在血符篆之中。

    从一开始的青、白、赤三道气流在符篆中游走。

    又隐隐约约有黄、黑两道气流从丹田流出,沿着经脉流向额头。

    以精血为引,作为勾勒符篆的笔墨。

    不远处的阴兵全身颤惧,胆寒地盯着女子额头上真气流转的符篆。

    仿佛,其中蕴藏着雷霆万钧之力,只要溢出丝毫,就可将自己泯灭。

    画毕!

    方仪扭头看向东望城的方向,眼中泪光闪烁,有无限的眷恋。

    神识开始模糊,她的脑海中闪现着一些零碎画面。

    一座残破的城池笼罩着无边的烽火狼烟。

    城头上断断续续有骷髅爬上,守城的将士死伤一片。

    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老人和小孩蜷缩在一团躲在各处。

    有妇女拼命与一名阴兵拉扯,护住身后的啼哭的女孩。

    但她自己却被阴兵一刀捅进腹部,睁大着眼睛瘫倒在地,血流不止。

    女孩抱着妇人的身体,脸上污迹斑斑,大声哭泣着,“娘,你醒醒!”

    “娘!”

    女孩恸哭,鼻涕混着泪水分辨不清,几缕头发粘在了脸颊上,模样凄惨。

    杀死妇人的残酷阴兵高举手中刃,女孩一脸绝望和仇恨地看着它。

    正当阴兵落下刀刃时!

    一道小小的身影瞬间从它身后划过,骨架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小女孩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过去,有些懵然。

    一个手中拿着比他还大的拖刀的小男孩,一脚跺灭地上跳动的火苗。

    男孩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对她伸出手。

    说出了令她至今记忆犹新的一句话。

    “不要哭,我带你回家!”

    城门被撞开,有人类军队浩浩荡荡地进入城内,与阴兵展开厮杀。

    昏黄的修罗场内,一个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牵手,行若无人地走在血腥的街道上。

    女孩仰头,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好奇地看着比他高一头的男孩。

    “哥哥,你家在哪啊?”

    “我家啊,远咧,在东望城。”

    “那哥哥你叫啥?”

    “我跟我爹姓,名字是娘娶的...”

    “许长安!”

    ……

    方仪神识模糊,擦拭洁白额头的血污,轻声呢喃道:“抱歉,长安...”

    血符篆脱体而出,浮在半空中,雷光激荡,飘飘然地飞向身披重甲的阴兵。

    阴兵惧怖,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全身骨架微微颤抖着。

    它心中不甘!

    它才刚刚依靠吞噬其他族类的灵魂之火成就了自己七百年的修行。

    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千年,甚至万年的地府鬼帅...

    就在血符篆近在咫尺,即将烙印在自己白骨额头的一刹那!

    遥远的天际,一道金光疾驰而来。

    眨眼间,金光中有人一把捞过血符篆回到方仪的身旁,抱起她娇软的身躯,将血符篆重新按在额头。

    方仪之前流失的生命力正在急剧恢复着。

    方仪感受着纤腰处传来的温热,疲惫地睁开眼。

    她看着面前痛心疾首的少年,虚弱地笑了。

    “是你啊,长安...”

    “你...怎么会来。”

    许长安心中一痛,宠溺地帮她撩开发丝。

    她嘴角猩红的血迹,在这苍白的俏脸上很是凄美。

    许长安轻轻抱住她温软的娇躯,有些心疼道:“别多想,我只是担心你...”

    方仪苍白的脸竟然露出一抹腮红,立刻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一副小鸟依人般的模样,没有说话。

    “咳咳!”

    一道干咳声很不适宜地从两人身后响起。

    方仪惊讶地抬头看去,看见有人后更加害羞了,脸色涨得通红。

    许长安对怀中的人儿轻轻说道:“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然后,他扭头对来人说道:“张老,拜托你了。”

    独臂老人摆摆手,腻歪道:“知道知道,你先去忙。”

    张老打出一道真气,将方仪虚弱的身体扶正。

    他自身体内五气流转,对着符篆不断掐诀打入雷光,唠叨着:“你这小妮子还真是胆大。”

    “咋就落进了这乱葬岗,愁煞个人嘞!”

    随即,他扭头看了一眼正与阴兵对峙的许长安,乐呵呵道:“还非要逞能,要真打不过,我只能给姑娘你再找个好姑爷咯!”

    独臂老人张老,表面虽说是风言风语,可是内心却是万分焦急。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小妮子竟然敢献祭自己。

    通过透支自己的生命力来和那阴兵决一死战。

    如果真要让这蕴含着她精血的血符篆崩碎…

    方仪她就算不死,也会留下不可弥补的损伤。

    以后的修行大道,就真成为了殒身崖。

    不过,张老同时也舒了一口气。

    幸好许长安赶来得及时,保护住了她的根基,否则自己将懊恼死了!

    毕竟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兵匣”,还没有哪个孩子在自己手中夭折过。

    许长安缓步走了过去,看着面前披着一身铠甲的阴兵,眼神有些冰冷。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三道若游龙的气流,已然是可以碾压刚好百年修为的阴兵了。

    七百年?

    许长安嘴角微微上扬,森然而笑。

    那么,正好拿你来练练手!

    七百年修为的阴兵,眼中的灵魂之火不断跳动着,深深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年,提了提手中剑。

    许长安一脚后退,眼睛微眯。

    下一刻,身躯骤然如流星般弹射过去,速度迅疾凌厉。

    在原地划过一道长长的身影。

    仔细看去,原地一个深陷的脚印分明可见!

    空中腾飞的许长安,如一头凶悍噬人的猛兽捏拳扑向这里。

    一股滔天大势朝阴兵镇压而来,铺天盖地!

    阴兵心神震动,身体厚重铁甲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它举剑就是一道阴煞之气陡然迸发。

    一条游龙煞气与许长安相对而发。

    “哼!”

    许长安轻蔑冷笑。

    自身丹田气晕流转,体表雷光萦绕。

    在与那抹煞气相碰时,便将其轻佻般地崩碎,丝毫不减神速地径直扑袭。

    砰隆!

    在拳头砸到阴兵铠甲上的一刹那,有电光迸溅。

    阴兵只是感觉到隔着盔甲一股大力传来,然后神识一暗。

    整个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陷入了泥泞当中。

    这一击虽然看似轻松地将阴兵打飞,可是许长安也暗自心惊。

    自己虎口处生痛,酥麻感不减。

    刚才那一拳他确实打得尽兴,拳落实地很痛快。

    但是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在他拳头触碰到盔甲的一刹那,阴兵是没有丝毫后退。

    待到其拳力力透纸背,隔山打牛后才让它飞了出去。

    由此可见,这盔甲的抵御能力着实惊人!

    阴兵眼中火苗跳动,挣扎着从泥泞中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腹部的铠甲。

    一股灼烧之感撕裂神经,看来是刚才的雷法起了作用。

    咻咻!

    两道身影同时闪现,出现在沼泽地中心。

    残影不断,金戈声,拳风声,声声入耳。

    只是两息之内,两人交手已是不下十次。

    而且,双方速度还在加快。

    将这一带的草木竞相摧折,高大的乔木应声倒了一片。

    咣当!

    巨大的声音乍然响起。

    两道身影同时停下,只见周围一片狼藉。

    许长安眼神狠辣,将这在城外厮杀六年的杀气显现得毕露无遗。

    嗒!嗒嗒!

    晶莹剔透的血滴子不断滴落,砸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长安两臂自然下垂,低头注视着血淋淋的双手,不发一语。

    这就是超越五百年道行的阴兵么?

    许长安有些自嘲的笑了。

    以为能达到三气朝元的境界在同辈当中已然是不逢敌手了。

    没想到面对外敌还是那么不堪...

    刚被万年鬼帅敲打后又要落败于此吗?

    许长安双眼通红。

    不甘,他实在不甘!

    他五指紧捏,指甲深深地陷入骨肉当中,场面触目惊心。

    “哎...”

    一旁帮助方仪疗养的独臂老者张老,看到此景后,黯然叹了一口气。

    尽管“比老一辈更心狠手辣”是东望城自古的一定之理。

    但若仅仅是有狠辣之心而无实力,那在这阴间世界是行不通的。

    他之前还希冀着,希冀许长安他能凭借一己之力打败天赋同样不俗的阴兵。

    尽管他知道这很不现实,但他还是能希望许长安能超越他的父亲。

    尽管这想法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独臂老人张老面露追忆之色。

    许鸿远?

    是呀!许鸿远!

    东望城乃至阴间二十八城郡都是最耀眼的人物,压得连同他张烈在内的一概同辈都抬不起头来。

    而且,他在阴间驰骋了近四十年鲜有败绩,是名副其实的不败战神。

    更是众人口中的伟大传奇!

    可是就这么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物,却不知为何毅然投身地府大雾天堑。

    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第六章 万世长安

    如今,他仿佛成了东望城的天。

    将城中英才悉数囚禁当中,为后辈留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门槛。

    没人能打破桎梏超越他,拥有他那一身通天的本领。

    张老沉默不语。

    许长安是他的儿子。

    他希望许长安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算在面对悬殊的实力差距下也能力挽狂澜,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代神话!

    是许长安不够优秀么?

    张老摇摇头。

    当然不是!

    要怪就只能怪他许鸿远太强,强到没有人能与之比肩,就连他儿子也不可以。

    独臂老人不再盘膝而坐,缓缓站起身来,衣袍猎猎,空着一只手臂的那条袖袍鼓荡。

    就当独臂老人准备出手干预的一刹那,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之处,猛然转过头去,盯着场中。

    只见许长安脖子处青筋暴起,仰天嘶吼,睚眦欲裂。

    一头墨发漫天飞舞,方圆十丈内骤然浮起了一片浓重的血色雾气,气氛恐怖。

    独臂老者明显能感受到许长安的气息在节节攀高,瞬间压制了那七百年修为的阴兵。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颤颤巍巍地说道:“领域?!”

    “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

    “修罗领域...”

    独臂老人老泪纵横,欣然而笑:“鸿远呐鸿远,我就说嘛,你怎么会那么绝情...”

    “你这哪是为东望城留下天堑,而是长安啊!!!”

    张老癫狂仰天大笑,两手举臂,高呼道:“我东望城当真是人杰地灵!”

    “有此子,二十八城郡当万世长安,百年无忧矣!!!”

    没有人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领域究竟意味着什么。

    立身修罗领域中的许长安脑袋疼痛,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他明显能听到自己体内有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

    是心境么?

    许长安渐渐了解了情况。

    自己先前在喝了一杯断魂酒,借此而除掉了心中魔障,打破了术法境界,得以三气朝元。

    这一切都是挺好的。

    可是府邸魂狱逃出的万年鬼帅,又成了他心头挥不去的魔影,重新压抑了自己。

    在心境上,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破而后立,重新塑起了一个更加牢固的瓷器瓶子。

    如果说张老的做法是疏通接引的话...

    那这次就更为干脆!

    直接打破了瓶子,将其中的压抑全然放出。

    杀气与戾气混淆不分,在许长安脑海中来回冲撞。

    现在许长安站在场中,完全是一种不分胜负,只决生死,且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

    他全身脉门尽开,让肺腑之气鼓荡周游。

    不顾反噬,不留余地!

    张老现在也是慢慢平复了下心情。

    领域这种东西,在修行者中向来是可遇不可求。

    除非天赋异禀,或者是有什么百年难遇的造化和机遇…

    否则很难是修成领域了。

    领域一出,身为域主的修行者便是其中的主宰。

    可做到言出法随的效果,自身实力在这片小天地中倍增。

    同时,他人的修为也将会被死死地压制。

    只要不是境界高出域主几个山头,几乎是没有脱险的机会

    手握长剑的阴兵内心震撼,十分惊恐。

    在猩红色血雾出现的一刹那,他能明显的感觉到突然有一座大山覆压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压制得动弹不得。

    同时,四周又是凌厉的杀气,以及狂暴的戾气。

    如同囚笼一样笼罩着他,太过诡异!

    眼目血红的许长安披散着头发,歪着脖子看他,咯咯而笑。

    声音略微有些嘶哑,模样极其恐怖!

    一旁的张老一只手负后,准备情况不妙时出手。

    以防许长安迷失了自己,本我心性破灭。

    因为修罗领域太过霸道,杀意浓重,就连域主都有可能遭到反噬,从而走火入魔。

    许长安嘴角微微上扬,脸色竟然变得逐渐狰狞起来。

    下一刻,猩红色的雾气氤氲。

    站立在原地的许长安瞬间消失不见,只是在原地留下一阵雾气。

    阴兵惊讶,头骨中的灵魂之火不断跳动着,依然是无法感知到许长安的一丝踪迹。

    就好像...

    这整座小天地都在帮助他掩盖踪迹!

    陡然间!

    阴兵猛地回头转身。

    一位披发的邪异少年正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站在自己身前。

    阴兵下意识地将长剑挡在自己身前。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阴兵的身体如流矢般向后击飞了出去,双脚在二人之间犁开一道七丈长的裂纹。

    漆黑的长剑上,一个拳印赫赫显眼!

    许长安收回拳头,又是在原地留下一团血雾不见了身影。

    阴兵果真是修为极高,在许长安快要接近他时就感知到了他的身影,立马横剑。

    咚咚!

    两拳紧接着落在剑身上,将阴兵震得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

    接下来,许长安身影不断消失。

    阴兵就好像扔沙包似的,被来来回回击打。

    不一会,手中先前还锋利无比的长剑就变成了一块废铜烂铁,表面坑洼得不成样子。

    阴兵全身盔甲起伏着,环顾四周,警惕着许长安下一次的袭击。

    一道身影闪现,缓步向他走来、

    阴兵晃动着骨架转过身去。

    在距离阴兵有十步之遥时!!!

    许长安霎时间化为一团血雾爆裂,骤然对着阴兵穿体而过,然后重新幻化成了身影。

    阴兵呆愣住了,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向胸口的位置。

    只见,胸口处一块拳头大的窟窿清晰可见,通透无比,整副骨架顺势瘫倒在地。

    许长安缓缓抬手,五指中央一块脊椎骨平摊在手心。

    咯吱!

    随着五指聚拢捻动,一缕骨屑从指间飘散进血雾当中,不留痕迹。

    许长安转身将阴兵扑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

    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一只手捏拳不断砸向他的头颅。

    不远处的张老情不自禁吞咽了一口唾沫。

    癫狂未休的少年坐在骷髅身上,五爪张利,不断有盔甲和骨头剥落被抛向身后。

    凄惨渗人!

    仿佛阴兵才是个平常人,许长安反倒成了那阴恐的鬼煞。

    张老笑容玩味。

    这阴兵实力与天赋倒也是不俗。

    可惜,偏偏遇上了许长安这个怪胎。

    连一甲子的年岁都没有,就把这领域给开了!

    坚硬无比的头骨被许长安一拳砸碎。

    一道阴魂刚从中脱体而出,还没来得及跑远,就被许长安一手抓住。

    百年之下的骷髅都只是徒有一对灵魂之火。

    到了百年以上,便从灵魂之火衍化出魂体了。

    就算不依附在骷髅上,也照样有一定的实力手段。

    而如今,许长安体内的那一具魂体。

    就是一具万年修为的魂体,实力强横,几近不灭。

    但自从先前,许长安血怒开领域后。

    这具万年鬼帅便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许长安撕扯着魂体,张大嘴一口咬了上去,残忍地撕咬起来...

    阴魂神色惊恐,凄厉惨叫,用力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张老看到这一幕想出手阻止,却是犹豫了,也还也好...

    张老随即又啧啧道:“好小子,不经炼化就生吞一具超越五百年的魂体,一会有你好受的。”

    咕咚!

    疯魔的许长安最后一口将剩下的半截魂体吞下,竟然还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饿,想吃,想吃一切东西...

    许长安耷拉着头颅缓缓向独臂老者走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目光出透露着一丝贪婪。

    “你瞅啥?”张老一挑眉头说道。

    呼噜!

    一缕口水从许长安嘴角流出,许长安赶紧拿手臂擦了擦嘴角。

    张老恼怒,喝道:“我去你大爷的!”

    他一巴掌呼在许长安后脑勺上,将他直接掀飞出去,砸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砸晕了过去。

    张老抖了抖手,一把捞起方仪,然后另一只手拽住许长安。

    就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二人,飞向了空中,向东望城腾身飞掠。

    ……

    乌云泼墨,浸染九天。

    滚滚霄雷轰鸣炸起,在云海中惊起阵阵漪澜。

    天地一境,有人着白衣当行其中,临浩然之风,众生瞩目。

    许长安站立人群之中,同样仰头观摩这位人间君子。

    突然,天幕如同帷幔一般被白衣男子一剑划破,一缕缕阳辉倾泻洒落。

    许长安周围的人都在横加谩骂诅咒,诋毁天上这位白衣男子。

    说是逆天而行,必将遭受天谴,更会拖累他们受到惩罚。

    轰隆隆!

    破碎的苍穹之上,有巨大的擂鼓声响起。

    天顶的窟窿中,有一杆刺眼的金矛飞出,贯穿白衣男子的身体。

    白衣男子腹部汩汩而流的鲜血将白衣浸染,极其凄惨!

    紧接着,有庞大的金色拳头自云霄冲出,捶擂白衣男子。

    许长安不知为何心底悲恸起来。

    他想要大声呼喊却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而且,身体也是不受控制地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衣男子遭受天罚。

    每随着天刑一次次地落在白衣男子的身上,许长安的心都会骤然间地刺痛一下。

    最后,云海中距离许长安有足足几十里远的白衣男子。

    竟然鬼使神差地朝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口中咳血,化为一丝烟尘飘散。

    许长安内心绝望,悲痛欲绝,身体仿佛被无数丝线束缚住而动弹不得。

第七章 非天之义

    就在这时,云霄一杆金矛疾驰而下,朝许长安的方向飞来。

    许长安不甘,面色通红地挣扎着,喉结上下起伏,终于对着飞来的金矛拼力发出一声怒吼。

    “滚!!!”

    ……

    滚?

    房屋中坐在一块小板凳上的独臂老人,闻声惊讶地看着突然坐起身的少年。

    张老心中吓了一跳,同时又一脸懵逼。

    许长安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墙壁。

    一只死耗子被一颗钉子挂在了上面,浑身毛发暗淡无光,身体早已风干。

    许长安环顾四周。

    只见张老一个人坐在一旁,用铁火钳夹了一颗脚趾大小的红火炭扔到罐子里去,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小子你做噩梦了?”

    许长安晃了晃脑袋,疲惫得昏昏欲睡,咕哝道:“好像是吧...”

    张老听后来了兴致,饶有趣味道:“都梦见啥子了嘛,把你小子吓得不轻,说来听听!”

    许长安撇嘴,思量了一会儿。

    “我忘了!”他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起身。

    “别动!”

    张老赶忙抬手制止。

    之前,许长安开启领域消耗了自身太多血气。

    以至于如今身体虚弱得很,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会落下病根。

    许长安腰还没直起,就感到体内百骸尽冲,酸痛无比,身体疼得向后仰去,赶忙伸出双手向后支撑。

    诶?这床怎么还软塌塌的?

    许长安扭头望向床榻,表情顿时精彩万分。

    只见,闭目沉睡的方仪就躺在自己右肩膀的另一侧,而自己的右手恰好按在了她的胸脯处。

    许长安仿佛雷击般刹那间呆住了。

    透过衣衫,依旧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条白色布条遮盖在上面,应该是女孩子用的抹胸。

    方仪虽然是和许长安年纪相仿,也只是有十四余岁,但身体发育毕竟要比男娃要快一些,所以胸脯处也算是小有规模,有了雏形。

    方仪蹙眉,渐渐从沉睡中苏醒。

    第一眼就看到摁着自己胸部的许长安,眼神逐渐冰冷,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

    许长安看见她醒后顿时张大了嘴巴,面色通红。

    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掀开自己的被子朝里面看了看,确保什么都没发生后顿时放下心来。

    许长安吞咽了一口口水,扭头对方仪说道:“姑娘,你听我讲...”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青石堆砌的房屋中响起,传出了这片幽静深邃的小巷子。

    倒在床下的许长安,一脸委屈地看着床上银牙紧咬的方仪,左脸颊处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哼!”

    方仪俏脸生寒,整理了一下衣衫穿上鞋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许长安心中委屈,很是气不过,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啊,不就是摸了摸那里么?

    大不了摸回来就是了。

    莫名其妙...

    一旁烧火的张老捧腹大笑,前仰后合,幸灾乐祸地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许长安。

    许长安神色郁闷,起身到炭火盆旁蹲下,将手搁在上面暖暖手,瞥了一眼张老。

    他挪动屁股到他跟前,可怜兮兮道:“女人都这么古怪嘛?”

    “古怪?”

    张老咂摸咂摸了下嘴巴,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

    他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哈哈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古怪个锤子呦!”

    “唉...”

    许长安看他没个正形,就不再想这种摧折心肝的事了,言归正传道:“张老!”

    “嗯?”独臂老人斜眼看他。

    “我把那个七百年道行的鬼煞给杀了?而且给生吞了?”许长安试探道。

    张老点头。

    许长安马上一脸苦闷之色。

    城南之事,他依稀可知。

    他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大都可以接受,唯独这生吃阴魂。

    他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之前,在茶棚下张老给自己的断魂酒,自己倒也是可以接受。

    毕竟已经酿成酒水了,而这如野兽狩猎进食般活吞进一具阴间魂体,倒不太六根清净喽!

    许长安心中作呕,突然感到胃中一片翻江倒海,站起身就想要向外跑去呕吐。

    张老一把抓住了他,道:“诶,七百年的修为咧,憋着!”

    许长安听了他的话,一咬牙将门狠狠拉上。

    自己蜷缩着身体慢慢跪伏在了地上,脸色通红,豆粒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

    许长安眉头紧锁,面目狰狞。

    他感觉体内就像有一柄利剑不断在自己肝肠上砍着。

    下一刻,又如同万只蚂蚁在啃噬着自己心肺,瘙痒难耐。

    衣衫被他撕扯粉碎,全身被抓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简直痛不欲生。

    近半个时辰后,仿佛在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的许长安,终于逐渐冷静下来,大口喘息着,眼眸中血丝渐渐褪去。

    “怎么样?”张老一手负后,看着痛得趴在地上的许长安眯着眼说道。

    许长安扶墙直起身来,面如金纸,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样子很是虚弱。

    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一声咕噜声响起,于是顺势说道:“饿了。”

    张老似乎是早有预料,掀开手旁的锅盖,露出了一锅炖鸡。

    雪白的汤汁上漂浮着鲜红的大枣、枸杞、以及切成小片儿的玉南瓜,全是大补之物。

    有零星的黄金般色泽的鸡汤汁油珠儿点缀,远远的闻着一股特别醇香的香味飘来。

    许长安喉结翻滚,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将整只土鸡捞出来。

    不过被张老拿筷子敲了一下手指头,顿时疼得他咝咝吸气。

    “用筷子。”

    许长安可不管那么多,一把接过筷子,笨拙地划拉下了一只肥嫩的鸡腿搁在瓷盘上,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许长安浑身一颤,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眼睛里都冒出光来了。

    他朝张老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道:“可以啊老头,有点东西!”

    张老笑了笑。

    “那可不,在我当上‘兵匣’之前,我可是行伍里最出名的伙夫,每个上战场的人能回来都是巴不得吃上我烧的一口饭。”

    “哈哈。”

    说到这,张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赧颜笑道:“区区老母鸡汤,何足挂齿,何足挂齿?!”

    说话间,半只鸡已然是进了许长安的肚子,但他仍然觉得有些饥饿。

    于是,他又捞出半只鸡放在瓷盘中,下筷如飞,眨眼间就没了。

    一整只鸡下肚,让许长安意犹未尽,仍觉不过瘾。

    主要是这老母鸡一点儿也不肥腻,鲜得很!

    他拿起小汤匙,舀出些许雪白的汤汁递如口中。

    许长安咂舌,唇齿回味无穷。

    当真是滋味浓郁,鲜美甘淳!

    如同那仙宫中的琼浆玉液,上头!

    张老佝偻着身子坐在炭火盆边,看着旁边捧着锅仰头咕咚咕咚喝鸡汤的许长安,叹了口气。

    真是暴殄天物,白瞎了这锅鸡汤了。

    不过可惜了,那小妮子没吃。

    “吃干抹净了快滚!!!”张老笑骂道。

    这鸡汤很是神奇。

    不知道是否加入了药材了,喝下后竟然身体都暖洋洋得舒服了很多,没有之前那么疼痛了。

    许长安也算是吃饱喝足了,拍了拍略鼓的肚子,这才重新坐回床榻上,沉吟许久。

    “张老,领域到底怎么一回事?”

    许长安不傻。

    他之前和那七百年修为的阴兵开战时,心里就知道一定会落败,主要是指望着张老出手搭救一次。

    可是后来自己陷入了一种稀里糊涂的状态,全身血液沸腾,眼中只有狂暴的杀意,而且实力也提高了不止一个境界。

    虽然现在实力恢复正常了,但之前确实是实打实的比之前强了好几倍。

    所以这才没有在张老干预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大败阴兵。

    他还小时,就曾经听父亲说过领域之事。

    但他当时年幼,所得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而且,这“一知半解”也大都忘记了。

    他在城南大败七百年鬼煞,不可能毫无原因,因此自忖是开了领域。

    张老作为城中宿老,自然对一些秘笈异事知道得多一些。

    况且,当时张老就站在一旁观望!

    “领域?”张老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于是正了正身子,缓缓开口。

    “领域可以说是一方小天地,而构建这方天地的修行者叫做‘域主’。”

    “域主?”许长安疑惑道。

    张老点头,微微颔首,说道:“域主功参照化,在自己构建的一方天地中有通天彻地的能力。”

    “可以言出法随,将深陷领域中的敌人压制实力,同时自身的实力也会提升几个层次。”

    “除非敌人比你强太多,否则是不可能脱困于你的领域当中。”

    “比如你如今开启领域后,面对三千年以下的鬼将都是可以五五开的,但是三千年之后,直接拿万年鬼帅来说,对你依旧是碾压!”

    说到这,张老笑看着许长安。

    “说白了,领域无非是一种争伐手段,若想战胜,甚至是置人于死地,都还是要自身实力的。”

    许长安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毕竟可以让一个人成为方寸之地的主宰,使其越境战斗,这种手段已经很逆天了。

    “但是...”

第八章 松吹

    张老话锋一转。

    “领域这种东西可不是那种烂大街的术法小道,人人可修之的...”

    “这是考验对一个人道的理解,但凡能悟出道的一点苗头,便可以此道构建本我领域。”

    “大千世界三千道,道门无数,道种普天。可是这真正能悟道之人却少之又少。”

    “俗话说‘君子善假于物’,可这借天力,本就是万生不允的...”

    “一般只有境界极高的修行大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与天地同化,领悟大道之圣,从中窥得一二,构建出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所以说,领域一事本就可遇不可求,像以你这种烂大街的境界修成领域,本就是对天地的一种不尊重,是走了狗屎运了!”

    许长安若有所思,不顾他的挖苦,问道:“那我所开领域可有门类?”

    “有,当然有...”

    张老想到这都有些嫉妒了,说道:“你所开的领域乃是杀道中的修罗道,主杀伐之争。”

    “不过在我们阴间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不谈五行之道、太阳之道、太阴之道,就算开启领域也只能是修罗道了吧...”张老如是说道。

    张老娓娓道来:“修罗即‘非天’,何为‘非天’,意思是‘果报’似天而非天之义。”

    “似天,就是说拥有天的伟力。”

    “自古证得修罗果位者,无一不是踩着尸山,蹚过血海而登位,脚下必然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天下生灵骨肉堆积。”

    “这与天佑苍生的说法甚是相悖,既不人道,也没有天的仁义,所以说是‘非天之义’。”

    许长安自视双手,握了握拳头,喃喃道:“那我修如此领域,不就是养恶么?”

    “不不不...”张老摇头道。

    “虽说是修罗领域是踩着尸体炼成了,但没说其域主就一定心恶。”

    “像你现在面对这地府阴秽鬼物,并非养恶,而是除恶!”

    “说到底,哪有什么绝对的善与恶,不过是看主观立场而言。”

    张老啧啧称奇道:“不过你小子从小被扔进杀伐争斗中,加上之前心魔的误打误撞,修出修罗道也是侥幸了...”

    许长安听了这么多,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说道:“那下次我打斗中,该如何开启领域?”

    张老眉头一挑。

    “别着急,有了第一次自然有第二次。”

    “这首次召唤出领域,便如同在干涸的山林间找到了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有了源头活水了。”

    “到时候你就往其中砸入一颗小石子,溅起一点小浪花,就算成功了。”

    “如今你已经一手指头把窗户纸给捅破了,打斗时以意念为石,就会水到渠成,有领域法则加身了。”

    “不过...”

    张老眉头紧皱,沉声道:“这渠中水可都是用的你的精气神啊!”

    “用一次后你就会虚弱一阵子,得补足了精气神才能给自渠中灌满水。”

    许长安微微点头,说道:“也就是说,这领域的强悍与否其实是与两点有关。”

    “一是对此道有更高的理解,二是自身的实力提升。”

    “前者对领域来说是质的改变,而后者就有些循循渐进了。”

    张老缄默,心中却是对他颇为赞许。

    此子日后必会冠绝一世,东望城若一直有他在,那就太平喽!

    想到这,张老心中突然惊悚了。

    若一直?

    他心中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不成要像他的父亲一样实力超群后堕入大雾天堑?

    转瞬间万般念头在他心间闪过。

    张老用力摇头,他绝对不允许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老头你咋的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许长安看见张老反复摇头,极为反常,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呢。

    张老被他这么一叫从思绪中惊醒过来。

    “没...没事。”

    “你先走吧!”

    许长安耸了耸肩,推开门扬长而去。

    在许长安走后,独臂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着呢喃道:“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

    城头瞭望台上,一名巡逻的斥候来回踱步,不时打量一下城外白茫茫的雪景。

    以及那永远笼罩在天地间的一团灰色雾气。

    自从上次半个月前的一场千军之战,就很少有阴物出现。

    就算有一些不长脑子的虾兵蟹将冒个头,也大都被城中的年轻人给收割了头颅,挂在了箭剁上。

    所以这段时间相安无事,他这个侦查的斥候也是有了闲情。

    就在他思考之际,远方冰天雪地上似乎有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斥候立马来了精神,耳朵抖动,确认有声音传来后双手扶住望楼栏杆,极目远眺。

    只见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偌大的天地间空无一物。

    斥候暗骂一声,眸中精光流转,在术法的辅助下重新向远方望去。

    冰冷坚硬的地面轰隆隆地响,金属撞击声断断续续,嗡鸣作响。

    结冰的地表突然炸裂开来,一块泛着寒光的马蹄铁狠狠地践踏在上面。

    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大雪中冲出。

    一方气势滔天的军队浩浩荡荡朝东望城的方向奔来。

    临行的飞雪在浓郁的阳刚血气下纷纷蒸腾消散,化成雨水滴落在军人厚重的银色盔甲。

    滑落之处竟然摩擦出铮铮鸣响,洗涤去上面的斑驳血污。

    为首者是一背着红缨长枪的清秀女人。

    长枪用褴褛布条包裹住,额前几绺秀发在雪中飞舞,正纵马狂奔朝这赶来。

    随行军队无一不是穿金戴甲,手中刀戟来回撞击,金戈声不绝于耳。

    一股妖蛮之气从这支行军中弥散充斥天地。

    “常副总兵?!”

    斥候颇为惊讶,随即伸出双手揉了揉眼睛,惊讶瞬间转换为无边的惊喜。

    “是常副总兵,常副总兵...”

    “她带着松吹军回来了!”

    斥候激动得大喊,在城头上疾行奔告。

    “快通知全城,松吹军归来了!”

    望楼上的斥候们纷纷得知消息。

    咚咚的擂鼓声,如同春雷般在城中一连串的炸响。

    昭告这一令人兴奋的消息。

    城中百姓一一抬头,齐齐放下手中活计,排站在街道两侧。

    甚至有人备好了箪食壶浆,准备迎接松吹军的到来。

    松吹,意为风的意思。

    松吹军作为东望城的一支专门斩杀鬼物的隶属军队,大多是是由城中精细挑选的精壮汉子和身手不凡的异人组成。

    常年在二十八城郡中游走,协助其他郡城与阴间鬼物开战,鲜有败绩!

    而唯一的领军者,却是一位女子——常莲!

    曾经总兵许鸿远的妻子。

    年轻许参将许长安的母亲。

    现任的副总兵。

    城中如今老城主一人之下的真正掌权者!

    松吹松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寓意着松吹军如大风过境,斩尽一切邪妄阴秽,予以长安太平!

    轻骑相逐,雪满弓刀。

    一众将士策马扬鞭,在冰天雪地中驰骋前行。

    常莲端正在马背上,银亮色的盔甲下是一袭束袖绑腿的紧身白衫,长枪负后,红绸束发,英姿飒爽。

    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

    轰隆隆!

    城门大开,守门将士将松吹军接引进去。

    随行的将士纷纷勒马下行,夹杂着寒雪鱼贯而入。

    在松吹军走上街道时,街里邻坊都欢声雀跃,拿出美酒来慰问将士。

    有一年迈的妇人挤出人群,牢牢抓住一位年轻士兵的手,颤抖着说道:“娃啊,这次没伤到吧?”

    年轻士兵拥抱妇人,就相貌来看也就二十多岁,却已经随军出征了。

    “娘嘞,恁放心就好了,自从俺上次屁股挨了一刀,就机灵多了,这不全乎着呢吗!”

    “那就好,那就好。”

    老妇人两眼通红,用苍老的手抹了抹眼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下了。

    常莲握拳高举,朗声说道:“行伍解散,众将士...”

    “回家!”

    巨大的欢呼声响起,接着转变成嘈杂声。

    待人群散尽后,常莲足靴踩在马鞍上,腾身跃上马背,对旁边的城中侍卫说道:“带我去见城主,我有要事汇报。”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娘...”

    常莲勒转马头,回头看去。

    一位裹着兽皮大巾的少年站在街道上,正看着她。

    常莲打量了他一眼,顿时眼神一凝。

    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下去了。

    常莲下马,走上前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几个月不见,身高却是已经快和她平齐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好还?”

    许长安心中一暖,刚想说自己没事,可是说出口却变了。

    “城中无大碍。”

    常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有事要和城主汇报,有什么事一会再说,行吗?”

    许长安点头,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咬了咬嘴唇。

    “哦对了!”

    常莲突然转过身来,说道:“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一个罹难的孩子,他父母因为守城而战死了。”

    “你带着这个孩子先去张老那里打一声招呼,将他安顿下来。”

    许长安苦涩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

    说罢。

    常莲跃上马背,朝内城赶去。

    “许公子...”

    一个身高六尺的巨人脖子上驮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从人群中挤出。

第九章 青山犹在

    “是你啊大脚!”许长安眼前一亮,有些惊喜地说道。

    大脚是城中长得最高的人,拥有一身蛮力却为人憨厚老实,城中小儿都爱欺负他。

    唯独许长安不这样,小时候经常因为他被人欺负而和同伴打起来。

    所以大脚待长安一向很好,经常驮着他在城中转悠。

    大脚拎起脖子上模样可怜的男童放在他的身前,憨笑道:“这就是常将军说的那个小孩。”

    大脚弯下身,将蒲扇大的手掌盖在许长安的耳朵旁,小声嘀咕道:“这孩子的爹娘都死了,就他一个人跑出城活了下来。”

    “现在把他交给你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千万别告诉他。”

    许长安默默点头,看着男孩的眼神不禁多出了一丝怜悯。

    旁边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驼着背对大脚说道:“大脚走吧,我们哥俩去酒楼碰几杯去!”

    短小精悍的汉子叫驼背,连和大脚一半身高都没有,却和身材魁梧的大脚认作了兄弟。

    二人经常一起出生入死,擅长使用计谋,精明得很。

    在阴间战场上,二人若是联手,难逢对手!

    “公子,那我们先走了!”大脚说道。

    “好。”

    许长安看着面前没了父母的可怜孩子,心中有些不忍。

    “哥哥,你知道我爹娘在哪里吗?我要找我爹娘。”男童抬起沾满泥土的小脸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爹娘啊,还在守城呢,等他们把阴物打跑了就...”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爹娘死了。”

    一个女子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将他还没说完的话打断。

    男童一听到有人说他爹娘死了,眼圈立马泛红,带着哭腔道:“你骗人,我爹娘才没死,他们让我先逃出来,说好以后和我见面呢...”

    女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男孩看她一语不发,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爹娘才不会死,他们说好要带我回去的...”

    不一会儿,身子孱弱的男童就哭晕过了去,倒在了地上。

    许长安一脸愤怒地看着身旁的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气恼道:“方仪,你太过分了。”

    女子淡淡地说道:“等的人如果永远不回来那不是更残酷么?”

    她走了过去,将男童背在身上,路过许长安时说了一句话。

    “他和我一样,都是没了爹娘的人。你,不懂...”

    许长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接着小跑过去,随着她一同向城内深处走去。

    张老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鼻息。

    “这小子无大恙,其实他早就猜到自己父母八成是回不来了,但心中一只期望着,整天活得心惊胆战的,身子难免为虚弱。”

    “如今被人点破,急火攻心自然是晕过去了。”

    许长安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就好!”

    ……

    东望城,主殿。

    一位风烛残年的年迈老人躺卧在台阶上,原本合适的蟒袍穿在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有些宽松了。

    “常将军辛苦了,不知南武城战事如何?”

    常莲摇了摇头,坐在一侧椅子上。

    “南武城等我们赶到时,已然是了危城,城中将领几近战死,寻常百姓也被屠戮殆尽,血气久聚不散,是为惨绝人寰!”

    “不过...”

    “幸好松吹军及时赶到,才阻止了...”

    常莲看向老城主,缓缓说道:“城保住了。”

    老城主听后点了点头,突然大声咳嗽出来,竟有血块从口中咳出。

    旁边侍从赶紧端药上前,但被老人挥手呵退了。

    老人用力眨了下疲惫的眼睛,浑浊的双眼无神,慢慢道:“人没了,但城保住了就很好。”

    “在阴间地府,城郡才是青山,有山就有柴烧...”

    “看来,东边又要来一批人喽!”

    常莲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老城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于是说道:“常将军,但说无妨...”

    常莲缓缓启口,但并没有声音发出,而是聚音成线,传到了老人一人耳中。

    “大雾...黄泉...”

    “妖月...”

    几个看似不相连的词汇传入他的耳畔。

    老城主听着眉头紧皱,但转即惊骇起来,用力直起身子,惊怒道:“可真有此事?”

    他虽已年迈腐朽,但出口却是震耳欲聋的虎豹之音。

    整个大殿的房梁都因此颤动了三分。

    常莲颔首,道出缘由:“这是南武城的一位道士卦象告知,应是对了。”

    老城主来了精气神,哈哈大笑道:“日子,不太平喽!”

    他艰难起身,仰身在王座。

    “我呐,时日不多了,不知道哪天就会归西了。这总兵的位置,说什么也不能再空着了。”

    “常将军那番话,心中就是有了人选咯?”

    “不如说来听听。”

    常莲起身,抱拳轻声开口:“方仪。”

    ……

    石砌的小屋中,许长安和方仪已经离开许久了,男童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张老起身,看着床上的男童叹了口气,提着酒壶去打些剔牙的酒来暖暖身子。

    街道上,人声鼎沸。

    张老从酒肆打了一壶酒,发现城中告示栏那里人群拥挤,于是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去瞧个清楚。

    张老眯着眼睛,顺着视线一个接一个字地读出:“东望城...松吹军新任总兵...”

    “方...仪!”

    啪嗒!

    酒壶应声落地,砸在青石板上。

    香醇的酒水流溢了一地,流进了沟缝中。

    张老佝偻着身子慢慢弯下腰,将酒水流尽的酒壶捡起,一只手揣在怀中,惨然笑着。

    “糟蹋咯,糟蹋喽...”

    老人离开喧闹的人群,颤悠悠地向幽深宁静的小巷走去。

    松吹军刚刚归来两日,便又重新在城外扎起了营帐。

    同样是由常莲副总兵坐军营,操兵守御。

    因为据从沦陷的南武城得来的消息,阴间二十八城郡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迎来一场大灾变。

    而这三月风雪天气等种种迹象,都过于反常,似乎预兆着灾变的来袭。

    所以这几日来都在加固城防,在城外四方位的一箭之地增设四座望楼,用来戒备。

    不但是松吹兵重新穿戴起盔甲,就连城中很多普通民夫都开始充当“守辎重”的后勤兵,负责处理军营的后勤保障劳务。

    尤其是吃完的食物,将腐之物都必须有后勤兵快速掩埋。

    军营之中,最忌讳的就是瘟疫。

    将军营帐中,常莲副总兵正在为统领各种军事机要而愁思难解,对下面的人问道:“围墙壁垒修建如何了?”

    士兵恭敬地说道:“城防工事所需木头已经从城南的密林中悉数运来,估计再有两日就可成功搭建。”

    常莲听到如此,终于舒展了些眉头。

    阴间不比他地,条件艰苦。

    很多东西都匮乏,但总有变通之法。

    “这就好,记得将底部削尖的树枝用火烧焦,防止再有阴雨天气的到来把树枝腐烂,影响壁垒的牢固性。”

    “还有,哨台的脚手架记得不要过高,九尺即刻,大风吹临时会有不妥。”

    士兵顿首,道:“明白!”

    “对了,军中的烧饭的火头兵和军医可稳妥了?”

    士兵皱眉,迟疑了一下,才说道:“火头兵只许城中百姓充当即可。”

    “但是...”

    “军医职务,尚在空缺。”

    “因为城中的老郎中也是年近古稀,身体不适,更别提城外远比城内艰苦的条件了。”

    常莲叹了一口气,思量了许久,说道:“那就去邻城借一个!”

    她朝士兵面前丢了一枚朱漆楠木令牌。

    “记住八百里加急,只许换马不许换人,就算是腿皮给磨破了也不准停歇。”

    “三日之内务必给我带回一个郎中来!”

    “遵命!”士兵上前弯腰捡起军令,恭敬道。

    “你先退下吧!”

    “是!”

    士兵退出将军帐篷,脑袋有些痛。

    平常松吹军哪有这么繁忙过?

    祸事来来临之前,不过是整兵出征,在二十八郡城中来来回回行进。

    遇鬼物阴煞则斩之,远比现在干脆利落得过了,哪有像这样事事都要准备。

    难道这次灾变真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士兵想着,就看见一个披着兽皮大巾的少年气势汹汹地朝这里走来,赶紧道:“许参将!”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依旧是冷着脸朝将军营帐走去。

    士兵郁闷,但只好搔了搔脑袋就作罢。

    “哎呦!”

    士兵转身时,一不小心踢翻了身后营帐旁的点火盆,顿时将通红的火炭倒了一地,愁苦无奈。

    嗖!

    帐篷被人一把掀开。

    “有事?”

    常莲正埋于案牍事务,听到帐篷被人打开还以为是先前的那个士兵有事汇报。

    没想到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许长安。

    许长安看着面前穿着银甲埋头军务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

    但他仍旧大声问出了困扰他几日的问题。

    “为什么,东望城松吹军的总兵不该是我吗?为何是方仪的了。”

    常莲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有一天他会这么问。

    她淡淡地说道:“自然是有理由。”

    “理由?”

    许长安神色苦涩,轻声道:“孩儿来之前已然是想了三日。”

第十章 小酆都

    “可是...”

    “孩儿终究是,没有想出来...”

    常莲看着面前伤心的儿子,心中有些不忍。

    她知道许长安从小奋力杀敌,训练刻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当上总兵,守护一城。

    可是这希望在他即将快实现时,却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许长安看到母亲默不作答,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认为,如果我努力一下,比同龄人厉害一些,就可能成为松吹军的总兵。”

    “何况是我已经当上了参将,这在三日前我认为当上总兵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是母亲您来了...”

    “我不知道您说了什么让老城主改变了想法。”

    接着,许长安说出了令他都认为混账的话。

    “如果这样,我希望你没回来!”

    许长安转身离开营帐。

    常莲脚下踉跄一步,伸出手来想要出去追上他,可是终究收回了手,神色复杂。

    她心中有些痛苦地喃喃自语道:“孩子,你有远比总兵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

    ……

    将军府,院中天井。

    府门紧闭,窗扉深掩,四周皆是厚重的皑皑白雪。

    可是在这天寒地冻的节气里,却有一少年赤裸着上半身的臂膀,露出不算精壮而是消瘦的身躯,两只脚立在井沿上。

    许长安微微弓腿,两只脚掌像树根一样紧紧抓住井沿,任由大雪侵袭都是岿然不动。

    如同掷泰山于井上,不见声色。

    而一侧旁边的枯柳,有一根燃香钉在树干表面。

    慢慢燃烧着,已然是燃烧过半了。

    这叫浑圆桩。

    一般体虚的人,三分钟爆汗。

    肾精生发,浊气下沉,血液快速循环。

    日日坚持,祛病延年。

    且这站桩无需冥想,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不冥想,反倒会尽可能维持着站桩者的一颗赤子之心。

    无他念,一心会一力,时刻也会更长久一些。

    精足则气生,气满则神聚,神溢则化虚。

    如今半个时辰快要过去,袅袅上升的烟气持续不绝。

    已经是燃了将近一半了,只剩下最后半个时辰。

    可是赤裸着上身的许长安却开始额头冒汗。

    他能明显感受到脚底燥热,紧接着就是骨肉分离后蚂蚁乱爬的痒痛。

    许长安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这皱了一下眉头可好,丹田胸腔中一直吊着的一口真气瞬间就散了。

    许长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就要向后仰面栽倒。

    许长安脚面翻转,一脚踢打在井壁上,借势一个后空翻向后倒去,刚好平稳落地。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树干上即将燃烧殆尽的燃香,转身推开门扉。

    许长安从堂屋的桌子上抓起一叠衣衫裹在身上,同时举起瓷杯轻饮了一口冰冷的茶水。

    这浑圆桩,不吹过堂风是最为令人忌惮的。

    同时站桩前不可吃不可喝,且结束后要小口喝水。

    许长安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外雪景,一时无语。

    在他未达到三气朝元时,就已经可以站一个时辰的浑圆桩,而这三气朝元后却大不如从前了。

    但也正常。

    烦躁之感郁结于心,许多事不能专注,这浑圆桩就站得不长久了。

    就在许长安思量之际,桌案对面的椅子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道身影。

    许长安看向此人,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是不是挺差劲的?”

    黑雾影子站起身,走到门槛前看向外面,悠悠道:“与你父亲相比,确实挺差劲的。”

    许长安眼神一黯,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被他打断了。

    “你父亲可从没怨天尤人过。”

    黑雾影子似觉不妥,紧接着又加上了一句:“至少我没见过。”

    他转过身来,目光直视许长安,缓缓开口道:“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许长安神色微愣,脱口而出道:“当上东望城松吹军总兵。”

    “然后呢?”黑雾影子循循善诱继而问道。

    许长安心中悸动,喃喃道:“守护东望城...”

    黑影微微颔首,重新转过身去,两手负后。

    “很显然,你最大的愿望其实是守护东望城,而不是为了总兵这个位置。”

    “我说的对不对?”

    许长安神色复杂,默然不作声。

    黑雾影子突然道:“你父亲确实很强。”

    “强到不光是你,就连阴间二十八城郡的百姓都把他当做英雄。”

    “可是,你太敬佩你的父亲,太想成为你的父亲了。”

    “拼上性命去追赶你父亲的脚步,要踏上他走过的路。”

    “甚至连他的总兵的地位都要模仿,渴望成为第二个许鸿远!”

    “以至于认为没有了这个‘总兵’的位置,就不会守护得住这座城,成为不了你父亲那样众人敬仰的英雄。”

    许长安早已泪流满面,对着那块灵位,噗通跪倒在地。

    他伏在地上抱头痛哭,声音令人悸动。

    许长安悲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是!我是渴望得到父亲留下的那个总兵的位置。”

    “但是,我不仅仅是为了追上我那个望尘莫及的父亲。”

    “我只是...”

    许长安突然抬头嘶吼,目光凶狠。

    “我就是想看看为什么!!!”

    许长安大吼道:“为什么明明有一身本领却抛妻子,弃城而走。”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一直苦苦等待,等待他归来。”

    许长安突然泄了气去,精神恍惚道:“整整七年!!!”

    “七年了,他一直是音讯全无。”

    “城里人都说他死在城外了,可是我偏不信!”

    “我恨他,恨他离我而去。但是...”

    “我更想他。”

    黑雾影子闻声哑然。

    “你想知道他为什么离你而去?”

    许长安点头,五指紧抓地面划过,竟然在坚硬的地表上留下凹槽,然后攥紧了拳头。

    “早晚有一天,我会站在他那个位置,离他越来越近时...”

    “那时,我想我该会明白了。”

    黑雾身影听他讲后若有所思,沉默了许久。

    顷刻,它微微顿首,说道:“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么?”

    许长安抬头,疑惑道:“妖月之夜,送你出城?”

    黑雾身影点头认同。

    “没错,无须良久,就在今日阳落时,你想知道的很快就能知道。”

    说罢。

    黑雾弥散,消失不见。

    徒然留下一脸疑惑之色的许长安。

    “今日?”

    许长安惊骇,立马起身向院落中跑去,抬头望向天际。

    半阳将落,猩红色的落霞竟比往日大得多,隐约间有一颗月亮悄然高悬于空。

    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落霞的映照。

    这月亮一改以往皎洁清辉,模糊间有淡淡的血色遮掩了月辉。

    诡异惨淡!

    走出巷口,街道上人山人海。

    无一不抬头望向这天边玄奇的景观天象,议论纷纷。

    随着太阳每一分的倾坠,天上的月亮就殷红了一分,似乎要取代太阳普照天地。

    陡然!

    城外军营中传来嘈杂的声响,将沉吟中的许长安惊醒。

    许长安急忙掠上城头,对一名望楼传信兵问道:“发生什么了?”

    传信兵神色惊恐,呆呆地目视着远方,结巴道:“大...大雾天...天堑...”

    许长安顺着他的视线观望。

    只见二十八城郡外百年来始终笼罩着的无边浓雾,竟然开始向后退散,露出来一片更为荒凉凄冷的地面。

    白骨遍地,枯木横生。

    不时有阴魂从野石的缝隙中钻出,在半空中游荡,极其瘆人阴恐!

    最令人惊恐的是雾气氤氲褪散后,一座昏暗的古老城池寂然无声地浮现在荒野中。

    之后大雾不再退散,依旧犹如一道屏障聚拢在浮现的城池之后。

    许长安极力远眺。

    昏暗的城池上不见一个人影,古老城壁上的暗黑血迹斑斑可见。

    仿佛一座死城,在距东望城百丈之地与之遥遥相望!

    许长安等人一概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然浮出的城池。

    原来这大雾天堑百年来竟然隐藏着一座城池!

    而且好像是一座死城!!!

    况且,这大雾也只是退却了百米,仍旧有庞大的浓雾没有散去,难道...

    这大雾天堑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么?

    “小酆都。”

    悠悠的声音突然在许长安耳畔响起,吓了他一大跳。

    许长安回头。

    不知何时城中“兵匣”张老已经站在了身后,正一脸凝重之色看着不远处的诡异景象。

    “小...醴都?”

    张老点头,娓娓道来:“是酆都,也就是所谓的鬼城,不过是小的。”

    “因为真正的鬼城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应该是先辈们所说的上古战场遗迹,先民兵败后被阴物侵占的城郡。”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妖月之夜,百鬼夜行。”

    “这城郡恐怕有大鬼存在,成了名副其实的‘鬼斋’。”

    张老笑容玩味,但许长安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更多的凄凉之色。

    张老将仅剩的一只手臂按在许长安的肩膀上,微眯着眼睛,郑重道:“记住许长安!”

    “看见那大雾天堑了没,就算死也不要进去!”

    “听明白了吗?”

    许长安郁闷,挠挠头道:“张老,你在说笑吧?”

    “这大雾的凶险二十八城郡的人谁会不知道啊,用不着提醒的。”

    张老顾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第十一章 阴兵借道

    他的身影有些落寞,只有一句声音传到许长安的耳边。

    “妖月妖月,这狗日千载难逢的异象竟然轮到了我们这一辈人,干他娘...”

    许长安再次挠头,百思不得其解,重新向“小酆都”看去。

    这一看了不得了!

    不知何时对面的城墙竟然多出一个人影来。

    许长安揉了揉眼睛。

    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出现在城墙上,嘴角上扬,脸色苍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里。

    许长安总感觉青衫男人看向的就是自己所在的方向,心中咯噔一下。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士兵说道:“你有看到对面城墙上的人影嘛?”

    “人影?”

    士兵不解,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空无一人。

    他不禁疑惑道:“哪来的人影,不就是一座死城吗?”

    许长安深吸一口气,发现城上其他人神色并无异样。

    仿佛真的没有发现对面城墙上的人影。

    再次看去,发现小酆都的城墙上这次果真空无一物。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林静闲摇摇头。

    但不管如何,这酆都诡异至极。

    竟然藏匿于大雾之中,定然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存在。

    而且这城下千万空中游荡的阴魂,恐怕东望城的战事将会愈演愈烈了。

    不一会儿,城中就炸开了锅。

    人声鼎沸,喧闹着议论纷纷。

    说是血月现世,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城外驻地,将军营帐内。

    常莲透过帷幕,看着这红透了的半边天,眉头紧锁,不发一语。

    她虽是早早就得知近来阴间二十八城郡将会迎来一次大灾变。

    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料想到这大雾天堑内竟然多出一座鬼城来。

    饶是她如今的境界,也是看不出这城中究竟隐藏这什么。

    常莲呼出一口气,神识外放,将东望城外方圆百丈之内的景象一目览望。

    那天空中飘荡的鬼魂中不乏百年鬼煞,多如蝼蚁。

    更有厉魂恶鬼争相吞噬,境界迅速攀升。

    常莲一步踏出营帐外,咫尺间来到荒野,一只手甩袖,亲自拘禁了一头百年鬼煞。

    鬼煞神色惊恐地看着抓着自己的女子,用力挣扎着。

    可是女子的手仿佛如有万钧之力般死死地扼制住了自己,动弹不得。

    下一刻,掌心雷光宣泄,将鬼煞魂体淹没。

    鬼煞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眨眼间魂体就被消磨殆尽。

    常莲将军眯眼看着手心,最后一缕雾气悄然流逝。

    这魂体的气息怎会比之前的鬼煞要强了很多?

    常莲心中有感,猛然回头看向身后高悬的那轮妖月。

    只见辉光普照之下,依稀活着的草木开始逐渐凋零枯萎。

    万般魂体徜徉在辉光之下,蚕食着这漫天的月辉,气息明显增强了许多。

    常莲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是这妖月,竟然对阴魂有一定的增幅作用。

    不光她东望城,估计其他二十七城郡面临的也是这种景象。

    就在她思索之际,远方夕阳西下的黄沙古道上,有一个骑马的身影正朝这里奔来。

    马匹停在常将军身前,骑马的士兵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滚落在地,露出了马背上的一位年轻人。

    常莲着急,将倒地的士兵扶好,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士兵面如金纸,嘴唇苍白。

    仔细看去,他的后背盔甲烂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洞,一片血肉模糊,体内白骨依稀可见。

    这士兵,正是前日她派去他城请郎中的那个人。

    如今却奄奄一息,俨然快要死去。

    士兵睁了睁沉重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后,欣然地笑了。

    这一笑,他接连又是咳出血来,看得常莲一阵焦急。

    士兵虚弱道:“我是常副总兵麾下守备,幸不辱命,给您...我们松吹军带来了...郎中。”

    “咳咳...”

    一口血咳出后,他面色更加苍白了,整个人仿佛经受不住痛苦,直接就昏迷了过去。

    常莲蹙眉,手指点穴,将其破碎的经脉一一封住,止住了他后背汩汩而流的鲜血。

    然后,她袖袍一翻。

    大风鼓荡,人马倒飞,重回东望城下驻军地。

    营帐内,常莲高坐在上,神色阴沉,看向面前兢兢战战的年轻郎中,说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年轻郎中神色惨白,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为何,声音颤抖道:“阴...阴兵借道。”

    “阴兵借道?”

    年轻郎中点头,双腿颤惧,仍是心有余悸,将他之前所见一一娓娓道来。

    “我原是幸川郡的一名郎中,跟随一位军兵前往东望城。”

    “行至半途中,突然大地轰鸣抖动,迎面走来了一群人马。”

    “我和军兵原以为只是哪个城郡的隶属军行军于此,但直到靠近之后!!!”

    郎中瞳孔睁大,惊惧道:“那根本就不是人!”

    “几千人全是骷髅鬼物,披戴着古老制式的盔甲,手中拿着锈迹斑斑的枪戟,就连那马...”

    “就连那马都是白骨架成的死马,眼窝中鬼火跳动,甭提多吓人了!”

    常莲听到他的话后皱了皱眉头,“你是说,那几千军马,全是骷髅?”

    郎中重重地点头,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也有像人的东西,但大都是面目发青,印堂乌黑,而且目光无神,只是呆呆地向前走着。”

    “就像…后面有人拿着鞭子像赶牲畜一般。”

    郎中抬头看向女子,嘴唇发抖,颤颤巍巍道:“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表情!”

    “不过那位兵先生和我说最好不要发出声响,这样也许就不会被阴兵发现。”

    郎中说道:“我就听了兵的话,走了一段时间都是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确实也没有任何反应,但是...”

    郎中神色激动,大口喘息道:“就在我们路过一个破旧车撵时!”

    “上面盘坐的一个全身掩盖在盔甲里面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扭头看向我们,面目漆黑,根本看不见长相。”

    “然后他就那么伸手一抓,隔着军队就将士兵的后背给抓烂了。”

    “那你们是怎么逃回来的?”常莲问道。

    “那鬼物抓了那么一爪后就没什么动作了,好像根本不在乎我们逃跑一般,然后士兵就拼死把我带了回来。”

    营帐内的将领听后都一语不发,气氛凝重。

    常莲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

    郎中掀开帷幕离开了营帐。

    常莲盘坐在地,手指轻轻敲打着大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仔细过了一遍。

    看来,这妖月现世之后,不止是东望城,就是连其他二十七城郡都出现了异样。

    而且,还出现了不知名的阴兵大军。

    难道是从大雾天堑中摆渡过来的?

    这阴间战况看来将愈发棘手了。

    常莲抚摸案上银白色长枪,眼神温柔。

    这是她的丈夫许鸿远留下的贴身武器,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芙蕖。

    “芙蕖”足足有五尺之长,浑身亮银色,仿佛皎洁月光一般明亮。

    同时,枪尖处锋利透彻,散发着一股凌冽的寒气。

    许鸿远还在时,曾凭借此枪破邪灭鬼无数。

    将百万阴物拒之城外,在他手中是当之无愧的神兵利刃。

    如今到了常莲一代女流手中,仍旧是不掩其锋芒,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以说,这一杆枪是东望城所有人的信仰。

    枪不折,城不亡!

    过了一会儿,常莲用布条将芙蕖包裹住,放在身旁一侧。

    她对营帐内颇有威望的将领们说道:“如今妖月现世,众鬼犯边,诸位可有见解?”

    一位抱着头盔的老迈将领站了出来,两鬓斑白,一只眼窝深深陷了进去,是只独眼。

    此时他正声音沙哑粗砺地说道:“妖月,乃史册记载所述大凶之兆,是乃阴间千载难逢的异象。”

    “待其月悬正中时,必是天地晦暗之极。”

    “那时,群鬼鼓动,现世狩猎,食生人之阳而行恶,二十八城郡将迎来前所未有的一次大灾变。”

    此时,又一位粗犷的中年汉子站出,颇为讥诮地看向老人,说道:“卓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一次天地异象就让你吓破了胆?”

    “什么狗屁的妖月现世,我松吹军所向披靡,横推阴间二十七城郡。”

    “什么魑魅魍魉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

    独眼老人听后并未动怒,转身对他淡淡道:“你活到现在,不容易,不过...”

    老人看他的眼神凉飕飕的,不禁让中年汉子后退了半步。

    “以后就容易了,因为你没多少活头了。”

    “混蛋,你咒谁死呢?!”

    汉子恼怒,想要上前去,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力气惊人。

    汉子看向此人,顿时熄了火去,有些悻悻然地重新安分了下来。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人影从汉子身后悄然走出,立在了两人之间。

    一股阴煞之气油然而生,极其瘆人。

    昏沉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卓老将军说得没错,此次灾变非同小可。”

    “一座小酆都横空出世,成为聚拢阴间煞物的鬼斋,其威胁力也不同往日。”

    “而且大家刚才也都察觉到了,这魂体在妖月月辉的普照下,实力要远远比之前强横了很多。”

    “况且,那个郎中也说过,阴兵借道!”

第十二章 摄魂铃

    “这说明我们二十八城郡将会迎来一批远古战场的来客。”

    “不再是我们之前对付的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了,而是一支军队。”

    “哦,也许不是一支。”昏沉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众人不吭气。

    之前他们认为不过是一支军队而已,送吹军战胜他们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但现在细细想来,阴间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只会有一支阴兵军队呢?

    “所以说...”黑袍人阴恻恻道。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掀开黑袍,露出一半俊美的脸,另一半却是吓人的骷髅,莹白的牙齿上下敲击。

    半人面抬头笑道:“请大家做好赴死的准备!”

    ……

    许长安冷冷地看着面前无所事事的黑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如今妖月已然升空,我何时送你出城?”

    黑影坐在椅子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淡淡道:“再等等。”

    许长安眉头微皱,不解道:“等什么?”

    黑影站起身,双手负后看向庭院中的两棵枯柳,轻声道:“等风来...”

    “等风?”

    许长安依旧不解,也朝着它的视线看向庭院中的两棵枯柳。

    枯柳的枝条无一枚新叶,干巴巴的柳枝一动不动低垂在地上,毫无生机可言。

    突然,枝条摆动,敛起一片尘埃。

    接下来,狂风大作,整棵树山的柳枝都腾空飞舞摇摆起来,肆意抽打。

    黑影欣喜地大喊道:“长安,上城墙!!!”

    它身影一闪,没入许长安的体内消失不见。

    许长安身体一颤,回过神来立马奔赴到城墙望楼。

    登上望楼以后,他着眼看向城外,那是一片荒凉!

    小酆都后的大雾翻腾。

    一阵大风从中袭来,吹过小酆都时竟然有诡异的风铃声断断续续地从城内传来。

    似人们的呢喃笑语,再仔细听又犹如孩童不绝如缕的哭泣。

    极其多端诡异!

    大风起兮云飞扬。

    原野上的落叶枯枝和石头被吹得随意向前滚动。

    狂风不止,竟有泥沙飞袭。

    原来是地表被大风撕裂掀起,一具具骷髅从土壤钻出,密密麻麻,遍布小酆都方圆百丈。

    举城沸腾,松吹军全军操戈,立马做好了全员战斗的准备。

    城墙上,许长安感受着阴面吹拂而来的大风,伸出五指放在身前,喃喃道:“阴风啊!”

    咯吱!

    一直没有动静的小酆都竟然城门缓缓开启。

    无数人的目光齐齐聚集此处!

    只见,从昏暗的城门道中,走出一位手拿折扇的青衫少年郎。

    身高不足五尺,看稚嫩的面貌和十四五岁的少年差不多。

    此时他却面带微笑,在遍地枯槁骷髅中行若无人之境,缓缓来到两城之间。

    许长安眼神凝重。

    这青衫少年郎,分明就是之前在妖月刚出之际于小酆都城墙上所见之人。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

    众人哗然。

    这究竟是人还是鬼。

    在一群阴物鬼煞中却面不改色,异常镇定,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只见先前从地下钻出来的骷髅,持刀或持斧。

    各种武器拿捏在白骨手中,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青衫少年郎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老旧铜铃铛,拎着晃悠了几下。

    与此同时,清脆舒缓的铃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铃音以少年郎为中心向四周呈波纹状荡漾开来。

    凡是被音纹划过的白骨骷髅,漆黑的眼眶齐齐冒出一团团火苗,骨架咔嚓晃动,猛然抬头,一窝蜂地向东望城奔来。

    “桀桀桀...”

    青衫少年郎邪异地笑着,手中折扇轻摇。

    少年的身体立马如尘埃灰烬般被扇风吹散,一团沙砾在地面上翻滚,徒留一只铜铃悬浮在半空当中。

    时而轻悠悠地摇晃几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接着,就会有数不尽的白骨骷髅从地面钻出,晃动着身体朝东望城的方向袭来。

    咚!咚咚!

    城中久日不闻的战鼓声终于响起,巨大的擂鼓声传过大街小巷。

    松吹军的新任总兵方仪掠下城墙,站在东望城城门前,手中摩挲着一枚剔红的虎行符坠。

    她腰间悬剑,一语不发地看向汹涌过来的阴兵骷髅。

    下一刻,她高举虎符,振臂大喝道:“松吹军听令,诸将士随我,铲除邪佞!杀!”

    松吹军一千三百号人自行列阵于城门前,穿戴上盔甲,提携枪戟,严阵以待。

    秋风扫落叶,两军之战。

    一触即发!

    不光松吹军,就连城中酒肆里的周游往来二十八城郡的烟霞客。

    此时都将酒水放下,抄起案上剑鞘,下拉斗笠,混迹于市井当中,暗中守护。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吹起。

    东望城下的松吹军,排山倒海般地出动。

    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大军步伐迅疾地向阴兵大军隆隆逼近着。

    口中的喊杀声竟然一时间回荡在整个战场,让人耳膜撕裂。

    松吹军不愧是阴间二十八城郡最强的一支隶属军,其中二气朝元之上者竟然占了半数之多。

    将士的盔甲上雷光激荡,整个军队如同一片雷电汪洋席卷战场。

    又有长刀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呼啸飞掠,呈摧枯拉朽之势一路过关斩将。

    刀锋所指之处,皆是噼里啪啦散落一地的细碎白骨。

    颤抖的灵魂之火早已被激荡的雷光肆意湮灭。

    其中,一长簪束发的娇俏女将势如破竹。

    一把三尺青锋剑扫四合,将合抱围攻上来的骷髅阴兵悉数挑飞砍杀,很快就来到了战场中央处悬空的铃铛那里。

    方仪柳眉倒竖,眸中寒光凌冽,挥剑就朝发出声音的铃铛砍去。

    铿锵!

    就在剑刃落在铃铛上的一刹那!

    铃铛斑驳锈迹的体表竟然浮出一些金色符文烙印,幻化成一口大钟笼罩在上面,将剑刃弹飞。

    而方仪的先前的一剑,仿佛钟锤敲打,使铃铛剧烈摇晃,发出了更大的铃音,呈水纹向四周敛散开来。

    旋即,竟然有眼眶中跳动着蓝色火焰的百年鬼煞从地下钻出,陷入厮杀。

    方仪看此情景心头一颤,脚尖扭转,返回副总兵常莲身旁。

    她目光焦灼道:“此铃撼动不可,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一击摧毁,否则每一次攻击都会变成铃音,召唤出更修为更强大的阴兵。”

    常莲一枪刺穿迎面而来的百年鬼煞,听到她的话后心中不禁一沉。

    “我早该会知道的,既然那个人敢放心托胆地将这摄魂铃放于大庭广众之下,定有他的倚仗和计谋。”

    常莲杵长枪依傍腰身,挺拔如松。

    “传令全军,远离鬼铃,切勿失手砍击铃铛,避免召唤出更多的阴兵来。”

    常莲叹息道:“到时候,就算我们松吹军再强,也会分身乏术,无力回天了...”

    说罢。

    一个回马枪杀进人群中,枪声破空。

    方仪眼神复杂,回头看向城头,然后又手握利剑,几个劈刺轻易解决了袭来的阴兵。

    城头上,许长安神色冷静,凭栏观望。

    在他看到密密麻麻的阴兵被横推倒退后,把握住时机,确认后方再无友军后,大手一挥。

    “放!”

    咻咻咻!

    机巧运作,弓弩连发。

    铺天盖地的箭矢如同蝗虫过境般朝阴兵大军覆压而去,竟一时遮住了月辉,让阴兵出现了短暂的虚弱。

    箭在弦上,刻不容缓。

    凶猛的松吹军抓住机会,直捣黄龙般杀了进去。

    实力弱了一截的阴兵本就抵御不住这漫天的流矢,全身骨架被击落在地。

    此时,又有紧跟其上穷追不舍的松吹军,难以招架,仅剩下六成的阴兵尚能直立战斗。

    其余要么灵魂之火被剿杀没了生气,要么就是骨架不齐全瘫倒在地,任人宰割。

    凶悍的松吹大军俨然杀红了眼,他们很少有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了。

    杀得正起兴,气血正通透。

    正当再次赶赴上前时,城墙上突然鸣金收兵。

    所有人都愣了神,但还是迅速向驻扎地退了回去。

    此时,苟延残喘的阴兵大军也从退潮般撤退回去,积拥在小酆都城下周围。

    退回来的松吹军大口喘息着。

    白骨散落的大地上一阵阴风刮起。

    先前消失不见的青衫少年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军交战之地,出现在了摄魂铃旁。

    少年笑容满面地看向东望城的方向,一脚踏碎脚下的白骨,笑嘻嘻道:“豆腐垫桌角,扶不正的货。”

    他一手轻摇折扇,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地在铃铛上敲击了几下,发出了阵阵清脆灵动的声响。

    下一刻,小酆都的城门轰然开启,陆陆续续走出几道人影。

    不同于地下钻出的骷髅,这几人都有血有肉,和寻常人无异。

    无一不正手拿兵器,在城下呈一字排开,与松吹军的方向遥遥相对。

    东望城驻扎地,独眼老将军卓慈在看清这几人后瞳孔骤然收缩,喃喃道:“千年鬼将,十七位...”

    没错!

    这小酆都走出的十七道人影,无一例外都是具有千年修行的鬼中之将,对众鬼有着绝对的统御力。

    果不其然,大战后余下的足足五千数的阴兵竟自行划分成十七支军队,聚拢在十七名鬼将的身旁。

    有了鬼将的统御,这灵智不高的阴兵再也不是之前的一盘散沙,只知道一窝蜂地送死。

第十三章 芙蕖

    不光卓慈,就连之前嘲讽他的中年汉子,此时也是从头凉到脚。

    这鬼将修为,足以和他们这些将领单打独斗了。

    而且,那青衫少年,恐怕是万年的鬼帅了!

    想到这,中年汉子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常副总兵常莲。

    军中唯一一个达到五气朝元的人,也只有她可以与那个人匹敌了。

    常莲目光冷静,死死地盯住青衫少年郎,握住枪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我去试探一二。”

    常莲提枪腾空,如疾驰的流星坠陨般砸向青衫少年所在处。

    青衫少年神色微变,一改之前云淡风轻的模样,霎时间张开折扇横于身前。

    叮当!

    枪尖毫无意外地刺在了扇面上,但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一枪却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到折扇。

    仿佛这扇面由玄铁而造,并没有意料内的将其刺穿。

    常莲眼中寒光一闪,手腕拧转在扇面上抖了一个枪花,嗤啦一声将扇面震出铮铮枪鸣。

    青衫少年骤然间感到折扇上传来一股大力,整个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后退去,双脚在地表上犁出一条长长的沟壑。

    不等青衫少年站直身体,常莲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直奔少年的喉咙射袭。

    空气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嗡鸣声,速度快得竟然一时难以看清枪的轨迹。

    少年脚下一滑,身体一偏让过枪尖,然后指合扇面,用扇柄敲打在冷、凉而发颤的枪杆。

    这下,芙蕖脱手飞出,斜刺在土地上,一动不动。

    “副总兵!”

    松吹军中有人看到这一幕后着急大喊。

    以往常副总兵无论大大小小的战斗,都是枪不离身。

    如今面对这诡异的少年,竟然一时难分胜负,芙蕖枪还被人打飞了出去。

    虽是如此,可是少年胸膛起伏。

    这一下敲打的,他其实并不轻松。

    青衫少年郎低头看去,自己手握扇柄的虎口发红,生疼无比!

    常莲冷哼一声,掌心开始噼里啪啦冒出雷光。

    其中白、青、黑、赤、黄五种颜色的雷光不断游动,团聚一起。

    一股寂灭苍生的气息弥漫天地间。

    接着,雷光如汪洋般少年倾泻而去。

    在靠近少年的一刹那,雷电聚拢化为一道雷鞭,噼里啪啦地朝少年头顶抽去。

    少年惊慌,下意识地后仰倒飞。

    雷鞭从头顶抽过,划过一阵破空声,但依旧有零星的五色雷花溅落在少年身上,灼毁了衣衫。

    少年站稳后略微思量,便猛然回首。

    只见擦身而过的雷鞭,应声打在插在地上的芙蕖枪上。

    他心中这才恍然,紧接着就是懊恼。

    原来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那杆枪!

    咻!

    常莲手中雷鞭瞬间后拽,被雷鞭缠住的芙蕖枪立马脱地而出,倒飞出去,回到了她的手中。

    枪杆上缠绕的雷鞭并没有消失。

    反而若游龙般缠紧枪身,化为一道雷电虚影烙印在枪身上。

    整个芙蕖枪,刹那间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气息!

    常莲笑了笑。

    这芙蕖枪常年不离身,有它依傍在身自己的自身战力就会发挥到最大,而这五雷正法依附在芙蕖枪上,就是她在阴间最大的撒手锏。

    驻扎地欢声响彻。

    诸多将领看到这一幕心中紧张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不愧是东望城中的第一人。

    虽说是个女子,但也要比他们这些人强了不知多少倍。

    就算有人自恃甚高,也知道在她的手下走不了几个来回。

    就单单刚才她那迎击的第一枪坠陨,相信很多人都抵挡不住。

    青衫少年是从小酆都中走出的,自然也是不俗。

    在他们众人思考的几息之内,二人便已交战了几个来回。

    两道身影不断分开,不断碰撞,清脆的金戈交击声不绝如缕。

    少年咬牙,他的双手早已鲜血淋漓,将衣衫浸染红透。

    面对这突然间无匹的枪意,饶是他百般躲避,也是招架不住。

    尤其是这对他有天生压制作用的五雷正法,打在他的身上虽不至于死,但也是苦不堪言。

    看着迎面而来的枪尖,少年突然站直了身体,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常莲蹙眉,眼前的邪异少年竟然诡异般张开了双手,将胸膛暴露在她的眼前。

    少年扯了扯嘴角,微笑道:“算了打不过,不陪你玩了。”

    噗嗤!

    枪尖刺穿少年的胸膛,冰冷的枪尖透过他的后背泛着寒芒。

    枪身收回,少年整个人被带动着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只见少年身体胸膛处一个枪洞前后通透,但少年依旧面带微笑看着她。

    不容多想,一股阴风吹过,少年的身子如柳絮般被吹散,化为一片烟尘。

    赢了?

    东望城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万年鬼帅么?

    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而且最后那一下好像是他故意露出破绽等副总兵来杀他...

    城墙上,许长安似有所感,猛然向小酆都的方向看去。

    小酆都十七鬼将神色不变,带领布众杀向战场。

    常莲眼睛微眯,蓦然看向城头。

    只见一个青衫少年面带微笑地朝她招着手,然后转身消失不见。

    灵魂献祭么?

    许长安急速掠下城头,看着回来的母亲问道:“怎么样?”

    常莲打量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他献祭了自身半个灵魂,重伤了自己,估计现在境界跌到了千年的层次。”

    没死?

    众人胆战心惊,好诡异的手段。

    常莲盯着自己的儿子,突然说道:“长安,就算他跌回了千年的境界,但还不是你等可以抗衡,切莫轻举妄动,懂我的意思吗?”

    许长安轻微的点头,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小酆都的方向。

    “好。”常莲顿首道。

    “我最担心的青衫少年已经重伤,量他应该不会再出城半步。”

    “现在我会去离东望城最近的几个城郡看一下他们的情况,剩下的十七位鬼将你们先自己对付着。”

    方仪点头,抱拳道:“常姨放心,有我们呢!你就放心去吧!”

    常莲说道:“必要时把城内你们那几个闭关的同龄人喊出来,东望城万万不能有失!”

    枪如惊雷,她纵身一跃,仗枪升空冲云霄,消失天际,直至无影无踪。

    方仪看了许长安一眼,然后扭过头去对着众人大喊:“松吹军,再战!”

    此番进击鬼将众多,无人敢怠慢。

    就连参将许长安,都不再立于城头观局势,而是亲自赶赴战场,投入杀敌。

    松吹军的诸位将领都心中了然。

    这次战斗不会像刚才那样成单方面的碾压局势。

    这次,不说势均力敌,就连折损都是有可能的。

    而现在他们心中所想,就是尽量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减少折损。

    毕竟如今,双方胜负与否主要是看高端战力,人数与否反而倒是鸡肋了。

    许长安如今修为境界如故,毫无进展。

    但术法境界却是达到了三气朝元,隐隐约约有向四气流转的运势。

    再加上他那极为不稳定的领域,大抵是可以与敌方一名鬼将斡旋的。

    方仪,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松吹军总兵,自然也有其不凡之处。

    一是她那同样的三气朝元的雷法。

    二是她那与总兵类似的雷法藏兵的技法,对阴兵鬼物的威胁远比同境界人要高得多。

    像卓慈、中年汉子董陵等久经沙场的老将领,自然都是稳稳当当的四气朝元的大人物。

    那雷法的玩弄可谓是出神入化,死在他们手中的鬼物可不下百万。

    轰隆隆!

    激斗的战场上,雷网遮掩天地。

    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阴间颤抖!

    松吹为风,死不还踵。

    每个人都面色狰狞,手中弯刃利戟横飞。

    将自小磨练出来的心狠手辣气概一展无遗,滔天的杀意与戾气交织,汇成了令二十八城郡胆寒的战意。

    他们每个人有慷慨赴死的勇气。

    因为身后就是家,那里有家人、有妻儿、有父母,他若一个人倒了,那全家就倒了。

    不一会儿,便有死尸伏地,血流不止。

    浓重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当中,刺鼻难闻。

    有人疲惫地躺在地上,周围是一片尸体和白骨,眼皮抖动着向空中伸出了手,看着殷红的天空。

    噗!

    一柄锈刀捅进他的腹部,他眼睛收缩,瞳孔继而放大,没了生气。

    “林小子,爬起来!给爷滚!”

    一名肩盔被削去一半的汉子突然冲来,一斧子砍飞阴兵,抱住那个人着急大喊。

    那个人满身创伤,已然是负伤战斗了许久。

    如今一刀下去,早已要了他的性命。

    汉子看着面前死去的同袍,前几日他们还在互相逗着趣儿,现在却折身在了这里。

    汉子放下他,兀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咬牙道:“狗日的,都给爷死!!!”

    他猛一跺脚,刀横起,攥紧就是朝周围的阴兵一顿砍打,杀红了眼。

    战场中,许长安一柄拖地长刀无人匹敌,眨眼间就在阴兵大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而身不负伤。

    场后方,已经有几个千年鬼将注意到了他。

    没等其中有人上前,许长安便脚尖点地,拔地而起,越过大军来到其中一名鬼将身前。

第十四章 修罗

    砰!砰!砰!

    战场中几道流星腾空,骤然划破天空一一坠落这里,激起一片尘埃团雾。

    许长安扭头看去,十几道身影缓缓从迷雾中走出。

    为首者是女将方仪。

    或左或右是虎背熊腰、壮如铁塔六尺身躯的大脚,身材短小精悍的驼背。

    以及余下的几位松吹军诸将。

    众人双手掐诀,施展五雷正法。

    空气氤氲,四气流转,数十只雷物在几人之间穿行。

    有吞吐雷电的法狮,有脚踏雷云的电虎,以及浑身缠绕雷光的游蛇吐着蛇信...

    面对许长安的千年鬼将,是一副年轻人的模样。

    他双臂裸露在外,露出蓝青色的血管布满双手,怀中抱着的是一把无刃的长锏。

    四棱无锋,却有一股剽悍的气息。

    抱锏的鬼将,看着面前盯住他的许长安,突然开口道:“我叫蒲曲。”

    许长安眉头一挑,淡淡道:“然后?”

    蒲曲勾了勾嘴角,饶有趣味道:“我看你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却已经是你们族人中所谓的三气朝元了,算得上是天才了吧?”

    许长安微微颔首,说道:“昂,你接着说。”

    蒲曲笑道:“但也仅仅是三气而已,告诉我你的底气在哪。”

    “否则,我是最喜欢杀天才的!!!”

    许长安看着脚尖,歪着头看他,无趣道:“说完了?”

    蒲曲皱眉,刚一点头,就有厉声大喝。

    “那就受死吧!”

    许长安突然暴起,眼神狠辣,一把大拖刀被他高高举起,惊起阵阵尘土。

    哐!

    巨声响起。

    蒲曲原来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但蒲曲的身影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许长安拔出拖刀扛在肩上,懒洋洋的回头看向身后的鬼将,不屑道:“你行不行?”

    蒲曲双手环抱,微笑着看他,说道:“这一击用了几斤底气?”

    刚说完,拖刀所砸的大坑内骤然间再次崩碎。

    一团三气雷光翁然炸开,气息恐怖!

    许长安眯起眼睛,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事先两人闲聊时,许长安就在丹田中偷偷压缩了一股雷法,然后悄无声息地藏匿在刀柄处。

    本以为可以出其不备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给他来上一击,没想到却被他看破了。

    果然是千年道行的鬼中之将,不可小觑!

    这次相争,许长安心中其实也是没谱。

    毕竟他之前三气时也只是和一个七百年修行的鬼煞单打独斗过,而且差点弄险葬身。

    虽说之后自己的实力又有精进,脏腑中隐隐约约有第四气的存在。

    可是这蒲曲是自己面对的第一名鬼将,实在胜负难料啊!

    蒲曲摇了摇头,从怀中抽出长锏,然后手掌扣击,竟然变成了两把长锏横立身前。

    蒲曲神色逐渐平淡,继而有一丝杀气从眸中散发,无比纯粹!

    嗖!

    蒲曲动了。

    一道残影在原地划过,真身直逼许长安杀来。

    蒲曲不愧是鬼中将领,远比那些虾兵蟹将可比。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身影顿失。

    惊起滔风阵阵,并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许长安心中大骇,慌忙中抬起拖地长刀置于头顶。

    蒲曲两手出锏,自空中而落,死死地砸在拖刀之上。

    许长安顿时两脚向后退,并且下陷了几分。

    方是时,蒲曲向前踢出一脚,亮出破绽的许长安连人带刀翻飞出去。

    蒲曲这一脚的气势太强,更是迅疾无比,没人能抓住他的步伐。

    所幸许长安体魄强健,硬是将这一脚给抗了下来,

    否则挨这一下,他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许长安坐在地上,按着腹部咳出了一口血。

    好强!

    这是他对着蒲曲第一直观映象。

    差这么多么...

    许长安表面不动声色,抬起拖刀就是一击斩去。

    蒲曲看着架势略微皱眉,原地不动伸出两根手指。

    叮!

    庞大的拖刀被他两根手指仅仅夹住,动弹不得。

    蒲曲冷声道:“你在开玩笑?”

    不是他傲气,实在这晃晃悠悠砍下的一击根本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许长安没有应答,脏腑中三气流转,骤然间传度到手心当中,噼里啪啦地顺着刀身蔓延开来。

    嗤!

    蒲曲瞬间缩手,大刀挥下,在他脚下激起尘土飞扬。

    看着自己焦黑的手掌,蒲曲似乎有些恼怒,抖了抖手掌然后腾身一掌拍在许长安的胸口,大声道:“我说过三气是不行的!”

    咚!

    青筋暴起的手掌打在他的胸膛上竟然发出细吟的擂鼓声,许长安倒飞了出去。

    但是他又很快站其身来,看着掌心雷光,苦涩地笑了笑。

    还是不行吗?

    苦涩旋即变为冷毅。

    “那你试试这个!”许长安突然朗声道。

    许长安杵在原地,头颅低垂,双眼渐变血红,身上血气不断膨胀。

    气息骤变!

    一团血雾翁然炸开,霎时间席卷了方圆数十丈,将包括己方连同所有鬼将在内的人统统笼罩进去。

    激斗中的所有人猛然环顾四周。

    只见周围皆是一片血色雾气。

    无形的杀气和戾气充斥天地间,犹如锋利的刀子在众人身上切割凌迟。

    众人想要移动身体走出这片方寸天地,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抬起一只臂膀都是十分艰难。

    令人昏神的血气给他们所有人带来一股窒息的感觉。

    不要说敌方的鬼将,就连己方的方仪和诸位将军都一脸难以置信之色。

    场地中央,双眸邪异的许长安,仿佛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总兵的儿子。

    场域边缘,竟有百年鬼煞直接难承重压跪倒在地,一脸惊恐之色。

    遥远的城墙上,有一独臂老人正悠悠地看向这里,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何为领域,这就是领域!”

    距离许长安最近的蒲曲是最能感受到他恐怖的人。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面前这个少年的气息在不断节节攀高。

    在气势上瞬间就压倒了他,况且他现在也犹如身陷泥泞,宛如被束缚了一般。

    蒲曲喃喃道:“这就是你的底气么?”

    许长安歪头看向他,嘴角上扬,身体刹那间化成一团血雾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一下子来到蒲曲近前,一把捏住他的脖颈,将其凌空提了起来。

    太快了!

    当蒲曲落在许长安手中时,周围的一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眨眼一瞬,许长安就咫尺天涯般出现在他身旁。

    仿佛,仿佛在他创造的这片天地中,他就是这里的主宰!

    蒲曲被扼住喉咙,脸色铁青,两根长锏早已掉落在地。

    许长安目光渐冷,捏住他脖颈的手腕拧转。

    咔嚓!

    蒲曲脑袋一垂,两眼无光,顿时没了生气。

    一抹雾气魂体从躯壳内飞出,惊慌且疯狂地扑向小酆都的方向。

    许长安桀桀而笑,一把捞过魂体,然后撕扯着塞入口中大口咀嚼。

    阴瘆的挤压声传入到每个在场的人的耳朵中,令人胆寒!

    末了,许长安耷拉着头颅,双肩晃晃悠悠地来到之前方仪面对的那个鬼将身前。

    鬼将神色惊恐,艰难地提起手中戈矛指向他。

    哗啦啦!

    一阵脆响。

    坚硬无比的手中戈矛被他一把夺过折断,然后双手捏握,变成了一团废铜烂铁被扔在一旁。

    之后,许长安又抓住鬼将伸出的那只手,猛然后拽。

    嗤啦!

    鲜血狂飙,一只臂膀飞向空中。

    方仪微微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狠辣无比的少年,这还是他认识的许长安么...

    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方仪差点呕吐了出来。

    只见许长安脚下一扫。

    啪!啪!

    这名鬼将的膝盖处传来骨裂声,被许长安当场踢碎,立即跪在地上。

    鬼将额头见汗,浑身颤抖,面对这样的大魔王却害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犹如,待杀的鸡崽!

    许长安缓缓递出一只手,轻轻地落在鬼将天灵盖的方向。

    正当他五指捏紧时!

    “够了!”方仪撕心裂肺地大喊道,眸中清光闪烁,泫然欲泣。

    东望城城墙上,扶栏观望的张老看到这一幕后咂舌道:“这小娃子玩得有些过火了。”

    虽是这么说,可他却没有及时出手制止修罗领域中的许长安,而是选择“再等等”。

    如果许长安能在领域中多待一段时间而不入魔,日后他对领域的控制就会更加强大,这也是张老选择静观其变的理由。

    凶厉的许长安被人打搅了享用“美餐”似乎有些恼怒,慢慢回首看向身后这个胆大的女人,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铮!

    许长安一招手,一柄利剑被他腾空唤来握入手中,然后用剑尖抵在方仪白皙的下巴处,轻轻抬起,嘶哑道:“你...好...大胆!”

    他手臂微微用力,殷红的血珠便顺着洁白的长颈滑进衣衫中。

    方仪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复杂,看着被此人拿着剑指着,心中突然就委屈了起来。

    她眼圈泛红,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流过双颊。

    一旁的大脚看不住了,狠一跺脚,晃动着高如铁塔的六尺身躯,气愤道:“长安小子,连自家婆娘都敢动,你他娘的还算不算男人?!”

    驼背不知何时挣开了束缚,身体灵活如猿猴,蹿动着身体一把从被背后夺过长剑。

    许长安眸中寒光一闪,捏拳一下打向身后。

    咔嚓!

    剑身折断,驼背抱着两截断剑躺在被砸出的大坑里疼得嘶嘶吸凉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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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天师介绍:
这是一个江湖和庙堂两不相敬亦两不相扰的世俗界。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
既有手段古怪的傀儡术士,也有高深莫测的驱鬼仙长。
又诸如赊刀人、担货郎,以及朝廷的捉妖差吏……
波谲云诡的世俗界暗藏刀光剑影,且看一介初出茅庐的山水郎,如何叩仙门、踏仙途、登仙巅!神秀天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秀天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秀天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