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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桃散人     大宋不怂txt下载     大宋不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十七、工业格命的密码

    一路之上,李申之深切地体会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痛,感受到了被北方军事强国军事威慑的压迫感,于是乎他思考了许多的问题。

    关于华夏人为何会落后的问题。

    比如说为什么华夏大地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大航海时代?明明造船和航海业领先了将近一千年,却在大航海时代门外徘徊了一千五百年。

    为什么会错过工业革命?明明工业革命的先决技术条件都是从华夏大地上传到了欧罗巴,却被学子学孙们一跃反超,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为什么现代化没有从这片土地上开启?

    为什么是昂撒人突然崛起,这群曾经被称之为蛮人的金发碧眼们,能够力压罗马人,高卢人,华夏人,站在了地球的最顶端,并且持续了几百年,一直到现在,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还会持续很多年。

    如果在未来华夏人在复兴的道路上犯了什么大错的话,昂撒人还会继续称霸地球无数年。

    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民主与自由吗?必然不是的。

    看看中东,南美,非洲就知道了,民主只会给他们带去比专制更加肆无忌惮的腐败,自由带去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混乱。再不济,看一看印度也好。

    印度全盘复制了昂撒人的全套制度,却忽然被他们曾经鄙视的华夏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而从李申之从小生活的经历来看,华夏真正尝到工业革命的果实,极地的改善了自身物质条件,还是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事情。

    那么是因为开放吗?必然也不是的。一八四零年的时候,华夏比现在更加开放。

    到底是什么,是国家富强的密码?

    自由与民主不是,独裁不是,开放也不是。

    拿此时的宋朝与工业革命时的英国来对比,忽然会发现两者是多么地相似!

    重商主义盛行,贸易极其繁荣,经济发展水平非常地高。

    机器大量代替人工,生产活动规模化,专业化高度发达。

    社会分工精确。不光是制造业有社会分工,就连农业也有着非常明确的社会分工。

    种米的只种米,种茶的只种茶,种水果的只种水果,甚至只种植某几种单一品种,并在现有的生产力之下将种植技术发展到了极致。

    所谓的农业革命在宋朝虽然没有专门提及,但是却达到了英国农业革命的事实,产生了大量脱离土地的闲置人口,足够工业化使用。

    仿佛一切都为工业化做好了准备,却唯独差了最后的临门一脚。

    差的这一点到底是什么?

    自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李申之的愁容就没有消过,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心里仿佛被一个线索揪着,却始终看不到,摸不到这条线索在哪里,是什么。

    作为他的枕边人,岳银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岳银瓶拍着自己肌肉厚过脂肪的胸脯,说道:“夫君可是在担心金人吗?夫君且放心,只要有妾在,定不会让金人伤你半根毫毛。”

    在川陕时,所有的战略分析全都是与岳银瓶与陆游等人一同完成的,是以他们对宋金之间的局势全都烂熟于胸。

    李申之看着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女中豪杰,想自己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何时用得着一个女人来保护自己。

    刚想说几句豪迈的话,忽然脑中闪过一丝灵感,便收回了念相,先努力地抓住灵感。

    李申之捋了捋思路,说道:“你可曾想过,如果战场之上出现一种有一人可以操作的攻城车,车身遍布铁甲,可以日行千里,车头有一个巨大的炮,一炮就能轰破城门,将会如何?”

    岳银瓶只当李申之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说道:“真要有这东西,给我一百人,就能横扫天下。”

    李申之点了点头,如果真的能有一百辆真正的坦克,横扫天下的确可以轻松加愉快。

    李申之又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如果有一台织布机,只需一人就可以操作,能从棉花开始直接造出棉布,将会如何?”

    “我只懂得战场之事,”岳银瓶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妨去问一问陆游他们。不过照我看来,大概也就是懂得这种技术的人,生活会更富裕一些罢了。”

    “着啊!”李申之忽然眼前一亮,搂着岳银瓶在脑门上亲了一口:“娘子言之有理!”

    李申之转身跳下了马车,迫不及待地要想要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苦思冥想找不到根结,不就是闭门造车吗?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再没有问一问当事人来得最好了。

    岳银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口水,脸蛋红扑扑的,也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李申之放眼望去,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中,人口结构涵盖了南宋王朝几乎所有的阶层。

    想知道南宋为何会错过工业革命,他们不正是当事人吗?想要做调查,还有什么比他们这些活在大宋的土着人更合适的调查对象?

    不多时,李申之将他在一路上搭起来的班底全都聚拢在了一起。

    大部队就势停了下来,流民们原地生火造饭,临时客串的牧民们开始赶着牲口放牧,顺便提着路上造的木桶挤奶。

    李申之等人在马车周围找了几块大石头,一人搬了一块当凳子,就地围坐起来。

    出席会议的有:

    新科状元、即将上任的应天府宋城县知县、李氏庄园实际控制人、茗香苑实际控制人、此行数万人的核心人物——李申之;

    科举二甲头名、大文豪、大诗人、热血青年——陆游;

    年少老成、不是和尚的和尚、流民的精神导师、日后号称济公的活佛——李修缘;

    出身太行山的百战勇士、岳家军中背嵬军校官、表面憨厚实则心高气傲、脸上刺着“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的优秀特种兵——老陈;

    淮北地区最大土匪团伙的头目、虽然落草但是心中有正义的民间义军领袖——张牧之;

    身体野蛮、相貌凶恶、实则内心善良幼稚的无敌勇士——李铁牛;

    从小是匪二代、现在是官二代、啥都懂点又啥都不精的小六边形战士——邵继春;

    近身单挑无敌、身份神秘、大腿劲健Q弹、与岳银瓶姐妹相称的李府丫鬟——金儿;

    还有岳家二娘、不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得到岳飞真传的女中豪杰——岳银瓶。

    这些天来,李申之的愁容,大家都看在眼里。

    其实不只是岳银瓶,剩下的人也都以为李申之是在为金人的入侵发愁。

    宋金局势就是他们一同商讨出来的,金人必然会入侵秦州,邵隆必然能守住秦州,然后就轮到金人拿应天府开刀。

    这只是时间问题,结果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大家也有心安抚李申之,却都搭不上话。

    熟悉李申之的人都知道,他闭关的时候,不希望任何人打扰。除了金儿和岳银瓶,别人压根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众人坐定,李申之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困扰了我好些天,今天把大伙请过来,就是想听一听大伙的看法。”

    李铁牛说道:“你放心,就算天塌下来,按李铁牛也能帮你顶一下,俺个子大,死也是俺李铁牛先死。”

    老陈鼻子里哼了一声:“真要到了危机时刻,也轮不到你先死。”

    李铁牛不服气道:“你个糟老头子,别以为打过几场大仗就了不起,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老陈就是这个样子,成天绷着一张脸,仿佛谁也瞧不起的样子,已经不是一个人看老陈不顺眼了。

    其实他们觉得老陈不顺眼是对的,因为他确实谁也瞧不起,唯有岳飞和韩世忠让他佩服。

    张牧之赶紧拉住李铁牛,说道:“铁牛休得胡言。你可知陈将军是八字军出身?”

    老陈脸上刻的八个字,从来没有刻意掩饰,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

    张牧之继续解释道:“八字军最早出身太行山,他们投身抗金,在脸上刺上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转战南北立下无数功勋,比咱们强太多了。”

    李铁牛还要犟嘴,李申之说道:“铁牛,你可知这八个字的含义吗?”

    李铁牛犹自不服气道:“俺也与那金贼势不两立,只不过没有刻在脸上罢了。”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一旦脸上刻了这八个字,就表示自己一生都与金人决裂,再不会有投降的可能,不会有苟且的可能。只要他们跟金人见面,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战场。”

    脸上刻了这八个字,就表示要一辈子与金人血战到底,也表示一辈子不会在金人的地盘上苟且。

    经过李申之的讲解,李铁牛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说道:“不就是刻字么,俺也在脸上刻字。”

    张牧之一边夺下李铁牛手中的匕首,叱道:“休得胡闹,不要误了李公子的大事。”

    有心杀贼就行,刻字就不必了。张牧之虽然嘴上没说,但还是想给自己的妹夫留一条万不得已的后路,借着李申之的话头夺下匕首,将李铁牛安抚了下来。

    张牧之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正主李申之还没说出他的想法呢。

    李申之说道:“我且问大伙一个问题,如果我有一台织布机,只需要一个人就能控制,要把棉花从这头扔进去,从那头就能变出来棉布。”

    说完停顿了片刻,给大伙一点思考的时间,李申之继续说道:“你们说,大宋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申之的话没有引起众人太大的反应,大家沉默不语,仿佛真的在认真地思考这件事。

    其实大家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唐宋时期就有小说出现,那时叫“志怪传奇”。在唐宋文人的创作中,咱们玩得这些脑洞早被老祖宗们玩遍了。

    什么上天遁地,什么点石成金,什么成仙长生,穷尽了想象力的尽头。

    李申之只不过才说了一个快速织布而已,这个脑洞太保守了。

    除非他能真的拿出这样一台织布机。

    看了一会大家的反应,李申之好像也回过点味儿来,知道大家以为他在吹牛,就像喝高了酒说“假如我有一个亿”时,朋友们的反应一样。

    李申之正色对陆游说道:“陆兄,我是认真的。”

    陆游的脸色终于变成了震惊。

    他知道,李申之所谓的“认真”,指的是他真的能造出这样的机器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实现的,但李申之已经通过种种神奇的过往,证明了他的能力。只要是他说出来的东西,不管有多么地稀奇古怪,最终一定会实现。

    陆游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即便是有这样的机器,然则这世上的棉麻蚕丝的数量毕竟有限,即便是纺布织绢的速度再快,终究也有个尽头。再者说,现在纺布的速度已然不慢,若是用上这样的机器,你让那些靠织布为生的织工,那些靠造织布机为生的匠人如何活得下去?”

    听了陆游的回答,李申之竖起了大拇指。不愧为千古学霸,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李申之对陆游补充提问道:“好叫陆兄知道,把这机器给所有织工都送一台,让天下所有的织工都能用上这么好的东西,岂不是美哉?”

    陆游反倒不屑道:“到时候大家都去织布,农户争相种植棉麻,谁来种粮食?没有粮食,这天下人岂不是要被饿死?再说,造出的那许多绢布要卖给谁?倘若全天下人都有足够的衣服穿,造出多余的衣服全都扔掉不成?”

    李申之说道:“简单啊,拥有了那样的机器,织工们便不用再日夜操劳地工作,他们只需要每月工作十天就足够养家糊口,剩下的二十天去风花雪月不好吗?”

    陆游有些恼怒:“你可知这样一来,这世间便会变得享乐成风,人人以懒惰为荣,必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大宋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篇回答,实则包含了:羊吃人、圈地运动、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殖民主义、工人阶级、福利社会、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等众多知识点。只不过李申之没工夫详细阐开讨论,他想先听一听所有人的想法。

    李申之只反问了陆游一个问题,便让这位道德卫士彻底闭嘴:

    “若是金国的织工人人都有这样一台机器呢?”

    李申之和陆游之间的争吵吧,把其他人看得莫名其妙。

    不就是一个很保守的脑洞么,用得着吵得如此不可开交吗?若是李申之说他能上到月亮上调戏嫦娥,两人不得打起来?

    古人是很浪漫的,他们从来不缺天马行空的脑洞,他们缺的是这些天马行空的脑洞真的可以变为现实的“脑洞”。

八十八、到应天府

    却说陆游陷入了沉默,令有人接上了话题。

    李修缘也知道李申之说的是真的,也大致听懂了两人之间的争吵,说道:“一切果皆有因,种下因便要承担结出的果。我想李大哥应该知道这个因会是什么果吧?”

    小和尚虽然说了一堆类似机械唯物主义的正确的废话,却着实让李申之猛地惊醒。

    工业革命的果,他当然知道了。

    政治腐败、环境污染、物欲横行、贫富分化……

    除了环境污染,剩下的任何一条,都不应该由工业革命来背锅。因为那些缺点是自古以来便伴随着人类始终的弊病。

    说贫富差距,还有比奴隶制度下更大的贫富差距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算物欲横行吗?

    纵观古今中外,有不腐败的政治吗?

    而工业革命的优点只需要一条:碾压时代的段位优势。

    只要这一条,就足以支撑李申之坚定不移地搞工业革命。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能让华夏在这个历史大拐点处走向另一个方向,一个类似于高度发达的玛雅文明竟然没有发明出轮子的奇葩方向,这个奇葩的玛雅文明,此时此刻正在大洋彼岸蓬勃发展着。

    李申之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地想要搞清楚历史答案,是想要找到这个时代真正的症结所在,用最轻巧的方法,撬动这个时代的隆隆巨轮。

    人的一生太短暂,能做的事情不多。

    当年英国从工业革命的萌芽开始,到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瓦特改进蒸汽机”,足足花了一百多年才完成。李申之可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慢慢发酵。

    李申之继续问道:“牧之,你怎么想?”

    张牧之听了李申之与陆游的争论,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依然没有理出个思绪来,说道:“如果真的有那种机器,那么乡亲们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张牧之表达了来自农民阶级对于物质朴素的需求,农民阶级果真是最可以团结的对象,太祖诚不我欺。

    李铁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压抑着自己强烈的倾诉欲,等大舅哥说完才敢开口:“俺不要能织布的机器,俺想要一个能耕地的机器,让俺一个人能耕一百亩地,养一百头猪。”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渴望的东西,对于从小就没吃过饱饭的李铁牛来说,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都能吃饱。

    李申之笑着说道:“会有的,一个人能耕一万亩地的机器也会有。现在俺家里的庄户一人能养好几千只鸡。以后别说是养一百头猪,一个人养一千头猪都不是问题。”

    其实按照李申之现有的知识,就算是一个人养一万头猪,都不会有太大的困难。真正困扰他,让他不敢大规模推广实施的,是李申之暂时无法避免牲畜之间的疫情。

    一旦大规模养殖爆发疫情,对养殖户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李申之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好的办法往往是最笨的办法,那就是把养殖规模控制在养殖户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发现一处疫情,灭杀一处牲畜。

    李铁牛说完,老陈紧跟着嘲讽道:“搞那么多猪,种那么多地有什么用?金人一打过来全都没了,白白替金人养了那么多年。”

    李申之把老陈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老陈虽然是在嘲讽李铁牛,但说出来的话也是心里话。

    而老陈的话也蕴含着很深的道理:经济建设搞得再好,没有国防等于零。

    众人发言的时候,邵继春就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众人。

    等到老陈说完,他觉得自己发言的时候到了,说道:“你们没脑子吗?有这么好的东西,咱赶紧多织布啊,把布卖出去能赚回来多少银子啊!只要有了银子,那还不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

    李申之眼前一亮,感觉心跳有些加快,他仿佛听到了资产阶级萌芽的声音:“邵兄,你说下去。”

    李申之郑重的神情立马吸引到了陆游和李修缘的注意力,进而让老陈和张牧之也重视了起来。至于李铁牛,依然在想自己养一百头猪的事,他数学不太好,实在是算不清每天到底能吃上多少斤肉。

    邵继春不知道李申之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郑重的表情,他很纳闷,造东西卖钱难倒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邵继春有些糊涂,反问道:“还说甚?俺说完了,没甚可说了啊。”

    李申之替他想到了未来可能出现的困境,问道:“如果别人也学会了这种织布的方法,你打算怎么办?”

    邵继春说道:“那咱就不让他们知道呗。这是咱自己的机密,搞得人人皆知的就不是机密了,那咱还怎么赚钱。”

    李申之说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你能瞒得住一时,但终究瞒不住一世。”

    金儿说道:“我倒是知道不少法子,可以把秘密守得时间更久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金儿果真是个有背景的人,不然不会懂得秘密组织的运行模式。

    暂时没有深究金儿的身份,李申之拍了拍金儿的胳膊,说道:“且听邵兄说完。”

    邵继春挠了挠脑袋,思考了片刻,说道:“那咱们就继续改进机器,造得比原先速度更快,产量更大,本钱更低。”

    李申之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一个办法,通过不断地技术创新让自己始终保持领先地位,进而保持住市场上的优势。

    李申之还想到可以忽悠赵构推广专利制度,通过专利壁垒保护自己。

    忽然,邵继春一拍大腿,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说道:“咱可以卖机器啊!你们想,既然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机器能织布,也知道这玩意大概该怎么造,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造出来,或者造出来马上就能用。可这机器咱们会造啊,咱们造出来卖给那些农户,岂不是又能赚很多钱?”

    这次轮到李申之目瞪口呆了。

    他一直以为去川陕行走最大的收获是固守了秦州,并且带回来好几万的人口。

    哪成想最大的收获竟然是带回了邵继春。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简直就是商业奇才啊!

    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邵继春的建议或许显得平平无奇,小学生都能想得到。

    但是放在一千年以前,正是这个思路,开启了第二次工业革命!

    有一些学者喜欢按照蒸汽、电气、网络等技术来区分工业革命的代目。

    殊不知,工业革命真正的代目划分,应该是制造机器、制造制造机器的机器、制造制造机器的机器的机器……

    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地站在生产链的顶端,才能躺在功劳簿上,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绝对垄断带来的绝对利润,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拿捏一下不听话的小弟。

    英国完成工业革命以后,大方地把工业革命的成果转移到了欧洲大陆,帮助欧洲大陆上的国家完成工业革命,是他们圣母心爆棚了吗?

    不是的,因为英国不再生产纺织机,而是开始生产制造机器的机器。

    因为工业段位的提升,他们赚钱变得更轻松,更优雅了,自然不需要再去干那些劳动密集型行业。

    李申之发现了邵继春这个宝,兴奋地展开了无限的遐想。

    而邵继春也终于发现了李申之的不对劲,这家伙兴奋得有些不正常。

    邵继春试探着问道:“李文林不会真的有这样的机器吧?”

    “啊?”李申之回过神来,嘴角依旧咧在耳朵根,大笑着说道:“没有没有,暂时还没那么神奇,但是也差不太多。”

    差不太多?

    邵继春努力地思考着这四个字的含义,努力翻译之后才终于明白,差不太多的意思是,李申之真的有着玩意。

    今天的会议很圆满,李申之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虽然他依旧没有搞清楚宋人为什么没有率先开启工业革命,但是他找到了开启工业革命的方式。

    这个时代真的什么都不缺,就差那阴差阳错的临门一脚。

    而李申之,只需要轻轻地去踢上那么一脚。

    “今日之事,请诸位务必保密,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公开。”李申之以一个口头保密协议,结束了这次会议。

    至于最终会不会泄密,李申之并不是特别地担心。

    凡事不能求全,不然便会陷入无尽的蹉跎。

    历史上能成大事的人,并不是他们精心考察过合作伙伴之后才选择与人合作,而是他们大胆地与别人合作,而恰好合作伙伴很靠谱罢了。

    至于合作伙伴不靠谱怎么办?遇到问题再去解决问题就好了。

    从来没有人能事先预想到所有的困难,然后提前准备好所有的解决办法。大凡成功者,都是踩着一个又一个的突发困难,在困难中成长,最终走向了成功。

    这便是李申之在应天府的打算。

    回到马车中,李申之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时不时地嘿嘿笑出声。

    岳银瓶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李申之如此失态过。

    在某一个时刻之前,李申之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姿态,某一个时刻之后,李申之忽然变成了凡事谋定而后动,一副运筹帷幄的智者样子。

    至于今天这样的姿态,还是头一次出现,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大男孩。

    有了新发现的岳银瓶,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保护欲,轻轻地将李申之的脑袋揽入怀中。

    ……

    找到了不是答案的答案,李申之开心地抵达了应天府。

    心情大好的他,看到的不是满目疮痍,而是生机勃勃。

    野草代表着希望,残破的城垣正是他们大有作为的舞台。

    在应天府之外,流民与牲口早早地驻扎下来,他们是不会进城的,应天府的治所之内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他们都在城外等着朝廷的安排。

    张浚领着应天府的班子出城迎接李申之。一个宰执级别的高官出门迎接,张相公给足了李文林面子,这是他应得的。

    李申之看到衣着朴素,两鬓斑白,满脸倦色的张浚,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暂且抛开能力不谈,这样一位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人,就值得他尊敬。

    跟在张浚身边的,竟然是赵不凡。

    赵不凡离着老远就朝李申之打招呼,走近了以后还主动解释道:“兄弟一路辛苦了,哥哥特意向官家讨了份差使,现在是应天府的团练使。”

    团练使的职位源自唐代,是节度使的几个副手之一,主要负责当地武装部的工作,属于某一州的班子成员,类似于副市长。

    到了宋朝,团练使变得与节度使一样,大抵成了虚职。即便有实职的,也大多沦为与别驾、司马、通判等等高级犯官的代名词。

    而赵不凡显然不是被贬谪到应天府的犯官。

    他是真的来做事的,之所以讨了这么个没实权的官职,是想不受拘束。

    与他同来的还有赵瑗,赵瑗的虚职比他高一些,是节度使。

    简短的欢迎仪式之后,张浚说道:“韩平他们已经去县里任职。现在诸县事务繁杂,他们一时也抽不出身来迎接你。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他们,今晚在应天府给你设了接风晚宴,到时让他们务必前来。”

    李申之感激道:“多谢张相公。”

    他不仅仅是感谢张浚设宴招待他,而是感谢张浚给他搭建了这样一个舞台。

    张浚是一个实干家,必然不会虚头巴脑地专门搞一次宴会来取乐。

    张浚真正的目的,是趁着李申之的归来,借着晚宴的机会,把应天府下的几个县令聚集在一起,大家共商大计。

    而这个大计,主角正是李申之。

    虽然大家嘴上没说,但是应天府该怎么搞,李申之的主意占了大头。

    当然了,张浚并不会谦虚到去给李申之当小弟,他是把李申之当成了自己的智囊。

    张浚自诩为刘邦,把李申之当张良来用。

    一路上,张浚给李申之介绍着应天府的现状。

    自从李申之离开临安府,没过多久张浚便乘船北上。

    乘船倒不一定快,但是携带的物资有很多。

    张浚张罗了许多粮草和农具北上,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生产。

    不得不说张浚搞内政是一把好手,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应天府整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以及需要干到什么程度。

    每个人都在精准地发挥着自己的能力,而那根调动所有人的总指挥棒,就是张浚。

    对于宏观调度,李申之能说的不多,毕竟这方面他也不专业。

    李申之满脑子想的,是等自己宋城县知县上任之后,怎样开启大宋的工业化进程。

八十九、三圣回归

    安抚流民的工作,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但凡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必然熟读圣人经典,熟知各朝各代的历史,并且熟练掌握唐宋八大家的文章。

    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一定是一个合格的地方官。

    圣人经典可以塑造一个人的三观,让他们有一颗以民为本的总思想。

    从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中,可以学到许多错误的教训和正确的经验。

    而唐宋八大家的精神,可以教会他们思考问题,发现问题本质的方法。

    在科举应试教育体系下催生出来的唐宋八大家,有着一套成熟有效的剖析问题本质,研讨解决办法的逻辑套路,文章中蕴含着哲学、逻辑学、社会学、人类学等诸多学科的内容,而并不仅仅是一篇散文。

    古文运动的核心思想就是四个字:有事说事。

    压根就没把文采放在眼里。

    比如“母病速归”这样精炼的话,柳宗元能竖起大拇指赞一句“高”!

    综合以上的能力,一个科举中第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许多安抚流民的办法,诸如:重新丈量土地,重建保甲制度,优待归正人等经过历史检验的简单有效的方法。

    才智卓绝之辈,还能自己因地制宜地创造一些方法,比如张浚组织流民割荒草储存起来,既开了荒,还能给牲口在冬季攒下点吃食。

    有人或许要说了,荒草并不是全都能当牧草用,有许多杂草牲口不爱吃。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有些草不仅牲口不爱吃,吃了还会生病。

    但那是在丰年时的景象。

    真要到了荒年,哪里还有得挑?别说牲口爱吃不爱吃,这些荒草都不够人吃的。

    而安抚流民的难处在于,如何把这些政策切实地推行下去。

    简而言之,就是能够在推行过程中,尽量做到公平公正,让百姓不会产生怨言。

    这一点,对于书呆子来说,恰恰是最难的。

    书呆子往往会忽略人的卑劣性,他们想不到官僚体系中会出现那么多假公济私的人,会那么明目张胆地贪污腐败,而流民中也会有那许多明抢暗偷,欺骗官府的事情。

    想想也是,真要都是道德君子,他们凭什么能在这吃人的社会中活到现在。

    而当他们发现这些龌龊事之后,又会一刀切地将官吏们一杆子打死,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进而导致再没有人配合他的工作。

    只有如张浚这般,懂得抓大放小,知道随机应变,才能将一项政策推行下去。

    张浚不仅执政能力一流,选拔人才同样很有一套。

    虽然在经略川陕之后遭遇了富平之战的大败,但现在川陕地区的主要将领几乎全都是张浚一手提拔起来。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桧也曾是张浚提拔起来的人。

    也正是因为张浚出了名地爱提拔新人,所以前来应天府的新科进士们,全都被安排到了知县的职位之上。

    这要是换做赵鼎,亦或是李光,还真不一定有张浚这番魄力。

    当然了,张浚也不是任着这些毛头小进士们瞎干,而是给他们安排了老练的吏员协助,这些老吏员直接向张浚负责。

    大方向上这些新科进士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要说到具体工作该如何开展,该怎样跟老百姓打交道,还是得老奸巨猾的老吏出马才行。

    在县令的任命上,张浚也是动了一番脑筋。

    应天府的治所在宋城县,府衙与县衙挨在一起,这宋城县的知县早早地定给了李申之。

    应天府西面的门户叫宁陵县,知县由北宋名相韩琦的后人韩平担任。

    柘城县是应天府的西南门户,知县由范成大担任。

    紧挨着应天府城的是谷熟县,由于李申之最为熟悉的陆游担任知县。谷熟县距离应天府城最近,交通也最是方便。按照张浚的设想,他想让陆游也在应天府城中办公。

    虞城县位于应天府东南,掌控者应天府与临安的交通线,由最为稳妥的杜陶担任。

    楚丘县是应天府的东北门户,地位相对较低,便由名次较低的黄庭担任。

    还有一个下邑县,距离府城较远,也是新科进士担任。

    按照张浚的打算,这些新科进士们只是暂时在知县的位置上历练一番,很快就会把他们推上知府的位置。

    从名义上来说,应天府只管了七个县。

    应天府作为京东路路治,管辖应天府、袭庆府、兴仁府、东平府、济南府五个府和徐州、济州、单州、濮州、拱州、青州、密州、沂州、登州、莱州、潍州、淄州十二个州,广济军、淮阳军两个军,八十一个县。

    辖区跨越了大半个山东,加小半个河南,加小半个江苏。

    由此可见,当京东路的管辖区域全部恢复之后,张浚手下的七个知县就算全部升任知州,他手下的干部梯队依然存在很大的缺口。

    所以说,张浚的步子迈得一点都不大,还显得有些小了。

    人才的培养一定要尽快开始,等到摊子铺开之后才发现手下没有可用的人才,那才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大抵如此。

    受到张浚启发,李申之也着手开始培养自己手下的人才梯队,在等待晚宴休息的时间,他把张牧之喊来,让张牧之尽快联络上他们淮北土匪的班底,筛选出一批人才,李申之有大用。

    来自淮北的土匪早被张浚给安置下了,这时候也没个便捷的通讯方式,张牧之只得去府衙里面找官吏查资料。

    几经周折才查到,淮北土匪们全都被安置到了宁陵县长亭镇。

    张浚看上了他们的军事能力,打算让他们在宋金第一线驻扎,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军屯。

    毕竟应天府距离开封府太近了,两所府治之间的距离不过三百里,若是算两府的边界,连一百里都不到。

    就算是步兵突袭,从早上出发,下午也该到了,更不用说金人的骑兵,更是说到就到。

    对于这样的安排,淮北土匪们毫无怨言。

    多年占山为寇的经历使得他们有了高度的警觉心。

    虽在宁陵县当农民,但他们聚居的地方可谓基础设施最为完全。他们到达官府指定的地点之后,很快地修建了寨子,设立明哨暗哨,自行安排值夜,俨然一副准军事管理的姿态。

    张浚自然不会让他们白白付出,而是答应免除他们五年赋税,并且种子和农械全部白送给他们,尤其是稀缺的耕牛,张浚更是大方地一口气送了二十头,以后不用归还。

    别家农民们的农具并不是白给,而是算作官府“赊”给他们,等到三年或者五年免税期过后,这些农民还需要慢慢地把这笔钱给补上。

    看似好政策,其结果如何全看施行的效果。

    相传五代十国年间,就有人把耕牛借给农民用,农民只需要每年支付少许租金便可。谁知等过了二十年,牛骨头都腐化成肥料长成了粮食,官府却依然在收当年租牛的租金。

    更可笑的是,前朝都灭亡,改朝换代好几十年了,这项牛租却依然在收。等到后周郭威建国之后,才算是没让这笑话延续下去。

    晚宴很丰盛,李申之赶来的牲口死了好几头,刚好给大家补一补营养。

    临安府学的同窗们再次相见,如他乡遇故知一般亲切,大家全都上前拉着李申之左看右看,发现这家伙去商州跑了一趟,变白了,也胖了些。

    不像他们,一个个地现在又黑又瘦。

    如果不是早早地听说了李申之在商州的所作所为,他们还真以为这家伙是度假去了。

    众人坐定,各自随意地吃喝了一些,张浚才从后堂过来入座。

    “让诸位久等了,刚刚收到北面的消息,刚好借着给申之接风,告诉大家。”张浚一边道歉解释,一边在侍女的照拂下坐好,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喉。

    众人听说北面有消息,纷纷放下杯箸,面朝张浚。

    北面的消息,便是三圣的消息。

    果然,张浚放下茶杯,微笑着说道:“三圣已经到了燕京,大概再过一个月就能抵达应天府。按照宋金两国的约定,三圣就在应天府的地界交接。官家也从临安府特意来信,告诉咱们一定要约束部下,千万不要与金人又什么冲突,一定要把三圣妥妥当当地接回来。只要能接到三圣,就算咱们大功一件。若是谁坏了大事,定不轻饶。”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张浚特地加重了口气。

    黄庭抱拳问道:“敢问张相公,咱们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吗?”

    黄庭是楚丘知县,楚丘在应天府的东北角上,是从北方南下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三圣南下进入宋境的第一站,就是楚丘县。

    张浚点了点头,对黄庭未雨绸缪的态度表示赞许,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你只需把县内的道路修葺平整便好。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安抚流民,劝课农桑上吧。”

    “喏。”黄庭抱拳领命。

    三圣能够归来,总归是个好消息。

    不管李申之在乎不在乎一个老太太,带着亡国之君丈夫的棺材和一个不成器的昏君儿子,至少对赵宋皇家的正统来说,有着极高的意义。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国度,同样有着神圣的意义。

    李申之没什么好说的,自然是全力支持朝廷的决定。

    张浚通报完好消息,转而对李申之说道:“申之,听说你在川陕搞出了不小的动静,给大家说说吧。”

    其实按照宋朝正规的叫法,陕西一代应该叫做京西西路。

    宋朝的“路”,相当于现在的省,但是其划分方法却与现在有很大不同。

    那时候以京城开封为中心,应天府在京城东面,所以叫京东路,陕西在京城西面,所以叫京西路。

    再往后,行政划分越来越精细,便又出现了京东西路,京西东路之类的叫法。

    现在开封早已沦陷,帝国的中心改到了临安,于是京东路、京西路叫起来颇为别扭。

    张浚照着自己的老习惯,将京西路称之为川陕,那也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颇有些感情。

    李申之说道:“下官在商州见了知州邵隆,商讨了川陕形势。邵隆连夜去找了吴璘,最后决定让邵隆去守秦州,由下官将商州里的百姓和川陕流民全都带了回来。”

    张浚捻着胡须说道:“邵隆这个人有勇有谋,但是为官之道差了些,倒是个知州的好人选。由他守秦州,定无大碍。”

    川陕的形势在之前大家都有所耳闻,但也只知道个大概。

    李申之随后将商州、秦州、陕州的形势详详细细地诉说了一遍,众人才算是知道了其中详情。

    而越是知道详情,张浚的脸色越凝重。

    大家都有疑虑,韩平最先开口:“若是金军真的大举进攻秦州,而邵知州真的死守秦州的话,金人必定会把兵锋转向应天府,到时候该如何应对?”

    应天府的几个知县并不知道李申之打算把秦州当个钉子一样死守,还以为邵隆只是努力地抵挡一阵,事不可为时在撤退,更不知道邵隆曾经发过“人在城在,城破人亡”的毒誓。

    按照李申之和张浚的判断,只要邵隆是铁了心地要守城,金军断无攻破秦州的可能。

    至少三两年之内攻不破。

    再看金人以往的德性,他们在秦州吃瘪之后,一定会对应天府用兵,然后逼赵构谈判。

    糟糕的是,三圣还在金人的手中,在谈判上对宋国一方十分不利。

    张浚问李申之道:“申之,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浚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只是寄希望于李申之能想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李申之真的想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却不能告诉张浚,只能说道:“张相公放心,在临别之时,我已与邵知州商议过,占据秦州是邵知州个人的事情,他不属于大宋,也不属于大金。金人如果想要秦州,大可自行去取便是,我大宋不会向秦州增一个兵,运一车粮。而金人若是想与咱们在应天府比划比划,那咱就比划比划。”

    李申之最后说的“比划比划”,口气很轻巧,却让人觉得十分自信。

    这份自信,让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几个新科进士们立马激动了起来,颇有一番跃跃欲试的冲动。

    张浚虽然军事才能不咋地,但到底也是打过国战级别的大会战,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当年的富平之战,张浚是以川陕一方的力量对抗金国全国之力,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以说输得不冤。

    而张浚的富平之败后,不论是赵构还是大宋朝廷,从来没有人拿富平之败来诋毁张浚,仿佛没有人需要为这场失败负责任。

    后人之所以觉得张浚军事才能不行,是因为富平之站本可以打胜,成为扭转宋金局面的良机。

    然而若是认真说起来,宋对金的战争中,本可以打胜的仗不胜枚举,扭转局面的良机更是一抓一大把,不缺张浚这一个。

    也正是因为如此,富平之败才没有在历史上被人大书特书。

    张浚说道:“应天府不比秦州,根本无险可守。若是金人大举入侵,你将如何抵抗?金人在开封驻扎重兵,金人骑兵从开封到应天府不需半日便到,你可莫要儿戏。”

    李申之说道:“应天府无险可守,那咱们造一些险出来便是。好叫张相公知道,下官在川陕学到了一项新武器,唤作‘回回炮’,其操作简便,组装容易,威力惊人。金人若是真的去攻打秦州吃了亏,再到他们从开封出兵来威慑我应天府,前前后后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请张相公给下官一个月的时间,定将应天府铸成铜墙铁壁。”

    张浚见李申之把话说得太满,担心年轻人吃亏被打脸,便替他打圆场道:“先给你五天时间,你拟个章程,造个样品出来让本府瞧瞧。成与不成,咱们随后再议。”

    “得令!”李申之抱拳应喏。

九十、回回炮

    是夜,众人酒饱饭足之后,又都回到了各自的衙署。

    李申之一路颠簸,终于能落个脚,不由得多喝了一些。加上最近作息不规律,晕晕乎乎地醉了。

    宋城县县衙的衙署早已布置好,李家庄园的工匠和李府的丫鬟仆役们早早地跟着张浚来到了应天府。

    他们按照李申之卧房的模样,把衙署里的卧房布置得一般无二。

    当岳银瓶扶着李申之回到床上的时候,眼睛余光瞥了一眼床头的石锁,终究没有狠下心操练李申之。

    李申之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地梦呓“抱大腿”,伸手搂着的却是岳银瓶瘦弱的腰杆,心中无限凄凉。

    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来抗起所有。

    ……

    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李申之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

    一番洗漱之后,胡乱吃了几口早饭,便去到府衙中找张浚报到。

    附郭的知县就是这样,头顶上有知府如太上皇一般坐镇,自己只能当个早晚问安的小媳妇。

    哪像外放的知县,去了就是父母官,啥都能自己说了算,宛如一个侏儒版的封疆大吏。

    张浚案头的文书摆了厚厚一摞,看上去忙得焦头烂额。即便如此,张相公依然抽出了半柱香的时间,与李申之好好地交谈一番。

    末了张浚握着李申之的手,说道:“宋城县的事暂且不用你操持,你先将文案与那甚么‘回回炮’给搞出来,以免被金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在内政达人张浚这里,处理宋城县内的政务不过是顺手之事,不必让李申之这样的鬼才浪费时间。

    将李申之解放出来,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李申之也是这般想。从府衙出来之后,便出到了城外,来到了陆游主管的虞城县。

    宋城县内虽然有不少的空地,但是李申之并不打算将作坊建在城内。

    虽然按照宋人的眼界,宋城县内修建作坊绰绰有余,但李申之毕竟是见识过巨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人,知道巨大工厂的种种弊端。

    且不说环境污染、噪声污染这些,光是原材料和产品的运输,就不是小小宋城县的城门和街道所能容纳。

    李申之正是要与陆游商量一番,找一处水路、陆路交通都很方便的地方,作为开启工业革命的基地。

    选址的时候,他还专门带上了邵继春,看看这位天才能提出什么样的想法。

    邵继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提出了最好的地方是依山傍水。

    所谓依山傍水,并不是要选什么风水宝地,而是邵继春觉得,原材料与产品放在高处可以防水。

    花了一下午时间,地址终于定了下来,在宋城县东三十里外,一处临河却与官道离开十里距离的地方。

    三十里一点都不远,李申之甚至都能想象得出,许多年以后城市发展扩大,逼得这里的工厂不得不搬迁的景象。

    而距离官道十里远的距离也同样如此,当厂区足够大的时候,光是厂区就比现在的县城都大。至于道路,李申之打算等时机成熟之后把轨道交通搞起来。

    轨道交通其实就是铁路,这可是个好东西。相传在铁轨之上,硬质接触的轮子可以使得前进的阻力大大减少。

    尤其是在平陆上,不用克服重力的情况下,同样一匹马可以拉动在土路上五倍的重量。

    有张浚的鼎力支持,李申之的物资得到了全力保障。

    过去的一个月时间,张浚组织了所有人手开荒,是以李申之他们选定的地址,已然没有了杂生的荒草。

    只需要将土地平整一番,便能直接开始建厂房。

    随着李申之来的人,全部都是心腹之人,干起活儿来仿佛不要命似的。只要李申之一声令下,全都撸起袖子下地干活儿。

    就连岳银瓶,都领着岳家军的背嵬军和韩世忠曾经的火器营,都投入了挖土方的工作中。

    陆游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后勤补给,不论是缺少工具,亦或是饮水吃饭,只要跟陆游打一声招呼,顷刻之间就能得到满足。

    之所以效率这么高,当然不是陆游会变戏法。而是李申之教给他的一个补给秘籍:覆盖补给。

    也就是说,如果觉得工地上会缺一百把锄头,那就按照一百五十把锄头的量去准备。

    这样一来虽然会造成些许浪费,但却能极大地保证工期按时完成。

    再者说,应天府现在正处于大基建的时代,任何生产出来的物资都会马上被消化掉,绝不会有任何的浪费。

    李申之则是领着李修缘,邵继春,还有赵不凡、赵瑗等人,站在山坡之上,搭建了一处临时的指挥部,全盘筹划工地的建设。

    为什么要搭这个小棚子,倒不是说李申之矫情得不能吃苦,也不是说他有多么地怕风吹日少,而是随着工地的建设,有许多事项需要记录,有许多图纸需要规画,有许多物资需要计算,没有一个桌子施展不开。

    远在临安的李宗之,在李申之不在的期间又造了好几个摆钟,遣人宋到了应天府。

    李申之挑了一个品相最好的,放在了工地的棚子里,这样不论是阴天还是下雨,都能准确地知道时间。

    更重要的是,终于不用掐着指头换算时辰了。

    比如说现在是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

    照明设施是稀缺品,即便是张浚倾全力支持,也无法保障工地彻夜施工。

    当工匠们用罢晚饭之后,便全都被安排去休息,明天天亮之后接着再干。

    而李申之的工棚里,聚集着十多个人,他们在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造回回炮。

    李申之在纸上把回回炮的基本构造画了出来,与众人讲解着回回炮的发射原理,以及相比于传统抛石机的优点。

    回回炮与传统抛石机的区别之一,在于使用难度的降低,正如弓与弩的区别一般。

    弓的射程有多远,全部有赖于弓手的臂力有多大。臂力越大,开的弓力量越大,进而射程便会越远。而弓的准度,也依赖于弓手的技术和经验。

    反观弩就简单多了。战场上的神臂弩,上弦的时候是用腰腿的力量,双腿蹬住弩身,然后双手拉住弩弦完成上弦动作。这样的力量一定比单臂拉弓要大得多,所以对于同样的士兵来说,用弩不论是射程还是作战续航能力,都远远地高出弓手。

    再说精准度,弩手可以端着上好弦的弩进行长时间瞄准。而弓手由于需要用力地拉着弓,无法维持长时间瞄准状态。在战场之上,弓手很少拉开弓再瞄准的,往往都是先行做好准备,拉开弓之后直接就射,这样节省体力。

    回回炮也一样,通过精巧的设计,可以降低使用难度,并增加精准度。

    传统的抛石机,是通过牵拉来发射石弹,需要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同时牵拉,才能将百斤重的石弹发射出去,可想而知操作难度。

    而回回炮不同,是通过配重来实现抛射。简单来说,就是回回炮使用了“蓄能”装置。这一点与弩的思路一致。

    既然可以蓄能,操作方法就能实现多样化。

    就拿配重来说,一千斤配重的回回炮,射程可以媲美一百人拉索的传统抛石机。

    在放置配重的时候,完全可以把一千斤的重物分成十份,每次只吊装一百斤的配重放上去,分十次放完。放置好配重之后,只需要一个人拿着锤子敲掉锁止装置,抛石机便能够击发出去。

    吊装一百斤重的配重,只需要两三个人就能操作,这样一来,操作人数便能大大地降低。

    再发散思维,将配重分配到极致,每一块小配重只有二十斤重,那么即便是一名普通村妇,亦或是半大的孩子,在理论上都可以操作一台回回炮,其威力堪比百人壮汉。

    而这一变化,同样是热兵器真正淘汰冷兵器的原因。

    热兵器太好操作了,三分钟就能培养一个步枪手。不像枪兵和弓箭手,没有三年训练根本上不了战场。

    当李申之把回回炮的原理说与火器营的将官之后,他们很快便理解了其中的原理。

    接下来,火器营的人将协助工匠们先打造几台回回炮出来试用。调试好之后,立马开始大规模生产。

    李申之还特意嘱咐他们,一定要把每个零部件的尺寸记录下来。

    火器营的都统拍着胸脯说道:“李知县放心,俺们知道这个道理。真要打开仗,抛石机很容易被敌人损坏。每个零部件尺寸都一致的话,修起来方便。”

    通用零部件可以互换使用,这样的理念秦人便有了,到了宋人更是早已习以为常。

    不料李申之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仅回回炮的零件要固定尺寸,日后使用的时候,抛射的石弹也需要固定重量。”

    “这是为何?”火器营都统不懂就问。

    李申之解释道:“同样的配重,搭载同样的石弹,最终的射程是固定的。若是每台回回炮造得都一样,那么在抛射石弹之前,就能事先预测到石弹的落点。”

    刚解释到一半,那火器营的都统兴奋地张大了嘴巴:“若是真能如此,那属下有信心让金人有来无回!”

    看到他兴奋的表情,李申之知道,他是真的懂得回回炮的厉害之处了。

    回回炮是冷兵器时代最先进的抛射设备,绝非浪得虚名。

    除了使用便捷之外,能固定射程更是使得其有了超越时代的用处。

    前文说过,传统的抛石机由上百人拉动绳索来发射,每一次发射的力量都会有所不同,这就造成石弹每次的落点都会有非常大的误差。

    而以往抛石机在实战中的使用,往往是数百上千台同时发射,进行覆盖射击。

    然而即便是覆盖设计,其造成的杀伤都很小。就拿前些年的靖康之难来说,金人在东京城外拿几百台投石机整整砸了一天,东京城内死伤的人数不过才二十人,就这还是官兵和百姓们经验不足的缘故导致伤亡人数上升。

    回回炮就不一样了,因为它的配重是固定的。

    通过杠杆原理可以知道,只要配重固定,回回炮的抛射杆长度以及支点位置固定,石弹的重量固定,那么理论上,每次石弹的落点应该是固定的。

    当然了,在实际使用过程中还会有许多的影响因子,比如说空气湿度,风向和风速,回回炮的安装倾斜度,地面的摩擦系数导致发射时的位移等等,都会对最终落点造成一定的影响。

    但是相比于传统的抛石机,这样的误差已经可以小到忽略不计了。

    这时,李申之朝着站在身边的赵瑗一拱手,说道:“下官还有一事,需要劳烦建国公。”

    赵瑗赶忙还礼,说道:“申之不必多礼,往后唤我赵瑗便是。”

    在这段时间里,赵瑗一直在避讳别人对他的称呼过于尊贵,这样会让他与大家产生很重的疏离感。

    生在帝王家,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淳朴的兄弟之情,并且可以预见在以后也不再会有这样的情感体验。所以赵瑗与这帮泥腿子们打成一片,珍惜在应天府短暂的基层经历。

    “喏!”李申之不再纠结称谓,说道:“这是一项关乎皇家科学院的重要研究。”

    李申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朝前方扔了出去,说道:“你且看,石弹通过回回炮发射之后,其运行轨迹是一道弧线。不知你们想过没有,这样的弧线有什么规律?是否可以通过这道弧线的规律,来预测石弹的落点?”

    李申之只是启发式地提了一个问题,然后赶紧对火器营的都统说道:“当然了,现在暂时先不用在抛射规律上花费过重的精力,你只需记录下不同配重相对应的抛射距离便好,然后传告全军,让操作抛石机的人记住。”

    李申之想起了自己读书期间见过的各种“备查表格”,便想到了这样的方法。不需要他们会计算,只需要把几个常用的节点记录下来,每次用的时候直接查表就行。

    而配重重量与射程的比例关系很简单,只需要操作几次就能记住。

    这一切的核心,是回回炮的固定尺寸,以及配重和石弹的标准化生产。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在那紧张的时刻进行复杂的计算不现实。再说,让这帮大老粗们去学习复杂的弹道计算,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然而很快,李申之发现自己对这群大老粗有着不小的误解。

九十一、工业之母

    却说李申之依照自己在网上学来的浅薄的小知识,打算开展一场大宋流民版的“扫盲运动”。

    按照惯常的做法,李申之先是祭出了神器《千字文》,然后悬赏给这些流民,谁能认得三百个字,晚饭就给加肉。

    当李申之说完规矩之后,看到的是流民们憨厚的笑声。

    初始时还不懂憨笑是什么意思,等到打饭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每个人都能认得三百个字,有的甚至还能把千字文给背下来。

    当然了,也有个别水平差点的,只能认出二百来个字,李申之网开一面都给了肉吃。

    出乎意料,完全出乎意料。

    大宋老百姓的识字率这么高的吗?

    被欧陆强国吹上天的义务教育,莫非早在八百年前的大宋就普及了吗?

    是,也不是。

    说起来还要追溯到王安石的熙宁变法。

    官方鼓励科举制度,使得大宋上下读书成风。然而科举进士毕竟名额有限,即便是用举人身份去当个小吏,也依然有大量的读书人无法在官府中谋个体面的职位。

    这些暂时没有差事的读书人,在两届科举的间隙便会深入到乡下当个教书先生,自己也半耕半读,闲暇之时教导乡民们读书识字。

    有文献记载,在宋朝的和平时期,百姓的识字率高达百分之四十,比清朝和民国都要高出很多。

    建国后扫盲工作时曾经发布了一个标准,能认识两千个常用字,能写二三百字的小短文,才不算文盲。

    识字五百字以下叫文盲,识字五百以上两千以下的叫半文盲。

    所以说,李申之订立的能认识三百字,连半文盲的标准都达不到,对于重文轻武的宋人来说,太容易了。

    就算是把整篇千字文给背下来,整个宋人至少一半人都能做到。

    宋代乡间娱乐活动少,乡民们农闲之时在家劳作,每日里光是听学子们在书房中诵读都听会了。

    李申之惊喜地发现,宋朝何止是为工业革命做好了准备,其所具备的条件简直都要溢出了。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李申之既然答应让大家吃肉,断没有凭白再提高考核标准的道理。

    更何况李申之是出了名的仗义,只要让这家伙满意了,他给的待遇比预期的高得多。

    跟着李申之混,只有两种待遇:爽和更爽。

    晚饭的时候,李申之端着大灰瓷碗,跟大伙蹲在一起凑伙儿,一边吃一边开玩笑:“没想到啊,你们一个个地竟然都能识文断字,这三百字的要求倒是低了些了。”

    流民们也是一边吃着一边说话:“俺们这些个睁眼瞎,哪算得上识文断字。只不过往常农闲的时候,跟庄子里的小先生念过几篇文章罢了。”

    “小郎君不如把标准提到一千字吧。这三百字的标准着实没啥意思,就没人念不下来的。”

    瞧这模样,仿佛这顿肉吃得有点心虚,感觉自己不配的样子。

    殊不知即便是按照千字文的标准来实施,能过关的人恐怕也有一半以上。

    李申之呼啦啦地吃完了一碗,去盛上了第二碗,说道:“一千字就一千字,谁要是能认够一千字,一日三顿饭,顿顿有肉。”

    李申之一如既往地仗义着。

    这下轮到流民不淡定了:“小郎君莫不是在说,这清早饭也要有肉了?”

    李申之说道:“有,当然有。不过我建议,大伙在识字的时候也要练着写一写,到时候会写字的人,咱有大用。”

    能认字不一定会写字,这种奇特的现象在现代人中尤其普遍。

    听说连早饭都有肉吃,这些流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多少年了,他们一个月都难吃得上一次荤腥,现在竟然一天三顿都有肉。

    皇帝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物质上得到了巨大满足的流民们,恨不得立马放下碗就去干活。遇到这么好的东家,自己得卖命才行。万一东家瞧不上咱,把咱给辞了,上哪吃肉去。

    李申之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失败”的扫盲运动,鼓舞士气的效果竟然这么好。

    只不过这样的士气得来并不容易,其代价就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赵瑗首先找到李申之,说道:“你这般赏赐他们,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一长,你哪里来搞这么多肉?一旦赏赐跟不上,他们吃惯了肉忽然没了肉吃,你还如何调动他们?”

    李申之笑道:“你放心,就这么顿顿大肉给他们吃,用不了半个月,他们就会求着给他们吃菜了。”

    事实证明,华夏人的肠胃还是习惯碳水饮食,这是几千年农耕文明留在基因里的记忆。不像游牧文明,以乳和肉为主食。

    也正是因为长期靠碳水为主食,所以偶尔能吃到的一顿肉,反倒如珍馐美味一般。

    真要是天天吃,顿顿吃,没人受得了。

    大鱼大肉过后,咸菜米粥才是最让人惦记的美味。

    看到赵瑗还不放心,李申之说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家的庄园便能重新建起来。我家的养鸡场你听说过吧?只要有饲料,到时候还怕没肉吃?”

    “随你吧。”赵瑗摇了摇头,不再劝他。心中却是暗暗地盘算了一通,满足这些人吃肉好像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拿家中的钱来补贴一些便是。

    人家李申之为了他们老赵家的江山如此卖命,自己当主人的总不能被人给比下去。

    殊不知李申之心中的底气,并不是来自于还没修好的农庄。

    临安又运了一批鬼见愁来。在张葱儿的经营之下,临安的茗香苑和李氏庄园成了他的摇钱树,源源不断地给他供血。

    胡虏血的生产技术早已不是秘密,但是在杨沂中的打压之下,没人敢偷摸地生产,于是李申之与杨沂中两人依靠垄断,愉快地赚着高额的利润。

    更让李申之高兴的是,开封城里的商人竟然找上了门。

    这商人正是当初在开封城里拜访过李申之的人,算是有着一面之缘。

    据那商人说,开封城里的金人跟长安城里的金人差不多,都是急着想要变卖手中的东西。只可惜他们抢的那些玩意,金人自己不稀罕,而附近的宋人太穷,没有这个购买力,全都窝在手里。

    李申之倒是对金人手中的财物不感兴趣,他只想收购粮食,收购牲畜。

    最后李申之与商人协商,他们两人建立贸易关系,粮食和金人手中的财物捆绑销售,一半对一半。

    李申之负责吃下金人手中的珠宝,而那商人负责给李申之筹措粮食。

    李申之盘算了一下,那商人开出的价格也不算高,便答应了下来。

    主要是李申之迫切地想要多储备一些粮食。

    按照华夏人的传统,如果府库里面没有足够三年消耗的粮食,就算是遇到粮食危机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习惯,帮助华夏人抵挡住了许多的天灾。

    反观应天府储备的粮草,顶多够他们消耗半年。

    这条商路的开通,让李申之有了提高流民待遇的勇气。

    ……

    晚上回到县衙中自己的卧房,李申之看了一眼挂钟,十一点。

    能时时刻刻地看到表,李申之感觉舒服多了。

    这玩意实在是太好用,他还专门送了张浚一台。

    据说张浚一晚上没睡,加班批阅了整整一晚上公文,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发现时间准确无误,才惊奇地睡去。

    回到卧房之后,岳银瓶发现李申之精神不错,说道:“俗话说得好,一日练一日工,一日不练三日空。这石锁你也放下有些日子了,今天重新练起来吧。”

    “好嘞!”李申之心情很好,举起石锁开始上下翻飞,耍了十来趟气息依旧稳定,说道:“我说最近怎么老是感觉膀子困得慌,原来是没操练起来。”

    最近的事情进展很顺利,李申之心情也随之大好。

    岳银瓶抿嘴一笑,说道:“那你最近腰困不困?”

    李申之忽然一分心,石锁没拿稳,差点闪了腰。

    幸亏岳银瓶眼疾手快,帮他接住了石锁的重量,两手相握,四目相对……

    ……

    第二天,工地。

    张牧之拢了一大批淮北土匪,先去了府衙找李申之不见,后经人指点才来了工地。

    看到工地上正干得热火朝天,张牧之当下就要组织人手开始干活。

    尤其是李铁牛,竟然看到了早茶的汤里面有肉,眼睛里面直冒光,遍地寻摸干活的工具。

    李申之说道:“牧之且慢,给你们另有安排。”

    把张牧之和李铁牛拉到一旁,李申之说道:“我有一项极重要的任务交办给你,你定要挑选一些靠得住的人出来。”

    张牧之见李申之说得很郑重,心中十分感动。

    被一个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人信任,往往会让人生出一种甘愿牺牲的情绪。

    其实李申之选择信任他也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情。

    随着摊子铺开得越来越大,李申之越来越需要自己的一套班底。

    而且这套班底的人不能太少。

    组建自己的班底,最重要的是忠诚,一时之间李申之根本没精力去找一群忠诚度很高的人。

    虽说背嵬军的忠诚度很高,但那是对于岳飞、岳银瓶的忠诚度,与李申之关系不大。

    李申之当然指挥得动老陈这些背嵬军,那些背嵬军在战场之上也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李申之的命,但那全是因为李申之是岳家的女婿。

    两者之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隔阂。

    反观张牧之这几个跟自己走了一路的流寇,虽然大家并不知根知底,李申之却选择了拿他们当班底。也不知是同情心泛滥,还是真的无从选择。

    其实李氏庄园的人应该是最好的班底,怎奈人手太少。

    再者说,自古人心隔肚皮,焉知李氏庄园的人不会被人收买?

    被收买的老骨干,其危害要比淮北土匪叛变大得多。

    思前想后之下,李申之还是觉得拿制度来管人最好。

    李申之说道:“这项机密的事情,万万不得外泄。为了保密,跟着我干这项机密事情的人,三年之内不许与外界接触。”

    张牧之皱了皱眉头,虽然不知道李申之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听上去就不像是容易的事。

    李铁牛主动请缨道:“公子有甚事只管吩咐便是,俺李铁牛这条命随便使唤。”

    张牧之想要阻拦李铁牛,却已然来不及。他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心疼自家妹妹守三年活寡。

    李申之看出了二人的心思,说道:“牧之且放心,到时候让你妹妹随铁牛一同前往便是。”

    紧接着,李申之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封闭化生产而已。

    由于时间紧迫,李申之打算把自己脑子里知道的所有小知识全部拿出来,建立一个自己能想象出来最先进的工厂。

    之前的种种发明,不论是人工孵蛋也好,水泥制造也罢,都只是最粗浅的生产方法,就连工业革命之前的英国人都瞧不上眼,让别人学去也就学去了。

    李申之还希望更多的人学会呢。

    若是全大宋的人都能学会那些小伎俩,倒也省得李申之去推广这些基础技术了。

    至于摇钱树胡虏血,那更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李申之打算建的,是车床厂。

    瓦特改进的蒸汽机正式开启了工业革命的浪潮,这是毋庸置疑的节点。

    而隐藏在背后的车床却没有那么显赫的名声。

    殊不知若是没有车床,便没有遍地的蒸汽机。正是因为车床的出现,才使得大规模生产蒸汽机成为可能。

    再到后来,车床的使用越来越广泛,以至于成为了工业之母。

    至于制造枪炮,只不过是车床瀚若星辰的用途之一罢了。

    当然了,真正的工业之母应该叫“机床”。车床不过是应用最早,用途最广的一种机床罢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机床也会迭代升级。

    回想起华夏人曾经的种种屈辱,李申之决定,最先进的技术一定要掌握在华夏人手中,永远。

    PS:今天忽然发现一个巨大的BUG。之前交代,李申之选择应天府作为交换条件的原因之一,是这里是宋陵所在,而事实上宋陵在河南省巩义。巩义在开封西面,商丘在开封东面,距离还比较远,算是一处史料使用错误。也不知当时在哪找的二手资料,亦或是当时看花了眼。

    但是行文至此,再改回来的话会导致故事大纲的逻辑崩塌,代价更大。为免错误扩大,以后的情节中会弱化皇陵的存在。

    北宋陵在巩义,不在商丘。小说里无法更正,特在此声明。

    感谢看官们的包容,桃子敬上。

九十二、点错技能点

    却说李申之让张牧之先把可靠的人手挑选出来,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临别之际,张牧之愁容满面地对李申之说道:“俺心里一直悠着一件事,还请公子上上心。”

    张牧之向来对李申之毕恭毕敬,很少用这种半命令的的口气说话。

    李申之感受到了他态度中的重视,暂时放下手中的其他事情:“什么事这么重要?”

    张牧之说道:“自从当年杜充掘了黄河河堤,河水年年泛滥,时常流到江淮之地,应天府也在洪涝泛滥区域之内。公子若是要修堤筑坝,还需早些行动才是。”

    “哦?”李申之有幸在视频小软件上见识过洪涝灾害的严重性,在现代社会中尚且会造成那么大的灾难,更何况在一千年前的大宋朝,在百废待兴的应天府,便焦急地问道:“你知道该怎么修堤坝吗?”

    张牧之说道:“俺早些年跟着巡河的官吏混过,知道些其中的道道。若是在杜充掘黄河之前,只需要把堤坝的薄弱处加固一番便可。但是现在黄河决堤,河水没了约束到处乱窜,只加固河堤反倒没用。想要防备洪涝,有两种方法,不知公子打算选哪一种?”

    在北宋朝时,黄河的水患大体上得到了控制,大约从郑州开始便一路北上,从山东入海。

    但是自从杜充掘了河堤之后,黄河开始向东南方向流,在江淮一代肆虐,最后借淮河河道入海,史称“夺淮入海”。在这段时期,黄河的泥沙在淮河水系中淤积,对淮河水系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等到后来金人占据了黄河流域,更是置黄河于不顾,任其随意肆虐。

    在金人看来,一条肆虐的黄河才是好黄河,可以削弱宋人,是以他们更懒得治理黄河。

    在元朝更是如此。

    直到明朝时期,华夏人重新在中原大地上建立了大一统的国家,才开始逐渐加固黄河堤坝,让黄河不再年年泛滥。等到潘季驯发明了“束水攻沙”的策略,黄河中的泥沙才逐渐得到了控制。

    到了民国,某人又决了黄河大地,一时间荼毒生灵无数。

    直到当代黄土高原上的植被得到了恢复,黄河中的泥沙才得到控制,而黄河才不成为洪涝灾害的源泉。

    黄河的成功治理,是集国家意志为核心,以科学的方法,由几代人艰辛的努力才得以达成。

    如何预防黄河的洪涝灾害,仅仅凭借身处下游的应天府,以及应天府一州之力,想想都让人有些绝望。

    没想到张牧之竟然有方法能治理洪涝,倒是一个意外惊喜。

    李申之不懂就问:“都有什么方法?”

    张牧之说道:“这头一个方法较为稳妥,乃是筑城法。在乡民集中的区域筑起一坐小城,等到洪涝灾害来临之时,将乡民们聚拢在城内,然后关闭城门,用沙袋将城门的缝隙堵死。等到洪灾过去之后再开城门便好。”

    李申之脱口问道:“那若是城门漏水呢?”

    张牧之道:“没有不漏水的城墙,只是些许的漏水并无大碍。只需要另派人守在城门口,一旦城门口积水过高,便组织人手在城墙上将水吊起倒回城外便可。”

    “平日里也可以将粮食和器械存放与城中,这样即便是发生洪灾,也不会断粮。”李申之引申了自己的想法,忽然想到一个疑问,便问道:“可是百姓如何知道洪水何时会来?何时该到城中躲避?”

    古代没有卫星云图可以预告天气,无法估测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降水量,更无法预测洪水的到来。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预测洪水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张牧之说道:“虽然无法预测洪水何时到来,但是到了雨季之后,只要雨势稍大,洪水十有八九要来。公子只需要知会乡老,让雨水稍大之后便即刻组织百姓进入城中便可。如若雨过天晴洪水未来,再让百姓出城便是。”

    这不得不说是现有技术水平下最天才的想法。

    黄河决堤已是事实,每年发生洪涝灾害是大概率事件,多防备着点总没有错。

    虽然十次下雨最多有七八次会引发洪灾,但十次下雨一定要躲避十次,多躲避的那三两次是值得付出的小小代价。

    向李申之解释完,张牧之继续说道:“只不过筑城成本不低,不仅需要财力,还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在短时间内筑城颇为不易,此时还需公子与那张相公好好说道说道。”

    古时候筑城倒不一定费钱,但是一定很费人。在张牧之看来,想要让应天府不受洪涝灾害的影响,非尽全府上下之力不可。

    李申之深以为是,继续问道:“那第二种方法呢?”

    张牧之说道:“古人尝说‘堵不如疏’。头一种方法虽然能保住百姓,但却保不住地里的庄稼。若是农田每年都被洪水这么糟蹋几次,用不了几年咱全都得被饿死。而这个疏之法,虽然管用,却有些缺德。”

    “哦?”李申之倒是好奇:“怎么个缺德法?”

    张牧之说道:“咱们只需要依据应天府的地形,沿着地势高的地方围起一道堤坝,把洪水引到别处。然后再将应天府内的河道疏浚一遍,保证自家地里不积水,这样一来便不怕那洪水肆虐。”

    没想到张牧之这个土匪出生的人,竟然比许多地方父母官都要有良心。

    一个土匪都知道把祸水引到别处有损阴德,而许多地方官却堂而皇之地以邻为壑,干着损人利己的事情。也不知到底谁是官,谁是匪。

    看到李申之脸色有些犹豫,张牧之说道:“不过现如今应天府周边也没甚百姓,把洪水引向别处也不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害,倒是也可以一试。”

    李申之拍了拍张牧之的肩膀,说道:“明白了!稍后我就会与张相公商量此事。”

    丝毫没有耽搁,李申之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工地的施工方案,便骑马回城找张浚去了。

    与张浚陈述了张牧之的话,两人简短地讨论了一番。

    两个方法的利弊很快便琢磨出来。

    简言之,头一种方法用起来简单,施工难度低,但是对应天府的生产破坏比较大,不是长久之计。第二种方法效果更好,但是施工难度太大,并且以邻为壑的名声不太好听。更重要的是,把洪水引去的地方,日后也会是应天府的管辖范畴,总有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感觉。

    最后,李申之说道:“好叫张相公知道,想要真正解决黄河水患,有两件事非要做到不可。”

    张浚正愁得眉头不展,问道:“哪两件?可有把握做到?”

    李申之面色郑重地说道:“把握自然是有,但绝非一两年之功。”

    “申之且说。”张浚腰杆挺直,身子朝前挪了挪。

    李申之说道:“头一件,便是把杜充掘开的堤坝给堵上,让黄河重回故道。这样一来,只需要加高黄河两岸的堤坝便好,其他地方再无大洪涝的威胁。”

    黄河的掘口现在金人的地盘内,想要堵住这个决口,非金人同意不可。

    张浚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太现实,便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申之说道:“在秦晋之地广植树木,等树木的根扎入当地的黄土之后,不论是泥沙还是雨水,都会被留在树根周围。这样一来,不论是黄河的水量,亦或是河水里的泥沙,都会大大减少。”

    好吧,更不靠谱。

    李申之口中的第二件事,正是现在治理黄河的根本之法。只不过这样的法子堪称世纪工程,岂知一两年无法见效,便是一二十年也不见得能见效。

    张浚也知道,第二种法子的确是釜底抽薪之法,然而耗时耗力,非几十年功夫不能见效。

    张浚说道:“申之的法子颇为深谋远虑,也着实看到了事情的根本。但是施行起来有多难,申之心里也有数吧?”

    李申之应道:“最大的难处就在于,不论是秦晋之地,还是决口的滑县,都在金人的控制之中。想让金人帮咱们治理黄河,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浚点头道:“正是如此。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申之说道:“下官与那金人有些交情,可以先与他们诉说治理黄河之事,到时他们必然不允。然后下官再趁机提出筑城之事,想必他们再没有推脱的言辞。”

    张浚说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去开封城一趟了?”

    李申之说道:“也不一定去。就算去,此处距离开封很近,打个来回不过一天时间。”

    张浚推开如山的公文,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李申之赶紧抱拳,谦虚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张相公如此礼遇。”

    张浚看到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朝李申之点了点头,张浚道:“去忙吧,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本府优先满足你。”

    “谢张相公。”李申之一抱拳,出了府衙,然后马不停蹄地又去了工地。

    黄河的这次改道,对华夏历史的影响是深远的,甚至对山东、江苏一代的地形都产生了深远的改造。

    翻开地图来看,在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有一个东平湖,那是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湖。

    当把地图的视野拉远到足够大的时候,便会发现,黄河从东平湖这里仿佛拉出了一条分支,就像一条“支流”似的。在这条“支流”上,还有微山湖、骆马湖、洪泽湖。这便是黄河肆虐之后留下的一条故道,与京杭大运河暗合。

    肆虐时的黄河便是这样,随意地侵夺河道,用她庞大的泥沙将一条小河的河道淤积之后再转向另外一条河道。

    想要黄河下游的百姓安定生活,治理黄河便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然而治理黄河非一时之功,至少要等到灭掉金人以后才行,李申之只能把这项宏达的工程暂且搁下。

    回到工地之后,他也没打算亲自去开封与金人商讨治理黄河之事。

    不是他不想去,实在是顾不上。

    刚好在工地遇到了前往应天府述职的黄庭,李申之便委托黄庭替他走一遭,充当一日使者去与金人商讨治理黄河事宜。

    黄庭毫不迟疑,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当一个人可以带领大家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默默地支持他。

    等李申之回到工地,张牧之的人手已经选好。

    李申之给他们安排的第一项工作不是建造机床,而是大规模生产水泥。

    自己手中掌握的产能太低,实在是没办法把摊子铺得那么大。

    李申之最后选择了筑城的办法来抵御洪水。

    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地高尚,不愿意荼毒邻居,而是筑城还有另外一项作用:抵御金人。

    正好拿抵御洪水的理由来筑城,这样等金人大举犯边的时候,胜利的把握就会更高一分。

    筑城的方法有很多,有夯土法,有砖石法,却都耗时耗力。

    李申之打算用上现代的方法:混凝土浇筑法。

    好在从李氏庄园来的工匠们,有许多都是水泥生产线上的老工人。

    这些珍贵的熟练工们一人带了三个徒弟,很快便建立起了一条条的水泥生产线。

    用不了五天时间,第一批水泥便顺利下线。

    ……

    大基建的过程中,李申之始终将邵继春带在身边。

    邵继春时不时地就会让李申之产生一种感觉:这家伙比自己都要懂工业化的密码。

    水泥的生产线,向邵继春展示了工业生产的威力,李申之顺势启发道:“邵兄,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东西,它的成本很低,但是生产难度又比较高,同时呢,这东西又很畅销,能卖得满天下到处都是,甚至还能远洋海外,换回许多咱们这里珍贵的商品。”

    邵继春丝毫没有犹豫,说道:“有啊!”

    李申之的那番描述,其实是隐晦地对英国纺织品的描述。

    纺织品的原材料是棉花和羊毛,非常地便宜。英国的规模化生产以及先进的纺织设备,相比较别的地方手工生产来说,也称得上生产有门槛。而英国更是依靠这些物美价廉的纺织品,收割着全世界的财富。

    所以说,纺织品才是开启工业革命的一味药引子。

    在之前的不论农业革命也好,光荣革命也罢,真正引爆英国工业革命的,其实是纺织品的利润,正是高额的利润,才让英国资本家们有动力不停地提高产量,改进生产技术,一步步地推动工业进步。

    邵继春毫不犹豫的回答,反倒让李申之惊讶不已,难道宋朝真的是为工业革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甚至连药引子都有了吗?

    “是什么?”李申之迫不及待地问道。

    “瓷器啊!”邵继春理所当然地答道。

九十三、远洋贸易

    却说李申之想要继续启发邵继春开启工业革命之路,便将自己的思路说了出来。

    李申之原本想说的答案,是纺织品。

    这是一种原料便宜,生产门槛高,销量广泛的商品。正是因为组织起大规模的工业生产可以带来巨额的利润,所以才使得资本家们对此趋之若鹜。

    而纺织品的特殊性在于,越是工业化的程度深,越是机械化的程度高,纺织品的产量越大,成本越低,越能给资本家带来更丰厚的利润。

    自英国之后,所有开启工业革命的国家,无一不是从纺织品来起步,包括华夏也是如此,正是八十年代的纺织业大发展才真正开启了工业革命。

    这种现象是多方面原因的结果,有先发国家转移落后产能的原因,与纺织业天然的特征关系更大。

    在大力发展纺织业之前,虽然华夏也能制造飞机大炮,看似完成了工业化,其实与工业革命不甚相同,此为题外话。

    不料邵继春给出的答案竟然是瓷器。

    看到李申之满脸的疑惑,邵继春自信地解释道:“申之你看,这瓷器的原材料不过是一些泥土罢了,能烧瓷器的泥土虽不是各地都有,但在瓷器的产地遍地都是,一点都不值钱。”

    李申之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用于制作瓷器胚子的陶土遍地都是,顶多制作釉面的高岭土的价格会贵一些,但与他们的成品瓷器相比,价格仍旧是天壤之别。

    邵继春继续说道:“烧制瓷器需要一口好窑炉,更需要烧窑师傅对火候的把握,这生产难度绝对能拦住一大票人。”

    烧制瓷器说难也难,说简单其实也简单。若是想烧一个平日里能凑乎用的饭碗,大概稍微懂得一些原理的人都能烧得出来。但若是想要烧制出美轮美奂的精品,就没那么容易了,即便是多年的老技师,都不一定能保证良品率。

    然而这样的门槛在熟练工,而不是机械化。

    在烧瓷器的活动中,进行机械化改进,并不能带来显著的利润改变,远不如款式和花色带来的利润大。

    虽然卖瓷器与卖纺织品有着诸多的相似性,以至于外国称呼华夏为瓷器国,而华夏人却没有开启工业革命,也不知是不是当初点错了瓷器这个技能点的缘故。

    看到李申之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邵继春接着解释:“这瓷器的销路且不说在国朝,光是夷人每年吃下的货就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夷人?”李申之终于开口说话。

    邵继春很认真地点头,说道:“没错啊,要不然咱们那许多珍贵的香料是从哪里来的?”

    李申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真他娘的差点忘了,海上贸易这么大一块肥肉,咋就没想起来呢。”

    李申之问道:“海上贸易的事儿你可懂得?”

    邵继春说道:“要说走西域,俺们家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可是这海上贸易着实太远,俺们从来没接触过。”

    也是,邵隆在河东起家,始终奋战在关中地区,那里是内陆,跟海运确实不沾边。就算是走丝绸之路,也是西出长安走河西走廊一道。

    经过多年的战乱,河西走廊早已名存实亡,以至于很多存在于唐朝典籍中的名称全都消失不见。虽仍然有零星的商队在那里进行着贸易活动,规模却很小。

    以至于莫高窟这等规模的通都大邑,都随着时间和黄沙的掩埋,竟然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最终被西洋人发现,将里面珍贵的文物偷了个遍。

    李申之在这里唏嘘,赵不凡却来了精神。

    赵不凡拍着李申之肩膀问道:“兄弟是打算跟夷人做生意吗?哥哥有门路。”

    一听赵不凡竟然有海外贸易的门路,李申之顿时来了精神:“哥哥有什么门路,兄弟想接触海外贸易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不凡说道:“按说呢,这事儿咱说了也不算,得家父点头才行。不过以家父对你的看重,比对我这个亲儿子都亲,想必他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这一顿自顾自地解释,反倒说得李申之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儿呀?说海外贸易呢,怎么跟老爷子扯上了。

    赵不凡继续说道:“你是想包船呢,还是想卖货?”

    听到这里,李申之心中确定,这赵不凡确实有搞海外贸易的能耐。

    与这些某二代们打交道,如何判断他们话里的水分有多大,有个小诀窍:那就是话题的大小。

    但凡把话说得特别大,动不动某大佬如何如何,几百个亿不过是小投资,几个亿就是零花钱的,八成是在吹牛。

    而能把话说得特别小,小到某一项具体的生意的时候,这话八成是真的。

    比如赵不凡现在,直接问李申之,是要包船还是走货,没有几分底气不敢说这个话。

    要不然李申之当即对赵不凡说:我想包一百条船。赵不凡要是接不住这个话,那面子可就跌到地底下去了。

    赵不凡说完之后,等着李申之的反应,在心里也在对李申之做着预判:

    李申之现在能拿得出手的货物,无非就是个胡虏血。胡虏血的产量不大,对于海运来说更是不够看的。顶多给他分个三两条船,了不得了。就算李申之又鼓捣出什么新鲜玩意,对外出口的需求扩大,咱给他把富余量算大点,撑死了十条船足够了。

    宋朝的海外贸易,绝大多数都掌控在这些宗室家族的手中,不知是不是官家对这些宗室子弟不能当官的一种补偿,让宗室子弟们多少有些事儿干。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朝的宗室子弟们没有出现明朝宗室子弟们那么多的纨绔。

    明朝的宗室子弟既不让当官,也不让参军,更不让经商,于是乎一个个闲的只能斗鸡遛狗,这些穷得只剩下钱的纨绔子弟们,为了给虚无的人生找点事干,便将各种“文化”发展到了极致。

    再经过满清八旗子弟的发展,便促成了以养宠物、玩文玩、斗鸡遛鸟盘珠子为代表的贵族休闲文化。

    现在时不时还兴盛一阵的所谓“文化风”,其实都是当年八旗子弟们玩剩下的,炒冷饭罢了。

    一念及此,李申之如何还能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握住赵不凡的双手,声音微微颤抖:“哥哥,兄弟想要一座造船厂。”

    “没……”还没把“问题”俩字说出来,赵不凡忽然僵在了原地。

    自己认的这位便宜兄弟,还真是思路清奇,让他跟不上趟。

    原本以为自己能给他腾出十条船来与夷人贸易,已经算是相当够意思了。

    没想到自己这兄弟竟然想要搞一座造船厂。

    赵不凡说道:“兄弟听哥哥一句,这海外贸易虽说挣钱,但是风险也大。一船货出去跑一趟,花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运气好了能赚十倍二十倍的利润。但若是运气不好,这船一沉,可就分文不剩了。”

    李申之说道:“哥哥放心,我既然敢开船厂,自然心里有数。只是不知哥哥能不能帮上忙?”

    开一座造船厂,不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不是几个有钱人能做到的,更不是一朝一夕能造成的。

    就拿宋代的木船为例,想要造出一艘五千料的大船,至少得提前三年备料才行,要不然龙骨里的大梁根本不能用。

    当然了,若是真的财力雄厚,又人际关系很广,完全可以直接收购晾好的梁木,把别人造船的料买回来自己造。

    除了造船的料之外,造船还需要专门的场地,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

    即便是以上条件都满足了,还需要招募足够的水手和船长,才能开动海船。

    总之,对于李申之来说,想要搞起一座造船厂,其难度比修一栋钢筋混凝土的高楼都难。

    即便是小知识丰富如李申之者,都无法在短时间内造出一艘具有现代理念的船出来。

    赵不凡是真心想帮李申之,却又觉得修船厂实在是太过痴人说梦,便跟李申之细细说着其中的困难:

    “兄弟你看,想要修船厂也不是不可能。哥哥知道你有的是钱,一个小点的造船厂无非就是几十个鬼见愁的价格,你若是没钱,哥哥也能给你支垫一些,钱绝对不是问题。可不论是修船厂,还是造船,这头一道坎不是钱,而是材料。虽说材料花钱也能买得到,但是现在能造船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哥哥未必能给你搞到足够的材料。”

    前文说了,造船的木材需要提前几年准备,也就是说现在能用的料,都是以前备下的。这年代,有能力造船的人,无不是皇室中的贵胄,他们才不缺这点鬼见愁。

    就算偶尔有个别人,看在人情上亦或是资金真的暂时难以周转而出售材料,毕竟只是少数。

    想要凑够造船厂和造船的材料,除非自己从现在开始备料,等到三年之后再开工。

    这是客观的自然规律,不凭个人意志而转移。

    偏偏李申之这边还没开始大炼钢铁,距离钢铁焊接铆接的船更加遥远。

    看到李申之一脸的恋恋不舍,赵不凡心生恻隐之心,说道:“兄弟要是真想造一个船厂,搞自己的船队出来,哥哥就帮你这一遭。咱们从现在开始就备料,雇工人,练水手。等到五年之后船也有了,人也有了,咱兄弟去海上大干一场。”

    李申之虽然心急,却也无可奈何。见赵不凡如此上心,心里很感动,说道:“那此事就劳烦哥哥了!”

    接到这么大的一项任务,赵不凡心中颇为激动。

    自打来了应天府,虽然名义上他是应天府的二把手,但实际上并没有干什么大事,事实上不过是打了打下手而已。在之前是给张浚打下手,李申之来了以后给李申之打下手。

    做人到了赵不凡的份儿上,最大的愿望就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个价值越大越好。

    就在这时,一直很少发言的岳银瓶说话了。

    “夫君若是真想要船厂和海船,不妨去海州拜访李宝将军。”岳银瓶试探着问道。

    “李宝?”李申之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是在山东抗金,驻守海州的李宝将军?”

    “夫君认得他?”岳银瓶点了点头,“正是这个李宝将军。”

    李申之不认识李宝,但是听说过李宝。只不过他听说的那个李宝,是二十年后的李宝将军。

    在原本的历史中,二十年后完颜亮当了金国皇帝,撕毁了宋金和约,率军分四路攻宋,其中就有一路为海军,共七万人,战舰六百余艘。

    这场侵略最终以失败告终,拯救南宋的是两个人,虞允文和李宝。

    虞允文在采石矶大破金军名垂青史,而李宝在海上大破金军反倒知道的人不多。

    李宝原是韩世忠的部下,后划归到岳飞名下。

    在岳飞下狱之时,曾特意叮嘱李宝,一定要着重发展海军力量,以防金人从水上发起攻击,打大宋一个措手不及。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李宝与岳飞有了渊源,与岳银瓶也有了交情。

    李申之原先想到过李宝,只不过那时候还觉得两人地位相差悬殊,自己贸然找上去,人家未必买他的账。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想到了方方面面,却忽略了自家老丈人的关系网。

    李申之的思维还是受到以往惯性的影响,老以为岳家已经倒台,是他拯救了岳家,所以岳家始终处于他的庇护之下。

    殊不知他已经改变了历史,岳飞算是无罪释放,从名义上来说还是朝廷的枢密副使,位列宰执的人员。

    只不过岳飞暂时被闲置罢了。

    然而这种闲置,也只是相对于赵构,相对于朝廷中的几位大佬来说。

    在外放的各州县官员眼中,岳飞依然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高高在上的顶级大佬。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李申之再去找李宝商量事情,那是代表着岳飞而去,但凡李宝不是嚣张跋扈没良心的人,多少都要给点面子。

    而相传李宝是一个重气节、有胆略的人,这样一来,李申之去找李宝协商造船的事情,便再无大的阻碍。

    毕竟李申之这里小知识很多,虽然不足以支撑他建起一座船厂亦或是海军舰队,但却能对现有的船厂和海军提出许多改进的建议。

    相信拿着这些建议当做见面礼,李宝一定会与他合作的。

    只可惜应天府的事情太多,李申之实在是抽不开身,便说道:“李宝之事十分重要,还请娘子辛苦一趟,去与那李宝见上一面,说一说咱的想法。等到应天府事情稍霁,为夫必定亲自拜访。”

    岳银瓶一抱拳,当是领了军令,随即调皮地一笑,说道:“夫君这是哪里话,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也好叫你知道知道,你家娘子是个能人。”

    李申之笑道:“为夫自然知道娘子深浅,日后定少不了重要事情相托。”

    岳银瓶脸色一红,领着几个随从出了工地,奔海州而去。

九十四、再度出马

    海州就是现在的连云港,与应天府的距离有两个开封远,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花上两天时间。好在高级干粮又造出来一些,去府库拿上便是,倒是不用专门再准备干粮。

    岳银瓶带着几个随从,回府衙里领了张浚开出的文书,一路东行奔海州找李宝去了。

    却说李申之在工地小山上的指挥部里,拉着邵继春继续掰扯工业革命的事儿。

    李申之说道:“邵兄你看,有没有可能,咱们把纺织品给搞起来,然后用机器生产纺织品,来代替瓷器的海外贸易地位?”

    宋人语境下的纺织品,是一个大类。古人的文章喜欢用单字,所谓纺织品,是纺、织、品三者的统合。

    纺是纺,织是织。

    纺,便是把自然中的纤维变成线;织,是把线变成布;品,表示这是一件成品。

    这样的解释看似一句废话,其实有其内涵。

    因为有的作坊只纺布织,有的作坊只织不纺。

    就拿邵继春来说,他理解中的纺织品的制造,是从诸如棉麻丝毛等原始纤维开始,经过线、布的整个过程,少了其中一样都不行。

    李申之的意图,是把纺和织这两个活儿都给干了。

    而纺织业发展到高级阶段,其中一项分支叫服装设计。还有一项分支,叫新材料的研发。这两项现在依然掌控在发达国家手中。

    邵继春抿着眉头捏着下巴,在那里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赵不凡插了一嘴:“纺织品有啊,丝绸不就是么。”

    听到丝绸,李申之眼前一亮,随之又一黯。

    或许是自己太急于推进工业革命,所以才一直想着走英国的老路。

    没有人能讲明白,为什么英国那样的路可以真的完成工业革命。

    但是在随后的数百年中,抄英国作业的都成功了,没有抄作业的都失败了,甚至于还有国家从发达国家倒退为发展中国家。

    将视线放会南宋的现状,他们拥有具备垄断优势的贸易品:瓷器和丝绸。依靠这两种商品,宛如工业革命之后的英国纺织品,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米国的美元一样,收割着世界的财富。

    而偏偏这两种商品,都没有内生动力来推动机械化的变革。

    比如说丝绸,同样是纺织品,但相对于棉花来说加工难度太大。

    用早期不甚精致的纺织设备几乎无法自动化地加工丝绸。

    而瓷器就更是了,成熟的窑炉和老师傅才是核心竞争力。

    所以说华夏人点错了科技树,或许真的是历史对我们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

    不是什么种族差异,不是什么制度差异,更不是什么思想的差异,只是选错了收割世界的工具。

    且不说这样的观点是否正确,至少李申之觉得,想要在宋朝开启工业革命,一定选准这个收割工具,这样才能让整个南宋的地主商人阶级将目光投入到对外贸易上来。

    李申之回想了一下,英国人的纺织业主要有两种来源,一种是棉花,一种是羊毛。

    羊毛来源于国内的养殖业,发展之初非常血腥,甚至出现了“羊吃人”的畸形状态。

    无耻的资本家们为了依靠纺织业攫取更多的利润,他们不再种植粮食,而是广种牧草全部用来养羊,依靠羊毛来卖钱。而那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们无法种地,没有粮食收入,纷纷陷入饥荒。这便是臭名昭著的“羊吃人”。

    棉花产业更是血腥。残暴的昂撒人不断地开拓海外殖民地,在殖民地大量种植棉花。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耕地,甚至屠杀殖民地中的原住民。

    杀完了以后,还说什么是传染病导致那些原住民的死亡,简直丧心病狂。难不成只有印第安人会得传染病,老墨和南美土著都提前打过了疫苗吗?

    通过这种血腥的方式来开启工业革命,是李申之绝对不齿的。

    那么出路到底在哪里?

    羊毛,对了,羊毛!

    李申之仿佛抓住了灵感,说道:“不行,我得去开封一趟,去找完颜宗弼好好谈谈。”

    赵不凡说道:“黄庭不是刚去了开封府与金人协商了吗?兄弟为何还要再去?”

    李申之将邵继春和赵不凡拉在一起,说道:“咱们不如把羊毛纺成毛线,然后用毛线织成衣服,这样一来,咱们就能用毛衣来当货物,与别地交换咱们需要的物资。”

    邵继春和赵不凡两人对视一眼,没太懂李申之在说什么。

    他们当然不懂,因为李申之指的是:羊毛的纺织品可以通过粗糙的机械加工来完成。

    丝绸加工太过精致,暂时无法用机器来代替。而大规模种植棉花需要许多年才能成型,李申之没那么多时间。

    反观羊毛,完全可以从金人手中购买,这样一来既讨好了金人,又发展了自己。

    能营造出这种双赢的局面,才是最容易成功的策略。

    李申之知道他无法解释的太多,这玩意只有让他们亲眼见识了才能让人信服,光是空口白说,哪怕说出花来,别人也无法想象得到他脑子里的景象。

    毕竟工业革命这种超越时代的玩意,这个时代的人很难凭借自己的认知来想象出来。

    就像我们现在,哪怕再天马行空地放飞自己的想象力,都无法知道二十年以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邵继春和赵不凡虽然不太明白李申之的兴奋点,却对他选择了绝对的信任。

    这是他们之间长久的交往形成的惯性思维,只要跟着李申之干就对了。

    李申之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也猜不到,而且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稀奇,索性干脆不想了,照着做就是。

    至于李申之,现在正沉溺于自己所发现的华点之中。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通报:黄庭回来了。

    黄庭的效率十分之高,去了开封府一刻都没有停歇,跟金人谈判完了便立马来到应天府衙找张浚复命,继而来到虞城县找到了李申之交代一番。

    经人通报过后,不多时,黄庭就被领到了小山上棚子搭的指挥部内。

    李申之赶紧起身迎接,顺便问了问此次见金人的情况。

    黄庭一抱拳,面露喜色道:“幸不辱命!”

    赵不凡拍了拍黄庭的肩膀,赞许道:“黄知县不错,旗开得胜。”

    按说黄庭与李申之一样,都是七品的知县,赵不凡对待他们二人前倨后恭,只能说他是折服于李申之的人格魅力。他对黄庭的态度,才是他这个身份人的正常表现。

    毕竟应天府的二把手,是知县的顶头上司。

    赵不凡刚听李申之说了还要再去开封一趟,便想了解一下金人的状况,问黄庭道:“快给咱说说,你跟金人都是怎么说的?”

    黄庭说道:“其实也没怎么说,全都是按照李兄之前的交代做的。下官先是说要修大坝挡住即将到来的洪灾,还请金国上国给于一些帮助,果不其然被那完颜宗弼一口拒绝。紧接着下官又说,再不济也得让咱们筑一些高台,在山上搭一些房子,好在洪灾来临的时候让百姓们有个落脚的地方。那完颜宗弼倒是没急着拒绝,而是开始思考其中利弊。”

    听到这里,李申之心里便有了底。开封府里金人的局势他太了解了,只要完颜宗弼不是死硬地要独断专行,那么他们最后出台的政策一定会有利于大宋。

    果然,只听黄庭继续说道:“在完颜宗弼思考的时候,据说是他们国师的宇文虚中和完颜亮主张支持咱们。他们说应天府跟开封近在咫尺,不怕咱们捣什么鬼,一旦咱们搞个风吹草动,他们一个时辰就能攻下应天府。

    “但要是应天府被洪水冲垮,百姓没了收成,到时候谁给他们上贡来?那完颜宗弼虽然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

    赵不凡又使劲拍了拍黄庭的肩膀,说道:“此处记你一处大功劳,干得很好!”

    黄庭憨憨地一咧嘴,笑纳了这份赞赏。

    忽然,黄庭脸色一变,说道:“对了,我在开封府还探查到一处情报,方才告知了张相公,张相公特让我前来转告你一声。”

    李申之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情报?”

    “金人或许打算要进攻秦州了。”黄庭细细解释道:“我与金人商谈之时,便发现那完颜宗弼有些心不在焉,觉得其中有些蹊跷。等到回到官舍,我便花钱找了些探子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金人的内情。

    “听金人说,川陕的胡世将并没有把秦州放成一座孤城,而是得知邵隆控制秦州之后,派兵运粮进了秦州城,一副打算死守的样子。完颜宗弼知道之后勃然大怒,一定要在川陕给咱们点颜色看看。”

    胡世将的名号不显,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还以为只是一个庸碌之人,没想到也是一个强硬的抗金派。

    赵不凡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金人与宋军在川陕撕破脸,那么他们在应天府必然无法与金人和平相处。

    可是看看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好,完全不具备跟金人撕破脸的能力。一旦金人入侵,他们只能依靠血肉来硬拼,还不一定能赢。

    等到战事拖延的时间稍微一长,赵构一定会下令让他们撤军,到时候辛辛苦苦赚来的应天府还没暖热乎,就又给了金人了。

    想要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必须要能够在与金人一开始的接触中占据优势,进而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取得大胜,这样才能稳住后方的赵构,让他不要急于投降。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李申之完全有信心完成这样的方略。

    依托混凝土修筑的防御工事,加上回回炮的反制,若是能搞点燃烧弹之类的大杀器,打败金人不是梦。

    等金人退却的时候,纠集背嵬军,火器营的精锐,再加上张浚带来的百战勇兵,凑出一个千人队对金人进行追击,一定能干一场大胜。

    可现在,他还没准备好。

    水泥生产线刚刚投产,回回炮也是刚刚造出几个样品来,根本形不成战斗力。

    赵不凡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试探着问李申之道:“要不,开封你就先别去了?”

    两国都要打起来了,李申之还去跟金人谈羊毛贸易,无异于羊入虎口。

    李申之心中在迅速地盘算着局势,企图能在混乱的局势中发现一缕生机。

    终于,他发现了其中的契机。

    李申之说道:“金人这不是还没有打秦州么。从金人发兵攻打秦州,到打不下秦州灰头土脸地回来,总是需要时间的。现在趁他们还没发兵,我再去一趟开封府跟金人商讨收购羊毛的事情,说不定还能给秦州争取一些时间,让他们能多做一些准备。”

    赵不凡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想去就去吧。工地这里需要干什么,你给咱留下个章程,哥哥帮你盯着。”

    李申之一抱拳,对赵不凡表示感谢。

    黄庭却是一脸疑惑,问道:“怎么?申之你还要去开封府作甚?是我与金人谈的不好吗?”

    李申之拍了拍黄庭的胳膊,说道:“你的谈判结果很好。是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新点子,只能再去找一趟金人。”

    黄庭在刚才听了只言片语,对其中的细节不甚明白,问道:“是方才你说的羊毛吗?到底是要干什么?”

    李申之见黄庭问得真切,便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其实他本不必对黄庭说得如此详细,可是现在李申之急于想要挖掘有工业革命天赋的人才出来。邵继春对工业革命就很有天赋,但还是差点意思。若是能多几个跟邵继春思路一项的人,那么李申之的小规模工业化推行起来,便会轻松很多。

    作为应天府实际上的领头羊,必须要有许多得力的助手,要不然事必躬亲的他迟早得累死。

    黄庭听完之后,说道:“申之打算购买金人的羊毛,想必金人不会拒绝。就算是完颜宗弼想拒绝,也架不住开封城里那么多的金国贵族想卖。这事你放心,某再去开封城内跑一趟,定与那金人达成协议,把羊毛给你带回来。”

    “这个办法好!”赵不凡听到黄庭的表态,眼前一亮,说道:“申之,我看可以让黄庭去试试。”

    李申之想了想,黄庭的思路确实不错,以金国其他贵族为突破口,这项羊毛贸易有很大的几率能做成。

    既然如此,就让黄庭再去一趟开封城,他也好腾出更多的精力来张罗工地的事情。

    李申之抱拳道:“那就辛苦黄兄再跑一趟了。”

    黄庭回抱一拳:“义不容辞。”

    再抱拳辞别了赵不凡和赵瑗,黄庭骑上快马一路下山,一刻都不停歇,直奔开封府而去。

    黄庭前脚刚走,李申之便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只见山下有人一路小跑到了指挥部,气还没喘匀,便抢着说了一句:“水泥作坊出事了!”

九十五、劳保很重要

    却说李申之刚送走了黄庭,就有人来报告,说水泥作坊出事了。

    听到水泥作坊出事,李申之只感觉脑袋“嗡”地一声,额头已经冒出冷汗。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着金人很快就要对应天府采取行动,而自己这边连一座防御的小城都还没筑起来,水泥作坊就出事了。

    不只李申之,就连旁边的赵不凡、赵瑗、陆游几人都跟着心里一揪,眼皮乱跳。

    “到底怎么了?”李申之焦急地问着,心里祈祷着情况不要太糟糕。

    报信的人说道:“好多工匠忽然都病了。”

    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李修缘出来问道:“什么病?”

    治病是他的专业,小和尚不只医术高超,又是极善良的人,有人生病正该他挺身而出。

    听到是工匠生病了,赵不凡和赵瑗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只要设备没事,就啥都好说。工匠病了,再招一批便是。

    李申之的心情却更加焦急,前世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疫情,对于疾病的恐惧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尤其是“咳嗽”,许多人一起咳嗽。

    报信的人说道:“只是不停的咳嗽,浑身无力。”

    李修缘上前一步,追问道:“额头可有发烫的迹象?”

    报信人说道:“俺们刚开始也以为是感染了风寒,但是他们额头一点都不烫,与常人一般,也不流鼻涕,就是使劲地咳嗽,有的人还隔一阵就使劲地喘一通,问了几个郎中都不知道是啥毛病。”

    乡民中间往往都会有几个“半仙”似的人物,没事的时候就帮乡民慢看病算卦。不说准不准,至少能逗个乐子。

    李修缘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病症是他没有见过的,几个猜想全都被否决。

    李申之先是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问道:“咳嗽的时候可否有痰?”

    “有!”报信人想了一下,说道:“还很多!”

    “走,看看去!”李申之站起身来便朝山下走去。

    李修缘拦住李申之,说道:“兄长且慢,好几个人一起咳嗽,万一是瘟疫?”

    李申之脚步不停,反问道:“你觉得是瘟疫吗?”

    李修缘说道:“我一开始也猜想会是瘟疫,但是症状却又对不上,一时之间无法诊断。兄长且稍坐,待我前去诊断清楚再去不迟。”

    “既然症状对不上,那就不是瘟疫。”李申之说着话,脚步更快了几分。

    “难倒兄长已经知道是什么病症了吗?”李修缘眼前一亮,小跑几步跟上了李申之。

    “矽肺病。”

    李申之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心中暗自懊恼:

    还是大意了,他对工厂的建设一直停留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车间的印象中,万没想到原始工业化中,工人工作的环境是多么地恶劣。

    作个简单的比方,拿一个公元190年的华夏农民,与一个公元1900年的英国工人做交换,那农民都未必愿意。

    时代虽然在进步,但进步的形式是螺旋式的。焉知自己所处的时代不是大背景下的低谷?

    设备之间密封性差,物料转运过程也没有防尘抑尘的设备和装置,工人们更是缺乏防护观念。

    在这样的条件下进行原始工业生产,工人得职业病的几率是百分之百,工人的寿命也会大大地降低。

    自己骂了一辈子的黑心资本家,没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变成了那个可恶的样子。

    李修缘更加关切什么叫矽肺病,便问道:“这病很严重吗?”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从李申之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种病不是一般地严重。

    李申之说道:“还好现在发现得早,要不然他们活不过三年。”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从没想过情况这么严重。

    看到李修缘一脸求知的表情,李申之试着用自己理解的病理学知识解释道:“水泥的生产,是把石头煅烧之后再磨成粉末。当粉末足够细之后,便会轻易地被扬到空中。工人们在作坊劳作的时候,便会把飘在空中的石粉吸到肺里面去。人肺乃是血肉生成,哪能经得住石粉的摧残,时间一长石粉便会损伤人的肺,这便是矽肺病。等到病情发展,肺全部坏死之后,病人就会活活憋死。”

    “嘶……”众人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死得这么惨。

    面对死亡,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恐惧。但是对于生不如死的折磨,没有人不觉得恐惧。

    当知道得了矽肺病的工人们会活活憋死之后,纵使是从来没有把这些工人当人看的赵不凡,也心有戚戚焉。

    李申之说道:“还好现在发现得早,还有得救。”

    肺病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看有没有痰。

    只要还在咳嗽,只要还有痰能咳出来,说明这病还有得救。

    因为痰是肺部的一种自我修复,是肺通过分泌一种黏液,刺激人的呼吸道,再通过黏液把肺里的异物给带出来。

    通常来说,从接触粉尘开始,矽肺病有一个发展的过程,一般是五年左右。

    水泥作坊的工人们,就算是最老的工匠,满打满算也才干了不到半年,应该远不到矽肺病晚期的地步。

    但是由于吸了半年粉尘,已然是对肺部造成了损害。

    李申之当年就吃过这个亏。在一间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打扫卫生,面对满屋的灰尘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吸了许多进去,结果一直咳嗽了半个多月才算好。

    而应对方法也很简单,戴口罩。

    不一会儿,李申之领着一行人来到了水泥工坊。

    老远就能看到,水泥工坊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宛如仙境一般。

    然而这不是仙境,而是毒淖。

    负责水泥工坊的人是李氏作坊的老人,看到老东家前来,赶紧一溜烟地跑出来:“八郎来了。那几个咳嗽的工匠已经安排他们去休息了,八郎放心,水泥工坊里面人停机不停,保证完成水泥产量。”

    看着眼前的这位老熟人,李申之一肚子的怒火发不出来。

    是啊,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想多生产出一些水泥来,想让自己在应天府的家园更加牢固一些罢了。

    难倒要责怪他不懂得劳保防护吗?他是真的不懂。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提前想到这些,没有给工人们应有的防护,以至于他们的身体受损。

    按照李申之原本的想象,他应该是来到水泥工坊之后,立即停止所有的水泥生产,然后大声叱责这位老熟人一顿。

    若是负责水泥工坊的小管事胆敢顶嘴,李申之不介意砍下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可是当他真的站在水泥工坊前面的时候,看着轰隆隆运行的设备,看着烧得通红的窑火,看着斗志昂扬的工匠们,看着认真负责的小管事,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甚至连停工的指令,他都说不出口。

    因为轰隆隆运转的设备,是他们的希望。

    最后,李申之拍了拍小管事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辛苦你们了。”

    李申之转身走了。

    他走后,那个小管事跑进了工坊里面,大声宣布着:“兄弟们加把劲儿,八郎夸咱们了!”

    在工匠们的一阵欢呼声中,水泥生产步入了新的高潮。

    李修缘有些疑惑,问道:“兄长为何不为他们救治?”

    矽肺病没有根治的办法,唯一能有效缓解的治疗方法就是洗肺,而且其疗效随着矽肺病的严重性会越来越差。

    这种办法,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盲目洗肺只会更快要了他们的命。

    李申之说道:“矽肺病没得治,只能让他们多休息,慢慢把身体养好,等待肺的自我净化完成。咱们要做的,是帮他们预防矽肺病。”

    同样受限于工艺水平,大规模普及高效率的防尘设备很不现实,李申之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口罩给做出来。

    “把能找到的绸全部找来。”李申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道。

    话音一落,不论是与他同级别的陆游,还是地位比他更高的赵不凡,亦或是帝国未来的储君赵瑗,全都毫不迟疑地开始行动起来。

    不用管李申之想要做什么,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够最多的绸。

    绸,是丝织品的一种。百姓们平时常喜欢说丝绸,绸缎,绸布等等,其实都是笼统地胡乱称呼罢了。

    每一种丝织品,都有一个单独的名字。

    比如说纱,指的是轻薄透明的织物,显然不能用来做口罩。那防尘效果,形同虚设。

    而绸是一种织造得比较密,又价格相对低廉的一种织物。

    相对于同样织造紧密的锦、缎,其价位相对比较亲民,是百姓们能消费得起的一种中高端丝织品。

    李申之正是结合了其织造密度高,造价相对便宜的特点,选择用绸来制作口罩。

    李申之并不是没有想过要造防毒面具,只不过看似简单的一件东西,想要真的造出来才发现难度高出了天际。

    之所以觉得造防毒面具简单,是因为他的思维依托于现代工业体系,各种原材料能够用低廉的成本收集到。

    而在现代社会中,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些小玩意,放在古代都堪称神物。

    于是乎,李申之只能用最最简陋的办法——口罩,来当做第一个劳保用品。

    其他人去筹备物资的时候,李申之也没闲着。

    随手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来,开始在自己的脸上比等。

    绸制口罩需要大规模生产,就要先定好尺寸。具体一个绸制口罩需要做成多长、多宽,以及挂在耳朵上的带子设计到多长,都需要提前想好。

    先把准备工作做好,等原料备好之后,立马就能投入生产。

    口罩早一日生产出来,工人们就能少受一天粉尘的侵害。

    强行用理智压住了自己的圣母心,李申之安慰自己:矽肺病的发展时间很长,让他们多吸一天粉尘也无所谓。等到口罩大规模推广之后再,再让他们慢慢恢复身体吧。

    其实是李申之多虑了。

    水泥工坊里,除了从临安李氏庄园来的几个老人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流民和土匪中选出的人。

    对于这些习惯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只要天天给肉吃,别说让他们每天吸这点粉尘了,就是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皱一下眉头。

    李修缘一边想着矽肺病的致病原理,一边想着有什么药方能治这个病。

    想了一阵,李修缘说道:“兄长,既然痰能净化肺,那么用一些化痰的药,岂不是可以帮助肺部粉尘的排出,可以加快肺部恢复吗?”

    李申之正那着一个口罩样品罩在嘴巴上,闻言眼前一亮:“正是如此。你可有验方?”

    “验方倒是有好几样,但是具体用哪一种,让我再斟酌斟酌。”李修缘一听这个方法可行,反倒更加谨慎起来。

    所谓“验方”,是指经过临床验证,真实有效的药方。

    在古代,一个新配出来的方子不一定管用,一定要经过验证才知道其效果,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临床实验。

    然而在没有官方机构的监管之下,“验方”制度被滥用得厉害,慢慢也就崩溃了。

    有些人甚至打着验方的名号招摇撞骗,竟然能编出诸如:枣核十枚研末,和水吞服可避孕,验。

    最后的那个“验”字,就是自己给自己贴上的认证标志。

    李修缘当然不会这么草菅人命,他是想辨析一下几种药方的利弊,结合李申之刚才惊世骇俗的病理学分析,来判断哪种方子效果会更好,而哪种方子的配置更加容易。

    李申之看到一脸纠结的李修缘,说道:“你想要在医术上有所突破,一定要多解剖死人才行,尤其是生病死的人,一定要用刀子划开看一看,他们生病的部位跟正常人有什么不同。”

    “阿弥陀佛。”李修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李申之却是一脸认真,继续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解剖死人是为了救更多的活人。你们当和尚的不是讲究‘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吗?这种看似大恶,实是大善的事情,不正是你应该做的吗?”

    谁也无法想象,李申之竟然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可李修缘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可是活佛济公啊。

    若是普通的孩子,听到李申之这么说,就算不被吓傻,也被吓哭了。

    而不是凡人的李修缘,则是陷入了沉思。

九十六、筑城

    却说水泥作坊的劳保防护问题不容忽视,李申之发动了身边的所有力量去收集绸。

    坐守应天府的张浚得知之后,甚至连自己家中的存货,留着给丫鬟嬷嬷做衣服的绸都捐了出来。

    没用多少时间,便收集到了足够多的绸,送到了李申之坐落在小山坡上的指挥部。

    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是过程稍微有些出人意料。

    真正在市场上买到的绸并不多,而大户人家的捐赠竟然占到了八成多的比例。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就是社会财富的蓄水池。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户人家里堆积的物资直至腐烂都未再见到阳光,而普通人家可能从睁眼到闭眼,终其一生都没见过这些腐烂的物资在未腐烂之前是什么样子。

    当拿到绸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李申之的设想去做口罩,而是阴差阳错地出现了更好的方法。

    事实证明,李申之把这件事想简单了,也想复杂了。

    他把造口罩想得太简单,而又把防尘措施想得太复杂。

    机器造口罩当然容易,“啪”一压,一个口罩面板好了,再“啪”一穿,挂耳压上去,一个口罩就成了。

    而手工制作,需要先把绸裁成合适的大小,然后再像缝麻袋似的缝上耳挂。

    裁下来的绸没有封边会导致串线不说,用缺乏弹性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口罩,尺寸的通用性也是个大问题。

    而这样的技术难题在李铁牛这里一秒钟就得到了解决。

    李铁牛直接扯下一块长条绸,罩住嘴巴绕到脑后,在脑后打了一个结,还憨憨地问道:“哥哥,这玩意是这么戴吧?有钱人家是不一样,蒙面都用这么好的料子。”

    张牧之正准备制止的时候,李申之高兴地一拍大腿:“是这么戴,就是这么戴的!”

    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要是早一会看到李铁牛这般操作,他还费什么劳什子精力去造口罩。

    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虽然李铁牛那样的操作比较费绸,却也足够用了。

    有了防护设备,接下来的制度设计就变得很简单。

    由于绸不是专门的防尘口罩,其效果更是比不上专业的防尘面罩,于是乎只能想一些别的办法,来提高绸口罩的防尘性能。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加水。

    稍稍湿润的绸口罩,防护性能成倍的提高。

    在火灾之中都能起到防护毒气的作用,没理由连一点灰尘都搞不定。

    但是打湿的防尘口罩缺点也很明显,用不了多久,绸口罩上的水分就会被皮肤蒸干,进而失去了防护效果。

    于是乎,在几个集中工位的附近新增加了一些供水点。

    当口罩干燥以后,便去供水点加湿。

    然而没多久,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反复加湿几次的口罩,上面会附着很多水泥灰,这些水泥灰干燥之后,绸口罩会变得又干又硬,失去了使用价值。

    无奈之下,李申之只好换上了密度稍差得麻布。

    好在麻布虽然织得比较疏松,但沾水之后防护效果也不差。

    然后李申之便收到了一份意外的惊喜:麻布需求量变大了。

    麻布可以用机器生产。

    于是乎,在华夏大地上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水力多锭纺纱机,和水力织布机再次诞生了。

    这玩意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家不乐意去推广罢了。

    跟木工们简单地讨论了一下,自有木工们去慢慢打造。

    水泥工坊的改造刚刚落下帷幕,黄庭回来了。

    黄庭又是先回到应天府衙,拜见了张浚,紧接着直奔指挥部,没有见到李申之,然后才赶到了水泥工坊。

    “幸不辱命!”黄庭一脸的小骄傲。

    看来黄庭此行与金人谈判很顺利,但大伙也都好奇到底有多顺利。

    李申之问道:“金人答应卖给咱们羊毛了?”

    黄庭哈哈大笑一声:“岂止愿意,他们已经把第一批羊给运过来了,说是卖羊毛太麻烦,他们要连羊带毛一起卖。”

    连羊带毛一起卖?确定不是买毛送羊?

    确定不是,而是想买毛,就必须连羊一起买下。

    这金人不是强买强卖吗?

    就是强买强卖。

    把羊给赶过来,也不管你要或者不要,反正就是卖给你了。

    卖羊的钱你敢不付吗?

    你若是不付,他们教你怎么付。

    李申之先是一愣,随意会心一笑。

    与金人的这种误会,以及金人所表现出的这种强势的霸道,正是他想要的。

    兵法云:能要示之以不能。

    就是说,自己能耐越大,就越要在对手面前表现得弱小,这样才能麻痹敌人,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一举击溃敌人。

    看到别人眼中有些屈辱的神情,李申之说道:“这金人倒挺够意思的,知道咱们肉快吃完了,这就上赶着给咱们送来一批羊。没啥说的,咱全都买了。往后只要是金人送来的牲口,来多少咱买多少。”

    这就像几十年前的华夏,每当特殊时候,就买上几十架波音来讨好米国,同样是一种示弱,是能而示之不能。

    这么多羊,自然要养起来。

    目前的应天府人少地多,完全可以把养羊剪羊毛当成一项产业。

    在海上贸易没有发展起来之前,需要自己提供原材料,来支撑纺织业的发展。

    要不然造了那么多纺织设备,反倒没有原料来加工,则会让设备和工人闲置下来,这是典型的经济危机的特征。

    工业革命还未开启,就经历了一场经济危机,岂不是闹了个历史级的大笑话。

    黄庭的成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更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靴子没落地之前,依然有可能出现各种变数。

    金人的强买强卖,正合李申之的意思,既满足了自己的采购需求,还趁机向金人示了一波弱。

    李申之郑重地感谢了黄庭一番,然后说道:“此番出使开封,实在有赖黄兄辛苦。不过还有一事,还得辛苦黄兄一趟。”

    黄庭拍着胸脯保证道:“现如今百事草创,正是用人之际。申之有话便说,兄弟定万死不辞。”

    李申之心中暗赞一声:好驴!

    黄庭本是个落魄书生,本以为一辈子就会这么一直落魄下去。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他在秦桧主持的科举之下会不出意料地落榜,然后找个庄子当一个教书先生,就此潦倒一生。

    而随着李申之到来,改变了那个鬼世道,黄庭凭借真才实学考中了进士。

    虽然排名靠后,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

    按说他这种排名靠后的进士,最多当个小县的县丞,且轮不到他来这里当知县。

    又要感谢李申之,在应天府这里开疆拓土,他才有了机会直接补了一个知县。

    正值壮年的黄庭,又遇到了如此的机遇,让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他重燃了激情。

    黄庭一副任劳任怨的姿态,让李申之也非常感动。

    李申之心想:若是全天下的知县都能如同黄庭一般,那么何愁大宋不能无敌于天下。

    正如岳飞所说: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

    真要能做到,天下何愁不平。

    然而要细究起来,岳飞也不过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罢了。

    他只是提出了一条理念而已,却没有说该如何实现这样的理念。

    就像科学理论与工程技术,两者之间差了好几代的科学家。

    核聚变早在几十年以前就已经实现,但是可控核聚变却迟迟没有进展。

    二十年前就说,在未来五十年能够实现可控核聚变。到了今天,对可控核聚变的实用预测还在未来五十年。

    人人都在提倡公平正义,然而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到底怎么才能实现公平正义?反正不是一人一票。

    人类历史上无数天才俊杰们都不知道,李申之自然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有抓住这次机会开启工业革命,华夏人才能避免千年后的悲剧。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每个知县都变成黄庭这样,但是他可以尽力地多让黄庭这样的人当上知县。

    等到日后应天府恢复下辖的所有区域,出现大量知州的空缺,李申之绝对第一个考虑给黄庭当一个知州。

    李申之交办给黄庭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负责牧羊。

    当然不是让他专门牧羊,而是在建设楚丘县的同时,顺便发展畜牧业,把一路收集来的牲畜和开封府金人强卖来的羊全部带走。

    李申之还决定把自己的养鸡场也搬到楚丘县去,让黄庭跟养鸡场的工匠们琢磨琢磨,看能否把人工培育的理念代入到畜牧业中,试着让两者碰撞出火花。

    黄庭回去之后,对楚丘县的种植品类展开了大刀阔斧地改革。

    开荒后的头一年不种别的,种上了苜蓿草。

    苜蓿草是一种优质牧草,它还有一个浪漫的名字——三叶草。

    苜蓿草虽说是牧草,但其实是豆类。它与豆类一样,不仅营养丰富,还具有养地的功能。

    反正是荒地,头一年种上粮食也不会有很好的产量,种植果树更是过好几年才能挂果,反倒种植苜蓿草才是最好的选择。

    殊不知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决定,竟然成了日后宋金双方力量倾斜的一个重要砝码。

    再说回李申之,经过了几天的筹备,终于要开始筑城了。

    筑城其实有很多讲究。想要筑造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城,首先要选好址,然后打好地基,再说筑城的事儿。

    选址的活儿自不必说,张浚早已派人踩好了点,只等着施工就行了。

    反倒是打地基,成了最大的难题。

    古人筑一座城,通常都是以年来计算。像幽州、太原、云州这种坚城,更是经过了上百年的经营才有了那番规模。

    应天府没有那么多人力,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于是乎李申之把现代建筑的理念拿了出来:打桩。

    打桩的技术古人已经很成熟,类似于打井,最多能打到几百米深。

    筑小城自然不需要打那么深,只需要能打到硬土便成。

    每隔多少距离需要打一个桩,桩孔打多大,李申之心里并没有现成的数据,全凭着儿时在建筑工地玩耍时的印象在现场指挥。

    考虑到自己生产出来的水泥品质不高,抗压能力必然不如现代工厂产出的水泥,李申之还特意把两桩之间的距离缩短,把桩孔加粗了些。

    其实是他多虑了。李申之所见过需要打桩的地基,无不是要修建数十层楼,上百米高的建筑。他筑的小城,撑死了能有十米高,完全不用那么小心。

    打好桩孔之后,便把水泥、沙子、石块搅合在一起,制成了人类史上第二早的混凝土,浇进了桩孔。

    之所以说这事第二早的混凝土,是因为混凝土早在五千年前的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人便开始了应用。

    只不过他们的水泥不是人造水泥,而是天然水泥。

    水泥最难得到的,其实是经过煅烧的石粉与石灰石,其中的难点在于煅烧。

    是什么人会想出把石头煅烧以后磨成粉,然后再与水搅合在一起呢?

    没人有这样的脑洞,美索不达米亚人也没有。

    他们之所以能最早地使用水泥,是因为那里有得天独厚的火山灰。

    大自然帮他们把石头煅烧过,然后“磨”成了粉末。

    这也可以解释他们虽然发现了“水泥”,但是却无法大规模地人工制造。

    华夏人有这样的煅烧技术,也有这样的粉碎技术,却没有这样的脑洞。

    也正是因为宋人早已具备了制造水泥的技术储备,所里李申之才能很快地产出成品水泥。

    桩基打好之后,便开始筑城。

    对宋人来说,筑城的方法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即便是混凝土浇灌,这种理念对宋人来说也不稀奇。甚至于这样的理念早在商周时期便开始使用——版筑。

    孟子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篇中就提到过: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傅说便是殷商时期著名的政治家。

    所谓版筑,便是先用木板搭建一个上方无盖的空间,然后把土倒进去,将土夯实,便筑成了一道土墙。

    混凝土浇灌也是同理,也是先用木板搭建一个上方无盖的空间,然后把搅拌好的混凝土倒进去,等到混凝土凝固之后再撤掉木板,便得到了一座石墙。

    混凝土的配方,以及浇筑的操作方法,早已在水泥工坊中实验了无数遍,施工能保证万无一失。

    也正是因为见识过如此神奇的混凝土,水泥工坊的工匠们才会那么拼命地生产。

    只可惜还没有造出钢筋来,无法使用钢筋混凝土。

    李申之只好退而求其次,搞来了许多坚韧的藤条压入混凝土中。

    这种藤条混凝土的质量必然比不上钢筋混凝土,只能是权宜之际。

    而筑起的这些小城,李申之也没打算让他们永久地屹立在这里。

    这些小城只要能撑个三五年就行,再不济能撑过今年,抵御住金人的这波攻击就不亏,大不了来年再筑。

    只短短几天,便筑好了十座小城。

九十七、驴和磨盘

    随着工地的建设逐渐步入了正轨,物资也源源不断地开始产出,李申之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将指挥部搬回了应天府宋城县衙之中。

    第一波攒下的水泥已经用完,第二波正在生产之中,筑城行动只得暂时停止。

    筑城停下,打桩却没有停。工匠们反正不愿意闲着,就算是没事也要去找点事来干。

    毕竟是建设自己的家园,他们干活比谁都起劲。

    水泥浇筑最好是一次完成,要不然影响整体强度。就算无法一次性完成,也最好以横条或者竖条为单位,分段浇筑。

    自从李申之回到应天府之后,新生产出来的水泥便全部先运到应天府库之中,等攒够了筑一座小城的量之后,再统一调配到提前勘探好、以及打好桩的地点施工。

    于是乎,调度各项物资的工作便随着李申之回到宋城县而移交到了宋城县衙。

    一开始还以为回到县衙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毕竟城里的条件比乡下好,更何况他的指挥部不过是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子,根本没法跟砖瓦房相比。

    然而刚过了一天,李申之便深刻地体会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好处。

    有张浚这个“太上皇”在,就有李申之干不完的麻烦事。

    以前两人距离比较远,张浚有什么事想跟李申之商量,最多是让人来回跑着传传话,亦或是靠书信往来。

    现在李申之回来了,距离近了,张浚便时不时地喊李申之去府衙里面商量事情。

    一来二去地,不仅李申之跑烦了,张浚也叫烦了。

    于是乎,张浚干脆就在应天府的府衙里给李申之支了一张桌子,两人搞起了联合办公。

    自此宋城县衙完全成了一个执行机构,所有需要决策的事宜全都需要到应天府衙里面找李知县。

    往常在工地的时候,李申之就是山大王,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李申之说要找张床眯一会儿,周边三米之内保证没有一个活物。

    而在应天府衙里面,李申之就算上个厕所,都得看看张浚的脸色。

    小媳妇是真不好当,他也真切地体会到了那些当了十几年太子的人,到底是多么地痛苦。

    赵瑗就是这样,当了二十年的太子,然后赵构又当了二十年的太上皇。理论上他当“山大王”的时间才两年,想想都觉得憋屈。

    此时的赵瑗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看着应天府的公文。

    其实张浚把李申之喊来,真的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培养李申之。

    应天府跟朝廷往来的文书,以及应天府衙中的各项决策,全都仍由李申之查阅。

    并且张浚还时不时地拿具体的事情来考校李申之,并且给出自己的施政建议。

    试想,李申之不过是一介知县,距离宣抚使还差着至少两个大台阶,中间隔着一个知州。而张浚让他提前学会料理宣抚使的政事,瞎眼人都能看出培养之意。

    李申之当然知道张浚的心思,也心领了张浚的好意。

    但是他现在,真的顾不上学这些。

    需要他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黄庭工作的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搞了一大批羊毛送了过来。

    羊毛想要纺成毛线,前期还需要许多的处置步骤。

    这些步骤没有先例,必须李申之去工坊里面亲自盯着,与工匠们一步一步地敲定处理步骤,最终得到满意的产品。

    首先洗毛的步骤,就遇到了不少困难。

    如果是农户自己家中洗毛,那没什么难度。无非是把羊毛揉成一个团,像洗衣服一样洗上几遍,然后再摊开晾干。

    李申之想要达到的,是全机械化的操作。

    也就是说,他想造一个设备,从这头把羊毛扔进去,从那头捞出来的就是干净的羊毛。

    用机械代替手工,这样的思路对古人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宋人早已广泛使用的水磨坊便是全自动操作,一台水车能带动好几个磨盘,不论是传动轴的理念,还是齿轮转换的用法,全都炉火纯青。

    李申之只需要给他们提供一个思路,如何让机器全程模拟人手的动作。

    比如说,在清洗羊毛之前,需要拍打羊毛,让羊毛变得蓬松起来。

    假若是一个从来没有洗过羊毛的人,让他第一次去拍打羊毛,这个人并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然而人类之所以能傲立地球生物圈,正是源自于其强大的学习能力。

    在拍打羊毛的时候,可能前几次拍打的效果并不是很好,但每一次都是学习的机会。

    第一次打的力道重了,第二次就轻点。第二次轻了,第三次就再稍微重点。

    尝试几百次以后,基本上就能熟练掌握拍打的力度。

    再经过几万次的实践之后,人甚至可以通过拍打在羊毛上反馈的力道,闭着眼睛就能判断出羊毛的蓬松程度。

    机器就不行了。

    这个时代的机器还不具备人工智能,更不会深度学习。

    这就需要造设备的时候,设定好一个固定的力度,这个力度刚好可以让羊毛蓬松。

    可这样又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每一批次的羊毛都不太一样。如果全都用同一个固定力度,那么处理完的结果便会不同。

    于是乎李申之继续启发道工匠们。

    根据自己多年工科狗的经验,他提出了两个解决办法,两个都需要人工干预的办法。

    第一个办法,把拍打的设备造成可调节的,这样针对不同批次的羊毛可以灵活调节拍打的力度,使得产出的成品获得稳定的品质。

    第二个办法,是把原料羊毛进行预处理,让羊毛在进入机器之前便达到同样的品质。

    看上去第一个办法效果最好,可是最终工匠们选择了第二个办法。

    因为调节装置太复杂,短时间之内造不好。

    于是乎,第一条羊毛加工处理的生产线,就消耗了大伙两天的时间,才算是定型。

    ……

    却说李申之忙的热火朝天,都差点忘了自己是已婚人士,直到岳银瓶回来了。

    岳银瓶去的时候是十个人,回来的时候成了五十人,浩浩荡荡的一支骑兵小分队,看上去颇为壮观。

    李申之打眼一望,看到巾帼不让须眉的岳银瓶,心中不禁感慨:好日子总是过得太快。

    岳银瓶去海州明明没几天,却感觉时间长得像几个月。

    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岳银瓶翻身下马,昂首挺胸地朝自家夫君一抱拳,娇声道:“幸不辱命!”

    李申之伸手轻抚岳银瓶略显干燥却有水嫩十足的脸颊,心中不禁感慨:年轻就是好,满满的胶原蛋白!

    “辛苦了!”李申之既是赞赏岳银瓶,也是赞赏随行的人员。

    岳银瓶说道:“我这次去海州,带回来一员猛将。”看神情,一副邀功的模样。

    “哦?”李申之大喜。

    回到古代,最爽的事情就是搜罗全天下的谋士猛将到自己的帐下,以成就大事,没有什么比猛将来投让人更爽的事了。

    之前岳家军的几个好汉不能随他来应天府,着实让李申之懊恼了一阵。

    后来自己接触到的人,不论是张浚也好,邵隆也罢,都不是什么太出名的历史名将。好不容易遇到个勉强能称之为名将的吴璘,还无缘见面,更不用说吴璘的地位比他高出了好几个级别。

    李申之将眼神看向岳银瓶身后的骑兵队伍,忙问道:“快让为夫看看,是哪位好汉?”

    只见一员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汉子跳下马来,从满脸的胡子中张开一张大口,声如惊雷般地喝道:“某家魏胜,见过李知县。”

    声音之大,把李申之给吓了一个激灵。

    看到魏胜眼中难掩的小觑之色,李申之知道,这魏胜是奔着岳家军的名号来的。

    貌似这些军中的百战之将,对李申之多少都有些轻视。

    不过李申之并不以为意,轻视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魏胜一个。

    李申之问道:“不知魏将军多大年纪了?”

    魏胜的名号,李申之听说过,这也是抗金历史上的一员猛人。

    相传魏胜最早是投在韩世忠的帐下,当了一名弓箭手,随着韩世忠南征北战。

    等宋金议和之后,魏胜便没了用武之地。

    在原本的历史中,虽然宋金和议之后不再打仗,但魏胜却从来没有闲着。

    他经常乔装打扮成土匪商贾的模样,潜入金国境内刺探情报。

    属于他的机会在二十年后终于来临。公元1161年完颜亮大举入侵南宋,这一情报被魏胜提前刺探到。

    当魏胜把完颜亮的行踪报告给上级之后,当地知州害怕赵构追责,不敢与金人为难。

    于是乎魏胜招募了三百义士,连夜渡过淮河,一举收复了涟水城。拒城抵挡住了守军的反攻之后,魏胜领着三百义士一举攻破了海州城,为李宝的海上抗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就是这样一员猛将,在宋人无耻的友军配合之下,于1163年战死。

    了解魏胜的履历,所以李申之不敢确定眼前的这个魏胜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魏胜。

    毕竟现在才1142年,距离魏胜大放异彩的时候还有二十年。

    眼前的这个壮汉看上去仿佛四十多岁,二十年后就六十多了。也没听说魏胜是一员老将。

    说回魏胜,只见他再抱拳:“某不是将军,今年二十有二。”

    今年二十二岁,二十年后四十二岁,正是青春鼎盛的时候,终于对上了,李申之心中大喜。

    李申之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太好了!现在不是将军,日后必定是一员猛将。就把你先安排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岳银瓶便急着抢道:“他是我的亲兵队正,只听我一人调遣,不归你管。”

    看到岳银瓶难得地一副小女儿姿态,仿佛撒娇护食的小姑娘一般,李申之宠溺地说道:“好,那就归你管。”

    岳银瓶再野,再强势,在这个男权社会中,终究还是有着先天的心理弱势。

    别看他每天操练李申之操练得那么痛快,那是因为李申之从来不抱怨,全力地配合着她的操练,其实就是变相地宠着她。

    倘若李申之真的板着脸说一个“不”字,岳银瓶当场就得歇菜。

    李申之将岳银瓶一行人迎回了县衙之中,众人坐定之后吃了口茶,才细细说起海州之行。

    岳银瓶说道:“李宝将军说了,他可以先行帮咱们操练水手,海上贸易也能帮咱们操作一二。但是造船厂,还是要看朝廷的命令。”

    虽然没有答应帮自己建船厂,但是李宝能帮到这个份儿上,已然是给足了李申之,的岳父,岳飞的面子。

    或许是李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魏胜提出要跟岳银瓶回到应天府的时候,李宝一口答应了。

    他也知道,魏胜就是一个坐不住的人。

    魏胜之所以强烈要求跟岳银瓶去应天府,就是因为岳银瓶说,他们很快就要跟金人开战了。

    魏胜是一员猛将,更是一个战争狂人。只要听到能打仗,他就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情。

    其实哪里有天生爱打仗的人,若没有经历过某些创伤,谁会在战场上不怕生死?

    岳银瓶一行人疾驰归来,颇为辛苦,自有人领着他们去洗漱休息。

    而李申之,又该去“太上皇”那里处理政务去了。

    说起忙碌来,之前还有人替黄庭鸣不平,说是把那小子当生产队的驴来使唤。

    殊不知李申之连驴都不如,他就是生产队的磨盘。

    驴好歹还能几头轮班,休息一会,那磨盘却是始终转个不停。

    驴停磨不停。

    这不,筑好的城堡已然可以投入使用,官府号召百姓们把家里的粮食藏到小城堡中,等到灾荒亦或是战争来临的时候,躲进去也好有得吃。

    想法很好,响应者却寥寥无几。

    能在乱世之中活下来的流民,没有一个不是“自私”的。

    因为不“自私”的人,要么被官府坑死了,要么在乱军之中被砍死了。

    正是由于在过去战乱岁月中被官府坑了太多次,所以即便是遇到了张浚和李申之这样的好官,他们依然对官府有着发自内心的戒心。

    百姓们不交粮,李申之也不强迫。

    好在与金人的贸易搞得不错,这段时间从金人那里收购了不少辎重。

    应天府的粮食储备虽然还在警戒线之下,但已经勉强够他们吃喝一年了。

    既然百姓们不愿意交粮,那就由官府自己储备。

    按照每个小城堡能容纳一万人,供一万人吃三个月的标准,保质保量地完成了粮食储备。

    刚刚搞定这一边,生产队的驴们又跑来找磨盘:羊毛线纺出来了!

九十八、吸引外资

    羊毛生产很顺利。纺织机原本就有现成的技术。那些原本用来纺织麻布的机器,把原料换成羊毛之后,只需要简单地调试一番就行,很快就投入了生产。

    而羊毛的产销分配模式,让李申之对这个时代的经济模式有了一些理解。

    李申之生于一个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时代,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在商品经济时代,收购羊毛的时候羊毛有价格,工人的劳作可以换取工资,纺织品成品也有其相应的价格。

    金钱就像社会财富的润滑剂,就像社会的血液,将社会财富运输到各个部位,帮助社会财富在流转。

    而在应天府,羊毛归官府所有,土地也暂时归官府所有,一切仿佛都固定下来,很僵化。

    给一部分流民分了田地,让他们从事农业活动。

    还有一部分流民,则是分流到了各地的工坊。

    分入工坊的流民们,官府对他们的劳动力支付粮食衣服等生活必需品,以此来交换他们的劳作。这样的招数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叫以工代赈。

    不干活的人只能喝一碗稀粥,干活的能喝稠粥。

    在社会经济崩坏的情况下,劳动力变得极度不值钱,而粮食的价格被拔到了无穷高。

    高到一个活人只能换一斗米。

    然而细想之下,这种卖儿鬻女的交换,未尝不是充满着人类的良知。

    若是真的泯灭了所有的人性,光是把一个人的一身肉刮下来,都不只一斗米。

    寻常的以工代赈,是组织流民去修路筑城,疏通河道,很少有官府组织流民从事生产活动。

    应天府组织流民从事作坊生产,还是头一遭。

    制造出来的纺织品全都存入府库之中,等待统一分配。

    这样的模式,倒是与李申之父辈的记忆更加相仿。

    而正是基于这种现代与古代社会制度的忽而相仿又忽而不同的混乱错觉,让李申之对于国际上流传的一种观点也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华夏自秦以后便不再是封建主义社会。

    所谓的封建,其实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指封建的政治制度,一层是指封建的经济制度。

    虽然马子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然而经济基础并不总是能决定上层建筑,两者之间可以有巨大的差距。

    期间的差距倒与“天赋与努力决定上下限”的论调有共通之处。

    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有其科学的相关性,但这种相关性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富裕余量。

    所谓封建的政治制度,是分封自治,国家把领土分给一定数量的贵族,由这些贵族各自统治自己的领地,在各自的领地中有极大的自治权,最典型的便是周朝,西汉在前中期也施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封建分封制度,直到推恩令的强制实施后,分封制度才从根本上被瓦解。

    其形式与现代社会的联邦制国家很像。

    从秦开始,华夏人便步入了郡县制中央集权的国家形态。虽然在其后的时代偶尔有反复,比如西汉初期再次步入了分封制与郡县制混合的状态,但时代的大趋势始终是郡县制。

    而到了唐宋元明清时期的分封,与真正意义上的分封有着天壤之别。这时候的分封,受封者只有领地的收益权,并不足以发展为一个独立的王国。

    这种分封制,未尝不是当权者的一种偷懒。

    本来应该对有功者进行赏赐,而官府懒得赏赐,便直接划了一块地,让有功者自己去收赏赐。

    颇有一种黑社会拿欠条顶账的感觉。

    可是为何官宣一直说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呢?这其实说的是经济模式。

    所谓封建制的经济模式,其实就是以私人占有土地,农民依附于土地生产生活的一种经济模式。

    而国家的统治基础,不论是税收还是劳役,全都是以土地为统计标准。

    如果这样算来,其实改开以前的经济模式中,依然有很浓烈的封建模式。

    只不过农民的产出不再有地主来剥削,而是由农民自行支配。

    亦或者说,是一种没有剥削的封建主义。

    回到眼前,就应天府的局势来说,这样的运行模式是最好的。

    李申之不需要市场去做什么资源调配和选择,他自己就知道市场应该怎么样,知道哪里是未来的突破点,哪里可以最大程度地提升自己这一方的实力。

    然而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

    虽然从宏观角度上去看,人的行为会有许多特定的特征,但具体到某一件具体的事项上,则会有巨大的偶然性。

    就拿楚丘县来说,谁能想到一直安安稳稳的黄庭,会是第一个暴雷的人。

    产能过剩。

    楚丘县的纺织品生产热情空前高涨,一时间竟然导致水利资源不够用了。

    须知道,一条河流所蕴含的能量是有限的,并不能无休止地在上面修水车。

    当一条河流的容纳能力达到上限之后,人们便需要去开拓新的能源来源。

    畜力和人力早已被淘汰,这些在水力面前宛如鸡肋。

    唯一能开发的,还有风力。

    可是在应天府这种地方,风力太小不说,还时有时无,非常不利于稳定生产。

    当这个难题摆到了李申之面前的时候,李申之会心一笑:是时候祭出蒸汽机了。

    蒸汽机的原理很简单,简单到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理解。

    而蒸汽机的原理又很难,难到一个非物理、化学专业的博士都未必能造出一个蒸汽机。

    早在瓦特诞生前的一百年,蒸汽机便已经诞生并投入实用。

    可是为何瓦特改良的蒸汽机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呢?

    因为瓦特的蒸汽机是设计出来的。

    之前的蒸汽机,是工匠们依据自己的经验,甚至依靠玄学进行改进,其效果如何全看命。

    而瓦特的蒸汽机,是依靠成熟的热力学定理,先从图纸上计算出来,再到实践中逐渐改进。

    李申之虽然不知道如何去设计蒸汽机,却懂得其中的道理,知道从哪个方面去探索。

    是时候该检验一下皇家科学院的研究成果了。

    而李申之这边,可以进行先期准备:挖煤。

    应天府附近有不少煤矿,有些悠久的使用煤炭历史。

    只不过这时候的煤炭仅限于生火做饭,最多再用来烧个瓷器窑子。

    需求没有那么大,所以生产动力也不强。

    如果让历史沿着旧有的轨迹继续前进,煤炭的开采量还需要许多年才能实现大规模的增长。

    殊不知煤炭的大规模运用,尤其是制造焦炭时的副产物煤焦油,会开启另一扇科学的大门:化学。

    工业化的进程,原本应该是螺旋式上升,从纺织品的商业利润开始,需求一层一层地推进。

    因为资本家的贪婪,想要无限追逐纺织品的利润,于是要用机器替代人工,用自然能量代替生物能量,用化学能量再代替自然能量,进而推动着煤炭、石油、钢铁等基础行业不断地前进。

    而现在,羊毛的产出让黄知县和张相公很高兴,但他们依然没有表现出资本家应有的贪婪。

    当产量逐级攀升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踩刹车。

    贪婪!

    这两个字宛如夜空中的流星,瞬间划过李申之的脑海。

    李申之发觉,贪婪就是他苦思冥想而不可得的密码。

    万事俱备的宋人,就是缺了贪婪这个密码,才没有最终开启大航海时代,没有开启工业革命。

    只有贪婪,才能推动人们不停地前进。

    华夏人心中不是没有贪婪,而是这种贪婪最后达到了一个稳定的状态,也就是完成了一个内循环。

    当贪婪得到了满足,便不会有人选择外拓。

    在这一点上,我们与种姓制度加转世投胎原则完成了等级制度逻辑闭环的三哥并无实质性的差异。

    贵族们贪婪,地主们贪婪,文人士大夫们贪婪,他们可以通过剥削农民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可以通过与夷人的贸易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需求一旦满足,他们便不再有动力去向外开拓。

    而平民百姓想要向外开拓,却找不到外出的门。因为所有外出的门,全都被这些既得利益者们给关闭了。

    李申之要做的,就是释放流民、平民心中的贪婪,给他们打开一扇门,让他们去追逐财富,去闯荡这世界。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里的小人并不是贬义。除去能名垂青史的几位大圣人外,我等普通百姓皆是区区小人罢了。

    越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越敢拼搏。

    或许在商业上他们没什么能力,但要说到出一次海就能赚十亩地,无数人会趋之若鹜。

    不过在此之前,李申之需要先解决开设煤矿的问题。

    李申之与张浚说了开煤矿的打算之后,张浚没有急着表态。

    思索了一番后,张浚说道:“这石炭确实耐用,但是开采起来难度也不小。若是咱们自己组织人手,恐怕一时之间也调配不到足够的人手。”

    采煤是一项劳动和资本双重密集型的行业,即便是现代化的生产,一座煤矿也会有动辄几百上千号人。

    在张浚的眼中,种地是正经事,筑城是正经事,疏通河道是正经事,甚至纺织羊毛能勉强算是正经事。

    但是采煤,就不是什么正经事了。

    所以张浚不太愿意组织人手去采煤。

    这个心态李申之不懂。

    他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去看煤炭,只把煤炭当成一种战略性资源,始终持有一种越多越好的心态。

    他不懂张浚的心态,赵不凡却懂。

    赵不凡不仅懂张浚的心态,更懂得李申之的心态。

    他从李申之热切的眼神之中就能看出来,李申之对石炭的渴求有多么地热切。虽然他不知道石炭有什么大用,但就是知道这玩意一定有大用。

    赵不凡说道:“张相公若是觉得为难,下官可以给临安捎一封书,有的是达官贵人愿意来开采石炭。”

    张浚又沉思了片刻,觉得此法倒也不是不可行,便转头问李申之道:“申之,你觉得如何?”

    李申之说道:“下官只知道石炭重要,但是对于如何开采却不甚精通,张相公作主便是。”

    李申之口中的不懂采煤,并不是不懂煤矿的建设。

    满腹小知识的他,同样积累了许多与煤矿有关的小知识。

    他所谓的不懂,是指不懂得官府应该如何与这些贵族们合作,尤其是在这种采掘业生产上的合作模式。

    张浚想了想,发现引入“外资”既可以满足李申之的需求,又可以不用抽调应天府现有的劳动力,还能示好临安府的那帮外斗外行内斗内行的鸡贼们,省得临安府的那帮蛀虫们老是给他拖后腿,简直一举三得。

    赵不凡和赵瑗本就是应天府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他们两人与张浚达成一致之后,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联合临安权贵开采煤矿是赵不凡提出的建议,自然由他来组织实施。

    赵不凡当仁不让,当场开始写书信传往临安府,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依然笔耕不辍。

    赵瑗同样没闲着,他与临安府的皇家科学院进行了几度沟通之后,对皇家科学院那帮小子的心态多少有了些了解。

    原来有李申之在临安的时候,皇家科学院的理论发展日新月异,一天能出好几个激动人心的成果。

    可是李申之走了之后,他们的科研活动却屡屡碰壁。

    他们给赵瑗写过几次书信,想要让赵瑗代他们征询李申之,怎奈李申之实在是太忙,赵瑗不太好意思去打扰他。

    就算偶尔提起科研的事情,赵瑗也是以自己的名义请教李申之,没有说出皇家科学院的难题。

    而李申之并不了解皇家科学院的状况,是以每次只对赵瑗透露只言片语,对他提出的问题,启发更多于解释。

    于是乎,在瓶颈阶段卡了太久的皇室子弟们,一个个地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应天府找李申之面授。

    这就像打游戏,一开始一天能升好几级,爽得不要不要的。玩到后来,好几个月都升不了一级,自然心痒难耐。

    然而他们的冲动被自家的长辈们给劝住了。

    无他,应天府不安全耳。

    当赵瑗把皇家科学院的情况告诉李申之的时候,李申之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抱怨什么,而是说了一句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很有力量的话。

    “和平,是打出来的。”

    想要打消应天府权贵们的顾虑,只有打出一个和平来才行。

    说完之后,李申之自信地一笑,他也回家写信去了。

    他的信是写给应天府的几位知县,他的几位同窗好友。

    感谢完颜宗弼,感谢邵隆,让李申之得以苟在应天府发育了这么久。

    而宋金之间的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李申之接到了来自临安的传书,是赵士褭给他写的信。

    赵士褭对李申之比自家亲儿子都亲,赵不凡都没收到他爹的信。

    赵士褭在信中说,金人又派使者到临安府,让赵构出面解决秦州的事情。

    秦州的情况还没有传过来,邵隆与金人是否打仗了,打的结果如何,宋人并不知情。

    所以,当赵构再次见到金人使者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怂了。

    好在赵构能出的昏招,早已被他的下属们预判到,并做出了相应的布局,以避免这个混账皇帝扰乱赵宋江山。

    邵隆名义上被孤立,使得他可以不听赵构的号令。

    于是乎,当赵构勒令邵隆即刻献城的命令发出去之后,邵隆必然不会理睬。

    当威胁赵构也解决不掉秦州局势的时候,金人就该拿应天府出气了。

九十九、秦州大捷

    却说李申之给应天府的诸位知县传了书信,到了当天晚上,所有的知县便全都回到了应天府。

    昔日的同窗再次见面,互相对视一眼,在一阵短暂的愣怔之后全都大笑了起来。

    他们越笑越欢,越笑越放纵,笑到后来早已忘记为什么笑,你笑我也笑,我笑你笑得更欢,当眼泪顺着眼角淌下的时候都浑然不觉。

    眼泪顺着鱼尾纹,滴落在了地上。

    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知县,已经有了深深的鱼尾纹。

    一个多月时间,大家都黑了,也瘦了,脸上布满了沧桑,有人甚至都冒出了几根白头发。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变得犀利了,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干练,那是比吏滑如油的老油条更加精明的干练,是理想与务实的完美结合。

    大家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意气风发,看到了踌躇满志,他们在应天府找到了同类。

    那一瞬间,所有受过的委屈与苦累,全都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所付出与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是一群有着共同理想信念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富国强兵。

    李申之想起曾经读过的《大秦帝国》,秦孝公发布求贤令之后,大批有学识的年轻人前来投靠,而秦孝公大手一挥,让他们全都担任县令。而这些被破格提拔的年轻人同样不负盛望,坚决地在秦国推行了郡县制,将秦国的基层治理得井井有条,为秦国的壮大源源不断地输送血液。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看着在坐的年轻知县们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李申之一句“同志们”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幸好众人都在寒暄,并为听清楚李申之说的是什么。

    大家只是听到李申之发出了点声音,以为他要说话,便纷纷安静下来,将目光看向李申之。

    李申之暗中庆幸,自己的一句失言没有被人听到,不然还得做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川陕的局势,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吧。”李申之趁势展开了话题。

    韩平的消息一如既往地灵通,说道:“胡帅仙逝,秦州局势不容乐观。”

    川陕的宣抚副使,实际上的一把手,胡世将,去世了。

    李申之说道:“原本在秦州的布局,便没有将胡帅的支持考虑在内。所以诸位请放心,金人必然攻不破秦州城。”

    “那太好了,既然金军攻不破秦州,那咱们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杜陶高兴地握紧了拳头。初入官场就当了知县,让他这个二十郎当的年轻书生迸发了无限意气,却又少了一些磨练,变得不够老练。

    不过这样也好,老练老练,等到老了再练。年轻人,就是要锐气逼人。

    陆游摇了摇头,说道:“杜贤弟此言差矣。金人不会在秦州与邵隆死磕,他们碰壁之后,必然会将矛头转向我应天府。”

    杜陶犹然不解,问道:“金人的作战风格,历来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吗?他们会轻易放弃进攻目标吗?”

    陆游说道:“那是在以前。现在的金人变了,他们只想捏软柿子了。”

    杜陶有些惊讶地问道:“难倒他们以为咱们是软柿子?”

    这些天来,杜陶都有些惊讶于应天府的战备。

    混凝土浇筑的小城已经有了二十座,遍布应天府的主要干道附近。每座小城里面都布置有充足的粮草和牲畜,以及回回炮、石弹,甚至煤炭都储备了许多。

    这么固若金汤的防守,金人确定这里是软柿子?

    殊不知,这些情报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可金人却未必知道。

    李申之说道:“咱们的这些战备都是秘密进行,金人未必知道。所以在金人进攻之前,还请诸位严守秘密,坚决不能让金人窥得一二。”

    金人的情报网早已渗透进了应天府,只不过在张浚与李申之的严密防守之下,金人情报网渗透力度有限。

    到目前为止,金人得到的情报依然停留于:应天府想让百姓往小城里面缴纳粮食,百姓不愿意。

    李申之说道:“胡帅去世之后,接任的人胆小如鼠,立马切断了与秦州的联系,现在秦州真正成了一座孤城。”

    有之前的铺垫,众人听到秦州成为一座孤城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有邵继春面色有些凝重。

    虽然秦州不会有失,但是他父亲邵隆的处境会变得更加艰难。

    李申之安看向邵继春,安慰道:“邵兄不必担忧,虽然川陕方面无法给邵知州支援,但是在西面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哦?”邵继春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收获?”

    李申之含蓄地一笑,由陆游接过了话头。

    接下来的话是夸赞李申之的,他不好意思自己说出口。

    陆游说道:“邵知州虽然对西夏人没什么好感,但好在接受了申之的建议,去与那西面的几方势力接触了一番。”

    从西军发家的人,没几个会对西夏人有好感,大宋西军与西夏人是打了上百年的对手,互相之间的仇恨早日深入骨髓。

    陆游继续说道:“邵知州一共派出了三路人马,一路去了吐蕃,一路去了西夏,一路去了回鹘。西辽由于路途遥远,并没有派人前往。据传回来的情报说,起初这些番邦并不待见咱们派去的使者。但是当他们看到李申之的‘鬼见愁’之后,态度立马来了个大转变。”

    听到陆游点出“鬼见愁”,一众年轻知县们发出了憨厚的笑声,李申之则是觉得有些尴尬。

    当初无心的胡闹之举,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挖掘出新用途,让李申之颇有一种反复社死的感觉。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起一个正常点的名字。

    陆游说道:“据说那些番邦的人见到‘鬼见愁’之后,便忙问秦州去的使者,是否认识一个叫李申之的人。得到使者肯定回答之后,便当即决定给予秦州鼎力支持。”

    众人一阵欢呼,仿佛只要秦州能坚持住,就是大宋的一场伟大的胜利。而这场胜利,是因为李申之的名声已经元播西域。

    李申之含笑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样的夸赞。

    陆游继续说道:“这些番邦也不敢明着跟金人作对,只能以商队的名义往秦州运送了不少补给。粮草和牲畜不说,甚至还有许多兽皮,正好可以用来制作皮甲。”

    在游牧部落中,动物皮和铁器是同一级别的战略物资,一个可以用来做武器,一个可以用来做皮甲。

    当然,毛皮的用处也不止那些。

    帮李申之小小凡尔赛了一番,陆游继续说道:“金人先是派小股人马骚扰秦州,结果吃了个大亏。邵知州早早地探查到了金人的情报,在山谷中设下了埋伏,将这小股人马尽数歼灭。”

    听到打了一场小胜仗,年轻知县们一个个地摩拳擦掌,恨不得金人现在就来攻打应天府,他们也好大展身手。

    只有邵继春面色忧愁。他是正儿八经打过恶仗的人,知道金人的脾性。如果说金人一番骚扰抢掠到财物也就罢了,可是这一队金兵竟然被歼灭,那么等到秦州的,将是金人疯狂的报复。

    而金人打仗是出了名的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前仆后继,死不旋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的就是金人的作战方式。

    所谓的“金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指的是在万人级别的战斗中,金人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可以摧垮任何军队的指挥中枢。

    打仗不是简单的纸面实力对比,随着人数的增多,战场局势的复杂性呈现出指数级增加。而金军则是化繁为简,以猛打猛冲来应对局势可能出现的变数。

    这种打法自古有之,其开山鼻祖和集大成者,叫项羽。

    项羽最典型的战法,就是率领一支万人左右的精锐骑兵,转战南北,直冲中枢,在正面战场实施斩首战术,曾经在徐州依靠两万骑兵千里奔袭,打得刘邦五十万大军丢盔弃甲,刘邦在逃命时狼狈得不得不把自家孩子扔下马车以使得马车能跑得更快一些。

    多少次宋军与金人交锋的时候,都是被金人这种勇往无前的气势攻破了中军,进而导致局面占有的情况下直接全线崩溃。

    张浚的富平之战就是如此。

    陆游挥了挥手,制止住众人的讨论,继续说道:“果不其然,金军随后组织了大队人马对秦州展开了疯狂的攻势,最终都被邵知州挡了下来。”

    得知秦州守住了,年轻知县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邵继春问道:“敢问陆知县,秦州伤亡如何?”

    “不知。”陆游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金军进攻未果,带来的粮草不济,只得退兵。然而正当金军撤退的时候,邵知州率军出城,猛攻金军,歼敌无数。”

    “好啊!好一场大胜!”

    “邵知州就是我大宋良将。有邵将军在,何愁我大宋西边定然固若金汤。”

    陆游看了看李申之,见李申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退却的金军并没有放弃,他们先是与川陕方面交涉,并没有什么效果。于是金军便纠集了大队人马,重新进发秦州。只不过这次并没有急着进攻秦州,而是将秦州团团围住,打算将邵知州困死在秦州城内。”

    邵继春松了口气,说道:“有赖李公子提前布局,秦州城内的粮草至少够城中军民两年的消耗。既然家父还有余力出城追击金人,那么想必城中的伤亡并不是很大。”

    李申之继续道:“秦州的局势暂且就是这样,咱们担心也没用。至于现在秦州是什么状况,咱们不得而知,毕竟传来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咱们现在需要商议一番,咱们应天府该如何应对金人的威胁。”

    张浚坐在上首位置,自从一开始说了几句话之后,一直没有发言。坐在他旁边的赵不凡和赵瑗同样也没有说话。

    这是张浚特意安排的场面,就是想练一练李申之这块真金,让他尽快走上知州的岗位。

    张浚善于发现人才和提拔人才的美誉,绝非浪得虚名。

    尤其是遇到了李申之这样的旷世奇才,张浚恨不得立马提拔李申之当京西制置副使,给自己当一个全面副手。

    李申之询问众人应对金人的对策,韩平问道:“金人何时会来犯边?”

    “不知道。”李申之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韩平说道:“应天府距离开封府实在是太近了,金人早上发兵,最迟晚上也能到应天府。我所在的宁陵县更是紧贴着开封府,若是金人搞一个突然袭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李申之点头称是:“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咱们要商量一番,该如何建立咱们的预警系统?”

    陆游始终与李申之在一起,两人经常商讨各种局势和对策,是以知道李申之的想法和打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天他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给李申之捧好哏。

    陆游说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咱们防着金人,却又不能始终处于防备的状态。按说将百姓和士兵全都塞到小城里面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可是这样一来,日常的生产活动也没办法继续,这样对咱们也是巨大的损失。所以说,咱们需要商量一番,如何能在不影响日常生产的情况下,防备金人的进攻。”

    范成大读过一些兵书,踊跃建言道:“可以在宁陵县设瞭望台和烽火台,然后在每村的村口设一面铜锣,当宁陵县的瞭望台发现金人之后,便立马点燃烽火。每个村子都留人值守,见到烽火之后瞧打铜锣迅速组织乡民集合,然后统一跑到就近的小城之中。”

    韩平反驳道:“不妥。咱们设置瞭望台,必然隐瞒不过金人。若是金人知道咱们立起了瞭望台和烽火台,必定会提前来找麻烦,到时候咱们该如何应对?”

    韩平的担忧,更多的是从政治上的考虑。

    毕竟从理论上来说,宋金双方现在处于和平阶段,是不宜用出格的举动去刺激对方。

    应天府这边立起来烽火台,明摆着是要防备金人的进攻。这时候万一金人派使者来质疑宋方,岂不是落人口实。

    毕竟应天府还在宋国朝廷统治之下,不像秦州处于理论上的独立状态。

    金人完全可以通过外交途径,逼迫宋方撤掉瞭望台。到那时金人再来进攻,应天府依然是一个瞎子。

    到那时候,宋人总不能说我预判到你要攻打我吧?

    不设瞭望台没办法预警,设了瞭望台又容易刺激到金人,陷入两难的众人在此将目光看向了李申之。

    他们已经从李申之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那家伙的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字:我有办法。

    PS:胡世将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抗金名将,因为种种原因名气不是很大。上不如中兴四将,下不如民间抗金义士。在川陕,他的名气也一直在吴玠吴璘兄弟之下。殊不知他始终与吴玠并肩作战,后来更是吴璘的长官,主政川陕期间,不论是抗金意志还是为政治军的举措都可圈可点。名气不显,或许只是因为他并没有亲自领兵上过前线吧。

    只可惜积劳成疾,在五十多岁的年纪突发疾病去世,可惜可叹。

    在此附一首胡世将的《酹江月》。

    神州沉陆,问谁是、一范一韩人物。北望长安应不见,抛却关西半壁。塞马晨嘶,胡笳夕引,赢得头如雪。三秦往事,只数汉家三杰。

    试看百二山河,奈君门万里,六师不发。阃外何人,回首处、铁骑千群都灭。拜将台欹,怀贤阁杳,空指冲冠发。阑干拍遍,独对中天明月。

一百、张浚的考校

    随着金人军事压迫的临近,一道难题摆在了应天府众官员面前:什么样的预警机制,能够既不惊扰金人,又能保证良好的预警效果?

    建立瞭望台的方案被否决了,这个实行了几千年的预警机制,在今天应天府的局势下并不适用。

    而派遣斥候沿路探查,仿佛也不大可行。

    斥候倒是可以及时地发现金人的行踪,但是他们没有时间回来报信。

    开封府距离应天府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斥候还没有来得及跑回来,金人的骑兵就已经到了应天府。

    斥候就算是拼了命地跑,最多能比金人快上一刻钟。这么点时间,都不够关城门。

    在万众瞩目之中,李申之拿出了他的秘密武器。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铁盒子,约莫巴掌大小,圆形,外面有一个可以旋转的手柄。

    李申之将这个圆形的铁盒子放在桌子上,喊了陆游来帮他用手按住固定,再伸手去摇那个手柄。

    “呜……吴……”

    一声警报声响起,从低沉到高亢,进而嘹亮。

    这是一道李申之每年都能至少听到一次的声音——防空警报。

    手柄在李申之的手中越摇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有人不禁捂住了耳朵。

    当李申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铁盒子里犹然继续发着声音。等到声音接近消失的时候,才能依稀听到里面是有东西在旋转。

    这下就连张浚都不淡定了,问道:“申之,这是何物?”

    “警报器。”李申之没说防空警报,是因为宋人大概没有防空这个概念。

    防空警报器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就像电扇的扇叶旋转时,会与空气摩擦发出声音,两者的原理没有本质的区别。

    只不过防空警报器中的扇叶形状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其结构专为发声而设计,并不会产生很大的风力。

    警报器中的风扇转速越高,声音就越大。

    人手摇的速度自然无法达到那么高的转速,但是通过齿轮放大,就可以让扇叶的转速变得非常之高。

    只需要简单的两级放大齿轮,就能把速度放大近百倍,结构简单,稳定性高。只要保养得当,一百年前的防空警报依然用得飞起。

    人手摇的速度大概每秒钟五转,经过两级齿轮放大一百倍之后能达到每秒五百转。

    要知道,武装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其转速也不过才三百转。

    李申之甚至在想,如果这个扇叶足够大,会不会转得让自己飞起来?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李申之继续向众人讲解警报器应该如何使用和保养。

    这玩意保养很简单,其实也不需要特别保养,只需要在不用的时候涂上油便好。

    小型化的单人手持设备,其声音至少能覆盖二里地。

    若是在城中设置一座大型防空报警器,由三个人同时操作,再增加两级齿轮,加上简易扩音设施,其声音至少可以覆盖方圆二十里的范围。

    这样一来,预警系统就变得简单得多。

    先派出斥候在宋金边境,亦或是潜入开封府辖区,紧盯金人的动向。

    一旦发现金人骑兵出动,准备发动大举进攻,斥候便立马摇动手中的警报器。

    经过两至三人的传导,警报声传到宁陵县,再由宁陵县城里的大型警报器报警,应天府接到警报之后就可以从容应对。

    从宋人发现金人敌情,到应天府接到警报,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金人最多能走出一里地。

    而这种警报声又非常地安全,其声音独一无二,大自然中根本不存在,金人更是绝对无法冒充。

    斥候发出警报之后,必然会被金人发现。而斥候只需要将警报器拆成零件,分头埋入地下,然后装作一个无事之人,金人更无从得知声音从哪里来。

    范成大思维比较活泛,听了李申之的介绍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是此法可以大行推广,完全可以成为我应天府各军之间联络的信号。”

    没有无线电的古人,早已发明了许多通过光电传播信息的手段,诸如信号灯和令旗。

    在战场之上和城市管理中,都广为应用。

    然而不论是信号灯,还是令旗,全都依赖于瞭望台的搭建,操作手只有站在至高的瞭望台之上,其信号灯和令旗才有传播效果。

    而警报器不同,它是通过声音传播讯息,便不再依赖于瞭望台。

    更加与众不同的是,警报器不再依赖于白天与晴天,即便是大雾弥漫或者是漆黑的夜晚,其声音传播效果依然不受影响。

    于是便可以依托警报器的声音,约定不同的声音组合代表不同的含义。虽不能如语言交流般便捷,但至少也能传达出几种不同的含义。

    在战争时期,能传达出“攻”“守”“追”“撤”的指令,就已经算是惊为天人。

    别小看这四个指令,在古代的战场上,只要能指挥军队快速准确地完成这四项指令,这个将军便能算得上是一时的名将了。

    只可惜报警器的声音很特殊,只能发出一道悠长的声音,很难进行短长的组合来丰富其传达的含义。

    想要传达更加丰富的信息,还是得依靠哨子。

    亦或是,唢呐。

    尤其是那一声“独嘟堵,独嘟堵,独嘟堵,独独独……”,听着就热血沸腾。

    接下来又布置了一番布防的细节,便结束了会谈,众县令分头连夜赶回了自己的辖区。

    临走之时,每人带了几个做好的警报器。

    至于大型警报器,李申之的木匠工坊中还在制作,并未完工。

    等所有警报器全部制作完成,便会送到每个知县的手中。到时候一同送去的,还有摆钟。

    ……

    知县们散去,赵不凡和赵瑗也跟着散去。

    李申之正要走的时候,张浚把他叫住了。

    “这段时间可把你给累坏了吧。”张浚开口便是一句关怀。

    “原来你他娘的也知道啊……”李申之只敢在心中抱怨一句,嘴上很老实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浚淡淡一笑,仿佛能看穿李申之的内心一般,说道:“我知道你有怨言。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何这般地使唤你?”

    李申之充分发挥老油条精神,说道:“下官对张相公的栽培铭感五内。”

    张浚摆了摆手,示意李申之别来那些虚的,说道:“我之所以这般使唤你,甚至把应天府的事务也交由你处理,是想让你尽快成长起来。”

    “下官感怀张相公的良苦用心。”李申之依然处在老油条模式中。

    领导口中的“随便点”“放开点”,千万别信,谁信谁死。

    而李申之心中所想的,依然是抱怨。他只想把精力放在工业革命上,实在是不想在繁缛的政务中浪费半点光阴。

    “唉……”张浚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日子不多了。”

    “张相公这是为何?”李申之终于跳出了老油条模式,关心起了老领导。

    李申之心想:张浚如今不过四十多岁,正值年轻,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老气横秋的话?

    就算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张浚被秦桧与赵构闲置之后,最后也是生生地把秦桧给熬死,把赵构给熬退位,等到赵瑗当了皇帝之后继续大放异彩,组织了一次不甚成功的隆兴北伐。

    可是张浚此时此刻竟然说不能继续为自己遮风挡雨,难倒是朝中出现了什么变故不成?

    张浚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般。”

    他看到了李申之表情中的担忧,心中很是欣慰,说道:“朝中没有变故,但是很快就会有变故了。”

    “请张相公明示。”李申之这是真的虚心请教。

    他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知道历史局势发展的大方向。

    但是他又是一个普通的工科狗,当历史的方向改变之后,他对于朝堂局势的分析能力,并不比普通人强多少。

    于是乎,来自张浚这种,土生土长的南宋政治家,其意见对李申之来说至关重要。

    不管张浚在局势变化中的选择能力有多差,至少他分析局势的能力比李申之要强出许多。

    张浚说道:“这次跟金人干仗,有信心吗?”

    李申之不知道张浚为何有此一问,神情自信地说道:“烦请张相公把那个‘吗’字儿去掉。”

    张浚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李申之的这个梗,也跟着轻松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小子……你可知打败了金人之后,朝中会是如何局势吗?”

    李申之刚想回答,忽然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

    是啊,打败了金人,朝中局势会是如何发展呢?

    秦桧是死了,可是赵构还在啊。

    任你有多少能臣勇将,任你打了多少大胜仗,都架不住赵构是个投降派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李申之好像还是没有太多的想法。

    给了李申之一点思考的时间,张浚才继续说道:“官家会如何做暂且不论,但是朝中的那些贵人们,就该冒头了。”

    李申之目光看向张浚,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宛如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张浚暗中点了点头,赞道:孺子可教。说道:“现在应天府局势不稳,所以朝中对咱们不闻不问,任由咱们随便折腾。可是一旦在这里打了一场大胜仗,与金人实现了真正的和平之后,那么应天府就成了香饽饽,到时候插手应天府的人可就多了。”

    想想也是,不管怎么说,应天府也是一个直辖市,并且掌管着一大军区。

    按照南宋的行政区划,大概分为了六七个行政大区,而应天府便是其中之一。

    应天府知府,兼领京东路宣抚使,掌管着帝国六分之一的土地,如此肥缺,盯着的人自然很多。

    之前应天府是前线,时刻面临着危险,或许还没有人觊觎这块地方。

    可当应天府实现和平之后,想来摘桃子的人便会趋之若鹜。

    真要到了那时候,那帮内斗内行的人像闻到了臭味儿的苍蝇一样扑到应天府,李申之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因为那些人并不像秦桧一样,脑门上写着“坏人”两个字。

    他们的脑门上或许写着“功勋之臣”,亦或是“道德模范”“天子亲信”“治世能臣”之类的标签,自然不能用对付秦桧的办法去对付这些人。

    政治这玩意,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李申之想想都觉得头疼。

    “还请张相公教我。”李申之发自肺腑地朝张浚请教道。

    在李申之看来,张浚这个人,除了指挥战役的水平太差,其他各方面能力倒都还很在线。

    张浚说道:“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想要对付那些蝇营狗苟,唯有比他们官职更大,地位更高。这也是我急于培养你,提拔你的原因。若是不让你提前有个准备而贸然提拔的话,在更高的职位上很容易犯错,而这些错误都有可能变成你的政敌日后攻击你的把柄。”

    听到这里,李申之一阵感动,正要说几句老油条般的话,却被张浚摆手制止。

    张浚说道:“不过你暂时不用担心。这次如果能对金人大胜,你的功勋足以掩盖他人的攻讦。朝堂之上你更加不用担心。李光与你父亲本就是至交好友,再加上赵士褭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范同懂得审时度势也选择了站你一边,剩下何铸是个正人君子,张俊是个贪财好色之徒,都不会成为阻碍你的麻烦。我今天提醒你,是想让你早做准备。”

    李申之抱拳感谢,心中一阵暖流涌起。他从来没有与自己那便宜老爹李纲见过面,今天在张浚这里,竟然感受到了一丝父爱。

    张浚很满意李申之谦虚的态度,说道:“你今年不过十八岁,今后若是好好成长,未必不能三十岁建节。”

    张浚话音刚落,李申之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相公慎言。”

    建节的意思,就是当节度使。在皇亲国戚中,当个节度使并不稀罕,比如赵瑗现在就是节度使。但是放在普通武将身上,节度使就是一身的天花板。

    而在李申之看来,当节度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心中暗骂:你才当节度使,你们全家都是节度使。

    看到李申之坚决地反对建节,张浚心中更加满意,说明这小子知进退。

    三十岁建节,是宋太祖赵匡胤的一项功绩,说出来的时候颇为意气风发。然而正是因为这是赵匡胤的功绩,放在别人身上反倒会成为被攻击的把柄,岳飞就是前车之鉴。

    通过一整晚的考校,张浚在心中几乎给李申之打了满分。

    临别之际,张浚抛出了一个火烧到眉毛的难题:三圣快要回来了。

一百零一、斩首行动

    据接到的情报,三圣的行程已经进入山东境内,过了曾经的宋辽边境。

    三圣一路之上走得很慢,从五国城走到幽州城,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按照这样的行程,赶到应天府,大概还得半个月的时间。

    而在这半个月之内,宋金之间很有可能发生一场战争。

    亦或者说,是开封府和应天府之间会发生一场战争。

    因为金国的完颜亶不想打仗,宋国的赵构也不想打仗。

    想打仗的,是开封府的完颜宗弼和应天府的李申之。

    完颜亶是理想主义者,赵构是怂货。

    只有完颜宗弼和李申之是冷静的,果断的,却又都是最无奈的。

    可三圣归国在即,若是宋军在这个时候与金军交手,难免给金人留下口实。

    若是因为应天府这边不妥当的应对,导致宋金两国关系紧张,进而影响到金人归还三圣的进度,那么可想而知应天府众人即将面对的政治后果。

    迎归三圣,是赵构下达的一项政治任务,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的任务。

    原本的历史中,赵构为了迎回三圣,不惜杀掉岳飞自毁长城。因为三圣的回归,是他当皇帝的法理依据。

    没有三圣,他的皇帝位置便坐得不踏实。万一再冒出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依托韦太后的懿旨称帝,对他的皇位法理性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亦或是他那个废物哥哥赵桓被人扶持成傀儡皇帝,对他的皇位来说不啻于放了一颗核弹攻击。

    只有把三圣给迎回来,将他父亲宋徽宗赵佶安葬,把渊圣皇帝宋钦宗赵桓软禁起来,再把他的母亲韦太后请入后宫,他的皇位才算是在法理上坐实了,再没有人能够从法理上对他形成威胁。

    而若是应天府的一杆猴崽子们,谁敢不开眼地在这个时候惹恼了金人,导致三圣无法回归,他们的下场一定比岳飞更惨。

    赵构杀岳飞,好歹还关了三个月,强行安插了一大堆罪名。而要是杀个把县令,连罪名都懒得找,直接就地处决。

    到那时,李申之自然有自保的办法,大不了领上一票人马自立门户。可是他不能不考虑他的几位同窗的处境,总不能把他们留下受死吧。

    这个问题很难找到答案,好在三圣还在继续南下,只能到时候再想到时候的办法了。

    或许能够携大胜之威,昂首挺胸地跟金人要人也说不定。

    不过李申之暂时没功夫去为那几个民族的罪人发愁。此时此刻,他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警报器响了。

    ……

    警报器响得很突兀,就像晴空霹雳一样。

    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的百姓们,迷茫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就像傻孢子一样站在原地。

    尖锐刺耳的声音,让无助的百姓们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干点什么,而他们又实在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要得益于应天府官方提前的保密工作太好,他们压根就没有与百姓们诉说警报器的存在。

    即便是每个乡的乡老,也只有一个可靠的人知道警报器的作用。

    短暂地迷茫过后,三骑快马从百姓们身边划过:

    “金人来了,快进小城!”

    “金人来了,快进小城!”

    “金人来了,快进小城!”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古人也是如此。

    筑小城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出过力,不需要有人专门带路,百姓们纷纷朝小城跑去。

    他们不需要知道有多少座小城,只需要钻进自己参与筑造的那座小城便好。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筑造的小城将会成为日后的栖身之所,所以小城的质量绝对优良。

    传令的骑兵一闪而过,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通知百姓。

    约莫一刻钟之后,大部分的百姓全都进入小城之中。

    然而小城的城门并没有关闭。

    万一有腿脚慢的人来迟了,总不至于将他们拒之门外。都是一路逃荒来的同胞,多少都有一些恻隐之心。

    至于城门,看到金人进入自己的视线再关上城门,也完全来得及。

    身处于混凝土小城中的百姓们,在金人面前第一次有了安全感。

    不论是坚硬的城墙,还是仓库里满满的粮食,都让他们心里非常地踏实。

    李申之此刻正在应天府中。

    反倒是这些府县的大城,依然是原本的砖土结构,并没有用混凝土来浇筑。

    所谓的砖土结构,是指外层用砖垒起墙皮,中间用夯土填满,外砖内土。

    这种结构的防御能力,比起混凝土来要差了许多。因为这种城墙即便是修得再高大,也可以用最原始的办法拆掉:硬挖。

    据说蒙古人进攻南宋的时候就用过这样的战法。

    面对南宋人自以为的坚城,蒙古人顶着盾牌冲到城下,对着城墙就是一顿乱砍。

    砍掉了最外面的砖块,再挖开夯土,硬生生地把城墙打出一个洞,冲了进去。

    这种办法若是遇上混凝土的城墙,恐怕得把蒙古人挖得怀疑人生。

    正是因为如此,李申之坐在应天府中,竟然感觉有一丝丝的不安。

    也不知是对这种砖土结构的城墙不自信,还是对外面的混凝土小城不自信。

    第一轮的警报过后,所有人全部各就各位。

    老弱病残坐守家中,所有青壮年全部到城墙下听令。所有的青壮年归张浚指挥。

    军队系统由岳银瓶指挥,她将所有士兵分成了三波人,一波人站上城墙,一波人在城墙下休息待命,随时准备与城上的守军轮换,再留出一波人充当预备队,哪里缺人就冲到哪里。

    按说岳银瓶本没有官职和资历统帅应天府的厢兵,年纪小不说,又是一介女流之辈,不该有这样的威望。

    然而岳银瓶背后站着李申之,同时又得到了张浚的力挺,因此其在官府中的地位不容置疑。

    至于在军中的威望,自有岳家军的背嵬军坐镇。

    背嵬军的五十人按照每五人一组,分成了十个小组,分别统帅应天府的厢兵。

    岳家军的威望自不必说,那是神一般的存在。

    而岳家军的军汉们又人人听命与岳银瓶,因此岳银瓶的威望难题便间接得到了解决。

    火器营经过李申之的改造,全部改行玩起了回回炮。

    在应天府内距离城墙五十米处,建立了一处回回炮的阵地。

    经过火器营士兵们连夜加工,一百架回回炮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向金人倾斜自己的炮火。

    李申之坐在城门的望楼之上,环视一周,思索着城防布置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岳银瓶站在李申之身边,一身戎装,娇小的身材透露出一股英武之气。

    “夫君放心,打仗讲究审时度势。若是金人来势汹汹,咱们大可据城固守,谅金人也奈何不得咱们。若是金人来的不多,妾身有信心叫他们有来无回。”

    李申之看着雄姿英发的岳银瓶,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或许岳银瓶真的适合在战场上闪光,而不是被自己圈养在屋子里取悦自己。

    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成全。

    可是李申之忽然间又有些恍惚,感觉与岳银瓶仿佛兄弟一样,一个胸肌比自己都发达的兄弟。

    应天府城进入戒备模式的同时,所有县城也得到了情报,在同一时间进入了戒备模式。

    不论是知县们,还是张浚等一众府衙官员们,内心全都忐忑不安。

    他们并没有跟金人打过仗,在他们的印象中,金军一直都是无敌般的存在。

    应天府各县虽然在张浚和李申之的组织之下进行了许多战备活动,但是到底能不能抵抗住金人,所有人心里都在打鼓。

    宁陵县处于对金的最前线,知县韩平反倒心情平静下来。

    此时的他顾不上忐忑,因为金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当真正遇上金人的时候,韩平反倒一点都不紧张。所谓的靴子落地人心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却说张牧之领着淮北土匪躲在一座小城之中,正趴在城墙上看着金人。

    李铁牛也凑着一颗大脑袋,挤在张牧之身边:“大哥,这金人是要上哪里去?怎么不打咱们呀?”

    “你个混脑子,还盼着金人来打你呀?”张牧之一巴掌拍到了李铁牛的大脑袋上,转而继续看向金人的动向,说道:“瞧金人这意思,是打算直奔应天府去啊。”

    “应天府?”李铁牛惊得大喊一声:“那李公子岂不是危险了?”

    转念一想,李铁牛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对啊,应天府城防备森严,金人就这么确定自己能打下来?”

    张牧之思索了片刻,轻叹一口气,说道:“这金兀术还真是个人物。他大概是知道咱们小城里面没什么兵力,无法对金军形成威胁,所以就直奔应天府城而去。只要能拿下应天府城,到时候再来打咱们,简直易如反掌。”

    完颜宗弼不愧为金国的战神。

    作为硕果仅存的金国二代目将领,他依然秉持着金人传统的战法:斩首战术。

    张牧之好歹读过些书,也跟金人有过一些交往,对金人的习性有所了解。

    李铁牛却不同,关注点与张牧之大不同:“他们要去打李公子?大哥,咱们出去跟金人干仗吧!”

    张牧之没好气地一巴掌又拍到了李铁牛脑袋上:“跟金人干仗,你凭什么啊?就凭你这二百斤肉吗?是能捅破盔甲,还是能抗住长枪?”

    李铁牛说道:“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公子被金人围困吗?”

    这个莽汉虽然双商不怎么在线,可这一开口却是一手老练的道德绑架。

    张牧之看着自己这个傻准妹夫,耐下心来解释道:“铁牛你记住,打仗不是看个人的勇武,而是看谁配合得好。就像两个人打架,不是看谁的手指头多,而是看谁的拳头攥得紧。你还记得李公子的吩咐吗?”

    李铁牛憨憨地说道:“李公子说让咱们只要顾好自己,没有接到命令绝对不能出城。可是金人直接去攻打李公子了啊。”

    张牧之说道:“你若是想进军营当兵当将军,就要学会听话。要想当一个好兵,最应该做到的,就是服从命令。若是都如你这般莽莽撞撞,军营岂不要乱套。”

    张牧之说了大半天的道理,李铁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依然在那里纠结:“可是李公子他……”

    张牧之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忽然脸色冰冷,喝道:“退下!再敢胡闹,老子砍了你的狗头!”

    李铁牛吐了吐舌头,把脑袋缩了回去,乖乖地回到了城下。

    看到张牧之真的动了怒,他的心也慌。

    上一次在山寨中,张牧之也是这般动怒,而那次真的砍了几个人的脑袋。

    李铁牛摸不准自家姐夫的脾气,搞不好真要丢了脑袋。

    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好歹不敢继续跟张牧之叫板了。

    却说韩平站在城墙之上,用李申之制作的望远镜观察着金人的动向。

    “咦?这金人不打算攻击咱们?”韩平与幕僚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韩平乃是北宋名相韩琦之后,韩琦这个人与张浚有些相似,政治水平很高,但是军事水平拉胯。

    在韩琦主导的对西夏战争中,就有一场好水川大败,成为韩氏族人难以抹去的耻辱。

    而韩平之所以选择了距离金人最近的宁陵县当县令,就是想在于金人的战争中立下功劳,以雪好水川之耻。

    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没想到金人竟然绕过了宁陵现成。

    失望之余,韩平的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发情报吧。”韩平看到金人渐渐走远,吩咐传令兵去摇动警报器。

    应天府北城墙望楼。

    城上的李申之和城下的张浚,同时听到了来自宁陵县的警报。

    警报的意思是,金人没有攻打宁陵县,直奔应天府。

    城上的李申之拿起望远镜,视线中还看不到金人的踪迹。

    岳银瓶感受到了自家夫君内心的紧张,拍了拍李申之的肩膀,说道:“夫君且放心,守城拼的是耐力,等金人来了,咱们按部就班地跟他们比划就是了。”

    看到岳银瓶淡定的样子,李申之不禁感慨,有些人或许真的天生就是将军。

    同样是第一次上战场,为什么岳银瓶就可以做到如此的淡定,而自己明明各项能力更强,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

    只有城下的张浚知道,金人不是来攻城的,而是来谈判的。

    张浚伸手入怀中,捏了捏那份贴身放着的诏书。

    那是赵构刚刚发来的诏书,告诉他要无条件地答应金人的要求,务必保证三圣顺利归国。

    而张浚并没有把这份诏书拿出来。

    他不想让这种责令投降的命令干扰李申之。

    至于抗旨的罪过,就由他来承担好了。

    受到李申之的影响,他也认为卑微换来的和平是最不牢靠的。尤其是面对强敌,唯有打出来的和平,才能赢得对手的尊重,才是真正的和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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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介绍:
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
这一年,宋金和议板上钉钉,秦桧独相权倾朝野。
这一年,岳飞锒铛入狱,赶在年前被处斩。
这一年,陆游还是那个热血青年,朱熹还是小正太,李清照已是半老徐娘。
这一年,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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