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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桃散人     大宋不怂txt下载     大宋不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三十二、顺风别浪

    开封城丢了,完颜宗弼又没了后勤补给,只得灰溜溜地往燕京城撤退。

    虽然完颜宗弼已经败到了这样的地步,宋军却没有选择追击。

    不论是李申之,还是岳银瓶,都没有追击完颜宗弼,而是目送金军成建制地离开。

    不是他们不想追,而是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够。

    小学生总是喜欢在顺风的时候浪,结果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优势几下浪完,最终被人家翻盘。

    李申之与岳银瓶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金人展开大规模的野外军团会战。

    他们看似在应天府打了一场大胜仗,一场在整个两宋三百年历史中都能排进前五的一场大胜仗,其实是胜在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上。

    所谓天时,夏季的炎热本就不适合金人作战,最后的几场暴雨和一次洪水成了敲定胜局的最后一锤。

    地利便是李申之筑造的混凝土城防,免疫了金人所有的攻击。若是把工坊城的城墙换成夯土包砖墙,且不说工坊城被金人拆掉以后能不能守得住。

    就算是守住了,在接下来的洪水中,没了城墙的工坊城中的宋人也会被洪水所淹没,与金人同归于尽。

    再说人和,李申之在应天府的种种神奇表现,展现出了巨大的凝聚力,让应天府的守军迸发出了超强的战斗力。

    应天府不是朝廷的应天府,也不是张相公和申之小相公的应天府,而是所有应天府人的应天府。

    所以当金人入侵的时候,应天府中所有的宋人全都奋起反抗。

    士兵们更是燃起了无尽的战斗意志,哪怕只剩下一颗牙齿,也要把这颗牙齿钉到敌人的喉咙里。

    这样来说,金人输得不冤。

    李申之懂得扬长避短,并没有因为刚刚获得一场大胜就盲目自大起来。

    他知道自己守城还行,攻城还差点。

    与李申之的冷静不同,张浚张相公反倒异常地兴奋,两人的情商表现与年龄严重不相符。

    李申之担心张浚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打算先给他泼一盆冷水。

    “好叫张相公知道,咱们这一仗赢得十分侥幸。若是此时去追击金人,万一中了金人的圈套,恐怕会前功尽弃,甚至使得应天府城得而复失。”

    李申之的一番警钟敲得恰到好处,张浚只需要稍稍回忆一下历史上的著名战例,就知道李申之决非危言耸听。

    可话虽如此,张相公还是觉得稍稍有些遗憾。

    李申之问道:“敢问张相公,若是出城野战,咱们可有把握战胜金人?”

    张浚回想了一下这几天战斗的场景,摇了摇头:“恐怕把握不是很大。”

    李申之又问:“凭咱们的能力,张相公可有把握攻陷开封城?”

    张相公当年在开封城里待过,知道开封的防御比应天府更是强上许多倍。虽然宋军有回回炮,有燧发枪,但还不足以让宋军轻易地攻陷开封城。

    想到这里,张浚心中的激情已经退却了大半,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把握。”

    李申之说道:“现在的战果来之不易,最好是固守战果,等待局势的平定,再做谋划。即便是想要出兵追击金人,顶多只能派一支奇兵骚扰一番罢了。”

    这支奇兵,有三个最佳人选:岳银瓶、武松、鲁达。

    他们在与金人的战斗中,练就了一身神出鬼没的本领。派他们去骚扰逃跑的金人,是本着遇见哈特蒙一脚的心态。

    追上金人能打一场就打,能扩大战果当然好。要是完颜宗弼撤退的没有破绽,那再悄悄撤回来便是,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

    张浚说道:“那便派武松前去吧,鲁达留在应天府,预防金人杀个回马枪。”

    李申之定下了谨慎的总基调,张浚的策略也朝着谨慎的方向靠拢,布置起来十分保守。武松与鲁达比起来,谨慎有余,勇猛不足。张浚这番选择,正是出于稳妥的考虑。

    战争基本上落下了帷幕,接下来该政客登场了。

    将军们的战场血肉横飞,政客们的战场同样不轻松。政客们战斗的时候,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脱落,发际线肉眼可见地往后退。

    赵瑗说道:“这一仗打完,金人必定会来与咱们和谈,不知张相公和申之小相公打算跟金人要些什么好处?”

    赵瑗说话的时候很轻松,他终于不用在两难之间抉择了。

    以往他的立场,总是很难在赵构与李申之之间选择,是因为两者的核心利益不同。

    李申之是为了家国利益,从长远角度出发考虑问题,而赵构只想着迎回三圣,为此不惜卑躬屈膝,出卖家国利益讨好金人。

    从这一点来看,李申之反倒更像一个合格的皇帝。

    而现在,三圣已经在自己手中了,赵瑗也不必纠结李申之与赵构之间的冲突了。

    反正对于赵构来说,只要韦太后和宋徽宗赵佶的尸骸能够迎回临安,应天府的事情随便他们怎么折腾都行。

    岳银瓶偷袭开封城,成功地将三圣解救出来,现在正派人往应天府押送。

    赵瑗毕竟是少年人,当事情进展顺利的时候,一脸的意气风发。

    他已经想好了,等应天府的事情彻底平定下来,他就亲自护送三圣回临安府。一则向赵构表忠心,二则自己也该回趟临安城了。

    张浚说道:“咱们这次算是在应天府站稳了脚跟,开封府也被咱们拿在手中,怎么说都是泼天大功一件。依我看,咱们与金人谈判的时候,完全可以要求金人履行第一次宋金和议时的承诺。”

    第一次和议的时候,整个河南地都是宋人的疆界。只不过那时候的宋人怂得要命,人家白送的土地都不敢要,还大言不惭地说送还开封城是金人的奸计,是想让宋人把军队派到开封城,好让金人一举歼灭。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震古烁今。

    张浚和赵瑗两人的心情都很好,他们自以为提出了很好的建议,一起扭头看向了李申之,等着这位精神领袖发言。

    李申之没有赵瑗的那些小心思,也没有张浚那个小算盘,他谋划的东西,非常之大。

    只是这个谋划一直不太成熟,还少了一些筹码。

    可若是不在此时落实这项谋划,在未来的许多年之内,恐怕都不再有机会。

    思虑良久,李申之依然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关节,索性不再想,说出来让大家议一议:

    “咱们好不容易打了一场大胜仗,绝不能便宜了金人。”

    张浚点了点头,问道:“除了河南地,申之还想与金人索要哪里?”

    李申之摇了摇头,让张浚与赵瑗的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好,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

    而李申之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张大了嘴巴,彻底愣在了当场。

    “恢复宋辽边界。”

    宋辽?确定不是宋金?

    ……

    一阵沉默过后,张浚与赵瑗相视无言,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一次宋金和议的疆界,是将关中与河南给南宋朝廷。

    第二次宋金和议,连关中和河南都没了。不过由于有李申之的出现,来了一波漂亮的西线换东线战略。

    再然后依托应天府打了一场漂亮的防御战,逼得完颜宗弼不得不撤回河北。

    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双方谈判的结果最有可能是按照实际占领区域划分领土,也就是开封府与应天府等大片的河南地归还宋人,而关中可能依然会掌握在金人的手中。

    而李申之口中的宋辽边界,指的是澶渊之盟以后的宋辽边界。

    如果这样划分的话,几乎整个河南与关中全都应该归宋人。此外,整个山西、整个山东、大半个河北,也将是宋人的领土。

    良久,张浚摇了摇头,他不信金人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一个人的想法,在他说出来之前,与说出来以后,效果会大不相同。

    不需要深思熟虑,就是简单地说出来,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都可能对这个想法产生很大的影响。

    李申之就是如此,当他把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说出来之后,自己也苦笑着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太过异想天开了。

    他不过是打赢了一场防御战而已,手中的筹码并不足以让金人放弃那么多的领土利益。

    除非,能活捉了金兀术。

    转而又想道:即便活捉了金兀术,顶多能多换几个州回来,断不会让金人直接放弃两个半省的地盘。

    希望武松这支奇兵能有收获吧。

    真要活捉了金兀术,能多换回几个州也不错,聊胜于无。

    回头好好翻一翻地图,看看哪个地方有煤矿、铁矿、油田,好为下一步大规模的工业化大发展奠定基础。

    好像记得有个叫东营的地方,石油很多,可以跟金人要过来。

    另外青岛当港口也不一并要过来错。

    如此来看的话,与金人索要领土的重心应该在山东沿海地区。可这样一来,整个山西地区便无法谋得什么好处。

    山西这片蕴藏着丰富煤铁矿的地方,李申之甚至打算在这里复刻出德国鲁尔工业区的盛况,看来只得暂时缓一缓了。好可惜。

    当武松从应天府城悄悄出发的时候,开封城的岳银瓶也作出了同样的决定,率领一支精锐奇袭完颜宗弼。

    开封城中有梁兴坐镇,这是岳家的老朋友,过命的交情,她可以放心地把开封城交给他。

    梁兴虽然是义军出身,但处理政务却很有一套。

    经过他的一番部署,开封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一切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稳定了开封的局势之后,他便按照岳银瓶的吩咐,派人将三圣送到应天府。

    再接下来,他的任务便是守住开封城,等待朝廷的诏令。

    三圣回京需要一些时日,等朝廷议定一番应天府一战的功勋赏赐,商讨一番开封府和应天府的官员任命,再向开封府下诏令,至少也在两个月以后。

    于是梁兴便按照坚守三个月的预判,来布置开封城的防御部署。

    目送着义军护送三圣出了城,梁兴先去了一趟皇宫,在龙椅上坐了坐,又踩上去跳了跳,哂笑道:“这破椅子,也不舒服啊。”

    殊不知龙椅并不是坐着舒服,而是坐在龙椅上的时候,面前跪倒一片大臣,这时候才叫舒服。

    在皇宫里溜逛了一圈,最后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宫,吩咐手下锁上了皇宫的大门,回到开封府衙之中休息。

    却说义军护送着三圣出了城门,一路之上毕恭毕敬地伺候着韦太后和渊圣皇帝赵桓。等转过了两道弯之后,眼看着离开了城门的视线,这些义军立马换上了另外一副嘴脸。

    在义军的小兵们看来,就是眼前的这两个人和那一口棺材,让他们国土沦丧,家不成家,沦落到金人的奴役之下。义军一次次地在金人占领区搞破坏活动,等待着王师北上,可王师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他们。

    造成这一切的后果,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三个人,尤其是棺材里那个赵佶,和活着的这个赵桓。

    韦太后乘坐着马车,义军们便专挑不平的地方走,故意让马车很颠簸。

    赵桓没那么好的命坐马车,跟着义军一起步行。

    义军们故意走得很快,赵桓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后面,却也不敢抱怨。

    在金国数年的奴隶生活,彻底地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不再有任何的优越感,一心只想着活着便好。

    与在金国的遭遇比起来,他能跟着宋人在路上跑,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三圣回归的消息传回了应天府,张浚不敢怠慢,立马派鲁达前往迎接。

    众人在应天府衙等待着三圣回归,心情既激动又忐忑。

    李申之趁着这个空当,给大伙儿出了一道数学题。

    假设:开封城距离应天府城二百四十里,义军护送三圣的行走速度是十里地每小时,鲁达的行军速度是五十里地每小时。信使的速度为六十里地每小时,信使与义军护送三圣的队伍同时从开封城出发。

    问:鲁达与义军护送三圣的队伍会在哪里相遇?

    假设二:鲁达接到三圣之后,行军速度变成四十里地每小时。

    问二:鲁达与三圣会在出发之后多久回到应天府城?

    一道小学数学题,让一众相公们算得不亦乐乎。

    第一遍算过之后,一人算出了一个答案,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大家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自己的答案是对的。

    可他们即便争得不可开交,也没有人去问李申之的想法。

    因为他们知道,李申之说出来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

    他们想依靠自己的智慧算出正确的答案,并且说服对方。若是由李申之公布答案,那就没意思了。

    争到最后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于是众人便不再争吵,不约而同地选择“用事实说话”。

    大家谁也不要争,到时候看看鲁达与三圣到底几时回归,谁对谁错便一目了然。

    于是乎大家也不争了,也不吵了,各自悠闲地喝着小茶吃着小点心,个个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可是越等,大家越觉得心慌。

    虽然他们的答案都不相同,但即便是最悲观的人,其计算结果也不过是五个时辰。

    从鲁达出发之后已经过去了五个半时辰,三圣依然没有消息。

    三圣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赵瑗焦急道:“鲁达可靠吗?”

一百三十三、劫走三圣

    鲁达去了许久没有消息,让应天府中的大小相公们,心全都吊了起来。

    张浚在桌案上摆弄了一盘香点了起来,这是他自己调的香,十分清雅。紧张了这么长时间,脑子里的弦崩得太过,急需放松休息。

    闻香喝茶,最是惬意。

    赵瑗是最着急的,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测。如果三圣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对未来的所有幻想将化为泡影。

    三圣出事,与应天府有着莫大的关系。他身为应天府的二把手,领导责任断然逃脱不掉,甚至就此丢掉帝国继承人的身份也未可知。

    反观李申之,则是在大堂之中反复踱步,时不时地坐下喝口茶,吃块点心。

    调香是宋朝文人的基本技能之一,也是他们日常生活的情趣,张浚作为资深文人,调香的水平一流,让李申之心情非常愉悦。

    可是愉悦又不能表现出来,还得憋着一副苦恼的样子,当真是让人苦恼。

    只得用踱步来假装很焦急,其实仅仅是因为坐的时间太长,腿困了。

    大家在心中纷纷猜测着到底会出什么事。

    按说鲁达也算是个靠谱的人,虽然鲁莽了些,但平时做事很有章法,不至于做出没头没尾的事来。

    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该派人回来送个信,不至于这样忽然间音讯全无。

    难不成他是金人的间谍,半路劫走了三圣?

    不应该啊!

    他劫掠了三圣有什么用?投靠金人?占山为王?

    他要是有这想法的话,根本就不必来应天府投靠朝廷。当初在山东直接投靠了金人多好,现在至少也能混个汉人谋克当一当。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赵不凡说道:“要不咱们再派一队人马去看看?”

    张浚环视一圈,手边将领极度缺乏,能打野战的将领全都派出去了,城里没有合适的带兵人选。

    至于说这几个大小相公们,个领兵守城还行,带骑兵出行就有点超纲了。

    这时,一个久未露面的人出来说道:“相公们若是信得过,给下官一队人马,下官去探查一番。”

    众人看去,原来是邵继春。

    李申之一拍脑袋,差点把这家伙给忘了。

    邵继春是秦州知州邵隆的儿子,自从跟着李申之来到应天府之后,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商业天赋,以至于让李申之忘记这家伙曾经也是一员武将。

    之前邵继春一直跟着赵瑗在工坊城中,帮赵瑗跑前忙后,在背后默默地付出。赵瑗能把工坊城治理得井井有条,邵继春功不可没。

    长久的内政生涯,让人忘记了他的武将属性,以至于在打仗的时候鲜有露头的机会,工坊城的战事最焦灼的时候,邵继春依然在后方组织生产,没有上过前线。

    李申之见邵继春主动请缨,高兴道:“邵家哥哥愿去,简直太好了!”

    邵继春是跟着西军打仗磨练出来的将领,论能力比武松和鲁达要强上许多,其军事能力在应天府中当仅次于岳银瓶。

    由他出面,申之小相公很放心。

    见李申之答应下来,张浚当即开始调遣兵马,邵继春也做着相应准备。

    临走之时,李申之嘱咐道:“邵家哥哥切记,不论事情成败,一定要安全回来。若是遇到金人,万万不可与之交战,先逃回来再说。你若是再落入金人之手,我们还得再派人去找你。”

    所有人都猜到了,三圣最有可能被金人给掳掠走,只是没人说出来。

    李申之把话点破,众人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纷纷嘱咐邵继春注意安全,压根没人提抢回三圣的事儿。

    应天府之中能打的将领不多了,万一金人真的卷土重来,还真够他们喝一壶的。

    邵继春只当是李申之关心他的安全,心中一阵感激,抱拳告辞,出城而去。

    且不说应天府中几位大小相公们依然焦急地等待着,先说打马出城的邵继春。

    从应天府往开封府走,有一条官道,路好走,距离也近,因此护送三圣一定是走官道。

    邵继春辨好了方向,沿着官道朝东北方向走去。

    这里刚刚打过一场大仗,不论是宋人的坚壁清野战略,还是金人的烧杀抢掠,让这里暂时成了一片无人区,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让邵继春想找人打听消息都不行。

    沿路狂奔了三十里,一无所获。

    邵继春感觉情况有些不对,领着人马停下,细细思量起来。

    方才在府衙之中,大家计算路程的时候他也有参与。按照大伙的分析,鲁达与三圣碰面的地方应该大致就在这里。如果要出事,只会在这之后,而不是之前。

    也就是说,再往开封府走的话,意义不大。

    那么鲁达接到三圣了没有?

    如果鲁达没接到三圣,那么鲁达一路走到开封府之后再折返回来,算算脚程,应该也能回到这里了。

    反之若是接到了之后再被金人给劫持走,那么案发地点应该在这之后。

    也就是说,想要发现线索,需要从这里朝着应天府往回走,一路之上慢慢查看。

    俗话说:既要低头赶路,又要抬头看路。

    邵继春捕捉到了心中的疑虑,停下来一番思索之后,果真找对了方向。

    往回走了不出三里地,便发现一处路段泥土翻飞,一片狼藉。

    刚才路过的时候没有多想,只是心中稍稍有一些疑惑。现在再看到如此景象,对心中的猜测顿时笃定不已。

    从战场遗迹开始往周边搜寻,果然找到了两行足迹,

    沿着足迹走了一阵,又发现了一处战斗的痕迹,然后足迹分成了两路,一路向北,一路向西。

    邵继春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方才在官道上的战斗,应该是金人突袭三圣的战斗,看来金人应该是劫持成功了。鲁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稍事休整之后选择了追击,在这里又打了一仗,结果又打了一个败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北上的足迹是金人留下的,而西区的足迹是鲁达的。”

    捋清楚了思路,邵继春领着人马朝西面追去。

    连鲁达都打不过这股金人,他邵继春就更不要想了,去了也是找死。

    倒不是说邵继春怕了金人,而是金军之中也有强有弱。敢长驱直入到宋人腹地,来一场手术刀般精准的劫掠行动,必然是金军的精锐。邵继春知道自己的斤两,强行跟敌军精锐对着干,不太明智。

    走不多时,果然看到了宋军的踪影。

    邵继春离着老远便开始大喊:“前方可是鲁达的人马?”

    “正是,来者何人?”对面也喊着回话。

    邵继春一听果真是鲁达,心放回了肚子里,边回话边朝那边赶去:“可让我一顿好找。你们怎地在这里?”

    对面没有回话。

    距离有些远,喊着说话不太方便。而事情又有些复杂,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索性等大家凑近了,坐下来慢慢说。

    等邵继春进到军营,没看见鲁达,便问道:“鲁达呢?上哪去了?”

    邵继春官职比鲁达高,在应天府的资历也比鲁达深,说话急促的样子,在别人听来更像是兴师问罪的口气。

    士兵们本来就打了败仗,见上峰追了这么远来兴师问罪,顿时没了解说的兴致。

    朝着远处的林子里努了努嘴,说道:“在林子里屙屎呢,将军若是不嫌弃,自己上林子里寻去吧。”

    邵继春当然嫌弃,却又来不及嫌弃。

    事关重大,他必须赶紧找到鲁达将事情问个清楚,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应天府中复命。

    接下来该怎么办,交给大小相公们发愁便好。

    他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然后把消息传回去。

    “鲁达……”

    “鲁达……”

    邵继春大喊着鲁达的名字,捏住鼻子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左看右看没找到人,心底一沉:这货莫不是畏罪潜逃了吧?

    顾不上臭味儿,邵继春松开捏鼻子的手,双手括在嘴巴边上做喇叭,大喊道:“鲁达……你在哪里……”

    还是没有回音,邵继春有些慌神。

    不仅他慌了,守在林子外的人也慌了,纷纷跑进来看看怎么回事。

    鲁达跑了,他们也得不到好。

    一时间众人四散开去寻找,“鲁达”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有眼尖的人发现了线索:“快看那里,树上莫不是挂着个人?”

    邵继春来不及细看,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过去。

    “拿人穿着跟咱们一样的衣服,快去看看。”

    “那就是鲁达,怎地在树上?”

    “莫不是上吊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边跑边议论。

    等得走近了,果不其然是鲁达吊在了树上,双手下垂,随风飘荡。

    “快救人。”邵继春大喊一声,上前抱住鲁达的肚子就往上举。感觉到身子还有温度,心中稍稍安定一些。

    这家伙应该没死。就算死了,应该时间也不长。

    跟上来的士兵们帮着邵继春把鲁达的身子往上抬,另有几个爬到了树上去解开绳子,七手八脚地把鲁达给放到了地上。

    鲁达躺在地上没有动静,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抢救,又是扇耳光,又是掐人中,还有脑洞清奇之人掏老二的。

    一阵胡折腾之后,鲁达竟然悠悠醒转了过来。

    刚睁开眼,便看到了自己手下的亲随:“兄弟,你也来寻俺了?这阴曹地府怎地跟阳间也没两样那?”

    “哥哥糊涂啊,你看这是谁?”亲随扳转鲁达的脑袋,看向了邵继春。

    鲁达眼睛有些迷糊,使劲揉了揉才看清楚,疑惑道:“邵将军,你怎地也来这个地方了?莫不是应天府中出了什么变故?”

    “嘿!”邵继春恨道:“你这家伙,打了败仗也不说回去复命,跑这里来上吊。你倒是痛快了,叫我们怎么办?”

    鲁达这才看到自己刚才上吊的那棵树,绳子依然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摆,这才知道自己没死成,让人给救下来了。

    活过来的鲁达十分懊恼,拍着自己的脑门说道:“俺把三圣给弄丢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申之小相公,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这话若是让李申之给听到了,恐怕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谁说他李申之盼着三圣回归了?

    因为这而折损了鲁达这个猛人,还不让人给后悔死。

    可上级与下级之间偏偏就存在这样的信息差。

    上级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怎么说出来的又是一回事。偏偏他心里那么想,还不能那么说,只能靠下属去猜。

    能猜对的人,琢磨出领导心思的人,最能得到领导的青睐。

    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往往升迁得快,便是这个道理。

    因为能把握住上级的心里,所以说话办事都能办在刀刃上,事半功倍。

    反观踏实肯干的老实人不知道上级的真正目的,有时候还会好心办坏事,就如鲁达一样,最终偏偏没个好下场。

    倘若鲁达真的回头去把三圣重新给劫了回来,说不得李申之对他会有偏见,给他穿小鞋。

    邵继春不管这么多,一把拉住鲁达,说道:“且不说那么多,你先跟俺回城去,跟相公们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再死不迟。你若不把话说完就死,死了也是白死。到时候把你送到工坊城修缘小菩萨的庙里,把你大卸八块。”

    李修缘的解剖室早已远近闻名。应天府的人,对别人最大的诅咒,就是让你死了去修缘小菩萨的庙里。

    鲁达倒不怕被送去解剖,死都死了还怕那作甚。

    不过邵继春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自己不声不响地死了,着实对不起李申之。

    鲁达不怕死,却最怕别人说他办事不地道。

    念头至此,鲁达道:“走,俺这就跟你回城。”他决定做个地道的人,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鲁达与邵继春找了几匹快马,领了十来个随从先行一步回城,剩下的人集结成队,各自回家。

    从开封府来的义军回开封府,他们也需要尽快把消息传给梁兴和岳银瓶。

    从应天府来的宋军回应天府,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一百三十四、超级换家

    应天府府衙大堂。

    鲁达站在大堂中央陈述着事情的经过,一众大小相公们围坐一圈,静静听着。

    他们没有人插嘴,没有人中途问话,听鲁达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相公们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

    正如他们的猜测一样,鲁达中途接到三圣之后,与义军兵合一处,护送三圣。

    这时鲁达发现二圣仿佛长长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

    再然后,便是金人来袭。

    金人的进攻很猛,那金人将领自称王伯龙,其勇猛是鲁达平生所未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丢了性命。

    金兵突袭只为抢人,并不怎么杀伤宋军。抢到三圣之后便疾驰而归,一刻都不停留。

    宋军在金军的第一轮进攻之后被冲散了阵型,只能任由金人离去。

    随后鲁达快速收拢部下,想着追上金人扳回一局,怎奈被金人设伏偷袭了一把,损兵折将之后只得退了回来。

    连打了两场败仗,鲁达觉得自己没脸再见应天府的父老乡亲,头脑一热,便借口拉屎支开亲随,到林子里寻了棵树上吊。

    再然后就是被邵继春给追上救了出来。

    鲁达说完之后,李申之抢在众人之前说话,问邵继春道:“邵家哥哥,你是怎么找到鲁达的?”

    邵继春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以及分析过程说了一通。

    能从蛛丝马迹之中发现线索,甚至没有线索也能凭空分析出线索,众人对邵继春的智谋有了新的认识。

    张浚更是生出了提拔重用的心思,盘算着先把他安排到那个职位上锻炼一番。

    殊不知李申之对邵继春的用途早有打算,这可是李申之好不容易寻到的一个宝贝疙瘩,可舍不得给张浚去用。

    两人说完,李申之继续发表意见:“那王伯龙是金人第一猛将,鲁达这一仗输得不冤枉。就算是岳家军在此,也难保此番不失利。”

    先给事情定下调子,这仗输了是因为双方实力悬殊,再正常不过,这样鲁达便不会被追究责任。

    李申之抢先说话,就是担心张浚或者赵瑗先发表出与他不同的意见,到时候很难再圆回来。

    而他先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时候不论是张浚,亦或是赵瑗再想发表意见的时候,都要先好好考虑一下李申之的想法。

    李申之才是应天府的精神核心,他自己对这一点也有着清晰的认知。

    人贵自知,不仅仅是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同样也要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优势。

    张浚见李申之有意为鲁达开脱,便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

    赵瑗一脸苦色,心中无比的凄凉。在他看来,没有对策。与其思考无用的对策,不如想一想回到临安府之后怎么面对赵构的怒火。

    虽然李申之对于三圣别被劫走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完颜宗弼这一波奇袭的操作,着实让他深为忌惮。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作为军力弱势的一方,竟然也犯下了高傲自大的毛病。

    接连打了几场大胜仗,尤其是奇袭占领开封府,逼着金人灰溜溜地撤走,让宋人多少都有些骄傲起来。

    在这种逆天大胜面前,任何人都会感到骄傲。

    他们应该骄傲,所以他们也应该吃亏。这波被偷袭输得不亏,这是一个将领成长过程中必上的一课。

    只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完颜宗弼临败之际,还能给李申之好好地上一课。

    这一课,让李申之深深地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性。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金人即便败成了那个样子,依然可以插入宋人的腹地来一场精准突袭。

    想一想若是他们的目标是李申之,他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能逃脱,让人不寒而栗。

    任何人,在任何时刻,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如果金人偷袭的对象是他李申之,他有什么能耐逃得生天?

    除了寄希望于奇迹之外,别无他法。

    同理,岳银瓶的奇袭或许真的能干掉完颜宗弼,进而改变宋金对峙的局势也未可知。

    亦或者完颜宗弼只是想像鲁达一样安安静静地上一个厕所,结果就这样丢掉了性命,这样的故事在历史上一点都不稀罕。

    在古代欧洲,得益于奇葩的卫生管理习惯,和城堡的厕所设计,据说欧洲贵族上厕所被刺杀的死亡率比上战场都高。

    王伯龙作为金国第一猛将,一直没有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这次劫掠三圣的成功终于为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

    当二圣见到王伯龙之后,出奇地乖巧听话,全程配合王伯龙的安排。

    赵桓苦恼地说:“在开封府的时候就不该跟着义军,哦不,跟着叛军出城。我就说么,宋军怎么可能打得过金军?早晚还得败回去。”

    渊圣皇帝没有一点皇帝的架子,在金国多年的历练让他也学会了如何去讨好别人,以及如何当好一个奴隶。

    赵桓在那里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无非是想向金人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以及为自己跟着宋人妄图逃脱金人的控制进行辩解,那全是自己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以此来祈求金人对他的原谅。

    然而王伯龙没功夫搭理他,只是一门心思地赶路。

    赵桓在他的眼中的价值还不如一只狗。若不是都元帅点名要这家伙,真想一刀砍了干净。

    宋人的皇族他又不是没砍过,脖子软得一批。

    听到后来实在是烦了,干脆找了块布蒙住了赵桓的嘴巴,落得个清净。

    反观韦太后便显得十分镇定。在这种危急时刻,她一介女流之辈反倒要比她不成器的儿子要有骨气得多。

    因为她知道,身为宋国皇帝的生母才是她最大的利用价值。只要赵构还是宋国的皇帝,只要赵构还认她这个母亲,那么她就是安全的,金人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而若是赵构不认她,亦或是赵构被废黜了,那么韦氏无论再如何讨好金人,其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宋国来的女人罢了。

    充其量是一个有些姿色,保养得体,可以当个**的女人。

    事实上韦太后在金国也的确嫁过人,嫁的是个贵族,据说还生了个孩子,为史书所讳。

    安静的韦太后获得了应有的待遇,一路之上没有受太多的罪。

    这个将近半百的妇人知道,这一次她一定能够平安地回到故土,只是不知道赵构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

    当赵构得知三圣被劫走的消息之后,罕见地在朝堂之上直接大发雷霆。

    长久以来被相公们压制的憋屈,在这一刻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往常他但凡说李申之个不是,相公们必定会据理力争地反驳。

    朝堂的相公们虽然口气说得很谦卑,态度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身为一个合格政治家的赵构,决定利用这次机会狠狠地打击一番李申之。

    “原本和议已经谈好,老老实实地把三圣接回来就好,非要逞能!”

    “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没能力打胜仗就不要轻易开战!”

    “如今可好,三圣被金人重新掳掠回去,和议还得重头再来,你当那金人是好相与的吗?”

    赵构一句接一句的骂,惊得满朝文武一片寂静。

    这时,李光出列了。

    李光向来是忤逆赵构的主力,这次他出列,官员们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与赵构的冲突升级,殃及在场的池鱼。

    李光说道:“官家,张相公经营应天府,不仅巩固了边境城防,还将开封府重新收了回来。从战报来看,应天府一战歼敌无数,逼得完颜宗弼北退千里,也是有功在身。虽说丢失三圣之责无法推脱,但也不好将其一杆子打死。”

    开口把张浚扯了出来,没有直接说李申之,李光这番话成功地把赵构的话给带偏了。

    赵构闻言,冷笑道:“怎么,李相公这是打算先给他们论一论功劳吗?”

    赵构口中的“他”带了一个“们”,努力地想把话题再给拉回来。

    李光不卑不亢:“臣不敢。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敲定一下与金人和谈的人选。这一仗打完,紧接着就该与金人谈判了,还要尽早谋划。”

    一说到与金人和谈的人选,赵构的怒火先消了一半。

    倒不是说他想通了,而是怕了。

    自打秦桧死了以后,李申之成了宋金和谈的唯一代理人,让赵构对李申之又爱又恨。

    刚刚还将这家伙臭骂了一通,和谈的时候却又不得不依靠李申之,赵构的内心很纠结。

    皇帝也是要面子的,总不能前脚刚骂了李申之,罪名还没说明白呢,就要重新重用的道理。

    李光不理睬黑着脸的赵构,静静地等着官家发落。

    李光的心里装的是家国大事,他只在乎家国的未来怎么走,所以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敲定即将到来的和谈事宜。

    至于皇帝怎么想,他不在乎。皇帝就不应该有个人感情,也不应该有自己的好恶。当皇帝的更是要把自己与家国融为一体,燃烧自我,成就家国,才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与李光的耿直不同,老油条范同的心思颇为活泛。在李光与赵构的交锋中,范同发现了一个提高自己存在感的良机。

    范同出列说道:“官家,臣以为这议和之事,还得李申之出马。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祸是他闯下的,就让他将功赎过,从金人那里讨回三圣。”

    赵构追问道:“如果讨不回呢?”

    听到赵构追问的口气,范同心中大喜,说道:“如果讨不会,按军法处置。”

    赵构满意地点了点头,依然阴沉着脸道:“善。”

    撮合成了这件事,范同觉得晚上得好好庆祝一番。方才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是一则一石三鸟之计。

    就和谈使者之事,李光希望是李申之,赵构虽不情愿,却也希望是李申之,而李申之自己更是当仁不让。

    可偏偏这三者心中的人选是统一的,却没人率先说出来。

    李光不主动举荐李申之倒不是为了避嫌,而是他认为选择权在皇帝。他若是直接举荐,实属越俎代庖,不合规矩。

    李光是最看重规矩的人。

    赵构则不必说,刚刚骂了人家,转眼就让人担当重任,有损官家权威。即便是需要举荐李申之,他也需要有个人先把这个提议说出来,然后他再“勉为其难”地同意。

    李申之远在千里之外,想举荐自己也来不及。

    他范同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出面,即给了官家台阶下,也顺便交好了李申之,还顺道解决了李光提出来的难题,简直完美。

    殊不知范同的一生,总是逃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怪圈。

    他总是这样,事事想着左右逢源,可这看在别人眼中又何尝不是首鼠两端?

    看似处处给自己留了后路,表现出来的却是对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忠心。

    这样的人能当上副宰相,已经到了天花板了。

    大方略敲定,相公们很快拟定了细则。

    给李申之下的诏令很简单,不惜一切代价换会三圣。如若不成,对李申之均军法处置。

    对于军法处置这一条,李光并没有反对。

    身为帝国宰相,规则大于人情。

    回到后宫之后,赵构终于重新燃起了怒火,愤怒地摔砸着东西。

    吴瑜是他的贴心人,劝慰道:“九哥,那李申之虽然混蛋了些,但好歹也能打几场胜仗。由他在应天府盯着,想必金人也不敢南下吧。”

    这样的话也就吴瑜敢说,但凡换一个人,恐怕脑袋就得搬家。

    赵构苦涩地摇了摇头,说道:“他能保住应天府不失,可他防不住金人南下啊。我大宋能打仗的将军那么多,可是有几个人能真正地防住金人?”

    吴瑜心中微微叹息一声,知道赵构这是真的怕了。

    金人能越过宋人的防线将三圣劫走,焉知金人不能越过宋人的防线,将他这个官家给劫走?

    如此荒诞的想法,正是赵构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想法。

    万一呢?金人偷袭临安城,谁敢说没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只要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甚至一百万分之一、一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件事就是可能发生的,就不得不防。

    早在金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旅途中,赵构就被金人吓破了胆子,听到“金人来了”就浑身直哆嗦。

    当见识到金人强悍的渗透突袭能力之后,他觉得在皇宫之中都不甚安全,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丝迁都的念头。

    吴瑜无法马上改变赵构的恐金症,只能以后再慢慢来,期待着枕边的男人还有雄起的一天。

    ……

    朝廷发给应天府的诏令还在路上。

    当应天府将实情上报之后,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劫回三圣实在是太难了。

    且不说应天府有没有实力从金人手中劫回三圣,就算他们组织了人马前去追击金人,也必然会遭遇完颜宗弼的埋伏。

    金人好不容易将三圣劫走,必定会周密防守,不给宋人一丝的机会。

    几位大小相公们只能寄希望于岳银瓶和武松,希望她的偷袭能有意外的收获。

    岳银瓶出发的时候,金人还没有偷袭三圣,所以岳银瓶和武松是最有希望提前越过金人的埋伏圈,事先埋伏在金人前进的途中。

    未知的才是最难防的。

    当完颜宗弼将目光放在三圣身上的时候,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目标。

    他是万万想不到,竟然有人能比金人骑兵逃跑的速度还要快,能够提前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当稀里糊涂地打了一仗之后,完颜宗弼的脑袋被蒙上了布袋子,一路颠簸来到了应天府大堂的时候,他的脑袋依然是懵懵的。

    一道电光从脑海之中闪过:好像有人曾经说过,所有战术推演的最终归宿,就是换家。

一百三十五、社牛症

    却说岳银瓶回到了应天府,扛着一个大布麻袋走进了府衙。

    麻袋里装的是金兀术。

    完颜宗弼好歹也是一员马上虎将,身材高大,将近两百斤重。

    被岳银瓶娇小的身躯抗在身上,充满了暴力美感。

    “相公,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岳银瓶说话充满了气势,仿佛出差归来的挣钱人,给家人带回满满的礼物。

    李申之瞧着麻袋中仿佛是个人形,心中大喜,快步上前去解开麻袋的口扎的绳子,口中念道:“莫非你真把三圣给带回来了?另外两个在哪里?”

    “三圣?什么三圣?”岳银瓶被问糊涂了。

    李申之一愣,说道:“不是三圣?那袋子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完颜宗弼能说话,恐怕会大喊一声:老子不是个东西。

    这一阵功夫,赵瑗也快步跑了过来,匆忙地解开袋子,想要看个究竟。

    岳银瓶还没解释,赵瑗便打开了袋子,从里面薅住一把头发,扯出一个人头出来。

    从赵瑗疑惑的表情来看,他不认识这个人。

    他不认识,李申之却认识,这人正是大金国的都元帅,侵宋战争的头号战犯,号称金国战神金兀术,完颜宗弼是也。

    李申之端起完颜宗弼荒芜的脑袋仔细端详了一番,不可思议地望向了岳银瓶,从妻子肯定的眼神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张浚也没见过完颜宗弼,是以问道:“申之,这绑在麻袋之中的,是何人?”

    李申之赶忙将麻袋卷着边往下翻,慢慢地把完颜宗弼给拽出来,回复张浚道:“张相公,此人就是完颜宗弼啊。”

    张浚的眼神从迷惑,到不解,到震惊,再到兴奋,最后复归冷静,大概只用了不到一秒钟时间。

    张浚的大脑处理完了张浚被他们活捉的消息之后,忽然在应当如何对待完颜宗弼的礼节问题上,大脑短暂地死机。

    是该当堂问斩,还是押入大牢,亦或是给他解开绑缚请为上宾?

    好像哪一条选择都可行,却又都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妥。

    张相公犹豫的当口,李申之帮他做出了选择。

    李申之扯掉绑在完颜宗弼嘴上的布条,解开了绑着手脚的绳索,将完颜宗弼搀扶起来:“哎呀呀,竟然是都元帅大驾光临,罪过罪过。”

    转身对伺候在一旁的小吏吩咐道:“快给都元帅看座上茶。”

    “都元帅请稍事休息。”李申之转而又领着完颜宗弼往张浚的下手边去坐。

    小吏瞥了一眼张浚,张相公微微点了点头,小吏忙不迭地跑去准备椅子和茶水点心。

    武松受到岳银瓶的眼神指使,很自然地走到张浚的身后,仿佛他原本就是张浚的护卫似的。

    完颜宗弼瞧见座位摆放的地方,按照汉人的习俗,其地位在大堂之中仅次于张浚,乃是给贵客坐的位置。

    再一看,端上来的都是好茶,点心也精美,便大咧咧地坐下:“多谢申之小相公。”

    坐定之后先是自顾自地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一口茶,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润了润喉咙,这才朝着堂上主官抱拳道:“想必这位相公便是张浚张相公了吧?”

    张浚看着眼前的金人将领,心情颇为复杂。

    他曾在完颜宗弼的手上吃过大亏,打了一次大败仗。没成想这人竟然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阶下囚。

    完颜宗弼抱拳问话的时候依然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张浚也端坐在案几之后,微微拱手:“正是。”

    完颜宗弼伸手理了理头上散乱的头发,昂起脑袋,说道:“咱们也是老对手了。当初富平一战俺赢了你一场,今天应天府一战你赢了俺一场,算是扯平了吧。”

    张浚微微一笑,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头。当年的富平一败,虽然没人追究他的责任,但始终都是这位张相公的一块心病。今天能将完颜宗弼活捉在此,这块心病好了一大半。

    完颜宗弼继续说道:“上次俺没能活捉你,这次你把俺给捉了来,总归是你胜得多一些。”

    “哪里哪里……”张浚开心地摆了摆手,一副谦虚的样子。

    他是真的谦虚,因为这一仗是李申之打赢的。

    完颜宗弼最讨厌汉人这副看似谦虚,实则虚伪的嘴脸,说道:“俺既然落在你的手里,也不奢求什么,只求能在死前吃一只烤羔羊,喝上十坛胡虏血……”

    原本还想说找几个少女侍寝,终归没好意思说出口,停顿了片刻说道:“就这些吧,是杀是剐诸位随意。”

    李申之接过了话头,说道:“都元帅这是哪里话。在金国您是都元帅,在宋国那也是一个贵客。当初在开封府承蒙都元帅照拂,今朝好不容易将都元帅请了来,怎能慢了待客之道。”

    李申之没有亲历过当初的宋金战争,他的心里对金兀术并没有太多的恨。

    其实大多数后人对金兀术的恨,远不及秦桧的百分之一,更不及赵构的十分之一。

    尤其是从小听惯了《说岳全传》里的金兀术,那简直就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英雄模板,反倒让人对他生出了不少的好感。

    只有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才会痛恨侵略者,是侵略者杀害了他们的家人,破坏了他们的家园,对侵略者有着切肤之痛。

    是以李申之对金兀术的示好,反倒让岳银瓶身边的几个将领神色不悦,尤其是武松和魏胜二人,脸上鄙夷之色更是标红加粗,生怕别人看不到。

    岳银瓶虽然对李申之的行为也有些不高兴,但是她知道,自家夫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这完颜宗弼在他的手里,一定会有大用处。

    李申之继续款待完颜宗弼,说道:“都元帅且好好歇着,先沐浴更衣,今晚就设宴,让都元帅羊肉吃个够,美酒喝个够。”

    完颜宗弼也不客气,站起身来,朝着堂内众人拱了一圈手,说道:“多谢了!”

    旁边小吏引导着完颜宗弼去厢房,刚走没两步,完颜宗弼忽然回头,问道:“你们的三圣是不是被劫走了?”

    见众人没有回答,完颜宗弼哈哈大笑道:“我劝你们不要太天真,俺家皇帝是断不会拿三圣来换俺的命。”

    态度着实嚣张,让大小相公们胸中为之一闷。

    都成为阶下囚了,还这样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申之会对他这么客气。

    李申之不为所动,自信地轻笑一声,说道:“换与不换,可不是都元帅说了算。都元帅若是不想让你家皇帝到时候为难,不如现在自尽于此,我们留你个全尸。”

    完颜宗弼脚下打绊,差点没摔一跤。

    想反驳几句,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论打仗他是行家,可论起抬杠,他就是小学生了。

    既然无法反驳,干脆假装没听见,跟在小吏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大堂。

    脸皮厚也是上位者的基本素质之一。

    等到完颜宗弼走远,张浚问道:“申之,你莫不是真的打算用他去换三圣吧?那金国皇帝真的愿意吗?”

    完颜宗弼一出门,武松也从张浚身边退下,回到了岳银瓶的身边。

    李申之没有直接回答张浚的问题,先招呼岳银瓶和他手下的几个小将军坐下,说道:“张相公,不如把知县们聚拢起来,咱们好好商议一番。”

    张浚点头道:“好。”

    张浚这厢派人去通知各个知县,完颜宗弼去沐浴更衣暂且歇息,李申之也准备领着贤妻回县衙之中休息休息。

    众人各干各的事,赵瑗却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跟在李申之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不好意思打断李申之与岳银瓶的亲昵。

    李申之瞥到了赵瑗的焦躁,安慰道:“建国公且安心,迎回三圣小事一桩。”

    这样一句话还不足以让赵瑗真的心安,却也不好再与李申之多交谈,只得轻声道谢之后,回了自己的住所。

    ……

    县衙卧房。

    岳银瓶捏着李申之略微松弛的胳膊:“相公这些日子可劳累了吧?都多了许多白头发。”

    李申之疼惜地抚过岳银瓶的脸庞:“那也比不上娘子在外风餐露宿,出生入死。”

    岳银瓶嫣然一笑,收敛了女将军的豪气:“相公有日子没操练了吧?等歇过了这些时日,石锁还得再练起来。”

    李申之顿时气势一垮,感觉腰有些酸,不情愿地坐到了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岳银瓶将身上的盔甲一脱,哐当扔在地上,一蹦一跳地走了,说道:“我去洗澡。”

    李申之独自躺在床上,神情一阵恍惚,最近经历的这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在所有的事情都还顺利,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应天府守住了,还意外地获得了开封府。丢三圣他不觉得有什么扫兴的,反倒是能活捉完颜宗弼让他喜出望外。

    接下来就该宋金和谈了,到时候怎么用完颜宗弼这张牌,还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刚一放松,便进入了梦乡。

    当岳银瓶洗漱一番出来的时候,李申之的呼噜已经震天响。

    岳银瓶将丫鬟唤了进来,指着屋里的摆钟说道:“等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来叫我们起床。”

    坐式摆钟在应天府早已普及,虽然走时的精准性上还差了些,但比起日晷来好用了无数倍。

    从走时误差来看,每天差不多都会慢上几分钟,有时差得多,有时差得少。不过不碍事,只需要隔上三两天调一次便好。

    比起阴天下雨就失效的日晷,以及需要专人看管报时的沙漏和水漏来说,摆钟的走时不仅更加精准,还清晰可见,谁用谁舒服。

    上好了人肉闹钟,岳银瓶又指使丫鬟们关好了门,放下了窗帘,自己上到床上,放下帷幔,盖上被子,在李申之身边静静地躺下。

    正如李申之所言,她在外面打仗的时候,每日里风餐露宿,没白天没黑夜地长途奔袭,短短几天之内就跑了几千路的路,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若不是常年习武为身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再加上强烈的求胜之心,恐怕在半路上便坚持不下去了。

    如今回到了应天府中,各项任务圆满完成,岳银瓶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一阵了。

    只几秒钟,呼噜声变成了二重奏。

    丫鬟们知趣地退出了院子,还将树上的鸟雀赶得干干净净,生怕惊扰了二人休息。

    这个下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休息。

    武夫们大多闷头就睡,有的连衣服都懒得换,便在炕上呼声震天。

    文人们只是精神上疲惫,他们更愿意小憩片刻,然后读书喝茶,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再如张浚这种睡眠不是很好的人,在家中散步遛鸟,时不时地吟几句诗词。

    ……

    时间眨眼过去,晚宴的时间到了。

    几个知县风尘仆仆地大老远赶来,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应天府衙的后堂,这是他们最常开会的地方。

    他们进门的时候,堂中已经坐了好些人。

    张浚张相公端坐上位,下首挨着赵不凡和赵瑗,再下面是李申之。

    在他们对面却坐着一个生人,看装束竟像是女真人。

    知县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与那人打招呼。

    陆游当初跟着李申之到过开封府,与完颜宗弼有过数面之缘。

    虽一眼认出了完颜宗弼,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李申之。得到李申之点头的肯定之后,陆游才惊呼道:“金人这便派人来谈判了?完颜宗弼亲自来谈判?”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不敢相信,金人竟然是完颜宗弼亲自上门来谈判。

    完颜宗弼摆了摆手,端起酒杯自斟自饮道:“小相公说笑了,俺是被你们捉来的,可不是来谈判的。”

    还没有落座的几个知县,纷纷朝完颜宗弼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这个金国的战神到底长什么样子。

    至于完颜宗弼为什么会被活捉,他们一点都不惊讶。

    应天府中让他们惊讶的事情太多了,惊麻了。

    不过完颜宗弼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倒是赢得了他们一些敬佩之情。

    等众人落座之后,张浚开口说道:“今日的宴会,算是为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的一场欢迎宴会,咱们也商量商量,接下来与金人的谈判该怎么谈。”

    完颜宗弼朝着众人一拱手,举杯说道:“多谢诸位设宴款待,来,咱们先干一杯!”

一百三十六、历史的纠错

    宴会以庆功宴的名义举行,所以参会的不只是各个知县和应天府的头目们,还有大小将领,为他们在应天府衙的院子里摆下了酒席。

    张浚领着大小相公们先出来向将领们敬了一圈酒,勉励了众人一番,便回到堂内,开始与完颜宗弼的交涉。

    堂中的要事暂且不提,且说张相公的一番祝酒词,使得院中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一群武夫本就是爱好酒肉之徒,今日有美酒,有好肉,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大战的他们,正需要放纵一番。

    应天府内的各个辖区之中,除了留下必备的戒备人员,剩下的大小将官全都来了。

    同样是打仗的,能力有强有弱,战绩有高有低。

    在这群人中便有几个战场明星,其中最耀眼的,当数魏胜。

    岳银瓶的一支千人奇兵,夺下了开封城,活捉了完颜宗弼,已经被全军上下奉为传奇,这些将领们最爱听岳银瓶打仗的故事。

    老陈不爱说话,张牧之借着设防的由头领着李铁牛回了家,小岳家军中便只剩下魏胜一个知情人。

    问话的是鲁达:“魏胜兄弟,快给咱说说,你们是怎么跑到金人前头去的?”

    鲁达与金人交过手,对金人的实力有着更加直观的认知。平心而论,哪怕是他有所戒备,也打不过那一支金兵。

    魏胜说道:“岳帅曾经说过,行军赶路只有一个字,就是快。想要跑到敌人前头,就得想尽一切办法地快。俺们这一路上,别说吃饭喝水不下马,就连上厕所都在马上解决。真要是瞌睡了,就把自己绑在马背上睡一会,醒了继续赶路。金人虽然骑兵出身,但他们走走停停,自然落在了咱后头。”

    也不知他口中的“岳帅”指的是岳飞,还是岳银瓶。

    一席话将众人说得五体投地。

    鲁达羞赧道:“嘿,这仗打得果真不容易。要说冲锋陷阵,俺鲁达也不怕死。可要是说打仗需要遭这些罪,俺鲁达敬你一碗。”

    魏胜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与鲁达轻轻一碰,仰起脖子将整碗酒一口吞下,喝道:“痛快!”

    一碗酒喝下,魏胜继续说道:“要说活捉完颜宗弼这一仗,也多亏了咱们武松兄弟。要是没有武松兄弟的佯攻牵制,咱也不会打得这么轻松。”

    武松并没有与岳银瓶合兵一处,而是单独行动。正是因为武松的单独行动,让金人误以为宋军的追兵只有一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武松身上,间接地麻痹了金人北面的戒备,给岳银瓶的偷袭创造了空间。

    这时,有人便问道:“魏胜兄弟说的武松,莫非是阳谷县的打虎英雄武松?”

    原本武松打虎的段子还没有被人编出来,是那日李申之接见武松时随口说了一句“打虎英雄”,便被在府衙中当值的小吏听了去,传了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

    最终呈现出来的版本,竟然变成了武松在山下的客栈喝醉了酒,不听劝阻上山之后徒手揍死了一只老虎,与水浒传中的记载一般无两。

    莫非这才是武松最终的宿命吧。

    武松本想分辨几句,话只说了一半:“兄弟误会了,俺原本是阳谷知县,是……”

    酒喝上头的人,哪还愿意听他仔细解释。

    话只听了一半便拉着武松继续喝酒。

    于是乎,武松打虎的版本终于进化出了新的剧情:武松因为打虎有功,被任命成了阳谷县的知县。

    至于说朝廷的八品命官,堂堂知县,为什么可以不经过科举,凭借打老虎就能随意任命,大家一点都不在乎这个逻辑漏洞。

    问就是官家恩赐的。

    魏胜吹完了武松,又吹鲁达道:“说起来鲁达兄弟虽然打了个败仗,但也立下了大功。若不是鲁达兄弟追击金人,牵扯了那王伯龙的速度,俺们也不能撤退得这般容易。”

    经过魏胜一番解释,众人才知道,原来与鲁达交手的乃是金国第一猛将王伯龙。

    正是由于鲁达追击王伯龙,给岳银瓶和武松的撤退赢得了时间,在撤退的路上没有与王伯龙遭遇。要不然王伯龙在半路稍稍拦截,金人的大军随后追至,恐怕完颜宗弼要被抢回去,让宋人落得个无功而返。

    应天府的诸军只有岳银瓶的一支人马在对阵王伯龙的时候胜过一场,据说胜得还很艰难。

    照这么来说,鲁达倒是输得不冤枉。

    鲁达原本打了败仗垂头丧气,经魏胜这么一吹捧,忽然感觉腰杆也直了几分,拉着魏胜又喝了一碗酒。

    这时,有人拉着鲁达问道:“鲁达兄弟,听说你是在屙屎的时候被邵将军给撞见的,没带棒子,就拔了一颗树擦腚?”

    拔树来擦腚,也不知是谁编出的段子。

    鲁达闻言老脸一红,当时他被人救的时候,上吊的那颗树的确是被推倒了。

    可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去上吊,所以才把树给搞倒了。

    脑子灵光一转,鲁达憨厚地摸着脑袋笑了笑,说道:“俺当时是打了败仗,实在气不过,才拿那颗树来出气。别听人瞎说,就算没带棒子,俺难倒不会在地上捡几颗石头擦腚吗?”

    这么一解释,倒也说得通。

    于是乎,鲁达兵败之后,一怒之下倒拔垂杨柳的段子也生成了。

    众人在惊呼鲁达天生神力的时候,又呼啦啦地喝了一圈酒。

    大家伙儿纷纷感慨,这胡虏血,当真好喝,酒好,名字更好!

    若是李申之见到院子里的这一幕幕,不知心中会不会唏嘘一番,历史的车轮因为他而改变了,却又没有变。

    李申之没功夫来院子里热闹。

    跟着张浚与众将官敬了一圈酒之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此时的大堂之内,完颜宗弼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而李申之则是坐在对面,与金兀术斗智斗勇。

    完颜宗弼干下一碗酒,说道:“俺劝你们还是别瞎费功夫了。俺虽然舍不得自杀,但俺们皇帝也未必舍得拿什么值钱的东西来换俺。”

    李申之说道:“都元帅一介八尺男儿,浑身上下撑死了二百斤肉,当然值不得几个钱。可是都元帅被俺们请在这里,这大金国恐怕也没几个能打的将军了吧?”

    受到完颜宗弼的影响,李申之说起话来也是“俺”不离口。

    完颜宗弼听到这里,端着酒碗的手在空中一停,面色稍稍凝重了一些。

    “哼!”完颜宗弼放下酒碗,说道:“韩常乃是文武双全之人,你们在他手上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吧?”

    说起韩常,应天府众人着实有些忌惮。

    在工坊城格勒战役之中,虽然李申之与赵瑗领着工坊城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却连续两次被韩常攻破了城墙。

    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占齐了,恐怕工坊城早就被韩常给夷为平地。

    完颜宗弼继续说道:“虽然你们有些鬼点子,韩常未必能赢得了你们。但若是让韩常从南阳南下,沿着大别山往东进犯临安,你们当如何防备?”

    这个确实很难防,至少张浚觉得很难防。

    不是所有守将都有李申之这般神奇的表现。当金人从大别山东线突破之后,将直接兵临临安,威胁皇帝。

    照着赵构那尿性,只要金人出现在皇宫一千里的范围之内,就又该割地赔款了。

    “都元帅这话说得太满了吧?”李申之丝毫不急,反而胸有成竹地说道:“李成和孔彦舟重新归降了我大宋,你们还敢重用韩常吗?就真的放心让他独领一军南下,就不怕他临阵反水吗?”

    话说得很有自信,就连喝酒的动作都比完颜宗弼优雅许多。

    完颜宗弼摇了摇头,说道:“韩常虽然有个汉人的名字,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辽人,现在也是个地地道道的金人,断不会做出那般事情。俺完颜宗弼信得过他,就算把手上所有的兵马交给他,都照样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李申之微微一笑,继续自己的诛心言论,说道:“都元帅信得过,可不代表别人也信得过。都元帅在应天府做客,军令可传不回去。”

    见完颜宗弼陷入了沉默,李申之再接再厉道:“赤盏晖虽是一员良将,但领兵十万还行,再多就不行了。想必都元帅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十万大军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倒是有个张孝纯文武双全,可惜你们依然不敢重用,只能与那宇文虚中一般,担任个文职。”说出了最后一个名字,李申之观察着完颜宗弼的表情。

    张孝纯原来是北宋的太原知府,在太原城与金人打了一场荡气回肠的保卫战。

    十六年前,张孝纯与王禀被童贯抛弃,苦守太原城,战至兵断粮绝依然不降。

    最后王禀战死,张孝纯被俘。

    被俘之后,张孝纯与宇文虚中一样,委身事敌,竟然做到了伪齐宰相的高官。后来伪齐被废之后,一度被委任为汴京行台左丞相,随后辞官回家。

    张孝纯在任的时候,同样为南宋传递过不少的情报,继续为大宋效忠。

    只可惜南宋龟缩不前,让这些盼望王师的人一次次地失望。

    李申之说出了几个名字,看到完颜宗弼凝重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金国虽然看似武力强大,但是却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将领。

    也就是说,金人虽然兵多,但是除了完颜宗弼之外,金国皇帝并不敢将金国的兵力再聚集于一人之手。

    其实金国皇帝完颜亶也不想让兵权集中在完颜宗弼手上,怎奈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他也没办法扭转。

    金国没有可用之将,造成的严重后果便是,金国再也无法发动一场灭国级别的战争。

    当年秦国派王翦领着四十万大军去灭楚,秦国自己又何尝不是冒着被灭的风险。

    若是王翦脑子一热,忽然调转枪头,被灭的国家就成了秦国。

    这种事情在五代时期最为常见。

    所谓五代十国,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似乱七八糟,其实只有一个主要的脉络:武将造反。

    五代是指五个朝代,每个朝代都脱胎于前面一个朝代,由这个朝代里面最强势的一个武将造反,进而推翻前一个朝代,建立后一个朝代,包括赵匡胤建立的北宋也是同样的套路。

    十国的产生也类似。当一个新朝代建立之后,便需要派军出去平叛,收拾那些不服从自己的地方割据军阀。

    而每当朝廷派出一支大军去平叛,也顺利地平定了叛军,可是平叛的军队却停在原地不回来,就地割据起来。

    虽然新成立的割据势力口头上依然服从中央的号令,但当中央朝廷势力稍弱的时候,新成立的割据势力便成为了“十国”之一。

    于是便出现了许多的“前唐”“后唐”、“前蜀”“后蜀”之类的国名,正是因为这种鸠占鹊巢的套路。地盘没变,但是割据地盘的人一直在边。

    简单来说,驻守中央的武将叛变建立了五代,外派出去平叛的将领叛变建立了十国。

    这也就难怪南宋虽武将防备得那么深厚。

    同样的,金国将星凋零,本土将领虽然还有几个能打的,但是能打得起灭国级别战争的却仅有完颜宗弼一个人拿得出手。

    反观那几个汉人,再有能力也不敢如此重用。

    可以让他们当宰相,当国师,唯独不能让他们独领一军当大帅。

    李申之经过一番试探,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金国无人可用了。

    李申之略带戏谑地说道:“都元帅身上虽然没有几斤肉,可是在金国却无人可以替代。不知这么说,都元帅觉得自己价值几何呢?”

    完颜宗弼脸色变了变,仿佛想到了对策,面色重新镇定下来,喝了一碗酒,才说道:“你们拿俺去换三圣回来,就当咱们这把扯平了。”

    其实完颜宗弼被擒住的那一刹那,便想到了可能会用他来换三圣的结果。只不过他当时以为,只需要换宋人一圣便好,剩下的两圣需要宋人加钱。这么算来,倒是也不亏,于是便坦然地被岳银瓶一路抗了回来。

    甚至连交换的顺序他都想好了,先把渊圣皇帝赵桓换回来恶心一下宋人,然后再讹诈一些金银换回宋徽宗赵佶的棺材,最后再用应天府的土地换回韦太后。

    这一仗虽然打输了,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

    没成想经过李申之的一番咋呼,他也觉得自己在金国的地位挺重要的,兴许以一换三才是公平的。

    不料李申之听了一人换三人的说法之后,竟然摇了摇头,说道:“都元帅这么重要,怎能只换三个人呢?”

    完颜宗弼心中暗叫不妙,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李申之说道:“我还要山东全境。”

    “什么?”完颜宗弼瞪大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申之。可是李申之笃定的眼神又让他感到非常心虚,仿佛李申之真的可以换成似的。

    李申之见状,给完颜宗弼即将崩溃的情绪再添了一把柴禾:“还有太原府。”

    “放肆!”完颜宗弼将手中酒碗猛地一摔,指着李申之气得浑身发抖。眼前的这个家伙简直贪得无厌,比金人都贪婪。

    听到堂内有人摔碗,院子里狂欢的将军们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相公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李申之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成功试探出了完颜宗弼的心理底线,哈哈大笑一声,把自己手中酒碗也摔在了地上,端起一个酒坛子,大声喝道:“今日,一醉方休!”

    成功地将完颜宗弼的抓狂掩饰了过去,陆游等人也跟着摔了酒碗,大声嚷着:“一醉方休!”

    门外的众将领们顿时傻了眼,心中暗道:我滴乖乖,竟然还可以这么玩!果然是相公们有想法。

    于是乎,他们也学着相公们的样子,把手中酒碗摔在了地上,一人端起一个酒坛子。

    一醉方休。

一百三十七、对赵瑗的心理暗示

    酒席上完颜宗弼醉得一滩烂泥。

    胡虏血是柔口的高度酒,喝起来或许还不觉得什么,但毕竟度数放在那里,能喝上两斤的人已经是万里挑一。

    完颜宗弼足足喝了三斤酒,喝完之后还能坚持着跟李申之说完话,已然是超水平发挥。

    李申之没有喝多少,他的主要目的是成功地套取完颜宗弼的心理底线。

    当摔完了碗之后,自有仆役将完颜宗弼抬到厢房中去休息,在完颜宗弼的身边,屋里屋外站着好几个壮汉伺候着,同时起到监督的作用。

    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完颜宗弼将会被软禁在这里。

    院子里一醉方休的武将们,也都被一一送走,回去歇息。

    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在寂静的夜中,大堂内的大小相公和知县们撤下了酒具,换上了茶具和点心,面色郑重地开始说正事。

    张浚问道:“申之,那金人莫非真的愿意将山东换给咱们?”

    李申之说道:“其实换与不换,不在于金人愿意不愿意,而在于形势是否能够逼迫他们换。”

    “你是说……”张浚若有所思,问道:“招揽伪齐旧部?”

    “那算一部分。”李申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山东诸州对于金人来说易攻难守,不如河东容易固守,所以我想金人应该会固守关中,彻底巩固在河东的利益。至于山东这边,只要咱们催得紧,然后山东诸州的义军奋起抵抗,金人必定不愿在这地方多花精力。”

    如何治理山东地区,金人在这许多年来下了不少的功夫。先是直接统治,结果遭遇了大量的反抗,极大地牵制了金人南下的脚步。紧接着扶持刘豫成立了伪齐政权,可刘豫这家伙就是个草包,不但没有将伪齐治理好,反倒他自己率先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将山东祸害得不轻。

    直到后来金人才找到了治理山东的密码,模仿着前辽朝的一国两制,才算是勉强将山东安定下来。

    可是依照现在的局势,李申之不会给金人从容消化山东的机会。

    只要山东一乱,那么就有资本跟金人谈山东的归属问题。

    这时,岳银瓶接着说道:“我在收拢义军的时候,给吴璘和邵隆传去了话,让他们抓紧时间占领关中,也不知道他们能打下几座城。”

    李申之惊讶地看着小岳将军,心中感慨道:天生神将果然不同凡响。不仅战术打得精妙无比,战略眼光更是敏锐。

    金人的作战部队以骑兵为主,对宋人作战时占据明显优势,并不全是因为骑兵在与步兵对阵的时候单兵战斗力有多么地强。

    事实证明,当相同数量的重骑兵和重步兵对攻打阵地战的时候,没有哪一方敢说自己可以完全超越另一方,大多是双方互有胜负。

    所谓骑兵冲击力比步兵强而使得骑兵对步兵作战有优势,一直是一条流传与大众口中的军事谣言。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性。

    就拿金人侵略宋人的战例来说,金人可以两路出击,甚至三路同时出击。但每当一路遇到困难的时候,另外两路可以快速地回撤支援,形成局部的以多打少。

    张浚的富平之战便是摆于完颜宗弼的万里大奔袭的增援。

    而宋人,只能固守城池,任凭金人随意调拨兵力。

    在局部战场同样如此。

    五万人对五万人,并不是十万人站在一起互殴。而是各自占领相对有利的地形,然后围绕战略据点展开反复的争夺。

    金人骑兵的机动性可以保证他们在任何想要形成优势的地方快速增加兵力,而宋人只能提前布局,战场之上缺乏变通之术。

    再看岳银瓶组织的这次大反击,便是从应天府、开封府和关中地区三线同时出击。

    这样一来,金人所有战线全都同时打响,再无精力互相增援。

    若是某一路人马敢撤出去增援别的路,那么这一路防线便会被宋人轻松突破,然后绕后包抄,轻松地灭掉一路。

    当年岳飞北伐的时候,也是这么败的。

    现如今应天府大捷,开封府大捷。若是京西路的关中盆地依然可以大捷,那么北宋故地恢复便可指日而待。

    再到那时,宋人以不进攻山西作为交换条件来换取金人占领的山东地区,也未尝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方案。

    张浚认真思考了一番李申之提出来的划界方案,说道:“申之总是可以从大局出发,当真是我等所不如也。等稍后金人前来谈判的时候,便由申之全权负责,诸位可有异议?”

    张浚看似是在问大家,其实只关注赵瑗一个人的意见。

    其他人全都跟李申之穿一条裤子,唯独赵瑗的身份特殊,代表着皇室。

    赵瑗没有表态,其余人等更加不会反对,张浚的这个提议便成了政令。

    赵不凡却问道:“这要是朝廷里来了诏书,亦或是朝廷特意派来了谈判的使者,咱们该如何处置?”

    朝廷的诏书和使者,定然是代表着赵构的意愿,而枉顾李申之的谋划,到时候双方必然会产生巨大的矛盾。

    赵不凡话说得有些隐晦,但是大家都明白其中的意思:万一赵构认怂怎么办?

    其实连万一都不用想,赵构肯定会认怂。到时候朝廷的压力传导了过来,他们该怎么应对?

    张浚大手一挥,继续大包大揽,说道:“朝廷上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自有老夫在此。”

    李申之倒是不太担心这些,反而有些戏谑地看向了赵瑗:“不知建国公可有何意见?”

    “啊?”赵瑗的心思一直放在三圣上面,在方才的讨论中有些走神,忽然被李申之一问,有些愣神:“申之所言甚是。”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不知建国公想过没有,假如说有这么一个朝廷,所有人明知道皇帝是错的,却不得不执行皇帝的命令,那么天理在哪里?纲常在哪里?”

    虽说是以“假如”来举例子,但大家都知道,这分明说得就是当今的朝廷,而那个总是做错事的皇帝就是赵构。

    赵瑗此刻的内心变得极度的纠结。

    忠孝的两难再次涌现在心头,让他的面色很难看。

    忠于国家吗?孝于赵构吗?如果赵构的想法与国家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他该怎么办?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律,这种时候往往该废帝了。

    如果皇室自己内部舍不得废帝,那么天下百姓将会帮他们废帝,到时候就成了改朝换代。

    李申之给赵瑗留了一些思考的时间,让赵瑗的想法充分发酵之后,才继续说道:“建国公不必担心,下官说得不是废立之事。倘若这个皇帝是个糊涂蛋,谁敢保证废了之后就能换一个精明的上来。”

    看似为赵瑗宽心的话,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赵瑗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看向了李申之,等着答案的公布。

    李申之说道:“何如皇帝与相公们来一个约定,皇帝该管什么,官员们该管什么,大家各安其份便是。涉及到家国大事的时候,不再由皇帝一人抉择,如此以来即便是出现个把昏君,也不会对家国大事产生过大的影响,建国公以为如何?”

    李申之这番话是在为日后的改革做铺垫。

    他不是不想废除帝制,来一场彻彻底底的社会革命。

    可惜时间来不及。

    想要来一场彻底的社会变革,至少也得数十年的积累,需要培养出足够的新兴利益群体,直到这些新兴利益群体的实力全面超越旧的利益群体之后,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一夜之间成功的变革都是短暂的,也是不牢靠的。

    因为复辟也在一夜之间。

    李申之说完之后,在坐的一众知县们仿佛茅塞顿开一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之前李申之就与他们说过想要逼赵构退位,他们还以为李申之自己想要当皇帝呢。没想到原来李申之是做的这样的打算。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担心跟着李申之造反太过冒险的话,那么方才的皇帝与大臣分权的思想,则变得更容易接受。

    从理论上来说,历朝历代都是皇帝与宰相分权的设置,但是皇帝却拥有着绝对的权威,宰相大多数时间只是皇帝的附庸,亦或是皇权的代理人罢了。

    究其原因无外乎是两点:其一,宰相的任免权归皇帝;其二,皇帝掌控者绝对的军权。

    君主立宪想要成功,首先需要改革军队,将军队从皇家武装之中脱离出来,建立一支属于政府的军队。

    当然,现在还不到谈这个的时候。

    倒是张浚和赵瑗两人被李申之的话吓得不轻,生怕李申之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他们太清楚现在应天府的军力了,如果李申之就此调转枪口,一路突袭南下杀到临安,禁军还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一刀一枪地打阵地战,应天府的军力不一定能杀到临安府。

    可是应天府军兵强悍的突袭能力,攻陷临安城的皇宫,成功率貌似非常地大。

    众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在未来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或者成为出人头地的投名状,或者成为抄家灭族的祸端。

    李申之说道:“诸位放心,我是断不会造反的。只是这宰相该如何与皇帝分权,一直困扰了我许久。诸位若是想要助我,不妨替我起草一份分权的章程出来,待我整理之后向官家上书。”

    听到李申之说自己不会造反,张浚和赵瑗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

    殊不知李申之所谓的不造反,并不代表他会忠于大宋朝。

    之所以不想造反,是不希望百姓生灵涂炭。

    一旦李申之在应天府起兵,必然会与南方的南宋政权沿着淮河军事对峙。

    而造反之后,李申之的军事目标一定是灭掉南宋,便会引发一系列的战争。

    只要是战争,不管正义与否,胜负归谁,百姓们都是受损失最大的一个群体。

    明明有和平演变的手段,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一旦打起仗来,国力又要受损许多,想要再度繁荣还需要很久的休养生息。

    人生短短几十载,李申之可不想把难题留给后辈们。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三十岁之前可以当个甩手掌柜,巡幸天下。

    不是九州的天下,而是五大洲、四大洋的那种天下。

    大堂上的小朝会一直聊到了天亮,大小相公和各知县们才各自散去。

    当武将们知道真正的宴席到清晨才散之后,不由得惭愧起来。

    虽然武将们总是被文官们歧视,但要说起喝酒吃肉的饭量,他们武将打心眼里瞧不起文官们。

    没成想今日竟然被几位相公们把他们的酒量给比了下去,不由得对几位相公更加地服气。

    战争暂时平息了,冯益也终于可以领着一群被他洗了脑的天使们回临安复命。

    在应天府滞留了这么久,他们回到临安府之后,一定会被官家严厉叱责,甚至发配流放。

    然而这几位宦官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忧愁之色,甚至还隐隐之中有些兴奋。

    按照冯益的嘱咐,他们一定要请求被发配,最好是使些银子,被发配到福建最好。

    福建有个泉州港,那是几百年来东亚地区最大的港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大宋海外商品贸易的集散地。

    想要组建一支舰队,再没有比去泉州更好的地方了。

    李申之若想在海州打造一支远洋舰队,需要先建一个船厂,然后造十几艘传出来,训练几千个水手,招募上百个船长,才敢将这支舰队给派出去。

    即便是有穿越者的加成,整个一套搞下来恐怕也得十年起步。

    而到泉州便不同了,什么都是现成的。

    船有现成的,大船小船都有,快船慢船也有,并且宋人的航海技术非常地发达。

    就拿船上的饮食来说,为何宋人早了几百年的远洋航行,船员没有败血症?

    是因为浪漫的汉人将菜种到了船上。

    刻在骨子里的种地欲望,使得汉人的船只上始终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甚至还在穿上养鸡养猪,真·陆地方舟。

    船有现成的,水手和船长也都是现成的。只要东家给得起钱,他们愿意为东家去天涯海角浪一圈。

    只要有钱,在泉州可以组建任意想要的舰队。

    冯益最不缺的,就是钱。

    尤其是这几个宦官,他们没有后代,空有一身财富无处花销,这种梭哈式的赌博,最为他们所热衷。

    一想到官家的叱责,他们就莫名地兴奋。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像今天这样,如此期待着被贬官流放。

一百三十八、祭司王约翰

    人生就像下棋,得一步一步来。

    即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得等对方先将棋子放到棋盘上之后,才能走自己的下一步。

    谈判是双方的事,李申之在应天府做好了谋划,需要等金国和宋国的使者到来之后,才能继续下去。

    不过在这些使者到来之前,反倒是不少小国的使者纷纷前来。

    在开封府中,金国的高层人物全都被软禁在了皇宫之中,至于别国的使者反倒没有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于是这些仰大国鼻息的小国们,纷纷派人来应天府交好宋国。

    这里面就有不少是李申之的老朋友,比如说高丽、回鹘、西夏的使者们。

    高丽使者离着李申之老远便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我亲爱的思密达。”

    高丽使者明明说着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偏偏要学李申之那蹩脚高丽语,无非是想让李申之念一念当初在开封府时,两人一同窘迫过的旧情。

    能出来当使者的人,智商和情商都在线。尤其是这些小国的使者,最懂得如何讨好别人。

    果然,高丽使者堪称侮辱语言学的一番话,博得了李申之极大的好感。

    “我的思密达兄弟,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今天咱们不醉不归!”李申之拉着高丽使者的胳膊,他又何尝不想交好高丽国,这样对他未来的谋划非常有利。

    高丽作为东亚突出来的一个桥头堡,不论是陆路进攻金国,还是作为水路的一个中转站,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

    至于西夏和回鹘人,亦或是吐蕃人,只要大家能一条心对付金国这个恶魔,就都是好朋友。

    尤其是西夏使者,他们受到金国的军事压迫最重,也最希望与自己昔日的对手宋国交好,以共同对付金国的军事威胁。

    宋军在应天府展现出的超凡实力,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其实李申之对于西夏、回鹘人倒不是特别感冒。这两国虽然实力不俗,但他们在李申之心目中的战略地位要远远低于高丽。

    倒不是说李申之只注重东北亚,而不注重大西北。

    而是在大西北,有李申之更为看中的一个人:耶律大石。

    辽国被金国灭亡之后,耶律大石沿着阿尔泰山一路向西,征服了帕米尔高原,建立了幅员辽阔的西辽帝国,称霸一方。

    西辽,在华夏史中的存在感非常的低,以至于许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可正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政权”,在世界史中,却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可谓影响深远。

    尤其是对于西方国家来说,西辽在其历史中的地位,比宋辽金夏四朝加起来都要高许多。

    可以这么说,对于欧洲和西亚人来说,对他们影响最大东方人中,有三个人是最大的。

    排名第一的是蒙古人成吉思汗,这位征服了全世界的天子骄子,将名字留在了所有国家的历史之中。

    排名第二的是上帝之鞭匈奴人阿提拉。

    排名第三的,便是这位开创了西辽的耶律大石。

    此时此刻,欧洲人发动十字军东征,正与阿拉伯人打得不可开交。但总体来说,欧洲人处于下风。在他们眼中,阿拉伯人是富裕的,强大的。

    这个时候,雄霸中东的是塞尔柱帝国,他们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却最终在耶律大石带领的“契丹”人面前折戟沉沙。

    契丹人这个称号,从这个时候彻底打响了。

    对于欧洲、西亚、东亚人来说,他们口中的契丹人指的是耶律大石的西辽政权,而不是华夏历史中的辽朝。

    直到现在,包括俄罗斯、伊朗,还有广大中亚人对于中国的称呼,依然保持着“契丹”的音译。

    当耶律大石击败塞尔柱帝国的消息传到了欧洲之后,欧洲的基督徒认为这是上帝派在东方的祭司,帮助他们击败***敌人,是基督徒们十字军东征失利之后,上帝派来帮助他们的。

    于是乎耶律大石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祭司王约翰。

    祭司王约翰的传说流传了六百年,甚至马可波罗来到东方之后,依然在寻找着祭司王约翰,错将成吉思汗认做祭司王约翰。

    直到欧洲大航海时代带来之后,他们依然没有放弃寻找远在东方的祭司王约翰。

    对于李申之来说,最想交好的政权,便是耶律大石建立的西辽。

    在他心中,哪怕整个西北所有的政权都与他交好,其意义都比不上耶律大石一人。

    因为那里是征服世界的桥头堡。

    西辽已经在中亚稳稳地扎住了脚跟,并且拥有着相当可观的军事实力。若是能够以西辽为根据地,那么便能以中亚为前进基地,横扫整个欧亚大陆。

    这一切并不是意淫,因为西辽的耶律大石依然心系中土,并且以华夏文化传承者自居。

    更重要的是,耶律大石的战略重心始终在华夏,他毕生的目标是灭掉金国,在契丹人的故土重新建国。

    只可惜,远走中亚的契丹人毕竟还是太少,未能在短短的数十年中大量地繁殖人口,成为当地主要族群。

    当雄才大略的耶律大石去世之后,西辽虽然持续了在中亚的传奇,却再没有回归故土的意愿,绵延了数十年之后,最终被蒙古人所灭。

    西辽如此的强大,又有着极强的灭金意愿,简直就是李申之天生的盟友。

    可以想见,只要李申之的使者能见到耶律大石,两者定会一拍即合。

    然而留给李申之的时间不多了。

    耶律大石今年已经五十五岁,明年就将去世。

    也不知道邵隆与西辽联络得如何了。

    从之前传回来的情报得知,耶律大石给予了邵隆的秦州城力所能及的支持,比南宋朝廷都要下血本,甚至于战马都给了不少。

    邵隆能在秦州扎稳脚跟,与西辽有着莫大的关系。

    只可惜耶律大石所在的是怂高宗赵构的时代,大怂只顾着偏安苟活,不愿意与他东西呼应,共同灭掉金国。

    现在不同了。

    李申之与完颜宗弼在开封交锋的消息,不仅牵动着宋金两国高层的神经,也受到了来自于耶律大石的关注。

    当完颜宗弼被活捉之后,消息传到了关中,走过河西走廊之后传到了西辽。

    李申之在应天府等待,等待着金国的消息,宋国的消息,关中的消息,还有西辽的消息。

    在等待的时候,他也没闲着。

    应天府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正是需要论功行赏的时候。

    这一次,李申之没有等朝廷的诏令,而是与张浚等人商量了一番之后,自行开始封赏参战的军民将士。

    如何统计战功,如何升官赏银,朝廷都有一套现成的规章制度。

    照着制度论功行赏属于简单重复体力劳动,李申之没有参与其中,自有应天府的官吏们为之操劳。

    封赏方案的草稿制定出来之后,交给张浚审核。

    张相公根据自己的意见做出一些调整,然后将方案交给了李申之。

    李申之拿到的方案,已经是一份堪称完美的方案,兼顾了应天府的经济实力和各阶层的军功。

    然而李申之将方案拿在手中,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李申之将拟定封赏的草案放在了案几之上,这是他在府衙之中专属的办公地点,他向张浚提了一个问题:“敢问张相公,相公觉得这样的封赏公平吗?”

    “公平?”张浚被问得一愣,疑惑地解释道:“按照规章,这已经是最优厚的封赏了。申之莫非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申之将案几上的草案推到了一边,拿了一张白纸放在了案几中央,问道:“下官再请教张相公,相公觉得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功名利禄,守家园,博富贵,凡此种种不外如是。”张浚有些摸不清李申之想要说什么,回答起来思路也有些乱。

    李申之说道:“他们是想要守住自己的家园。相公是没有看到他们在工坊城有多么地拼命,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让金人破坏他们的家园,将金人进攻的势头死死地顶在工坊城的城墙之前。”

    工坊城战斗到最凶险的时候,金人始终未能踏入生产区一步。为了保住生产区正常地生产,所有人宁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金人前进的步伐,这是让李申之最为动容的地方。

    就像之前金人第一次进攻时,那些为了保护一袋水泥而丢掉性命的人,愚蠢而又高尚。

    李申之追问道:“相公可知道这是为何吗?”

    没等张浚回答,李申之继续说道:“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看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好日子。他们想要捍卫这样的好日子,任何想要破坏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张浚深有同感,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工坊城创造出来的生活,确实是前所未见的便利和发达。

    别说那些穷苦百姓了,就连他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张相公,都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临安府算什么?不过是一群有钱的土包子罢了。在应天府生活的快乐,他们一辈子都体会不到。

    张浚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申之说道:“草稿上的方案很好,这些也是大伙应得的,我没有意见。”

    张浚有些纳闷了,心想:你既然没有反对意见,那说这么一大通是什么意思?

    李申之马上解决了他的纳闷:“除了这些,我还想给他们更多的赏赐。”

    “申之且说。”张浚也很好奇,在赏赐这件事情上,李申之到底能玩出什么样的花儿来。

    李申之说道:“既然他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家园,咱们便帮他们建设自己的家园,也是建设咱们的家园。”

    这番话说罢,不仅吸引了张浚的好奇心,甚至连府衙之中的官吏仆役们,也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李申之口中的赏赐,到底是什么。

    李申之仰头看着房梁,像是在憧憬美好的未来,说道:“我想要十亩地,一座二层小楼,前后带院子,后院养一窝鸡,院外养三两头猪,前院种一畦菜地……”

    想了良久,李申之也分不清这个愿望是属于李申,还是属于李申之。

    总之,就很让人向往。

    李申之拿起笔,旁边早有书吏磨好了墨,蘸墨将方才的设想写了下来,由书吏传给了张浚。

    “张相公觉得如何?”

    张浚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莫说是你了,老夫都向往这样的生活啊。”

    闲适的农耕生活,是所有华夏人内心中最温柔的自留地。

    李申之说道:“这很简单,咱们只需要将这些东西奖励给大伙,把砖和水泥分发给大家,把鸡和猪当做奖励,让大家自己动手建设家园,岂不是比那些冰冷的绢帛银钱赏赐更好?”

    张浚说道:“申之你也知道,跟金人打的这一仗,把工坊城前段时间积累的物资全都消耗一空。现在别说拿东西去赏赐大伙了,就连工坊城的修葺,都不得不缓慢地进行。”

    李申之紧接着反驳道:“没有物资咱们可以生产啊,也可以分批赏赐,每个月发放一些,分期发放。”

    张浚又说道:“按照二层小楼来计算,每户人家至少得用五万块砖,数千斤的水泥。若是十万人全都如此,其耗费颇为巨大,恐怕数年之内都难以满足。”

    李申之反驳道:“咱们可以依托现有的房屋改造,能改则改,不能改的再兴建,这样一来便能节省许多的工作量。再者,工坊城的产量满足不了大伙的需求,那咱们再造几座工坊城便是了。现如今工坊城中的学徒都已经出师,完全可以以他们为依托,让他们当师傅带徒弟,复刻出几座新的工坊城来。”

    张浚说一句,李申之反驳一句,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说了一个时辰。

    末了,张浚忽然发现自己始终在提困难,而李申之总是可以想办法解决那些困难。

    李申之说道:“好叫相公知道,只要咱们坚定地想要做成一件事,那就一定能够做成这件事。”

    “下官只知道一个大的方向,具体的实施方针,还得张相公来把关。”

    这一刻,张浚感觉自己被眼前的年轻人上了一课。而李申之的最后一句话,恍惚间让张浚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负责具体实施的下级,而李申之才是那个掌舵的上级。

    “申之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咱们就干吧!”张浚一拍桌子,民生大基建的项目拍板通过。

    这时,府衙之中爆发了一阵欢呼之声。

    不论是坐在大堂里的官员书吏,还是穿梭与走廊院落之中的仆役,全都振臂欢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百三十九、理工男送给女武神的礼物

    在府衙之中议完了事,出门的时候,赵不凡紧跑了几步追上了李申之。

    “申之,你跟哥哥说句实话。”赵不凡抓着李申之的胳膊,神色郑重地说道:“你莫不是真的要造反?”

    李申之心中一阵无语,都说了多少遍了,为什么大家还是以为他一定要造反?

    为了打消赵不凡的疑虑,李申之郑重地回道:“赵家哥哥,咱们处了这么久,你还不懂我吗?兄弟我既然说了不造反,就真的不会造反。”

    李申之的口碑还是站得住的,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赵不凡盯着李申之的眼睛看了一阵,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你造院子的时候,也给哥哥造一座,咱俩住邻居。”

    李申之方才口中说的带前后院的二层小别墅,着实很吸引人,让赵不凡都动了自耕自种的凡心。

    以往的经验充分表明,紧紧跟着李申之,必然不会吃亏。

    赵不凡早就认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一定要紧紧地跟着李申之,除了造反。

    其实造反也不是不可以。要是换一个别的朝代,造反也就造了。只是现如今是他们老赵家坐庄,自家造自家的反,总觉得有些别扭。

    只要李申之不造反,那么他们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如果真的要造反,赵不凡便觉得为难。他的内心其实是偏向李申之的,只是传统的伦理观点让他无法说服自己坦然面对。

    李申之没功夫与他掰扯这些,他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工坊城的礼物,急不可待地要去与岳银瓶分享。

    “娘子,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李申之肩膀上抗着一个木箱子,嚷嚷着走进了屋子里,将木箱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休息了一整天的岳银瓶,终于不再疲惫憔悴,精神恢复了一些。女武神刚刚睡醒,神色之中透露着一份轻松和慵懒。

    “什么好东西?看上去分量不轻。”岳银瓶凑了过来,左右看着木箱子。

    李申之说道:“分量当然不轻了。这只是一个箱子,外面还有三个呢,等我去搬进来。”

    李申之出门去搬箱子,岳银瓶也穿着一袭睡衣出了屋门,跟李申之将另外三个箱子全都搬进了屋子里。

    找来一根撬棍将木箱盖子撬开,掀开木板,露出了几个大铁片子。

    脸盆大的圆形铁片子,中间有一个小儿手臂粗的圆孔。

    岳银瓶拿起一片,心想夫君莫不是想用这玩意当钱币用?又觉得夫君不至于这么没脑子,这玩意当钱,岂不是只有大力士才能使唤得动。

    但是一时之间又猜不出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便索性一言不发,看着李申之忙活。

    李申之一口气拆开了四个箱子,在一个箱子里翻出了两根铁棍,铁棍的两端有一圈圈的纹线。

    将一根铁棍递给了岳银瓶,李申之继续翻找着木箱里的东西。

    岳银瓶一手拿着铁棍,一手拿着铁片,天才地将铁棍的一端对准了铁片中心的孔洞,试着将铁棍从孔洞中穿过去。

    试了试,穿不过去。

    皱着眉头左右翻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李申之这时站了起来,握着岳银瓶的手,说道:“这个要转着才能插进去。”

    好难的动作。

    螺纹,真的造出来了。

    李申之只是不经意间对工坊城的工匠们说了制造一种可以加减配重杠铃的想法,没想到工匠们真的给造出来了。

    岳银瓶将杠的两端各加了五个铁片,李申之掏出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两个螺帽,扭在杠的两端,将铁片紧固起来。

    “一片铁片是十斤,这根杠也有十斤重,这玩意现在重一百一十斤。”李申之介绍着自己搞出来的新礼物:“娘子你先把这东西放下,咱们把另一个也装起来。”

    原来刚才在安装杠铃的时候,岳银瓶始终把杠铃拿在手中,未曾放下。

    这该死的力量控制力,让李申之望而生畏。

    螺栓的成功制造,说明工坊城里的车床设备已经拥有了相当的稳定性和精准度,可以达到毫米级的大规模生产。

    岳银瓶将百十斤的杠铃握在手中,后退两步开始挥舞起来,耍得虎虎生风。

    “这东西比石锁好,精巧又不占地方。”岳银瓶对李申之送给她的礼物很满意。

    岳银瓶虽然力气大,但身形毕竟略显瘦弱,耍起肥硕的石锁来,看上去有些不协调。

    六十斤的石锁已然庞大无比,再大的话便显得笨重,岳银瓶这种身形的人挥舞起来,极容易磕碰到自己。

    铁的密度更大,其体积比石锁小了许多,相同的体积重量可以达到石锁的三倍,轻松造到二百斤。

    螺栓的出现,让构件的连接方式在铆接和焊接之外,又多了一种连接的方式,一种使用方便,拆装简单的连接方式。

    当然了,螺栓从出现到发展成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申之也不过是知道有螺栓这么个东西,并不清楚螺栓制造过程中各种参数的意义,这还需要工匠们长时间的实践经验的积累。

    “这玩意好。”岳银瓶一手一个一百一十斤的杠铃,放飞自我般地耍了一通,身上微微出了一层汗,意犹未尽道:“相公,这东西太好了,你再给我造一千个出来,我要让将士们每天都用这个训练。”

    受限于成本,古人军队和武夫的力量训练以石材为主。到了宋朝的时候,虽说铁器已经不是什么严格管控的物资,但也不像今天一样随处可见。

    岳银瓶知道应天府的家底,所以才敢跟李申之开这个海口,一口气索取斤十万斤的铁。

    李申之说道:“好叫娘子知道,这玩意虽然看着简单,但制造起来却着实麻烦,你看这……”

    他其实是想解释一下螺纹加工的难度,不料岳银瓶善解人意,先改了口:“若是麻烦就算了吧。”

    看到岳银瓶失望的表情,李申之忽然灵机一动,说道:“不如娘子规定出三种固定的重量,咱们不搞这么麻烦的,直接铸造一个铁锁出来便是。”

    杠铃之所以难造,是因为每一片铃片都需要钻出螺纹,而杠子的两端也需要加工出匹配的螺纹。

    不仅如此,中间的那根杠子还需要锻造,不能铸造,这又增加了加工的难度。

    成品当然好,杠铃的重量可以灵活调整,方便梯度训练。

    但若是放弃了杠铃的可调性,直接铸造一个固定重量的杠铃,模仿石锁的造型,那便简单多了。

    只要事先烧一个模子出来,铁水直接浇筑便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岳银瓶想了想,最后定下了三个重量级别,分别是二十斤,六十斤和一百二十斤。

    分别对应着基础级,重量级,和精锐级。

    二人又耍了一阵,都觉得累了,才坐到了桌子便,摆弄茶水喝了起来。

    这一对小公母,自打来到了应天府之后便聚少离多,很少有机会能如此安静地坐在一起说说话。

    刚刚过去的战争是岳银瓶的处女战,打得极其漂亮,出道即巅峰。

    岳王爷的天赋果真不是盖的,男有岳云少年英雄,女有岳银瓶勇捉金兀术。

    别人家都是求着老天爷赏口饭吃,岳家的孩子们都是老天爷追着喂饭。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岳银瓶对未来憧憬道:“相公,什么时候还会打仗?”

    李申之笑道:“你就这么喜欢打仗吗?”

    岳银瓶说道:“只要金国不灭,迟早还要打仗。现在咱们气势正盛,晚打不如早打。要是你现在能给我一万人马,拿下幽州城不成问题。”

    看到李申之正准备讲道理,岳银瓶忽然心中一虚,抢道:“哎呀,你别和我说守不住了。你不是有回回炮,还有爆炸回回炮,燧发枪吗?趁着这段时间你多造点出来,等咱们打下幽州城之后便学着工坊城,来个全民皆兵,一定能守住幽州城的。”

    现代火器的出现,使得全民皆兵真正成为现实。

    火枪操作的简易性,以及其巨大的杀伤力,使得任何一个只要能走能动的人,都能成为战场上的杀手。

    一个九十岁的老奶奶,只要还能抠得动扳机,就能杀死一个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战士。

    这种巨大的杀伤反差,在冷兵器时代是无法想象的。

    这个道理李申之当然懂,但是他却依然不准备现在就去拿下幽州城。

    从实力来说,应天府组织出一万精锐不成问题,应天府自有的军力加上山东山西前来投靠的义军,可以轻松组织出五万大军。

    选出一万精兵,还有四万职业军人能够助手应天府和开封府。

    这是不包括民兵在内的职业军人。

    他也相信岳银瓶真的可以凭借这一万精锐拿下幽州城,进而守住幽州城。

    然而他考虑的东西,更加长远。

    李申之抚着银瓶的手背,说道:“我相信娘子的实力,一定能够拿下幽州城,守住幽州城。可是娘子想过没有,打下幽州城之后呢?”

    岳银瓶听到了夫君的夸赞,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打下幽州城,咱们就休整一番,然后继续北上,直捣黄龙府,灭掉金国。”

    李申之点了点头,说道:“古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咱们就搞一个长白祭天,凑个数。”

    岳银瓶兴致盎然,说道:“那是。等灭了金国,我还要去阴山、天山、燕然山转个遍。霍去病当年十八岁击败了匈奴,我十七岁击败女真,我是不是比他还要厉害?”

    “厉害,当然厉害了!我家娘子是最厉害的!”真心诚意地夸赞了依然,李申之说道:“那然后呢?”

    “然后?”岳银瓶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了一副憧憬的神色,望着窗外,说道:“然后咱们就解甲归田,去住到你说的小院子里,生好几个孩子。”

    说到生孩子,女武神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绯红。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哪有那般容易。”

    岳银瓶心中一虚,问道:“莫非是我说得不对?”

    也不知是打仗不容易,还是生孩子不容易。好像生孩子对男人来说也没什么不容易的吧。女武神一阵胡思乱想。

    李申之说道:“也不是不对,只不过娘子没有考虑到朝堂上的事情。如果你是皇帝,那自然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可当今的皇帝是赵构,咱们被处处掣肘,想要完成那一番功业,恐怕没那么容易。”

    谁能想过,一群想要开疆拓土的人,他们面对最大的敌人,竟然是自己家的老板。

    岳银瓶哼了一声,说道:“那咱们就推翻了这个狗皇帝,自己当皇帝。”

    李申之笑道:“莫非你还想当一当武则天不成?当皇帝可没你想的那么好,整天只能坐在皇宫里,哪里都不能去,你还上哪里打仗去?”

    岳银瓶笑道:“你当皇帝,我当皇后,兼职大将军。”

    李申之一脸鄙夷之色:“咦~~,我才不要当皇帝,那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当一个诸如宋徽宗赵佶那样,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皇帝,固然很惬意很痛快。如果不是后来的靖康之难,相信赵佶的一生是所有人都羡慕的一生。

    可是再翻一翻历史书,但凡在历史上有所成就的皇帝,哪个不是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那工作量,超越九九六,直逼零零七。

    刚从社畜的火坑里跳出来的李申之,不想在另一个时空还当一个社畜。

    岳银瓶想了想,说道:“那咱们就现在生个儿子出来,以后让咱们的儿子当皇帝,咱们出去打仗。”

    看着娘子如此热衷于打仗,李申之终于感悟到了一则真谛: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有感于岳银瓶的脑洞,李申之说道:“不管以后谁当皇帝,咱们的手中首先要有一支听命于咱们的军队。”

    岳银瓶说道:“有啊!我现在就有好多心腹了,你不是也收了几个心腹吗?”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太少了,还远远不够。咱俩的心腹加起来,撑死了二三十人。等咱们占领了幽州城,怎么用这二三十人控制这么大片的地区呢?那些不是心腹的人,他们是听赵构的,还是听咱们的?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咱们占领的地盘越大,灭亡的速度就越快。”

    历来起家造反的皇帝,都有一个自己的基本盘,有的还会继续整合两到三股势力,最终才能夺取天下。

    只靠武力夺得天下,而没有庞大的固有势力当自己的基本盘,基本上没有成功的先例。

    秦国的速亡也是这种原因,步子迈得太大,没有彻底地消灭山东六国旧贵族的基本盘,而秦国在关中的势力又无法完全镇住山东六国。

    如果嬴政还能多活三十年,或许可以将山东六国消化掉,可惜胡亥接班以后的胡作非为,使得秦国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甚至到了项羽的楚,与刘邦的汉,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山东六国旧的分封制度。

    将近一百年以后,经过了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三代君主的不懈努力,才算是基本上消灭了分封制对中央政权的威胁。

    李申之之前在与相公们所说的,仅限于“君主立宪”的范畴。

    对于如何培植自己的势力,今日与岳银瓶的聊天之中才第一次被提了出来。

    岳银瓶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只知道短时间之内,是不会打仗了,不禁有些沮丧。

    李申之说道:“虽然不打仗,但是咱们可以搞一次阅兵,劳烦娘子好好准备一番。”

    “好呀,好呀!”虽然不能打仗,然而只要跟军事行动有关系,女武神就很有兴趣。

一百四十、赵鼎来了

    打了大胜仗之后,阅兵是最常见的庆祝方式。

    皇帝可以在阅兵的现场当场赏赐将帅,还能在各国使节面前夸耀武力,实现武力威慑。

    赵构太怂,不敢亲自来应天府,所以主持阅兵的人是张浚。

    而张浚也很识趣,把李申之放在了自己的身边,并且在李申之的脚下放了个凳子,自己甘愿矮人一头,隐隐之中烘托出李申之才是主角的态势。

    阅兵还需要准备一些时日,士兵们的操练由岳银瓶去主持。

    岳银瓶兴致盎然,每天早出晚归地去操练。没仗打的日子里,这是她最大的乐趣。

    参加阅兵的士兵们聚集在工坊城附近,那里物资丰富,很快便仿照部队大院的模式,建了一片二层宿舍楼,每层楼都有自来水,还有能冲水的联排茅坑。

    当李申之第一次去军营的时候,竟然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学生住校的生涯,习惯性地拧开竹管子上的自来水阀门,双手捧着喝了好几口水,顺便洗了一把脸。

    那熟练的模样,就像在这里生活了许久。

    阅兵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一,府衙里的相公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制定新的建设方案与和谈方案。

    李申之提出的大基建工程,是现如今应天府建设的重中之重。

    如何调拨人手,如何选定新工厂的建设地点,以及如何调配资源,都需要相公们仔细调研,拿一个章程出来。

    俗话说船小好调头,换言之便是大船难调头,工业建设也是如此。

    当李申之的工业建设仅限于李家庄园的时候,随便李申之折腾,都不会很离谱,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当工业建设在一州一府的时候,李申之的见识也完全够用。毕竟工科出身,见过许多工业园区。照葫芦画瓢出来,总不会差得太多。

    可当范围扩大到一省、一路时,李申之这个小小社畜的见识便不够用了。

    李申之很有自知之明,就像张浚不敢显摆自己的军事实力一样,李申之从来没有在内政上做过多的干涉。

    他只是尽力地把自己的想法清晰地表达出来,确保张浚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实的想法,之后具体该如何实施,全由张浚作主。李申之顶多在最后把把关便好。

    大基建也是如此,李申之提设想,张浚负责制定方案,然后各县的知县们负责具体实施。

    若是再建立一套监察系统,那么应天府就是一套可以独立运行的现代化政权。

    基建的项目交给了张浚,军队建设交给了岳银瓶,李申之将学术建设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应天府有一座学堂,叫作应天府书院,这里是王安石变法的起点,最先在此处改革教育系统。

    李申之将学堂设在这里,也是存了想偶像致敬的心思。

    金人占领应天府之后,书院荒废多时。李申之重占此处之后,也没来得及修葺,于是书院便一直空置至今,只是偶然当做临时安置人员的去处。

    现如今外敌已经暂时消退,各项内政建设纷纷上马,应天府书院的建设也提上了日程。

    李申之亲自挂帅,领着应天府的学子们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建设工作。

    建筑物资又工坊城提供,要多少有多少。人手不够,学子们便自己动手,工程干得有模有样。

    只用了几天时间,应天府书院便建成,开始了自己的运营。

    新的书院并没有依照王安石的三舍法办学,而是由李申之设计了一整套教学科研流程。

    要说起来,李申之的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中度过,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大学,不到三十岁的人生,倒有二十多年都在学校之中,所以对学校的设置最是熟稔。

    结合现代大学的理念,李申之要将应天府书院打造成一所集学术、科研、教学为一体的综合性大学。

    最让人诧异的是,原本上不得台面的许多工匠,竟然也在应天府书院之中担任了教谕。

    有的老学究对于自己与工匠混在一起虽然心中不满,但慑于李申之的淫威,也只敢在肚子里嘟囔几句,连背后抱怨都不敢。

    李申之是应天府中绝对的权威,代表着正义。因为他带领着应天府打了大胜仗,胜利就是正义。

    想要保持自己永远正义,那就要不断地带领人们从胜利走向胜利。

    将书院的事情安排停当,李申之抽空回了一趟府衙,张浚先前派人去寻他,说有事情与他商量。

    因为张浚说府衙的事不着急,所以李申之才耽搁了一会。

    与门口的守卫官吏打着招呼,李申之一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府衙大堂。

    进了大堂,却见张浚并没有在办公,而是坐在一边悠闲地喝茶。

    这种状态很少见。

    每次李申之来,张浚都是在伏案工作,连头都不抬一下。等李申之坐下等上一会,张浚才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与李申之说话喝茶。

    能见到张浚悠闲的姿态,说明应天府的事情大都步入了正轨,不必在像以往那样殚精竭虑地劳作。

    张浚老远就听到了李申之的脚步声,一见他进门,便说道:“申之来了,快坐,尝尝老夫泡的茶。”

    李申之坐下之后便喝了一杯:“张相公泡茶的功夫真是日渐高超,改日将我家茶博士张葱儿唤来,与相公切磋切磋。”

    张葱儿泡茶的功夫,在临安城都是首屈一指,名声在外,张浚自然是听说过的。

    张浚笑道:“若说手法技艺,老夫可能逊色一些。但若说到其中的意境,恐怕你家茶博士不如老夫。”

    古人不论干什么,都喜欢上溯到“道”的高度,泡茶也是如此。

    书有书道,茶有茶道。

    同时古人又认为,不论是什么道,其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上升到“道”的层面,任何门类最终的表述都应该是一样的。

    而想要追寻到“道”,便需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遍经史子集,体遍人生百味,才能悟出其中一二。

    所以说,对于“道”的理解,张浚自诩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深刻。

    这一点不容反驳,所以他也没打算听李申之的阐述,而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书院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大致理了个框架,先运行一段时间看看,然后再作调整。”李申之解释了一通,转而问道:“张相公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张浚从案头取来一封文书,递给李申之:“这是朝廷来的文书,你且看看。”

    李申之取来扫了一眼,大致是对应天府事情的评价,封赏,以及后续事情的一些处置意见。

    战果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也是有瑕疵的。有功劳一定要赏,但是也请众将士体谅一下朝廷的难处。文官的封赏自然也有,但是请应天府自行筹备,对官员提拔之后的委任要尽快提交吏部审核,朝廷定当破格任用。

    一堆的繁文缛节,丝毫没有超出张浚与李申之等人的猜测。

    恐怕朝廷也是这么打算的,并没有想过要以应天府做什么文章。让宋金两国尽快地恢复和平,才是赵构最大的愿望。

    快速地翻到了最后,重点才终于出现,朝廷要派谈判使者来应天府。

    “官家竟然要派赵鼎赵相公来?”李申之有些惊讶。

    张浚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元镇。”

    李申之有些不可思议:“官家为何会派他来?”

    张浚反而笑着反问道:“官家为何不能派他来?”

    李申之说道:“赵相公与相公乃是老搭档,官家难倒不怕你们俩串通一气,欺瞒官家?”

    赵鼎乃是南宋中兴四名臣之一,张浚阴差阳错地位列南宋中兴四将之一,两人都是帝国的基石。

    几年前,两人同朝为相,联手打造了一片清明的政治风气,史称“小元祐”。

    然而这两个人也联手干了一件邋遢事儿,提拔秦桧。

    当年秦桧上台,便是他们两个人联手举荐的。

    张浚说道:“咱们的赵官家,虽然胆子小了些,但是在用人上面倒不至于太昏庸。元镇虽与老夫搭档多年,但是对于金人的态度却不同。”

    张浚主战,赵鼎主和,两人没少因为这个事儿争吵。

    “不过你不用担心。”张浚给李申之宽心:“他赵远镇虽然主和,却是真的主和,并不是如秦桧那般投降派。”

    在爱国人士眼中,所谓的主和与主战,都指的是当前的选择,而不是最终战略。

    张浚主战,指的是现在就要与金人决战,趁金人立足未稳,赶紧收复失地。一旦等金人站稳了脚跟,在占领区实现了实际统治,到时候再想与金人开战夺回失地,就难了。

    而赵鼎的主和,指的是眼前先与金人和谈,然后抓紧时间发展内政,增强自己的实力,等到训练好了士兵,积攒够了粮草甲械,再一举与金人决战,收复失地。

    两者从本质上来说都没有错,在历史上也都能找到成功的案例。

    张浚的策略且不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速战为主。赵鼎的主和策略,最著名的便是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

    而秦桧与赵构却不同,那是投降派。

    让张浚与赵鼎真正认清秦桧和赵构的真面目,是在第一次绍兴和议之后。

    那一次的和议,金人已经明确表示将河南地送还给大宋,连同应天府、开封府、京兆府一并交还宋国。

    秦桧却以担心金人有诈为由,撤了河南的防线,全线收缩到了淮河以南,相当于事实上没有接管河南的地盘。

    然而到了那时,秦桧已然成了权相,与赵构沆瀣一气把持朝政,别人再难插得上一句话,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了既成事实。

    等到他们想要扳倒秦桧,却发现已经扳不动了。

    那时候的秦桧,有两座大靠山,分别是南宋皇帝赵构,和金国的实权人物完颜宗弼,任谁也无法撼动其地位。

    想到这里,张浚眼神复杂地看向了李申之,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给他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彼时彼刻,仿佛此时此刻。

    张浚摇了摇脑袋,把脑子里荒诞的想法甩了出去,说道:“元镇此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咱们也是要和谈的,就让他谈去吧。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拉下脸皮如你一样,与金人狮子大开口。”

    李申之说道:“敢不敢狮子大开口,全看一个人心里的底气。当年金人的使者来跟咱们谈判,哪个不是狮子大开口?是他们胆气比咱们强,还是口才比咱们好?都不是,是因为金国的军力比咱们强。赵相公有没有胆气,全看咱们的军力强不强。”

    张浚秒懂了李申之的想法,激动地猛拍大腿:“妙啊,妙啊!这次阅兵就是个好机会,让元镇仔细瞧瞧我大宋的铁军,看能不能与金人决一死战。”

    在口中沉吟了一阵,张浚盘算了一下赵鼎的行程,说道:“申之,阅兵的事情且往后推几日,等元镇来了之后,邀请他一同观礼如何?”

    “下官也正是此意。”李申之答应了等赵鼎一起看阅兵,又说道:“下官还想请完颜宗弼一起观礼。”

    完颜宗弼被软禁在应天府之中,平日里几乎不出门,以至于让张浚都差点忘记了这位金国战神的存在。

    李申之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下官想让完颜宗弼在赵相公的面前,亲口承认金国打不过咱们。”

    “申之要将元镇与完颜宗弼放在一起,”张浚轻轻皱了下眉头,说道:“可有万全的把握?”

    李申之说道:“万全的把握自然没有,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完颜宗弼继续嚣张跋扈,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张浚点了点头,说道:“那便依你。这阅兵之时,让小岳帅再多费费心,定要把气势拿出来,镇住完颜宗弼,也镇住元镇。”

    岳银瓶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大家都以岳帅称呼她。在应天府,岳帅指的是岳银瓶,而不是岳飞,更不是岳云。

    只有如张浚这般老家伙,为了将岳银瓶与岳飞区分开来,所以才称呼她为小岳帅。

    李申之应道:“下官这就去准备。”

    说罢,出了应天府衙打马出城,来到了军营之中。

一百四十一、互相探底

    对于阅兵大会,李申之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他只想在阅兵大会之上说几句豪情状语,好好地赏赐将士们一番。

    而现在,局势发生了新的变化,阅兵大会便有了新的含义——夸耀武力。

    夸耀武力的阅兵仪式,也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尤其是在春秋时期,非常地流行。

    那时候大家喜欢比纸面实力。

    两个国家准备打仗了,便把使者喊来,然后摆一摆自家有多少战车,多少士兵,多少盔甲,让对方知难而退。

    甚至于还有两军对垒,已经上了战场了,一面看见对方的战车多,主动撤退的都有。

    然而自从战国之后,战争的模式一次次地突破了传统的道德底线,这种纸面实力再无法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于是夸耀武力的事儿不仅变少了,还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人们不仅不再夸耀武力,反倒不遗余力地“示弱”。

    通过示弱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集中兵力直接偷家,一战定胜负。

    李申之搞的阅兵,是为了谈判做准备,所以还是得夸耀武力。

    但是在现有的作战理念之下,摆出纸面实力显然不足以震慑宋金两国的使者。因为这就不需要摆,大宋的纸面实力始终在辽夏金之上,不需要摆出来。

    他需要通过阅兵来让宋金两国的使者明白一个道理:若是宋金两国野战遭遇,金军必败。

    经过李申之与张浚的商议,阅兵大会成了他们今后局势的一个转折点。

    夸耀武力既是为了威慑金人,更是为了给赵构打气。若是这个局能做好了,日后行事便会事半功倍。

    将士们打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仗,一场可以媲美曹操官渡之战,孙刘赤壁之战,谢玄淝水之战的超级大逆转。

    将士们这么出色,他们当文官的也不能拉胯,定要来个舌战群儒,如张仪一般凭借三寸不烂之色开疆拓土三千里。

    正是阅兵大会有了新的意义,李申之才不得不上心,凭借他后世的视角,全方位地改造宋人的阅兵大会。

    在宋人的传统中,阅兵大会更像是一场表演大会,亦或是全军比武大会。相比较起来,与阿三的有更多的相似之处。

    其实阿三的表演型阅兵也不是他们自创的,而是学的英国人,只不过融入了更多的民族特色罢了。

    在老式的军队中,阅兵主要是为了表现军人各项出色的军事技能,进而演变成了军事杂技。

    而李申之却知道,这样的杂技表演虽然好看,但是却缺少了军队最核心的气质:杀气。

    纵观咱们的阅兵仪式,越久远的阅兵中,装备越简陋,却杀气越重。

    即所谓的画质越差,战力越强。

    不是说现在的军队战斗力不如以前,而是天下承平日久,现在的战士们没开过时的战士杀敌数多。

    现代的军队可以在所有方面超越开国时的先辈,唯独杀人的经验比不过。

    这玩意根本练不出来,非得在战场上经历过几次生死,才能孕育出眼神之中的杀气,一种对生命既珍惜又漠视的态度,一种面对生死时的果决。

    杂技最多哄一哄外行,而唯有杀气才能震慑住内行。

    这次阅兵大会的主要观众是两个人,完颜宗弼和赵鼎,他们刚好一个是外行,一个是内行。

    若是搞一些花里胡哨的杂耍,完颜宗弼只把这当笑话看一看,赵鼎却会直呼威武。

    而若是让士兵们端着长枪踢着正步走过去,赵鼎会觉得索然无味,完颜宗弼必然会直呼内行。

    将两者融合在一起,其实也不难,让杂耍和正步穿插进行便可。

    只是李申之还有更多的想法,需要将士们好好配合,也需要岳银瓶多费费心思,认真操练一番。

    为了达到更好的训练效果,李申之与岳银瓶干脆搬到了校场居住,晚上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不再回到府城县衙居住。

    正当李申之庆幸摆脱了石锁以及杠铃的摧残之时,岳银瓶却每天晚上拉着他非要负重跑上十里地才肯罢休。

    俗话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古人诚不我欺。

    没几日,赵鼎到了应天府城,张浚出城迎接,李申之也顺便回到了府城之中。

    军训已经步入了正轨,他在与不在影响并不大。

    刚好李申之也累了,趁着这个机会回到城中歇息几日。

    ……

    却说张浚与赵鼎时隔多年之后再相见,两人都不胜唏嘘。

    想当年,这两个人都是站在帝国权力巅峰的人,联手几乎打造了一个盛世出来。

    结果却联手提拔了个秦桧,自掘坟墓把自己给埋了。

    现如今秦桧已经伏诛,朝堂再度清明,然而他们二人却都没有回到权力中枢,着实让人有些费解。

    张浚还好,好歹主政一方,成为一员封疆大吏。

    所谓出将入相,不论是入朝为相,还是在外当封疆大吏,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两者之间也经常互相转换。如此说来,张浚倒也算是回归了权力的中枢。

    反观赵鼎,一直被赵官家不咸不淡地闲着,召回临安之后只当了个大学士,并没有具体的任命。

    所谓大学士,其实就是皇帝的高级参谋。虽然可以影响皇帝的决策,但其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决策权。

    真正的相公,如尚书左右仆射、枢密使、临安府尹之类的,即有具体施政的权力,也能左右皇帝的决策。

    赵鼎就这么不疼不痒地在中枢混着,直到这次将要与金人谈判的时候,他才算是得到了一个实差使,给了个与金人谈判的正使。

    顶着大学士的头衔来谈判,大宋这边给出的规格可谓是相当的高。

    与此同时,金人那厢派出的使者也到了应天府。

    这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完颜亮。

    话说前段时间开封城落入宋人之手的时候,完颜亮也在被俘的权贵之中,软禁在开封府的皇宫里。

    于是乎金国皇帝干脆图省事,直接任命完颜亮当谈判使者,逼着宋国这边放人。

    至于谈判的细节,金国倒是派出了一个使团来协助完颜亮。

    张浚接到金国的使节名单的时候,被金人奇怪的脑洞搞得哭笑不得。

    后来还是李申之大手一挥,说道:“咱们先给金人一个面子,到时候也好跟他们说理。”

    这才将完颜亮放了出来,迎到了应天府当使者。

    其实李申之心中想的是:自己跟完颜亮这家伙很熟,知道他的脑回路,谈判的时候比较有把握。虽然完颜亮颇有些才干,不是那么地好对付,但也总好过金国派来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摸不清对方底细的强。

    放下完颜亮不谈,且说张浚将赵鼎迎进了府衙之后,便设宴款待起来。

    赵鼎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了一个庞大的使团,这些人是代表朝廷前来,应天府有义务款待。

    毕竟还要仰朝廷鼻息,张浚极尽所能地给使团提供各种便利。

    使团成员自有接待且不提,张浚将赵鼎邀请至自己的书房,二人先行交谈了起来。

    “元镇兄,朝廷派你来到底是何意?”张浚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鼎比张浚大了十二岁,对张浚的恭敬泰然处之,安坐在座位上品着张浚亲自泡的茶水,说道:“德远以为,朝廷为何会派老夫前来呢?”

    张浚是个急性子,最是不喜赵鼎这副慢吞吞的性子,说道:“当初我主战,兄主和。现在仗也打完了,官家派元镇兄来,当然是和谈而来。”

    赵鼎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和谈,为兄又有何不能与德远诉说?只是官家这次派愚兄来,还有别的任务。”

    说着话,赵鼎朝着西北的方向指了指。

    张浚惊呼:“莫非是要……”

    赵鼎将手指竖起在唇边,又指了指窗外:“小心隔墙有耳。”

    张浚倒是不怕隔墙有耳,因为这里周围都是他的心腹。只是他也无法说服赵鼎敞开胸怀,只好不再深究。

    好在他已经猜到了赵鼎的意思,而赵鼎也肯定了他的猜测。

    应天府的西北是开封府,赵鼎的意思是此行还有一个任务,考察开封府。

    而考察开封府的目的,是为了迁都。

    只是不知道赵官家在迁都这件事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打算,只能随后再与赵鼎细问。

    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还得找李申之商量一番才行。

    赵鼎说罢,又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帖子递给了张浚,说道:“德远贤弟,这名单上的人,还请贤弟多多照拂一番。这次应天府大捷,盯着的人太多,老夫虽不愿淌这趟浑水,但怎奈人在江湖,不得不做这些龌龊之事。”

    递条子是关乎****的事情,是以赵鼎这样的君子都有些脸上挂不住。

    有人说宋朝是华夏两千年封建文明之集大成者,这话不只是褒义,还有贬义。

    所谓集大成,不仅仅有优点,还有缺点。

    就拿,宋朝的军队之糜烂,可谓是集华夏两千年历史之精华。

    喝兵血,吃空饷,杀良冒功都是小儿科,今日说得这一桩,叫作买功劳。

    宋朝怂,那是皇室怂,贵族怂,百姓可一点都不怂。

    宋朝的将士们虽然顶着国内巨大的阻力,却也能时常打几场胜仗。有数据统计,有宋一朝若是单论规模以下战斗的胜率,宋军的胜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

    当然,战争看的是最后的结果,玩这些数字游戏本没有什么用。

    就像赌博,哪怕前面赢了三天三夜,只要最后一把梭哈输了,那便是输了个干干净净。哪怕单场的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是手中的筹码一个不剩,全都被对面给赚去了。

    宋军的胜仗虽然对局势影响不大,但是对皇城中的贵族们却有着巨大的作用。

    这些在皇城中的贵族们坐拥天下财物,一天战场都没有上过,但是却可以从边军之中收买士兵的功劳,进而步步高升。

    若是事情仅限于此,倒也还算比较公平。对于大头兵来说,他们要不要功劳无所谓,只要能赚到足够多的钱,早点攒够了老婆本儿,也能回家过好日子去。

    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买卖军中的功劳成了一项产业,掌控在中层军官们和朝廷贵人们的手中。

    一旦产业链形成之后,这些军功与普通的士兵们再无关联。

    打完仗之后统计军功,军官们会直接将军功卖掉,然后再将卖军功的钱私吞。

    士兵们不仅军功没了,连卖军功所能得到的钱也没有一文钱,这样的军队还能打几场胜仗,简直是奇迹。

    腐败是人之常情,每个朝代都难以避免。但想宋朝这般腐败得堂而皇之,腐败得理所当然,腐败得肆无忌惮,纵观历史上的大一统王朝,还当真少见。

    赵鼎递过来的条子,说得正是这个事情。

    张浚不动声色地接过条子,并没有展开来看,而是问道:“朝廷这次划拨了多少战马来?”

    赵鼎竖起了一根手指,神色有些尴尬。

    张浚宽心道:“元镇兄莫要如此。朝廷是什么德性,我是知道的。能调拨来一千匹战马,恐怕已经是相公们力争的结果了。”

    “咳咳……”赵鼎干咳两声,面色微微发红,说道:“一百匹。”

    “一百匹?!”张浚的调门都拔高了八度,瞪大了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鼎。

    这就是朝廷的态度?

    张浚是真的愤怒了。

    号称南渡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有着军事收复东京开封府的泼天大功,十万精兵枕戈待旦,活捉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

    朝廷竟然只给补充一百匹战马?

    哪怕朝廷一文钱不给都比这股刻薄吝啬让人能稍稍舒服一些。

    赵鼎也知道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尴尬地解释道:“此番西南送来的马匹只有一万匹,贵人们挑走了五千匹,禁军留下了三千匹,沿江各制置使又有所截留……不怕德远笑话,老夫能把这一百匹战马带到这里,一路之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欠下了多少人情。”

    张浚真想说:老哥哥啊,你若是不带来这一百匹战马,一路之上也不会欠什么狗屁人情。反倒是将战马带来了,不仅沿途欠了不少人情,关键是也把应天府上下给得罪了。

    他张浚知道赵鼎的秉性,明白他不会坑害自己,可是这事儿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实在看不过去。

    十万大军,给了一百匹战马,恶心谁呢?

    哪怕道理说破天去,这一百匹战马也无法跟应天府的官兵军民解释。

    好心办坏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使得张浚也无法真的对赵鼎动怒。

    尴尬了一阵,赵鼎说道:“还是说说你们对金人的了解吧,你们对这次谈判有什么想法?”

    张浚不动声色,眼神之中充满了不信任,分明对刚才战马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反问道:“朝廷是什么意思?”

    “咳……”赵鼎被张浚锐利的眼神盯着心虚,原本想着先套出对方的话,也只好作罢,自己先交出了底线:“官家的意思,是先换回二圣,剩下的慢慢再说。”

    二圣,指的是韦太后和宋徽宗赵佶的棺椁。

    至于渊圣皇帝赵桓,原本就是金人送回来恶心宋人的。金人不给,宋人还懒得要呢。

    自己先交了底,赵鼎问张浚道:“愚兄把底先交出来了,该德远说说你们的打算了吧?”

    张浚笑了笑,说道:“不瞒元镇兄,兄弟虽恬为应天府宣抚使,但此处说话算数的,却另有其人。”

    “李申之?”赵鼎压低声音问道。

    来之前都是做过功课的,对应天府的局势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懂得七七八八。根据他的情报,李申之才是应天府之中的关键人物,也是朝堂之上名声在外的风云人物。

    张浚点了点头:“然也。”

    “嘶……”赵鼎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对李申之有一些忌惮,说道:“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一百四十二、学堂里的黑先生

    人的名,树的影。

    李申之在临安城留下的名声,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当然了,不好相与是对敌人而言。若是要与李申之合作,收获也会非常丰厚。

    收获到底会有多么地丰厚,四个人最有发言权,他们也代表着临安城中主要的四股势力。

    文官的张俊,武将的杨沂中,皇室的赵不凡,内侍的冯益,全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却说冯益回到临安城之后,果不其然被赵构痛斥一番,说要把他流放出去,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冯益也不含糊,哭着喊着求官家不要把他流放得太远,还说要是流放到了岭南、琼州的话,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官家了。

    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赵构看到冯益可怜,念起了旧情,心想冯益终究是自己身边难得的体己人,便最后大手一挥,将冯益发配到了福建。

    冯益从始至终没有说出过福建,但是却通过琼州和岭南对赵构进行了心理暗示,表明自己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求赵构将流放的地点稍微留近一点。

    比这两处地方近的,很自然就会让人联想到福建。

    善弄人心者,往往能在不知不觉中,左右了别人的决策。

    冯益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从小练就的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加之丰富的实践经验,无师自通地悟出了这么高超的技法。

    而当冯益谋划好了一切,准备出发的时候,家中却忽然来了许多贵客。

    这些客人们也不多言语,只是留下了自家的名帖,然后或者放下一张银票,或者放下一张地契,留下只言片语便转身离去,说是往日里承蒙冯益照拂,这些银钱是供冯益在福建的花销。

    冯益有些欲哭无泪,只觉得那一张张的银票有些烫手。

    往日里也不缺孝敬他的人,不过都是百两的孝敬。可今日出手的都是大户人家,一出手最少都是万两的白银,他岂能不心慌?

    他索贿的时候都不敢开这么大的口。

    这些人分明就是来入股的,还都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

    开拓新航线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就当有些人还在分析冯益到底能不能干成的时候,嗅觉灵敏的人已经把宝押在了冯益的身上。

    消息灵通的他们明白,宝押到了冯益的身上,就是押到了李申之的身上。这些押宝的人里面,有些就是当初在胡虏血上大赚过一笔的人,如今更是认准了李申之这张招牌。

    李申之的招牌响不响?已经响得不能再响了。

    茗香苑的凭借着各种新奇玩意,以及张葱儿的妙手经营,在临安城中俨然一副坐二望一的姿态,号称私营酒楼天下第一。

    李氏庄园更是厉害,光鸡苗一项,便垄断了大半个临安城的市场。临安人只要说养鸡的人,大半都要去李氏庄园之中买鸡苗。

    每个时代都不缺机会,甚至是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处,都有机会。

    然而机会往往是以危机的形式出现,所以能抓住机会的终究是少数。

    ……

    且说应天府之中,宋国的使者和金国的使者虽然都已抵达,但是并没有见面。

    张浚与李申之的打算,是让他们在阅兵大会之上再安排初次见面。

    金国的使团被安排在了驿馆之中。

    应天府原本就是通都大邑,有类似于现代领事馆之类的专门机构接待外国使团,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

    宋国的使团被安排在了应天学府之中。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又不输礼数,却让赵鼎有些不高兴。

    原来这赵鼎是个反对王安石的人,而应天府书院又是王安石主持修建,李申之更是明着继承王安石改革衣钵的人。应天府的这般安排,让赵鼎有种被针对的感觉。

    “德远断不会如此待我。倒是那李申之,到底作何打算?”赵鼎在应天书院的院子里踱步,脑子逐渐迪化。

    “早就听说李申之此人难斗,武能当街砍人头,文能背后捅刀子,官场上的事情玩得溜熟,还能超脱寻常文人斗争的界限,当真是难对付。”

    “可是他李申之为何要对付我呢?他可是宋金和谈的核心人物,而我也是主张和谈的,此番前来应天府更是为了和谈而来,按理来说与李申之不仅没有矛盾,更应该是盟友才对。”

    “现如今将我安排在这应天书院之内,给了一个下马威,那么接下来他是如何打算?”

    赵鼎仿佛抓住了一丝线索,停住了脚步仔细思索,却又想不明白,无奈地摇了摇脑袋继续踱步。

    如今的应天书院早已脱胎换骨,成了李申之新式教育的试验田。

    应天书院里面的师生,他们除了服饰与以往的书院相同之外,其内核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间,院子里师生们忙忙碌碌地来回穿梭。

    先生们手中拿着一张课表,边看边赶路,急匆匆地寻找着讲课的地方。学生们从一个学舍里出来之后,或聚或散,纷纷走向了下一间学舍。

    赵鼎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应天书院果真是不成体统。学堂本该是安心治学的地方,岂能如无头蚂蚁一般,在学堂院子里来回乱窜?还有那些先生们,竟然也与学子们混迹在一起,毫无体统而言。

    正想把此间的教谕喊来训话,忽然想起这里是应天府,不归自己管,只得作罢。

    万一训诫教谕的时候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出来,被此间师生抓住把柄可就糟了。

    想到此处,赵鼎心中暗道:好险,险些着了李申之的道儿。老夫且在此处静静观察,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时,一个学生装扮的人跑到赵鼎面前,拱手作揖,问道:“请问先生,光学课堂该往哪里走?”

    “光学课堂?”饶是赵鼎学问深厚,也没听懂什么叫“光学课堂”。便回道:“老夫初来此地,并不知晓。”

    那学子再向赵鼎作揖:“劳烦先生了。”而后转身匆匆离去。

    赵鼎心道:虽说此处的师生一派乌烟瘴气,但都颇有礼数,还不算无药可救。

    那学子刚走,忽然又跑来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只见那人皮肤黝黑,树皮般的面庞尽显沧桑之色,也不知当先生之前吃过多少苦,才在脸上留下了这许多岁月的痕迹。

    “敢问先生,这光学课堂该向何处走?”那先生模样的人拱手作揖问道。

    赵鼎奇道:“方才刚有个学生问了,莫非先生也是去哪光学课堂听讲的吗?”

    那先生的黑脸一红,黑红黑红的脸色在阳光下竟然熠熠生辉,略显羞赧道:“让先生笑话了,俺是去讲课的先生,头一次来应天府书院,有些不识路。”

    赵鼎也不知道光学课堂在哪里,不过看到了刚才那学子走远的方向,便用手指向远处,说道:“老夫也不知那光学课堂在何处。不过方才看到有学子朝那个方向去了,先生不妨也到那个方向找一找去。”

    那黑先生面露喜色,向赵鼎再一作揖,朝着所指的方向小跑了去。

    赵鼎苦笑地摇了摇头,心道:这应天书院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先生不像先生,学生不像学生。等日后老夫若是能主政这里,定要改一改这混乱的风气。

    盏茶功夫过后,应天府学院的大院便恢复了平静,学子与先生们各就各位,开始了课前准备。

    热闹的大院忽然安静下来,让赵鼎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赵鼎心里寻思着:反正左右也无事,不妨先去看看这书院里都有些什么名堂,日后批判起来也好有的放矢。就先去那个什么‘光学课堂’瞧瞧,看看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顺着黑先生的脚步跟了过去,不多时,赵鼎来到了一间学舍的门口。

    只见学舍的门口大开,学舍内窗明几净。

    先生站在前头讲台之上,手中拿着一块透明无色的琉璃,对着学生讲道:“此物唤作三棱镜,可以拆分阳光,诸位瞧仔细了。”

    赵鼎看那先生拿着所谓的琉璃三棱镜凑到了阳光之下,左右摇晃仿佛小丑一般,不仅嗤笑起来,心中想道:阳光便是阳光,竟然妄言拆分,看来这应天书院之中所教授的不过是些妖术罢了,也难怪这些学子们学得兴趣盎然,而先生们却又看上去不像个先生。想来这些先生该是李申之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江湖术士,会玩一些杂耍罢了。

    不一会,黑先生终于寻对了角度,只见一道七彩光束从三棱镜射出,打在了学舍前方的黑板之上,煞是美丽,学子们惊呼不已。

    赵鼎见状,倒是保持了应有的淡定。

    活了这么大年纪,见过不少变戏法走江湖的把戏,比这个更离奇的都见过,区区变一道彩虹出来,算不得什么难事。

    虽然他也不知道怎样让阳光变成彩虹,但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然而那黑先生接下来的话,让赵鼎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

    只见那面色粗糙黝黑的教书先生将三棱镜固定在桌子上,走到映在黑板上彩虹的前方,说道:“诸君可知,这光为何会变成彩色?”

    学子们纷纷摇头,齐声道:“不知。”口中虽说着不知,脸上却都洋溢着笑容,因为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位貌不惊人言不压众的黑先生,即将为他们的认知打开一扇门。

    那先生说道:“光会变成彩色,是因为其原本便是彩色的。只不过许多颜色融合在一起,让我们看不出颜色。一旦将其分开,颜色便显露了出来。这三棱镜,便是能够将光分开的工具。”

    黑先生说了一通,学子们有些茫然,赵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这时,有一名学子站起身来,先是拱手作揖,然后才问道:“学生请教先生,为何将光分开之后是彩色,而集合起来反倒没了颜色,而不是黑色呢?”

    那先生说道:“光分开之后,其实也没有颜色,只不过照在了某样物事之上,才会显露出颜色。若是普通阳光照在普通物事之上,那么该物事依然保持其原本的颜色。而若是阳光之中缺少了某样光,那么再照到某样物事之上,便会显露出别的颜色。就像眼前的黑板,平日里咱们只当它是黑色的,可今日才知道,这黑板之上还能显露出这许多颜色。”

    学子想了想,问道:“这空中空无一物,可为何这空中的光也有颜色呢?”

    先生笑了笑,说道:“你又怎知这空中没有物事呢?若是这空中没有物事,你我每日里一呼一吸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学子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可是这空中的物事,看不见又摸不着,谁知他是有还是没有呢?”

    先生耐心地讲解道:“目之所及,手之所及,皆各有限制,怎能说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就不存在呢?据说朝廷派了赵鼎赵相公来我应天府,就住在这书院之中。你我未曾见过赵相公,见了也认不得,难道还能说赵相公不存在吗?”

    这时,旁边又有学子起身作揖,问道:“学生请教先生,我们感受不到这空中有物事存在,可这空中又真切地有物事存在,是否可以说这世上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物事存在?莫非这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不成?”

    此情此景,让先生想到了不久之前刚刚发生的一幕,他也曾经提出过相同的问题,而那位翩翩公子是这样回答的:“这世上必然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物事存在,它们或许是鬼怪,或许不是鬼怪。我无法证明这世上没有鬼怪,却也无法证明这世上有鬼怪。”

    听了先生的话,学子仿佛懂了,却又仿佛没懂。脑子纠结之间,早已忘了想提什么问题。

    那先生继续说道:“所以,对于无法证明、同时又无法证伪的鬼怪,你我为何要纠结于其中呢?”

    学生茫然地点了点头,朝先生拱手作揖之后,重新坐了回去。

    黑先生做了一个小实验之后,继续讲解着光的特性。

    事实证明,想让学生们上课认真听讲,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吸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李申之设计的各种小实验,不仅方便先生讲解,更有助于学生们理解。一个教得省心,一个学得轻松,一时间这种自然科学的课程,成为了书院里最受欢迎的课程。

    赵鼎站在门口,依然沉浸在方才的那一幕中。

    “无法证明,又无法证伪,为何要纠结于其中?”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无数的念头在赵鼎脑子里盘旋,越想越觉得此话的精妙。

    “也不知这先生是何出身,竟然有如此精妙的言论。虽然先前变了个小戏法,但是随后却能阐之以大义,以形象的比喻启蒙学子们的思考,当真是妙不可言。”

    等到赵鼎回过神来,一堂课也即将结束。

    “诸君,明日再见。”黑先生收起教具装入袖兜,说道:“下课!”

    “恭送先生!”

    黑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轻松的走出了学舍,却撞见了门口的赵鼎。

    赵鼎对着黑先生先是作揖,一副谦恭的模样,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治何学问?”

    那黑先生被赵鼎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俺唤作马五,哪有什么学问哟。”

一百四十三、剑拔弩张

    却说赵鼎站在学舍的门口,候着那位一脸沧桑的黑面先生。

    赵鼎一副恭敬的模样,反倒让那位先生拘谨起来。

    赵鼎见状,心中大喜,直叹高手在民间。

    “在下赵鼎,请教先生高姓大名?”赵鼎拱手问道。

    黑先生刚说了自己叫“马五”,这赵鼎又来问名字,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马五心中有些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说道:“俺唤做马五,当不得先生唤‘先生’二字。”

    再说话时,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一副冷峻的模样。

    赵鼎见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方才还以为眼前的高人化名马五,不愿意与他透露真实姓名。

    可是瞧这模样,那黑脸先生也不似作伪。

    忽然,马五一声惊呼:“你莫非就是临安城来的赵鼎赵相公?”看那惊讶的模样,分明神经弧有些长的亚子。

    这声惊呼引来了许多学子围观,都想看看朝廷里的相公长得什么模样。

    据说赵鼎当年背流放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俊俏的小妾不离不弃,从临安一路跟到了琼州,学子们左右寻摸着,想看看那传说中的红颜知己跟没跟来。

    赵鼎被人团团围成了一团,这才找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感觉,颔首捻须道:“正是。”

    黑面马五脸色一红,略显羞愧。方才刚拿了人家赵相公的名字砸卦开玩笑,转眼就遇到了真人。不过赵相公看上去还挺和蔼,应该不会跟他算账,的吧。

    马五憨憨地一笑,说道:“莫叫相公笑话,俺马五就是个琉璃匠,原本在这应天府城里面开了个小作坊。兵荒马乱地没了营生,成了流民。承蒙申之小相公抬爱,不仅给了俺一口饭吃,还让俺人模狗样地穿起了褂子当先生,其实就是个粗鄙之人,真真是当不得这先生二字。”

    一通谦逊的话,不仅没有表达出谦逊,反倒让赵鼎尴尬得够呛。

    什么叫“人模狗样的先生”?你骂自己不要紧,把穿了褂子的赵鼎也给顺带上了。

    赵鼎是看出来了,眼前之人是真的没什么文化,是他自己太喜欢加戏,把那马五的话前前后后想了那么多,误做什么高深精妙的理论。

    虽然看破了对方的深浅,但赵鼎依然保持着谦逊的姿态,问道:“老夫听闻先生方才所讲的道理颇为深奥,不知是从何学来?”

    一说到学问,马五的脸上露出了憨厚且自信的笑容,说道:“俺平日里干活的时候就喜欢瞎琢磨,发现了许多奇妙的景象,却不知其中道理。其实这道理大抵也是懂得一些的,可惜俺没啥文化,只会想不会说,那些话却是申之小相公教俺的。”

    赵鼎点了点头,这般解释就符合他的认知了,说道:“如此说来,讲这么一堂课,倒也难为你了。”

    一个没文化的人,能把一大通道理记在心里,然后再讲述出来,需要很强的记忆力。对于上了年纪的人尤其如此,不下一把苦功夫,必然记不住这许多的内容。

    不料那马五却摇了摇头,说道:“一点也不难为。当初申之小相公将这些道理讲与俺的时候,俺就觉得这些话就像是俺自己肚子里的一样,从申之小相公口中说出来,只听了一遍便全都记住了。相公若是不信,俺现在再与你说一遍。”

    赵鼎连忙制止,呵呵笑道:“不必了,不必了。先生讲了这一天的课也累了,快去歇息吧。”说着就要与那马五告别。

    马五的表现引起了赵鼎对应天府书院的兴趣。一个琉璃匠人竟然能登堂入室地给学子讲课,其中道理更是鞭辟入里,引人深省。

    那么这学府之中,定然还有更多有趣的物事,倒是可以多去旁听几堂课去。

    而马五仿佛没有听出赵鼎话中的言外之意,依然候在赵鼎身旁,嬉笑道:“俺不累,这这么点劳累算得了甚?跟俺在琉璃作坊里对着炉火劳作比起来,讲课就舒服多了,活儿轻松挣得还多,让俺再讲几堂课都不觉得累。”

    赵鼎也不知这马五是真的情商低,还是在装糊涂,却也不好明着将他赶走,只好缓缓地踱步,朝着别处走去。

    马五见赵鼎转身,紧赶了两步跟上,说道:“若是相公不嫌弃,在下领着相公在这学府之中转一转?”

    赵鼎心中想道:这黑小子,路走宽了。

    侧身一拱手,说道:“有劳了。”

    “相公这边请……”

    “相公请看,这里是食堂,就餐的时候只需端上一个盘子,去相应的窗口索要对应的饭食,一顿饭能吃上许多花样,花费还很少,端地是妙极……”

    “相公请看,这里是藏书阁,市面上有的书,这里基本上都有。学子们只需要验明了身份就可以进去读书。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个藏书阁晚上也不关门,通宵达旦地有人值守,任何时候都可以来看书。只可惜里面的藏书花样虽多,数量却少,只许看,不许外借。”

    马五介绍的时候,满心惦记的是那一套《梦溪笔谈》,当真是怎么都看不够。只恨自己笔杆子功夫不行,有心想要抄下来,却总是半途而废,不是字写不对,就是图画不成。

    赵鼎跟着马五到处转悠着,一心想再去听一堂课,却被领着到处乱转,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当真是有些无奈。

    “相公请看,这里是茅厕……”

    赵鼎终于无法忍耐了,强行和蔼地说道:“这种污秽之地,就不用去看了吧。”

    赵鼎养尊处优多年,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早已用惯了私人马桶。这种户外的公厕,有日子没进去过了。即便是流放的日子里,也被沿途州县盛情款待,未尝真的吃多少苦头。

    来到茅厕门口,赵鼎捏着鼻子就想离开,虽然他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道。

    马五却扯着赵鼎的袖子,像极了销售顾问,非要让赵相公进去品鉴一番。

    见赵鼎不动,马五说着:“人有三急,赵相公切莫憋坏了身子。相公放心,这里面有隔间,不会有失体统。”

    赵鼎听到茅厕里有隔间,心中稍稍安定一些,至少不用当着众人的面解衣宽带。

    再转念一想,不如先假意跟马五进去,趁马五方便的时候逃离出来便是,便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茅厕里整洁光亮的环境,让赵鼎顿时为之一振。

    马五仿佛回到了自己家,先将墙上竹管子的开关打开,有水潺潺流出,马五趁着洗了个手,示意赵鼎也洗一洗。

    赵鼎瞧着稀奇,洗了手之后将开关关上,复又打开,再关上,把玩三五次之后,才甩了甩手,端详起茅厕内的陈设。

    整洁的环境,清新的气味。

    有那么一瞬间,赵鼎仿佛不是在茅厕之中。

    赵鼎使劲吸了吸鼻子,疑惑道:“这是森林的味道吗?”

    ……

    住在驿馆之中的金国使节,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其实他们的待遇也不差,只不过跟应天府学院,亦或是与校场比起来,有个时代的差距感。

    完颜亮是完颜亶的心腹,自年前从燕京来到汴京的时候,便带着金国皇帝的密令。

    当金国决定与宋国和谈的时候,直接任命仍为俘虏的完颜亮当了和谈使者。

    完颜亮被宋军“护送”到了应天府之后才与金国使团会合,在驿馆之中商讨应对之策。

    金国皇帝完颜亶的想法,完颜亮是知道的,以和为主。

    之前与宋国开战,并不是完颜亶的意愿,而是完颜宗弼一意孤行的结果。

    现如今完颜宗弼被宋人活捉,成了阶下囚,这金国之中再无人能与金主完颜亶掣肘,于是乎主和的论调顿时占了上风。

    大方向定了,主和的声音盖过了一切,然而主和派的内部却又出现了分歧。

    完颜亮一见到使团,便抓紧时间研判局势,了解金国朝堂上的局势。

    “勃极烈们都是什么态度,猛安们又是什么想法?”完颜亮问道。

    勃极烈相当于金国执政主席团的成员,是政方的代表,而猛安们基本上能够代表军队高层的态度。

    使团中的人回答道:“勃极烈的意见并不统一,有的人主张让宋人加大岁币的数额,有的人想让宋人割让更多的土地。”

    完颜亮怒得一拍桌子:“糊涂!他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局势!还以为是我大金铁骑无敌的时候吗?他们难道不知道都元帅在前线败成了什么样子吗?”

    使者赶紧拦着完颜亮,说道:“上将军慎言,这话要是传到了朝堂之上,怕是要被怪罪的。”

    听到金国朝堂上还沉浸在旧日的辉煌之中,完颜亮只觉得深深的无奈。

    从完颜阿骨打起兵开始,金国实在是太顺了,以至于让金人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命之子,是无敌于天下的存在。所有打败仗的人,甚至所有说金国将要打败仗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金国许胜不许败,就是金国的“政治正确”,也是金国的傲慢。

    哪怕是和谈,也是站在战胜国的角度上去和谈。

    而唯有完颜亮与完颜亶看到了金国衰弱的本质,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改革金国的体制。

    以往金国的胜利,是建立在野蛮掠夺作为军功赏赐的基础之上。

    士兵们上前线不是打仗去了,而是抢劫财富去了。这样一群贪婪的虎狼之辈,只要用军纪稍加管束起来,在冷兵器时代就能成为一支铁军。

    恰逢彼时,宋辽两国经历了百年和平,活脱脱地养成了两只肥猪,被金国这只恶狗盯上之后,转瞬之间成了别人肚子里的养料。

    如今金国这只恶狗吃饱了,没了往日的凶残,如过去一般对宋国随意施为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

    完颜亮问道:“陛下可有何口谕?”

    使者说道:“陛下没有明着说什么,只是传话说上将军知道陛下的心思,凡事从金国长远处着想,上将军可自为之。若遇重大事项,务必与都元帅与国师商量一二。”

    都元帅是完颜宗弼,国师是宇文虚中。

    完颜亶虽然很讨厌完颜宗弼,不喜欢这个夺他兵权的堂叔,但是从国家大事方面来考虑,又不得不倚重这位硕果仅存的将星。

    完颜亮也是这般打算,与使者又说了一阵话,便各自回去歇息。

    宇文虚中还在开封府中软禁,完颜亮写了一封信交给张浚,请求将宇文虚中接到应天府来,方便宋金和谈。

    张浚看过信后,派人快马送到了城外的校场,让李申之定夺。

    李申之回道:吊一吊金人的胃口再放人。

    李申之是最希望宇文虚中能参与到和谈中来,却不得不摆出一副不情愿的姿态。

    宇文虚中是宋国插入金国的超级间谍,必须要好好地保护。

    这时候越是表现得不情愿,越是对宇文虚中的保护。

    搞政治讹诈,张浚也是一把好手,派人回复完颜亮道:宇文虚中乃是金国的贵人,不能轻易释放。但是我大宋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对于金国使团提出的意见十分重视。经过应天府上下官员和宋国使者赵鼎的讨论,决定开放金国赎回贵人的口子。

    从即刻起,金国想要在任何时刻赎回任何人,只需要缴纳一万两白银,就可以领人。

    金国的贵族虽然被软禁了起来,但并没有对他们抄家。各自的财富依然掌握在各自的手中。

    当然了,田产宅院就不必想了,只是给他们留下了金银珠宝和随身财物。

    留着这些财物,算是给宋金两国高层的一点体面。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焉知自己日后不会落入敌人的手中?

    赎人的财物,就从这些私人财产里面出。

    看似给金人开出了优厚的条件,让金人可以尽数地赎回自家人,但完颜亮这里却有些为难。

    说实话,他是一个都不想赎。

    按照他的谈判计划,释放所有的贵族乃是谈判的条件之一,压根就不必花钱。而现在宋人开了这个口子,看似给了金人的自由,殊不知真要将人尽数赎回,怕不要花费上百万的白银。

    这要是折合成岁币,得猴年马月才能赚回来。

    深思熟虑之后,完颜亮选择缴纳了一万两白银,只赎回了宇文虚中一人。

    这是完颜亮选择的结果,不是宋人选择的结果。

    至于完颜宗弼,那是应天府的贵客,怎么能叫赎回呢?只是完颜宗弼做客的时间还不够,暂时不愿意回家罢了。

    好在宋人既然承认了完颜宗弼“贵客”的身份,那么谈判的时候也可以要求完颜宗弼在场,这样一来也算是直接参与了谈判,能说得过去。

    唯一的区别在于,完颜亮无法私下与完颜宗弼见面,而他们之间也就无法交换意见,不能事先就谈判事项进行沟通。

    一切只能随机应变,也为和谈的走向增加了变数。

    双方剑拔弩张,只等着和谈的开始。

    李申之却不着急组织和谈,而是给双方使者各下了一张请帖,邀请他们观礼应天府的阅兵大典。

一百四十四、你们不配

    翌日,晴空万里,烈日高悬。

    应天府城之外的校场上,红旗飘扬。

    天还没亮的时候,士兵们就用沙子在校场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喷了些许水,避免操练时候的扬尘。

    校场的南面筑起了一座十米高的观礼台,一群小吏们正在上面紧张地布置着。

    有人说应该把观礼台修在校场的北面,这样观礼之人便可坐北朝南,各家衙门都是这样修的。

    建议被李申之给拒绝了,因为他觉得坐北朝南脸朝着太阳,晃眼睛。若是室内也就罢了,在室外还搞坐北朝南那一套,纯粹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又有人建议,说是万一官家有朝一日来此处阅兵,难不成也让官家站在南面的观礼台上吗?

    官家都是坐北朝南的,坐南朝北怕是不合礼数。

    李申之不屑地说道:他爱站哪儿站哪儿。

    吓得小吏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悄悄地退了下去。

    应天府城之内,张浚与李申之一大早便来到了应天府书院之内,邀请赵鼎等人一同在书院的食堂之内共进早餐。

    为了不打扰学子们正常的生活起居,他们专程趁着学子们早课的时间来吃早饭,避开了食堂就餐的早高峰。

    就是辛苦了做饭的师傅们,今天早起了半个时辰准备饭食。

    当做饭的师傅们得知是李申之亲自来吃饭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早起这半个时辰有多辛苦。他们知道,没有李申之就没有他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做饭的时候就连和面都比平常卖力。

    当众人进乐食堂时,饭菜早已准备好,摆在了桌子上。

    没能再体会一次排队打饭的感觉,让李申之十分遗憾。

    粥、菜、馍,外加一颗鸡蛋。

    这份早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至少配不上应天府书院高贵的地位。

    之所以这样配餐,完全是李申之回忆青春的恶趣味罢了。

    只见李申之拿起鸡蛋握在手中,轻轻地将鸡蛋拍在桌子上,顺势按着往前一滚,然后拿起鸡蛋愉快地剥了起来,脸上一副满足的脸色。

    那熟练的技法,至少要练习一万次才能掌握。

    张浚觉得有趣,也跟着学了起来,虽然动作显得笨拙了些,却觉得果然这样的鸡蛋非常好剥。

    赵鼎跟着有样学样,脸上同样洋溢着笑容。

    至于赵不凡、赵瑗之流,他们恐怕都没见过鸡蛋带壳儿的模样,也都有样学样地剥起了鸡蛋,仿佛这是一种很高贵的吃法。

    于是乎,这种先拍后滚再剥皮的吃鸡蛋方法,成了应天府书院学子们在早餐时刻的一项神圣仪式。

    应天府之中已经铺好了两条轨道交通,分别是南北走向的主干道和东西走向的主干道,在城中心两条道路交汇在一起,绕着府衙转了一个圈。

    趁着准备阅兵的功夫,应天府的基建工程队将轨道从东门延伸出去,一路铺到了校场之上。

    别看这短短的十几里地,却消耗了工坊城中一大半的产能。

    众人吃罢了早饭,李申之领着众人出到了大门外,站在铁轨旁边。

    不一会,一辆四马力的厢式马车缓缓驶来,停靠在应天府书院的大门口。

    此马车非彼马车,与宋人的马车有极大的不同,最大的特点便是长。

    宋人的马车大多只有两三米长,而眼前的马车足有十米长,装了三对轮子,看上去颇像一个微缩版的火车车厢。

    李申之拉开车门,请赵鼎先上了马车,车上早有人候着,将赵鼎引入了前排首席。

    模仿着公交车的布局,李申之在马车的两侧各布置了竹编的座椅。

    现在是盛夏,坐竹编的座椅很凉快。若是冬天,在座椅之上套上绒套子会很暖和。

    张浚跟着应天府的一干官员,以及朝廷使团的几个核心成员一同跟着上了马车,李申之最后一个走上马车,顺带着把门给关上。

    剩下的人里面,金国使团乘坐第二辆马车,宋国的使团乘坐第三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坐了这许多人,区区四匹马儿就能拉得动吗?”赵鼎坐在弹性十足的竹椅子上,随着铁轨马车的启动,晃晃悠悠地好不舒服。往常他坐的马车,都是两匹马拉一个人。

    李申之解释道:“其实两匹马就足够了。用了四匹马拉车,是为了赵相公坐着舒服。”

    马儿虽多,但车夫却控制着速度,没有跑得太快,不多时便来到了东城门。

    离着近百米远的时候,马夫摇了摇车上的铃铛,城门处跑出来一队士兵,疏散了轨道上的百姓,好让马车顺利通行。

    百姓们仿佛见惯了似的,站在与轨道平行的两道黄色砖块外面,对着车上的人指指点点。

    赵鼎有些不悦,想要拉上帘子,却发现车窗户上根本没有帘子。

    再看李申之,却是一脸微笑地与百姓们招手打招呼,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少女少妇的欢呼,争着抢着往车上扔花儿。

    出了城门之后,候在城门外的一队骑兵走在了马车前面,负责沿途开路,也负责检查铁轨的安全,充当了巡道工的职责。

    万一哪一处铁轨出了问题导致马车翻车,那乐子可就大了。

    透过马车的车窗,离着老远就能看到工坊城,阵阵浓烟冒出,有黑烟,也有白烟。

    黑烟是燃料燃烧不充分的体现,白烟是水蒸气凝结成的水汽。

    在李申之的坚持之下,对黄烟和红烟之类的有毒气体,采取了零容忍态度。不论什么新发明新创造,只要在生产过程中会出现有毒排放物,必须要将环境问题彻底解决之后,才允许投产。

    应天府的工坊城是蓝星上的科技之星,她不需要为了追赶谁,而做出不必要的牺牲,也没有资本家为了攫取超额的利润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只需要静静地发展,迟早会成为蓝星上的圣地。

    赵鼎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问道:“远处那是什么工坊?怎地规模如此巨大?”

    出发之前,赵鼎自然是听说过工坊城的存在。

    只不过没有亲眼见过工坊城的人,是无法想象出来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任何的想象都是建立在已有的认知之上,就像人类的梦,永远无法梦到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赵瑗在旁边讲解道:“那不是某个工坊,而是一座城,一座许许多多的工坊汇集在一起的一座城。”

    赵瑗想要拉拢朝臣,时不时地搭几句腔,姑且算是与赵鼎套近乎。

    赵鼎一路好奇,连连发问,嘴上虽没说什么,内心早已惊麻了。

    完颜宗弼与李申之共乘一辆车,自打上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宋人关于工坊城的描述,细细地记在心里。

    就是这座刚刚修建起来,不起眼的小城,让他金国四十万大军折戟沉沙。

    虽然金人的落败有天气的因素,若不是那一场大水,他未必会败得这么凄惨。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那场大水,他金兀术真的可以攻下工坊城吗?他又怎么知道工坊城之中没有留着什么后手呢?

    其实工坊城里面真的没什么后手了,李申之能想到的防御措施全都用了出来,根本没有藏着掖着。

    若说是有后手,那也是工坊城中军民无穷的创造力,他们在面对新的问题时,可以因地制宜想出新的办法,不停地与金人周旋,进而抓住时机将金人一次次地赶出城墙。

    说起洪水,那是每年夏季都有的自然灾害。尤其是黄河流域,一年一小洪,三年一大洪,就连开封城里皇宫都不能避免。

    这也是金人每年只在秋冬季节用兵,而夏季从不南下的原因,就是为了避开洪水多发季节。

    念头想到这里,完颜宗弼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他想到:李申之自打到了应天府之后,便一直使用龟缩战术,从不与金人野外决战。

    不敢野战并不是应天府的守军没有一战之力,恰恰相反,他们有着可以媲美金国顶尖战力铁浮屠的力量。

    莫非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打着洪水的主意?

    完颜宗弼迅速地将应天府战役复盘了一遍,从一开始宋人就不停地挑逗他,激怒他,引得他大军出征,然后等来了洪水。

    那洪水,就像早早地为金人掘出的坟墓一般,等着他往里跳。

    一切看似巧合,却又似冥冥之中被人安排好了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后排的完颜宗弼看向了李申之,眼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杀气,真想跳起来冲到前面,一巴掌将那小子给拍死。

    这时,前排的李申之忽然回头,迎上了完颜宗弼的眼神,笑眯眯地说道:“到站了,诸位请下车。都元帅是晕车了吗?怎地脸色这么难看?”

    杀气是强者对弱者的威压。弱者眼中的杀气,只会让强者感到怜悯。

    完颜宗弼当然硬气不起来,因为金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每一个动作都控制着他的要害,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在李申之的带领下,众人鱼贯下了马车,踏上了一座由砖块垒起来的,一条半开边的长廊。

    其实就是一个公交车站。

    刚刚洒过水的校场,散发着一股雨前泥土特有的清香,这是一股让农耕民族最为痴迷的香气,因为这个气味意味着成长与收获。

    赵鼎向着校场望去,只见远处的校场宛如五百年前的长安城一般,道路横平竖直,建筑高低有序,处处透露着秩序美。

    校场的围墙之上插着一排排的红旗,只有红旗,鲜红的红旗。

    赵鼎不禁问道:“为何只有红色的旗子,若是应天府物资短缺若斯,待老夫回临安之后奏明官家,给你们调拨一些过来。”

    李申之说道:“旗子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上面染满了英雄的鲜血。”

    深藏在李申之内心里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使得校场之上顿时充满了萧杀之气,那红色在人们眼中再不是鲜艳美丽,而是让人肃然起敬。

    脚踩在水泥砖铺就的道路上,赵鼎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跃跃欲试地想要去校场上比划比划。

    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的歌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走在最前面的赵鼎停住了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安静一下,隐约的歌声渐渐听得真切:

    “向前方!我们的血气方刚!崭锋芒,震虎狼!”

    “向前方!我们的步伐铿锵!风雨里,我挺起胸膛!”

    “向前方!我们的热血滚烫!将使命责任扛在肩上!”

    “向前方!铁流滚滚向前方!”

    “乘风破浪,威震八方,势不可挡!”

    “……”

    赵鼎听清楚了歌词,顿时觉得激情澎湃:“好词,当真是好词啊!虽然言语简单,却充满了杀伐之气,让人听之斗志昂扬,恨不能上阵冲杀一阵。”

    看到激动不已的赵鼎,李申之不禁撇了撇嘴。只有没打过仗的人才会说这种混账话。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听了这段歌词,只会沉默,亦或是流泪。

    自顾自地赞了一阵,赵鼎说道:“不知此词是何人所作?老夫当上书官家,将此词教与各军,扬我大宋军威。”

    李申之说道:“好叫赵相公知道,这首词的作者据说是一位游方的仙人,在救助战场受伤的士兵时悄悄传唱开来。最开始只是伤兵营的人在唱,后来全营传唱,我等便将此词作为军歌固定了下来。”

    赵鼎喜道:“原来是仙人所做,果真不同凡响。”转头便朝自己的随从吩咐道:“你随后去与申之抄来这歌词,好生记录下来。”

    “喏。”

    那随从小吏正要拿纸笔,却被李申之抬手拦住:“赵相公且慢。那仙人在传与我等这首歌的时候曾说过,唱此歌之人必须是战场上见过血之人。若是养尊处优,从未上过战场之辈唱这首歌,必遭秧祸。”

    “嘶……”赵鼎倒吸一口凉气,惊疑道:“竟有这种说法?”

    李申之郑重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么伟大的一首歌,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唱。且用鬼神之说吓唬吓唬他。

    赵鼎虽不信鬼神,但终究还是被李申之的话给吓唬住了。

    天人合一之说可不只是为了约束皇帝,对大臣同样有约束力。董仲舒开发出来的天人合一之说明明漏洞百出,却流传了两千年依然被奉为圭臬,是因为这就是个万能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他赵鼎当然可以不顾这些鬼神之说,强行将这首歌推广开来。

    可一旦这首歌在全军推广之后,万一再顺便发生个日食月食流星什么的,亦或是洪灾旱灾,再或者临安城哪里着了一堆小火灾,都可以把罪过扣到赵鼎头上。

    甚至于军队打了败仗,宫里的妃子小产,都可以往倒霉蛋身上推锅。

    说白了,谁不信鬼神之说,谁就最有可能成为背锅侠。

    赵鼎不迷信,可他也不傻。推广这首歌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却无端地埋下祸根,傻子才去干这样的事。

    婉拒了赵鼎的要求,众人来到了面北的观礼台前。

    “赵相公,请。”

    经过了刚刚被婉拒,赵鼎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一般。

    明明谁都知道他在胡扯,可是竟然扯得如此无懈可击。

    一时间李申之的气势涨了一分,赵鼎赵相公的气势弱了一分,使得赵鼎不敢再在李申之面前坐大,上台之时微微侧身,给李申之也让了半个身位。

一百四十五、照夜玉狮子

    却说赵鼎与李申之一前一后率先上了观礼台,张浚领着完颜宗弼跟在后面,金儿守在完颜宗弼旁边寸步不离。

    再后面,是宋金两国的官员分成两列,赵不凡领着应天府的官员,完颜亮领着金国的使团,宋国的使团跟在应天府官员身后,依次上了观礼台。

    原本是赵鼎与张浚站在中间充当主宾,后来张浚把李申之放到了中间,口称让他好好为赵鼎讲解。明白人都知道,张浚这是在捧李申之。

    等到李申之与赵鼎站住了正中间的位置,张浚又跑到了赵鼎那一边,把自己原先的位置让给了完颜宗弼。

    于是乎观礼台上正中间的位置站着三个人,李申之居中,赵鼎与完颜宗弼分列左右。

    赵鼎旁边是张浚及应天府的官员,完颜宗弼身边是完颜亮等金国使者。

    至于宋国的使者,位置还要更偏一些。

    李申之也不推辞,大咧咧地站在了C位,双肩张开,挺胸拔背,站出了一个稍稍放松版的军姿,顿时英气侧漏,引得赵鼎与完颜宗弼纷纷侧目。

    将将站定,校场上一阵马蹄声响起,远处一骑浑身雪白的骏马驰来,上面坐着一员银盔银甲的将军。

    骏马唤作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高八尺,长一丈,日行千里。

    古人起名字,竟没有一个废字。

    所谓照夜,是说这马儿又白又亮,能照亮黑夜。狮子是说雄伟,而玉字点出了其温润的质感。

    马上银将乃是岳银瓶,与照夜玉狮子相得益彰,宛如一体。

    照夜玉狮子飞蹄跑过,过了一阵地上的烟尘才缓缓泛起。若不是远远能听到马蹄声,仿佛这地上的烟尘是凭空腾起似的。

    行至观礼台前,岳银瓶猛地一拉马缰,照夜玉狮子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后蹄在地上滑了半米之后稳稳站住。

    岳银瓶侧身朝着台上诸公一抱拳:“受阅将士已备,请检阅!”

    李申之右手一抬,拇指靠拢手掌,四指伸直,大臂带动小臂抬平,四指指向太阳穴,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开始!”

    为了区别于大宋的军队,李申之特意搞出了这么一套,将后世的一些仪式揉入了进去。

    就是要在应天府将士们心中树立一个理念,他们是应天府的军队,与大宋的军队不一样。

    阅兵式通常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阅兵式,一部分为分列式。所谓阅兵式,是士兵们站在原地不动,由将军从士兵们的面前依次走过。

    而分列式,便是将军站着不动,由士兵们依次从将军的面前走过。

    古人往往只有阅兵式,从未有过分列式。

    阅兵式是为了将军慰问士兵,而分列式是为了向国际友人夸耀武力。

    慰问士兵的事情早已经做过,李申之直接略过了阅兵式,从分列式开始。

    岳银瓶调转马身,背靠观礼台站定,打了一声呼哨,示意远处的士兵开始阅兵。

    一身银盔银甲在身,大夏天十分容易中暑。

    体贴宠妻如李申之者,不仅在岳银瓶站立的位置安了一个伞盖,还在身后装了两个风扇,专门派了四个人轮流操作风扇。

    岳银瓶认为这样显得太娘气,有损将军威武。

    但是李申之却说,这些新奇的设施是在另一个赛道秀肌肉,通过科技手段来展示自己的实力。

    最后二人大战一场之后,李申之以险胜的优势维持了夫唱妇随。

    率先出场的是骑兵部队。

    宋军本就有不错的骑兵部队,只不过受限于腐败的朝政,以及无耻的文人,硬生生地把宋军诋毁成了一支“没有战马”“不善骑兵作战”的军队。

    应天府的踏白军,向他们身后的大宋官员们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大宋的骑兵。

    骑射的功夫自不必说,骑在马上射箭,站在马上射箭,躺在马上射箭,箭箭射中靶心,引得赵鼎连连叫好,直说应天府练兵有方。

    完颜宗弼却在一旁微微摇头,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

    他知道,这样的骑兵更多的是花架子居多。

    那弓是轻弓,射得虽然又快又准,但是在大型战场上却没有太大的用处。

    骑兵两军对阵的时候,玩的是硬弓覆盖式射击。

    轻弓射得再准,怎奈射程不够。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离得老远就得先挨对方一遍箭雨,仗就没法打。

    这就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按照原先的计划,热闹还在继续。

    射完了靶子后,骑手将弓背在身后,从马脖子的德胜钩上取下长枪。

    校场中间站着一个士兵,背着一框子圆球,等骑兵冲刺到自己附近时,一个个地将球抛向了空中,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全都被骑兵在马上一一刺中,又引得赵鼎一阵欢呼。

    再如从马上探身拾取地上的东西,从马的左边换到右边,从右边换到左边。

    甚至于两个骑兵并排骑着,然后两人同时跃起,在空中交换马匹,等等。

    各种杂耍耀人眼球,着实引得宋军满堂彩,就连金人这边都有人跟着叫好。

    金国虽然以骑兵著称,但并不是每一个金人都会骑马。就算会骑马的,也不一定骑术有多精。

    就像并不是每个华夏人都会武术一样,这是一个国际误会。

    第一轮过后,李申之朝着身后摆了摆手,小吏领着几个民夫抬上来几个大水桶,揭开盖子之后,阵阵白气从桶内飘起。

    “赵相公,都元帅,来尝尝应天府的酸梅汤。”李申之朝左右伸手邀请,自有小吏将酸梅汤盛在杯子里,一个一个地递给了在场的官员们。

    赵鼎喊了大半天的好,又热又渴,正巧想喝杯水。

    初看到酸梅汤还冒着白气时颇为不悦,心想:大热天的还喝热水,这李申之当真不会办事,也不知道提前将酸梅汤熬好放凉了再端来。这要是在临安府,断然不会出现如此组织不力的情况,体贴的官员们还会从地下冰窖里挖出冬天攒的冰块放入酸梅汤中,那才叫人间美味。

    可是当赵鼎将杯子拿在手中的时候,脸上的不悦换成了震惊。

    这,竟然是冰的!

    冒出来的白气是寒气。

    赵鼎抿了一口,赞道:“没想到啊,应天府草创至今,竟然还能有攒下的冰块,当真是让老夫开了眼界。”

    古人夏天有冰块吃,全靠冬天将冰块攒在隔热的地窖里,夏天需要的时候再慢慢取出来。

    宋人接手应天府的时候已经是春天,张浚就算动作再快,也断然来不及攒下冰块。

    而在宋人接手之前,应天府约等于是一块荒地,赵鼎不相信应天府的饥民会有闲情雅致攒冰块,是以对如今能喝到冰镇酸梅汤感到十分诧异。

    李申之解释道:“赵相公误会了,这冰块不是冬天攒下的,而是现在刚制出来的。”

    “刚制的?这冰如何能制出来?”赵鼎不可置信地问道。

    李申之指了指远处的烟囱,说道:“雕虫小技,不过是工坊城中微不足道的副产品罢了,想制多少就能制多少。别说我们,就是应天府中寻常的百姓家都能用得上冰块哩。”

    煤焦油的提炼有了很大的进展,之前厕所里的卫生球,便是来自于煤焦油的副产物。压缩二氧化碳的设备也初见效果,给工坊城的产品线带来了无限的可能。

    制冰其实很简单,李申之以前没有搞出来,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在临安城里的时候,大户人家都有冰窖,人家自家的冰块就够吃,用不着在市面上去买。而寻常老百姓家又没有吃冰的习惯,也不会去买。

    相对于冰窖来说,初代制冰的成本有些高,寻常百姓也消费不起。

    极大的贫富差距,社会两级分化,使得没有中产阶级,亦或是小资群体来为消费主义买单,所以李申之对于搞一些“轻奢”的消费品兴趣不大。

    李申之想到制冰,也是在准备阅兵之后才开始,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缓解训练过程中的跌打损伤,为了冰敷才搞出来的小发明。

    没想到简单的制冰设备在工坊城中经过了几次改进,竟然大大地提升了产量,降低了成本,以至于应天府城内的市面上都有了冰块的销售。

    虽然冰块的价格依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随意消耗,但至少想要“犒劳自己”的时候,还是可以偶尔奢侈一把。

    赵鼎啧啧称奇,连喝了两杯才放下杯子。

    年纪大了,肠胃有些差,喝多了容易坏肚子。

    李申之没有喝杯子里的酸梅汤,而是从水桶旁的框子里拿出来一个玻璃瓶,拔掉了木塞。

    “呲……”

    一阵白气飘出,是瓶子在响。

    李申之用嘴嗪住瓶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咔……”

    一脸的满足。

    观礼台下,岳银瓶手中也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小口小口喝着。

    优雅而又威武。

    “这,这是何物?”赵鼎十分好奇李申之手中的玻璃瓶子。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是人之常情,大家总是觉得别人的东西更好吃,这一点同样适用于观礼台上的宋金官员们。

    李申之拿着玻璃瓶子摇了摇,瓶子里泛起了一阵气泡:“冰镇汽水儿,赵相公要不要尝尝?”

    赵鼎把自己的杯子重新拿过来,递给了李申之,示意给他倒一些出来。

    李申之直接将玻璃瓶子递给了赵鼎,说道:“这玩意要对嘴喝才有趣,倒出来便没了灵魂。”

    赵鼎半懂不懂地接了过来,学着李申之的样子将瓶口对准了嘴巴,一口喝下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仿佛无数的小虫子在嘴巴里跳跃,果真是……很有灵魂。

    见赵鼎的模样,张浚也不嫌弃瓶口被人亲过,从赵鼎手中接过瓶子也喝了一口,就这样传了下去。

    李申之从框子里又取出来一瓶,递给了完颜宗弼,金人那边也拿了一瓶传着喝了。

    框子里总共就两瓶,带上岳银瓶喝的那一瓶,从工坊城中总共带了三瓶来。

    没想到工坊城的设备制造,竟然都能灌装汽水了,虽然成本依然有些高,至少比李申之想象的要高许多。

    在工坊城的工匠眼中,这么高级的饮品,至少要卖到一两银子一瓶才行,尽管其成本只有十文钱。

    而李申之对于汽水的心理价位,是三文钱一瓶。

    当然了,如果不要玻璃瓶子,只要二文钱一瓶。

    之所以只拿了三瓶来,同样是为了向宋金两方的官员展示应天府的实力。

    汽水这东西,第一口永远是最美味的,所以不能让他们多喝,要不然就没了神秘感。

    这一口,就是要让他们记住,应天府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是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在别处也花再多的钱都享受不到。

    休息了一阵,赵鼎说道:“我大宋军威至此,定能力保黄河不失,不叫金人踏入两淮半步,德远与申之功不可没啊!”

    赵鼎说话的时候,嗓门稍稍放得有些高,夸赞张浚与李申之的同时,也让金人也听一听。

    不料金人那边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刚才的表演确实挺好看的,金人也不吝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

    但若是宋人误以为方才的表演就能打败金人的铁浮屠拐子马,那就太异想天开了。

    就那种杂耍般的表演,金人每个村儿里都有那么几个能人可以做到,其实并不稀奇。

    没有收获到预想中的反馈,赵鼎有些尴尬。

    李申之说道:“赵相公且看,好戏还在后面。”

    众人方才休息的功夫,校场上的表演并未停止。

    等到李申之的话音落下,一道哨音从岳银瓶的口中吹出,校场的气氛为之一肃。

    只见百米开外,一队重甲步兵集结完毕,朝着观礼台走来。

    最开始李申之是想搞一个踢正步出来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那玩意几天之内练不出啥效果,踢不整齐乱糟糟的,反倒让别人看了笑话。

    而重甲步兵的表演,是岳银瓶主张的,也是她一手训练起来的,这是给内行看的表演。

    宋代的步人甲,最重的有六十斤重,再配上长枪、刀、盾牌,整备重量将近一百斤重。能当上重甲步兵的人,无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如此大的代价,重甲步兵的战斗力也非常地出众,堪比人形坦克,对阵无甲步兵时砍瓜切菜一般轻松,宛若杀入无人之境。

    重甲步兵沉默无声地走来,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高喊什么口号,仿佛黑压压地一滩铁水似的,缓缓压了过来。

    赵鼎看着不明就里,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亦或是这有什么厉害的。

    而完颜宗弼却掩饰不住眼神里的惊慌,身子前倾,双手紧紧握着身前的栏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PS:今天下午重温了一遍19阅兵,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祖国加油!

一百四十六、步骑炮协同大破火牛阵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一个千人重甲步兵队手持长枪走来,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杀机。

    赵鼎不懂,完颜宗弼却是个行家。

    别看士兵们默不作声,殊不知沉默的才是精锐。

    士兵们专注地盯着前方,步调一致地前进,不论是前进、停止、转弯、或者后退,全都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只有带过兵的人才能理解,这到底有多么地难。

    曾有人说过,只要能把麾下的军队带到战场上,就已经算得上是一员良将了。

    起初李申之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可当他历史了解的多了以后,才发现这句话是多么得精辟。

    别的不说,被司马迁吹上天的飞将军李广,就做不到这一点。

    咱别提那么多的困难,既然当了这个将军,就要完成任务。如果觉得自己完不成任务,可以主动辞职。既完不成任务,又不愿意辞职,那不是坑人么。

    好在他的搭档是不世出的名将卫青,才使得汉武帝刘彻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回到校场。

    “咵……咵……咵……咵……”

    重甲步兵方阵朝前行进,走到观礼台前时,戛然而止。

    “咵!”

    方阵立定,随即面朝北站着,把屁股对准了观礼台。

    赵鼎看到如此无礼的举动,有些恼怒,正要跟李申之申斥两句,却听李申之率先说道:“诸位,请瞪大眼睛,仔细瞧着!”

    完颜宗弼对战场局势有着敏锐的感知能力,目光已经随着重甲步兵方阵看向了前方,一道栅栏后面,蕴藏着巨大的躁动。

    仿佛栅栏后面困着无数的猛兽。

    不难猜到,重甲步兵接下来的表演,就是猎杀栅栏后面的猛兽。

    说到打猎,金人立马来了兴致,他们都是打猎的行家,原本就是打猎出身的民族,那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正因为他们很懂打猎,所以才对宋人用重甲步兵来打猎感到很疑惑。

    正常来说,打猎应该是轻装简行,这样更有利于游走包抄,然后用弓箭远程袭扰射伤猎物,最后再寻找机会一招击杀。

    以上是对于重型猎物来说。

    至于轻型猎物,一箭射死拉倒。

    然而不论如何,都没有穿重甲的必要。

    若不是他们刚刚与应天府的宋军交过手,恐怕内心里早就开始嘲笑宋人怕死了。

    穿着重甲去打猎,野兽也不是憨憨,动物们对危险的感知更加灵敏,它们感觉自己打不过早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在万众瞩目之中,栅栏后面一通鼓响,栅栏的门打开了。

    “火牛阵!”

    完颜宗弼一声惊呼,顿时点燃了观礼台上热烈的气氛。

    赵鼎听到之后,也是一脸激动:“这便是当年田单在即墨城使出的火牛阵吗?”

    张浚也激动道:“当年燕国的乐毅伐齐灭得齐国只剩下两座城,最后田单背靠即墨城,使了一招火牛阵大破燕军,尽复齐境,当真是荡气回肠呐!”

    赵鼎接着说道:“还以为传说中的火牛阵当不得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景象。”

    两人刚说过火牛阵是多么地厉害,使得即将被灭的齐国绝地反击,重新复国,可是他们竟然一点都不担心。

    这是眼前这一千重甲步兵给他们的勇气。

    从胜利走向胜利,使得应天府上下对战争充满了自信,就像我们眼中的人民子弟兵一样。

    完颜宗弼面色凝重,紧紧盯着栅栏后的火牛阵。

    他倒是不怕火牛阵,而是对于宋军能够肉搏战胜火牛阵感到担忧。

    如此恐怖的战斗力,金兵不如也。

    又是一通鼓响,栅栏后的地面燃起一片火苗,将火牛阵的尾巴点燃。

    所谓的火牛,指的是在牛尾巴上点燃一团火,让牛吃痛往前跑,然后在牛角上绑上尖刀长矛冲击敌军,依靠强大的冲击力一举冲破敌阵。

    历史上有许多人复刻过火牛阵,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了,是因为他们没有把握住火牛阵的精髓。

    如果没有秘法加持,尾巴着火的牛跑出栅栏之后,便会四散逃离,并不会去冲击敌阵。

    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敌阵里刀枪林立明显充满了危险,牛儿即使再笨,也知道朝无人的地方跑去。

    而这个秘法,就是戳瞎牛的双眼。

    其实田单的火牛阵并没有刺瞎牛的双眼,而是用布蒙住,因为打完了仗以后,活着的牛还能继续耕作。而李申之之所以刺杀牛眼,便没打算回收活牛。

    这个办法有人曾经想出来过,却依然失败了。事实证明,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当双眼被蒙住以后,根本无法走直线,甚至连十米的直线都走不出去。

    最后一个难题,便是通过鼓声来实现。

    平日里的训练让牛将鼓声与痛感联系起来,这样一来牛为了避免吃痛,便会疯狂地朝着远离鼓声的方向跑去。

    看似鼓舞士气的鼓声,其实是为了给火牛指示方向。

    李申之学识渊博,自然知道火牛阵所有的关节点,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于是乎,被刺瞎了眼睛的火牛阵,听着鼓声,朝着观礼台狂奔而来。

    当火牛阵冲出了栅栏之后,完颜宗弼脸上写满了震惊,指着奔驰而来的火牛,手指剧烈地颤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无知者无畏,赵鼎和张浚没有太大的反应,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完颜宗弼,又看向了李申之,等着专业的解说。

    李申之淡淡地一笑,微微朝着完颜宗弼侧头,轻松地说道:“敢问都元帅,这火牛阵比之金国的铁浮屠,孰强孰弱呀?”

    众人闻言,才去细看那火牛,竟然浑身着甲!

    这是田单火牛阵的魔改版,重甲火牛阵。

    与金国的铁浮屠相比,仅仅是少了个骑兵而已。

    也正是少了一个骑兵,使得火牛更加地悍不畏死。

    再加上牛的体积与体重都远远超过了马,使得火牛阵的冲击力比之铁浮屠更加强悍。

    铁浮屠再凶猛,毕竟还是个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而这群火牛就是莫得感情的机器。

    饶是如此,站在观礼台下的一千重甲步兵依旧纹丝不动,仿佛跑来的不是一群疯牛,而是一群疯狗。

    岳银瓶将口哨含在口中,目光牢牢锁定着火牛阵,判断着战机。

    完颜宗弼的心中也在盘算着,若是当初在工坊城外驻扎的时候,宋人使出这一招火牛阵,那时候金人背靠着大河驻扎,岂不是要被火牛阵给挤到河里去。

    宋人果然都是心机深厚之辈,当初幸亏自己逃得快。要不然下场就不只是被活捉,而是被这群疯牛踩成肉泥了。

    “嘟……”

    岳银瓶吹响了一声长哨,发出了第一个作战信号。

    “嗡……”

    这是独属于回回炮的声音,早被回回炮吓破了胆的完颜宗弼骇得赶紧抱头蹲在地上,引得宋人一阵哄笑。

    李申之没有嘲笑被回回炮吓破了胆子的完颜宗弼。

    这是一种只有老兵才懂的条件反射,关键时刻能保命。

    真正的战场上,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继续战斗。

    这种道理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懂,那些自以为读几本圣贤书就能治理天下的大宋文人,不屑于去理解这样的道理。

    李申之将完颜宗弼扶了起来,安慰了一番,说道:“都元帅仔细瞧,好戏在后头。”

    大破火牛阵,是给完颜宗弼定制的表演,他这个观众若是不在,演出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都元帅请放心,观礼台上绝对的安全。建造观礼台的材料,比工坊城的城墙还要坚固。”

    完颜宗弼闻言才算是放下心来。

    工坊城的城墙他见识过,地基都挖空了竟然还能不塌,想那重甲步兵即便挡不住火牛阵,那蛮牛也冲不垮观礼台。

    回回炮的炮弹还在天上飞,岳银瓶又是一阵哨声吹响,用枪杆一拍照夜玉狮子的屁股,侧切着朝着火牛阵跑去,从观礼台旁边跟着跑出了一队骑兵,轻甲骑兵。

    “今日让都元帅也见识见识俺们的拐子马。”李申之给完颜宗弼讲解着。

    完颜宗弼将自己代入指挥官模式,预判着宋版拐子马的战术。

    金人的拐子马,主要承担着袭扰战术,靠的是来去如风的机动性。

    宋军的拐子马看上去机动性倒是不错,可是他们并没有携带弓箭,那手上拿着一根粗笨的管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即便是见识过遂发式火枪的金军,也没认出宋军骑兵手中的玩意。

    此处说得话长,其实前后不过转瞬之间。

    回回炮射出的炮弹砸入了火牛阵,引起了一阵慌乱,但是并没有阻止火牛阵前进的脚步。

    就在火牛阵将要冲破炮弹的打击继续前进的时候,重甲步兵竟然朝着火牛阵冲了过去。

    战场上突然的变故让众人目不暇接,岳银瓶领着骑兵也做出了动作。

    只见他们将手中的铁管子斜向上对准了火牛阵,扣动扳机击发。

    “砰……砰……砰……”

    从那铁管子里喷出来的,竟然是渔网。

    按照李申之的打算,渔网射出以后,应该再射出一波燃烧弹。只可惜燃烧弹的研制不是太成功,不论是燃烧弹的配方,还是其点燃方式,都不是特别理想,只能造一个粗略的模型出来。

    李申之没有强求,便加强了渔网的强度,在渔网之中编入了钢丝,等闲野兽根本无法挣脱。

    果不其然,一大片渔网落下之后,火牛阵的火牛摔倒了一大片。

    前面倒下的火牛在强大惯性的推动下继续往前滑行了十多米,后面跟上来的火牛直接倒在了前排的身上,一时间牛仰牛翻,好不壮观。

    就在此时,重甲步兵冲了上来,一刻不停地冲进了倒地的火牛阵中,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火牛浑身穿着重甲,直接劈砍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然而重甲步兵仿佛杀人机器一般,精准地寻找着盔甲之间的缝隙,准确地将兵刃插入牛的要害。

    华夏的武术来源于民间,而民间的武术来源于乡勇练兵的风气,而乡勇练兵的目的,就是为了上阵杀敌。

    所以说,华夏传承下来的武术套路,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现代的刺刀技术讲究从上往下压着刺,而传武中的枪刺讲究从下往上挑着刺,并不是现代比古代的先进,而是战场形式不同。

    在普遍不穿盔甲的现代战争中,从上往下压着刺,可以绕过敌人的格挡刺中敌人。

    而从下往上挑着刺,是为了用枪尖挑开头盔或者盔甲上衣的缝隙,从缝隙中杀伤敌人。

    重甲步兵们就是如此,看上去动作怪异笨拙,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每一次攻击都能挑开盔甲刺中敌牛。

    那动作,熟练得让人胆寒。

    完颜宗弼看到这一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若是愿意投入我的麾下,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李申之的这次阅兵表演,其实就是一场宋人步兵针对金军铁浮屠的屠杀。

    如此强悍的实力,让完颜宗弼十分的忌惮,还有一丝丝的欣赏。

    完颜宗弼有临安的情报渠道,根据他的情报,宋国的皇帝对应天府好像有一点不满意。

    对于金人的拉拢,李申之不屑地笑了笑:“承蒙都元帅抬举,但是在下以为,即便是不投靠都元帅,也能有一生的荣华富贵。”

    赵鼎静悄悄地在一旁,侧着耳朵一动不动,听到李申之的回答之后,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看到火牛阵顷刻间被破之后,赵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应天府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能战胜金人并不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那就是硬实力。

    哪怕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应天府也能打胜仗。

    而这样一个人,若是官家不好好珍惜,将他推向了金人怀抱的话,大宋离亡国不远了。

    虽然他内心里是不相信李申之会投靠金人的,但是当完颜宗弼出言拉拢的时候,赵相公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众人交谈之际,战场上却陡然出现了变故。

    有几头倒地的牛还没来得及屠杀,却突然暴起横冲直撞起来。

    牛身上有钢丝渔网缠绕,尽管跑不了太远,但也足够对战场上收割敌人的重甲步兵造成不小的伤害。

    重甲步兵并不慌乱,冷静地组织好阵型阻挡疯牛,剩下的人按部就班地继续收割着牛头。

    这时,只见岳银瓶从得胜钩上取下一把武器,样子看上去是一把燧发枪的改进版,在枪机的旁边多出了一个枪栓。

    只见岳银瓶端起步枪快速瞄准,扣动扳机之后,一头疯牛应声倒地。

    这次轮到宋人惊讶,他们还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一个个大惊小怪,咋咋呼呼。

    相比起淡定的金人,仿佛宋国的使者才是外人,而金人表现得更像是应天府的自己人。

    一枪响罢,岳银瓶拉动枪栓,并没有弹出弹壳,子弹的推进药依然是用纸壳包装。

    撞针式的子弹还是没造出来,虽然枪的外形变得与现代步枪很像,但实际上依然是一支燧发枪。

    一支可以连续供弹的燧发枪。

    岳银瓶拉动一次枪栓,击发一枪。

    击发一枪,就有一头疯牛到底,枪枪不落空。

    一口气连续打了二十枪,才将步枪重新挂回了得胜钩。

    那骄傲潇洒的身姿,让一众将军们艳羡不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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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介绍:
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
这一年,宋金和议板上钉钉,秦桧独相权倾朝野。
这一年,岳飞锒铛入狱,赶在年前被处斩。
这一年,陆游还是那个热血青年,朱熹还是小正太,李清照已是半老徐娘。
这一年,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书友群:4971358059(限定‘粉丝值100’=‘一张月票’可加入)大宋不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不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不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