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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酱香果冻     神秀天师txt下载     神秀天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百里挑一

    林静闲想了好一会儿,才吐词道:“好看!”

    秦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林静闲没有告诉他的是,当他看到这墙上挂的纸时,眼睛没由得突然刺痛了一下。

    之后看东西好像更清明些,但也只是那一瞬间。

    令林静闲不解的是,镇上的人都说这座祠堂是秦叔秦观从镇子外面“偷”来的!

    这件事传到秦观耳中自然是恼了。

    秦观当即撸袖子要给那散布谣言的人掰扯掰扯。

    可是最后输了,秦观才梗着脖子,涨红了脸说是“抢”来的。

    “偷”与“抢”二者本质不同。

    这与李一对他偷石榴苗时讲的道理别无二致。

    而且打伤秦观的人这次倒没有反驳。

    林静闲摇了摇头,晃荡了一圈也没发现秦叔,于是便离开了祠堂。

    本来是打算有一些事情要问他,看来现在也问不成了。

    “嘿,景嘉哥!”林静闲朝大街上不远处的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招手道。

    “好久不见,静闲!”皮肤微黑的少年走过来,打量着他,有些惊奇道。

    景嘉年龄虽小,却已经跟着镇上的富商郝爷走过南闯过北了。

    如今半个月再见,他的皮肤也晒黑了一些。

    “好像镇上之前有山上门派来我们这招门生来着,你知晓此事吗?”景嘉有些愁闷道。

    “这谁不知道,而且好像你妹妹景滢滢也被招了去呢!”林静闲由衷为他感到开心道。

    可是景嘉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景嘉拿手挠了挠鼻子,道:“说的就是这事。”

    “昨天九狮湖宫的人还没走,说是他们的师祖与我家去世多年的老爷子有些渊源。”

    “非得要带我去山上修行,我没同意。”

    林静闲奇怪道:“这可是好事,成为修真人那多风光啊?!”

    “风光是风光,可这我跟着郝爷做那商行的生意也未必差多少。”

    郝爷原名叫郝学林。

    他是归鹭陵一带有名的富商巨贾,从事各种生意。

    在大安王朝各地有票号、钱庄、当铺、粮店一百多处。

    可谓是财运亨通,八方来财!

    景嘉他也是闲来无事,跟着郝爷走南闯北跑生意,不知道念了多少生意经。

    说是将来还会要继承郝爷的衣钵。

    “你俩搁这干啥呢?”

    一个个头比林静闲稍微高一些的孩子站在他们二人身后,说话间还有鼻涕泡一大一小。

    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

    林静闲眉头一挑,道:“狗娃子你有毛病?”

    狗娃子是这个孩子的小名,大名也不雅致,叫冯铁柱。

    狗娃子瞥了一眼二人,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说我傻,其实我一点也不傻。”

    “就是聪明过头了,才让你们误以为我傻。”

    林静闲打趣道:“傻子才不会说自己傻。”

    狗娃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在刚才,有位老前辈,见着俺第一眼就说俺是大智若愚,说俺是一匹不为俗人所识的千里马。”

    “俺认为老前辈这说哩是实话,不掺假。”

    “所以你们说俺傻俺也不生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老前辈这样慧眼识珠,有这般通天的境界。”

    林静闲笑出声来。

    “啥?慧眼识珠?我看是晦眼识猪吧!”

    林静闲和娃狗子穿开裤裆那会没少打过架,都你一拳我一脚得斗个旗鼓相当。

    教武的师父也喜闻乐见,不去管教。

    所以二人并不怎么对付。

    景嘉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位老前辈是不是一个头戴莲花冠的老道?”

    狗娃挠头想了一想,然后一拍大手。

    “哎老哥,还真是你说的那样,作甚?”

    “你也被他指点过了?”

    景嘉额头浮出黑线,咬牙切齿道:“是被他指点过了!”

    狗娃子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是晓不得老前辈的厉害。”

    “先前就是俺娘让俺去王婶家打酱油,结果路上遇到了这位老前辈,拉住我的手非要给俺卜上一卦。”

    “说俺有一颗赤子之心,百里挑一,凤毛麟角。可谓是千载难逢的修仙资质!”

    “不过身上沾染了些铜臭味,说要为我净身,于是我便把俺娘给我的那几文酱油钱给了老前辈。”

    说到这,狗娃子神色向往,佩服道:“果然老前辈手段通天,那几文铜钱在他手中就那么凭空消失了,甭提有多玄妙了。”

    “虽说回家后被俺娘扯着耳朵揍了一顿,但俺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是老前辈让俺重新认识到了自己。”

    狗娃子顿了一下,才道:“我们...真的不一样!”

    砰!

    景嘉一巴掌拍在狗娃的后脑勺上。

    狗娃吃痛地摸着后脑勺,对景嘉怒目而视:“你弄啥嘞?”

    景嘉叹了一口,说道:“唉,自诩聪明冯铁柱,真让你娘操碎了心。”

    林静闲好奇道:“你识得那个老头?”

    景嘉拧了拧手腕,恶狠狠道:“认识,当然认识。”

    “前些日子,我跟郝爷外出经商在客栈食宿时,就是这个王八羔子跟我们蹭吃蹭喝不说,还偷偷牵走了我们一头装货的骡子。”

    “害得我一人背着两个三百斤的大货箱从燕子镇徒步走到罗阳城。”

    六百斤对于经常煮草药熬炼身子的他们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此时,狗娃子擦擦鼻涕就要走,边走边说道:“你们这些麻瓜,真是愁煞人呦!”

    “老前辈说得没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是铁了心的是认定俺傻对不对?”

    狗娃子摆了摆手,留给二人一个背影,一句话悠悠传来。

    “唉,世道就是如此,莫得法子。”

    林静闲无语。

    景嘉则扶着额头。

    脑壳儿疼!

    “我这几日就要跟着郝爷下关东,我有一事想要你帮我做,你能否帮我?”景嘉一拍手说道,脸色有些懊恼。

    “说来听听。”

    景嘉叹了一口气,看着他问道:“你可知琉璃巷的沈婆婆?”

    林静闲点头。

    他当然知道。

    那是他从小到大几乎天天看得到的那位老婆婆。

    沈婆婆年岁颇高,腿脚不方便,而且又有眼疾,看东西不清楚。

    每次都是搬着一把小板凳搁在巷口,一坐就是一整天,呆呆地望着街道,也不言语,很孤独的一位老人。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第十三章 年年倚井盼归堂

    景嘉说道:“沈婆婆一生多恙,年轻时死了丈夫,所幸有一个儿子,自己一手将他拉扯大。”

    “但为了考取官名少小离家,之后便没了音讯,如今算来已有一甲子的岁月了,母子二人再未相见。”

    “镇上有人说她的孩子死了,也有人说那个孩子当了高官之主忘了本,丢了娘,不想看见那个糟老太太就不愿回来了。”

    “不过沈婆婆很固执,也很可怜,在这巷口一等就是等了五十年。”

    林静闲握了握拳头,沉吟了一会儿,良久才说道:“那我要帮你的是什么事?”

    景嘉挠了挠头,继而说道:“我这几年一直跟着郝爷外出经商,不忘老太太的嘱托,一直在打听她儿子的下落。”

    “这几日终于有了些眉目了,知道了他在哪里,你只需要叫他回来就可以了。”

    林静闲若有所思。

    原来就是个跑腿的事儿,并无大碍。

    林静闲点点头。

    “可以的。”

    景嘉冲他抱拳,说道:“那我就先替沈婆婆谢谢你。”

    “沈婆婆的儿子叫邱志明,估计也有六七十岁了,好像掩迹于泉津郡。”

    “对了,我这里有信物,他一定会认得出。”

    景嘉从怀中掏出一个木汤匙。

    “这是沈婆婆喂养他长大的汤匙,到时候你打听到人找到他时,就拿出予他看,他自会认出。”

    林静闲双手接过。

    木汤匙有些破旧了,几近老朽,表面光滑,不知道被沈婆婆放在手中握了多少个年头。

    林静闲突然说道:“就算找到后,万一他不来怎么办?”

    景嘉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笑了笑,说道:“来不来是他自己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

    “你只需要将话带到,之后结果全然看他。”

    林静闲疑惑道:“什么话?”

    “年年倚井盼归堂。”

    ……

    天地微寒,月明星稀。

    林静闲一大早就起了床,背着粗布行囊。

    里面有的只是些衣物、干粮,以及老爷子给他的一些碎银两。

    毕竟是第一次行走江湖,他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想去聂铁人的铁匠铺子借把趁手的兵器用来傍身,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林东山他说自己还小,年纪轻轻就背把剑就显得张扬了,会生出许多无端的是非。

    说是让自己临走之前再去演武场将武师将给他的武功过一遍。

    此次一行全凭拳脚功夫。

    林静闲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心神疲惫。

    昨日下午那场训练实在过于煎熬。

    武师仰雪峰在得知他要孤身一人外出游历后,非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授他两部功法。

    分别是身法马踏飞燕、拳法形意拳。

    一避险,一对敌。

    马踏飞燕是一种轻功,也是一种颇为玄妙的步伐。

    练就炉火纯青之时可如匹马蹬燕而不落坠,剑雨倾泻而不沾衣。

    但时日甚短,林静闲他也只是练就一二。

    不过仰雪峰说他练就的这“一二”,用来这一行已是足够了。

    再说形意拳,又叫心意六合拳。

    即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

    形意拳又分三个部分,分别是桩功、五行拳和十二形拳。

    五行无非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应劈、崩、钻、炮、横五拳。

    而十二形拳,顾名思义,是仿效十二种动物的动作特征而创编的实战技法。

    分别为龙形、虎形、熊形、蛇形、骀形、猴形、马形、鸡形、燕形、鼍形、鹞形、鹰形。

    林静闲心意六合一窍不通,只是习得了五行拳中的崩拳——半步崩拳。

    虽是仅仅习得这一拳,却让眼界甚高的仰雪峰刮目相看。

    无他。

    只因这半步崩拳是所有形意拳法中最克人克己的拳法,对使用者的桩功要求极大。

    下盘若是不稳,便会丹气倒流,横冲五脏,谓之克己。

    克人,则是杀伤力大!

    半步崩从中盘胸腹处发出,其形短,其力猛,如崩箭穿心,如山崩地裂,故曰“崩拳”。

    崩拳运用时是前手勾挂敌手,后手发力穿崩。

    若是功力深厚,再加时机恰当、步伐迅速、经验老到,故武林高手与之对垒往往不堪一击。

    瞬间即被崩拳击中,力透胸背,心惊胆颤。

    况且,林静闲的马踏飞燕若是与半步崩相辅,实力将会更上一层楼!

    这半步崩拳倒是有许多渊源。

    据说该拳法的祖师爷,因铲除恶霸,犯了人命官司,被关进监牢,仍苦练功夫。

    由于项上有枷,脚上铁铐的缘故,练就了只能迈出半步的绝技,便是这半步崩!

    莫撄其锋,当者必飞丈外!

    这是对半步崩最好的阐述。

    林静闲曾问他若是拿着半步崩对敌一些不讲道理的炼气士,可有三分胜算?

    仰雪峰的回答是:“铸术之下,皆有转机。”

    但铸术之下,只有通灵这一最基本的境界。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林静闲若是招惹了术修炼气士,能跑就抓紧跑,这才是你学习马踏飞燕的第一目的。

    再不济跑不过,那就只能给人家赔个不是。

    万一人家心眼好放过你,这便叫做“转机”!

    苍凉月色下,林静闲立于镇外的大槐树下,蓦然回首望向远方的莲花镇。

    他不禁深呼一口气,提了提背后行囊,毅然转身踏上行程。

    此去一行艰难险阻。

    他林静闲在外无亲无故,无傍身仙兵。

    唯有一身横练的筋骨,以及一颗轻展鸿图的决心。

    林静闲兀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希望老山头熬药给我造就的这一身筋骨,能让我多活些时日。”

    不知舟车劳顿了多久。

    午日高悬,天地燥热,大有一幅烈日熔金之态。

    莲花镇到泉津郡地势崎岖多险阻。

    林静闲又是翻山,又是蹚水。

    都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他这却是“更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林静闲艰难跋涉,大口喘息,擦了擦额头汗水看着四周重岩迭嶂的山峦,一时有些茫然。

    他...

    懵圈了!

    林静闲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

    第一次出远门也没山河志索引,只能依循着景嘉的叮嘱,结果迷了路。

第十四章 草莽三悍匪

    他捶了捶脚踝,有些酸痛。

    现在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诶,那是?

    林静闲眯眼望去一处山涧。

    山涧中一个麻衫老人,身后牵着一匹大耳朵驴,慢慢向这里走来。

    林静闲内心狂喜。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遇见个人了。

    他拔腿就上前走了过去。

    “嘿老先生!”

    麻衫老人耳朵不太好使,眼睛也有些不好使,竟然直接略过身前的林静闲走了过去。

    大耳朵驴晃晃脑袋,冲林静闲哼唧了几下,顾自咬着嘴里的胡萝卜。

    一双大板牙上下开合,比懵圈看起来还要傻。

    林静闲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老先生?”

    林静闲赶上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麻衫老人慢悠悠转过身来,用一双昏沉黯淡的眼睛仔细看着他,突然惊了。

    老人身子蓦地往后一退,吃惊道:“嚯!哪里来的小娃娃?”

    麻衫老人在看到林静闲后着实心惊。

    这荒山野岭的,突然从身后蹦出个娃娃来,任谁都会大吃一惊。

    林静闲又尴尬了,干笑道:“老先生是哪里人啊?从哪来又要到何处啊?”

    老人心慌。

    这出来一趟咋还遇见事了呢?

    他认为这娃娃就是山泽精怪所变,于是连忙摆手道:“小地方人,不打紧不打紧。”

    说罢。

    老人脚底抹油就要牵驴而走。

    “别介啊!”

    林静闲赶紧一手拽住了驴尾巴。

    大耳朵驴扭过头来对他脸颊喘着粗气。

    “老先生莫不是把我当成了那山沟沟里的妖怪?”

    老人颤巍巍转过身来,贴近他身前瞧了又瞧,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话。

    “你不是妖怪?”

    林静闲摸了摸脸颊,厚颜无耻道:“先生有见过这么英俊的妖怪么?”

    “嘿嘿...”

    老人乐呵了,彻底放下心来,调侃道:“半大小子,古怪得很。”

    能不古怪么?

    一个十五六岁的屁小子独自一人来到这大山中,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寻常。

    “老先生,你还没回答我你要去哪呢。”

    老人牵着毛驴,头也不回道:“泉津郡。”

    林静闲欣喜道:“诶巧了,俺也是。”

    “你去干啥?”林静闲又说道。

    “找人。”

    “诶又巧了,俺也是。”

    老人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大耳朵驴,说道:“坐上去,我捎你一程。”

    林静闲心中得意。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但依旧装作样子搓了搓手,赧颜道:“那多不好意思啊,况且老先生您也身体不麻溜。”

    “少说花俏话,我老了,骨架松,受不了颠簸。”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林静闲飞身上驴,两腿夹住驴身,脸色有些得意。

    夕阳西下,荒凉萧瑟的黄沙古道上。

    一位麻衫老者身后牵着一匹大耳朵驴缓缓行走,驴背上是一个聒噪少年,正叽叽哇哇说个不停。

    “老先生今年贵庚啊?”

    “知天命了。”

    “老先生进城所见何人?”

    “小女。”

    “老来得子?”

    麻衫老者嘴角抽搐。

    若非见他年幼,犯不上给他较劲儿。

    他非得揍他一顿,就算冒着一把老骨头受伤的危险。

    “你爹娘呢?心大把你一个人放出来?”

    林静闲撇嘴,颇为不屑道:“呔!闯荡江湖是一个人的事,哪能让爹娘好生伺候,丢人呢!”

    “哎话说老先生你进城找闺女干嘛,许久未曾见过了?”

    林静闲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是一路给闲出的毛病。

    老人叹了口气,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时间竟然苍老了许多。

    他缓缓说道:“一个月前,田里遭了洪水,一夜之间,秧苗全都浮在了水面上。”

    “邻近的几个乡又有了蝗灾,颗粒无收,不得已之下只好去城里求助姑娘,落个跟脚。”

    “你家姑娘找了个好姑爷?”

    老人轻声应了一句,声音有些低微。

    “对嗯,是个少爷呢!”

    “你这包袱里还有件长衫诶,你闺女给你买的?”

    老人笑了笑道:“有些日子了,一直珍藏着没穿过,为了给城里的体面人看而买的。”

    他紧接着又摇了摇头道:“人再怎么穷酸,也不能落了子女的面不是?”

    林静闲哑然,没有说话。

    他还没到那个年纪,许多事自然说不上来。

    临近黄昏薄暮时,渐渐出现了些许人烟踪迹。

    有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看来是快到泉津郡了。

    林静闲一直在驴背上酣睡。

    此刻听到老人的呼唤,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后纵身下驴。

    “老先生,此行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山水路漫漫。”

    “你我二人就此分别,后会有期!”林静闲冲他俯身抱拳道,脸色极其严肃郑重。

    麻衫老人疑惑道:“不让我带你进去?”

    林静闲摇摇头。

    见他意向坚决,老人转身牵着大耳朵驴走了,嘴里嘀咕道:“真是古怪的娃娃。”

    看着老人越行越远,林静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转身捏了捏拳头,阴沉地看着来时的路。

    只见草木窸窸窣窣,从草丛里跳出三个草莽大汉。

    为首者是个独眼龙,手持萱花大斧,面目凶恶。

    独眼龙正冲着他大声叫嚷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杵在原地的林静闲擦了擦手心汗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自己终于也要做一会替天行道的江湖侠客了吗?

    独眼龙左侧的一个大汉是个秃头,上前站出一步,拿着长枪向前挑了挑。

    这人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客官,吾...吾等乃...乃草莽三悍匪!”

    “识识识...识相的话就把东东西交出来,饶你你不...不死...”

    独眼龙上去给他脑壳来了一巴掌,训斥道:“咱家都是土匪,说话嚣张点儿!”

    林静闲翻了个白眼,对剩下的一个戴头巾土匪说道:“你有啥要说的没?”

    戴头巾的土匪愣了愣。

    这一下子给他整不会了。

    他也顾不了这么多,将收回长刀卡在腋下,掰着手指头说道:“我等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有三等人咱家可以放过。”

第十五章 鼠辈

    “第一种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第二等是逃难的妇人和孩童,第三种是传信的驿兵,这些人咱家是都会放过的。”

    林静闲乐了,打趣道:“那你看我是哪等人?”

    “依我看,你不像是寒窗之人,也非逃难之人,更不是传信的驿兵。”

    戴头巾的土匪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凶神恶煞道:“你丫的就是一黄口小儿,故弄玄虚,给钱不杀!!!”

    老大独眼龙晃了晃脑袋,阔步向他走来,掂了掂手中的两把萱花大斧,气势汹汹。

    “奶奶的,你一个被劫之人咋话恁多,给爷死!”

    独眼龙来到林静闲面前,右手举起了萱花大斧,冲着他天灵盖就是挥去。

    林静闲笑了笑,站在原地不动。

    陡然!

    一道热风朝劈砍向那截凉光,凉光瞬间被打飞。

    戴头巾的大汉吓一大跳赶紧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的一把萱花大铁斧差点给他剁了。

    他愠怒道:“良哥儿,你作甚?”

    独眼龙看了看本该开瓢的脑瓜壳子,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右手,愣了愣,当即大骂:“崽子好胆!”

    左手高举,萱花大斧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凶气逼人!

    结果又是凉光一闪!

    秃头汉子呆呆地看着脚面的斧头,动了动脚趾。

    脚背立刻开始飙血,飙得老高。

    只见秃头汉子眼珠一翻,向后昏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回近在咫尺的独眼龙终于看清了。

    林静闲负后的右手隐隐约约有两道白痕。

    他立马向后退出一步,抱拳躬身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记小人过,好汉饶命!”

    极其果断!

    林静闲嘴角上扬,脚尖扭动,刹那间动了!

    他没有使用半步崩拳。

    那东西连木桩子都能打烂,对这草莽三匪来说就是杀人技,他不会轻易动用。

    林静闲只是使出了一记飞踢,鞭打在了独眼龙的腹部。

    独眼龙顿时哀嚎一声,被踢向了空中。

    林静闲紧跟其上,双手负后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宛若马踏飞燕。

    一个飘身落在秃头跟前,瞬间扭动手脚,如同一只猿猴攀壁紧贴着他。

    林静闲摸了摸他光滑的脑袋,对傻眼的秃头说道:“记住,我这一招叫猴攀桃!”

    抱住光头的双手猛然向下,膝盖上提。

    秃头即刻后仰飞去,鼻血泉涌!

    说是猴攀桃,其实就是一个散形架子。

    他并没有真正掌握形意拳中的猴拳,而是模仿了几日前仰雪峰武师在他面前过的一遍猴拳而已,连皮毛都没有学到。

    若是真的猴拳,这一下保管秃头脑袋分家。

    过了一会儿后,大树下三个鼻青脸肿的大汉被一条麻绳困缚在一块,模样狼狈!

    林静闲颇有成就感的拍了拍手。

    这条麻绳还是他从独眼龙身上发现的,正好拿来拴住他们。

    老大独眼龙看着身前笑呵呵看着他们的林静闲,有气无力地说道:“爷爷,饶过我等,我等再也不敢作恶了。”

    林静闲坐在树梢上,翘起一只腿,无聊道:“报上尔等的名号,今个儿是小爷我出山的日子,也许会饶你们这群鼠辈的性命。”

    几人一听有戏,立刻精神了。

    戴头巾的劫匪率先说道:“爷爷,我叫梅仁杏。”

    林静闲屁股一歪,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强忍笑意,淡淡道:“嗯,做这等劫匪勾当,是挺没人性的。”

    “大爷,我叫郭生秀,是来自大山的劫匪。”秃头劫匪如是说道。

    林静闲眼神一凝,两手死死抓住树枝,一字一句吞吐道:“锅生锈?我看你脑壳锃亮锃亮的啊?”

    接着林静闲鬼使神差地盯住三人之中的老大独眼龙,眼神无比严肃。

    只等这一刻!

    独眼龙大声嚷道:“俺也是来自大山的劫匪,俺叫姬从良。”

    妓从良?

    “噗嗤!”

    林静闲一口闷气吐出,仰天一倒从树枝上向地面摔去。

    啪!

    林静闲脸面着地,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咦...”

    三人嘶一口气,闭上眼睛,简直不忍直视。

    光看着就能知道有多惨多痛。

    许久,林静闲缓慢从地面爬起,有些灰头土脸,摊开两只手掌向脸上贴去,用力一擦。

    林静闲精神焕发,确认没有破相后沉重说道:“还好我脸皮厚。”

    气氛冷静一会儿后。

    一阵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声骤然爆发响起。

    “啊哇哇哇哇哈哈!”

    “妓从良?从良!!!”

    林静闲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眼角泪水都笑出来了。

    起这名字哪是什么草莽悍匪啊?

    明明就是“英雄好汉”啊!

    林静闲大腿弓步,两手握拳,猛烈砸腰,一直在哈哈大笑,想要忍却忍不住。

    被麻绳捆在树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林静闲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不重不轻,刚好可以止住笑声。

    他声音冷静道:“都是来自大山的劫匪,那这么说你们山里是全员恶人咯?”

    独眼龙赧颜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全是啦!”

    林静闲耸了耸肩膀,指着身后的城郡说道:“你们来泉津郡干什么?”

    独眼龙想了想,说道:“我哥三人在老家混得不是很出息,又听说城里人人傻钱多,于是就来瞧瞧是否真是如他们说的那样...”

    “呃,好吧!”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静闲点头,拍了拍手掌,说道:“巧了,我也是来自大山深处的孩子,混得也不是很开,现在把你们身上值钱的宝贝都拿出来。”

    “这...”

    三人欲哭无泪,咋遇到这么个难缠的主儿?

    三人用力摇头,死活不愿意拿出。

    “哎呦呵,我这暴脾气,还治不了你们!”

    林静闲直接撸起袖子亲自上手了。

    他在三人摸索了一阵,果真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好,不说是吧?”

    林静闲一把抄起脚下的萱花大斧,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弹,顿时嗡然铮鸣。

    他在三人面前比划着,凶狠道:“快说!”

    老大姬从良害怕了,说道:“在我们原先蹦出的那个草丛那里。”

第十六章 云胡不喜

    林静闲眨眼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个包裹来到三人面前,当着他们的面翻开。

    但是越翻,他脸上的鄙夷之色就越深。

    这三人的全部家当竟然只有几两碎银和几个黄面馒头?

    “咦?”

    林静闲从包裹中两指夹出一根簪子,问道:“这怎么还有一根簪子,女人的东西?”

    姬从良看他拿出这根簪子后顿时急了,喊道:“小哥儿你放下,那是我给俺婆娘的簪子。”

    林静闲瞥了他一眼,说道:“抢的还是偷的?”

    姬从良小声嘀咕道:“送给自己婆娘的东西哪能是偷抢的,这是俺给人家当了半个月的麦客,替人割麦子挣来的钱买的。”

    “哦...”

    林静闲拿着簪子在手中翻转了几下。

    这是柄白玉孔雀簪,样式极好,看来价值不菲。

    “喏。”

    林静闲将簪子递给了他,将包裹里的碎银尽数放进了自己口袋里,然后嘴里叼着一个馒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只留给三人一些黄面馒头。

    慵懒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爷我今个开心,姑且饶了尔等性命。”

    “但劝你们另辟蹊径,再寻出路,如此行径,于人于己都不是很好。”

    “你们抢劫,我不知能否管上一管,但至少轻而易举地生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件事,我林某人管不着,也管不住...”

    ……

    泉津郡,一眼望去,是满满的烟火气。

    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街道两旁是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叫卖着糖葫芦的,拉人看手相算命的,磨剪子戗菜刀的,还有挥耍刀剪的剃头匠。

    泉津郡三面环水,渡口无数,是世安王朝重要的海上交通枢纽。

    所以来往经商者常常在此歇脚,贸易于此,故使其成为一座比较繁华的城郡。

    林静闲看着这熙攘的人群,内心有点忐忑。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镇。

    而且他还带有一丝丝的怀疑,怀疑他自己究竟能不能完成景嘉的嘱托,找到那个多年不返乡的老人。

    因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前方是一座雕梁画栋的酒楼,金碧辉煌的牌匾上题着“镜花水榭”四个大字,格外引人注目。

    林静闲此时又饥又饿,摸了摸行囊中的几两碎银,不禁摇了摇头。

    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繁华的大酒楼,但他知道这里的吃食肯定价值不菲,于是打消了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再往前,是竹竿挑着的一个市招酒旗,一个很是不起眼的小客栈藏掩于巷子深处。

    不过其中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况且往来人群拥挤,食客如云,看模样也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一个跑堂的店小二肩上披着一块白巾,在门口热情的吆喝着。

    林静闲犹豫再三,走了过去,抬头看着匾额。

    胡不喜客栈。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林静闲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店主,挺雅致的嘛!

    “呦,这位客官,还没吃饭呢吧?”

    “里面请,里面请!”

    店小二身材精瘦,看到有人来后顿时笑容满面,急忙伸手请他进去。

    林静闲拍了拍怀中的银两,仿佛这是一颗定心丸,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客栈里的饭铺不算小也不算大,只剩下几个稀疏空缺的位置。

    林静闲就在饭铺里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正襟危坐的扳直身体。

    饭铺中旅客众多,仅有少少几个游历山川的烟霞客,大多数都是跑商行的汉子。

    推杯换盏,喧声鼎沸,聊得热火朝天。

    林静闲观望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这样有点不对,于是撇开两腿,大马金刀地坐在板凳上。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二!”

    “来喽来喽!”

    先前门口那个店小二一路小跑过来,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拿白巾在桌面上一擦,给他放了一个茶碗在桌子上。

    他拎着茶壶往里面倒满了茶水,笑道:“客官,你要点儿什么?”

    林静闲目光扫视四周一遍,瓮声瓮气道:“你们这里有什么?”

    他尽量让自己装成一副老练的样子,生怕被别人看轻了初出茅庐的自己,被人宰了客。

    小二说道:“咱家最拿手的有通花软牛肠、五香熏鱼、金钩笋丝炒豆腐、炝三鲜、香菇冬笋烧瓢菜...”

    “行,那就给我来一碟酱牛肉和一盘小鸡炖蘑菇!”林静闲大手一挥慷慨道。

    小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林静闲皱了皱眉头,愠怒道:“怎么,你们这里没有吗?”

    “有有有!!”小二赶紧点头哈腰说道。

    “那...客官我们店里的自酿招牌酒水瓮中仙,你要来一壶吗?”

    林静闲大手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来一壶!”

    小二赶忙道:“好好好,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

    看着小二离去的身影,他非常满意,突然又伸出三根手指,大喊道:“再来三个烧饼!”

    “得嘞!”

    小二心中犯嘀咕。

    林静闲心中忐忑。

    所谓江湖侠客,也不过如此。

    “诶老四,你可知最近城中青鹊街的董府闹妖了?”邻桌一个虬髭大汉对桌对面的同伴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董府闹妖?”

    那人眼中带着一丝震惊,仿佛在议论不可告人的禁忌。

    青鹊街,是偌大的一个泉津郡中最为繁华的地段。

    作坊过百,大大小小的商铺数不胜数。

    董府董家,则是整个城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门望族,也是青鹊街的一大地头蛇。

    几乎整个街道都在董家的管辖之中。

    董家家主叫董贺朗,他与县衙七品知县贺阳秋有着很深的交情,是故交。

    所以县衙中一半的官员几乎都是董家渗透进来的,可谓是权势滔天!

    而且不光如此。

    知县贺阳秋更是出手阔绰,将整个青鹊街都让给董家护佑。

    护佑说是好听,其实就是变相地将青鹊街拱手送给了董家。

    自此以后,董家就在青鹊街只手遮天。

    不但欺生排外,还强横无赖,欺压人民。

    若是有人在青鹊街置办商铺,须得上报征求董家的同意,而且日后要月月交税,是青鹊街的地皮钱。

第十七章 闹妖

    曾有人不服去衙门状告,结果被人带回来时断了一条腿。

    邻里街坊从此敢怒而不敢言,兢兢战战。

    虬髭大汉左瞧瞧右看看,十分谨慎,小声道:“可不是嘛!据说董家三少爷被恶鬼缠身,快要死啦!”

    “这么严重?”

    同桌的那人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迫切道:“怎么一回事快来说说。”

    “听说那三少爷日夜哭丧,有精无采的,快要憔悴死了。”

    “先前几日还不是好好的么,我还曾见过他跟二少爷去渡口钓过鱼。”

    “哎,也就这几天的事。”

    “有人说这是董家作恶多端上天给的报应,没落到他董宏朗身上不巧沾在他的子嗣身上了。”

    桌对面的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那也真不巧,可怜本就命不好的三少爷了...”

    董家一共三个少爷,大少爷整日在外面偷鸡摸狗,嫖赌成性,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二少爷则爱玩花鸟鱼虫,不务正业,俨然一个公子哥。

    而三少爷最为不幸,从小就泡在药罐里,体弱多病,没大出息。

    如今又加上董府闹妖,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这时,林静闲点的菜和一壶酒来到了。

    “客官您慢用!”

    小二将白巾往肩膀上一撘,转身就去伺候别的桌的客人了。

    林静闲兀自夹起一筷子酱牛肉,丢入口中咀嚼着,同时也在仔细聆听邻桌谈话。

    “你说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闹妖法儿?”

    虬髭大汉屁股离开长凳,上半身挤了过去,将手伸在他耳畔。

    他小声道:“每到夜里,董府的院子里就会有稀稀落落的狐狸叫声响起...”

    林静闲耳朵翕动。

    他自小就六觉敏慧,所以将汉子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收入耳中。

    “混账东西,你找死?!”

    一个面带刀疤的大汉腾地站起,一把抓住一个人的手腕,恶狠狠道。

    那人衣衫褴褛,面目黧黑,是个街上要饭的乞人。

    原来在刀疤大汉与同桌几人喝酒之际。

    那个乞人偷偷钻到桌子底下去捡起一块掉了在地上的烧饼,没想到却不小心碰到了大汉的腿。

    喧闹的客栈霎时间安静下来,都面带趣味地看着这一幕,静观事态发展。

    有人冷笑。

    一个贱命的乞人也敢私自进去客栈来讨吃的,八成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乞人头发凌乱,全身脏兮兮的,好似半年都未曾盥洗,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他浑浊的目光带有一丝尴尬和慌张,手中还攥着半块烧饼。

    邻桌的客人都捂住嘴鼻,尽量躲避得远一些。

    乞人胆颤,声音颤抖地说道:“大爷,饶了小的吧!”

    “小的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可怜可怜小的。”

    只见刀疤大汉面目狞笑,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乞人顿时被向后扇飞了出去,几颗牙齿被打落,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半边脸高高肿起。

    这一掌的力道之大,实在惊人!

    “可怜你?”

    刀疤大汉大笑,道:“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我要可怜你?”

    乞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攥住手中的那半块烧饼就想要出去。

    陡然!

    刀疤大汉的一个同行人一脚踹在乞人弯曲的背脊上,表情狠辣。

    乞人哀嚎一声,身体立刻如滚皮葫芦似的撞向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

    那桌人立马腾身离开,唯恐避之不及。

    桌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可怜的乞人表情扭曲,痛不欲生,疼得在地上翻来覆去。

    乞人摁住快要断的腰脊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手中紧攥的那半块烧饼也掉在一旁。

    林静闲猛地握紧拳头,心中无比愤怒,想要出手干预。

    但他同时有些疑惑,扫视四周,却发现周围的人群过多过少眼中带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没有人愿意为乞人的可怜遭遇表示半点同情,有的只是冷眼观看。

    其中店小二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这时刚才谈话的那个虬髭大汉说话了,小声嘀咕道:“嚯,这刀疤大汉原来是青鹊街董府的客卿,怪不得敢再这里闹事还有恃无恐。”

    董府客卿?

    林静闲将目光放在那个刀疤大汉身上,仔细打量,发现他腰间悬挂着一个剔红腰佩。

    正面纹路复杂,雕刻着一只喜鹊的图案,背面虽然难以看清,但林静闲依稀可以看见是一个“董”字。

    乞人看到手中填肚子的烧饼没了顿时慌了,扭动着身子朝地上的那半块烧饼艰难爬行着。

    刀疤大汉冷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爬过来。

    终于,乞人手心都磨出了鲜血,浸染了地面,这才爬到烧饼掉落的地方。

    正当他伸手去拿时,一个沾满泥土的足靴悬在了烧饼上空。

    头发凌乱的乞人抬头看去,只见那刀疤大汉一脸狞笑地看着他,并高高抬起一只腿。

    乞人心神慌张,面露羞辱之色,双手合十,冲他合拜,如同街头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不过下一刻,高抬的大腿骤然下落,狠狠跺在那半块烧饼上面,并用力地来回碾了几次,烧饼屑溅落一地。

    啪唧!

    林静闲一手捏碎手中酒盏,悠悠地站起了身,甩了甩沾了酒水的手掌就要冲那一桌人走去。

    “嘿!你小子不要命了!”

    一个人影猛地蹿出,迅速拉住了他。

    林静闲回头定睛一看,竟然是先前那个谈论话语的虬髭大汉。

    虬髭大汉表情紧张,死死拽住低声说道:“你怕是个外乡人吧?”

    “你知道那几人是谁不?晓不晓得你若得罪了他们连命都保不住。”

    他说着拍了拍厚重的胸口,愤慨道:“谁不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你也得有拔出刀的能耐不是?!”

    “再等等,估计这几人活不过今晚。”

    虬髭大汉给他使了个眼色,瞥向了一个角落。

    林静闲用余光打量。

    角落里单独坐着一个青衫斗笠客,一把带鞘长刀静静地置于案上。

    青衫斗笠客很是奇怪,就算喝酒也是戴着那顶漆黑斗笠,对周围一切事物发出的动静也只是置若罔闻。

    青山斗笠客只是安安静静地斟酌着一杯杯酒水,不带有一丝情感。

    林静闲并不能看出此人的深浅,也不知他会不会出手,只好再等一等。

第十八章 恶蛟抬头

    乞人恼怒,张嘴就咬在大汉的靴子上,用力撕咬着,状若疯狗。

    刀疤大汉吃痛,连忙抬起了脚。

    只见乞人如饿狼扑食般盖住半块烂烧饼,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往里面塞去,全然不顾那半块烧饼的肮脏泥土。

    刀疤大汉大恼,一脚踹在他头上。

    乞人肩头一晃,依旧继续抓起地上烧饼屑往口中填去。

    这回大汉招呼着同桌的几个人,围在乞人身边,开始拳打脚踢。

    最后,乞人被打断了一条腿给扔在了街上。

    店小二打扫了破碎的座椅。

    客栈饭铺继续恢复了之前喧闹鼎沸的场面。

    一片其乐融融!

    林静闲眯眼,将那几个先前动手的人的样貌一一记在心里,尤其是那个刀疤大汉。

    他拎起桌上的两张烧饼就向外面走去。

    “哎哎哎,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店小二看到他要走急忙忙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衣袖。

    林静闲已经来到店门口了,此时被他拉住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客官?”店小二郁闷问道。

    下一瞬,林静闲猛然回头,眼神冰冷不带有一丝情感,冷冷地看着他。

    宛如恶蛟抬头!

    店小二刹那间浑身冰冷。

    他从未见过如此摄人的目光。

    仿佛此人眼中有股来自远古轮回的凛然杀意,带着无尽的沧桑感,凝聚成的一柄利剑贯穿他的脑海。

    店小二心头冷颤,不禁后退一步,接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静闲收回目光,转身踏门离开。

    客栈中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但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认为刚被人打了家什的倒霉店小二又被人吃了霸王餐,感到好笑而已。

    当店小二收回那桌的杂物时,却发现那人竟...

    滴酒未沾。

    店小二抱着满满一壶未揭封的瓮中仙,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不应该啊!”

    外面街道上,不知何时刮起了凄冷的刀风。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人躺卧在没人的巷子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几乎奄奄一息。

    林静闲神色复杂,来到他的身前,看着他满身血迹,一股无名火腾然冒起。

    “先生?”林静闲轻声叫道。

    乞人听见有人靠近后连忙捂住脑袋,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害怕地叫着:“求...求,放过我,不要打我...”

    林静闲叹了一口气,将两块油纸包好的烧饼轻轻放在他的面前,说道:“我不是来打你的,是给你送吃的来了。”

    然后他两腿一盘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乞人这才敢探出头来,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抓起手边的烧饼狼吞虎咽。

    “咳咳!”

    乞人一口呛住了,大口咳嗽起来,吃进去的烧饼也被咳了出来。

    林静闲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想要说慢一点吃就不会噎着了。

    但他想了想没有说出口,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慢一点”,所以这并不是他的错。

    “先生哪里人,可曾记得家住在哪里?”林静闲语气温和问道。

    他想要帮乞丐找到出生时的跟脚。

    可是乞人只顾得吃东西,说话也含糊不清。

    “唉...”

    林静闲无奈叹气。

    他看了一眼胡不喜客栈,继而说道:“我帮先生报仇可好?”

    说罢。

    他霍然就站起了身,朝客栈走去。

    其实他并没有在问乞人可好可不好,因为他定然知道乞人什么也不会说。

    可是他突然站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拉住自己衣角的乞丐。

    乞丐一改之前昏沉之态,眸光不再浑浊,变得无比清明聪慧,拉住他摇摇头一字字说道:“麻...烦...”

    林静闲眼前一亮。

    原来他并不呆傻。

    林静闲急切而又激动地问道:“先生可是怕麻烦?”

    乞丐伸出乌黑的手指,点了点林静闲。

    林静闲欣然摇头,道:“我不怕。”

    乞丐朝他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

    林静闲不明所以,但还是照他做了。

    乞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掰开他的手掌,用手指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着。

    最后,林静闲意味深长攥紧了手中的两个字,缓缓站起身来,并往他手中塞了几块碎银。

    “先生这两个字我会牢牢记在心里,那几块碎银就是这两个字的分量。”

    林静闲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蓦然转过身来。

    林静闲晃了晃攥紧的拳头,咧嘴笑道:“但如果这两个字就是先生的毕生所学...”

    他摊开手掌在胸前衣衫处擦了擦,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我可能并不是很受用。”

    乞人听后倒头就睡。

    林静闲说后拔脚就走。

    冷风如刀,寒来袖间。

    没人愿意无故为不认识的人添两三件衣。

    林静闲站在街头,看着从客栈里勾肩搭背醉醺醺走出的刀疤大汉他们三人,以及身后如影随形的青衫斗笠客。

    他神色一时变得无比精彩。

    原来这大千世界远比自己想像的好玩得多。

    林静闲喃喃道:“看来自己还是眼界小了。”

    他抬脚跟着那三人走去。

    深邃寂寥的巷子里,刀疤大汉扯开裤腰带,对着一处墙壁开始放水。

    身后的两个随同负责望风。

    就当刀疤大汉提裤子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完事了?”

    刀疤大汉大吃一惊,迅速转过身来。

    只见一位青衫仗剑的斗笠男子静静站在自己面前。

    而他的其中一名随从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没了生气。

    另一名随从两腿颤抖,神色惊恐,不断向后退。

    “你是什么人?!”刀疤大汉大喝道。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腰后,暗自摸出一把短刃。

    青衫客瞥了一眼他向后拿刀的手,淡淡道:“杀你的人。”

    杀我的人?

    刀疤大汉怒极反笑,极其不屑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就敢来杀我?”

    男子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消瘦而又刚毅如刀削的脸庞,目光就如鸷鹰般锐利。

    在他眯眼的一刹那!

    剑鞘嗡鸣。

    一道匹练夺鞘而出,若游龙飞出深井,一闪而逝。

    啪嗒!

    一滴血珠从剩下的那个随从脖颈处溢出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刹那间!

    一朵血花自脖颈处绽放。

第十九章 斩草要除根

    头颅飞出带起的鲜血如雨点般在小巷里落下,一点点洒在目瞪口呆的刀疤大汉的身上。

    快!简直是太快了!

    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拔的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贴身过去斩杀了随从。

    刀疤大汉面如土色,全身寒毛都惊颤起来,勉强笑道:“不知阁下对小的哪里有什么不满。”

    “您告诉我,我就改。”

    刀疤大汉从腰间将那个悬挂的剔红腰佩拿了出来,故意亮给男子看。

    可是青衫男子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一剑划过,将那枚腰佩砍成两半。

    刀疤大汉惊怒。

    见董府腰佩竟然对他起不了丝毫的威慑作用,刀疤大汉直接握紧手中匕首,脸色狠辣,骤然暴起向男子刺去。

    噗嗤!

    乌黑的光芒一闪。

    刀疤大汉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有眼中深深的恐惧。

    青衫男子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步踏出,手肘贴在他的胸前。

    一柄漆黑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男子微微向前推。

    刀疤大汉的身体就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眼睛瞪得像铜铃,死不瞑目!

    青衫男子将剑缓缓插入剑鞘中,脸上不带一丝情感,重新戴上那只斗笠,嘶哑道:“满意么?”

    不知是对谁所讲。

    就在这时。

    巷尾走出一位衣衫单薄的少年,眉心处有一块莲花状的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他向这里走来,驻足凝望着地面血泊中的三具尸体,胃里竟一丝泛起了恶心。

    青衫男子看他久久盯着地上尸体,好奇说道:“初出茅庐,未曾见过死人,还是不曾杀过人?”

    林静闲缓过神来,看向他,神色复杂,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两者都有,但罪不该死。”

    青衫男子一挑眉,戏谑道:“可你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吗?”

    这话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斗笠青衫客说的没错。

    林静闲之前一直藏匿在巷尾,将男子拔剑再到收剑的所有过程尽数收入眼底。

    但他没有站出来,因为他内心是期待男子将他们三人都杀死的。

    可是他还在想。

    若非只是教训刀疤大汉三人一下,他们是否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呢?

    虽然这可能会为以后的自己留下一些不必要的...

    麻烦?

    “春风吹又生,斩草要除根。”

    青衫客双手抱剑,一根手指在不断敲打着剑鞘,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他笑容玩味,眯眼看着林静闲,似乎要将他心中所想的看透。

    青衫客蓦然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不一开始就在客栈动手,反而在惨剧发生后才动手?”

    林静闲不说话。

    青衫客兀自摇了摇头,道:“我猜你是第一次来到泉津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恶的人,更是第一次行走江湖。”

    “我说的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林静闲冷声道。

    青衫客笑了,道:“就凭你敢这么信誓旦旦的回答我,你我并非故交老友,却如此坦诚。”

    “信不信你在江湖上活不了多长时间?”

    “还有呢?”林静闲说话声音极小。

    “在胡不喜客栈你第一次要冒头的那次我就开始怀疑,再到你现在的...”

    青衫客突然顿声,然后说道:“身无分文!”

    身无分文?

    林静闲笑了。

    他刚才还给了那个乞人几两碎银,而且那是他在进入泉津郡从几个草莽土匪那里劫来的,自己身上还有从莲花镇带来的银两。

    况且,那劫来的银两和自己所带的银两被他分成了两个口袋,怎么可能...

    等等!

    林静闲内心咯噔一下。

    两个口袋?

    他之前给乞人的银两是在一个口袋,那么另一个口袋...

    林静闲赶紧向另一个口袋摸去。

    空空如也!!!

    林静闲神色尴尬。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银两好端端地放在自己口袋里咋就不翼而飞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

    林静闲灵机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瞬间咬牙切齿,大骂道:“虬髭老贼!!!”

    没错,就是那拽住自己衣角不让自己出风头的虬髭大汉!

    林静闲一脸难受,面相那么实诚的一个汉子咋就干这种下贱的勾当?!

    他愠怒道:“你看了为啥不告诉我?”

    青衫客摊手,笑道:“我说过了,你冒头让我怀疑,但也只是怀疑,所以我要确认啊!”

    “但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

    林静闲一拍额头。

    丢人丢大发了!

    青衫客抱着剑鞘离开,独留一个背影给他,悠然的声音传来。

    “少年,你要知道,天下很大,大到泉津郡也只是一个缩影。”

    “你所认为极恶的人,也许在别的地方并不是很恶,他们欺负弱小,而且这在他们眼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并不会因此悔过。”

    “而我不在客栈中就阻拦他们,是因为我要尽可能看到他们的根子到底有多烂,再决定是否要杀了他们。”

    “而你,过于天真...”

    林静闲独自一人走出街巷,看到繁华拥挤熙攘的街道。

    他对世界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

    他不明白,一个人的命竟然还抵不上半块烧饼。

    一个人为了半块烧饼,竟然可以连命都不要。

    林静闲又重新来到乞人原先躺着的地方,却发现他不见了。

    林静闲抓住一个馄饨摊的老板衣袖急切问道:“你可知那个躺在角落的乞丐哪去了?”

    “乞丐?”

    馄饨摊的老板突然被他拉住衣袖吓了一跳,搓了搓身前白布,道:“死了。”

    林静闲一脸难以置信。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馄饨摊的老板神色愀然,摇了摇头说道:“刚才来了几个身穿锦衣的董府董家的人,来到这里二话不说就拿刀对着那乞丐捅了刀子。”

    “一共戳了六刀,那乞丐疼啊!”

    “就说‘妈我疼死了,你给我倒碗糖水来喝喝’。然后紧接着没过几分钟就死了,被人拉着尸体走了。”

    说罢。

    馄饨摊的老板又开始继续吆喝着:“馄饨咯馄饨,一文钱两个,童叟无欺,走过不要错过...”

第二十章 吃人不吐骨头

    林静闲身形一颤,松开拉住老板衣袖的手,向后踉跄了一步。

    四周车水马龙,热闹的人市。

    原来大家都一样...

    他看着之前乞丐为他写下两个字的手心,自嘲地笑了笑,神色有些凄然。

    林静闲轻声道:“世界上,当真是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转即,他眸中精光闪烁,喃喃道:“青鹊街董府董家?”

    ……

    天色渐晚,夜幕低垂。

    许多摊贩早已收摊回家,就连一些商铺也关门打烊。

    只剩下一些酒楼客栈有人出入。

    林静闲现在已然是流落街头。

    林东山给他的几两碎银也没了。

    临行前亲自嘱咐他不要一次败光,可他还没来得及败家就被人给顺了去。

    神不知鬼不觉。

    饶是他有着敏锐的六根,依旧是没有发现当时那个虬髭汉子是如何从他怀里偷走的。

    城里油水多,但地也是最滑的。

    让他这个初出茅庐闯荡江湖的小子一来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一天过去了,林静闲真是又冷又饿。

    果真是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他不知在泉津郡里逛游了多长时间了,也没有找到一个好落脚的地方。

    这不禁令他汗颜。

    会不会还没等找到沈婆婆的儿子他就一命呜呼了呢?

    小街夹巷,林静闲团团寻了半个时辰终于是在郡城里的一处荒郊野外找到了座破旧寺庙。

    疏林深处,树木交杂。

    隐隐有小虫嗡鸣和草木的窸窣声。

    他看着破壁缝里透出火光来,径直过去。

    早先朱色的枣木门,早已腐朽不堪。

    其中一扇更是歪歪斜斜,只闪出一个很小的缝隙,像是留给狗儿钻的洞。

    林静闲躬着身子,两手牢牢抓住门板下面,微微往上一提。

    整扇门顿时脱离了门栓,连带着另一块门板都一齐向后倒去,激起一阵烟尘。

    他捂住口鼻愣愣地呆在原地,看着一地碎木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原本只是想将门板往上提一提,好留出更大的空隙来供自己进去。

    没想到这门板竟然这么不牢实,稍微一用力就折了。

    寺庙中央立着一尊九尺石僧像。

    双手合十,闭目阖唇,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英气。

    但若是观量久了,就会惊讶地发现他的面目其实是种慈悲相。

    不知为何。

    林静闲在看到这尊僧像时,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哪里熟悉。

    而这破旧寺庙中,最让他感到意外与不解的还是这僧像。

    佛是修悟得道,并能开示众生者。

    僧则是修行中人,远远没有佛的无上功量。

    但这寺庙去有恃无恐地供养一名僧人,却不供养一尊佛。

    莫非...

    这僧人也曾有过大功德?

    林静闲走上前来,对着僧像低头双手合十,虔诚敬拜。

    “和尚,我此行遭难,故而来这寻求庇护。”

    “可我是个穷酸人,没给您带来香火,也没功德钱给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静闲看着地上的劈材搭起的篝火,以及僧像下给牛睡觉用的草荐。

    他心道:“看来还得跟别的人打声招呼。”

    很快,一个身穿盘领右衽袍服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

    这人身后别了一把短柄长刀,手里提着油纸和一壶烧酒。

    捕快?

    林静闲有些诧异。

    看着服饰应该是衙门官吏,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来人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他也注意到了寺庙里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依旧向这里走来。

    林静闲慌忙站起,为他腾开屁股下的草荐。

    这人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上面。

    衙吏打开包着油纸,竟然是只金黄油嫩的烧鸡。

    一旁的林静闲喉咙滚动,暗自咽下口水。

    他看着林静闲说道:“这位少年不知在此有何事要做?”

    林静闲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只金黄流油的烧鸡,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衙吏洒然一笑,用手撕下一个鸡腿递给了他,招手道:“坐下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身子,为林静闲腾出半席草荐。

    林静闲一脸惊喜,指了指那只鸡腿,欣喜道:“给我的?”

    衙吏点头。

    林静闲接过,坐在草荐上就开始大口撕咬起来。

    衙吏看到这一幕,顿时对他的身份有所了然,笑道:“阁下可是外乡人?”

    林静闲埋头啃肉,含糊不清道:“莲花镇人。”

    衙吏点了点头,重新打量过去。

    少年衣衫整齐,面色细嫩,不像是逃荒罹难之人。

    于是他问道:“在这被偷了银两?”

    林静闲吃惊地看着他,道:“你咋知道?”

    衙吏摇头笑了笑,举起烧酒对准壶嘴大口喝了起来,抹了一下嘴角酒渍。

    “那无非是一些小把戏,但对你们这些外乡人极为适用。”

    “尤其是你这样涉世未深的少年。”

    一只鸡腿下肚,林静闲舔了舔手指,对他抱拳恭敬道:“多谢款待!”

    衙吏摆摆手,不屑道:“不过一只鸡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恩大德,世道还没坏到那种程度,担不起担不起。”

    林静闲可不这么想。

    他向来怨憎分明,滴水之恩也要相报。

    当然他若是吃了亏,也会睚眦必报。

    就比如...

    聂铁人那孙子抢走了他的佩刀弦月。

    林静闲看了看男子身后背着的横刀,问道:“阁下可是衙署中人?”

    “别人都叫我刘捕快。”

    衙吏举起手中烧酒对他示意,发现他摆手拒绝后便不再相让。

    两人闲来无事,促膝长谈,很快就混得熟络了。

    林静闲道:“刘捕快,你来这寺庙是有事要做吗?”

    篝火蹿动的火苗映照在衙吏瘦削的脸上。

    他淡淡说道:“妖事。”

    林静闲疑惑道:“妖事?”

    衙吏说到这满脸愁容,提了提背后那柄横刀,道:“就是最近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董府狐女一事。”

    林静闲听到董府后神色变了变。

    难不成是在胡不喜客栈那虬髭大汉所说之事?

    衙吏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半个月前,董府的一名丫鬟在夜里发现三少爷的房间灯火通宵明亮。”

    “而三少爷身体一向虚弱,精神恍惚,通常在亥时就会早早熄灯入睡。”

第二十一章 寺庙衙役

    “可是那名丫鬟接连几天晚上都发现三少爷的房间一直有光亮,于是贴耳过去。”

    “丫鬟发现房间内竟然有狐狸的叫声传来,透过窗纸隐隐可以看到有女子的身影。”

    “但三少爷自幼体弱,府中更是没有给他许过什么妻妾,房中哪来的女子。”

    “于是就有人推测是府中来了狐妖,彻夜和三少爷行媾和云雨之事,蚕精食气,所以才导致他的身子虚。”

    “结果这几日三少爷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正好映照了他们的想法。”

    林静闲若有所思,问道:“当真有狐妖?”

    衙吏耸了耸肩,道:“我此番就是去捉妖的路上。”

    “刚才我埋伏在董府外围,联合董家的几个炼气士,本以为能将狐妖一网打尽,结果还是被她逃走了。”

    “现在我就是一路追到这里来,发现踪迹全无,看天色已晚就打算在这过夜了。”

    “妖术果然奇谲!”衙吏叹服道。

    炼气士...

    从他的口中,林静闲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

    林静闲眼珠一转,问道:“刘捕快,此事需要我帮助吗?”

    “你?”

    刘捕快带着一丝怀疑的神色看着他,说道:“我观你身上并无灵气萦绕,就这单薄身子骨。”

    “你确定能打得过从炼气士手中逃脱的妖怪?”

    林静闲听到这话后赧颜一笑,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衫,说道:“在下是一介武夫!”

    “哦,习武之人?”

    刘捕快眼前一亮,也站起了身,对他招了招手,笑道:“冲我来一拳。”

    林静闲说道:“不知刘捕快和董府炼气士相比谁更胜一筹?”

    刘捕快哈哈大笑,抽出背后横刀,道:“通灵境止途之下,可平分秋色!”

    通灵境,也就是术修炼气士境界中登堂入室的一个境界,乃最基本的一个境界。

    体内有灵渠的人在开过灵渠后都是这个境界。

    刘捕快作为一介武夫,面对通灵境始途可实现碾压,中途格杀,止途就势均力敌了。

    武修对攻,完全凭借的就是体魄的强度。

    讲求速度、力道,也就是所谓的技法。

    而炼气士,可以依靠灵气流注兵器,从而挥动比他本身要重许多的物件。

    同时也可以用灵气护体,达到和武夫相同程度的抗击打能力,追求术法。

    “你是九品武夫?”林静闲问他。

    刘捕快点头,道:“正是。”

    “我也是。”

    话毕!

    林静闲发梢突然飘动,脚下划了个半月,猛然前奔,在原地拉出一道残影。

    马踏飞燕!

    刘捕快眼神一凝,看着气势滔天奔来的少年,下意识将短柄长刀横在自己身前。

    嗖!

    一道劲风刮过。

    林静闲瞬间来到他的身前,看着这柄看似坚韧无比的长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立马止住身形,前脚踏出,似铁牛犁地,后脚倒蹬,如利箭出弦。

    不偏不倚,正中刀身!

    轰!

    刘捕快神色大骇,在少年拳头“崩”在刀身的一刹那。

    他清楚地能看到原本坚韧无比的刀身竟然诡异地拉出一个弧度。

    可是还没等它来得及反弹,他就感受到刀柄处骤然传过一股难以抵挡的大力。

    紧接着,他的身躯就因抵挡不住巨力向后倒退去,踩在了篝火上。

    寺庙中顿时暗淡无光,又眨眼间火花崩现。

    暗红的火光映照在少年倔强、坚定、冷漠的脸上,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待到篝火恢复尽燃时,寺庙有变成了原来的光亮模样。

    而那少年...

    依旧是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刘捕快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林静闲抱拳道:“多有得罪。”

    刘捕快赶快摇头,道:“技不如人。”

    林静闲说道:“既然刘捕快愿意让我露一手,那你可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地方。”

    “我说的对吗,刘捕快?”

    刘捕快现在心中对少年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

    之前认为他不过是一个稚嫩的少年。

    而此番话,却让他刮目相看。

    这少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心智和武力。

    心思过于缜密,相比他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官吏都要老练许多。

    但他不敢询问对方的根底,因为这是江湖大忌!

    要想知道一些东西,就得有知道这些东西的本事。

    而他刘捕快,面对这个少年自认是没有这样的本事。

    刘捕快突然笑了,道:“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

    林静闲一屁股坐下,若无其事地伸手撕了一块鸡的胸脯肉放在口中,道:“说来听听。”

    刘捕快事已至此,全盘脱出道:“这狐女常以人形现身,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也经常出入闹市。”

    “掩饰手段高超,几乎无人能发现。”

    “今夜我埋伏董府,正好与逃出府的她歪打正着撞上一面,发现她身上有股兰花的香味。”

    “可惜让她以狐身逃跑,不知她人形面目。”

    “而我几日前曾出入过一个客栈,见过一位女子,也隐隐闻到过这种香味,但不是很确定。”

    “我想要你做的就是,帮我潜伏在那个客栈,确认她的身份后报告于我。”

    刘捕快郑重地看着他,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哪个客栈?”

    “胡不喜。”

    林静闲手一哆嗦,手中鸡肉差点掉地上,抬头一脸难受地再次问他:“哪个?”

    “胡不喜!”刘捕快以为他没听清楚,大声说道。

    林静闲腾地站起身来,抱拳道:“放心,交给我便是。”

    刘捕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同样抱拳致意,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这样,小兄弟你先住在这寺庙吧!地方过于狭小,不太适合两个人的居住。”

    “我呢,就先回趟衙署,在那睡下了。”

    刘捕快提上剩下的半壶烧酒,很巧妙地没动那剩下的半只烧鸡。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寺庙外。

    刘捕快一身袍服在冷风下猎猎发响,边走边仰头喝着烧酒,之前握住刀柄的右手隐隐发抖,虎口处通红。

    寺庙内。

    林静闲看着篝火上的半只烧鸡静默无言,确认那捕快走远后。

    他突然捂住自己锤击横刀的拳头嘶嘶吸冷气,表情痛苦不堪。

第二十二章 瓦上霜

    深夜。

    万籁俱寂,唯有寺庙外林间稀稀落落的虫叫声。

    林静闲蜷伏在僧像脚下,裹着草席渐渐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

    林静闲眉眼处的莲花疤痕骤然发出微光,在幽静的黑暗中格外清亮。

    紧接着,那尊合十朝拜的僧像眉心处透出一丝红光,蹁跹落在林静闲的莲花疤痕上。

    林静闲身躯猛然一颤,仿佛灵海中受到了什么冲击。

    梦境。

    一望无际的熔浆汪洋。

    烈焰滚滚,火浪滔天。

    而这诡异的景象下,万里苍穹却群星璀璨。

    大道秩序锁链密布星海,如同桎梏牢笼囚禁苍生。

    林静闲仿佛上苍,神识囊括整片浩大苍凉壮阔的天地。

    有一位赤膊的蒙眼道士坐在牛背上飞渡星汉大渊。

    步步登高!

    道士自牛背一跃而下,来到浩瀚星空,双手负后,静观银河。

    林静闲神识与之相隔千万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士蓦然抬起一只手,遥遥对着虚空百星晃动指尖。

    道士竟然可以徒手摘星辰从而撼动星轨,以银河作画改变星辰轨迹。

    大道秩序锁链在骑牛道士的牵引下剧烈摇晃,几欲崩碎。

    此刻,宛若苍天改运。

    九重云霄飘起了鹅毛大雪。

    每一片雪花都蕴藏可冻寂世间万物的玄力。

    洋洋洒洒的雪花覆盖在这天穹下的熔浆汪洋,竟想冻结掩盖这无垠的火浪。

    林静闲神识溃散,又骤然凝聚,横渡虚空来到火红汪洋中央的一座孤零零的荒寂小岛。

    小岛中间是一尊千百丈的巨大石佛像,宛若一座巨山。

    佛脚下有一扇紧密厚重的石门。

    石门外有四大金刚赤膊镇守两侧,分别手持锡杖、念珠、木鱼和宝幢。

    石门内是一处空旷却又森严的山穴。

    山穴的正中是一团火。

    火海之中悬浮着一座莲花台。

    上面一位双手合十的年轻僧子盘膝而坐。

    年轻僧子闭目养神,朗眉星目,面如冠玉,样貌极其俊美。

    眉心处的一点花钿却略显妖异。

    火海之外与之遥遥相对的是两位身披袈裟的金身罗汉。

    一位托塔,一位举钵,仿佛在看守莲花台上的妖美僧子。

    林静闲神识凌踏虚空,骤然掠过苍穹万里。

    咫尺间透过石门,掠过门外八大金刚的镇守。

    就在经过两位金身罗汉,想观望这僧子之际!

    两位金身罗汉霎时间睁开长久紧闭的双眼,面色惊骇。

    手中层塔和铁钵顿时金光大射。

    虚幻的烙印浮出,织出一面罗网阻隔了虚空。

    林静闲大惊。

    自己的神识如同被拘禁般动弹不得。

    这时!

    火海莲花台上盘坐的俊美僧子刹那间睁开双眼,眸中两朵莲花悠然绽放盛开。

    一股郁结灵气猛然向四周荡开。

    僧子白袍鼓荡,凝脂般的赤脚倏然向前踏出一步,俯身弯腰,一只手探入火焰滚滚的岩浆湖之中。

    好像要拿出什么东西。

    他双眸低垂,伸入岩浆中的手臂微微一收。

    一把神光熠熠的金刚玲珑杵被他捞了出来。

    忙着拘禁未知神识的两大罗汉蓦地转过头来,看着手持玲珑金刚杵的僧子大吃一惊,齐齐怒吼道:“佛来!”

    轰隆隆!

    一尊九尺佛影自僧子头顶缓缓镇压。

    妖美的僧子岿然不动,淡淡一笑。

    眉心那抹朱砂痣瞬间浓重了一分。

    他一手立于胸前,另一只手握住金刚杵轻轻往地上一敲。

    “非吾佛,散!”

    咚!

    玲珑金刚杵敲击在莲花台上,发出清脆声响。

    头顶上虚幻不定的九尺佛影陡然破灭,光辉星星点点落在僧子的白袍袈裟上。

    他看着面前的虚空,微微一笑道:“你来早了。”

    接着,僧子双手结印,两袖翻飞,灵气汇聚。

    “走!”

    话罢。

    僧子身前一道金光符印刹那向面前虚空飞去。

    林静闲只感觉面前虚空突然传出一股大力,将他的神识往后推。

    摆脱了两位护法罗汉的束缚,迅速逃离了石穴,逃离了小岛。

    火浪中,莲花台上的僧子双目悠然闭上,重新盘膝而坐。

    那把玲珑金刚杵也自发沉入火热的岩浆中。

    两位护法罗汉相视一眼,看着林静闲神识离开的方向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异。

    咔嚓!

    天镜破碎,穹顶坍塌。

    林静闲的神识随之湮灭。

    寺庙中。

    林静闲猛然坐起身来,看着四周残破古旧的光景,怔愣了半天。

    他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一下腰肢,看着面前的双手合十的僧人像,嘀咕道:“真邪门...”

    晨光熹微,透过门户洒在寺庙中。

    林静闲有些犯愁。

    他昨日答应那刘捕快要去胡不喜客栈帮他调查一下关于狐妖的案情。

    可是他是吃过胡不喜客栈霸王餐的人,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林静闲转身对着身后僧像鞠了一躬,抱拳道:“就此别过。”

    他一脚踏过门槛扬长而去。

    在林静闲走后。

    寂寥无人的寺庙竟然开始坍塌。

    双手合十的僧人像碎成瓦块,和整个寺庙一同化成石屑飘落在地,了无踪迹。

    仿佛这林间不曾存在过一个寺庙般。

    庆安街。

    胡不喜客栈。

    店小二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

    这几天他睡得不是很好。

    庆安街算是泉津郡的一个比较繁华的街道了。

    每日来往的旅客、商人也比较多,相对而言是非就多。

    就好比昨日那几个董府客卿在客栈里打一个乞丐。

    明明就是半张烧饼解决的事非要把人打出狗脑子来,还愣是打砸毁了三把凳子两张桌子。

    不过后来听说那乞丐连同打人者都死了。

    董府那三个打人者是被人拿剑捅死的。

    其中一个更惨的好像是被人枭首了。

    流了一小巷的血,惨不忍睹。

    现在董家的人马正闹得沸沸扬扬,满城搜捕那杀死他们客卿的人。

    因为杀人者就是在挑衅董家在青鹊街的威严。

    董家在泉津郡作威作福了这么久,眼睛里本来就容不进沙子。

    这次风波掀起后,他们董家必将有大动作。

    不过店小二可不在乎这其中的道道。

    在这乱世中他能活得这么风顺,无非是一句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第二十三章 记账先生

    他活得很精明,心思也很玲珑。

    就算有时唯唯诺诺了一些,但总好比过送死强!

    店小二摆了摆饭铺座椅,有些心烦。

    不着调的老板也就是他的大舅,日日去郡外游山玩水,当了甩手掌柜。

    如今他不光端茶送饭当跑堂,还干起了负责记账的营生。

    事里事外,都要他一个人忙活。

    好在今日满打满算掌柜的就要回来了,要不他这店小二非得累死在这里不成。

    店小二无精打采地抽掉门栓,推开门。

    结果一张笑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亲娘嘞!”

    店小二心慌慌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

    他看着门外的少年,提高了声音,道:“你弄啥嘞?咋又是你?!”

    林静闲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你来此作甚?”

    店小二带着一丝质疑的口吻,不是很待见他。

    毕竟这小子是在本客栈吃过霸王餐的,临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

    他至今还耿耿于怀。

    林静闲揉了揉下巴,道:“我想在你们胡不喜客栈谋个差事。”

    差事?

    店小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林静闲道:“昨日我在你店里吃饭,被一个虬髭汉子将我家底尽数偷了去。”

    “现在我是身无分文,所以想在你们店里干个杂役,后厨帮帮工也行。”

    店小二晕厥。

    这叫什么破事啊?

    他当即言辞拒绝道:“我们掌柜的不在,有事改日再说。”

    “谁说我不在?”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林静闲背后突然响起。

    林静闲回头看去。

    一个头戴毡帽的浓眉大汉站在客栈外的马厩旁,肩上披着一个钱褡子,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正看着这里。

    “掌柜的?”店小二惊诧地叫了起来。

    浓眉大汉走了过来,经过林静闲时瞥了他一眼眉心的疤痕,问道:“这咋弄的?”

    嗯?

    林静闲许久才反应过来,抹了抹疤痕,道:“小时候摔的。”

    “那还真挺会摔的。”

    浓眉大汉自言自语走进客栈。

    店小二紧跟其后。

    林静闲兀自看了看额头的牌匾,再瞅了瞅一眼屋里的浓眉大汉,心中有些不可思议。

    胡不喜?

    如此文雅的一个名字是他起的?

    有点让人摸不到头脑。

    浓眉大汉从后面柜子上抱下一个酒瓮,上面贴着一张四方红纸,是用浓墨写的一个大大的“仙”字。

    大汉把他当成宝贝似地抱在怀里,拍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揭开泥封。

    一股醇厚的酒香顿时飘溢而出,充满了饭铺里的每个角落。

    大汉伸出手掌往鼻子处扇了扇,仔细嗅了嗅,啧啧道:“喝醉之人,醉美如仙。”

    “不愧是瓮中仙!”

    他率先拿出小泥杯,斟酌了一口,抿了抿嘴,举杯对着少年,道:“小兄弟来一口?”

    林静闲连忙摇头摆手,道:“年幼,不成饮。”

    大汉露出惋惜的神色,将小泥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说道:“人在江湖走,哪能不饮酒?”

    “我这胡不喜客栈缺个记账先生,你的算盘打得可好?”大汉突然道。

    林静闲愣了愣,转即露出喜色,道:“还是不错的。”

    大汉点点头,上了阁楼,回头说道:“那行,你就先留下吧!”

    “我昨夜是赶夜路来的,一夜没睡,现在去房间小憩一会儿。”

    他临了转身说道:“至于工钱的话,先一日十文钱记着,若是干的出色,日后再加。”

    店小二看着上了楼的掌柜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好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好好干啊!”

    ……

    时至正午,客栈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住宿和填肚子的旅客。

    店小二庖厨和饭铺之间来回穿行,忙里忙外。

    至于林静闲,就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子后,翻着客栈里的店薄。

    这上面是来住宿的客人登记的信息,以及要交的银两。

    不过上面记载的女客很少,大多数是往来奔波的男子。

    胡不喜客栈的住宿类别和郡里的酒楼差不多,也是分为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三种房间。

    天字号是上等的“暖庐”。

    房间内不但有御寒用的火炉,还有各种赏心悦目的花草,极为舒适!

    当然,它的价格也是一等一的高很多。

    一宿就要一吊钱。

    住这种天字号房间的人很少,少的那几个住户也大多是名门望族的人,或者是有名的富商。

    往下的地字号房间,价格略低一些,为五十文钱一宿。

    最靠后的人字号房间,则是名副其实的“凉荫”了!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住起来和客栈外的马厩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就是要比外面住着安全得多。

    在胡不喜客栈,这样的人字号房间足足有两手之数,而且全都住进了人。

    咦?

    林静闲将之前一笔带过翻过去的一页店薄又重新翻了回来,指着一间天字号房间登记入住者的名字,一字字念道:“薛...乐....儿?”

    女的?

    他将整本店薄都翻了一遍了,才发现这一个女的。

    莫非...

    她就是那狐女?

    林静闲精神一震,猛然将店薄合起,眼神悠悠地望向二楼中间的一处房间屋门。

    砰!

    “一碟酱牛肉,一碟茴香豆,一碗阳春面,再来一壶瓮中仙,麻溜点儿!”一个身材彪悍的中年男子一巴掌盖在柜台上,大声说道。

    林静闲从思绪中惊起,吓了一大跳,牙痒痒地说道:“知道了。”

    林静闲转身从木柜上取下一瓮酒水,指着上面的红纸点了点头,道:“嗯,好酒!”

    彪悍男子皱眉头看他,一把抢过抱自己怀里,扭头就走,嘴中嘟囔着:“一看就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我他妈!

    林静闲在背后冲他挥了挥拳头。

    林静闲走出柜台,到后院的伙房隔着帷幕说道:“贺老,再加一份茴香豆、酱牛肉和一碗阳春面。”

    后厨。

    一个佝偻老人应道:“得嘞!”

    他手中菜刀舞动,案板的牛肉顿时被一片片割了下来,手法迅速凌厉。

    果断狠辣,丝毫不拖泥带水。

    由此看见。

    这老人当年也必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

第二十四章 腌臜

    林静闲坐在柜台后,一手托住下巴,一只手在案上敲敲打打。

    他看着店小二手中端着饭菜上了阁楼,忽然叫住了他,道:“仲蒙,你是要送去哪个房间?”

    仲蒙是店小二的名字。

    仲蒙回过头来,说道:“天字号房间。”

    天字号!

    林静闲突然从柜台后蹿出,一溜烟的跑上楼去。

    从他手中接过饭菜,林静闲笑嘻嘻说道:“我来送,我来送,你先去歇息会儿。”

    仲蒙疑惑不解地拿着肩上白巾擦了擦手,边下楼边回头看他,心里犯嘀咕。

    “这小子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林静闲来到房间外,深吸一口,心情略微有些激动,干咳一声,道:“薛姑娘。”

    久久无动静。

    “薛姑娘?”

    林静闲清了清嗓子,微微提高声音。

    “哎呀,叫人家薛哥哥嘛!”

    屋内传来一道女人发嗲的声音。

    林静闲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道:“果真是妖!”

    吱啦!

    屋门被打开。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推开了门,脉脉含情地看着门口送饭的少年郎,抛了一个媚眼。

    林静闲猛然后退一步,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阁...阁下可是薛...薛乐儿?”

    男人对他施了个万福,阴声怪气道:“正是在下呢!”

    林静闲心中一万只羊驼在狂奔。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脸色涂抹脂粉厚得都能盖一座瓦房的男子。

    林静闲连忙将手中饭菜递给了他,慌慌张张下了楼。

    “告辞!”

    走至楼腰处的林静闲忍不住回头观望了一眼。

    只见妖媚男子扭着麻花腰,迈着莲花步将饭菜提了进去。

    他胃里立刻翻江倒海起来。

    男子长相确实不俗。

    本身就肤如凝脂,极其白润,涂抹上脂粉后,更是比寻常女子多出一些韵味来。

    简直比女人都要好看。

    要不是那清清楚楚的喉结...

    林静闲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混账。

    自己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天字号房间。

    妖媚男子看着桌上的饭篓神色严肃,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黎先生,刚才那少年可有古怪?”

    床边帷幕后浮出一道人影,是一位头发稀疏花白的老人,虽是年迈,但精神矍铄。

    白发老人缓缓开口道:“体内有内力,但仅仅是个九品武夫,不算古怪。”

    妖媚男子撩了撩耳边青丝,说道:“昨日我不曾见过客栈有这少年,故此怀疑。”

    白发老人道:“不会,谋划就你一人,不可能泄露。”

    男子抿抿红唇,若有所思道:“黎先生,董府的情况可打探清楚了?”

    白发老人颔首,说道:“董府不过是他们抛出的一块引人耳目的砖头罢了!”

    “其中最高境界的炼气士也不过是铸术境止途,公子...”

    白发老人缓缓道:“可以碾死。”

    男子笑了笑,极其不屑道:“连董府这种低贱的家族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手中刀?”

    “我想,这朝堂之上若是掀起了风浪,他们有的只能是作为虾米被拍死的余地了。”

    说罢。

    他怅然坐在板凳上,拈起花瓶里的一朵白菊,伤心道:“可怜我那相好的了。”

    “虽说是出身市井,但远比那群胭脂水粉看起来顺人心多了。”

    妖媚男子惆怅道:“秋娘,说好我要带你一起走的,可是你却先我一步走了。”

    “放心,我一定宰了那个害你的畜生。”

    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胭脂盒,倘若无人地抹起了腮红。

    许久,上好妆的男子冲着白发老人魅惑一笑,娇滴滴道:“黎先生,您看我这样能当上镜花水榭的花魁么?”

    白发老人冷冷道:“可以,毕竟你从家门外撕下一截褪色的对联当唇彩和腮红,都可以是黄花大闺女了。”

    “呵呵!”

    俊美男子伸出食指在脖子处轻轻一点。

    原本还清晰可见的喉结顿时消失不见。

    ……

    庆安街。

    轰隆隆!

    一辆马车自南向北而来,滚动的车轮与地面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

    沿路的摊贩看到来车后急急忙忙向街道两侧退去。

    但由于马车速度过快,还是有许多摊贩没来得及后撤。

    案板上的橘子水果和蔬菜等哗啦啦散落一地。

    不过摊贩的主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悄悄退到一旁。

    马车前是一个披甲的带刀侍卫,坐在一匹良驹上,负责引路。

    “吁——!”

    带刀侍卫勒转马头,自马背上一跃而下,来到马车旁单膝跪下,抱拳尊敬道:“少爷,到了!”

    良久。

    马车的帷幕被人敛起。

    一个身穿锦袍的臃肿胖子挺着一个大肚子钻了出来,春光满面尽显富态,嘴上的两撇八字胡极为喜感。

    那名带刀侍卫自觉跪爬到马车下。

    八字胡胖子站在马车上环顾四周,像是皇帝微服私访巡查一般威风,又突然捂住鼻子。

    油光满面的胖子皱眉道:“这庆安街果真是最腌臜的市井。”

    “一股子污秽气,莫不是要脏了老子的鼻子?”

    “好好的泉津郡怎会有如此肮脏的地方。”

    胖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金丝手帕捂住鼻子,这才踩着人凳下了马车。

    胖子来到一处匾额下,抬头看了看。

    胡不喜?

    胖子冷哼一声。

    随行的几个侍卫率先夺门而入。

    林静闲正噼里啪啦打着手中算盘核对账目。

    客栈中也噼里啪啦一阵骚动。

    有人酒盏落地,桌椅晃动。

    他懵逼地抬起头看去,只见几名不速之客冲了进来。

    周围的食客看清来人后都惊慌起身作鸟兽散。

    一个臃肿的八字胡胖子艰难跨过门槛挤了进来,仿佛十月怀胎的妇人般。

    胖子眼睛如同蘸油的刷子般在客栈中扫视了一遍。

    店小二顿时恭敬大声道:“董大少爷!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快快里面坐,贵人光临寒店,蓬荜生辉啊!”

    仲蒙他见到来人后吓了一跳,同时立马装成热情的样子,上去点头哈腰。

    嘟嘟囔囔了一大堆,无非是一些谗言献媚的话。

    那胖子听得倒也舒心,突然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声音尖锐,狠厉道:“是谁杀了老子的人?”

第二十五章 世道难,人心乱

    柜子后面的林静闲悄悄了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扯开一角幕布溜了进去。

    后院。

    胡不喜客栈的掌柜浓眉大汉,正躺在卧椅里闭目养神晒着太阳,两只手交叉大拇指打着转转,悠然闲适。

    根本不知道那客栈里面现在有了大乱子。

    林静闲走到他跟前,贴着耳朵说道:“掌柜。”

    “嗯?”

    浓眉大汉睁开眼睛看他。

    “你道上有人不,咱家麻烦大了!”

    林静闲一句话差点让汉子从椅子里摔出来。

    浓眉大汉扶稳椅子把手,说道:“怎么回事?”

    林静闲嘘声道:“董家的大少爷来咱家打砸抢了,你还搁这晒太阳,店不要了?”

    很快,林静闲就将昨日在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可是一旁的大汉非但不害怕,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林静闲忍不住道:“你可有法子?”

    浓眉大汉摇头,道:“我没有但是我大侄子有,那董家大少爷不过是来卖个威风,而仲蒙他对付得来。”

    林静闲怔愣了一会儿,朝他竖起大拇指,道:“牛气!我也去帮你对付对付。”

    “诶,你别乱来啊!”浓眉大汉连忙伸手阻止道。

    可是那少年已经离开了。

    谁也没有看到的是,在林静闲离开后。

    浓眉大汉隔空一抓,几米外石案上的那顶毡帽顿时飞了过来,罩在他的脸上,遮挡阳光。

    客栈内。

    林静闲小心翼翼跑到柜台下,听着动静。

    只见店小二叽叽喳喳了半天。

    那胖子就杵在原地频频点头,最后满意地拍了拍仲蒙的肩膀,就要离开。

    陡然!

    林静闲从柜台后猛然站了起来,伸手大声道:“慢着!”

    仲蒙顿时脚下一个踉跄,扭头一脸幽怨地看向他。

    林静闲从柜台上抱下两瓮酒水,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眯眼笑道:“少爷,拿两瓮酒再走,不能空着手啊!”

    胖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让随从接过,赞许地看着少年,道:“你小子很上道,我记住了!”

    “走!”

    董家大少爷大手一挥。

    随从依次跟随离开。

    “驾!”

    华丽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离庆安街。

    街道上的摊贩们都长舒一口气。

    仲蒙摊开手掌糊在脸上,擦了擦冷汗,悠悠道:“你还给他酒干什么,多此一举。”

    “那不是酒。”林静闲站在门槛上翘首以盼马车离开的方向,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是啥?”仲蒙疑惑道。

    “马尿。”

    仲蒙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吼道:“马尿——!”

    他拉了一个长音。

    林静闲看他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撇了撇嘴道:“放心,兑酒马尿,尝不出来。”

    仲蒙哑口无言,久久无语,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

    此子实在是...

    胆大包天!

    ……

    正午过后,经过董家大少爷这么一闹,客栈饭铺中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林静闲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打着算盘。

    幕布被掀开。

    掌柜的从后院来了,对着林静闲说道:“你跟我来。”

    林静闲心中郁闷,但还是和他一起出去了。

    二人来到一处羊汤馆,大旗上写的是“李记羊汤”。

    馆子里人数不多,往来交谈者也不多。

    其中一个腰间围着白布的年轻人手持着一个大铁瓢站在锅盖旁。

    “小李,来两碗水盆羊肉!”

    “好嘞!马上就好。”戴着围裙的年轻人大声应道。

    灶台前酱料翻飞,一一滚入锅中,袅袅白烟升腾。

    林静闲看着那个年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却开着一家规模不算小的饭馆的年轻人。

    “这羊汤馆他家的?”

    大汉从头上摘下那顶毡帽,放在桌子上。

    “这羊汤馆是他父亲开的,打算让这孩子接他的班。”

    “可是这孩子一心想要考取功名,死活不听他爹的话。”

    “于是在这庆安街,经常可以见这孩子慌慌张张沿着胡同跑着,他爹就在后面拿着一把笤帚追,邻里街坊都是知道的。”

    大汉笑了笑。

    “当年我还帮过这小子一次呢!”

    “咋帮的?”

    “快往左跑,你爹从右边截你去了!”

    林静闲无语,紧接着疑惑不解道:“当个官也挺好的,他爹为啥不同意。”

    大汉叹了一口气,道:“无非是世道难,人心乱。”

    “他祖辈上是吃过大苦的人,代代认为只要有个安安稳稳的正当行业不饿肚皮就可以了。”

    “至于官场,波谲云诡,风云莫测,稍有不慎就会跌足万丈深渊。”

    “所以,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他爹更倾向于一个捏在手中的安稳。”

    林静闲若有所思,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他现在听了父亲的话?”

    “差不多。”

    林静闲不知道他这个“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大汉道:“这孩子读书不错,也考取了一个功名,两年前已经赴京做了小官。”

    “但是他爹死了,家中还剩下孩子的一个老母亲,不得以之下回来子承父业,一直到现在。”

    “死了?病死的?”

    林静闲皱了皱眉头,有点不敢相信。

    “被衙门的人打死的。”

    大汉缓缓道:“当时衙门有个朝廷下来的大官,看中了庆安街的一块地皮,要建一座私人府邸。”

    “不巧这李记羊汤刚好被选中,说要按一平方丈二十吊钱折算,他爹死活不干。”

    “这百年招牌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挣的并不快,但人熟地熟还算落个自在。”

    “况且,这是他要留给儿子的,儿子不要,未必以后的孙子不要。”

    大汉眯眼说道:“不过人被打死后,那名朝廷下来的官员也惹上了官司,不再觊觎这块地皮了,最终落了个不了了之。”

    “不过呢,事情还不算完。”

    大汉看着那年轻人,抽了抽鼻子。

    “这孩子不相信世道有这么恶。”

    “有一天冬天,他冒着大雪背着行囊暗夜离开,里面装的是状告信,无奈丢下老丢下少,打算去京城里求人为他父亲报仇。”

    “可是,那封状告信还没到目的人的手里,在衙署里就被人拦截了下来,以至于被人揍到一瘸一拐回了家。”

    “他这才死了心,说自己父亲是对的,诸事不求个顺遂,只求个安稳就好了。”

第二十六章 半吊子

    一旁的林静闲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久久不语。

    大汉笑了笑,道:“世道就是如此,能管的人不知道,不能管的人忍气吞声。”

    林静闲突然诡异地笑了笑,道:“能管的人也未必会管吧?”

    大汉哑然,没有说话。

    这时,那年轻人手里端着托盘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两碗水盆羊肉,四个烧饼。

    “客官慢用。”

    林静闲朝他深深看了一眼,发现他脸上有着比他这个年纪要老很多的沧桑。

    大汉一把抱过碗,啧声道:“还是忘不了这一大碗的舒坦!”

    “小子,这汤五味,鲜、香、咸、酥、甜,但还差一味。”

    他一脸神秘莫测地看着少年。

    林静闲疑惑道:“还差啥?”

    “烫!”

    说罢。

    汉子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按住碗底的肉片,一大口羊肉清汤滚入食道,双眼紧闭的一声嚎叫。

    俩字。

    通透!

    这水盆羊肉,羊骨砸断铺在锅底,煮熟的羊腩肉切片,加入高汤,旺火烧沸。

    最后撒上葱末,两个烧饼,一个夹肉,一个泡汤。

    林静闲也学着汉子稀里哗啦埋头吃了起来。

    很烫,但很爽!

    过了一会儿,汉子将碗往桌子上一砸,几乎大吼道:“老板,结账!”

    年轻老板坡脚走过来,笑道:“胡老板,老样子,四十文钱可以了。”

    汉子从兜里挑拣出四十文钱,腾身喊着林静闲离开了。

    没多给也没少给。

    “你要带我去哪?”林静闲看他朝着与客栈相反方向走着,疑惑不解说道。

    汉子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家老爷子是不是叫林东山?”

    林静闲骤然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汉子自言自语道:“我和你家老爷子有过交情,他是做烟草生意的,曾在我客栈住过一宿。”

    “他这个人...”

    他憋了老大一会儿,才吐词道:“很有意思。”

    汉子不知从何处变来了一根用小楠竹做的旱烟管,从破旧泛黄的烟袋里掏出一些稀碎烟叶放入其中。

    他的手指在管头捻了捻,顿时从里面冒出缕缕烟气。

    “你是炼气士?”林静闲惊呼道。

    汉子甩了甩手指,非常淡定地说道:“半吊子炼气士罢了。”

    “几天前,我曾去过你们莲花镇游山玩水了几日,恰巧碰到你家老爷子。”

    “说是你尚年幼,许多事情应付不来,便下了逐客令,让我回泉津郡多照顾你几天。”

    林静闲沉默,突然道:“你就这么确定我是你要照顾的那个人?”

    他好像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难怪之前他去胡不喜客栈去求个差事,这汉子竟然一口答应了,连他的跟脚都没问。

    汉子转过身来看他,撇嘴道:“怎么?”

    “你言外之意是你不是林东山的孙子?”

    “还是你已经有本事到了可以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董家,而不需要我照顾的人?”

    林静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劲道:“两个都有。”

    汉子遥遥头,叹道:“在你进客栈的一刹那,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眼角的伤哪来的吗?”

    林静闲眼神一凝。

    他在客栈确实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而自己当时只是把他所问当做普通人的好奇心罢了。

    没想到却别有用意。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奇异疤痕,你认为我还不足以确认嘛?”

    汉子神态自若道:“至于我如何知道你与董家有过节...”

    他忽然反过来瞅着林静闲,笑道:“你真以为你那两瓮马尿是灌得神不知鬼不觉?”

    “在院子找到晒太阳的我后,见我无所作为,在进去客栈之前反而是偷偷转到院子无人看到的拐角。”

    “悄悄从屋脊翻出门外,然后从马厩里拎了个桶接了些马尿。”

    “紧接着又偷偷折身回来溜到柜台下,找了个空酒瓮倒了进去,再找个装满酒的酒瓮对半掺,正好凑成两瓮兑酒马尿。”

    “马踏飞燕用的不错,两瓮倒也不显得寒酸。”

    浓眉汉子缓缓吐出一口烟气,浑散无形。

    林静闲眼神一凝,自发离开他约莫半尺之远。

    不知是在忌惮,还是在躲避他那呛人的烟气。

    汉子愣了愣,将旱烟管从嘴边拿开,笑骂道:“刚好半步距离,你小子不会是想崩我拳吧?”

    林静闲咽了口唾沫,突然伸出手揉脸笑道:“你要帮我?”

    汉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拿旱烟管指了指前面,说道:“喏,那是我曾经在泉津郡置办的一处宅子。”

    “本来打算是养老的,你在泉津郡的这几天便先借予你了。”

    林静闲顺着烟杆指的地方看过去。

    西桥河畔。

    一座极其隐秘的屋子夹杂在芦苇荡中,成群结队的野鸭子在附近来回游啊游。

    用来藏身躲避厮杀最为不错。

    至于汉子所说的那用来养老的破烂屋子...

    看起来一副遇雨漏雨,见风钻风的模样。

    他自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话。

    林静闲乐了,笑道:“你不看好我?”

    汉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呔!”

    “小毛蛋孩子别初入江湖就葬身江湖,万事留有余策这话永远不腻!”

    余策?

    林静闲身体猛然一震,精神恍惚,眸中光影虚幻不定。

    汉子仿佛没有注意他这副模样般,悠悠道:“江湖很深,深到一个街头乞丐都可以送给你两个字。”

    “江湖也浅,浅到董家都能在那青鹊街横行近百年。”

    “江湖最要切忌的是,不要让你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有迹可循。而当你做不到这一步的时候...”

    汉子顿了顿,道:“那乞丐送你的那两字确实该听上一听。”

    说罢。

    他转过身去晃晃悠悠地上了桥。

    林静闲精神恢复正常,转身问道:“我看你不像是半吊子,你有多强?”

    “呃...”

    汉子看着他,挠了挠头顶,有些尴尬道:“比你家老爷子弱那么一丢丢吧!”

    “行了,你先自个回去。我去逛逛,还有些事要做。”

    看着汉子逐渐消失的背影,林静闲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一丢丢我哪知道是多少,不过那不还是个半吊子嘛?”

    因为林东山在万山药铺就曾对他说过,他自己就是个半吊子炼气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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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天师介绍:
这是一个江湖和庙堂两不相敬亦两不相扰的世俗界。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
既有手段古怪的傀儡术士,也有高深莫测的驱鬼仙长。
又诸如赊刀人、担货郎,以及朝廷的捉妖差吏……
波谲云诡的世俗界暗藏刀光剑影,且看一介初出茅庐的山水郎,如何叩仙门、踏仙途、登仙巅!神秀天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秀天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秀天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