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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桃散人     大宋不怂txt下载     大宋不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一十七、瓮城的真正作用

    第二天一大早,金军如期开始攻城。

    没有花哨的战术,完颜宗弼拿出了金军最拿手的打法:反复冲击。

    最初一代跟着完颜阿骨打出来的金人,全都是在环境恶劣中生存的金人,他们原本就每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早已不把生死放在眼里。

    他们甚至会为了得到一只羊腿,而甘愿冒着生命的危险。

    像打仗这种高级捕猎活动,打赢了就能随便杀人随便抢的好生意,在他们眼中就是高收益低风险的活动。

    正是在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中,炼就了金人无比坚韧的性格。

    若论一对一单挑,金人未必打得过辽人,甚至未必打得过宋人。

    但若是让金人聚集起来,他们便会一遍又一遍地组织冲锋,不停地冲击敌人的防线,直至敌方崩溃,亦或是自己死光。

    这种组织方式,是金人无往不利的法宝。

    完颜阿骨打曾骄傲地自称:女真骑兵若是不能连续冲锋一百次,就不是个合格的战士。

    同时期的宋军,能冲锋十次的已经堪称精锐,可见金军悍勇若厮。

    自起兵以来,这种反复冲锋的战术所向披靡,以至于辽人都被打怕了,喊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口号。

    辽人这句话是一句客观的评价,真是地反映出了女真人在万人级别规模的战争中所向披靡。

    在冷兵器时代,一万人或许是某种程度上火力密集程度的极限,在这种极限状态下,女真人是无敌的。

    而到了十万人级别,亦或是千人级别的战斗,金人的优势反倒没有那么大。

    李申之相信这是一种科学的解释。

    顺着这种科学解释继续延伸的话,在攻城守城战中,就要打破了这种女真人最擅长的战斗方式,也就是说城防战的火力交锋性质和火力密集程度,并不一定对女真这种反复冲锋的战法有利。

    基于这样的科学分析,李申之拟定了合理的作战计划,并且对自己非常地有信心。

    虽然完颜宗弼带了十万人来,虽然应天府的守军不过一万余人,敌我双方的人数比例完美地符合了孙子所谓的十则围之军事理念。然而李申之并不是没有优势。

    这个优势在于,应天府是一座小城。

    小城的好处就是,作战截面积小,战场一次性只能容纳五千人的战斗规模。

    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

    任你金军的人再多,在交锋的最前线也只能投入三千兵力。

    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金人可以分成三十波,三十波人轮流进攻,而宋军只能分成三波人马轮番上阵。

    虽然宋人打起来有些吃力,但依然能够勉强维持住城墙防线。

    战斗如期打响,悍不畏死的金人展现出了应有的战斗力,第一波的冲击竟然使得应天府的防线有些松动,差点来了个一鼓而下。

    好在城防部署及时做出了调整,稳住了形势之后双方陷入了拉锯战。

    拉锯战,拼的就是消耗,不仅是粮草器械的消耗,更是人命的消耗。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并不是说说而已,大量的胜利原本就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完颜宗弼面无表情地望着战场,心里盘算着眼前的局势。

    就目前来说,局势还算是不错。

    金军是攻城一方,原本就有劣势,在攻城中能与宋军打出二比一的战损比,完颜宗弼非常满意。

    从他接到的情报来看,宋人城中守军不过一万余人。至于剩下的十几万民夫,刨除老弱病残之外,能上城墙战斗的人并不多。

    照这么算来,金军只需要付出两万人的代价,就可以怼光应天府中的所有战斗力量,进而轻而易举地攻破这座城池。

    然而,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战争作为人类历史上最血腥、最违背人性,却又是最有魅力的艺术,正是由于其本身具有极大的不可预测性。

    若是战争只是双方纸面实力的一道数学题,那么就不需要打仗了,大家把兵马拉出来,点一点数字定了输赢便罢了。

    事实上,春秋时期大多数的战争就是这种形态。

    而到了战国时期以后,华夏人的战争哲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最重要的一条变化是:无所不用其极。

    战争本身就是一件极不道德的事情,当撕破了伪善的道德面纱之后,所有人类能想到的手段全都用到了战争之中,战争的变数开始无限地放大。

    无数人的奇思妙想应用在了战争之中,深远地改变了战争的形态。

    就比如,宋军投石机扔出来的石弹,突然就会爆炸了。

    原本顶着宋人投石机朝着城下冲锋的金人,在一片片的爆炸声中迷茫了,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听到身后来自督战队的指令,他们选择了继续冲锋。

    而金军中的大多数,在爆炸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极大地影响了行动力和战斗力。

    会爆炸的不是石弹,准确地说,其实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炮仗。

    回想当年还能放炮的时代,李申之就见过有人自制炮仗,做了一个暖壶大的炮仗,在院子里点燃之后,把地上炸出了一个半米深的坑。

    然而这种炮仗看着动静大,杀伤力却很有限。由于里面没有填充用于杀伤的弹片,超过两米之外便很难对人员造成有效杀伤。

    对于身上穿着轻甲的金兵来说,哪怕是在金兵身边爆炸,这样的炮仗也不过是能把他们吓得一哆嗦罢了。

    一哆嗦能干什么?

    李申之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他不仅在炮仗里填充了用于杀伤的铁砂,甚至还在铁砂中浸泡了金汁。

    “铛……”地一炸,蘸着金汁的铁砂嵌入人体,那酸爽……

    却说这炮仗的研发也费了不少的功夫。

    炮弹的概念,李申之老早地就提了出来,想要造一种落地就能爆炸的石弹出来。

    工匠们展开了头脑风暴,以他们的知识储备思考如何实现这样的效果。

    火器的使用早已存在了几百年,其中有些固定的用法,有着成熟的经验。

    就宋人来说,他们主要讲火药用作武器的推进剂,却没有直接将火药用于杀伤。简单说,宋人的火器大都只类似于导弹的屁股,而从未在导弹头上做文章。

    经过李申之一提醒,他们最先想到的就是炮仗。只要炮捻子的长度设置合适,当点燃炮捻子之后再将炮仗投出去,算好时间,落地之时刚好可以爆炸。

    然而实验经历了好几次的失败。最先是打算往石弹或者铁弹中间填充火药,爆炸之后依靠石弹和铁弹的碎片杀伤敌人。但是实验了几次,石弹和铁弹在落地之后自己先摔了个稀巴烂,将火药散落得满地都是。

    同时,炮捻子的燃烧速度也不可控。炮捻子还无法标准化生产,空气中的湿度和温度也会影响炮捻子燃烧的速度,想让石弹在空中爆炸的想法无法实现。

    再然后便彻底回归炮仗,用纸来包裹火药,同时在纸的夹层中间填充碎铁砂。这样一来,打击面虽然变大了,但是杀伤力依然有限。

    纸是软的,落地之后弹几下都不会碎开,一点都不影响爆炸效果。

    只不过依然只能让金军受伤,却炸不死。

    情急之下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算很不错了,李申之便暂且将这种纸包的填充铁砂炮仗定型,大规模制造之后投入了使用。

    老弱病残们虽然不能上城墙杀敌,但是可以在军工厂里面加工武器弹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战场提供火力输出。

    一团团的爆炸映照在完颜宗弼的眼中,他轻蔑地一笑:宋人就会搞一些雕虫小技。历史证明,这样的战法是抵御不住金人的。

    即便是仙人关大破金人的吴氏兄弟,也是靠着真刀真枪与金人肉搏出来的战果。应天府的宋人若是不敢出城野战,迟早会被金军给耗光。

    有火药又如何?充其量不过是让金人的伤亡人数从二万变成三万罢了,改变不了战争的结局。

    正当完颜宗弼下令继续急攻的时候,应天府的城门打开了!

    完颜宗弼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宋人竟然打开了城门,从里面冲出了一支骑步混编的军队,与城下的金军开始了战斗。

    完颜宗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又好笑又好气:宋人这是打糊涂了吗?竟然主动出击要野战?嫌自己人多,怕宋军死得不够快吗?

    宋人当然没有糊涂,恰恰相反,他们依靠对战场局势精准的把握,以及各种高科技武器的巧妙配合,计划打一波漂亮的塔下反杀。

    又是一论急促的炮仗投射出来,这次的炮仗里填充了大量的石灰,爆炸之后整个战场顿时烟雾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

    冉冉升起的石灰白烟仿佛烟雾弹一般,弥漫在五十米宽的地带中,阻滞了金军援军的前进。

    忽然间,正在攻城的金军变成了一只孤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明明身后就是金军的大本营,却忽然没了援军。

    出城的宋军抓住这短暂的机会,分成左右两路朝着攻城的金兵杀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金军士气大跌,受到城上城下两面夹击,顿时被杀得屁滚尿流。

    宋军从城门一路杀了出去,杀了一圈又杀了回来,基本上将战场清理了一遍。

    当他们打算清扫战场之后回城的时候,方才石灰弹打造的烟雾带消散了大半,一队骑兵透过烟雾冲了过来。

    接到城上收兵的命令,出城宋军不敢恋战,纷纷朝着城门有序撤退。

    刚冲来的金军骑兵竟然悍不畏死,想要依靠速度尾随宋军冲过来,抢占城门。

    当宋军大部撤回来,金军越过落后的宋人步兵,也不与那步兵战斗,强行超过步兵之后直抢城门而来。

    于是乎宋人的步兵与金人的骑兵仿佛战场上的伙伴一般,竟然并排着冲进了城门。

    当宋人的士兵全都撤回了城门之时,闸门忽然放下,将正好在城门口的几个金兵砸成了肉泥,重新关上了城门。

    金人环视一周,发现前面还有一道城门,他们跟着宋人进了瓮城。

    原来这就是瓮城。

    受到无用小知识的误导,李申之一直没搞明白瓮城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以往看那些播主的视频都是抄稿洗稿,从来没有真正动过脑子去思考瓮城的作用,都说瓮城是骗敌军来攻城,当他们攻破了一道城门之后发现还有一道城门,相当于给守城方加了一道双保险。

    李申之站在敌方将领的立场上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敌方将领是有多蠢,在战前不知道侦查一下战场。再者说,攻城战早已演化成了爬城墙的打法,城墙成了主要争夺的对象,城门反倒变得不重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设置瓮城除了给自己带来不便之外,压根想不出还有什么必要。

    然而转换了思路之后再去思考,才发现当初设计出瓮城的人,当真是个军事天才。

    瓮城的设计,是为守城方反攻用的。

    试想,当攻守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守城方必然不敢打开城门主动出城应战。因为这样一来,相当于把自己的后门打开,露在了敌军面前。

    而有了瓮城之后,瓮城之于主城的存在,就像潜水艇的密封舱一样,成了隔离城内与城外的一道过渡空间。

    想要反攻之时,先将军队藏在瓮城里,关上内城门,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打开外城门一举冲出去。

    就算是反攻不顺利,被攻方抢入了城门,那么只需要将外门一关,把冲进来的人困在瓮城之中,轻松就能剿杀得一干二净,来一处瓮中捉鳖。

    此刻在瓮城中的金兵就是如此。

    他们冲进来的人满打满算不过三五百人,他们面对的却是三五千的宋军。

    只一瞬间,金兵便被砍了个干干净净。

    杀光了金人,瓮城的内城门打开,士兵回城休整,民夫前来打扫战场。

    完颜宗弼看着眼前的一幕,赶紧鸣金收兵。

    方才的一仗,让完颜宗弼输得十分窝囊。

    就这么一瞬间,宋军竟然在局部战场形成了巨大的优势,轻松地一口吃掉了金军五千兵马。

    屋漏偏逢连夜雨,战场上的噩耗接踵而至。

    后方有人传令,说粮道再次被劫,开封府依然无法将粮草运送到应天府前线,而金军随带的粮草,只够一天消耗了。

    这边刚刚说罢,那边斥候又来报,说在应天府东面发现了宋人的援军,看规模差不多有三万人。

    噩耗一个一个低传来,完颜宗弼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一场耀武扬威的的战争,竟然打成了这个熊样子。

    身为沙场宿将的他,知道现在一定要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完颜宗弼试着将这两天的情况汇集起来:回回炮,岳家军,夜间偷袭,三万援军……

    精简一下:三万援军,岳家军。

    调整一下语序组个句子:来了三万岳家军增援应天府?

    完颜宗弼背后顿时冒出一股冷汗,传令道:“撤!”

一百一十八、燧发枪

    生化武器的使用古已有之。

    早在西汉时期,霍去病北伐匈奴的时候,匈奴人便把病死的人和牲畜扔在上游的河里,尸体腐败之后产生的各种病菌污染了河水,进而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甚至有学者分析,一代战神霍去病,就是被污染的水源伤害了健康,才导致英年早逝。

    且不论这种说法是否站的住,单说生化武器应用于战争,的确效果很好。以至于人类不得不约定在打仗的时候不得使用生化武器。

    然而即便是禁止,还是有人忍不住诱惑地偷偷使用,可见其威力之大。

    在大乱世的时代,用投石车抛死尸就是一种常规战法。

    李申之把金汁混杂在铁砂中,当爆炸后的铁砂划伤金兵的皮肤之后,金汁中蕴含着的丰富的细菌会迅速引发伤口感染。

    对于没有被抗生素腌制过的古代金人来说,这样的伤口感染足以致命。

    当金人回到开封府之后,受伤的士兵陆陆续续又死了上千人。

    金国官方封锁了消息,没人知道这些死于“瘟疫”的人是怎么回事。

    完颜宗弼对金国内部封锁了消息,所以李申之的探子也无法探查到这些情况。

    已经过了十多天了,依然没有搜集到金兵伤员大规模地死于伤口感染,李申之对于金汁这种生化武器的威力产生了怀疑,又觉得或许是自己低估了古人的抵抗力。

    每日在野外摸爬滚打,古人的抵抗力或许真的很能打。李申之只能这样来说服自己。

    得不到想要的效果,李申之只好放弃了金汁这种恶心的生化武器,重新开始设计回回炮的炮弹。

    在新一轮的设计中,赵瑗有了极大的兴趣。

    连续经历了几次战斗,赵瑗充分认识到了这些小发明小创造的威力。

    只要运用得当,这些小玩意在战场上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甚至于改变战局的走向。

    虽然金人撤军有一定运气因素在里面,谁能想到完颜宗弼完成了自我攻略,算到了是岳家军来增援,果断选择了撤退。

    完颜宗弼猜对了一半,猜错了另一半。

    严格来说,劫粮道的人的确是岳家军,岳银瓶率领着背嵬军,根正苗红的岳家军。

    然而援军却不是岳家军。

    援军由黄庭从楚丘县带队赶来,是山东诸路好汉听闻应天府宋军跟金人干开了,纷纷南下来从军的人。黄庭收拢了众多乡勇,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向应天府请示,就这么领着队伍赶了过来。

    黄庭敢领着三万人来前线,直接与金人的十万人在野外对线,其实一点都不莽,而是胆大心细。

    熟知应天府地形的他,早已选好了军队驻扎的地点:河边。

    金人想要突袭他,必然需要渡河,而他的三万人虽然野战刚不过金人,但是守住河边却绰绰有余。

    没成想,仗还没打一场,竟然把金人给吓跑了,倒是让黄庭生出了一些骄傲之心。

    唯有李申之对那一战心有余悸,实在是太惨烈了。

    从小酷爱战争游戏的李申之,始终努力在追求无损取胜,别说一比二的战损比,哪怕是一比十的战损比他都接受不了。

    经历过这么一场,李申之觉得造几支火枪出来很有必要。

    脑子里既然有知识,就要赶快转化成战斗力。经过与大宋工匠们这么长时间的磨合,李申之觉得完全有能力跨越式地发展火器。

    工坊的炼钢作坊和车床已经初具规模,按照工坊里大匠的说法,李申之画出来的图纸他们完全可以加工出来。

    可李申之口中的那些强度参数,他们便表示无能为力了。

    其实想想也是,一根枪管不过就是一根铁管而已,哪怕是让一个原始人拿勺子慢慢挖,只要时间足够多,总能够把一个铁棒挖成一根铁管。

    宋人当然不用拿勺子慢慢挖,但是他们有各种钻孔机器,稍微改造一下便能用。

    可这样的铁管与现代的枪管有着极大的区别,首先便是强度上的差距。

    若是制造枪管的钢材强度不够,在击发子弹的时候极易炸膛。若为了避免炸膛而减少子弹的填药量,又会使得射程近得令人发指,还没有人徒手扔得远。

    枪造好了,接着便是子弹了。

    暂时没有把炸药给搞出来,按说没办法造出撞针击发的定装子弹,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最好的方案是燧发枪。

    燧发枪的击发原理,是类似于老式打火机一样,通过砂轮和火石摩擦产生火花点燃子弹的火药,进而将子弹击发出去。

    玩过打火机的小伙伴马上就能想到这种枪的缺点:失误率高。

    也就是说,可能扣了几次扳机,火花都无法将火药点燃。当然了,将燧石和火药经过几次改良之后,可以极大地提高燧发枪的击发成功率。

    当击发成功率提高之后,燧发枪相较于更早期的火绳枪便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可以近乎于无视天气的影响。

    既然燧发枪已经搞出来了,那就再拉一拉膛线,搞一搞米尼弹,都是顺带的事儿。

    纯手工打造的燧发枪制造完毕之后,李申之早已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被水泥围墙层层防护的工坊城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应天府的所有政要及各县主官。

    这是一次绝密性质的实验。

    在工坊城中专门设置的靶场中,李申之端起一支燧发枪,约莫二十斤重。

    试着瞄了瞄,在手中掂量了几下重量,李申之乐得嘴角都要乐到耳朵根了。

    有这种跨越时代碾压式的大杀器问世,平定天下还不是指日可待。

    从身边的台子上取过一个小圆饼,这是用一层薄薄的油纸包裹着的火药,再取出一枚米尼弹与火药压紧,从枪口塞进去,再从枪管挂刺刀的地方抽出一根铁棍,从枪口处将子弹推了进去,轻轻地压紧。

    “唰”地一下从枪管中抽出铁棍,“咔哒”一声将铁棍卡在了枪管上。

    各部件之间完美地配合所独具的机械美感,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申之端起不强瞄准二十米外的靶子,三点一线对准之后,缓缓地轻呼着气,慢慢地扣动扳机。

    射击时讲究无意识击发,不能猛抠扳机,要不然会导致枪口的抖动。

    枪口的轻微抖动放大到数十米甚至上百米之外,便会形成巨大的误差,导致打不中目标。

    扳机行程过了卡点,带动枪机中的燧石运动,燧石擦破了火药外面包裹着的薄薄的油纸,迅速地从火药表面划过。

    燧石之间摩擦出的火花窜入火药里,引起了剧烈的燃烧,以至于爆炸。

    火药爆炸后产生了大量的气体,推动着米尼弹前进。

    米尼弹的尾部比较软,在巨大的推力之下,米尼弹的尾部先于头部运动,在头部静止的状态下尾部仿佛要被挤扁。

    就是这轻轻被挤扁的变形,使得米尼弹瞬间填满了子弹与枪管之间的缝隙,增加了枪管的密封性,极大地提高了射击精度和射程。

    枪管中的膛线使得子弹旋转起来,划破空气从枪口激射而出,飞出数米之后枪口的火花才跟着喷出。

    枪声未落,靶已倒下。

    燧发枪发展到后期,其枪口速度已经可以达到三百米每秒,射击二十米外的靶子,连零点一秒都用不到。

    而李申之这把燧发枪除了依然是前装式之外,已经堪称历史上最先进的燧发枪之一了。

    后装倒也不是不能搞,而是其机械结构会更加复杂,加工困难不说,制造的初期故障率也高。

    有了米尼弹之后,子弹的直径与枪口的直径可以有较大的误差,更大的缝隙有利于子弹的填装。

    一发打完,李申之犹觉得不过瘾,又取来一发子弹依照原样装填进去,瞄准之后击发中靶。

    第二法子弹从装填到击发,大概用了五秒钟时间。

    一分钟十二发,速度相当快了。

    虽然优秀的弓箭手一分钟也能射出十二支箭,但是射完之后力气也消耗了大半。

    而一名火枪手击发了十二发子弹,好像连气都不待喘一下,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包裹子弹的油纸也是极易燃烧的东西,在火药爆炸的时候会将其燃尽,即便是留下少许的灰尘也不影响下次击发。

    当灰尘积累多了之后才需要清理一下枪膛,大概二十发左右吧。李申之没有具体做实验,只是大概算了算。

    满意地放下手中的枪,李申之终于回到了一千年前,完成了自己实弹射击的梦想,果真很爽。

    难怪老外的有钱人都喜欢打猎,这玩意确实上头。

    “赵家哥哥,过来试试?”每次遇到新鲜好玩的东西,李申之习惯性地招呼赵不凡。

    回头时,却看到一众人等全都呆若木鸡,傻愣在原地。

    赵不凡听到李申之的叫唤才回过神来:“啊?这……我……”

    李申之一把将赵不凡拉过来,把枪塞到他的手中:“这是子弹,这是扳机,把子弹装进去,用刺刀捅一下,然后扣扳机。”

    手把手地教了赵不凡一遍,赵不凡跟着念念叨叨:“扣扳机……”

    “砰……”一声枪响,吓得赵不凡把枪扔在了地上。

    枪口还朝着天,赵不凡就扣动了扳机,打了一发飞机。

    跟在李申之身边的金儿眼疾手快,抄手将枪接住,没让掉落在地。

    这么珍贵的宝贝,金儿生怕摔坏。

    李申之见金儿拿住了枪,取来一发子弹,按住金儿的肩膀:“金儿,你来试试。”

    “我?”金儿虽然武艺高强,但头一次碰这东西,多少有些心虚。再者说,在场的都是大官老爷,就她一个小女婢,终究有些气虚。

    李申之不容置疑地取来子弹,手把手地教金儿,从装弹到射击,再到三点一线的瞄准,无意识击发。

    一套流程下来,金儿已然上手,端着枪挺立在那里,英姿飒爽。

    “砰……”

    命中。

    金儿学着李申之的样子,熟练地重新上了一发子弹击发,再上弹再击发,再上弹再击发,一口气打出了五发子弹才停下来。

    “怎么样?”李申之问道。

    金儿面色潮红,难掩脸上激动的神色:“太神奇了!银瓶娘子要是带上这东西,开封府咱也敢闯得。”

    从宁陵县归来的韩平也在场,他有些疑惑这些人的激动,问道:“此物虽然有些神奇,但是比之弓箭手还是要差许多,不论是射速还是携带方便性,都远逊弓箭,为何你们这么激动?”

    李申之正要解释,一旁的陆游早已走上前来,从金儿手中接过那支枪,无师自通地开始装弹射击,一边操作一边说道:“韩兄此言差矣。一个弓箭手训练出来需要多少时日?操作这火器需要训练多少时日?岂可同日而语?”

    韩平是聪明人,经陆游一指点,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先前我应天府虽然有数十万的人口,但是真正的可战之兵不过一万多。若是有了此物,即便是妇孺老人也能操纵,那我应天府岂不是可以人人皆兵?”

    李申之点了点头,事实上现代战争就是这个样子。

    人人皆兵。

    哪怕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当他拿上枪走上战场,便成了杀人的屠夫。

    若是在冷兵器时代,恐怕连刀都拿不动。

    张浚城府比较深,看着他们讨论了一会,自己激动的心情也跟着稍稍平静下来,这才问道:“申之,这火器每日可以造多少支?这……这个叫子弹的东西每日又能造多少出来呢?”

    南宋人早已见过轰天雷之类的火器,对枪械的威力倒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这玩意若是产量不高,如轰天雷一般,每用一发就得心疼半天,那么它在战场上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李申之说道:“目前来说产量还不行。”

    张浚点了点头:“那就先让银瓶他们用吧,他们在外游弋风险更大,其他各县不要有意见。”

    张浚心想:这玩意看上去这么复杂,恐怕得好几天才能造出一支来。数量少,放在城墙上用处也不大,不如交给岳银瓶,他们在偷袭的时候或许更好用。

    张浚做事一贯地秉公执法,素来威信很高。

    “没意见!”

    “正该如此!”

    几个知县纷纷表态,表示服从张浚的安排。

    李申之说道:“现在才刚刚开始造,这枪每天能造五十把出来,子弹每天大概能造一千发。”

    “什么?!”

    张浚直呼好家伙。

一百一十九、暴怒的赵构

    五十支枪,一千发子弹,这样的产量在李申之眼中,的确很少。

    要知道在热兵器成为战争的主流之后,枪支弹药每天的产量都是数以百万计,消耗量更是庞大得惊人。

    就按现在的产量,花上一个月时间才不过能造出一千多支枪,几万发子弹不过能装备出一个连的火力。

    即便如此,还是在疯狂压榨生产线,大量减少了别的设备制造的空间之后,才有了这么点的枪弹产量。

    殊不知在张浚的眼中,如此神器竟然可以造得这么快,这位对自己军事能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张相公,竟然也重燃了直捣黄龙的雄心。

    工业革命的力量,让张浚重新认识了一遍李申之。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将会是一个千年难得一见的传奇。

    在日后的史书中,李申之会如商鞅一般照耀古今,而他张浚,只会成为公孙痤、亦或是景监般的路人甲。

    想到此处,张浚使劲地拍了拍李申之的肩膀:“你好好干,老夫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给你撑腰。”

    李申之感动得眼圈一红,朝张浚一抱拳:“下官铭感五内!”

    张浚所谓的撑腰,指的是顶住朝廷的压力。

    李申之虽然连续两次打了胜仗,但是国际和国内的政治形势却一点都不乐观。

    完颜宗弼直接把三圣从山东接到了开封城内,说要给三圣接风洗尘,让三圣好好休息一番之后,再送回南宋境内。

    言外之意很明显,金人要开始政治讹诈了。

    赵构的尿性大伙都知道,一定会选择苟合,不惜一切代价地接回三圣,与金人重新达成和议。

    为了达到这样卑鄙的目的,李申之或许真的会步岳飞的后尘。

    张浚愿意为了李申之抵抗这样的压力,必定会不停地违抗上命,其代价可想而知。即便是挡得了一时,等到局势稳定之后赵官家一定会拉清单清算,那时张浚面临的下场恐怕只有一个:死。

    而李申之在这一刻,也下定了一个决心,以后绝对不会让张浚受半分委屈。

    只不过他心中的计划还不能对张浚说出来,现在时机未到。

    张浚给李申之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便即刻离开了工坊城,回到了应天府衙之中,他需要给朝廷上书。

    赵不凡重新摸了摸那根火枪,摇了摇头放下,觉得自己不是打仗这块料,说道:“兄弟放心,后勤的事情全包在哥哥身上,保证不给你出一点差错。”

    李申之刚刚平静一些的心情,再度激动起来。

    赵不凡原本就是一个极有勇气,极有决断之人。只不过当年立下了救主的不世功勋之后,慢慢变得开始享受生活。

    当人困顿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可以清闲地享受生活。可是当享受的日子久了,却又心心念念地想要做点事。

    赵不凡现在刚好就转到了想做事的频道上。

    有这样一位得力助手愿意给帮他独当一面,李申之高兴之余也非常地感激,因为赵不凡这样做,同样也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

    虽然赵不凡顶着的压力未必有张浚那么大,却也绝不是如他表现得那般轻松。

    赵不凡走了,赵瑗来到了李申之的身边。

    眼前的一幕对赵瑗的冲击很大,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没有张浚那般的威望和能力,无法为应天府遮风挡雨。他也不像赵不凡那样可以放下身段,干一些杂七杂八地活儿。

    赵不凡口中的后勤工作说得简单,殊不知当初李申之跟他要金汁的时候,这位赵家哥哥亲自提着木桶去百姓家中挨家挨户地收金汁。

    赵瑗很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应天府中来,可他又背着一个皇子的名声,无法忤逆赵构的意思。

    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从此刻开始脱离应天府,回到临安府,回到赵构身边,当一个乖乖仔,静静地当自己的帝国继承人。

    可一旦那样做了,赵瑗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在民族和国家最危难的时刻,选择了退却。

    自古忠孝难两全,谁能想到在皇家子弟身上,竟然也会出现忠孝两难的境地。

    思虑良久,赵瑗终于做出了决断:“申之,你就把工坊城交给我吧,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保证工坊城正常运转。”

    李申之的表现很出乎赵瑗的意料。

    与他想象中的为难不同,李申之非常高兴地搂住赵瑗的肩膀:“太好了!有你在,再没人能够卡住工坊的脖子了!”

    工坊城中的工坊越建越多,对原材料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已经到了无法自给自足的程度。许多的原材料不得不从周边地区“进口”。

    这样一来,他们便会面临被卡脖子的风险,事实上已经有人开始漫天要价,对他们所急需的原材料涨价了。

    而赵瑗入主工坊城之后,他天生的身份优势使得很少有人敢跟他作对,对工坊城的运转十分有利。

    燧发枪的研发成功让李申之非常高兴,但身边人的变化,更是让他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赵瑗转身离开,到工坊城中四处走访,俨然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李申之的核心团队成员。

    陆游、韩平、杜陶、黄庭、范成大、李修缘。

    岳银瓶带队在外训练,暂时没有回来。经过了上一次大胜,岳银瓶决定建立三支千人队在外游弋。

    “申之,你还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吗?”陆游跟在李申之身边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李申之。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李申之一定是有一项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比如杀秦桧。

    李申之环视一圈,看到了众人眼中希冀的眼神,语气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想逼赵构退位,诸位帮我想个章程。”

    “嘶……”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凉气吸过之后,转而又纷纷纳闷。

    奇怪,怎么没人反对?

    ……

    远在临安城皇宫里的赵构,还不知道他的位置已经被人给盯上了,兀自在后花园中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李申之,又是这个李申之!”

    赵构抄起手边的东西猛地摔在了地上,口中恨恨地道:“朝堂上的相公们到底被李申之灌了什么迷魂汤?处处当帮着他说话!朕不过是想稍稍叱责几句,敲打他一下都不行!”

    张浚已经尾大不掉,朝廷里的相公们也跟他作对。

    在朝堂上吃了瘪的赵构,把相权侵犯皇权的账也算到了李申之的头上,恨不得把身边所有跟李申之有关的东西砸得粉碎。

    怎奈皇宫里的路都是李申之牌水泥铺的,他总不能把地也给翻起来。

    吴瑜等赵构稍稍平静一下,端着一杯茶水走上来:“九哥消消气,那李申之虽然不听话,但好歹也是在为朝廷出力不是。”

    赵构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重将茶碗递还给了吴瑜,长长叹了口气。

    忽然之间,他有些想念秦桧了。

    ……

    开封府。

    完颜宗弼在回去之后,立马召开了一次金国高层的军事会议。

    主要参会人员有:完颜宗弼、韩常、赤盏晖、完颜亮,和宇文虚中。

    汉人将领一个参加的都没有。

    其实按照完颜宗弼的本意,他甚至不想让完颜亮和宇文虚中两人参加。

    然而这两人明面上是辅佐开封府的工作,实际上是皇帝完颜亶派来的监视人员,不方便将这二人排斥在外。

    若是只有完颜宗弼、韩常和赤盏晖三人开会的话,马上会让人联想到谋反。

    好在完颜宗弼自认为做事干净,他只是想当权臣罢了,没想要篡位,因此便大大方方地邀请完颜亮和宇文虚中一同前来。

    反正这两人也是皇帝的心腹,总不至于干出背叛金国的事情来。

    连续两次的军事失利,虽然没有对金国造成实质性的大损伤,但却强烈地挫伤了金国的战略意图。

    往常逼迫宋人投降和谈,那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军事胜利之上,然后才好向宋人政治讹诈。

    可现在打了两次,虽然自己没有伤筋动骨,可宋人更是毫发无伤。

    两次还都是自己狼狈撤退,明眼人都知道金国是打了败仗撤出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再向宋人政治讹诈,就显得底气不足了。

    于是完颜宗弼的战略意图很简单,就是要漂漂亮亮地跟宋人打一仗,打出一场大胜仗出来,然后再逼赵构和谈,进而攫取更多的利益。

    完颜宗弼觉得前两次失败,是因为自己太过轻敌所致。

    然而轻敌之余,他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完颜宗弼深知战前准备的重要性,这才将几员心腹大将召来,一起商谋接下来该如何打应天府。

    在战场上完颜宗弼乾纲独断,不容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但是在战前准备上,他又表现得非常民主,对众人的意见也能积极采纳。

    金国当世第一良将绝非浪得虚名。

    众人一通分析之后,也觉得前两次的失败是因为轻敌,只要金军做好准备,拿出架势跟宋人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宋人必定不是对手。

    接下来的讨论,均围绕具体的战法而展开。

    韩常说道:“末将未曾到过应天府,只听说那里造了许多水泥堡垒。”

    “水泥”两个字从韩常的口中说出,一点都不违和,因为由临安府的禁军接手水泥生意之后,这玩意已经远销到了金国开封府。

    赤盏晖应道:“那些水泥堡垒不足挂齿,倒是应天府的防备颇有章法,一时之间难以强攻。”

    攻城战自古以来便不容易。只要城防得当,一座小城甚至可以将十倍二十倍于己的敌人活活拖死。当守城的是一员明将时,攻城便成了下下策。

    韩常说道:“依末将来看,应天府城虽难一时攻下,但这些小城才是心腹大患。不知都元帅是否还记得,宋人原些对夏作战之时,便是不停地修建这种堡垒,步步蚕食党项人的领地。若不是宋人自己内部不团结,此时的党项人恐怕早已无立锥之地了。”

    韩常这话倒是说得不假。从范仲淹开始的蚕食党项的战略,若不是遇到金国崛起这样的黑天鹅大事件,北宋倒真有可能把西夏给灭掉。

    完颜宗弼说道:“你是说,先拔掉这些水泥堡垒?”

    韩常说道:“据末将得到的情报,每个堡垒之内都有一万余人。咱们攻破几个堡垒,掳掠上宋人几万人回来,应天府的宋军必然不能坐视。而宋军一旦离开了应天府与咱们野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完颜宗弼觉得韩常的建议很对,但是回想起了自己与宋人交锋的种种情景,又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曾经救过他好几次命,说不清楚,却很灵验。

    只是以往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出现的时候,都是自己面临着巨大的危机,那时候很容易下决断。而这一次,他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也找不到拒绝韩常的理由。

    赤盏晖想了想,也说道:“都元帅,俺觉得韩将军的战法可行。如果应天府的宋军龟缩着不出来,那咱们就不停地拔他们的堡垒,最后留下应天府一座孤城。虽然依然未必能攻下应天府城,但这样的战果也足够了。倘若那宋军憋不住出站,那正好一举灭光他们。”

    韩常和赤盏晖是金兀术的左膀右臂,他们二人全都同意这种战法,更让完颜宗弼无法拒绝。

    礼貌性地看向了完颜亮和宇文虚中,完颜宗弼象征性地征求了这二人的意见,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对。

    宇文虚中只是不软不硬地说道:“都元帅用兵也得有个限度,若是执意这般穷兵黩武,恐怕陛下会不高兴。”

    作为金国反战的二号人物,这是一句很符合宇文虚中人设的话。

    完颜宗弼鼻子里“哼”了一声,宣布散会,即刻开始战备。为了一举拿下应天府,他甚至将关中的金军悄悄抽调了一些来。

    之前的两次撤退,完颜宗弼并不是怕了宋人。

    就像一个人在路上遇到了一只拦路的恶狗,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绕过去,而不是跟恶狗硬刚。

    不是打不过恶狗,实在是不想受伤,甚至于连鞋子都不想弄脏。

    但若是这支疯狗不依不饶,成功惹怒了过路人,那么路人不介意帮它终结生命。

    完颜宗弼就是这样的路人,把应天府当成了拦路的恶狗。

    现在他准备好了护臂,拿好了打狗棒,要给拦路狗致命一击。

    ……

    应天府当然不是恶狗,他是人类的文明之光。

    就在应天府的工坊城里面,一间宽大敞亮的房间却透露着阴森森的气息,人们路过之时全都绕得老远。

    “听说这间房子能吃人。”

    “你别瞎说,咱们要相信科学,哪有房子能吃人的。”

    “别不信,你想想看,这间房子从来只见过抬进去死人,什么时候见过抬出来死人的?只进不出,那些抬进去的人不是被吃了还能怎地?”

    “嘶……”那人刚想反驳,却忽然发现果真是这么一回事。

    “说不定他们是在里面研究科学哩。这里面可是只有申之大官人和小活佛进去过,他们难不成还能进去干坏事不成?”

    大家觉得喊李知县太见外,便都默契地喊成了申之大官人。小活佛自然就是宣扬佛法,为乡民们提供精神慰藉的小和尚,李修缘。

    “哦~~”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你懂的”。

    这种事怎么能叫坏事,那叫文人风流。

    “快看,快看,门开了。”

    众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望向了门口,想要看看是不是有死人被抬出来。

    “阿弥陀佛……”李修缘念了一声佛号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欣喜之色。

    只不过在百姓眼中,小和尚的笑容更显得瘆人。

一百二十、又见蜡丸

    李申之与李修缘勾肩搭背地从大屋子里出来,满脸欢愉之色,很容易让人想歪。

    “你小子,现在知道我没骗你吧!”李申之给小和尚来了个摸头杀,心情非常地好。李修缘终于在人体解剖上迈出了一大步,现代医学的建立终于有了眉目。

    李修缘点头道:“兄长说得是,我确实目光短浅了。”

    李申之好为人师的劲头上来,忍不住想到多说几句:“别说什么慈悲不慈悲的。虽然糟践了死人,但你的目的是为了救活更多的人。与那些小慈悲比起来,你这才是大慈悲。佛还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连这点恶业担当都没有,日后又如何能成就大果位?”

    若是一个熟稔佛教知识的强迫症患者,听了李申之这一段话,恐怕浑身都要炸毛了。乍一看句句都是在说佛教,其实却是路唇不对马嘴。

    然而这一通话说得虽然毛病不少,但李修缘全都虚心接纳,脸上激动的神色更甚。

    身负大智慧的李修缘,早已学会了在李申之的话语之中提炼重点。

    或许李申之的话中有百分之九十九是错的,但就是那百分之一,是惊世骇俗的灵光乍现。

    也不知是媒体刻意引导,还是有些人故意带节奏,李申之在大众媒体上看到的医学常识中,总是把中医与西医的对立等同于古代中医与现代医学的对抗。

    其实西医这个词本身就不严谨,若是以中世纪的西医来看,基本套路就是喝圣水、放血。

    而建立在人体解剖和现代生物化学基础之上的现代医学,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西医,那也不是古代中医可以媲美的存在。

    相反,现代中医也有很多的发展,在临床实践中有许多积极的探索与建设。

    李申之倒不是想吹哪个或者损哪个,他只是想依托现有的中医体系,在应天府尽快地建立起现代医学体系,这一体系的建立离不开大量的解剖学实践。

    这里所说的解剖学,并不是指把一个死人大卸八块,搞清楚人类有哪些器官骨骼。这种初级的解剖学实践,华夏古人早已有了大量的经验积累,要不然华佗也不敢说搞开颅手术。

    李申之想搞的解剖学,有些接近病理解剖学的概念。

    比如存放在大房子里的尸体,大多数都是战场上战死金兵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是自然死亡。

    于是乎,李修缘的第一个课题就成为:搞清楚所有金兵死亡的原因。

    通过一系列的解剖,李修缘已经搞出了许多阶段性的成果,比如说有的人因为失血过多死亡,有的人因为颅脑损伤死亡,有的人的肝脏和肾脏出现了与别人不一样的病变,有人的肺部会有紫红色的小点。

    不过李修缘暂时只能搞出一些定性的分析,还无法定量。比如说失血死亡,到底失血到什么程度人才会死?

    想要知道到底失去多少血才会死亡,大概率得做一个活体实验才行。李申之建议等日后打到倭国,找几个倭国人来做这些实验。

    李修缘不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大哥为什么总是对倭国人有这么大的成见,大概以前被倭国人的反复无常给恶心过吧。

    唐宋时期的华夏人对倭国的评价就是反复无常,不知感恩,威慑于武力。

    李修缘没有回应天府衙,而是选择继续留在了工坊,在解剖室里夜以继日地干着解剖大业。

    冷冻技术还没有开发出来,天气也渐渐炎热,尸体腐败得太快。为了加快解剖进度,李申之把应天府中的军医全都派来了解剖室,给李修缘打下手帮忙,同时也给他们补上人体解剖学的一课。

    李申之在工坊停留了没多久,也赶回了应天府,宋城县衙之中,那里是他在这里的家。

    回到家中的时候,还带了两杆燧发枪,外带满满一箱子的子弹。

    之所以带两杆,是他工科狗备份的习惯。凡事没有备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李申之进门之时,听到了屋里熟悉的小呼噜声,就知道是岳银瓶回来了。

    他也是跟了岳银瓶之后才知道,原来小仙女也会打呼噜的。尤其是白天练武练累了,到了晚上,那小呼噜打得叫个欢实。

    大白天的就在家里打呼噜睡觉,可见真的是累了,岳银瓶也不知道几天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想到妻子在外辛苦劳作,李申之没忍心地打扰到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子里,看看需要不需要压一压被角。

    他刚一走进屋子,岳银瓶便警觉地醒来。

    神经紧绷了这么久,很难一下子松懈下来。听到动静就醒来,早已成了条件反射。

    李申之一手提着一杆燧发枪,顿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岳银瓶猛地坐起身子,才发觉是在自己家中,而屋中站着的是自己的夫君,这才放松了戒备,换上一副慵懒的神色:“相公,我好困。”

    李申之赶紧放下手中的燧发枪,回头指挥身后的小厮将那一箱子弹也放在了屋中门口的地方,赶到床边扶着岳银瓶重新睡下:“娘子且安心睡吧,这里有我。”

    岳银瓶露出幸福的微笑,重新躺下,一秒入睡。

    正当呼噜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岳银瓶忽然猛地又坐了起来,诈尸般地动作把李申之吓了一大跳。

    丝毫没有起床气,岳银瓶醒来的时候瞪大了两只眼睛,盯着李申之认真地问道:“你刚才进屋的时候拿着什么?”

    李申之心中叹息一声:这虎娘们,一见到新式武器,就像女人见了漂亮衣服一样,路都走不动了。

    李申之想等她休息好了再说,说道:“没什么,就是两根烧火棍罢了。”

    岳银瓶认真的表情未变,问道:“你拿烧火棍干什么?”

    李申之敷衍道:“没什么,这不是城楼上为了防备金兵,要搭个火盆子方便点火么。往常都是在城墙上逮住一把刀枪就当烧火棍用,也不趁手,这不专门去工坊搞了两根。”

    岳银瓶小手一伸:“拿来我看看。”

    废话一句都没有,表情却分明写着:我不信。

    李申之知道瞒不过,只好去把那根烧火棍取了过来。

    岳银瓶虽然没见过燧发枪,但好歹也是见过火器。这东西只要一上手,就知道大概是干嘛的。

    “那箱子里是什么?”岳银瓶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那里面必然是子弹。

    李申之将装子弹的箱子端了过来,放在了床边。

    岳银瓶从床上跳了下来,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火药包,一枚子弹头,试着从枪口往枪筒里塞,边塞边问道:“是这样的吗?”

    李申之不禁感慨,这姑娘的战斗基因简直是刻在了骨子里。这玩意根本不用他讲解,直接拿上手就会用。

    “你小心些,这个威力很大。”李申之嘱咐道。

    岳银瓶无师自通地装好了子弹,端起枪,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作势就要试枪。

    李申之大惊,赶紧拦住道:“莫动手!”

    一把拦下岳银瓶,李申之说道:“想试枪咱到院子里去试。这玩意威力太大,即便是穿过了门板也能伤到人。”

    岳银瓶已经转身穿鞋下床,问道:“这么小小的一枚弹丸,威力竟然如此之大吗?”

    火药击发的弹丸他见过,对于火药推进的威力大致心里有数。

    岳银瓶在装弹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地估算过,油纸火药包里的那点火药,顶多能把子弹打出十米远,打到墙上都未必能留下个印儿,穿一件厚点儿的衣服都伤不到人。

    在她心中,想要把子弹打得远,应该要放好几个火药包才行。自己只放了一个火药包试枪,问题应该不大。

    殊不知她所见过的火器,一来没有膛线,二来子弹击发时的密封性更不可同日而语,火药的能量浪费了一大半许多,射程自然也就近了。

    听李申之说得好像有些门道,岳银瓶早已安耐不住好奇心,抓了一把子弹装在了兜里,提起一把枪便朝外跑。

    李申之跟了出去,见岳银瓶自顾自地开始重新上弹。

    放了一个火药包,又放了一个火药包,又放了一个火药包……

    李申之赶紧制止:“娘子,两个就足够多了,三个已经超量了。”

    竟然能想到用火药包的叠加来增加子弹的射程,这骚操作连他这个穿越者都被惊呆了。

    但李申之也知道火药包不能无限地加下去,因为枪管能够承受的强度有限,若是无节制地增加火药填装量,极容易造成枪管炸膛。

    看来回头还需要让工坊做些实验,试试燧发枪的极限使用情况,看什么情况下才容易炸膛。

    岳银瓶放了三个火药包,再将子弹顶入,瞄准了自家院中的假山。

    “砰……”

    巨大的声响,把隔壁的赵不凡给吓得一哆嗦。

    只见假山上石头碎了一片,威力果真不小。

    岳银瓶上前查看,从假山的石头里抠出了弹头,已经被压成了扁扁的铁饼子。

    拿着被压扁的子弹头,岳银瓶若有所思,回到李申之身边,说道:“若是将这弹头换成紫铜来做,兴许能穿甲。”

    紫铜,穿甲。

    李申之立马明白了岳银瓶的打算。

    若是这小小的玩意能够穿甲的话,那么铁浮屠在她面前就会变成一群铁王八,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所谓紫铜,指的是纯铜,因为表面氧化之后会泛紫色,因此常叫作紫铜。与之对应的是添加了锌的黄铜。

    铜是人类使用最早的金属之一,其各项机械性能均优于钢铁。

    钢铁之所以逐渐取代铜成为使用量最大的金属,是因为铁的储量大,价格更便宜。

    若是某个钢铁制的机械零件,其各项机械性能总是差点意思,那么换成铜,肯定没问题,代价无非是需要多花些钱罢了。

    李申之秉承着自己脑子里固有的观念,还想过用铅来造子弹头。

    经岳银瓶一说,他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燧发枪是高精尖武器,远不是加特林大师那种一天几十万发的消耗。

    若是消耗量小的话,唤作紫铜来造弹头,完全可行。甚至于用紫铜来造枪管都行。

    想到这里,李申之感觉自己被打开了一条思路,热兵器的制造仿佛又可以向前迈进一大步。

    兴奋地搂住岳银瓶,高高地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一口:“娘子真厉害!”

    饶是岳银瓶性格泼辣直爽,也受不了这般“白日宣淫”般的对待。

    被李申之放到地上之后,银瓶脸色一红,跑回屋子里睡觉去了。

    李申之唤来县衙中的小吏,手书了一封信,让工坊里的工匠尝试用紫铜来制造枪弹,并同时嘱咐他们进行枪械极限实验,搞清楚炸膛的极限在哪里。

    炸膛这个事儿既然没法解决,那就要尽量避免。若是击发一百次以后容易炸膛,那么一支枪最大只允许击发八十次,超过之后必须回收重铸。

    现阶段有资格用上燧发枪的人,无不是应天府军中的精锐,死一个都让人心疼无比。

    枪虽然贵重,但人更贵。

    送信的人刚出门,府衙传信的人来了。

    看到府衙来人,李申之知道,张浚有要事找他。

    府衙来的人跟李申之是老熟人了,前阵子每天都能见上几十次面,也就是这两天张浚为了让李申之多休息休息,这才跑得没那么勤快。

    正因为跑动得次数少了,所以每次来都是有要紧事。

    李申之不敢怠慢,也来不及收拾衣服,跟着就去了府衙。

    县衙挨着府衙,前后不到一盏茶功夫,李申之便坐在了张浚的堂中。

    张浚说道:“开封府传来了一个消息,你们看一看。”

    让李申之诧异的是,张浚只口不提临安府的事情,仿佛皇帝那边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众人都知道,赵构是不可能没有动作的。他最在乎的三圣都被截留到了开封府了,按照以往的尿性,早蹦起来了。

    朝廷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张浚真的独自抗下了所有。

    张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李申之也不好专门去问朝廷的事。

    既然有张浚这个高个子扛着,那就放心地把朝廷的事情交给他,自己好专心应付应天府的局势。

    李申之从张浚手中接过一个蜡丸,顿时觉得一阵恍惚。

    想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便是与一枚蜡丸结下了不解之缘。

    张浚递过来的蜡丸已经被捏开,字条重新团起来放在蜡丸之中。

    李申之掰开蜡丸,拿出字条,打开字条的那一瞬间,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百二十一、战争从细微处开始

    却说开封府传来了密信,是一颗蜡丸。

    张浚收到蜡丸之后,立马把赵不凡、赵瑗,还有李申之召集到了府衙之中共商大事。

    当李申之拿出蜡丸里的字条,打开之后看到字条上面的字迹,顿时流下了两行热泪。

    蜡丸上的字迹,与自己当初在三元楼里接到的那枚蜡丸一模一样。

    内容也一如往常般的简洁:金欲拔寨。

    惜墨如金的情报,展开之后的意思是:完颜宗弼改变了作战策略,打算先拔掉应天府设置在外围的水泥堡垒。

    从字迹上来看,情报必然是来自宇文虚中。

    众人传阅之后,张浚掏出火折子,将字条烧掉,把纸灰使劲一搓,吹散在了空中。

    “现在就通知,把人撤回来吗?”赵不凡没有主意,先问问大伙的意见。

    张浚与李申之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等别人先发表意见。

    急匆匆赶回来的赵瑗说道:“工坊城里面还能容纳几万人,可以挑几万能干的人编入工坊城。”

    在他看来,工坊城有几道水泥围墙,背后又有河道天险,其防守固若金汤,是个容纳百姓的好地方。整个应天府辖区,除了府城之外,就数工坊城最安全,防御设施比几个县城都要完善。

    两人说完,张浚和李申之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搞得赵家兄弟有些尴尬。

    良久,张浚说道:“坏人我来做吧。”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张相公不必如此悲观,水泥堡垒未必抵挡不住金人的冲击。”

    原来张浚和李申之都不主张将水泥堡垒里的人给迁出来。

    这些驻守在水泥堡垒里的人,必将面临金人的大举进攻,很大可能会被攻破。

    万人据守的水泥堡垒抵挡不住金人的进攻,这是大家的共识。

    然而他们又无法下令抛弃水泥堡垒,将人撤出来。

    若是这样,那还要边防干什么?还要堡垒干什么?

    只要感觉打不过对方就选择撤退,那干脆放弃应天府回临安算了,甚至跑到更远的雷州、琼州,也比在这里安全。

    可若是将那些人留在堡垒里,就意味着拿他们当炮灰,把他们推在前面挡枪。

    张浚以为李申之是下不了这个狠心,才说让自己来抗这个黑锅。日后若是堡垒中的人伤亡太大,由他张浚来承担这个历史骂名。

    殊不知李申之虽然与张浚想得意思差不多,本质上却又不同。

    李申之当然不怕牺牲,更不怕爱惜什么狗屁羽毛自命清高,比堡垒更惨烈的牺牲他都见过。

    人们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么点小牺牲又算得上什么。

    他所考虑的,是怎样才能不让人白白地牺牲。

    换言之,怎样能在不可避免的牺牲中,对金人造成尽量大的杀伤。

    大规模装备火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是另辟蹊径。

    李申之说道:“若是水泥堡垒能支撑一天,我就有办法把里面的人给撤出来。”

    一枪不放地就撤退肯定不对,但若是能跟金人战斗一整天,然后再选择撤退,效果便大大不同。

    赵瑗明白了李申之的意思,还做出了一些延伸,说道:“若是能够让各个堡垒的人自行选择撤离时间,岂不是还能起到迷惑金人的作用,效果会更好?”

    见别人没接话,赵瑗继续解释道:“若是战况激烈,那么可以打一天就撤。若是金人的攻击力不是很强,也能坚持上三五天再撤退。”

    若是所有堡垒都只坚持一天就撤,很容易让金人摸到规律。被敌人摸到自己的行动规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李申之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这便是参谋团制度的好处。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几个人围在一起来一场头脑风暴,总能爆出几个精妙的点子来。

    大体方略敲定之后,剩下的细节补充就成了体力活儿。

    众人在张浚的主持之下,完善了各方面的细节部署,然后传令各县。

    具体到水泥堡垒中的部署,由各县自行决策。

    其实压力最大的就是韩平所在的宁陵县。

    宁陵县顶在宋金边防的最前沿,金人若是进攻,首先就会选择这里。

    然而张浚的命令里面,别的县也要将军备拔高到最高级别。

    金人毕竟是以骑兵为主,最擅长大纵深迂回穿插作战。

    就拿看似最安全的楚丘县为例,若是被金人给穿插迂回率先给攻破,那么陆游这个知县怕是少不了要增加一个“纸上谈兵”的千古骂名了。

    基础性的工作总是枯燥而繁杂的。

    再优秀的战略,也需要无数的战术细节去实施。历史总是将大事件概括成一句话,仿佛只要大的战略方向对了,就自动会产生良好的结果。

    而实际上,具体可行的战术细节,才是战略能够顺利实施的坚定支撑。

    可往往这些繁杂而枯燥的基础性工作,总是被人忽视掉,那些背后默默付出的无名英雄们,又何尝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中的万骨,去映衬讲出一句话战略人的是多么地伟大。

    诚然,伟大自然是伟大,但又不是那么地伟大。

    李申之很有这种自知之明。他给自己的定位,是来自未来的一束光,来照亮即将坠入万古长夜的华夏文明。

    此时的华夏文明,就像黄昏的阳光,绽放出了一天之中最绚烂的色彩,却马上就要下山了。

    李申之同样知道,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一束光。

    想要挽救华夏文明,还需要依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们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回到县衙卧房的时候,岳银瓶还在沉睡,节奏均匀地打着小呼噜。

    李申之没有进卧房,而是走向了厨房。

    去盆里挖了几瓢面,撒了点盐,对半倒入温水,把面和成了软软的一团。

    给面盆盖上盖子,转而又找来一些胡椒研磨成粉,切了一把葱花。

    回想自己小时候,每次过完周末去住校的时候,妈妈都会为他做上一大包的葱花饼。

    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太好,每周的伙食费有限。母亲怕他吃不饱,就多做点干粮。

    然而母亲终究还是不了解她的儿子。葱花饼很抗饿,甚至于可以给李申之当两三天的干粮。

    而剩下的钱,全都贡献给了网吧。

    转念又一想,母亲或许知道自己把省出的钱乱花了出去,所以才使劲地做葱花饼也未尝可知呢?

    不管是与不是,终究是没有机会去问一问了。

    李申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给岳银瓶做一些葱花饼,路上带着吃。

    老是吃干粮,虽然营养不至于缺乏,口感终究还是太单一了。

    葱花饼要油大才好吃,李申之学着母亲的样子,往锅里足足倒了半指深的油。

    油烧得红红得,冒起一阵青烟。

    没有油烟机呼呼地抽风,李申之许多年都没有闻到这个油烟的味道了。

    将饼子放入,“滋啦”一声,葱花与胡椒与油接触的一刹那,散发出来的浓香令人胃口大增。而面粉经过油炸之后,那味道更是能给人一种满足的幸福感。

    母亲当年或许也是这种感觉吧,希望把这份愉悦与幸福留在一张张的葱花饼里,传递给她的儿子。

    而李申之现在,想把这些传递给岳银瓶。

    李申之是制定战略的人,岳银瓶是实施战术的人,是应天府中数十万实施具体战术细节的人之一。

    烙了一盏茶功夫,李申之用木头铲子挑起饼子翻了个面,开始烙另一面。

    反复翻了几次之后,将饼子出锅,然后用两个木头铲子从两边挤压饼子,葱花饼立马变得松散起来,香气更加浓郁。

    等稍微凉一些再切开,李申之开始热锅倒油,准备做第二个饼子。

    感觉到厨房光线微微变黯,李申之看向了门口,只见岳银瓶不知何时已经起来,站在门口看着她。

    李申之笑道:“把你吵醒了?”

    岳银瓶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宝藏夫君,不知何时竟然还会如此精湛的庖厨之术,说道:“倒是没把我吵醒,把我给馋醒了。”

    李申之趁着烧油的功夫,剥了几颗大蒜用菜刀拍碎,放到小木臼里面使劲捣了几下,稍微点了几粒盐,倒上醋,招呼道:“饿了就来吃一些吧。”

    岳银瓶拢了拢头发,从后面随意扎住,来到案板旁边。

    也不用筷子,伸手捻起依然微烫的饼子撕下一块,在醋蒜泥中蘸了一下放入口中,缓缓地咀嚼着。

    “好吃吗?”

    “好吃。”

    “滋啦……”第二个饼子下锅了。

    岳银瓶饶有兴致地看着葱花饼在锅中的变化,细细地嗅着葱油的味道。

    等到翻面的时候,她才恋恋不舍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接下来的仗,你们打算怎么打?”

    聪明如她,怎能猜不到李申之的心思。

    自家这个夫君就是这样,在外应了个纨绔子弟的名声,本质上却是个小直男。

    只有当他专心致志地做事情时,仿佛才是真正的他。而那个纨绔子弟,总像是装出来的样子。

    这样真好。

    岳银瓶心中甜甜的,靠在李申之的肩膀上,继续用手指拈着葱花饼吃。

    李申之手上动作不停,说道:“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岳银瓶“嘿嘿”一笑,说道:“我?你给我一千支火枪,十万发子弹,我把燕京给你打下来。”

    没等李申之开口,岳银瓶抢白道:“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燕京城打下来之后怎么守得住,是你该解决的问题,我不管。”

    见自己的答案被抢答了,李申之也不恼怒,将第二个饼子出锅,一边倒油一边说道:“我想活捉完颜宗弼。”

    岳银瓶咀嚼的动嘴微微一停,然后嚼了几口咽下,伸手重新拈了一块葱花饼,却没有放入口中,眼珠子转了一圈,问道:“然后呢?你还要亲自砍下他的脑袋吗?”

    李申之说道:“我要是说,把他抓回来是为了再放他回去,你还会去捉吗?”

    岳银瓶将手中的饼子满满地蘸了醋蒜,还使劲从木臼地下铲起好大一坨蒜泥,张大了嘴巴吃下去,说道:“捉啊,你让我捉,我就给你捉。”

    李申之将第三个饼子放入锅中,自己也拈了一块饼吃了起来。

    味道真好。

    ……

    与岳银瓶一同回城的,还有老陈和魏胜。

    李铁牛没有进城,而是去了宁陵县的堡垒。

    他们二人在应天府城中已经有了各自的住所。

    老陈自不必说,走到哪都是家。而魏胜就厉害了,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把自己的妻儿老小全都接到了应天府城中,俨然一副在这里安家的态势。

    其实魏胜的行为也很好理解。

    现如今整个京东路都没有一块安生的地方,待在老家一点都不安全。自己现在投靠了应天府讨饭吃,不如将家也扎在这里,反倒更加地安全。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策是十分英明的,从前两次应天府抵抗金军的结果来看,世上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甚至临安府都比如应天府待着踏实。

    一家老小的生活更是不用担心。魏胜跟着岳家军的背嵬军一同行动,属于特别机动部队,级别高待遇好,即便是普通的大头兵,待遇也比普通部队中的都头都好。

    再加上魏胜作战有勇有谋,所立下的军功甚多,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获得了丰厚的赏赐。

    不仅在应天府购置了房产,还积攒下了数千斤的粮食,和上百斤的腊肉,足够全家一年的消耗。

    回到家中只是待了短短一天时间,魏胜便下定决心,哪怕是把命卖给岳银瓶,他都心甘情愿。

    当岳银瓶领着背嵬军趁着夜色悄悄出城的时候,开封城中也有一支金军悄悄地出了城。

    连续的两次军事失利,让完颜宗弼终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金国的战神开始正视起了这个战场上的对手。

    一场战争,其真正开始的时间要比史书记载的时间早许多。

    当史书记载大战开始的时候,其实周边的小规模战斗或许早已打了上百场。

    只不过这些小规模战斗往往都被一笔带过。

    是一百场的战斗,被一笔带过甚至连一笔都没有。

    只有最后的大决战,才会被记入史书,大书特书。

    这也就导致了许多缺乏实战经验的理论高手在战场上总是不堪一击,因为他们看不到小规模战斗的重要性。

    殊不知这些小规模的战斗就相当于是一个人的眼睛、鼻子和耳朵,更像是触手。

    触手能伸多远,代表着对敌人的行踪把握得有多精确。

    能及时斩断对手的触手,也就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一百二十二、高级的战术

    却说岳银瓶领着一支千人队,悄悄地趁夜色出了应天府城,一路向东,找了一处林子暂且歇息。

    布置好哨点之后,众人纷纷取出背囊里的干粮,开始进食。

    岳银瓶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李申之亲手制作的爱心葱花饼。

    “来,尝尝我家相公做的葱花饼。”

    大伙不拘谨,也不讲究,直接上手一人拿了一块吃了起来,纷纷赞不绝口。

    魏胜吃了一块,笑道:“李家相公端地是小气,怎地也不舍得在饼子里放一些肉菜?来来来,大伙尝尝俺家里带的饼子。来,岳家娘子,你尝一块。”

    岳银瓶听李申之说过,带馅儿的东西容易坏,吃了会拉肚子。可她也不去与魏胜分辨。大伙都是好心,何必去叫那个真呢。

    魏胜说着,也取出了自己的包裹,拿出一块块的肉馅饼给众人分享。

    有人起了头,就有人跟着做。

    岳银瓶和魏胜向大伙分享了各自家中带来的美食,众人也纷纷取出家中带来的美食与大家分享。

    应天府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对食物的理解各不相同。

    光是一个饼,就有蒸、烤、煎、炸几种不同的做法,对肉的加工又分腌、熏、风干许多方法,而熏又有许多熏法。

    一口气吃了十几道美食,竟然没有重样的。

    大饱口福之际,这支千人队的凝聚力更加强了。

    这时,平日里最爱蹭吃蹭喝的李铁牛,反倒不见了踪影。

    有人去找李铁牛,只见这个大个子躲在树后面,拿了一根木头棒子使劲的干嚼着。

    魏胜最先把李铁牛揪了出来:“铁牛兄弟,你家婆娘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怎地也不见你拿出来?”

    李铁牛耷拉着脑袋,鼓囊了一阵,才说道:“俺在路上太饿了,全给吃完了。”

    众人一阵哄笑,搞得李铁牛有些不自在,大声反驳道:“你们都住在州城里面,就俺住得远。大老远跑过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谁能受得了。”

    魏胜只是想戏弄一下李铁牛,倒也不是真打算跟他要吃的。

    这李铁牛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心里却有着一份奇怪的自尊心。看到大家在分享着自己从家中带来的美食,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带,不好意思去与大家凑热闹。

    魏胜取出自己的干粮递给李铁牛,笑骂道:“尝尝俺家婆娘的手艺,是不是比你家婆娘的强?”

    李铁牛正要推让,忽然听到魏胜把干粮的口味上升到了婆娘手艺较量的高度,顿时接过魏胜手中的干粮,塞到口中大嚼了起来。

    吃罢一口咽下肚子里,李铁牛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魏胜哥哥,你这干粮是不错,但是比起俺家婆娘的来,还是差了点意思。”

    魏胜被李铁牛这副较真的神态给气笑了,笑骂道:“你个泼汉,你家婆娘的干粮俺又没尝到,凭什么说你家婆娘做的好吃?”

    李铁牛又是一阵哼哧,想了一阵才说道:“等咱们打到俺家寨子底下的时候,专门让俺家婆娘给你做一顿饼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这支千人队是始终游走在应天府地界中的,并没有固定的据点。李铁牛既然这么说,魏胜也就应下了。

    反正他是为了活跃气氛,点到为止。真要是跟李铁牛抬上杠,无端地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家乡的饭菜,本就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就像妈妈的味道,从小吃惯了,那个味道就是最和自己胃口的味道。

    倒不是说那味道有多么的美味,烹饪技艺有多么的高超,而是那种味蕾的记忆,就像是自己的亲人,家乡一样,透露着一股能让自己心安的亲切感。

    老陈坐在一旁,背着空空的包裹,目光看向了林子外面,心中有些惆怅:要不,续个弦?

    岳银瓶瞧见老陈的模样,凑上去打趣道:“陈大哥,俺们家里有许多女工,模样又俊俏又能干,会操持家务还会给家里挣钱哩。陈大哥要是有想法,带你见几个看看?”

    看到年纪只有自己女儿大的岳银瓶要给自己说媒,老陈觉得颇有一些滑稽。

    但是工坊城里的那些媳妇们,听说真的不错。

    想是想,却不能表现出来,老陈故作镇定,在思索着该如何把这个话给说圆了,既不能让岳家二娘看出自己急迫的心情,又不能让岳家二娘误以为自己不想续弦。

    就在这时,老陈的眼神忽然一变,口中低喝:“不对劲!”

    话音刚落,周遭的士兵全都进入了戒备姿态,警惕地望着周边动静的同时,将干粮缓缓放到了地上,轻轻地抽出了各自趁手的兵器。

    老陈说道:“西南方向的暗哨恐怕被拔了。”

    岳银瓶当机立断:“战备!”

    敌人既然悄悄摸进来拔暗哨,必然是想发动一场突袭。

    现在敌明我暗,想要抵挡住敌人的突袭,唯有尽快做好战斗准备。

    古人的突袭之所以有效果,是因为古代的盔甲穿起来特别麻烦。当偷袭的人冲到营地里时,防守的士兵还没穿好盔甲。

    一边穿着盔甲,一边没穿盔甲,偷袭便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当年曹操的爱将典韦在张绣的突袭中战死,没来得及穿盔甲是很大的一个原因。真要让典韦穿上一身重甲,未必不能单枪匹马地杀个几进几出。

    岳银瓶领着的这支队伍,秉承了岳家军优良的传统,哪怕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保持着马不卸鞍,人不卸甲的姿态。

    是以一眨眼便进入了战斗状态,在盯着敌人来向的同时,默契地调整着防守阵型。

    老陈盯着远处的树林看了片刻,说道:“金人应该是退了。”

    众人松了口气,重新坐在了地上。

    岳银瓶有些疑惑:“敌人这是想唱得哪出?偷偷地摸过来,来了又不打。”

    老陈面色有些凝重:“这波金人鸡贼得很,这仗不好打了。”

    魏胜跟着附和道:“金人原本应该是想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发现咱们戒备森严便打消了念头。”

    老陈点头道:“没错,看来金兀术这次真的动真格了。”

    岳银瓶和老陈,魏胜三个人,是这支千人队的大脑,他们在急速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老陈说道:“金人既然能摸掉咱们几个暗哨,说明很熟悉咱们的战斗方式。既然被人咬上了,那咱们就得换一换打法了。”

    岳银瓶说道:“魏胜,你有什么想法?”

    李申之告诉她,身为一把手,在发表意见之前,最好先听一听手下人的想法。一旦一把手率先表态,她的意见会对下属的想法产生很大的影响。因为下属的第一反应都是顺从一把手的意见,只有这个意见错得离谱的时候,才会提出别的意见。

    而让下属先发表意见,一把手不要先表态,有助于大家集思广益,开拓思维。

    果然,魏胜说出了与岳银瓶不一样的想法:“不如咱们去开封府溜一圈去?”

    夫君果然说得没错,魏胜这个人简直胆大包天。

    岳银瓶原本还只想着在应天府的地界上,与金人的斥候队纠缠一番,找机会吃掉对方,没想到魏胜直接跳过斥候,去开封府袭扰金人的大后方。

    虽然这个提议看上去很不靠谱,仔细想想却又是特别靠谱的一件事。

    仔细想来不难发现,金军先头派来的斥候队,必然是金军中的精锐,其作战素质属于当世顶尖行列。

    倒不是说自己就怕了金人的精锐,而是实事求是地说,想要干掉对方并不容易。

    金人占领的偌大的土地,又不是充话费送的,小瞧了金人的战斗力是要吃亏的。

    反观应天府前两场能取胜,其实就是因为完颜宗弼小瞧了宋军的战力,才导致他们如泥鳅一般从金兀术手中滑脱。

    倘若完颜宗弼一开始就倾尽全力,全力进攻应天府的话,结局还真不好说。

    而魏胜提议去开封府游荡,这个想法乍看不怎么靠谱,却越想越觉得靠谱。

    岳银瓶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李申之说过的一句话:换家才是终极战术。

    “走,去开封府!”岳银瓶当即下令。

    ……

    却说金人的斥候队由王伯龙带队,上次在岳银瓶手上吃过一次亏,这次一心想要找回场子。

    虽然求战心切,但王伯龙也不是莽夫。

    经过多方侦查,终于找到了宋军栖息的营地。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摸掉了几个暗哨以后宋人还没有反应。

    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宋军竟然察觉到了他们的行动。王伯龙看到林子里的宋军盔甲齐全,防御森严,知道这一次的偷袭很难成功,便悄悄地退了回去。

    好在自己也没有被宋人发现行踪。

    在撤退之后,王伯龙还在半路上设下了埋伏,想等宋军来追的时候收割一波。

    撤退的时候设伏兵,是一个合格将领的基本操作,十有八九能蹲一条大鱼收获。

    哪成想蹲了半天,也没见宋军追来。

    等再去到林子里时,已然找不到宋人的踪影。

    王伯龙的任务是肃清应天府游荡在野外的宋军,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机会,就这样被溜走,心中不禁十分懊恼。

    无奈之下,只得慢慢撒网,重新搜集宋人的动向。

    殊不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与王伯龙交战的宋人千人队,再也不是那只溜走的队伍,而是另外两支刚刚被训练出来的千人队。

    而王伯龙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与他交战的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岳家军”,也没有那个一膀子蛮力气的壮汉。

    ……

    随着绞杀行动的进行,完颜宗弼对应天府的情况基本上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一次出征,他打算把韩常和赤盏晖全都带上,四十万金军尽出,韩常和赤盏晖各领十万人,他亲自带领二十万坐镇中央。

    四十万人,如果手拉着手站成一排,能从开封府排到应天府去。

    动了这么大的干戈,让金人觉得完颜宗弼莫不是疯了,难不成想要打下临安府,再搞一次搜山检海捉赵构不成?

    殊不知完颜宗弼一点都不想打临安府,他只想顺顺利利地拿下应天府,然后用三圣与赵构来一次谈判,最后载誉而归,回到燕京府好好当自己的权臣。

    出征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大军带了足足两个月的粮草,再不会发生粮道被劫就歇菜的闹剧了。

    韩常领军走北路,赤盏晖领军走南路,他亲自领军走中路,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开往了应天府,其声势之大,比之靖康年间灭北宋的时候都要浩荡。

    可即便如此,完颜宗弼依然觉得心里不踏实。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始终说不出来。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的决策是与应天府握手言和,谈个差不多的条件来交换三圣,然后自己回燕京府去。

    虽然这样一来,他积累的军功和资历差了些意思,但在于完颜亶争权的过程中依然可以占据上风,甚至可以说十拿九稳。

    而这也是真实的历史上发生的事情。

    直到完颜宗弼病死,他都是金国的第一话事人。

    但完美主义症发作的他,总觉得不赢一场回去,脸面上终归挂不住。

    就这样忐忑而焦虑,完颜宗弼领着四十万大军开赴了战场。

    亦或是,被李申之钓上了战场。

    ……

    宋金的这次大战打得很缓慢,当完颜宗弼排兵布阵的时候,时间早已过去了好多天,消息也传到了临安府。

    赵构拿到前线的战报之后,气得在宫中破口大骂李申之不当人子,骂完了之后瘫坐在椅子上气的浑身发抖,也可能是怕得浑身发抖。

    把冯益和杨沂中喊到了身边,赵构先问询杨沂中的意见。

    殿帅杨沂中捻着颔下紫髯,说道:“官家且宽心,臣保证金军过不了淮河。”

    宋金之间打了这么多年,宋军之中不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涌现出了一大批可战之兵和能战之将。

    能进攻金军的只有岳飞一人,但是能守住淮河防线的宋将,却有好几个。

    听到杨沂中这么说,赵构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转而对冯益说道:“冯益,你现在就滚到应天府去,替朕看看李申之那畜生到底要干什么!”

    李申之是冯益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现在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他冯益自然要负责到底。

    朝堂上的相公们一心要回护李申之,赵构只能动用自己身边的力量。

    冯益不敢推辞,乖乖告退之后,连家都没回,唤了几个随从便朝应天府而去。

    ……

    在应天府衙之中,这次大战的主角,李申之,心情同样很烦躁。

    灭国级别的大战,又有几人可以气定神闲的?

    东晋时期的谢玄大战苻坚的前秦军,他能若无其事地坐着下棋,其实是表演给别人看的,用来安定人心军心。

    按照当时的局势来看,只有他不乱,大军才能不乱。他一乱,晋军必败。

    而到底谢玄的后背被汗水浸湿的几遍,只有他自己知道。

    反倒是张浚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劝解李申之道:“申之莫慌,你在与老夫说道说道,那什么爪哇国的香料岛是怎么回事?”

    张浚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打仗么,有输有赢很正常。灭国级别的大战,咱又不是没输过,怕啥。

    他先用一套歪理邪说把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接着开始想办法让李申之安定。

    只有李申之这颗大脑冷静下来,应天府才有一线生机。

一百二十三、同学,你听说过香料岛吗?

    一说到香料岛,李申之立马来了精神,也不焦虑了,与张浚说话之时眼中都绽放着光芒。

    张浚对海上贸易不是很感冒,说海上危险大,李申之说黄河还每年泛滥呢,不一样危险?

    出海航行最重要的是掌握海上气候和洋流的规律,只要有充分的科学技术做支撑,完全可以避免大部分的海难。

    到那时,在海上航行的安全性,一点都不比黄河成日泛滥的中原地区差。

    说到兴致高昂处,李申之还痛批张浚没有冒险精神。

    张浚代表着士大夫阶级,同时也是地主阶级,他当然没有冒险精神。

    地主没有冒险精神,赌棍才行。

    西汉时期长安城里的浪荡青年成群结队地闯荡西域,大唐时期全民参军去边疆,他们是奉献去了吗?

    那里不是天堂,而是修罗场,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修罗场。

    不是,他们是搏富贵去了。

    爪哇国的香料岛,是李申之曾经郑重地与张浚提过的事情,只不过那时的张浚并没有放在心上。

    身为士大夫的他,对土地的渴望远超过财富和贸易。

    所谓的岛上全都是数不尽的香料,对张浚来说,不过是能换更多的钱罢了。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只有土地,才是永恒的财富。

    只可惜李申之这段话没有讲给对的人。若是告诉张俊有这么一个香料岛,恐怕那个没奈何张相公早已建好了舰队,朝着爪哇国出发了。

    想要在大航海时代站稳脚跟,最需要的便是贪婪。

    这份贪婪张浚没有,张俊有。

    所以说,以文人士大夫为政治主体的华夏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大航海时代。

    当年麦哲伦的环球航行并不是为了什么科学探索,而是为了打破阿拉伯人的贸易垄断,迫不得已之下才去开辟新航线,只是一不小心顺便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探索,所以这个贪婪的商人摇身一变成了探险家,而在背后支持他的西班牙皇帝也成了雄才大略的君主。

    这段时间李申之一直在想,谁才是自己身边最贪婪的人?

    好像很难找到这样一个人。

    一个个的都是正人君子,就一个赵不凡勉强有一些市井气,却远远不够。

    难不成真要把这项泼天大功劳送给张俊?

    他知道,若是真的把大航海这样荣誉给了张俊去实现,那么张俊便会在改变华夏历史人物排行榜的前十占据一席之地,其地位要远超同时代的所有人,其光辉形象甚至比岳飞都要高上好几个台阶,这个时代能与之媲美的人只有李申之。

    然而把这样大的一项功劳交给他,李申之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良心。

    李申之心里知道,张浚在这个时候跟他提什么香料岛,并不是真的关心香料岛,而是想要让李申之冷静下来。

    在心中哀叹一声,航海的事情暂且等到跟金人打完这一仗再说吧。

    就在此时,应天府衙之中来了一个熟人,打断了他的思路。

    却说冯益自打在皇宫里接了赵构的命令,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应天府。

    进了府衙的时候,早已累得没了个人样。

    李申之听到冯益来了,赶紧离席迎接:“哎呀冯公,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冯益在进门之前还忐忑不安,担心坐镇一方的李申之不买他的账。

    现如今见到李申之一如既往地尊重他,心情总算是踏实了下来。

    冯益被李申之搀扶着,却又不敢真的把自己的身子压在李申之身上,半推半就地被李申之扶到了一把椅子上。

    冯益朝张浚拱了拱手,张浚点了点头,不多言语。

    李申之招呼下人给冯益倒好了茶水,伺候喝了以后,冯益才说道:“你小子真是不安生,闲着没事去招惹金人干什么?听说这里在打仗,官家气的在皇宫里都砸了好几个花瓶了!”

    冯益先拿话来试探李申之,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李申之倒没注意到冯益的小心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打仗,还有香料岛,便随口说道:“这不是已经打赢了两场了么,朝廷还嘉奖俺们大捷呢。冯公且安心,就等着这第三场大捷之后,给下官论赏赐吧。”

    冯益见李申之说得轻巧,眉头一皱,继续说道:“别以为官家不知道,前两场仗不过是小打小闹,输了赢了都无伤大雅。今遭这次大战,金人可是倾巢而出,别说你应天府,就算是临安府都未必能守得住。”

    李申之一拍脑袋懊恼一声,差点把赵构那个怂包给忘记了。

    原来他不是担心应天府的安慰,而是担心金人攻破应天府,一路南下杀到临安府去。

    朝张浚投去感激的眼神,只怪张浚把朝廷的事情料理得太好,以至于应天府的人几乎都忘记了朝廷的存在。

    只不过张浚对冯益这种小人没什么好感,所以从始至终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连话都懒得与他说一句。

    若是没有李申之在,冯益胆敢上门问罪的话,张浚怕不敢把他的脑袋给砍下来。

    张浚虽然没有插话,但注意力一直放在二人的交谈之上。

    只听李申之与冯益周旋道:“冯公这是信不过下官的能力吗?上一次完颜宗弼可是领着十万人来的,都被下官打得屁滚尿流。这次虽然来的人多了些,但下官一点都不怵。”

    虽然冯益这人的名声不太好,但是在李申之事业的初期着实给了他很大的帮助,所以李申之一口一个“冯公”地喊着,一部分是因为想要通过冯益构筑一个与赵构之间的缓冲带,另一部分也是发自内心地尊重。

    看在冯益没有真的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事情的份儿上,李申之并没有戴上有色眼镜看人。

    冯益却说道:“你也知道这次金人来的人多。四十万人,你应天府总共才多少人?”

    李申之强词夺理道:“我应天府也有四十万人,咱们跟金人一对一,主场作战,这把稳赢。”

    冯益知道他在胡闹,却又辩不过这家伙,最后说道:“俺也说不过你,但你也别得意。”

    李申之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冯益接下来的话,是重点。

    冯益说道:“官家那厢想要的其实不多,只要能把二圣安安稳稳地接到临安府,你这边别打败仗,你这关就算是混过去了。倘若你这里打了败仗,损兵折将都算小事,若是二圣有个三长两短,少不了你去大理寺吃牢饭。”

    冯益口中始终说着二圣,对赵桓提都不提,压根没把他当圣看。这是赵构心中所想,他与李申之是老熟人,说话便懒得兜圈子,想到哪里说哪里。

    冯益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心扑在赵构身上的他,竟然将赵官家的底子给李申之透露了出来。

    赵构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心里底线,这全是冯益自己琢磨出来的。

    久在帝王身边,冯益察言观色的功夫早已臻入化境,比赵构自己都懂赵构的心思。

    李申之朝着冯益拱了拱手,感激放在心里,给冯益递过去一个眼神,问道:“冯公是打算即刻返京呢,还是在应天府逗留一段时间?”

    冯益想了想,说道:“既然来了,岂有那么快就走的道理。俺便在这里留几天,好好瞧瞧你小子到底搞什么鬼,回头也好跟官家有个交代。”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美美地享受一番才能回去。

    现在的临安府不好待,赵官家的脾气一天比一天的暴躁,白天在朝堂上与相公们斗完了嘴,晚上回去就摔东西。

    像他这种天子近臣,更是常常直面赵构的怒火。

    回想起这段时间在赵构身边的战战兢兢,冯益都有些后怕,生怕哪天赵构一不高兴,把他的狗头给拧下来。

    在应天府待上几天,等局势明朗之后再回去,可以少受许多不必要的气。

    不知为何,虽然金人有四十万大军围城,但是冯益坐在李申之身边的时候,竟然觉得非常地安全。

    比在赵构身边都安全。

    李申之见把冯益给糊弄住了,忽然灵光一闪:贪婪!

    后有三宝太监下西洋,现有贪婪的冯益。

    华夏人的大航海与太监有不解之缘,莫非是宿命不成?

    既然是宿命,岂不是说明有着极大的成功率?

    想到这里,李申之竟然心中生起了一丝激动,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一如当年打算抱冯益大腿的时候,说道:“冯公,你听说过香料岛吗?”

    ……

    完颜宗弼最擅长的战术,是大军团长途奔袭。

    这种奔袭带来的突然性,往往可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是他的制胜法宝。

    真要是落了阵地,一刀一枪地对着干,他的战绩反倒是败多胜少。

    张浚在富平的那一场大败,与完颜宗弼的万里大奔袭不无关系。

    当时的完颜宗弼还在江浙前线,接到关中的战报之后,短短数天之内领着金兵的东线主力奔袭到了关中战场,一举形成了兵力优势,横推张浚的川陕军。

    然而那毕竟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十年时间足以使一个泥瓦匠都能从小工成长为大工,更何况是金兀术这种颇具天赋的将领。

    再加上他现如今手下谋臣不少,这一次进攻应天府,完颜宗弼的阵地战打得有模有样。

    在离着应天府城十里地之外,完颜宗弼选了一条靠河的地方安营扎寨。

    虽然金军是进攻的一方,但在一开始就取了守势,一副要与宋军死磕到底的架势。

    之所以选择在河边,是为了防备宋人偷袭火攻。

    完颜宗弼的中军号称二十万人,其中至少有五万人是为了守护存放在中军的粮草。

    这一次他学乖了,三军的粮草全都放在前线,不再从开封府搬运。

    历来存放粮草的地方都是戒备森严的地方,金军也不例外。

    在巨大的优势面前,完颜宗弼依然极尽可能地选择了谨慎。

    他觉得自己无法完全杜绝宋人神出鬼没的投石机火攻,干脆就选了个有水的地方。

    想偷袭你随意,火攻也不怕你。

    咱就没打算不让粮仓着火,只求着火之后能马上灭掉。

    防不住就不防了。你随便点,我随时灭,说不定粮草用火烤一烤还更好吃。

    刚刚安营扎寨,金军便组织人手建了好几个大水车,在营寨里搭建了自来水系统。

    这玩意北宋时期就有了,金人在开封府抓来的宋人工匠很快便搭建了起来。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完颜宗弼选择了按兵不动。

    他要在这里盯着李申之,死死地困住应天府城。

    据他的情报所知,应天府的宋军主力全都龟缩在应天府城之中,就是要在应天府城之下与金人决一死战。

    而完颜宗弼偏不与他在应天府决战,而是派出了韩常和赤盏晖两员大将去扫荡堡垒。

    完颜宗弼端坐帐中,喝着胡虏血,吃着烤肉,目光不是地瞥向应天府城的方向。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不论是韩常还是赤盏晖,都有了不错的战果。

    混凝土堡垒被击破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应天府城之中。

    接下来就看张浚和李申之如何应对。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是用这种力大砖飞的战术,逼你出手。

    如果应天府不做任何反应,依然选择龟缩在府城之中,那么完颜宗弼就在这里继续与应天府城对峙下去,而韩常和赤盏晖也会继续扫荡各个堡垒和县城,直至留下应天府一座孤城。

    真要只剩下一座孤城,完颜宗弼也不会去强攻府城,强攻必然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他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与赵构谈判。

    相信到那时候,获得的收益将会出乎意料的多。

    而应天府城中的人若是按捺不住,想要出城与金人野战,那正合完颜宗弼的下怀。

    ……

    应天府衙之中,张浚和李申之对坐。

    赵不凡在城中忙着张罗后勤物资,赵瑗早已去了工坊城之中,坐镇制造业。

    现在府城之中的话事人,只有他们两个。

    张浚说道:“已经被他们拔了三个混凝土堡垒了,里面的百姓没来得及逃跑。”

    张浚说完战报,表情有些凝重。

    事情第一次变得对他们不利,也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按照原先的战略部署,混凝土堡垒中的百姓可以先抵挡一阵再选择撤退,可现在连挡一下都挡不了,一天被破城,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金人没有屠城,而是把堡垒里的百姓押送到了开封府城里,让李申之心中的罪恶感没那么重。

    李申之想了想,说道:“既然守不住,干脆不守了,就让他们撤入附近的县城之中吧。”

    一口气丢了三万的人口,李申之的心情很沉重。

    张浚想要劝解一番,终归没有说出口。其实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三万人口的损失。

    大宋国都灭了,还差这三万人吗?张浚心中的窗户早破了。

    在张浚看来,金人之所以能一天之内拔掉三座堡垒,必定提前搜集了许多的情报,挑了三处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要不然为何处于最前沿的张牧之的堡垒没事,反倒是几个处于腹地的堡垒被拔掉了?

    金人想通过一个下马威来打乱宋军的部署,这时候最好的策略是按兵不动。

    可李申之已经下了决心,他还是选择了尊重李申之的意见。

    张浚问道:“只是这传信之事,该派何人去?”

    这时,李申之身边的金儿说道:“若是张相公和公子信得过,就像我去吧。”

一百二十四、金儿的身份

    应天府的精锐骑兵,几乎全都撒到了外面,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传信人。

    金儿主动请缨去联络另外两支游荡的千人队,张浚和李申之纷纷表示不同意。

    张浚说道:“从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岳银瓶不知去了哪里,另外两支踏白军都在宋城县附近游荡。想要召他们回来,警报器发个信号就行了。”

    张浚习惯性地把在外面游荡的千人队称作踏白军。

    李申之在分析着情报:岳银瓶的踏白军不知所踪,另外两支踏白军就在附近。

    若是有什么需要传递的信息,通过这两支踏白军完全可以胜任。

    给各县和堡垒送信不是什么难题,可是岳银瓶去了哪里?

    没有岳银瓶的消息,说不担心是假的。

    但他也知道岳银瓶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作为应天府的主将,绝对不能无故地干涉具体的军事部署,也就是千万不要遥控指挥。

    遥控指挥还要秀微操的,一定是主将嫌自己败得不够快。

    犹豫了片刻,李申之说道:“把踏白军的首领召入城里来,咱们的战术得变一变了。”

    张浚点了点头,自吩咐人去传令。

    ……

    却说冯益自来了应天府之后,享受着李申之刻意安排的款待,每天醉生梦死地好不自在。

    可刚过了一晚上,冯益便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不是李申之款待得不好,而是心里有个小魔鬼不停地揪着他的小心肝,撺掇着他,让他抓耳挠腮地心痒难耐,顿时连胡虏血都喝着不香了。

    “香料岛,香料岛……”

    冯益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魔。

    翻出李申之给他画的图纸,上面大致标识出了香料岛的位置,看上去仿佛不是很远的样子。

    李申之不过是依靠自己的记忆,用自己的灵魂画术画了一幅鬼画符,只有内行人才能发现这玩意是一副地图,更准确地说,是一副海图。

    好在冯益接触过航海贸易,对海图有一些了解,才知道李申之的灵魂地图不是作假。

    再加上李申之曾经有过的种种神奇表现,更是让他对香料岛的存在笃信不疑。

    在世界地图上,能够被称之为香料群岛的地方有好几个,李申之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是当今印度尼西亚的位置。

    华夏人古代的海上贸易,与现在的贸易路线相似,大致是从沿海港口出发,沿着华夏东海岸线一路南下,途径东南亚中南半岛,一路走到马六甲海峡之后向西进入印度洋,再途径锡兰和印度到达阿拉伯海抵达中东地区,完成与阿拉伯人的贸易。

    擅长贸易的阿拉伯人成为了东西方商品的中转地,成了中间商,两头赚差价。

    到后来,阿拉伯人扩展了贸易线路,不再等着货物上门,更多地是亲自驾着船只去到印度、华夏收购商品,再去西方倒卖。

    欧洲人的大航海时代,其最初的目的,便是要打破阿拉伯人的中间商垄断地位。

    那时候他们已经论证出地球是圆的,便打算从另一个方向出发,绕过阿拉伯人垄断的中东地区,直接抵达东方的香料岛。

    哥伦布确定了美洲大陆的存在,麦哲伦的目标是在美洲大陆之间寻找一条海峡穿过去,抵达富饶的东方。

    据说当时欧洲人测算的地球直径只有现在的一半,依据当时的航海实力只需要不到一年时间就能绕地球转一圈。

    也幸好是他们算错了,才让一波又一波的航海家敢于投身环球航行的探索。

    若是在当时就知道绕地球一圈需要三年时间,恐怕麦哲伦未必愿意去冒这个险。

    在李申之的地图上,新的航道在还未走到马六甲海峡的时候,便转向了东面,那里是一片新的群岛。香料岛的最终位置,就在如今印度尼西亚的马鲁古群岛和班达群岛。

    从地图上看,大致相当于菲律宾东面,澳洲的北面。

    其实从航海上来说,东出弯弯之后,沿着菲律宾一路南下,贴着群岛航行是最方便的航线,这里可以趁着洋流,省时又省力。

    但考虑到宋人的航海技术,李申之没有冒那个险,还是一步步地来好。

    在冯益的眼中,印尼东北部的那一片群岛,仿佛绽放着金光。

    遍地的金子,就像脱光光的媒人,就等着他去采摘。

    冯益越想越激动,越想越烦躁,心中的瘙痒到了极致的时候,冯益一把推开身边的仆役,披上一件袍子来到了府衙,找李申之去了。

    李申之见到冯益风风火火地赶来,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果然财帛动人心。

    冯益的贪婪,加上李申之的金字招牌大预言术,让冯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组建船队出海。

    冯益说道:“申之,你可有办法把我送出城去?咱忍不住了,现在就想出海。”

    李申之感到有些为难,说道:“现在外有金人围城,四十万大军把咱们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能不能出去且不说,就算出去了,冯公打算往哪里去?”

    冯益说道:“当然是回临安了。咱在泉州还有些人脉,等回到临安之后,便立马传信去泉州,让他们组织一支商队去香料岛探险去。”

    李申之微微皱眉,说道:“冯公,这香料岛的秘密暂时只有下官知道,还未曾对人公开。冯公若是……”

    冯益猜到了他的意思,暂时还不想让更多的人参与到开发香料岛之中来,想吃独食。

    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别说李申之了,他冯益也想吃独食。

    冯益说道:“申之放心,咱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足够筹建一支舰队了。”

    李申之知道冯益贪财,却不知道他竟然贪了这么多的财。

    要知道当年麦哲伦出航的时候,还需要皇家资助才行。

    而在亚欧大陆的另一端,一个叫冯益的小佞臣,竟然就可以独自资助一支远洋探险舰队。

    饶是李申之这位穿越者都不敢这么想。

    听冯益说得如此笃定,李申之立马也不淡定了。

    “冯公莫要说笑,探索新航线非同小可,一旦出事前功尽弃,到时候可追悔莫及。”

    李申之担心冯益过于信任自己,押上了全部的身家。这要是遭遇一场海南,亦或是遇到一伙强力的海盗,舰队全军覆没,冯益还不得恨死自己。

    阿拉伯帝国的势力有所收缩,正在应付着来自欧洲的十字军东征,暂时放缓了将武力向西的投射。

    按说这是一次难得的窗口期,是宋人大举发展航海,开拓新航线的大好时机。

    是以李申之只是简单地劝阻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冯益当然不会押上全部的身家,但这一支舰队若是覆没的话,对他来说亦是不小的损失。

    冯益说道:“自古富贵险中求,哪有四平八稳地能发财的?”

    他是天子身边近臣,所有人都以为冯益是狗仗人势地吃拿卡要才发的财,殊不知伴君如伴虎,他之所以能积攒下偌大的身家,经历的身死抉择一点都不比前线的大头兵要少。

    之前李申之还把大航海的寄托放在李宝将军身上,现在看来冯益这个贪婪的小人,才是这个时代能够点亮大航海的那一把火炬。

    于是他决定,在应天府的这段时间里,要给冯益普及一些航海的知识。

    宋人的航海技术,大概相当于盲人记路,对于航线的理解,大概处于“向南三日,向东二日,可见一座双峰山。再向南五日,可见子母岛”这样的程度。

    而李申之发明出来的钟表,可以在海上进行精准定位。

    由经纬度辅佐航海地图,很快便能测绘出一副精准的地图出来。

    到那时,宋人提前五百年完成工业化,并开启大航海时代,将会为华夏人积攒下怎样的家底?

    李申之想象不出来,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帝国。

    就连当年的人类之光,日不落帝国,英联邦都未曾达到过那样的高度。

    有香料岛作引导,冯益这个不学无术地小人学起科学知识来,那叫一个认真专心,生怕漏过一点点知识点。

    欲望才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果不其然。

    张浚坐在府衙之中看着这两个人嘀嘀咕咕,一副商贾市井的尖酸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在金人暂时没有进攻,他也只当是李申之在舒缓情绪。

    ……

    召集踏白军的指令用警报器传了出去,等到夜晚的时候,两支踏白军悄悄地运动到了应天府城附近,两个首领坐着城墙上放下来的吊篮,悄悄地进了城。

    这还是李申之头一次见这两个首领。之前他们一直跟着岳银瓶在城外训练,听从岳银瓶的号令。

    当两员踏白军的将领入城的时候,最惊讶的人竟然是金儿。

    两员大将先与张浚和李申之见过礼,看向金儿的时候先是一阵迷茫,转而是惊喜。

    就像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只要两个人的目光一接触,稍稍多停留上一秒钟,就像是遇到熟人一样。

    表情从迷茫,到微笑,再到尴尬。

    认错了。

    两员虎将和金儿没有尴尬,因为他们没有认错人。

    “小师妹?”

    “师哥!”

    几人的称谓,顿时引起了李申之的注意。

    他一直觉得金儿的来历不一般,却也从未深究过她的真实身份。

    果然金儿是有组织的人。

    李申之站起身来,好奇地看着金儿,等着她的解释。

    金儿就像遇到了久未见到的亲人,一脸兴奋地拉着李申之,介绍着:“公子,这是我的师哥,武松。”

    “噗……”李申之差点没喷出来。

    看着眼前的人,李申之问道:“敢问这位好汉,可曾在景阳冈上徒手打死过老虎?”

    那唤作武松之人听到李申之的问话,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一见面就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然而李申之是上官,有问题他不能不答,便一本正经地朝着李申之一拱手,说道:“回这位小相公的话,下官曾任山东阳谷县令,早年间组织过乡民上山打虎,但下官从未独自上山,更未曾徒手杀过老虎。”

    李申之听了这一番解释,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的见识终归还是被小说给带偏了。历史上的小说演义大多都是胡编的,却又不全是胡编的,多少还都喜欢沾一些史实。

    就连堪比史书的三国演义都讲究七实三虚,水浒传顶多算三实七虚。

    或许历史上在阳谷县真的有武松这么一个人,小说家将一些奇闻异事糅合到他的身上,便成了小说中的行者武松。

    想通了其中关节,李申之也不再纠结这个武松与水浒传中的武松到底有多少瓜葛。想来能被施耐庵借为原型,应该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再看武松身旁的人,李申之不等金儿介绍,便开口问道:“想必这位好汉唤作鲁达吧?”

    那大汉杏眼圆瞪,奇道:“咦……小相公竟然知道洒家的名号!”

    李申之嘿嘿一笑,说道:“三拳打死镇关西,西军鲁达的名号,在下是如雷贯耳啊。”

    谁知那鲁达眼睛瞪得更大,往后退了半步,赶紧摆手道:“洒家从来未曾害人性命,小相公莫要侮人清白。”

    好么,又搞错了,三拳打死镇关西的是五代时期北周的开国皇帝郭威。

    互相引荐完,李申之心中暗爽。

    虽然这武松和鲁达二人与水浒传中全无瓜葛,但这两个人的名字就能给李申之带来安全感。

    据野史记载,这鲁达与武松二人还是师兄弟关系,虽然不一定是同一时间在师门下习武,但至少是同一个师父。

    他们的师父叫周同,是北宋时期的著名武术家。据说一心想要北伐辽国,所以被朝廷所不能容忍,处处遭到排挤,只能在乡野之间教几个徒弟。

    传说周同一生收徒无数,这也得益于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法,在民间尚武之风盛行。

    忽然,李申之灵光一闪,想到了传说中周同还有一个徒弟:岳飞!

    难怪啊难怪!

    难怪金儿与岳银瓶关系这么好!

    难怪金儿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竟然能够跟岳银瓶平等相交,亲如姐妹!

    李申之想到此处,奇怪地看向了岳银瓶,问道:“那你与我家泰山……”

    金儿嫣然一笑:“那也是师兄。”

    她是岳飞的师妹,岳飞是他的岳父,那么她是他的什么?

    有点乱。

    见李申之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金儿笑道:“咱们各论各的。”

    李申之神色一松,点头称好。

    再转念想到岳银瓶,是不是应该喊金儿作师姨?

    难怪古人的婚嫁要出三服之外,不然算乱伦。

    这人与人之间的称谓,确实容易乱套,长幼无序便是乱伦。

    意外地来了一场认亲,耽搁了些时间,李申之邀请二人坐下,说道:“时间紧迫,咱们先说正事吧。”

一百二十五、战略收缩

    武松和鲁达二人原本都是山东县里的官吏,山东沦陷之后他们不愿屈身事胡,便在民间拉起了一支武装力量。

    刘豫的伪齐当政的时候,他们还能搞一搞敌后工作,聚拢了不少人马。

    等金人废了刘豫的伪齐,亲自接管山东诸州县之后,对这些民间武装进行了大规模的清缴,他们的日子一下变得难过起来。

    听说李申之在应天府打得有声有色,他们便领着自己的队伍南下,投奔应天府来了。

    在河北之地,也就是现在的山西、河北、山东的地界上,有无数这样的民间抗金力量,他们人数有的多有的少,加起来总数很多,却大多都是各自为战,不能凝聚成一股力量,被金人逐个击破。

    早在靖康之难后,宗泽留守东京,曾经将这些民间武装集合在一起,将金人拒在黄河以北。

    怎奈赵构太怂,龟缩在建康不敢北望,沦丧了大片河北河南国土。

    等到岳飞北伐的时候,还能依稀联络到这些义军,可惜岳家军在十二道金牌面前功败垂成,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义军再次溃散。

    再往后,不论是隆兴北伐,还是开禧北伐,都有义军呼应,其声势却一次比一次地小。

    南宋朝廷的无能和腐朽,让北地的汉人再看不到希望,对南宋朝廷彻底失望。

    于是当蒙古灭了金之后,北地汉人调转枪口,大批地人随蒙军南下,最终亲手埋葬了南宋。

    平心而论,不怪北地的汉人。

    南宋的朝廷但凡有点良心,北地的汉人都不至于那般寒心。

    武松和鲁达的来投,让李申之感觉到了北地的人心,依然可用。

    这就好,至少以后进攻燕京府的时候,难度会小很多。

    李申之向二人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想必二位已经知道,金人在外围逐个拔咱们的堡垒,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武松说道:“好叫小相公知道,金人虽然拔了几个堡垒,但都是防卫松懈的堡垒。真正的硬骨头,金人还不敢去咬。”

    李申之点了点头,情况与他和张浚所掌握得一样,说道:“即便如此,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那金人既然知道先拿软柿子开刀,说明他们提前已经摸清楚了咱们的情况。既然他们知道哪个是软柿子,哪个是硬骨头,焉知他们不会在啃硬骨头的时候,加强进攻力量?到时候咱们该如何防备?”

    鲁达说道:“小相公是个什么打算只管说,俺们兄弟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鲁达是个直肠子的人,最不喜欢与别人说绕弯的话。尤其是读书人做事,总喜欢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到最后还不是要去做。

    武松到底读过些书,说道:“小相公是想攻,还是想守?”

    李申之说道:“我想以守为主,不知二位哥哥意下如何?”

    武松思忖了片刻,问道:“怎么守?”

    李申之说道:“二位哥哥依然在外游荡,骚扰金人。若是遇到金人大股的人马便撤,遇到小股人马便杀。粮草甲械但有缺损,即可入城补充。”

    武松点了点头,应道:“俺们听小相公的。只是堡垒里的人怎么办?他们能守得住吗?”

    混凝土堡垒虽然坚固,可毕竟建造得仓促,规模有限,防御金人的能力也有限。

    若是三两万的金人来进攻,他们可以守得水泄不通。若是十万大军进攻一个堡垒,他们的下场只能是被攻破。

    不过在武松看来,有混凝土堡垒这么好的防御工事,只要是堡垒里的人奋死抵抗,必然能给金人造成巨大的杀伤。

    只可惜出身基层的他,看不透李申之的想法,也看不懂完颜宗弼的操作。

    金人明明就是打消耗战,搞对拼人口消耗,堂堂正正的阳谋,反倒不容易被人看破。

    仿佛所有人都不太相信,金国战神完颜宗弼竟然会用如此幼稚低效的战法。

    殊不知这样的战法,才是李申之最怕的。

    这世上什么最重要?人才最重要。

    而想要有人才,首先要有人。

    人都被拼完了,还玩个什么劲儿?那叫亡国灭种。

    李申之当然不会为了所谓的“保存火种”而苟且,他只是想在合适的时候,来一场战略收缩。

    战略收缩需要勇气,需要放弃许许多多的既得利益,但却是面临危机之时最明智的选择。

    就像现在的米帝,理智的精英在使劲地搞战略收缩,别人却都笑他太痴狂,妄图继续称霸蓝星。殊不知当德不配位的时候,迎来的将会是毁灭。

    李申之说道:“我与张相公商议过,想将堡垒里的人迎回县城和府城之中。其中运筹,还需要二位多多费心。”

    武松与鲁达率领的踏白军,本就是游弋在各城之间的空阔地带,由他们来传递消息最好不过。

    让堡垒里的人撤退到城中,这样的消息太过复杂,超出了警报器编码的能力,只能由人来传递口信。

    武松说道:“小相公还有什么指示吗?”

    他从李申之的神态看了出来,具体如何操作,府城中的上峰并不能给他太多的指示。

    在护送堡垒中人员撤退的过程中,遇到什么样的危机,需要和鲁达随机应变。

    李申之说道:“如果可能,明晚一夜之间将人全部撤回县城之中。”

    武松一抱拳,应道:“得令!”

    武松鲁达二人朝张浚再一抱拳,便欲转身离去。

    忽然被李申之给叫住:“银瓶可有消息?”

    应天府接收到的岳银瓶最后一条信息,便是在林子里与金人相遇的一次。

    可是那一次之后,岳银瓶带的那支踏白军却没了踪迹。

    被金人团灭了?不可能啊。

    那支队伍里面有岳银瓶这个天才小将军,还有魏胜这种载入史册的勇将,老陈这种百战老兵,不至于不声不响地被金人给剿灭。

    真要论纸面实力,千人队级别的战斗,金人的军队之中还没有岳银瓶这支踏白军的对手。

    简言之,在战场上岳银瓶的踏白军就是无敌的存在。

    可为什么又没了消息呢?

    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遭遇了时空穿梭?

    这种情况不是开玩笑,因为李申之自己就经历了时空穿梭。

    一想到这里,李申之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惆怅之情不知从何而起。

    武松说道:“银瓶姑娘他们朝东去了,具体去了哪里下官也不知道。”

    向东?

    莫非……

    李申之忽然抓住了一个华点,顿时激动了起来。

    ……

    夜深的时候,李申之派出了一支偷袭小分队,扛着能加载燃烧弹的回回炮,前往偷袭金人的营地。

    虽然防守是主基调,但是基于战场礼节,象征性的偷袭和进攻也得搞一下子,要不然完颜宗弼会以为他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事实证明宋人的偷袭的确难防。

    当两波石弹外加一波燃烧弹准确无误地降落在金人的营地中时,金人追击出去的骑兵不出意外地没有捞到半根宋毛。

    宋人这次的机动性更强,竟然用马车来拉回回炮的零件,转运速度比之前人跑的速度快了好几倍。

    用马车拉回回炮并不是出自于李申之的手笔,而是临安府军中士兵的发明。

    马车当然拉不下一架回回炮,但是却能拉得中好几个大型零件。

    将李申之打造的四轮马车公交车稍微改造一番,把车厢换成平板,只需要四辆马车就能装在一台回回炮的所有零件。

    当李申之看到这项发明创造的时候,兴奋地大手一挥,赏了百两银子给发明小团队,着实提升了一番军中发明创造的积极性。

    别人或许不知道马车回回炮的价值,李申之却知道,这是一项直到一战时期才出现的新式装备:自行火炮。

    自行火炮与坦克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注重装甲防护,一个注重进攻威力,在兼顾自身优势的同时,两者都极大地以机动性为最重要的性能。

    有人说自行火炮是坦克的克星,有人说坦克是自行火炮的克星。

    这两者本无所谓强弱,各有优劣势,具体战况还要看操作的人。

    就像坦克是公认的步兵克星,在实战中被步兵暴揍的案例却屡见不鲜。

    一波偷袭过后,完颜宗弼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在水边修建营寨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宋人的火弹刚刚燃烧起来,金人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便成功地借助水车,引用河水将火尽数扑灭。

    造成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金人同时也不怕宋人大规模地回回炮攻击,因为宋人胆敢再多打出两轮火弹,那么金人的骑兵便会追击到他们的炮兵阵地。

    到那时,宋人将无路可逃。

    马儿拉上马车之后毕竟负重很大,跑不过骑兵是必然的。

    劳累了一天的赵不凡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看着金营里的动静。

    见到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很快便被扑灭,有些气恼。

    赵不凡对身边的李申之说道:“申之,金人的主力全都集中在河边,咱们为何不能学学关二爷,来一个水淹七军?”

    引水淹城的战术,在历史上也是常规战术,特别适合在久攻不下,两军相持的时候。

    通常的做法,是找到河水的上游,用沙袋堵住河水,等河水积聚多了以后,再忽然撤掉堵截河水的沙袋,突然增大的河水便会形成短暂的洪峰,淹没地势低洼的地方。

    这样的战术虽然看上去很美妙,实行起来却需要很苛刻的地理条件。

    再者说,这种并不罕见的战术,极易引起有经验将领的警觉。

    想要聚洪水,首先要堵截河流蓄水。蓄水的时候,下游的水量必然会变小。

    所以下游的将领只要发现河水的流量变小,马上就能想到上游的人想干坏事。

    赵不凡读过几本书,却不愿意在实战经验上下功夫,当他兴致高昂地说出在自己战术的时候,压根没有意识到,他想要堵截的河流是黄河。

    首先,整个华北平原就没有一个合适的蓄水地,想要堵截黄河蓄水,起码地跑到刚刚割让出去的陕州才行。

    陕州在秦晋豫三省交界的地方,路途遥远,不现实。

    即便是能跑到陕州,想要凭借一千人在短时间内阻断黄河,无异于痴人说梦。

    看到李申之面无表情的反应,赵不凡知道自己说了一句没用的废话。

    无奈地摇了摇头,赵不凡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战场上的事。

    还是好好地搞自己的后勤,多造几辆马车出来,也算是为战争做出自己的贡献。

    试想一下,若是能一次性出动几千辆马车,上千门回回炮齐射金人营地,大概能让金人火烧连营吧。

    ……

    应天府城中的自行回回炮偷袭,成功地吸引了金人的注意力,给武松和鲁达的行动争取了空间和时间。

    他们趁着夜色在广袤的应天府各县之间穿梭,先是沟通了各个县城的意见,然后再逐个将消息传递到各个堡垒。

    各个县令都是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打仗或许不一定行,但是谋划起具体的事情来,全都一板一眼。

    短短功夫,他们便做好了全盘计划,将哪几个堡垒划归到哪几个县,走什么样的路线,设计得井井有条。

    团结就是力量,当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的时候,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几个县令虽然没有事先商议,但他们所有人给出的撤退方案,竟然出奇的一致,以至于让武松觉得他们或许曾经在应天府碰过头,一早便商议出了这样的方案。

    花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将消息传递完,这一天又被拔掉了两个堡垒。

    正如李申之所预料,杯拔掉的堡垒中有一个是防御实力比较强的,曾被寄予厚望能够坚持五天的堡垒,竟然也只坚持了不到半天时间。

    金人花了很大的代价拿下了这个堡垒,其目的也是想击垮宋人防守的信心。

    连这么坚固的堡垒都在半天时间被攻破,别的堡垒能不能守得住,最好自己心里掂量掂量。

    殊不知宋人早已提前有了准备。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堡垒封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行行乡民排着队,默默地走了出来。

一百二十六、王八与刺猬

    大撤退一开始还挺顺利,好几路人马无声无息地撤到了县城里,并没有引起金人的注意。

    他们舍弃了大量的物资,一路轻装前行,跑得速度快,是他们能够成功撤离的主要原因之一。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金人便反应了过来,察觉到了不对。

    韩常与赤盏晖都是能征善战的良将,发现宋人的企图之后迅速行动起来,围追堵截各路撤离的宋人。

    宋人堡垒与县城的分布情况,对金人来说同样是了如指掌,韩常手上就拿着一幅应天府的军事分布地图,所有堡垒的地点和军力一一标明,一目了然。

    只一瞬间,韩常便看清楚了宋人的撤退路线。

    在同一张地图下,撤退路线的最优解只有一个,只要是聪明人,都会作出相同的选择,那样最是省时省力。

    眼前的局势,对双方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大家摊开了打明牌,反倒更考验心里素质。

    韩常和赤盏晖来不及与完颜宗弼沟通,当即下令组织部下开始围追堵截。

    可刚刚分兵去堵截的他们,立马遭遇了武松与鲁达的踏白军的骚扰。

    甚至在张牧之的那一支撤退的人马里,张牧之领着堡垒里的民兵与鲁达合并一处,反杀了几队金人前来堵截的谋克。

    战场的消息反馈到韩常阵中的时候,金军的部署也随之马上作出了调整。

    金人不再分散行动,而是以五万人为一组,分头堵截宋人。

    这样一来,金人能够堵截宋人的规模顿时变小了许多。

    三十个堡垒,金人只能同时堵截四支宋人,即便是金人的堵截行动取得了全胜,也会漏走绝大多数的宋人。

    从战略上来说,金人已经输了。

    当然,金人也能吹嘘自己斩首多少宋兵,俘虏多少宋人。宋人也能说吹嘘自己逃出了多少有生力量。

    从官方宣传来看,仿佛大家都是赢家,没有输家。

    韩常与赤盏晖知道想要彻底堵截宋人已然不现实,便想着能多截一支是一支,便倾尽全力进攻被他们堵截下来的四支宋人。

    武松与鲁达察觉到了金人行动的变化,也跟着改变了自己的作战部署。

    从撤退的宋人中吸纳了一些骑兵,他们在外围开始骚扰金人。

    撤退的宋人且战且退,武松与鲁达的踏白军在外围不停地游弋骚扰相配合,朝着宁陵县城而去。

    一路之上伤亡不断,好在队伍的行进没有停止。

    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之后,宋人终于行进到了宁陵县的附近,看到了标识回回炮距离的桅杆。

    武松随即掏出身上的警报器,按照节奏拉响之后,县城里的回回炮飞出一片石弹,砸向了正在追击的金人。

    这是现代炮兵的战术:前方有人侦查报坐标,后方的炮兵阵地随时调整战术,竟然在简陋的冷兵器战场上得到了运用,不得不说李申之带来的现代军事思想对战争的形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些来自未来的思路,让冷兵器的作战效率更上了一个台阶。

    石弹的骚扰打乱了金人的追击,让逃回来的宋人可以回到县城之中。

    武松与鲁达没打算进城,他们依然游弋在外围,不时地骚扰着金军。

    宋人聚集在城下之后,城门大开,宋人调转阵型,依次进入瓮城之中。

    金人追击在后,宋人且战且退,金人一路跟着杀入了瓮城之中,一度让韩常和赤盏晖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当宋人全都进入到瓮城中之后,外城门的铁闸轰然落下,将还未来得及冲入瓮城的金军阻截在外,紧接着城上落下了滚木礌石,将追击而来的金人击退。

    匆忙追击而来的金人并没有做好攻城的准备,不论是进攻器械还是防御设备全都没带,顿时被城上骤然爆发的攻击打得乱了阵脚。

    城外的金军匆忙撤退,跟进瓮城的金人在外城门关闭之后,被城内的宋人转身秒杀。

    金人无奈地撤了,在离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暂时驻扎。

    这时,瓮城的内城门才缓缓打开,将逃亡归来的最后一批宋人迎入了城内。

    武松与鲁达二人见局势已经稳定,便分头散开,潜没在应天府的野地中。

    看着宋人的踏白军离去,韩常是又气又恨,却又很无奈。

    能追上宋人踏白军的打不过,能打不过的追不上,就这么区区两千人,就像深夜躲在暗处的蚊子一样,虽不致命,却让人久久无法入睡,精神被折磨得几近崩溃。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不理它们。

    武松与鲁达二人看似轻松,实则内心里也慌得一批。他们就像站在狮子的身边吃草的羚羊一般,并不是它不怕狮子,而是当狮子暴起的时候,它有信心可以跑得掉。

    只要保持好安全距离,就有吃草的机会。

    而狮子与羚羊的较量,便在于对安全距离的争夺。

    狮子尽力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影,努力地在进入安全距离之前不被羚羊发现。而羚羊则努力地提高自己的警觉性,不被猛兽潜入自己的安全距离。

    踏白军有着足够高的警觉性,所以他们是安全的。只是当金人收缩起来之后,他们也很难对金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尤其是现在,金人连粮道都没了,他们在外游荡的意义,更多的仅限于在各个州县城之间传递消息罢了。

    经过这样一番较量,宋人和金人纷纷选择了收缩战线,一个龟缩在城里,一个驻扎在河边。

    仿佛王八遇到了刺猬,谁都拿对方无从下口。

    看上去时间在金人的一边。

    应天府不仅没有后方的支援,还时常受到来自官家的威胁。

    朝廷的相公们虽然努力地给李申之争取时间与空间,但这个时代毕竟还是皇权时代,皇权天生的神圣性和权威性,让朝廷的意志终究还是以赵构的意志为主。

    应天府成了孤城,没有补给,只能靠各城中的存粮。

    而金人却恰恰相反。

    完颜宗弼坐拥大半个华北平原的补给,粮草可以说是源源不断。

    虽然宋人劫粮道很讨厌,但金人只要认真起来,拉上五万十万的大军去运粮草,总能运一些过来。

    宋人不急,金人更不急。

    甚至于完颜宗弼也想效法后晋石敬瑭曾用过的战法,在守城护城河之外,再挖一条壕沟出来。

    你挖护城河是为了防备我攻城,那我就不攻城。

    不仅不攻城,我在你外面再挖一条护城河出来,防止你突围。

    双方都觉得优势在自己的一方。

    李申之很好奇,若是完颜宗弼知道应天府存了三年的粮草,还会不会选择这种硬耗的战法。

    朝廷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几波使者,进到应天府城之后再没有出来,他们全都被李申之给“扣”下来了。

    按说扣押朝廷钦差可以视同谋反,李申之还没有跟朝廷决裂,不至于行此不冷静之事。

    殊不知李申之是以金人围城为由,为了保证朝廷钦差的安全才不让他们出城。

    再加上冯益这个赵构的铁杆亲信实则与赵构离心离德的家伙在旁边撺掇,那些来到这里的钦差便稀里糊涂地留在了应天府之中。

    等到他们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耽搁了太久,就算他们即刻动身回到临安府,也逃不掉一场重罚。

    反正横竖逃不掉一场重罚,干脆躲在应天府之中,他们也接受了此时出城不安全的说法。甚至于有后来的钦差,他们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不管进城的时候安全不安全,反正只要出城就不安全。

    看着积攒了越来越多的钦差,冯益忽然动了心思,贱兮兮地开始了他的游说:“那个,你们听说过香料岛吗?”

    ……

    时间来到了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宋朝时期,是史上温度比较高的一段时期,河南地区生长着大片的竹子,甚至还常有大象出没。

    应天府地处中原腹地,更是成了火炉一般的存在。

    好在有李申之这样的小发明家,开发出了水力风扇。

    模仿着电风扇的模样,将三片叶片装在一根轴上,再由水力驱动主轴,带动风扇的轴转动,叶片便能产生源源不断的风出来。

    风扇需要的功耗很小,所以哪怕是小小的一条小溪,都足以驱动风扇的转动,满足一个屋子所有人的乘凉需求。

    风扇的出现,让李申之的大脑再次闪过一道光。

    灵感迸发带来的颅内爽感,让他无法自已,在府衙的大堂之中团团乱转。

    张浚看着急躁的李申之,问道:“申之可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李申之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灵感,大致形成了一套可行性方案,说道:“张相公,方才下官忽然有了一些想法,可以极大地改进工坊城中的生产能力。”

    张浚不停地啜着茶水,湿热的天气让人总是处于缺水的状态,说道:“那便传信让踏白军回来,不管是武松还是鲁达,让他们去给工坊城传信便是。”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宋人与金人基本上达成了平衡,处于事实上的休战期。

    只要宋人的主力不出城,金人便按兵不动,任由这两只踏白军随意游荡。

    李申之点了点头,随即叹道:“唉,若不是眼前这局势,下官真想亲自去工坊城中走一趟。”

    张浚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喝了两盅茶,思忖了一番,说道:“申之想去,倒也不是不能去。反正现在局势也算基本稳定,暂时不会有什么战事的发生。即便有战事发生,只要咱们应对有方,金人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你只需乔装打扮一番,夜间从城墙上吊下,跟着踏白军前往工坊城即可。这里有我,某虽然打仗不行,但守城还是没有问题。”

    李申之闻言,知道是这么个道理。

    默默思忖了一番,越来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性很大,没有发现什么遗漏之处。

    至于说安全,天下本没什么安全的地方。

    武松与鲁达成天游荡在外,伤亡率不见得比县城的守军高。只要应对得当,踏白军的安全性比城中还要高。

    只不知岳银瓶到底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音讯。

    上次听说她朝着西北方向走了,李申之猜到她可能会奇袭开封城。

    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从未听说开封城附近有战斗打响。

    不论是胜还是败,压根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李申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按说不过是一个风扇而已,不至于让李申之这么激动。

    但殊不知,一个小小的风扇,代表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螺旋桨。

    风扇的用途非常广泛,说它是一项划时代的技术都不为过。

    将风扇装在船下,便可以将船的驱动力变成螺旋桨,进而彻底改变造船业的发展。

    螺旋桨飞机虽然暂时还造不出来,但是单人驾驶依靠人力驱动的螺旋桨小型飞行器已经有许多人试制成功,李申之觉得依靠宋人的智慧,未必造不出来。

    这样的小型单人小飞机,若是飞行距离能够维持上二十公里,那就能实现由空中在应天府各州县之间的沟通,其意义是重大的。

    在冶铁业中,风扇的作用同样很大,它可以彻底改造鼓风技术:轴流风机。

    宋人的鼓风技术依然是风箱技术,用类似于活塞运动进行鼓风。

    且不说风量的大小与能量转化效率,风箱鼓风时的间歇性,便极其不利于火炉燃烧稳定性。

    风量的时大时小,会让炉内的燃烧状况时大时小。若是没有随着风量调控的投碳量,也会导致炉内有一半时间处于燃烧不充分的状态。

    而轴流风机可以不间断地稳定输出风量,使得火炉可以处于相同的状态下稳定燃烧,这样一来,对产品质量的稳定性很有裨益。

    若是再进一步发展,将碳块破碎到一定的尺寸,让碳块可以在一定的风量之下被鼓风机的风“吹浮”在空气中,便是现代主流的煤炭锅炉技术——流化床锅炉。

    而流化床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可以造出水煤气,进而可以发展出农业革命真正的转折点:化肥。

    人类的历史,始终与饥饿相伴随,不论是开垦农田也好,兴建水利设施也罢,农业产量的上限始终存在。

    当古典农业技术充分地发展成熟之后,南宋的农田产量甚至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田产量相差不多。

    真正让农业产量大规模增加,产量不再局限于土地肥力,让大多数国家彻底消灭饥饿的,是化肥。

    又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

    暂且只想到了两条运用,李申之便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相信风扇肯定还有更多可以大有作为的领域,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工坊城,见一见那些聪明的工匠,启发他们来一次小规模的工业革命。

    说干就干,应天府用警报器发出警报之后,当夜武松便来到了城下。

    李申之从城上乘坐吊篮下到城下,武松早已为他备好了马。

    应天府城距离工坊城很近,二三十里的地方,李申之一路上走得不慌不忙,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金儿形影不离地跟在李申之身边,也来到了工坊城。

    目送二人乘坐吊篮入城,武松领着部下离去,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一百二十七、消息走漏

    李申之是工坊城的神。

    这是赵瑗扎根到这里之后,最直观的感受。

    这里面的每个人都将他奉若神明,是李申之让这群卑贱的人活得更有尊严,让流离失所的人有了一技之长,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李申之给他们展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先进制造技术,这些技术的实际运用,让他们的生活水平堪比王侯。

    哪个王侯每天用自来水洗脸煮饭?哪个王侯用过会冲水的茅厕?哪个王侯享受过会自动转的扇子?

    赵瑗越是深入地了解,越是发现李申之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发明给这里带来的变化。

    以至于让他有种恍然隔世,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平心而论,单说生活水平的话,他贵为帝国接班人都有些羡慕工坊城中的工匠。

    李身子自从进城之后,便被人们簇拥在中间,无数的鲜花砸向了李申之的发冠。

    工坊城里的匠人们近乎疯狂地朝拜,让赵瑗起了一身身的鸡皮疙瘩。

    面对山呼海啸般地欢迎,李申之一改往日谦虚的神情,而是微笑着朝众人招手,仿佛这一切是他应得的一般。

    这一切当然是他应得的。

    人们情绪越来越高涨,不知谁忽然高呼了一声“李公子万岁”,彻底点燃了高涨的情绪。

    “万岁”的呼声越来越高,李申之脸上的笑容更甚,手臂也越深越高,使劲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回应着人们的呼声。

    李申之在呼声之中寻找了一处高台,三两步地跳上高台,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所有人屏息凝视,等着李申之训话。

    李申之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京剧的发声方法,这样发出来的声音比用话筒还要高。

    举起右拳,李申之大喊一声:“工人万岁!”

    人群疯了。

    情绪已经高涨到了极致的人们,在李申之的这一句口号中,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们不知疲倦地挥舞着自己的右拳,大喊着“李公子万岁”,然后又跟着李申之大喊“工人万岁”。

    哪怕是嗓子沙哑,也浑然不觉。

    工人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大家耳中,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李申之没有说工匠,没有说工头,而是说工人。

    所有在生产线上劳作的人,全都是工人。也就是说,工坊城中所有的人都是“万岁”。

    这一声万岁,就出自于他们心中的神,他们的偶像亲口说他们是伟大的,怎能不让人疯狂。

    李申之再次抬手,已经有些疲累的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伟大的工坊城之神说道:“今天,我教大伙唱一首曲子。”

    听到要学曲子,人群中有不少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只隔着好几堵墙隐约提听过勾栏曲子,那婉转莺啼的唱腔岂是他们能够学会的?

    不过伟大的神让他们唱,他们跟着唱就是了。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

    第一句简单的唱腔,铿锵有力,一学就会。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

    有了第一句打底,第二句便可以无师自通,跟着唱了起来。

    “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

    “……”

    第三句有些难,唱起来略有层次不齐,但总体来说大多数人都是一遍学会。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嘿!”

    “……”

    李申之没有唱完整首曲子,只是教了这样四句。

    只重复地唱了两遍,所有人全都学会了这首曲子,词曲全都熟烂于心,然后自发地一遍接着一遍地唱。

    工人们一边唱,一边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曲子的词写着,他们改变了世界。

    至高无上的神说,是他们这群卑贱的人,用他们粗糙的双手,改变了世界。

    谁说不是呢?自来水是他们自己修的,四轮马车是他们造的,工坊城墙的钢筋混凝土也是他们一尺一尺浇筑起来的,可不就是他们改变了世界吗。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达到了自我实现的最高人生目标。

    在这一刻,每个人身上都发着光。

    民心可用,这是李申之敢于挑战完颜宗弼最大的依仗。

    在工坊城中,只要有这样一群人在,有工坊城初具规模的工业化建设,他有信心抵挡一切冷兵器时代的敌人。

    别说四十万金人来攻,就算是四百万,他也不怵。

    后世有一句话,叫作莫装X,XX遭雷劈。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李申之都快把这句话给忘了。

    刚刚不过是在心中小小地嘚瑟了一下,报应就来了。

    正当李申之与人们在疯狂地欢呼之时,工坊城的警报器响了。

    这段时间警报三天两头地响,大家都知道是金人来了。

    人们安静下来,等待着李申之发号施令。

    尽管赵瑗才是工坊城中的首领,但是大家的心中更认可李申之。

    然而警报声持续地拉响,让众人察觉到了局势的不对劲。

    警报声持续的时间与金人入侵的规模成正比,持续不断的警报声,说明金人来的人很多。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从城门跑来了传令兵,一路上到高台之上,在李申之耳边传递着情报。

    “金人来了二十万人。”

    金人入侵的规模,让李申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人到底来了多少人,城门上的哨兵当然没有一个个地去数。他看到了韩常的旗帜、赤盏晖的旗帜,判断出金人的两股主力全都来了。

    一口气派出二十万人进攻工坊城,不太符合金人的既定战略。

    从金军之前的行动来看,他们扫荡混凝土堡垒的计策落空之后,转而开始逐个地拔除县城。

    只不过县城的防御颇有章法,虽然在金人的大举进攻之中伤亡不小,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一个县城被攻破,短时间内也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正处于战略相持阶段,是什么原因让金人的进攻重点忽然转到了工坊城?

    这里是李申之心中的战略要点,却不是金人的主要进攻目标。

    只一瞬间,李申之便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出奸细了。

    虽然张浚才是应天府的最高长官,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双方都知道,李申之才是应天府的精神支柱。

    若是能通过某种奇袭刺杀掉李申之,完颜宗弼情愿付出十万兵马的代价。

    假如萨满赐给金兀术一个按钮,按下去之后金国消失十万兵马,但是李申之会凭空消失不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完颜宗弼得到了李申之来到工坊城的消息,那么金人将进攻的战略重心重新调整到工坊城方向,也就不难理解。

    李申之前往工坊城的行动,是在暗中进行,没有声张,涉及到的人也不多,那么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

    没有确凿的证据,李申之不想随意的怀疑别人。

    或许是府衙中有奸细,或许是踏白军中有奸细,亦或者是工坊城中有奸细。

    更有甚者,这三者之中都没有奸细,奸细藏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或许只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他并不知道李申之去了工坊城,但是却能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超强的分析能力,研判出了李申之前往工坊城这样一个结果。

    目标不明确的情况下,随意胡乱地怀疑人,会自乱阵脚。

    李申之当然不会自乱阵脚,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鼓舞士气。

    仍然站在高台之上,李申之亲昵地拍了拍传令兵的肩膀,让他暂且下台。

    李申之调整了气息,喊道:“兄弟们,金人来攻城了,咱们怎么办?”

    “干他!”

    “干他!”

    “干他!”

    李申之跟随着人们挥舞了几下拳头,喊道:“金人来了二十万人,兄弟们怕不怕?”

    工坊城中满打满算地只有一万多人,其中还有许多妇女老人,可战之兵不足一万。

    人虽少,军心可用,人们斗志昂扬,阵阵高呼:

    “不怕!”

    “不怕!”

    “不怕!”

    与金人干仗,现在正当其时。

    李申之趁热打铁,喊道:“兄弟们,抄家伙!”

    教科书上曾经写着工人先进性的原因,在于他们文化水平高,组织纪律性强,这与他们日常工作的内容有关系,各项素质比农民都要高一些,更容易形成战斗力。

    然而这也只是在热兵器时代如此。

    冷兵器时代想要形成一股可观的战斗力,无不需要两三年的整训才有一战之力。不论是战阵的训练,还是兵器的使用,体能的提升,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从入门到精通。

    而热兵器不同。

    简单的武器使用技巧,只需要配备一本说明书,再由专业人员简单地示范一番便好。

    就拿燧发枪来说,一天时间就能教会工坊城中所有人熟练使用。

    至于打得准不准,那玩意看天赋。

    虽说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是子弹喂出来的,但能不能上靶,却是当兵第一天就能测出的玩意。

    至于组织纪律性,这是工人每天工作的日常。

    他们平日里在流水线上,便早已习惯了服从上级命令,完成一道道的指令。

    把这一套运行制度转移到战场上,工人们可以很快适应热兵器的战斗模式。

    一群人同吃同住同干活,与军事生活也一模一样。

    工坊城的防御自成体系,在赵瑗的指挥之下,众人按部就班地组织防御。

    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日一战,开战就是决战。

    ……

    应天府城北的河边,完颜宗弼坐镇中军没有动。

    当他得到消息说李申之悄悄潜入了工坊城之后,便即刻下令将韩常与赤盏晖的两支偏军收拢回来,突袭工坊城。

    韩常与赤盏晖说是偏军,仅仅指的是他们的作战任务。比起作战能力来,一点都不比完颜宗弼的中军差,甚至还要更强。

    完颜宗弼没有派遣中军参与进攻,而是坐守中军与应天府城对峙,同时也坚守着粮仓。

    在他看来,二十万人去攻打只有一万人的工坊城,绰绰有余。

    哪怕所有金兵一人带上一把锤子,去工坊城下敲一敲,都足以把工坊城夷为平地。

    仲夏的天气太过炎热,若不是为了这个破应天府,金人的贵族早都北归燕京府享清凉去了。

    炎热的天气让他们不再对肉食感兴趣,转而学着宋人的模样喝着绿茶解暑。

    身边站着丫鬟扇着扇子,完颜宗弼焦急地等待着前方传回来的情报。

    韩常将军的第一波进攻被打回来了。

    第一波进攻是试探性进攻,被击退很正常。对于第一波进攻来说,能登上城头固然好,即便抢不上城头,能把宋人防御的手段试探出来,也算是大功一件。

    赤盏晖将军的第二波进攻被打回来了。

    完颜宗弼微微皱了皱眉头。赤盏晖作战最是勇猛,按说不至于刚开始进攻便选择撤退。赤盏晖选择了撤退,说明金人参与攻城士兵的伤亡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要不然赤盏晖不会在不到一个时辰的进攻中便选择撤退。

    传令兵说是宋人用猛火油烧城下的士兵,让赤盏晖不得不选择撤退。

    听到是猛火油,完颜宗弼稍稍安心。

    根据他的情报,工坊城中的猛火油储量没有多少。上次攻城的时候被应天府用了不少,这次消耗不了几次。

    只要再进攻几次,将宋人的猛火油消耗完之后,火攻便不足为虑。

    他不知道的是,工坊城上浇下来的不是猛火油,而是煤焦油。

    煤炭炼焦之后余下的煤焦油。

    说实话,用煤焦油当燃烧物去火攻金人,李申之的心在滴血,简直是造孽。

    但事急从权,他也顾不上心疼这些战略物资。

    所有的发展,得先生存下来才有意义。

    第一场战斗从早上打到了晚上,又从晚上打到了早上,一刻都未停息。

    完颜宗弼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主动询问起了战场上的动态。

    “宋人守城的士兵是铁人吗?怎地打了一天一夜还不见疲累?”

    从他的情报来看,宋人在工坊城中的可战之兵撑死了不过三五千人,即便是分成四拨人马分守两个城门,也只能完成两班轮替。

    这种战斗强度,即便是金兵的精锐也早已到了极限,更何况这些连宋人的精锐都算不上的士兵,他们凭什么坚持了这么久?

    传令兵说道:“回都元帅,城上参与防御的,不只有士兵,还有妇女和老人。”

    “妇女和老人?”完颜宗弼彻底抓狂了。

    一群妇女和老人,他们是如何抵挡住金国精锐的进攻?

    传令兵说道:“他们的手中拿着一根铜管火器,妇女也能操作,其杀伤力与弓弩相当。”

    完颜宗弼的情报系统还没有刺探出燧发枪的存在,是以不知道工坊城中有这种厉害的火器存在。

    在李申之与赵瑗的联合指挥之下,工坊城的防守形成了很好的层级。

    顶在最前沿的是着甲士兵,他们与爬上城墙的金人殊死搏斗,不让金人占领城墙。在这些士兵们的身边,是协助防守的人,他们不停地往城下扔东西,干扰金人爬城墙。

    而在他们身后,由一排排的望楼构筑起了第二道防线,妇女和老人躲在里面,一枪一枪地点杀城下的金兵。

    就是凭借这样梯次的防守策略,宋人与金人整整耗了一天,丝毫没有疲累之态,反倒愈战愈勇。

一百二十八、第四代燧发枪

    梯次火力体系最大的优点,在于可以将所有火力全部集中在交战的第一线上,将不同射程的火力集中于一点,在双方参战人数相同的情况下形成巨大的局部火力优势。

    秦州吴璘用过的叠阵也是这个道理。

    打枪,靠的主要是手上的稳定性,对体力和力量的要求反倒不是很高。

    尤其是在望楼之上,将枪架在台子上的定点射击,不需要机动转移,也不需要端着沉重的枪弹。

    只是扣一扣扳机,轻松得很。

    望楼是李申之照着碉堡的样子修的,射击孔小小的一个,完全免疫了金人的弩箭。

    即便是金人中有神射手,可以百步穿杨地射中碉堡上的射击孔,那也会因为箭矢飞行的轨迹与射击孔的角度不匹配,无法穿过射击孔伤害到碉堡里的人。

    没有了受伤的后顾之忧,望楼中的人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瞄准中,极大地提高了命中率。

    望楼中的妇女和老人可不是一般人,他们都是各条生产线上的佼佼者。

    在手工艺领域,菜比们各有各的菜法,但是大师都有共通之处:手上功夫又巧又稳。

    来自纺织工坊的妇人,十个手指可以分别单独操作纺线而不打结,宛如掌中跳舞的精灵。

    老人们都是资深的木匠,随手一斧子劈下去,误差不超过一毫米。

    他们操纵燧发枪,简直轻而易举。

    手上极强的稳定性,使得他们仅仅浪费了两发子弹之后,便熟悉了火枪的操作要领,紧接着达到了十发九中的惊人命中率。

    打枪需要的体能不多,他们每个人都能打上两个时辰不待歇气。

    主要是眼睛受不了,瞄的时间长了眼花。再加上火药的纯度有限,射击之后烟雾缭绕。

    若不是李申之早早地望楼中装了几个大的换气扇,这几个工坊精英怕不要被废气给呛死。

    望楼里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备用枪支和子弹,还有整垛整垛的补给品,这是他们战斗到底的勇气。

    燧发枪的研发已经到了第四代。

    继第一代燧发枪研制成功之后,第二代和第三代燧发枪全都是过渡产品,并没有大规模生产。

    直到第四代燧发枪的研发成功,终于达成定型,可以大规模生产。

    经过李申之的提示,装弹模式从前膛装弹变成了后膛装弹,只需要拨开卡扣,便能将枪机和枪管折开。

    枪管的口径和弹壳的口径之间有一点小小的错差,使得弹壳装入之后能够刚好地卡在枪管的尾部,增加了子弹在枪管中的稳定性。

    后膛枪最大的好处,在于方便清洁枪管。

    不同于前膛枪,需要用枪刺套着棉布伸入枪管之内反复抽插,还不一定能清理干净。

    后枪膛只需要找一块棉布从枪管的尾部塞入,然后用枪刺的钝端顶直枪管枪口掉出,枪管便清理完毕。

    第四代燧发枪配备了标准枪刺,其作用并不是弹尽粮绝之后与敌人拼刺刀,其最大的用途是日常清理枪管。

    每打十发子弹清理一次枪管,望楼之上的阻击阵地打得很有节奏。

    当战斗打到了第三天早上的时候,金人终于攻占了工坊城的城墙。

    赵瑗和李申之商定之后,战略性地放弃了城墙的防御。

    随着疲劳度的增加,战斗力逐渐下降,第三天的伤亡率直线上升。

    虽然前两天的战斗打得非常惨烈,但是工坊城中的伤亡率却不是很高,是以他们能够一直在坚持。

    但现在伤亡率上升,让李申之不得不选择暂时收缩防线。

    宋人在火器的配合下打出一波反攻之后,悄悄地撤下了城墙,转入巷战。

    金人被宋人突然的发力打懵了片刻,紧接着便加强了进攻,一举重新攻上了城墙。

    当看到城墙之上的宋军早已撤得不见了踪影,金兵兴奋地把消息传回了韩常的营帐,韩常将消息马不停蹄地转交给了完颜宗弼。

    爬上城墙的金人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进入城中与宋人巷战,其二是进入望楼消灭火枪队。

    望楼在建造之初便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设计上楼的楼梯极其狭窄,只能勉强通过一个人,还要盘旋好几圈才能上楼。

    想要冲上望楼的金人,无不是刚刚露出个脑袋,便被一枪爆头。

    付出了十几条人命之后,金人放弃了进攻望楼的想法,专心进入城中与宋人巷战。

    殊不知进入城中之后,金兵反倒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火枪队的火力范围之下。

    望楼就像一座开了无双的防御塔一般,两头攻击,缓慢地收割着金人的生命。

    面对这无可奈何的局面,金人只能寄希望于望楼之上的弹药尽快消耗完毕。

    弹药消耗完是不可能的,望楼之上足足准备了数万发的子弹。

    这三天来城墙上在激烈地交战,工坊城中的火器生产更是一刻都没有停,不断地向望楼之上补充弹药。

    三天的仗打下来,望楼之上的弹药不减反增。就在城墙上的士兵撤退的前一刻,仍然往望楼之上运送了一波弹药和食品补给。

    望楼中的老师傅颇有些见识,说道:“金人太多,仗凭咱们几个根本打不过来。金人皮糙肉厚,完全可以顶着伤亡往里面冲。一旦这二十万金人全都冲进去,工坊城怕不得被他们给拆成平地。”

    工坊城就是他们心中的圣地,不容许任何人搞破坏。

    听到老师傅的分析,众人纷纷焦急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老师傅捻了捻胡须,说道:“古话说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咱们不要管金人的大头兵,只管照着他们的谋克来射。凡是看上去像个小头目的,优先干死他们。鸟无头不飞,金人没了军官,他们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不攻自乱。”

    姜还是老的辣,老师傅一番话说到了点子上。

    他们也没指望能够一枪击毙韩常这种级别的将军,能打几个基层小军官足矣。

    虽说是基层小军官,其数量也不是很多。

    就拿谋克来说,相当于百夫长,十万金兵里面不过才有一千个谋克。

    将这一千个谋克统统击毙,金人的战斗指挥便会出现断层,到那时将军指挥不动士兵,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当然不会发生。

    然而当十来个谋克被击毙之后,金人乱了。

    冲入城中准备烧杀抢掠的金人,慌了、乱了。

    战场上诡异的情况马上引起了金人的警觉,直觉告诉他们,宋人的打法有问题。

    稍稍安定之后,金兵纷纷发现,宋人的火器只打军官。

    当大家明白过来的一瞬间,所有金人的军官们慌了。

    他们不敢继续领兵作战,而是纷纷找掩体躲藏起来。

    将怂怂一窝,小军官们一个个藏了起来,金兵们也都纷纷藏了起来。

    刚才攻破城墙的气势,就这样突然就没了。

    李申之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对望楼中的点杀战术赞不绝口,当即对着左右下令:“兄弟们,干死金人小鬼子!”

    战场的时机稍纵即逝,金人的慌乱不会持久,若是让他们找到了应对的方法恢复组织秩序,再想一波冲走金人就难了。

    李申之一声令下,抄起手边一杆长枪(冷兵器)便冲了出去。

    工坊城的神亲自杀贼,身边的人顿时疯狂了起来。

    有兵器的拿着兵器,没兵器的就取过身边的锤头铁棍,工匠们簇拥在士兵中间,越过了李申之,发疯似的冲向了懵逼的金人。

    没有了基层军官指挥的金人,麻木地顺着人群往回跑。

    金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宋人一波冲出了城,逃了回去。

    持续了三天的第一波进攻,终于结束了。

    这一仗打得有惊无险,在大家都以为工坊城要被攻破的时候,金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赶了出来,宋军重新掌控了城防。

    持续三天的进攻,金人也累了。

    韩常与赤盏晖心中虽然有万般的无奈,却也不得不接受第一轮进攻失利的事实。

    退兵之后,韩常与赤盏晖布下防线预防宋人反扑,随即离开自家军营,回到完颜宗弼的中军之中,商议下一步的战略。

    完颜宗弼愁眉不展,问道:“那望楼之上的火器当真厉害?”

    韩常说道:“那火器的威力倒还好说,重甲不能破。但持火枪之人却准得妖异,百米之外说是打脸绝打不到脖子。”

    冷兵器时代,全身覆甲的士兵身上弱点并不多,但是火枪总能刁钻地击打着士兵们最脆弱的部位。

    韩常查看过受伤的士兵,绝大多数都在头颈部,身子上中弹的很少。

    完颜宗弼说道:“那就让他们顶上盾牌,把城墙给我拆掉。”

    韩常说火器的杀伤力与弓弩差不多,那么大盾应该管用。

    大盾防得了弓弩,自然也就能防得了子弹。

    望楼的作用,在这三天之中早已通过雪片般的战报告知了坐镇中军的完颜宗弼。

    是以这三天来,完颜宗弼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破掉望楼上的威胁。

    思来想去才发现,最笨的办法其实是最聪明的办法。

    望楼依托于城墙建造,修在城墙之上。

    想要砸掉城墙,金人已经用投石机试过了。

    石弹砸向了钢筋混凝土的城墙,只能留下一点白印。想要砸塌城墙,怕不得扔出一座小山的石头才行。

    城墙砸不塌,望楼也砸不塌。

    既然砸不动,干脆将城墙根给挖掉。挖塌了城墙,望楼自然也就倒了。

    从这三天的战况来看,宋人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全靠望楼中的火枪给予远程精准支援,总是能在战斗焦灼的地方改变战局。

    积少成多之后,望楼上的火枪竟然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战争的形态。

    虽然三天以来真正被火枪射杀的人还不足万人,但火枪的参战,对宋金双方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完颜宗弼看来,只要将城墙和望楼给搞掉,那么工坊城里的工匠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不足为虑。

    只要能将李申之给活捉了,南宋再无人可与之为敌。

    三人商定了计策,完颜宗弼吩咐道:“你二人且去休息,等明日再战吧。”

    金兵的连续作战损失不小,部队也需要休整。

    韩常和赤盏晖二人三天来更是没睡过一个好觉,急需好好休息一番。

    指挥官若是长时间不睡觉,长期紧绷的神经会逐渐变态,进而做出许多不理智的决策,是行军打仗之大忌。

    临走之前,赤盏晖问道:“都元帅,宋人的应天府没什么动静吗?”

    完颜宗弼说道:“应天府这厢你们放心。不怕他们有动静,就怕他们没动静。”

    围点打援是金人的传统战术之一。

    韩常与赤盏晖围攻李申之所在的工坊城,完颜宗弼领着二十万大军站在外围,未尝不是等着各州县的援军来救。

    完颜宗弼完全有信心,宋人来多少,他就能吃多少。

    ……

    却说这三天来,应天府中的张浚焦急万分。

    金人围攻工坊城的战斗持续了三天,让他又急又喜。

    急的是金人已经进攻了三天,不知道工坊城到底怎么样了。

    喜的是金人已经进攻了三天,说明还没有攻下来。

    要是哪天金人不攻了,说不定反倒麻烦了。

    当停战的消息传来,张浚赶紧上到了应天府的望楼之上,用望远镜看向了工坊城的方向。

    战争之后的迷雾依然没有散去,工坊城上火药击发之后留下的烟雾袅袅,宛如诡境。

    当听到工坊城上警报器的报平安之后,张浚终于安下心来。

    将赵不凡唤到身边,两个军事白痴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浚思前想后,回顾了一番自己的军事生涯,最后决定固守应天府。

    “申之若是需要咱们去救,定会用警报器给咱们传信。”赵不凡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张浚也跟着点头,说道:“既然工坊城那边没消息,那咱们还是固守的好。”

    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做鲁莽之事。

    张浚的固守是一种明智,各县的知县也做着各自明智的事。

    李申之开创出来的自行火炮战法,也就是四轮马车拉着回回炮的战法,经过武松与鲁达的传播,各个县城都已经学会。

    每个县城中都有自己的工坊,经过这段时间的改装,他们也搞出了一批马车拉回回炮出来,打算增援李申之一波。

    前文说过,完颜宗弼选择的驻扎点在河边,于是从县城来的增援马车便开赴了河对岸,隔着河用石弹砸金人的大营。

    金人开启投石车还击,怎奈射程没有人家远。

    等金军的骑兵绕了一圈去追击的时候,宋军的自行火炮早已逃得不知踪影。

    若是金军有小股骑兵胆敢强行追击,那么武松与鲁达便会不知从哪里杀出来,将追击的小股敌人剿灭掉。

    不知不觉中,金人的活动范围逐渐地变小。

    看似金人将工坊城与应天府城团团围住,实则在此之外的广袤的空间里,全都是宋人的活动空间。

    从理论上来说,金人在其包围圈之外,被宋人团团围住,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宋人的杀伤力有限,回回炮的远程打击侮辱性远大于实际伤害。金人若是完全置之不理,倒也无伤大雅。

    工坊城中,宋人抓紧时间休息,望楼上的人也完成了一次轮换,等待着下一次的进攻。

一百二十九、工坊城格勒

    两匹马力的四轮马车拉着回回炮的战法已经传遍了各个县城,自行火炮的进攻让金人吃了不小的苦头。

    化整为零的战法,充分地发挥出应天府的优势,化解了金人的优势。

    宋人原本为了避开金人锋芒打起的游击战,没成想最后反倒完成了对金人理论上的包围,谁敢想?

    李申之敢想。

    他有一套现成的造反教科书装在脑子里,什么时候拿出来都不过时。

    其实他脑子里的那一套并不是什么秘密,这是从商鞅开始,到李世民都懂的道理,历朝历代都公开的秘密。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想要造反夺天下,无非是给百姓以好处,将百姓组织起来去推翻一个剥削百姓的王朝。

    可惜有太多的聪明人,他们的心是黑的。他们利用了百姓之后,反回头来更加残暴地压迫着百姓,所以他们打下来的江山连儿子都传不到就亡了。

    一世而亡。

    这些雄才大略的豪杰们,不是输给了能力,而是输给了自己的贪婪。

    要是以这种一代就亡的朝廷来对比,赵构好像也没那么差。

    只能说赵构治国的能力有一些,但他的战略眼光和责任担当简直烂得一批,古今绝无。所以他真的不适合当一个皇帝。

    应天府的民心可用。张浚与李申之推行开来的各种政策,全都是最得民心的政策。

    就连熟读史书的张浚都赞不绝口:自三皇五帝已降,天下未有如此仁政施行者,当真万民之福,社稷之福。

    社稷福不福且不说,李申之要的是应天府的民心。

    有人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也有人说群众是盲目的。

    其实这两句话并不矛盾。

    当李申之的魅力还没有竖立起来时,没人知道他是谁。可李申之凭借一件件的小事,逐渐地将自己的威信竖立了起来。

    这时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谁对自己好,谁是想喝他们血的恶魔。

    当群众们认准了李申之之后,他们便开始变得盲目,盲从。

    这其实是一种映照在偶像身上的品牌效应。

    虽然是休战期,但是工坊城之内比往日更加繁忙。

    李申之忙着搞技术改造,工人们忙着生产各种战略物资,勤务们忙着修缮城墙,维护防御设施,战士们忙着休息。

    李申之给战士们下达的唯一命令,就是睡觉。什么都不许干,只能睡觉。

    据说人只要躺在床上保持不动的姿势,三分钟之后就能睡着。

    事实证明,只要真的累了,三秒钟就足够了。绝大多数的失眠,还是不够累。或者说只是精神的累,不是身体的累。

    轴流风机的成功运用,极大地提高了冶炼工坊和铸造工坊的生产效率。

    风箱被取代了之后,风量又大又稳,炉温更好控制。

    对于铸造来说还仅仅是效率更高,但是对于冶炼来说,代表着品控更加容易,出炉的铜和钢的质量更加容易把控。

    至于流化床的锅炉暂时还没有搞起来。虽然经过多次实验之后,流化床的运用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但是时间实在紧迫,来不及做更大规模的试验。想要大规模地运用,只能等彻底击退金人之后了。

    所有人都觉得应天府的军民肯定能够击退完颜宗弼领衔的金人,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需要多久的时间。

    半年?一年?三年?亦或是二十年?

    不管多久,他们都愿意等。相较于靖康之难后的生活,现在的生活才是最有希望的样子。

    古话说:人活一口气。这所谓的一口气,指的便是希望。

    当人活的有希望的时候,他们不惧怕任何困难。

    金人新一轮的进攻开始了,工坊城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防御。

    有了上一次的作战经验,这一次工坊城里准备得更加充分。

    比如望楼,已经通上了自来水。

    通过上一次的反馈,大家才知道火枪打的时间长了以后,火药燃烧残留的烟雾非常地呛人,哪怕是开了通风扇之后也不好受,时间长了眼睛都很难睁开,于是便通了自来水,既能清洗眼睛,也能喷淋净化空气。

    宋人在改变,金人也不是傻子只会抱残守缺。

    只见金人不再急着冲锋,而是几个人一组,每组头顶上抗着一顶大盾,宛如铁王八一样朝着宋人的城下袭来。

    宋军见状,也没急着反击,而是坐等着看戏。

    金人的这种状态,基本上可以免疫宋人的大多数进攻手段,不论是弓弩还是子弹,都难以击穿金人头顶上的大盾。

    既然火力打击无效,干脆省些弹药和力气,等金人开始爬城墙的时候再行进攻不迟。

    金人防御得再好,只能帮助他们顺利地走到城墙根。想要占领应天府,总逃不过爬城墙。

    城门就别想了,工坊城的城门是一道五万斤的大铁闸,靠金人的技术手段还无法破开这种城门。

    宋人好整以暇地等着金人爬城墙,甚至于还对着城下的乌龟大盾牌吹口哨。

    爬城墙的金人是脆弱的,他们肯定不会穿重盔甲。因为穿上重盔甲的人,爬不了城墙。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守城的宋军傻了眼。

    金人顶着盾牌没有架梯子爬墙,而是开始了刨地。

    后世的子孙们总爱说这个是战斗民族,那个是战斗民族,其实咱们才是最正宗的战斗民族,因为这世上所有的战法,早在两千年前就被老祖宗玩了个遍。

    就拿城墙底下挖地道来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应用在了战争实践中。

    自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攻的办法就有守的办法。对于挖地道的人来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往地道里面浇水。

    只要用水把地道给浇满,任他有三头六臂也钻不进来。

    于是乎战场上出现了有趣的一幕,交战的双方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参加某公司举办的职业技能大赛。

    双方参赛队员你追我赶,通力协作,努力地完成既定目标。

    金人顶着盾牌奋力地挖地道,宋人在城内分两路行动,一路挖壕沟引水,另一路火速架设新的自来水管道,随时准备往金人挖出来的坑道里浇水。

    按说到了这份儿上,金人就该放弃挖地道了。

    计谋既然被人给识破,再蛮干下去要吃大亏。

    然而金人没有停止挖掘,反倒越挖越起劲,越挖范围越大。

    慢慢地,宋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金人不是要挖洞,而是想要挖塌整段的城墙。

    然后宋人更加好整以暇了,他们知道,金人挖不塌。

    “金人一直挖洞,咱也不能闲着啊。”

    “不闲着还能咋地,跳下去跟他们干仗呐?”

    “金人傻,咱才不傻,用自己的弱点去打别人的优点。对了,听说上次在应天府城,你们搞了个什么金汁弹?”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效果不怎么好。用了一次以后,申之小相公就没再造过。”

    “要我看啊,这是申之小相公要求太高了。金汁本来就不是杀人的,那玩意是恶心人用的。要说恶心人的效果,我看简直太好了。”

    “要不……”

    守城的士兵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阴险的笑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虽然金人顶着铁王八挖洞,让宋人的进攻手段无法造成有效的杀伤,但宋人也完全可以耍一些小手段去恶心金人。

    试想一下,金人正在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忽然一个炮仗在脚下炸开,然后金汁漫天飞舞。

    他们躲在大盾底下,处于一个近乎于密闭的空间里,那酸爽想想都浑身鸡皮疙瘩。

    再等到金人把地道挖通,宋人再把水灌进去。到那时,金人想要从城墙地下钻进来,首先需要从混杂着金汁的水池里淌过去,当年的兔子在最艰苦的时候都没有遭过这种罪。

    要是金人敢说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泅渡过来,李申之觉得就算工坊城被夷为平地,他输得也不冤枉。

    事实证明,宋人还是有些低估了金人的忍耐力。

    或许并不是金人耐力强,而仅仅是金人农奴制度下的等级压制,使得处于最底层的人不听话就得死,所以他们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执行将领的指令。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终的结果出乎宋人的意料,金人提前把地洞给挖开了。

    金人打地洞并没有什么时间表,其所谓的提前,不过是比宋人挖渠引水和架设自来水管道更快罢了。

    于是乎,宋人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地道的贯通,一瞬间涌入了大量的金人,打了宋人一个措手不及。

    城墙上的士兵使不上劲,望楼中的火枪只能零星地收割落单的金兵,无法对金人造成大规模的杀伤。

    好在冲入城中之后,金人无法继续举着大盾,不得不暴露在宋人的火力之下战斗。

    宋人有将近一半的士兵布置在城墙之上,现在眼看着金人进了城,却也不敢放弃城墙上的防御。

    城中的预备队全部启用,甚至于正在休整的工匠们也加入了战斗。

    士兵们顶在第一线,工匠们手持四代燧发枪占据着高点实施定点打击。

    离得远了用燧发枪放弹,走得近了直接用军刺,用枪筒砸,把燧发枪当烧火棍用。

    如此暴力的战斗,极大地降低了燧发枪的使用寿命。

    据战后统计,在这一战中,燧发枪的平均寿命只有十发子弹。

    打过十发子弹之后,燧发枪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当成废品回收回去。

    工匠们把砸弯了的枪管扔到身后,自有勤务兵捡拾起来送到冶炼和铸造工坊,将报废的武器按部件拆分之后,分门别类地熔炉重造。

    得益于轴流风机的投入使用,冶炼铸造的效率提高了许多。

    报废的武器从这厢扔进去,用不了多久,崭新的零件便从那一头冒了出来,通红的金属还冒着火花,就有人在生产线的末端等着领取。

    这一幕,让李申之想起了伟大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苏军的坦克工厂已经被德军攻占了一般,却依然在坚持生产。

    刚刚装备下线的坦克,一秒钟都不耽搁,就开上了战场,投入战斗。

    工坊城也是如此,刚刚出炉的武器扔到水里淬火之后直接拿上战场,交到士兵手中之时依然微微烫手。

    战斗打得很焦灼,不只是燧发枪在回收,还有碎布片子,沾满血渍的棉布,全都被收拾起来,运到工坊之后清洗改造重新利用起来。

    就连金人的衣服、武器和盔甲都没有放过,能用的东西一丝都不放过。

    经历过贫瘠时代的人,对物资有着一种近乎痴狂的贪恋,什么都舍不得浪费,都要重复再利用。

    因为谁也无法预知,哪一天不经意间省下来的一袋米,可以让人活命。

    躲在远处的韩常看到城墙地下被挖出洞后,当即下令组织大规模进攻。

    虽然金人也好奇为什么城墙没有被挖塌,却顾不得去思考。

    金军的大盾有限,后面的人无法配备大盾掩护,在进攻的时候不得不承受宋军固守在城墙之上和望楼之中的火力打击。

    城墙上与望楼中的士兵对冲入城中的金军办法不多,但他们奋力地射杀着增援的金军,努力为城中的守军减轻负担。

    战斗持续了一阵,韩常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按说只要城破了,守军立马就会兵败如山倒。

    可城墙被攻破了这么久,宋人竟然没有出现明显的败相,反倒守得章法得当。

    更诡异的是那城墙,城根已经被挖空了那么多,城墙竟然没有塌。

    远远看去,那城墙仿佛不再是城墙,而是一座桥。

    他不知道的是,这新式的城墙采取了李申之划时代的打桩浇筑法。

    城墙之下每隔十米远便打下一根十几米深的桩,只要这些桩在,城墙永远塌不了,哪怕把城下的土全都掏空,城墙也不会塌。

    至于说担心金人会不会把桩给砸断,完全不用担心。

    三米见方的钢筋混凝土桩,即便是炸药,都不一定能炸开。

    宋金双方战斗得很焦灼,双方却又都觉得胜利最终会属于自己。

    不论是金军的韩常,还是宋军的李申之,都在等着时机的变化。

    韩常通过自己的分析,知道宋军已经全员参战,只要金人在加一把劲儿,宋人将再无预备兵力可以投入战场,战斗的天平将被彻底打破,而金人即将迎来全面的胜利。

    他预料的没错,工坊城中的兵力早已捉襟见肘,哪怕是十一二岁的孩子,都不得不抗着燧发枪投入了战场。

    当然,这些孩子没有被强迫,他们全都是自愿的。

    完颜宗弼得知了工坊城的情况,罕见地派出了一万精锐去协助韩常作战,想要一战定乾坤。

    而李申之,则是傲立高台,望着东南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今儿就来唱一出:诸葛借东风。

一百三十、工坊城之神

    诸葛亮不会借东风,李申之也不会。

    他和孔明一样,不过是会看天象罢了,还是一种最粗浅的天象,人人都会看的天象,需要赶紧收衣服的天象。

    呼呼刮起的南风,夹杂着湿润的气息,让人感觉有些胸闷。

    有人说是空气湿度增大让人胸闷,有人说是因为气压变低导致人的胸闷,反正这种时刻心脏病发病的几率会变大。

    若是有风湿病的人,现在该关节疼了。

    虽然天上还不见乌云,但大家都知道,快要下雨了。

    本就是暑热季节,夏天的雨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来!”

    李申之大呼一声,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城墙的战况。

    城墙根依然是工坊城整个城防的漏洞,虽然水已经引了过去,却流速太慢,短时间内很难将金人挖出来的大坑填满。

    金人依然源源不断地从城墙底下钻进来,丝毫不在乎那和着金汁的泥水有多么地难走。

    宋人这面往里面灌水,金人也派出仆从军拼命地把坑里的水往外面排,情急之下甚至有人拿着自己的头盔往外舀水。同时还在继续挖着城墙底下的泥土,想要把地洞打得更宽,更大,让更多的金兵可以通过地道进入到城内。

    后续补上来的金人虽然受到了宋军远程火力的打击,仍然源源不断地冲到了城墙根,顺着地洞往里钻。

    金兀术派来的一万精锐也到了战场,与韩常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立马投入了战场。

    打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就是要押上所有砝码,最后一把梭哈的时候,不成功便成仁。

    双方不再有任何的保留。

    哪怕打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也要想办法用手中的裤衩蕾丝敌人。

    宋军在一线奋战,工匠们在后方的生产同样开足了马力。

    为了强行地提高生产速度,工匠们手上的失误率开始上升。

    他们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次品的产出,竟然用身体去硬抗偏离轨道的机器,哪怕身上被机器锋利的棱角划破,也顾不得去包扎伤口,任由自己的鲜血融入兵器之中。

    所有人全都铆足了劲儿,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拼尽全力去争取这一场胜利。

    对于宋人来说,只要松了这口气,等待他们的结局将是城破人亡。

    金人同样如此,完颜宗弼派来的精锐就是来打硬仗的,身为百战精兵的他们知道,现在已经到了这场战斗的胜负点。

    他们只要再加一把劲儿,破城就在眼前。城破之后,烧杀抢掠为所欲为,整个应天府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而若是金人松下这口气,被宋人击退,那么这轮进攻算是前功尽弃了,眼前的战利品全都化为泡影,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或者还不如最初的样子。

    甚至于金人还会就此败北,更有可能永无机会再踏入应天府一步。

    话说元丰年间,宋人当年打西夏就是如此,一口气松掉,转胜为败。

    当年五路伐夏,眼看着李昌祚冲进了西夏重镇灵州城的城门,灵州破城在即,竟然被主将高遵裕喊停,从城门中撤了出来。

    那混账高遵裕为何要将李昌祚撤下来?竟然是要换上自己的亲信去攻破城门,捞取破城的首功。

    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宋人直到亡国,再未有一兵一卒到过灵州城下。

    更可气的是,高遵裕在回朝之后竟然没事,在市厅级的职位上干到退休。

    正如宋人鄙视武人到了变态的地步一样,他们优待文人也到了一个变态的地步。

    高遵裕这种万死不足惜的败类,竟然可以高官厚禄地善终。

    这样的北宋,亡得不冤枉。

    却说宋金双方打仗打得上了头,双方都是精锐,主将也不含糊,断不会出现如高遵裕这种败类行径。

    大家全都倾尽了所有力量,把结果交给了老天。

    孙子曾经说过,打仗打得就是算计。

    算计得越多,赢面就越大。

    金人把胜负的悬念交给了上天,李申之却没有,他还有算计。

    按照孙子老人家的说法,理论上宋军的赢面更大。

    金人以为宋军拼上了全部的力量,而实际上没有。

    那些坚持在生产线上的工匠们,依然坚持着生产。

    什么时候工匠们也抄起家伙去战斗,甚至把熔炼之后来不及铸入模具的铁水浇向金人,那才是真正的大势已去,只剩下悲壮。

    李申之知道,还不到那个时候。

    他在等。

    大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向地面,瞬间汇聚成一股股溪流。

    片刻之后,街道上已经流成了小河。

    金人惊喜地发现,宋人的燧发枪失效了。

    工坊城的加工精度还差点意思,枪管与枪机之间无法做到完全密封,雨水沿着燧发枪的缝隙渗入之后,再无法击发。

    士兵身上的定装纸壳子弹也被雨水浸湿,软塌塌地成了一滩烂泥。

    金人见状,顿时士气陡增,加上一把劲儿打得宋军节节后退。

    李申之手中握着望远镜死死盯着城墙,口中默默念着数字:五,四,三,二……

    “一!”

    把手中的望远镜狠狠地摔在地上,李申之喝道:“兄弟们,抄家伙跟我上!”

    他算计的,是雨水把城墙下的坑填满的时间。

    工坊内的工匠们仿佛听到了神的召唤,扔下手中的活儿,顺手抄起家伙蜂蛹而出。

    各式工具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人举着一把刚刚烧红还未来得及锻打的铁棍,在雨中“滋滋”冒着白烟。

    金人依靠他们的残暴和凶残威慑了以往的宋军,而现在,他们赖以成名的那一套不管用了。

    任你再凶残,遇到的却是一群疯子。

    这世上能战胜疯子的,只有另一群疯子。

    工坊城的人在神的带领下,彻底进入了痴狂状态,不知疲倦、不顾性命地与金人搏杀。

    金人搞不懂宋人手中通红的铁棒是如何握在手中,只知道当通红的铁棒刺入他的身体时,好香。

    顷刻间,血污铺了满地,转眼又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血水再流入雨水中时,丝丝缕缕地宛若风中的飘带。

    暴雨填满了城下的沟壑,金人的增援无法进城,全都被阻隔在了城外。

    燧发枪在雨水中失灵,弓弩的弩弦被水浸泡之后,同样失去了弹性,无法发射箭矢。

    然而城墙之上,望楼中的火枪手们却不受影响,一条条火线划破黑暗射出,收割着金人的性命。

    终于,韩常顶不住了,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再这样下去,别说攻城了,城下的金兵恐怕要被淹死了。

    城中的金兵被阻挡了进攻的气势,回头看时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不仅没有增援,连退路都是一片汪洋。

    无路可退的金兵在绝望中死去,尸体漂浮在拦腰深的洪水中。

    金人退了,宋人却更忙了。

    老天是公平的,突如其来的暴雨给金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对宋人的伤害丝毫不比金人小。

    城内深达一米多深的内涝,工坊城内一片汪洋。

    虽然金人退了,宋人却需要收拾留下来的这副烂摊子。

    当工坊城这边暴雨如注的时候,应天府却是晴空万里。

    也不知这场降水与工坊城中被污染的空气环境是否有关。工业生产会向空气中排放细微的固体颗粒,这些颗粒会作为水滴的内核加速高空中的水蒸气凝结成水滴,进而加速降水的行程。

    从科学上来说,这场暴雨与工坊城中的工业化生产有着直接的关系。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许说得便是这个样子吧。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留下一片狼藉之后,暴雨就像一个搞了恶作剧的小男孩,躲得无影无踪。

    雨停之后,工坊城中的排水系统才派上了用场。

    水位缓缓下降,来不及捡拾地面的垃圾,最要紧的事是先把金人挖出来的坑给填上。

    坑里的水已经来不及排走,金人随时会重新冲上来。

    整袋整袋的水泥直接从车间搬了出来,直接划开口子倒入坑中,再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堆石子进去,一排工人一人手持一把长杆子,使劲地搅拌。

    与混凝土一同搅拌的,还有宋人自己的金汁,填埋水坑的时候臭气熏天。

    作妖一时爽,扫尾火葬场。

    这种方法浇筑出来的混凝土能达到什么样的硬度,全看运气。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硬度必然不是人手工可以扒得动,至少比土硬上许多。

    这一批水泥是专门研发出来的速干水泥,用不了半个时辰,水泥便开始逐渐硬化。虽然最终的硬度要在两三天以后才能达到,但最初的这半个时辰,能够达到一半的硬度,至少可以保证不再被金人给挖开。

    其实工坊城中还有一套排水系统,可以保证无论多大的暴雨都不会内涝。

    那就是将所有城门和水道全部用闸门封闭,然后在城墙之上架设水车,将城内的积水抽到城外去。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洪水的水位不超过城墙的高度,那么城内的水位便是可控的。

    可金人好死不死地在城墙地下挖了个洞,让工坊城的这一套排水系统压根没有派上用场。

    任你抽得再快,也没有城外洪水涌入的速度快。

    “会派上用场的,我们所做出的任何准备,到最后都会派上用场的。”李申之给大伙鼓着劲儿,盘算着哪里还能再加固一些。

    此时此刻在工坊城中发生的一切,对汉人来说并不陌生。

    孤军守城的戏码,在强汉盛唐的西域上演过无数次,才打过两仗的工坊城还排不上号。

    正如东汉的耿恭固守西域疏勒城,以区区数百汉军坚守匈奴主力围攻,最终等来援军,成功撤回长安,这便是着名的:十三将士归玉门。

    面对耿恭的壮举,李申之都得竖起大拇指,敬一句:大神威武。

    这样想来,他依托工坊城继续防御金人的进攻,仿佛变得不是那么困难了。

    要知道工坊城中可是拥有段位压制的科技树,不该这么被动才是。

    一念及此,李申之将城中的人手重新分类。

    士兵们放弃休息开始收拾街道和城墙,工人们迅速返回各自的工位继续生产。

    工厂的生产是连续性生产,一旦突然中断,物料便会堆积在中间环节,轻则造成物料的浪费,重则直接损坏生产线。

    就拿钢水来说,若是刚好有一锅钢水在炉中烧化,又正好因为某些原因导致钢水无法倒出,时间一长,钢水便会凝结在炉中,导致整个炉子报废。

    好在方才的战斗持续时间不长,工人们赶回自己的工位时,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抢修,各条生产线逐渐恢复了生产。

    为了防备金人从别的地方挖城墙,工坊城中的宋人集思广益,最终还是生产线上的工人想出了一个办法:用铁汁浇金人。

    既然金汁不管用,并且后遗症也大,那就干脆用铁汁去浇。

    铁水用于防御,唐人也用过,技术都是现成的。

    在城上用木炭烧坩埚,铁块放入坩埚中烧化,从城墙垛子上倒下去,杀伤力相当可观。

    只不过这种烧铁水的法子效率有些低,战斗若是打得太焦灼,反倒容易误伤自己人,用处不大。

    但工坊城不同,他们有总量达到百万吨级的钢铁生产线,其铁水的供应量相对于城防的需求量来说,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然而一个新的问题摆在大家的面前,怎样把生产线上的铁水运到城墙之上?

    一千多度的铁水,绝不能像自来水一样通过管道运输。

    通过人力来运输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太危险了,一旦倾覆让铁水流出来,附近的人非死即伤。就算不出意外地安全运达,铁水的高温对搬运工人的健康也是一个巨大的伤害。

    急中生智之下,大家想到了轨道交通。

    铁轨在工厂中早已派上了用场,他们现在只需要把轨道从工厂里面一路铺到城墙根下就行。

    铺铁轨已经来不及,只好用硬木暂时代替。

    将铁水盛放与坩埚之中,再置于板车之上,一路将铁水运到城墙根之后,再由吊绳将坩埚吊上城墙。

    经过一路运输,铁水的温度会下降一些,这时再将坩埚放到城墙上的灶火之上,使得铁汁始终保持液态便好。

    当第一锅铁汁从城墙上浇下去的时候,李申之激动地一挥拳头:

    稳了!

一百三十一、偷家

    世事总是很难如人意,打仗更是如此。

    战争总是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骤然爆发,却又总是在做好了万全的防备之后,悄悄溜走。

    工坊城中的宋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把所有能想到的防御设施全部布置停当,就等着金人再来的时候好好地干上一场。

    金人却不来了。

    仿佛金人才是被攻击的一方,他们选择了原地休整,不再主动进攻。

    这一仗是完颜宗弼打过的最郁闷的一仗。

    这不是胜与败的郁闷,而是一种憋屈的郁闷。

    许多年以后,完颜宗弼回忆起这一场仗,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输得那么惨,仿佛李申之的身上有一股魔力,在吸引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灭亡。

    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逃走,却总是被牵着鼻子走不了。

    就职于功德林中的金国战神只能哀叹一声:这都是命啊。

    要是说金人被宋人打得近不了身也就罢了,只能说明金人的战力比不过宋人。连城墙都摸不到,完颜宗弼或许会选择退兵。

    可偏偏每次不仅能够攻到城墙底下,还两次都越过了城墙。

    一次爬过了城墙进了城,一次挖通了地道进了城。

    按照以往的经验,工坊城现在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可好死不死的是,金人每次冲进去跟宋人巷战,却又每次都被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也就罢了,若是宋人乘胜追击,完颜宗弼说不定会掉头就跑,就此不再南顾。

    可宋人偏偏又没有出城追击,完颜宗弼连个逃跑撤军的借口都没有。

    工坊城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炸毛静静地蹲在那里。

    完颜宗弼趁着全军休整的功夫,仔细思索着该如何下口。

    对宋人来说事事不如意,对金人同样也是如此。只能说这世道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如意的,那些看似乐观的人,不过是接受了现实罢了,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金人手握大把的好机会,没有给予宋人致命一击来锁定胜局,反倒是一次次地被宋人化解了危机。

    俗话说: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终于,老天重新拨弄了一下天平,攻守的局势变了。

    时局的变化最先由金人发现,进而被宋人察觉到。

    却说宋人在工坊城中积极备战,也时刻观察着金人大营中的动静。

    从瞭望塔上传来情报,说金人竟然开始修城墙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申之与赵瑗都很诧异。

    难不成金人打算在这个地方与宋人对峙?完颜宗弼怕不是打败仗打傻了吧?

    紧接着,另外一条消息让工坊城的人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城外护城河的水位涨了。

    工坊城外的护城河是一条人工河,干流在金军驻扎的地方。

    当工匠们发现护城河水位上涨的时候,金人筑城的行为变得可以理解。

    金人不是在筑城,而是筑造防洪堤坝。

    暴雨并不只是袭击了工坊城一处,在随后的时间里,不只是应天府之内,就连开封府都经历了一场大暴雨。

    副热带高压北上带来的强降雨,笼罩了整个河南地区,连带着太行山上都久违地下起了大雨。

    在穿越之前,李申之刚刚经历了生平第一次强降水,也见识到了最强城市内涝。

    短时间强降水给河南人民造成的巨大伤害依然历历在目,这是一场仅次于黄河决堤的灾难。

    站在城墙之上,李申之远远地看着忙碌的金人,估算着金人防洪堤坝的高度,嘴角渐渐弯起:“金人要是筑这么高的大坝,那我就放心了。”

    黄河以往一直是向北流,经山东入海。北宋为了抵御契丹人南下,沿着黄河两岸设置了无数的水泊,在宋辽两国的边界起到了阻碍骑兵南下的功能。

    是以北宋时期治理黄河最为用心,生怕黄河堵塞,不敢让她偏离河道。

    到了两宋之交,杜充决了黄河大堤,黄河改道向南从淮河入海,她又变成了宋金两国的边界线。

    不论天下局势如何变化,黄河作为南北的分界线功能,始终未变。

    不管如何改变河道,黄河在哪里,哪里就是边界。

    随后的一百多年里,金人未曾在治理黄河上花费一个铜板,放纵黄河随意肆虐,也是出于削弱南宋国力的考虑。

    而整条黄河上游又全都在金人的管辖之下,宋人想要治理黄河也无从下手。

    就这样,年年泛滥的黄河直到明朝,才重新归入河道。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黄河逐渐成了一条地上河。

    虽然黄河流经河南省的大部分地区,河南省境内却没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严格来说,河南省应该是属于淮河流域,或者是海河流域,而不属于黄河流域。

    黄河对于河南来说,更像是一个危险的过客。

    李申之知道,现在的黄河,正处于随意肆虐的阶段,不论是应天府也好,开封府也罢,全都在黄河泛滥的攻击范围之内。

    洪水总在雨停后。

    对于下游的人来说,甚至不下雨,都有可能发一场大洪水。

    金人从河水的上涨预感到了洪水可能到来,先行一步修筑堤坝,看上去是打算要在这里跟宋人死磕到底。

    如果能再给完颜宗弼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会当机立断回到开封府,龟缩起来才是上策。

    亦或者,直接临阵倒戈投靠李申之的话,会不会也能混一个开国元勋当当?

    世上没有后悔药。

    当凶猛的洪水到来的时候,完颜宗弼就已经后悔了。

    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后悔得太早了。

    一米高的洪水冲走了粮草辎重,让金人十分沮丧。

    当三米高的洪水席卷而来的时候,金人绝望了。

    工坊城里的宋人也不好过。

    虽然城门全都紧紧封闭,但城墙各处依然不停地往城里面渗水。

    架在城墙上的龙吸水昼夜不停地运作,才能勉强保持住城中的水位处于安全的高度。

    连续的大负荷运转,龙吸水接二连三地出现故障。

    好在当初为了守城,修建了几条连接工坊与城墙的木轨道,刚好用来运送损坏的龙吸水,再将修好的龙吸水送回城墙上。

    世事不如人意的同时,也会时不时地回馈一些小小惊喜。

    当初以为没有用的东西,在未来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偶尔还会起到关键性作用。

    一场洪水过去,工坊城虽然没有被毁灭,但满城狼藉急需整修。

    尤其是生产线,若是不及时整修的话,恐怕全都会报废。

    工坊城的基建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这一次若是损坏,想要重建起来的困难可想而知。

    相比较之下,追击金人便显得不是那么严重。

    反正金人的主力已经被洪水摧毁,短时间内想要组织起足够的战力,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一场洪水到底让金人死了多少,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

    总之洪水过后,完颜宗弼悄无声息地选择了退兵。

    当宋人在工坊城中忙着排水,忙着抢修设备的时候,金人悄无声息地退了。

    金人曾经待过的营地收拾得很干净,没看到尸体,也没看到坟墓。

    想必战损的金人全都被洪水给冲走了吧。

    多年后,应天府与徐州、海州逐渐恢复了生气,人们总是能在农田里挖出一两块的骸骨,也不知是金人的,还是宋人的。

    完颜宗弼选择撤退,在当时来说是一个冷静的选择,客观来说算得上及时。

    然而从结果上来看,依然还是迟了。

    一步迟,步步迟,从完颜宗弼莫名其妙地没有在洪水到来之前选择撤退,他就已经注定大势已去。

    所谓大势已去,指的是什么都完了,神仙都挽救不了的局面。

    当完颜宗弼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城上已经换了旗帜。

    只见东门之上站着孔彦舟,却不给金兀术开城门。

    完颜宗弼气得大骂:“孔彦舟你个反骨仔,你恶事做尽,难不成你还以为降了宋人有好果子吃吗!”

    孔彦舟脸上黑线飘过,想要骂回去,最后无奈地一抱拳,回道:“都元帅保重!”

    要不是身后有一把刀子顶在他的腰眼上,孔彦舟恐怕当场就会再次反水,打开城门迎完颜宗弼入城。

    开封府是岳银瓶打下来的,孔彦舟也是她招降的。

    之所以让孔彦舟这员降将来“镇守”城门,目的是要摧毁完颜宗弼的信心,给金人已经崩溃地情绪再狠狠地来上一脚。

    果然,绝望的情绪在金军之中蔓延。

    应天府屡战屡败,工坊城得而复失,一场洪水淹死了近半人马,回到开封府竟然还被汉人叛变夺了城门。

    金军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更可气的是,他们压根不知道开封府是怎么丢的。

    按照金人得到的情报,宋人能够派出来的军队只有一支千人队,撑死了两千人。

    而开封府中至少还有十万守军坐镇,文有宇文虚中、完颜亮,武有李成、孔彦舟两员悍将,怎么能被一千宋军攻破?

    想当年金人战力处于最巅峰的时候,都未曾取得过这样的战绩。

    殊不知金人留守下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的不可靠。

    有宇文虚中这个超级间谍,完颜亮这个亲宋派,还有李成与孔彦舟两个烂人,开封府能守住才是一场奇迹。

    金人的后方一直都是空虚的,只不过始终没有宋人敢去金人的地盘偷家,他们始终对自己的战斗力没有信心,认为自己不配攻破金人的城池。

    其实偷了也就偷了,事实证明金人就是纸老虎。

    应天府与工坊城的战斗再怎么激烈,岳银瓶始终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她一直在筹划偷家大计。

    当大家都快把她遗忘的时候,开封府竟然就这么易手了。

    消失的这段时间,岳银瓶一点都没闲着,她的行踪跨越了豫陕两省,转战几千里。

    倒不是说岳银瓶真的就无敌得能纵横天下,而是豫陕两地近乎于无人区的广袤土地,几乎没有金人设防。

    李申之在应天府打了一场漂亮的防御战,死死地将金人的主力牵制在自己身边。以至于让大半个河南地区,除去开封之外近乎于无人区,足够岳银瓶来回驰骋。

    就像当年的楚汉之争,大家只记得韩信横扫六国,从关中一路出发横扫晋冀鲁豫,最终在垓下完成了对项羽的合围,成就了不世战功。

    却忽略了刘邦始终在前线与项羽对线。

    要是没有刘邦牵制项羽,韩信的仗必然不会打得那么顺利。

    在刚刚过去的那场仗中,李申之是刘邦,岳银瓶是韩信。

    岳银瓶横扫豫秦两地,并不是去攻城略地,而是收拢义军去了。

    山东有义军来投李申之,河东河北同样有不少的义军纷纷揭竿而起,干起了反抗金人的勾当。

    岳银瓶知道这些人全都是散兵游勇,若是不及时将他们组织起来,必然掀不起大的风浪,迟早还要被金人给镇压下去。

    想法是好的,成果是惊人的。

    让岳银瓶惊喜的是,这么一收拢,竟然聚起了一支将近五万人的部队。

    当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开封府的西门时,金人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从关中来的援军,竟然忘记了关城门。

    对岳银瓶这种天才将领来说,战场上一瞬间的失误都是致命的。

    金军关城门时稍稍的犹豫,竟然被岳银瓶领着背嵬军一路疾驰抢了城门,杀退了金人的援军,牢牢占据了开封西门。

    义军们起兵的时候不过是想小打小闹,没成想第一战就攻破了开封城,一个个地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疯狂地涌入开封城。

    最大的一股义军,便是由梁兴领衔的太行山红巾军。

    梁兴与岳银瓶兵合一处之后,稍一合计便重新兵分两路。

    他们的任务是攻坚。义军攻不破的据点他们去攻,义军拔不掉的钉子他们去拔。

    孔彦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岳银瓶给活捉的。

    金人的大臣们表现出了应有的气节,当宋军攻到皇宫的时候,这群老态龙钟的贵族们纷纷拿起武器要去战斗。

    可当他们看到自己被一排排的弩箭瞄准的时候,丧失了斗志。

    这根本就没法打,莽着冲上去只不过是白死罢了。

    当宇文虚中第一个放下武器,完颜亮也束手就擒之后,整个金人的贵族全部选择了投降。

    岳银瓶挑了几个金人放出城去,这些被释放的俘虏逃到完颜宗弼的营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之后,金兀术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就要坠下马来。

    好在被赤盏晖给及时扶住,坐稳了身形。

    稍稍坐定,又觉得喉头一甜,一股鲜血喷了出去。

    吐血后的完颜宗弼稍稍恢复了些冷静,虚弱地摆了摆手:“撤!”

    应天府没打下来,开封府也没了。

    平生从未有过的大败局。

    接下来该怎么办,完颜宗弼心里也不知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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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介绍:
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
这一年,宋金和议板上钉钉,秦桧独相权倾朝野。
这一年,岳飞锒铛入狱,赶在年前被处斩。
这一年,陆游还是那个热血青年,朱熹还是小正太,李清照已是半老徐娘。
这一年,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书友群:4971358059(限定‘粉丝值100’=‘一张月票’可加入)大宋不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不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不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