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我赌你不够快
热烈欢迎的气氛,可把李申之给乐坏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受欢迎。
李申之虽然不常到府学,但是只要一去,就是大家过节的日子。
没别的,这哥们乐善好施,仗义疏财。
不论是州学,还是府学,亦或是中断数年的太学,办学条件都不太好。
倒不是说国家为了省钱,而是故意让学生们过一过苦日子,磨砺一下心性,很符合儒家正统观念。
就拿当下来说,朝堂上每年都有人呼吁要恢复太学,但每年都被驳回,理由是国家还在打仗,还很穷,先不花这个冤枉钱。
然后朝堂上就有人算了一笔账,太学里面养五百个学生,一年的花费还没有一个节度使的俸禄多。
而朝廷上上下下养活了数百个节度使,竟然养不活区区一个太学,背后没隐情才怪。
就这样吵吵嚷嚷十几年,重建太学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临安府的重要性,为朝廷兜底。
于是乎,临安府学便承担了一部分太学的任务,而朝廷也给临安府多划了许多科举的名额。
李家把李申之留在临安,就是想享受一下照顾政策。要不然回福建参加科举,还真不一定能过解试。
李申之大摇大摆地进了府学:“下学后三元楼,我请客!”
“好!”
“李公子威武!”
“李公子万……”
李申之一双犀利的目光瞪过去让他闭嘴。
还万岁,你是嫌老子命长吧。
“李公子万……万不可太破费……”
李申之在外面跟同窗们玩闹,管家领着小厮一一去拜访教谕。如果让李申之直接提着礼物去拜访,对他和教谕的名声都不好,虽然他也没啥好名声。
但是清贵的教谕们,多少还要想些脸面。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成天搞一些歪门邪道,无端地将同窗带坏了!”
李申之正沐浴在同窗们的崇拜之光中,忽然被一道乌云遮盖,顿时心生怒气。
“韩兄这就不对了,大伙儿每天学习这么累,稍微放松一下怎么了?”李申之很讨厌这个叫韩平的家伙,他是一个典型的“别人家孩子”,更可气的是他还有一个别人家的爸爸。
韩平从小天资聪颖,好学上进,一路学霸进到临安府学。如果不是前些年家中有事,早就高中了进士,不至于拖到了二十四五岁才参加科举。
韩平的祖父是北宋名臣韩琦,就是说“东华门外唱名者才是大丈夫”,活活把战神狄青给吓死的那位名臣。
韩家自韩琦之后,迅速发展壮大,成了京城中不可忽视的一股政治和经济力量。宋室南迁之后,韩家也跟着南下,早早地占据了有利地形,在临安城中的地位比当年汴京开封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韩平的简历到此为止也就算了,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惹人厌的小白脸反派,给主角送经验值的小角色而已。可偏偏这位韩公子还乐于助人,求学期间同窗有什么不懂的问题,纷纷请教这位韩公子,韩公子一一耐心解答,其威望尤在李申之之上。
人家的威望才是正儿八经的威望。
当韩平出言训斥,一众学子们纷纷露出了羞愧的表情,悄悄朝李申之挤了一下眼睛之后,回教室温习功课去了。
眼看着主角光环要灭,李申之不高兴了。
“韩兄这话就不对了。读书不能读死书,要有的放矢才能高中进士。我李申之请同窗们吃酒,自然不能耽误了学业。明日自当送同窗每人一套《决科机要》。”
“好!”
“李公子威武!”
“李公子万不可如此破费!”
“哈……”
一阵哄笑过后,气氛再度放松下来。
《决科机要》是科举的宝典秘籍,大概相当于《5年高考3年模拟》,里面汇聚了历年真题以及名家的解析和文章范本。
能把这一套东西搞熟,科举的把握至少提高三成。学子中有不少寒门子弟,买不起这样的科举秘籍。李申之送书,对他们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外加一套《时文选萃》。”让人簇拥的感觉真好,李申之兴奋地有点上头,又加了一笔筹码。
“邪门歪道!”韩平扔下一句鄙夷,扭头离去。
李申之心想:你太幼稚,根本不知道套路的优越性。能抛弃套路,依靠自己头铁取得成绩的人,无一不是亘古烁今的天才。可惜韩平不是。
再说了,科举也不是选拔文豪,而是一种目的性很强的选拔性考试。
它需要死记硬背、更需要迎合主流立意、规范端立的文本、还需要恰到好处的临场发挥、最后再加一点点运气。
“既然韩兄不服气,不如咱们来赌一场如何?”
“赌什么?”
韩平停下了脚步,问话的却是另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同窗。
李申之含笑说道:“就赌谁最快完成解试。”
“最快是什么意思?是说谁交卷早谁就赢吗?”
“那如果有人不顾文章质量,一心求快,岂不是稳赢?”
“赢什么呀,文章质量不好,连解试都过不了,还怎么赢?”
“哦,原来是这样啊……啊,我明白了,这样一来想赢的人必须要兼顾写文章的速度和质量。如果写的太快质量不够便会落第,而为了质量写得太慢便会输了赌局……哇,有趣有趣,谁能想到这么有趣的办法……”
李申之朝那位兄台投去了鼓励的目光:加油,兄弟。听你说话的逻辑,想要过解试好像有点难哦。
韩平想了想,他通过解试并不难,解试的名次也不重要。到时候稍微答快一些,断然不会输给李申之这种纨绔,便答应道:“一言为定。如果你输了,以后不许在来府学滋事。”
别的州县学子,过了解试以后,需要长途跋涉地赶到临安参加礼部试。
临安的学子不同,过了解试还可以继续待在府学里面,安心地准备礼部试。
韩平让李申之解试以后不许再来府学,就是想要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全力准备礼部试,那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龙门。
李申之问道:“如果你输了呢?”
韩平正要走,被李申之给问住,不屑地一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输。
“我输?哼,你想怎么办?”
李申之略一思索,一本正经地说道:“科场上较高下,代表了学问的高低。如果我赢了,说明我的学问比你高。”
说到这里,就连支持李申之的学子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申之说道:“如果你输了,你就拜我为师。”
韩平想都没想:“一言为定。”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七、没奈何
从临安府学出来的时候,李申之的心情非常好,能白捡这么个好徒弟,对自己未来的布局是个不小的助力。
请大家在三元楼喝酒,其实花不了多少钱。
大家不过是在大厅看一看剑舞,听一听小曲,一人喝上两壶小酒,吃个三荤两素的菜打打牙祭,人均消费不足一两银子。
放现在来看,大概相当于请大家听一场德云社的相声,再来一顿啤酒加烧烤。
怎么可以用喝酒洗澡按摩过夜一条龙这种庸俗的招待方式来招待知识分子呢?
那是侮辱。
对文人赤裸裸的侮辱。
曲终人散,学子们夜深之前纷纷回到府学。
李申之跟童姑娘见了个面,没有过夜也回家去了。
没办法,小和尚和金儿看得太紧了。
马车上,李修缘问道:“解试你就这么有把握?”
李申之一拍脑袋瓜:“嗨,你不说我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
在临安府学跟韩平的赌局,纯粹是话赶话,赶出来的,并不是李申之草蛇灰线,提前布局。
主要是这赌局输了也没啥损失,无非就是不去临安府学而已,所以才没放在心上,说过就忘。
反正他从来也不去府学,今天如果不是要去办考试的手续,鬼才愿意去那地方。
李修缘鄙夷地看了一眼李申之,果然是一滩烂泥。
“小和尚,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修缘又换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自己体会。
“嘿,你这小和尚,咱俩也打个赌如何?”李申之有点不服这股劲儿。
李修缘闭目养神:“出家人不打赌。”
“你不是还没出家吗?”
李修缘小脸一红,故作镇定道:“你想赌什么?”
“我要是赢了那姓韩的小子,你以后得喊我大哥。”李申之下定决心,要好好调教一下这个小和尚,别整天一副高深莫测,神神叨叨的姿态。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那要是你输了呢?”李修缘问道。
“你想怎样便怎样。”李申之打定了主意不会输。
李修缘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去灵隐寺修行三个月。”
小和尚亲眼见过慧远大师与李申之的辩论,知道李申之颇有慧根,便自作主张让李申之去灵隐寺,与慧远大师辩个够。
在禅宗和尚眼中,上门找别人辩论佛法,一点都不冒犯,这是一种常规的交流手段。
两人下完了赌注,金儿着急了:“少爷,你……”
她以为李申之又赌瘾上头,开始胡乱下注了。赌徒们赌急了眼,自己老婆都敢当赌注下出去,更不用说个把丫鬟。
李申之说道:“买定离手,愿赌服输。我这就与你说道说道其中的道理,让你输个明白。”
李申之敢跟韩平打这个赌,也不全是乱吹牛逼,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绍兴十二年的科举,是南宋科举的一个转折点。从这一年开始,和议成了政治正确,所有的策论都是建立在和议正确的基础之上进行论述。
所以说,一个人只要文采合格,再把握住“和议”这个政治正确,科举的文章便大差不差,至少不会落第。
至于能进一甲进士的密码,比这个稍微复杂一些,李申之觉得暂时还没必要跟李修缘说。
“朝廷全力推行和议,科举出题必然与和议有关。只要围绕和议为主题,提前作好文章,到时候只需要背写一遍即可,速度自然会很快。”李申之胸有成竹。
李修缘有不同意见:“如此押题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只是礼部试的题,而不是解试的题。各个州府的解试都是由州府自己出题,你就敢保证临安府也是如此出题?”
“若是别的州,本公子还不一定敢打包票。可临安府的府尹就是秦桧的一条狗,出题的方向一定是这样的。”
李修缘想了想,貌似李申之说的没什么漏洞。
又想了想,喊他一声大哥好像也不亏。
于是李修缘闭上了双眼,进入了老僧入定的模式。
李申之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想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不容易啊。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李修缘已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大少年,马上步入青春期,其行为习惯和思维逻辑已经建立起来。
算了不管了,还是想想自己的文章怎么写吧。
虽然知道题目,但是写文章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像写话本,没话说的时候,还可以适当地渲染一下气氛来增加字数。
“对啊!”李申之灵机一动,“我可以找陆游代笔啊。”
想必找陆游请教文章方面的问题,这位大才子一定会倾其所有,不吝赐教。
大家都喜欢在浪子回头的时候帮上一把,以显示自己的慈悲胸怀。
李申之潜心钻研文章,正是标准的浪子回头。
……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李府。
每天在城中来回穿梭,从最北面走到最南面去打卡,再从最南面回到最北面的家,通勤距离远得不能再远,严重影响幸福指数。
李家也不是没钱,为什么不能在繁华的城南置办一处房产,交通也方便一些。
等回头跟叔父李维商量一下,就算是买一个小点的宅院,供日常歇歇脚也行。
大门口,管家已经候在门外:“少爷,二老爷有请。”
当李申之在三元楼招待同学的时候,管家已经先行一步回了家。他需要向李维汇报今日的情况。
李申之原本还担心李维已经睡下,打算等第二天再去商量买房置地的事情,没想到李维竟然一直在等自己。
看来以后出门之前得跟李维报一下行踪,如果提前预知家中有事的话,那就尽量早点回来。
不能老是让长辈深更半夜地等着自己。
李维惯常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色有些忧虑,又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犀带已经托人呈交给了官家,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秦桧下一步一定会针对咱们,到时候我可能会提前离京,你要多加小心,安心等到科举结束。”李维郑重地嘱托道。
李申之问道:“走的谁的门路?”
“张俊。”
“哪个张俊?”
两宋之交,有一个张俊,一个张浚。两个张jun都曾官居要职,都有能量直通天听,帮李维转交犀带,是以李申之有此一问。
“张人俊。”
人俊,指的是“单人旁”的俊。张水浚,指的是“三点水”的浚。
“就是那个‘没奈何’的张人俊?”
“没奈何?”李维失笑一声,“就是那个没奈何的张人俊。”
十八、该怎么拯救你
张俊现在官居枢密使,是帝国理论上最高的军事长官。
他这个家伙,很难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过力挽狂澜的表现,也有陷害忠良的龌龊。
但是有一个特点到死都没变过——贪财。
张俊一生敛财,传闻家里的钱多得不可计数,得专门买宅院来放银钱。
钱多招贼,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张俊家也不例外。
于是乎,张俊把家中所有的银子重新熔铸成一千两一个的大圆球放在屋子里。
这些可爱的大圆蛋蛋让窃贼们又爱又恨,想拿却拿不走。
抱也抱不动,偷也偷不走,就算勉强抱出屋子,也会因为目标太大逃不过巡逻的士兵。
只能徒呼奈何。
于是江湖上就把这个大银球叫作“没奈何”。有时候没奈何也专指张人俊。
找张俊这样的人办事,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是得出血,出大血。
好处是只要出血,就能办成。
具体的细节李维没有说,李申之也没问。
不过从李维的安排来看,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接下来就看秦桧怎么出招了。
李申之从李维的书房出来,看到陆游的房间还亮着灯。
不如今晚先去找陆游请教一下科举文章的事情。
每天高效率运转的感觉真好,没想到资深拖延症,懒癌晚期的李申,还能有如此勤奋的时候。
陆游从小习武,身体素质很好,再加上岳家的伤药确实厉害,才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就已经可以勉强自己活动了。
李申之进去的时候,陆游正在看书。
“这么晚了,陆兄还在用功,还真是勤奋刻苦啊。”
“人生苦短,怎能虚度。”
“是啊是啊,今天刚去了趟临安府学,看到同学们都那么勤奋,我也感觉需要下一番苦功夫了,怎么都得先过了解试再说。”
陆游眼睛始终留在书本上,都懒得斜眼看李申之一眼。
那感觉,就像苏鲁豫省的考生看京津一样,有点鄙夷,又有点羡慕。
寒暄了几句,李申之开始切入正题:“今日与同窗闲聊,在写文章的破题方法上忽然有一些疑惑,不知陆兄能否为我解惑?”
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李申之愿意奋发图强,陆游一定会倾囊相授。
跟有本事的人打交道其实很简单。想要赢得他们的尊重,要么你很有本事,要么你很勤奋。除此之外的人,人家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果然,陆游终于放下手中的书,说道:“解惑不敢当,我也正好学习一下临安学子写文章的风格。”
“宋金两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眼看着就要议和了。如果是写一篇歌颂议和的文章,应该如何破题?”李申之小心翼翼地问着。
说白了,就是该怎么吹一吹议和,拍一拍官家和丞相的马屁。
陆游闻言瞬间变脸,怒道:“谁提议和,谁便是国贼!还歌颂?歌颂个屁!咳咳咳……”
“别激动,陆兄别激动,”李申之赶紧安抚住痛苦蠕动的陆游:“我是说假如,假如这是一篇命题作文,该怎么写?”
“不写!”陆游的回答很干脆。
李申之讨了一个没趣,无奈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唉,难怪陆游一生都没有考中科举。
就算秦桧大人不记小人过,忘记了小本本上的黑名单,陆游也一样考不中科举。
只要赵构和秦桧不死,他就不可能考中。
或许绍兴府的解试题目跟议和相关性不大,以陆游的名气每次都可以通过解试,但想考过礼部试绝不可能。
从绍兴十二年开始,科举礼部试和殿试的题目,一定跟议和有关,而且是在议和这个政治正确的大前提之下,再展开论述才行。
强如朱熹这样的圣人,想要中科举都必须吹一吹议和,更遑论其他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李申之陷入了无限惆怅。
该怎么拯救你,我的陆游?
你这样轴下去,一辈子都考不中科举。就算等到秦桧和赵构都死了以后,被继任皇帝赐了一个进士出身,却也错过了自己最好的年华,失去了最应该施展抱负的年纪,最终只能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临终之前躺在自己的床上空叹“但悲不见九州同”。
该怎么拯救你,我的叔父?
如果没有李申穿越成李申之,李维应该已经上缴了犀带回老家去了,结果现在被拖累在临安城,不知要面临秦桧怎样的报复。
该怎么拯救你,岳飞?
整个临安城相信你会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李申之。目前为止,恐怕连秦桧与赵构都不相信他们真的可以杀死岳飞。而岳飞的死,不仅仅是死了一位战神,更是打断了南宋半根脊梁。连岳飞都被冤杀,怎能不寒了天下人的心?
该怎么拯救你,我的大怂?
只要你的腰杆能挺起来,你就是一个巨人。可惜非要佝偻着身子给人当奴才。
唉。
如果此时手里有一部手机,李申之一定会彻夜未眠,等到凌晨五点时默默地发一条朋友圈:又是失眠的一天。
可惜他没有手机,所以也没有失眠。
早上金儿进屋的时候,李申之依然呼呼大睡,没有醒,也没有说梦话。
直到巳时三刻(上午十点半),李申之才伸了个大懒腰,慢慢地起床。
放在桌上的早饭已经快凉透了,像极了周末父母上班后空留自己在家睡懒觉的样子。
也不讲究这些,李申之伸手抓起一块糕点塞到嘴里,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混在一起咽了下去,半顿早饭已经下肚。
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就着猪鬃牙刷开始刷牙。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干净,李申之又如法炮制地把另外半顿早饭也装进了肚子。
这时,金儿推门进来了:
“呀,少爷怎么醒了!奴婢这就去把饭菜重新热一遍。”
“呀,少爷怎么已经吃完了!”
“呀,少爷怎么也洗漱完了!”
忽然间,小金儿发现这个房间里没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灰心之余,忽然发现床铺还没收拾,便心满意足地去床边实现自己的家庭价值。
李申之走到院子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呵……痛快!
距离解试还有五天,时间比较宽裕。既然陆游不帮我写文章,随后自己写一写倒也不难。实在不行让叔父李维给写个细纲,自己照着水一水就行。
现在,是时候去看看自己的老邻居,岳飞了。
十九、第一次大理寺探狱
李府距离大理寺很近,不到二里地,步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出门的时候没有乘马车,只有李申之和金儿主仆二人结伴行走。
这次去的是监狱,所以没有带李修缘这个未成年人。不过在李修缘的强烈坚持下,李申之穿了一件稍厚些的外套。
监狱那地方比较阴森,李申之大病初愈身体弱,容易别邪气入侵生病。
对于专业的建议,李申之一直从善如流。
路过岳家的时候,岳家大门紧闭。
也不知道会不会偶遇银瓶姑娘?那丫头就是一匹野性十足的烈马,没人能够驾驭得了。当岳飞被杀的时候,银瓶姑娘也跟着投井自尽了。
大理寺的大门比寻常人家要高,屋檐也大,很自然地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大门两旁蹲着两个石狮子,门口摆着一面大鼓。
衙门口的鼓是让喊冤用的,不过一般也没人敢随便敲。只要敲响了登闻鼓,不管有没有冤情,都要先打二十大板,这就是规矩。
不管这种规矩有没有道理,事实上很管用,可以筛选掉一大批瞎告状的人。
如果真的有冤情无处申诉,打板子根本拦不住人家。别说二十大板,就是二百大板都愿意挨,只要官府能受理案子。
要是换成了恶人先告状,刁民胡闹事,他们一板子都不愿意挨。
给门口的衙役递了几颗碎银子,李申之和金儿顺利地进了大理寺的牢房。
抓捕岳飞的罪名是谋反,按说这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应当严加看管,不该随便让人探望才对。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谋反这顶帽子早已变成了打压政敌的一种常规手段。
只要谋反的帽子先扣上,就可以在政敌的身上为所欲为。就算是最后无罪释放,打压政敌的目的也已经完成了。
这种小伎俩,大理寺的人见多了。
一个人很精明,并不一定是因为他很聪明,也可能是见得多,听得多,经验丰富。
大理寺的官吏们就是如此。只要是高官下狱,哪怕是死刑犯,他们都会保持一定的尊重。
鬼知道哪一天人家就官复原职了。
临安城有很多办案的部门,唯独大理寺是最特殊的一个。
临安府衙的监狱,关押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禁军三衙抓的人,大多是些江洋大盗,杀人狂魔。皇城司的监狱最残酷,里面关押的以间谍叛国的为主,对这些人只管往死里折磨,抓紧去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
唯独大理寺,关押的是朝廷官员。
在人治社会里,一个官员几起几落简直太正常了。今天还在大理寺吃牢饭,说不定明天就跟官家一起喝羊汤去了。当然了,这个过程也可能是反过来的,早上跟官家一起吃早饭,晚上就在大理寺吃牢饭。
总的来说,岳飞名震天下,狱卒们都是他的小迷弟,自然不会受到为难。再加上岳飞的朋友故旧帮忙上下打点,大理寺上下都将他当大爷一样伺候着。如果他们能带手机,大概会排着队与岳飞在狱中合影吧。
掌管大理寺的人叫何铸,官居御史中丞,宰相团成员之一,是秦桧一手提拔起来的。
虽然身上深深地贴着秦桧的烙印,何铸却有着自己的道德标尺和行为准则。
审问岳飞的时候,何铸既没有徇私情,也没有胡乱攀扯。执法尺度不偏不倚,铁面无私,可谓是一个完美的法官。
审问的过程轻松而愉快,何铸问什么岳飞答什么,问得简明扼要,答得干净利落,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了第一份审问笔录。
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无缝的鸡蛋。只要认真找,总能找出一些瑕疵。比如哪年哪月挪用公款,哪年哪月违规提拔干部,哪年哪月违抗上级命令。
岳飞并不完美,拿着放大镜仔细寻找,可以发现不少污点。
就像咱们平头老百姓,谁还没有个横穿马路闯红灯的时候?没人追究罢了。
对这些无伤大雅的污点,岳飞一口承认下来,丝毫不带狡辩。
唯独谋反一事,绝不承认。
岳云与张宪也是一样。
何铸将岳飞的污点整理一番,添油加醋之后草拟了一份顶格的审判意见:流刑二年。
宋时的流刑,是一种很常见的刑罚。《水浒传》中许多好汉都判的是这种刑。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流刑相当于发配边疆,劳动改造,能要了半条命。但是对于有钱或者有才的人来说,流刑不过是换一个城市旅游几年而已。
从临安出发流放两千里,没钱的就发配到豫陕边境,有钱的就能选择湘鄂的通都大邑。
对于朝廷的在职官员来说,甚至还可以靠缴纳罚金代替服刑。
按照何铸的审判意见,岳飞只要缴纳几百两银子的罚款,就可以释放了。
一顿花酒钱而已。
这样的意见秦桧当然不满意,责令何铸加大审讯力度,并同时在社会上广泛征集污点证人,努力挖掘岳飞新的犯罪事实和证据。
无奈之下,何铸只能重新审问。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却不是一个一根筋。一根筋当不了这么大的官。
长期身居要职,何铸很知道长官意志的重要性,也很懂得寻找长官意志与自己内心道德之间平衡点。
拿着秦桧草拟的最新版审问大纲,何铸决定先等几天再审,他需要好好揣摩一下丞相和官家的心思。
老领导这是给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
整洁的牢房里,岳飞端坐在桌子前,左手抓着一条酱狗腿,右手端着一个酒壶,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好不畅快。
“岳帅,别来无恙啊!”见到偶像,李申之心里有点小紧张。
“你怎么来了?”从牢房的角落里站起一个清瘦少女,正是岳银瓶。
李申之被突如其来地噎了一句,岳飞解围道:“银瓶不得无礼。来者皆是客。”
“小哥酒量如何?来陪某家喝几杯。”说着,还抓出半条狗腿递给李申之。
李申之先是一愣,随后接过狗腿,在岳飞对面席地而坐。
金儿一把夺过狗腿,重新放了回去:“你大病初愈,不能吃肉。”
岳飞亲切地一笑,说道:“抱歉,是某家唐突了。”
没想到岳飞这么平易近人,让李申之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
岳银瓶走了过来:“你来干什么?”
岳飞也很好奇李申之来的目的。虽然岳李两家交好,但也轮不到李申之来探望岳飞。要来也是李维来才对。听银瓶说起外面的事,李家现在也是一屁股的屎擦不干净,自顾不暇。
李申之斟酌了一番,问道:“不知岳帅以为,这次下狱是为什么?”
二十、谁才是敌人
岳飞嚼尽口中的肉,放下狗腿。
岳银瓶递上手巾,取下酒壶换上了酒杯。
岳飞擦干净油腻的双手,缓缓地用酒盅抿了一口:“世人皆知岳某赤胆忠心,断不会行谋逆之事。此番下狱,不过是官家急于和议,不想听到反对的声音罢了。”
李申之点了点头,本能地想端酒杯与岳飞碰一个,被金儿死死拉住不能动弹,柔弱的形象又引来岳银瓶鄙夷的目光。
“岳帅的分析可谓是鞭辟入里。那么岳帅觉得,此案何时可以结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案?”
跟古人打了几次交道,李申之发现古人一点都不迂腐,不论是文人还是武人,亦或是大家都以为的书呆子,大多都是通达之人,能看到事物光鲜外表下荒诞的本质。
自己也就占了预知未来的光。真要比智商比能力,未必比得上这些古人。
所以李申之打算引导岳飞的思路,让他认清自己的处境。
兴许岳飞自己能够想出更好的自救办法。
“唉……”岳飞长叹一声,或许是为北伐功亏一篑而惋惜,说道:“不出意外,宋金和议年底就会达成。到时候官家随便找个由头,趁着新春大典将我等赦免了便是。”
看来岳飞对赵构还抱有一丝幻想,李申之换了个思路问道:“那岳帅可否知道,金人为何愿意接受和议?”
一直以来,金人在战争中始终占据上风,保持绝对主动的态势。南宋方面虽然打了几场胜仗,也不过是防守反击而已,从来没有主动出击收复失土。
从地图上看,南宋引以为豪的几场大胜仗,战场大多位于安徽和江苏南部,可见国土沦丧到了什么程度。
为什么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会同意和谈,他想听听岳飞的意见。
岳飞不屑地冷哼一声:“哼,打不动了呗。”
原来岳飞什么都懂。李申之追问道:“既然金国打怕了,那官家为什么也不愿意打了呢?”
岳飞道:“官家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就是太谨慎,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敢用兵。搜山检海的时候逃怕了。”
南宋刚建立的时候,金兀术追着赵构跑了大半个中国,一直把赵构追到海上飘了好几个月才罢休。史称:搜山检海捉赵构。
没想到岳飞对赵构竟然还有不小的好感,这就难办了。
李申之决定再加一把火:“岳帅想过没有,其实官家怕的是你?”
李申之拉着岳飞问了半天,岳银瓶不高兴了:“你在这问东问西问了半天,是什么居心?你到底跟谁是一伙儿的?”
咱们是一伙儿的啊!李申之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岳飞笑道:“二娘放心吧,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为父心里有数。”
二娘是二姑娘,二闺女的意思。
赵构怕岳飞?
岳飞先是一愣,随后沉默,然后面色逐渐变得沉重。
……
何铸按照秦桧的最新指示,编写了新的审讯提纲,准备二审岳飞。李申之只得无奈地提前结束与岳飞的第一次对话。
这次对话,最大的收获就是引起了岳飞的思考,让他对赵构产生了怀疑。
回家的路上,金儿忧心忡忡地问道:“官家真的要杀岳帅吗?官家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岳帅那么好的人。”
李申之又何尝不是忧心忡忡,所有人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们都对岳飞的事情太乐观了。
“可惜这次跟岳帅见面的时间太短,好多话没来得及说。我相信凭借岳帅的智慧,一定会识破秦桧与赵构的伎俩。”说到这里,李申之就来气:“还有银瓶那个小丫头,一直给我打岔。本来时间就短,还因为她打岔让我好多话没来得及说。”
金儿赶紧替好朋友掩饰:“她那也是着急,怕你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我他娘的是探子?”李申之又好气又好笑:“我倒希望我是朝廷的探子,至少不用受秦桧的气了。”
金儿拉住李申之的胳膊:“少爷消消气,随后我跟银瓶好好说说,别让她跟你误会了。”
……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无事。
陆游安心养伤,已经可以生活自理了。
李维每天上下活动,为李家在临安城争取一丝喘息的机会。
李申之则是关起了大门,专心地写文章。
从小生活在和平发展的年代,歌颂和平的句子张口就来——发展才是硬道理,稳定压倒一切,这种比宋人高级一百倍的理念,是五千年人类智慧的结晶,放出来必能惊世骇俗。
他所要做的,是用宋人的方式,把这些观点表达出来。
写了三天以后,终于搞定了几篇“模板”。虽然文采蹩脚了些,应付解试过关应该足够了。
趁李申之闭门读书的期间,金儿跑去找了岳银瓶好几次,好说歹说算是大体上消除了岳李两人的误会。岳银瓶还破天荒地托金儿转达了自己对李申之的歉意。
对此,李申之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她早该这样了。”
……
五天时间转眼就到,万众瞩目解试的时候到了。
解试要考好几场,每半天一场,大概分默写,命题作诗,写策论文章几大类。
得益于老李家的强大学霸基因,外加李申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好歹肚子里有点东西,默写基本上没啥问题。
至于写诗,着实不是老李家的强项。老李家的人写文章一把好手,写诗就差强人意了。
诗这玩意靠的是天马行空的才华,学霸都不管用。
虽然写诗不行,但是架不住自己背的多。好在现在是在南宋,好多教科书上的古诗还没问世,足够拿来应付考试了。
至于文章,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默写出来。
出门之时,陆游亲自为李申之整理冠带,金儿为他整理丝绦,李修缘替他提鞋,一时之间荣耀无两。
就在这时,管家飞奔了回来:“少爷,少爷稍等,宫里来人了!”
“宫里?”李申之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会是秦桧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报复自己吧?制造点小矛盾让自己无法参加解试,科举也就泡汤了。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人干不出来这事。
可惜秦桧不是一般人,这么缺德的事,他真的干得出来。
宫中黄门带来了一个原木色的木匣子,交给了李申之后便离去了。
李申之急不可迫地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块符牌。
看清符牌上的字后,李申之仰天长叹:
“造化弄人呐!”
二十一、解试
从李申之的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
如果非要说出一种情绪的话,大概是遗憾。
官家赐的木匣子竟然没有上漆,真是一个抠门的官家。
将原色木匣子递给了身边的仆人,李申之将匣子里的符牌装在袖筒里,领着李修缘和金儿上了马车朝南出发,今天是解试的第一天。
临安府学门口,早已熙熙攘攘,宛如集市一般,整条街充满了商业的气息。有送外卖的,有青楼妓女,有算命相士,还有几个卖唱杂耍的还没摆开摊子便被别人哄走了。
这里是考试的地方,不允许有噪音。
冲过了人群,大门外早已由禁军围出了一块空地,那是学子们排队入场,核验信息,以及搜身体检的地方。
科举制度肇始于隋朝,发扬与唐朝,到了宋朝走上了高度成熟,形成了一整套保证科举公平有效运行的制度规范。
然而再完美的制度也会有漏洞,有漏洞就有钻漏洞的人。
还有大量的自以为聪明发现了漏洞,其实脑子不大灵光的人。
比如说冒名顶替。
为了防止替考,宋代的科举实行结保制度,即每五名考生自愿结成一组,对相互的身份进行监督。每堂考试只有五个人集齐了,才能入场,李申之也不例外。
一旦有人冒名顶替,另外四个人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没有上报的话,与冒名顶替者同罪。
从清早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个人被禁军抓到了一边。
李申之刚在人群中露头,便有同窗上前接引:“李兄这厢走,他们三个都到了,就差你了。”
李申之不好意思地抱拳:“让诸位久等了,今晚三元楼走起!”
“今日不行,明天还要考试,晚上需要养精蓄锐。”
“那就权且记下。”
“好,权且记下,等考完了再去痛饮一番。”
另一边,韩平一行五人也到场,正在接受检查。
大家平平无奇地对视了一眼,各自走进了考场。
……
第一天的考试叫贴经,大概就是填空、默写。李申之把会做的全部做完,不会做的也懒得去想,便提前交卷出来。满分不用想了,及格应该没问题。
正好韩平也交了卷,正往外走。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肩地走出了考场,默契地来了一场平局。
可是看两人的表情,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所有的题目韩平都会答,他有自信的资本。那么李申之的资本是什么?
第二场考试是命题写诗,这对于李申之来说不过又是一道默写题而已,简单。
当他走出考场的时候,韩平竟然也交卷出场。
不用想,这家伙肯定也提前准备了,把命题写诗当成了一次默写题。
这世上的聪明人做事的方法大都类似,傻子却各有各的傻法。
李申之和韩平再度携手走出考上的时候,两人竟然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韩平的有备而来,不禁让金儿为少爷捏了一把汗。
……
最后一场考试之前,韩平自信地走入了考场,李申之却在门口站定。
金儿催促道:“少爷,你快进去啊。”
本来你写字就慢,还在这里耽误时间,一会可就真输了。
李申之笑道:“我跟那韩平赌的是什么?”
金儿急得直跺脚:“你们赌的是最快啊,你这都忘了吗?”
“我才不是快枪手!”李申之抓过一把凳子,坐在了府学大门口,大马金刀地一坐:“咱不进去了。”
不去考就不会输了吗?少爷不会脑子坏了吧。
金儿正准备再劝,忽然一道亮影从李申之手中飞了过来。
金儿眼疾手快地接住,只见牌子上写着三个字:“免解试”。
免解试!
就是免除一次解试,可以直接参加省试(礼部试)的意思。
省是三省六部的省。
用了好一会,金儿才反应过来,少爷已经赢了。
可是这也不对啊,少爷既然早就有了这张免解试的牌子,为什么还要去参加前两场考试?
面对金儿疑惑征询的目光,李申之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体验一下解试,不想给人生留下遗憾。”
难得人前显圣一次,李申之在考虑应该保持一个什么样的姿势等韩平出来。
李修缘忽然问道:“既然免了解试,再参加考试不违规吗?会不会因此而取消省试的资格?”
李申之的脸色瞬间僵住:“你……”
李修缘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我就是忽然想到了,提醒你一下。”
小孩子都童言无忌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一会儿,学子们入场完毕,禁军和官吏们也都收队,关上了考场的大门。只剩下李申之和金儿傻愣着站着,李修缘站着入定。
空旷的衙前广场只站着三个人,特别的扎眼。
围观群众没了目标,把注意力纷纷投送到了李申之三人身上。
人群中什么人都有,除了一部分商贩外,大部分人都是考生的亲朋好友,对李申之与韩平的赌局均有所耳闻。
“那个家伙为什么不进去?”
“你们不知道吧,这可是最后一门考试了。前面考的好不好不重要,只要过关进行。唯独这最后一门才是决定成绩的关键。”
“哎,他不会是感觉考不过,弃考了吧?”
“弃考干嘛不呆在家里不来?来了又不进去?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我看这不叫脱了裤子放屁,这叫拉屎不脱裤子!”
“哈哈哈……”
众人并没有压低哄闹的声音,李申之三人听得真真切切。
金儿死死盯着李申之,生怕他冲动做傻事。
李申之只是淡淡一笑:老子要是有一个键盘在手,你们全是渣渣。
手一抬:“椅来!”
他终于想好了人前显圣的姿势:坐在府学大门口,看着韩平交卷出场。
这时,人群中终于有人认出了李申之:“那不是李申之吗?就是跟韩平公子打赌的那个人。”
“就他?还敢跟我家少爷打赌?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瞧他现在,连考场都不敢进去了。”说这话的是韩府的书童。
韩家也是大户人家,出行的排面比李申之更大,带的扈从也更多。
“这个李申之呀,我知道。成天只知道钻到三元楼里,跟那只童母老虎混在一起。”说这话的,是酒楼的一个妓女。
每次科举大典,都是临安城妓女们的一次节日。她们会暗中物色有才华的学子,曲意逢迎好生伺候,期盼着学子们高中进士之后为他们赎身。
很显然,这个妓女不看好李申之。
“老道士,你算命准,快看看那位李公子能不能考中?”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没有考试怎么能考中?
老道士捻着下巴胡须,知道众人是在开玩笑,但又不能不接话,说道:“老夫从来不算白卦。”
所谓白卦,就是指算卦不给钱。
起哄的那帮人让他给李申之算卦,纯粹是为了看笑话,决不可能给钱。不给钱就不用算,既能搪塞了起哄的人,也不得罪李申之,完美。
老道士的回应堪称机敏,不愧是常年走江湖的老混混。
这时,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有东西飞了过来。老道士条件反射般地一抬手,接在手中的是一颗银丸,约莫两三钱重。
银子是金儿扔过来的,李申之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道:“让你算,你就算,好好算!”
二十二、韩平三摔(祝考生们金榜题名)
那算命的老道士拿了银子,再没拒绝的理由,说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中气十足,想必对于赌局已经稳操胜券。不过世事无常,公子还需要防着些小人才是。”
呵,经典的话术。
“别给我扯那些,我就问你我这次中还是不中?”
老道士沉吟片刻,忽然眼光一亮,假装掐指算了一会,说道:“想必公子被官家赐了免解试吧?今年必能高中进士!”
“借你吉言!”
李申之手一挥,金儿手中又飞出一颗小银丸子,约莫半两重。
老道士欣然将银子收入囊中。幸好刚才反应机敏,看出了那位小公子气定神闲之下的自信。如果不是有所依仗,断然不会如此淡定。不仅算出了那位公子能考中,还算出了他是免解试,我真是太厉害了。
这样一来,既交好了这位公子,又赚了银子,还给自己打出了名声,一举三得。
说起免解试,主要还是李维的功劳。
话说那个贪财的没奈何张人俊,办事效率还不错。这厢拿了好处,转头就把犀带送给了官家。
按说张俊现在跟秦桧处于合作阶段,不至于去拆秦桧的台。殊不知秦桧勒索犀带这件事,在朝廷相公们眼里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屁事。秦桧不会主动说,张俊不会主动去打听,是以他并不知道这茬事儿。
至于李维为什么要贿赂他来转交犀带,张俊不在乎其中缘由,他只在乎钱。
官家收到犀带之后也没多想,大手一挥,表彰李申之进献犀带有功,赐免解试一次。
原本赵构是打算花几贯钱收购犀带,没想到李家的人这么懂事,直接白送,哦不,叫进献。
知道替官家着想,赵构对李申之的印象不错。
……
韩平交卷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李申之。
嘴角弯起一道愉悦的弧度,他心情很好,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按照他的计算,李申之现在应该只写了三百字。
策论这一科,对于答题是有字数要求的,类似于高考作文的八百字,至少也要也够七百字才算及格,不然写得再好也没用。
也和高考一样,历年的科举都有人押题,高手们往往都能押得八九不离十,韩平就押中了题目。
生在大户人家里,对朝廷的政策更加敏感,也更容易猜到考题很大概率以议和为主。为了保险,韩平还多延展了几个作文的方向,共准备了五篇范文。
拿到题目以后,韩平用最快地速度写完了答卷,为此不惜牺牲一些美观和整洁性,对自己的书法造诣颇为自豪。他知道李申之的书法水平,光写字速度就差了自己好几条街。
走出大门就赢了,再也不用看李申之那讨厌的脸庞了,我就可以继续在临安府学的士子中刷声望,等到以后他们都会是我在官场的助力。
我,韩平,是一个有优良血统的神童,是一个注定要肩负伟大使命的天才,我一定要恢复韩家的荣光,恢复祖父韩琦的荣光。
“砰……”
韩平一脚踢在门槛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看到了一个背影,一个熟悉而又讨厌的背景,李申之那个家伙正在跟人群争论着什么:
“那个臭婊子,你信不信我买下你们家酒楼,天天罚你洗衣服?”
“那个卖炊饼的,你信不信我也开个炊饼铺子,每个炊饼比你便宜一文钱?”
“那个游手的闲汉,你信不信我把你绑石头上扔到河底吃泥?”
“一群渣渣,啥也不是。”
事实证明,没有键盘在手,李申之依然有一战之力。
“可恶,这家伙怎么这么快!”韩平恨得咬牙切齿。
韩家书童赶紧跑过来搀扶自己家的少爷。韩平稍稍站稳,问书童:“李申之什么时候出来的?”
书童面色有点尴尬,说道:“他……他就没进去过。”
“没进去过?哈……”韩平眼睛一亮。
他为什么不进去?是怕了我了?不会啊,李申之虽然纨绔了些,却不是傻子。不参加解试就不能参加省试,这次科举也就泡了汤,下一次科举至少也要三年以后,他绝不会赌气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听说他跟秦桧有点小误会,难倒是秦家的人使绊子?
想不通。
不管了,反正他没有参加解试,就是他输了。
“哼,输了还这么趾高气昂。”韩平重新直起了腰杆,打算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教训李申之两句,告诫他以后一定要认真学习,不要搞歪门邪道。
其实李申之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做人不够踏实,我要劝他浪子回头。此刻的韩平圣母心爆棚。
书童拉了韩平一把,说道:“少爷,官家赐他免解试。”
“咔……”
韩平一步没走稳,脚给崴了一下,在书童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免解试?”
李申之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一看是韩平。
“韩兄果真厉害,交作业这么快,佩服佩服!”李申之朝韩平走来:“呀,韩兄这时怎么了?可是坐的姿势不对,腿麻了吗?”
韩平尴尬地笑了笑:“没,没事。”
李申之掏出自己免解试的牌子,在韩平面前晃了晃:“对不住了韩兄,这牌子也是官家刚刚赐给我的,人算不如天算啊。”
说自己侥幸免解试才赢了韩平,也算是给他留了点面子。
深受社会毒打多年的李申之,早已深刻地领会到“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有的人看似平平无奇,鬼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求到人家头上。所以只要不是杀父夺妻,叛国投敌的深仇大恨,没必要太较真。
两人扯着闲话,学子们陆陆续续地交卷出来。
从路人的口中得知,李申之竟然直接免解试,赢下了这场赌局。
也就是说,李申之以后还会经常去临安府学。
酒会有,肉也会有,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学子们欢呼雀跃,宛如一群周末没有布置作业的孩子,韩平心中升起一股凄凉之意。
不是文人要有气节吗?不是不食嗟来之食吗?
情谊三千,不敌肉馒头四两吗?
“不打扰你们,韩某先告辞了。”韩平再留下也是无趣,打算悄悄溜走。
李申之却一脸坏笑:“别啊,咱们师徒俩还没好好说会话呢,怎么这就走了?”
这次倒是没有学子们跟着起哄,让韩平内心稍稍好受了一些。
韩平一张脸涨得通红,咬了咬呀,拱手作揖:“学生韩平愿听老师教诲。”
李申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为师没什么送给你的,就送你一句话吧:*********,岂因,福祸,避趋之。
“希望尔等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后,将这句话牢记在心。”
韩平神色一震,脸色肃然,再次拱手作揖。
这次是真心的。
显圣完毕,打道回府。
忽然,李府的官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PS:马上就要高考了,祝愿学子们金榜题名,前程似锦。这几天就别看小说了。
PS:下周要上推荐了,心里高兴而又忐忑。感谢“静坐讲黄庭”“wht5518”“天门中断楚山开”“左路通吃”连续的投票。新人新书还没啥人气,你们的每一个投票和评论我都看得见,记在心里,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支持。
二十三、被偷家了
却说李申之赢得赌局,饱受学子们的爱戴,一时之间风光无两。
围观的百姓们,要么是考生的家人,要么是跟考生相好的妓女,在他们心目中自己家的孩子才是最好的孩子。
偏偏所有的学子都围着李申之转,宛如临安府学的核心人物,也使得百姓们对李申之的看法大为改观,觉得高人行事就是与凡人不同。
来不及享受众人钦佩的目光,李申之急匆匆地往家赶。
路上问了管家才知道,李府被查封了。
白纸黑字的大封条贴在大门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门口一片萧瑟。
管家说道:“二老爷已经被赶出临安城,临走之前让我给少爷报信。”
李申之的脑子有点懵。
这是谁封的?为什么要封?我该怎么办?
灵魂三连问没人回答他,好在暂时也没人来捉拿他。
旁边岳家大门打开,岳雷探出脑袋朝他们招手:“申之,快来。”
李申之焦急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岳雷一把将李申之扯进了岳家大门,又朝着剩下的人招手:“进来,先进来再说。”
经过岳雷的解释,李申之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先是临安府的衙役们来到了李家,说李申之勾结金人,要捉李申之去衙门问话。
李家虽然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并不是临安府能随意拿捏的存在。李维以李申之不在家为借口强硬地拒绝了临安府的搜查。
过了没多久,大理寺的人来了,还是借口说李申之勾结金人,即刻就要捉拿下狱。
李维刚要反对,却被大理寺的人直接赶了出来,勒令李维即日起回福建老家,不许留在临安,最后在李家的大门上贴了封条。
李家的丫鬟仆役全都跟着李维去了城外,临走之前李维把陆游送到了岳家安置。
岳家的几个大小伙子,还有岳安娘、岳银瓶都赶过来,帮李申之出主意。
岳安娘是大姐,说道:“申之如果没有去处,暂时就住在我家吧。大理寺的人再来,我们再想办法替你搪塞。”
岳银瓶怒道:“还搪塞什么!他们的人敢来,咱们就把他们打回去,一路打到他们大理寺的衙门,救出父亲!”
整个岳家能降得住岳安娘的人,只有岳飞和岳云。
岳银瓶要发飙,一时之间还真没人敢劝。
李申之见状,识趣道:“不烦各位了,岳家现在也是非常时期,实在是不宜再招惹麻烦。不过在下有一个小忙,需要诸位助我。”
做人要学会替别人着想。切不能人家稍微说一句客气话,自己就顺杆爬。该自己面对的始终要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岳安娘轻轻松了口气,说道:“申之不必客气,你说。”
“借贵府围墙一用。”
岳府与李府是隔壁,只有一墙之隔。李申之所谓的借围墙一用,乃是翻墙回家。
回家都得翻墙,搞得自己和贼一样,这叫什么事儿。
李申之带着金儿两个人翻墙回家,留管家跟李修缘几个人暂时在岳府休息。
金儿先越墙跳下,等李申之跳下去的时候帮他缓冲了一下。
紧接着,岳银瓶也跳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要你管我!”
大理寺的人也想不到他们竟然会跳墙回家,对大门里面疏于防范。只想着大门一封,看住大门就够了。
金儿去找了一些银钱装在身上。李申之倒是什么也没拿,重要的东西都装在身上,他只是想看一看家里是否被抄了个遍。
看来大理寺的人做人还有点底线,家里的东西基本上没有动。
他哪里知道,大理寺的主办官员这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方。如果李家真的倒台,李家在临安的府邸被没收的话,那么主办官员有很大把握把这里买下来。
现在打砸抢,把这里搞的乱七八糟的话,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不得不说,李府的装修布置还是挺有格调的。
关好了门窗,熄灭了厨房的火,将一切能防范的安全隐患处理了一遍,三人重新翻墙回到了岳府。
翻墙的时候,李申之是被岳银瓶和金儿两个大姑娘推上墙的,成为李小少爷被耻笑了很久的梗。
“多谢诸位帮忙。距离科举省试还有三个多月,这段时间我就暂时去府学里居住,等科举事了便回福建。我李家的宅院就劳烦岳家兄弟帮忙照看了。”
李申之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岳雷拍了拍李申之肩膀:“申之放心,只要我岳家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反不了天。”
岳家也有过权倾朝野的时候,在他们眼中,没落只是暂时的。
岳安娘也说道:“申之若是有什么难处,且与我们说,兴许能为你分忧一二。”
李申之感动地点了点头,说道:“银瓶姑娘,你且与岳帅好好说一说,秦桧与赵构乃是无耻之徒,做事没有底线。他们为了议和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岳帅定要反对议和,他们必杀岳帅,你们也早点想办法。”
李家虽然先遭了难,暂时落魄了。可在李申之的眼中,岳家的未来才是大灾难。
岳飞入狱之后,岳银瓶被特许照顾岳飞生活起居,每天都有固定时间可以出入大理寺。岳飞与外面的联络也主要通过岳银瓶。
岳银瓶难得地没有反驳李申之,点头答应了下来。
原本李申之是打算亲自再去见岳飞一面,可惜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去了大理寺就是自投罗网,上赶着跟岳飞当狱友去了。
从岳府的后门悄悄出来,管家领着李申之、金儿和李修缘四人,悄悄找了一条小路往南走。
往常他们都是坐马车走御街,现在却不敢那么冒险。
好在临安城经过多年开发,阡陌交通纵横交错。除了马车必须走御街之外,行人能走的小路很便捷。
金儿带出来的金银各有上百两,是许多普通人家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只要他们稍微省着点用,足够支撑到科举结束。
李申之的计划是,自己去临安府学住着,让管家跟金儿、李修缘找一间客栈住下。
如果实在是没钱了,再借岳府的围墙回李府取就是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逃避秦桧的眼线?
金儿和管家好说,他们只要隐姓埋名,藏到一个小客栈里。临安城住了上百万人,秦桧依靠临安府那几十个捕快的力量找到他们,恐怕并不容易。
可是李申之怎么办?他要参加科举,必然需要现身,一现身就很有可能被抓。
站在临安府学门口,李申之犹豫了。
二十四、魔幻的逃亡
念头转了几转,李申之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临安府学的大门。
“我是穿越来的,我是气运之子,我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下一步的计划早已反复盘算了好几遍,却总是有那么一两个点不是很确定,让李申之深深纠结,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荒诞的理由给了李申之莫名的勇气。
人在许多时候缺的不是能力,也不是运气,而是迈出那一步的勇气,亦或者被人向前推一把的机缘。
临安府学之中,教谕们正在认真备课,学子们刚刚下学,三三两两地结伴吃饭。
没有人注意到李申之走进了大门。
临安府学的学生,每个人分配的都有宿舍,每月还有生活补贴。再后来,这些学子拥有了一定程度免徭役赋税的资格,于是便有许多混子混在府学中,占着名额不求上进,只求享受优惠政策,竟然逐渐成为了官学的小弊病,不断侵蚀着帝国培养人才的途径。
李申之也有他的宿舍,只不过常年不住而已。
这就好过了他的舍友,双人间变成单人间,还多了个地方放置个人物品。
“咦?那人是谁?怎么去了李申之的房间?”
学子们对李申之的背影不怎么熟悉。每次见他的时候,都有金儿作伴,见金儿如见李申之。
没看见金儿,再加上李申之走路鬼鬼祟祟,所以那人一定不是李申之。
“这位小哥,是不是走错路了?”那学子出言阻拦。李申之是他们的大贵人,他的住处就是学子们心中的圣地,绝不能让人随便进。
李申之轻轻地转头,食指放在嘴唇上:“嘘……是我啊!李申之!”
两个学子赶紧猫下腰,小跑到李申之身边:“你怎么来了?这是怎么了?”
李申之朝两边看了看,手一招:“进屋说。”
“今天有人来找过我吗?”李申之边问边朝窗外张望。
两学子对视一眼:
“没有啊!”
“没听说有人找你。”
“要不我去问一下教谕?”
“或者问一下学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不用了。”李申之摆了摆手,找了把椅子坐下。
“申之,你这是怎么了?”学子们都很关心他的状态。李申之可千万别出事,要不然这小半年的酒肉可就没着落了。
李申之说道:“我家被封了。官府要抓我。”
“什么?”这两个学子出生普通官宦家庭,从来没经历过封家这么大的事。
“谁封的?为什么要封?”
“先是临安府衙,后是大理寺。”李申之既然敢来临安府学,就没打算隐瞒这些事。
“原来是他们呀!”两学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咱就不怕他们了。”
“哦?”李申之微微惊讶,“此话怎讲?”
难道这两个自己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同窗,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其中一个学子说道:“申之莫要忘记,咱们这学堂有一副对联,叫: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他们那几个鹰犬,奈何不得咱们。”
有发头陀寺,指的是学堂条件清苦,比和尚庙都寡淡。这些学子们在学堂读书,就像有头发的和尚在庙里修行一样。
无官御史台,指的是学子们可以参与朝政,抨击政策和官员,虽然没有官职,但是说起话来比御史更不留情面。
自从东汉开始,太学的学生们便积极地参政议政,甚至时不时地组织游行抗议,有时甚至可以影响朝局的走势。这一优良传统一直延续到国子监,再到五四。
就在不久前的宋朝,就有个叫陈东的太学生组织了数次规模空前的活动。宣和七年(1125年)上书请诛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等“六贼”;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上书罢黄潜善、汪伯彦,说“欲复中原以定大计,非李纲不可”,一时之间相应者数万人;另一个叫欧阳澈的人上书指斥赵构“宫禁宠乐”;赵构一怒之下斩了陈东和欧阳澈两个人。
冲动之后的赵构很后悔,第二年便给陈东和欧阳澈平反,并且给他们二人的子弟恩萌官职。
殊不知,在赵构内心的深处,恨透了这两个人。是他们让赵构“圣贤明君”的职业生涯有了污点。
这才是赵构迟迟不愿重新组建太学的根本原因。
什么钱不钱的,全是借口。
李申之很懊恼,为什么没有多记住几个同学的名字,也不至于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兄台大义,申之心领了。若是有官府之人来找我,还望兄台帮忙遮掩一二。”
那学子道:“李公为朝廷力挽狂澜,那才是我辈楷模。公子在府学门口对我等的教诲(不知为什么,林则徐的那首诗会被屏蔽成小星星),同样发人深省。
“我范成大仰慕公子的为人,甘愿赴汤蹈火。”
“范成大!”李申之眼前一亮,激动地握住了这位南宋四大诗人之一的双手。
“李申之!”范成大与他四手紧紧握在一起,上下使劲地摇了摇。
“名高岂是孤臣愿,身退聊开壮士颜。范兄,共勉!”李申之是真的激动,南宋四大诗人已经收集两人了,不知道集齐四人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效果。
“好一个身退聊开壮士颜!与君共勉!”
范成大的老家在苏州,父亲范雩在秘书省任六品官,母亲是北宋名臣、大书法家蔡襄的孙女,北宋名臣文彦博的外孙女。
传到他这一代虽然不如祖辈荣耀,毕竟底子还在,家境还算不错。
“申之且安心在此处待着,大理寺的人一时半会不会找到府学来。那帮人一个比一个懒,上峰的命令是查抄李府,那么李府之外的地方绝不会多看一眼,更不用说大老远跑到府学来抓人。至于临安府衙的衙役,他们压根就进不了府学的大门。”范成大胸有成竹地分析道。
现实实在太魔幻。
我知道你在逃,我知道你知道我在逃。我知道你要抓我,我知道你知道我要抓你。我知道你藏在哪,我知道你知道我藏在哪。我在想办法自救,我知道你没办法自救,乖乖等死吧。
也不知是谁开了上帝视角,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抓老鼠的猫。
李申之跟秦桧之间的角逐,像极了相隔咫尺的麋鹿与狮子,猎杀一触即发,却又谁都没动。
李申之说道:“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不瞒着诸位。我李家有今日,其实是得罪了秦桧。临安知府俞俟是秦桧的人,大理寺也是秦桧的人,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之所以现在没来临安府学找我,恐怕是想我已经是瓮中之鳖,抓我不急于这一时。”
“嘶……”这就有点难办了。
范成大面露愁容。
二十五、范成大
论官职,范成大父亲范雩跟秦桧差着十万八千里。论智谋,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天才学霸,朝堂权谋的技能还没点亮,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范成大一脸便秘,想帮忙却帮不上,少年人最恨自己没用。李申之看在眼中,有些过意不去,说道:“范兄不必如此。我想见一个人,不知同窗之中谁有门路?”
范成大露出喜色:“你想见谁?”
“冯益。”
“皇城司的冯益?”
“康王府潜邸旧人冯益。”
冯益是皇城司的高官,大概类似于京城谍报部门的主要领导之一。别说平头百姓了,就算是别的部门的高官想要拜见他都没那么容易。
李申之思来想去,想要对抗秦桧,只有两条大腿可以抱。
一条是皇城司的冯益,一条是禁军的杨沂中。
这两个人是赵构的左膀右臂,秦桧管不着他们。
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是因为这俩人的名声实在是有点差。
冯益就不说了,典型的狗仗人势,小人得志。至于杨沂中,整个人生算得上兢兢业业,一生为将战绩可圈可点,可惜他最大的污点是:监战岳飞。
虽然是奉命而行,终究让人心里有点芥蒂。
范成大的郁闷之色更重了。
虽然他父亲范雩在朝廷当官,还是不大不小的六品官,大概相当于国家图书馆的一个厅局级干部,但是跟冯益压根就是两个体系的人。在托关系办事方面,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京城的厅局级官不叫官,叫高级干事。
范成大的心中充满了懊恼:我要这学识有何用?我生在官宦之家又如何?竟然连朋友的一点点小忙都帮不上!
这时,另一位同窗说话了:“我有位表兄的好朋友,在皇城司里当文吏,时常能见到冯干办,也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
这位学子说话的时候略有一些心虚。他的家庭条件很一般,结交的社会面很窄,净是些狐朋狗友、贩夫走卒,远不如那些官宦子弟文雅。
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说自己有这样的社会关系,感觉太丢人。这次也是看到李申之实在走投无路,才壮着胆子试一试。
李申之闻言,眼前一亮,一把拍在这位同窗的肩膀上:“能啊,太能帮得上忙了!”
饱受社会毒打的李申之,太知道这些不起眼小吏的能量了。殊不知许多大人物的生死全都掌握在这些小吏“不经意”的微操之中。
那位学子先是一喜,随即有些尴尬:“我与那人不过一面之缘,并不是太熟悉。”他很担心自己面子不够大,耽误了李申之的大事。
李申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十两的官银,递给那位同窗,又掏出了一颗约莫一两重的银丸,说道:“托人办事怎能空口白牙地去。这银子你拿着,我只求他向冯干办带一句话便可。”
学子有些犹豫,不知这银子该接还是不该接。
范成大一把接过银子,塞到那学子手中:“栗韬,这银子你便拿着吧。十两是给那文吏的,一钱银子是给你路上花销。”
找人办事难免多处奔走,其中雇车吃饭之类的细碎花销也不是小数目。范成大知道栗韬家境一般,却又为人仗义,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占别人便宜。
可李申之是谁啊,临安城出名的狗大户,他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李申之欣慰地对着范成大点了点头,果然神辅助,好补刀。
终于知道这位同窗叫什么名字了。跟人家聊了半天却叫不出名字,好尴尬。
“好吧,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栗韬终于接过银子,装在怀中,“要我带什么话?”
李申之说道:“黑衣人的蜡丸在我手中。”
范成大和栗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这是他们除了科举之外,年轻的人生中所遇到过最大的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李申之到底有什么秘密,但是光凭“黑衣人”“蜡丸”这样的字眼,足以说明此事不简单。
“事不宜迟,这就开始行动吧。”
……
李申之托关系找冯益,也是无奈之举。不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官职地位,皇城司的冯益都差了禁军的杨沂中好几条街。但对于李申之来说,冯益也有杨沂中所不具备的优势。
一来冯益与间谍案多少有点关系,抛出黑衣人蜡丸这条线所,百分之百可以引起冯益的注意。而杨沂中对于凭空出现的这么一条消息,八成会忽略,实在是每天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太多了,绝大多数都是无用的垃圾消息。二来冯益此人能力有限,相比杨沂中反倒更加好打交道。
杨沂中此人不一般,虽然名声不显,其政治地位却堪称南宋真正的第一武将。
一生战功卓著,可惜始终笼罩在岳飞,韩世忠,刘锜的光芒之下,每场仗都有他,却每次都不是最出彩的将领,颇有点千年老二的感觉。
禁军共有三个衙门,分别是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兵力总共数十万。
宋代吸取了安史之乱的教训,为了避免唐代蕃镇割据的弊端,实行以强中央,弱地方的建军思想,把全国的精锐军队收在首都附近,建立禁军。
在全国其他的地方,只要不是常年打仗的边疆,一般只设置厢军,负责日常治安维稳。
这也是当年越南的侬智高只要突破了边关,就能一个人将大宋南部搅得天翻地覆的原因。
腹地没兵。
按照祖制,禁军的三个衙门必须由三个人担任,而此刻的杨沂中一人统领三衙,在军中的话语权仅次于赵构,比掌管军事的枢密使还要高。
宋太祖赵匡胤在陈桥兵变造反之前,就是担任着杨沂中现在的职务,可见官家对其信任之重。
跟杨沂中这样段位的人打交道,李申之心里有点发憷。
……
栗韬火速出了临安府学的大门去找表兄,说明事情利害之后便去了皇城司文吏的家。
那一两的银丸,栗韬全都给了表兄。
文吏对三元楼黑衣人的案子略有耳闻,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小,连夜去了皇城司的衙门。
二十六、审问
皇城司的办事效率让李申之颇为惊讶。
在通讯只能靠腿的古代社会,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临安府学的大门口,来了一位皇城司的,押司领着几个逻卒。
“请问诸位前来有何贵干?”府学的教谕敢给临安府甩脸子,却不敢对皇城司的人硬来。皇城司可以先斩后奏,没人嫌弃自己的脑袋长错了地方。
跟随皇城司押司一同前来的,还有栗韬跟他的表兄,这位押司便是那位传说中的朋友。
“下官宋明,受冯干办委托,前来请李申之李公子到皇城司问个话。”宋押司话说得很客套,将府学教谕的敌意化解了大半。
这时李申之走了出来:“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
既然皇城司如此高效地运转,自己这个现代人就别掉链子了。此外,李申之觉得皇城司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马车上,宋押司问道:“李公子,当日与你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可否一同前往皇城司问话?”
“理当如此。”李申之将让栗韬去管家们下榻的旅社,通知李修缘和金儿也赶到皇城司。
皇城司就在皇城根,距离临安府学很近,坐马车不到半刻钟(十五分钟)就到。
与他们一起到的,还有风尘仆仆的冯益。
闻到冯益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李申之对这位敬业的狗腿子多出了一份敬佩之情。
“人都到齐了?”冯益脚步很快,边走边问。
宋押司一路小跑跟在旁边:“三个人,李府的李申之,随行的丫鬟,还有那个小和尚都到了。”
“蜡丸呢?”这才是冯益最关心的东西。
宋押司跑得有一点小喘:“李申之说一定要亲自交给冯干办。没有您的吩咐,下官没敢搜他的身。”
“嗯,待会把那个李申之带过来。”
“遵命!”
“那个妓女呢?”冯益问道。
“呃……已经派人去找了,马上就到。”宋押司紧张地擦了下冷汗,心里抱怨道:刚才没说找这个妓女啊!
好在皇城司距离三元楼也很近,来回不到一刻钟就到。
冯益停住脚步,略一思忖,吩咐道:“将他们四人分开询问,问完把笔录给我,要快。”
安排妥当,冯益进了自己的官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有仆役燃上熏香,沏上斗茶,展纸研墨,快速有序地布置着。
冯益很会享受,熏香和香茗都是赵构赏下来的贡品,等闲难得一见。
不一会,宋押司领着李申之,一路小跑地赶来。
李申之稍稍喘了口气,拱手道:“见过冯干办。”
冯益正襟危坐,很有腔调地“嗯”了一声:“坐吧。”
仆役端出一个凳子,李申之乖巧地坐了半个屁股,双手扶着膝盖。
沉默……
冯益在等李申之献上蜡丸,李申之在等冯益开口问话。
宋押司见状,拍了拍李申之:“李公子,蜡丸呢?”
“哦!”李申之“恍然大悟”,赶紧从袖筒里掏出一张字条:“小子不懂事,不知蜡丸中的机密,拆开看了字条,望冯公恕罪。”
“无妨。”冯益大度地一挥手。
宋押司双手从李申之手中接过字条,将小小的字条抬到额头之上,再双手恭敬地送到了冯益手中。
整个过程不曾看过字条上的一个字。
冯益拿起字条,对着烛光正面看了一会,又反面看了一会:“宋押司,你也瞧瞧。”
宋明重又双手接过字条,也凑着烛光看了半天:“冯干办,没问题。”
皇城司传递的密信,自有其中的防伪手段,普通人并不知道。
防伪的标记有时很不起眼,有时是纸上不经意的“污渍”,有时是第几个字的第几个笔划的特殊写法,有时是特定的词语组合。
这样一来,传递消息的途径可以更加灵活,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夹带在官方的文书中。
而皇城司的驻点间谍在收情报的时候,认字不认人。
冯益首先关心的是消息的准确性,其次才是消息的内容。
情报该如何处置,需要交给老东家赵构,让官家定夺。狗腿子就好好干狗腿子的活儿。
蜡丸的内容已经核实,黑衣人的身份也核实了,确实是皇城司的探子。
接下来,就看李申之几个人的审讯材料了。
冯益打算亲自审一审李申之。
冯益喝了一口茶,状态很轻松:“听宋押司说,是你主动找的他上报情报?”
李申之答得毕恭毕敬:“回冯公,正是如此。”
冯益又取出一个杯子,朝李申之一伸手:“来,一起喝。”
“小生不敢。”李申之的姿态作得很足。
冯益故作威严:“让你喝你就喝,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李申之用两个拇指和食指捧起茶杯,一饮而尽。
冯益露出和蔼的笑容:“这就对了嘛!这可是上好的贡茶,来,再喝一杯。”
没想到冯益这么好说话,李申之逐渐放松了一些,再加上也确实口渴了,便连喝了几杯茶。
冯益一边倒茶,一边笑着问道:“你是怎么藏的蜡丸啊?”
李申之心头一震,赶紧离坐拱手道:“小子不懂事,还望冯公恕罪!”
没想到冯益审讯挺有一套,一张一弛的节奏玩得很熟练。若不是自己有一副永远十八岁的灵魂,恐怕早已着了道。
就是这看似不经意地一问,不知道栽倒了多少英雄好汉,套出了多少重要情报。
冯益面色不改,依然笑眯眯的样子:“坐,坐,别紧张,咱爷们俩就随便聊聊。”
李申之的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领导越是说随便聊聊,越说明事情重要。
“不怕冯公笑话,当时拿着蜡丸,那范同带着林一飞要搜身,我一紧张,把蜡丸吞肚子里去了。”
“哈哈……”冯益爽朗地一笑,赞道:“你倒是机敏。”
李申之尴尬地笑了笑,略显不好意思。
冯益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昨夜就拿到了蜡丸,为何现在才来找我呀?”
李申之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小子一开始并不知道蜡丸之中有秘密。可是昨日李府忽然被大理寺查封,我便察觉到不对,便连夜翻墙回到院子里,将那蜡丸找了出来,这才知道蜡丸之中乃是机密情报。”
一套真中带假的说辞,自己都差点信了。
冯益身子微微前倾:“你是从哪里找出的蜡丸?”
李申之皱了皱眉头,一副嫌弃的表情:“自然是,是在茅厕中了。”
“呵……”冯益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倒是难为你了。”
这时,宋押司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材料:“冯公,那厢都问完了。”
二十七、扰人清梦
天刚蒙蒙亮。
空旷的御街之上,禁军正在奋力地洒扫地面的尘土。
运河之中,船舶往来如梭,为临安城输送养料,运走垃圾,维持着帝国京城勃勃生机。
早点铺子已经飘出阵阵饭香。
游手们一点都不好闲,早早地等在码头边,等着工头分配活儿。
李申之一行四人从皇城司里走了出来,虽然面容难掩疲惫,但气色看上去颇为高兴。
待距离皇城司的大门稍稍远了一些,李申之问道:“都问了你们些什么问题?”
“童姑娘,你先说。”
童姑娘将额前垂下散乱的刘海捋到耳后,脖子扬了扬:“他们问我是否见过蜡丸,我说没见过。”
李申之点了点头,她确实没见过蜡丸:“然后呢?”
童姑娘微微扭头,眨眼瞥了李申之一眼,说道:“他们问了我跟你的关系。”
李申之摸了摸鼻子:“咱俩啥关系?”
童姑娘目光有些不善,脸色略带愠怒:“我说你马上就要为我赎身了。”
说罢一扭头,赌气不搭理李申之了。李修缘和金儿掩嘴偷笑。
李申之讨了一个没趣,目标转向了李修缘:“你个小和尚,笑什么笑?他们问你什么了?”
李修缘忽闪着一双纯洁无瑕的大眼睛,无比真诚地说道:“我是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不错!”李申之给李修缘来了个摸头杀,又问金儿:“你呢?”
金儿说道:“我只说自己被吓傻了,什么都忘了。”
除了童姑娘是临时被叫来的之外,李修缘和金儿的话都是事先商量好的。
得益于小时候坏事没少干,李申之养成了干坏事以后必先跟小伙伴串供的好习惯。
这些说辞早已商量好,为的就是防备突然遇到现在的情况。
目前来看效果不错,皇城司的人没有深究,大概是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李申之重新在心中复盘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大的漏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了下来。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李申之掏出一块铁牌:“我现在是皇城司的密探了。”
“哦。”金儿也掏出了一块铁牌。
李修缘假装在腰上挠痒痒,不经意地露出了腰上一模一样的一块铁牌。
“嗤……”童姑娘转怒为喜:“皇城司在城中密探无数,铁牌是等级最低的。”说着,掏出了自己的一块银牌。
李申之一把抓了过来:“你竟然是银牌密探?”
“不给你看!”童姑娘一把夺回了银牌,略带赌气:“这牌子呀,其实就是个卖情报的凭证。我这个银牌,无非就是情报能卖出个高价钱而已。”
原来如此……
还以为那冯益慧眼识珠,看中了自己的才华,破格录用自己为皇城司的骨干力量呢。
谁曾想,人家不过是随手养了一个线人而已。
还不能算养,因为有情报才有报酬。如果迟迟提供不来有价值的情报,这块铁牌牌连一个馒头都换不来。
或许人家卖馒头的小贩,腰里别着的还是银牌呢。
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临安府学,李申之想好好睡一觉,睡他个天昏地暗。
跟冯益斗法了半晚上,相当地耗精力。
原以为冯益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狗腿子,没想到这么难对付,审问套路一个接一个,问出的问题更是个顶个的刁钻。
殊不知冯益对李申之的评价也很高,他自问昨晚的审问用尽了毕生所学,把多年积攒的套路全都用了个遍,竟然没有发现李申之的一点漏洞,这李申之果真不凡,所有人恐怕都被他纨绔的外表迷惑了。
没有漏洞,就是最大的漏洞。
冯益的审问哲学就是这么简单。
……
临近府学大门,一个急匆匆的身影颇为眼熟。
李申之仔细一瞧,是范成大:“范兄,这一大早地,你急匆匆去哪里?”
范成大面容憔悴,眼窝发黑:“申之你可回来了!我苦等你一夜未归,正准备去找家父,看能否疏通一下关系,到皇城司捞人。”
李申之感到嗓子有些哽咽:“没事了!我现在没事了。”范成大能有这样的打算,真的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他父亲不过是一个图书馆的领导,想去国安部门捞人,纯粹是想桃子了。
古代的君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只要认准了你,就死心塌地的对你好。受够了虚情假意的社交,李申之很享受这种君子之交。
“瞧你那黑眼窝,”李申之搭住范成大的肩膀,“走,咱们睡觉去!”
“还笑话我?你也不照照镜子!”得知李申之没事,范成大心情大好,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
累了一天,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个觉了。
李申之的宿舍中一直有人,床铺用品一应俱全。管家带着金儿和李修缘到附近寻了一处客栈歇脚,李申之终于躺在了舒服的大床上。
一个社畜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可以不设闹钟地睡到自然醒。
谁要是敢打扰了这一觉,一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果不其然,还真有不开眼的人。
李申之一行人回到府学的时候还是卯时初刻(05::30)。
过了辰时,到了巳时(09:00),大理寺的人寻上门来。
标准的按点上班。
大理寺的人这次有备而来,随身带着官府的正式文书,上面有大理寺丞的签押,还有大理寺的官印,要捉李申之一行人去大理寺问话。
府学的守正这下没话说了。
当大理寺的人胡作为非的时候,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对方叫板。
现在人家拿着文书来了,代表着官府权威,府学里上下就得乖乖地配合。
守正在门口应对着,暗中派学子去给李申之通风报信,是留是逃,交给李申之自己抉择。
府学里的守正教谕们,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刚睡下两个小时,正是深度睡眠,身体得到最充分休息的时候,李申之被叫醒了。
“申之,大理寺的人来了。守正在外面挡着,你快逃吧。”学子们还是觉得民最好不与官斗的好。
连守正都挡不住,李申之晓得情况不妙,冷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敢打扰老子睡觉,本少爷今天就去好好会会他们。”
少年人正是火气旺盛,容易上头的年纪,一点就着。
李申之说得豪气万丈,传话的学子也来了劲:“申之莫怕,我这就去找同窗给你助威!”
二十八、我有重要情报
府学门口,学正跟几个教谕正跟大理寺的人理论。
“临安的学子刚参加完解试,还未放榜,究竟是什么样的案子,现在就非要将人拿走?”学正努力地寻找着办案规则上的漏洞。
大理寺的官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叫学正知道,咱也是奉命办事。这上峰为何下这样的令,咱也不能多问不是?大理寺的案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然后是一副“你懂的”表情。
学正说道:“大理寺乃国之重器,按说我临安府学自当倾力配合才是。可这眼下科举在即,不知贵寺能否宽限些时日?大理寺的案子我自然知道,办起来迁延日久,等闲三两个月结不了案。不如就让申之呆在府学之中,我们派人严加看管如何?”
古代的科举就和现在的高考一样,是一个人改变命运的重要途径,是鲤鱼跃龙门的战场,容不得一点闪失。
一个考生如果赶着去考场,就算市长来了都得给他让路。
在古代也一样。有一朝有一个不开眼的王爷,路过贡院门口的时候正遇上参加科举的考生入场。这王爷非要开路硬挤过去,惹怒了学子,差点被学子们生吞活剥了。最后学子们没事,这位王爷被罚俸禁足。
像这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阶级固然应该流动的观念,如基因一般刻写在了中华民族的骨子里,就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挑战。
是以学正一直拿科举为由头,来逼大理寺的官员让步。毁人前程的污名,他一个小小大理寺官员承担不起。
大理寺官员脸色一黑:“学正,咱好言好语地说,是我等敬重你。今日有这一纸文书在此,我看谁敢阻拦!”
“给我进去搜!”
学正和大理寺官员在门口理论了半天,学正凭借儒家无敌的口才,一直领着大理寺的人绕弯弯。这已经是学正第三次把话题绕到建议李申之监视居住上了。
大理寺的官员再笨,也知道府学的人在拖延时间。
官吏们正要往府学里面冲,李申之领着一众学子涌了出来。
大理寺官员面色大惊,后退了两步,喝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快快闪开,莫要误了你们的前程。”
学子们在李申之的带领下,来到学正身边,停了下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官员脸色微白,色厉内荏道:“只要把李申之交出来,本官便不为难你们。快去把李申之给我找出来。”
李申之就在他的面前,却没有一个学子指认。
李申之往前走了一步:“我就是李申之。”
“呀!”大理寺官员往后退了一步,忽然醒悟过来,这就是自己要抓的人:“给我拿下!”
“慢着!”李申之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跟他们走。
学子们熙熙攘攘地跟着李申之往前走,大理寺的人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大理寺官员感觉头皮发麻,恨不得立马转身逃走。他的年纪不小,当年那场陈东领着数万学子的大暴动依然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当炮灰。
但是此时此刻,他更害怕大理寺整人的手段,只好硬着头皮在这里挺着。
“你想干什么?想杀官造反吗?”他把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申之和蔼地一笑:“我们都是良民,都是国朝未来的栋梁之材,你不要污蔑我们。”
说着,掏出了皇城司的铁牌:“不知道你们大理寺能不能管了我们皇城司的事儿呢?”
大理寺的人常年办案,各个衙门的腰牌全都认识。定睛一看,那皇城司的腰牌是真的。
“我大理寺自然是管不了皇城司的事。可你这个腰牌不过是一个线人的腰牌,又不是密探的腰牌,我还是管得了你的。”看清楚了腰牌,大理寺官员一颗心放了下来。
李申之把腰牌一收:“现在,我有重要情报禀报皇城司。”
所谓线人,没情报的时候就是个平头百姓,死生不论。有情报的时候就是皇城司的人了。
大理寺官员皱紧眉头,咬牙说道:“那也得先跟我去一趟大理寺。”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申之忽然有了皇城司的腰牌,只知道如果今天还不把李申之给捉回去,他的下场将会很惨。
上一次没有捉回去,还能以没有文书,被府学学正挡住为由。这一次拿着有签押和印章的正式文书,如果还不能完成任务的话,只能说明他办事能力太差,该给有能力的人腾位置了。
李申之见状,知道大理寺今天志在必得,自己如果去了大理寺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只可恨自己还没有抱上大腿,一旦陷落大理寺,不会有人来捞人,说不定在岳飞被杀之前自己就呜呼了。
李申之说道:“我的情报乃是国家大事,你是什么人,难倒要截获我这条情报吗?”
栽赃陷害,转移话题,这是喷子的基本素质,李申之玩得非常熟练。
事实证明,键盘侠只要能立于不死之地,就算没了键盘,嘴炮威力依然十分可观。唯一害怕的便是武力攻击。
眼前大理寺与府学对峙的情况下,反倒是大理寺的人更害怕武力冲突。
一听到“大理寺的官员要截获皇城司的重要情报”,学子们便如干柴烈火一般,“蹭……”地被点燃。
“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打死这帮走狗!”
仿佛这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就是大宋虽胜尤败,打了胜仗却屈辱求和的始作俑者,他们就是忠良遭受陷害的罪魁祸首。
一时之间国仇家恨,还有自己十年寒窗所受的苦,统统都发泄到了大理寺的几个人头上。
群体性事件爆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是冷静的。
也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只鞋子,击落了大理寺官员的冠带,学子们就像听到了冲锋号的战士,一窝蜂地涌向了大理寺一行人。
反应快的官吏扭头就逃,反应慢的人在挨了几拳,衣服被撕碎以后也知道该逃跑了。
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几个人走在御街上,仿佛落汤的公鸡一般,引得百姓指指点点。
临安府学的学子们追杀出来:“就是他们,妄想截获皇城司的情报,图谋不轨!今日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于是乎,这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又收获了许多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平日里不能随便在御街上扔垃圾,今天可算逮住机会了,把家里的垃圾一股脑扔了出来,使劲清空了库存,成了临安百姓的一场狂欢。
……
一场风波暂时停歇,学正的面色却一点也轻松不下来:“申之,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李申之整理了一下衣冠:“自然是去皇城司了,我真的有重要情报。”
不管有没有情报,既然牛皮吹出去了,此刻都必须要有,不然就是重罪。
原来还想等睡醒了再好好谋划抱大腿的事,经过大理寺这么一折腾,李申之深深感受到时不我待。
再不赶紧抱一条大腿,要被人整死了。
PS:感谢“静坐讲黄庭X”辛苦捉虫,感谢“左路通吃”热情的互动。这届读者水平太高了,小萌新作者瑟瑟发抖,书中如有错漏之处,请轻喷<(* ̄▽ ̄*)/
二十九、好人先告状
去找冯益,不过是临时决定,李申之身上并没有什么重要情报。
只是被大理寺逼到了那个份儿上,无奈找出的托词罢了。
大理寺卿何铸也是一脸懵逼地听着属下的报告:
那李申之不知何时竟然勾搭上了皇城司,拿着皇城司当挡箭牌,还污蔑下官想要图谋他手中的情报,鼓动临安的学子们暴动,将我等赶了出来。
何铸心中暗道:无能之辈。对下属的表现哭笑不得。
“他拿的是线人牌子?还是密探牌子?”
“下官看清楚了,是线人的牌子。”
何铸点了点头。密探的牌子绝不会轻易展示给人看,因为那样代表着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回想起秦桧下达的命令,何铸就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若不是自己正当壮年,舍不得这高官厚禄,真想辞官归隐,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停了一会,何铸说道:“你且派人去皇城司门口蹲着,如果他真的是去卖情报则罢了。如果他没去皇城司,或者去了没有卖情报,直接把他给我铐回来!”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呢,何铸一直夹在李申之和秦桧中间受夹板气,早就受够了。
一开始之所以没有直接暗中抓捕,是想给士大夫们留点情面。
这个李申之毕竟是宰执之后,他今天的下场,很可能就是朝中诸位相公日后的下场。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政坛常青树,贬官才是常态。如果自己做得初一,等贬官以后别人就做得十五。
可如果李申之谎报军情,欺瞒大理寺,就是侮辱朝廷。李申之有错在先,抓他有理有据,就别怪大理寺用手段。
……
李申之走在前往皇城司的路上,心中忐忑不安。
上缴情报,确实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就为了先占据不败之地,然后给大理寺一个下马威而已。
口嗨了,现在该擦腚了。
绞尽脑汁搜索着,这个时代能有什么样的情报,足够自己投靠到冯益的门下?
柔福帝姬是假冒的?
赵璩不当人子,在皇子的竞争中输给了赵瑗?
金人计划归还韦太后和宋徽宗的棺椁,其中宋徽宗的棺椁是假的?
韦太后给金人生了两个孩子?
这些情报都过于重磅,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给崩了。
不如换一个思路,搞一点挣钱的门路?
作为一个穿越者,搞发明创造挣钱是基本功,李申之心中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迅速发财,不如找上几个献给冯益?
像冯益这种小人,个个贪财,用钱财最能打动他们。
可是冯益敛财多年,小财已经勾不起他的兴趣,除非能送他一笔泼天大财。可泼天大财需要长线布局,又岂是那么容易。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皇城司的门口。
在这个地方,一定要毫不犹豫地走进皇城司的大门,不要左右顾盼,不要伸手到怀中,不要试图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不然会被隐藏的便衣当场格杀。
人在压力巨大的情况下,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在踏入皇城司大门的一刻,李申之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拿着铁牌进了皇城司,便有小吏负责接待,然后登记下姓名和情报,等有关部门甄别之后再来领赏。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找自己的上线。
李申之不知道自己的上线是谁,只好请宋押司帮忙。
好在宋押司非常敬业,昨晚熬了一夜,今天依然坚守在岗位上。
小吏领着李申之到了宋明办公的地方,宋明正在签收文书。
“哦?是申之来了?”李申之的去而复返,宋押司觉得必定有事。
李申之说道:“见过宋押司。在下还有一事,想向冯干办禀报,请押司引荐。”
宋明道:“你且稍座,冯干办正在睡觉,不知醒了没有。”
刚要出门,有小吏来传话:“宋押司,冯干办请你过去一趟。”
说曹操曹操到。
宋明拍了拍李申之的肩膀:“等我一会,我先去看看冯干办找我什么事。”
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到了地方,宋明让李申之在门口等着,自己先敲门进去。
冯益很自然地一抬手:“坐吧。”
宋明在冯益手下很多年,知道冯益的脾气,在他面前一定要装作很轻松自在,而又略有拘束的样子。
自己搬了个凳子,在惯常的位置坐下,宋明问道:“冯干办,可是有事吩咐?”
冯益手扶着额头,说道:“你与那李申之是什么关系?”
宋明没有隐瞒:“他的一个同窗与我的一个同窗是表兄弟。”
冯益的手沿着额头,抚过头顶,在脖子后面使劲拍了拍,问道:“你觉得李申之此人如何?”
宋明想了想,说道:“从情报来看,李申之天资聪颖,却又纨绔不堪,整日流连勾栏瓦舍。不过从今日的接触来看,下官觉得此子颇有城府,是个人才。”
冯益不置可否,又问:“他与童姑娘是什么情况?听说他要给童姑娘赎身?”那几份笔录冯益全都看过,是以心中存疑。
宋明道:“兴许是李申之口味独特吧,至于赎身么,下官觉得不太可能。”
“哦?为何?”
“李申之是李纲之子,家风甚严。从李家的布置来看,他开年考中进士之后就要回福建去。留他在临安城读书,怎么胡闹都行,一旦回到福建,便要接受管束了。到时候带着一个妓子回去,恐怕他也不好交代。李申之虽然纨绔了,毕竟是个聪明人,不会这么不知轻重。”
冯益点了点头,宋明一通分析很有道理,也给他理清了思路。这也是他平时最倚重宋明的原因。
过了盏茶时间(十分钟),冯益说道:“我想招揽他,押司觉得如何?”
宋明正喝着冯益的贡茶,轻轻砸吧了下嘴巴,说道:“下官正有事要禀报。此人方才找到我,说有事要禀报冯干办,不如先让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再做决断?”
“哦?他在何处?”
“就在门口!”
“喊他进来。”冯益重新端坐案前,目光威严地望着门口。
在门口打好了腹稿的李申之,自信而又从容地踏入房间,不卑不亢地施礼:“拜见冯干办。”
冯益依然是一副和煦的笑容:“第二次来,都是熟人了,不必拘束,坐吧。”
“谢冯公。”
冯益手指在茶杯边轻轻一敲,问道:“听说你还有重要情报?”
李申之正要喝茶,赶紧放下茶杯,拱手道:“正是!”
冯益手掌往上抬了抬:“别紧张,喝茶喝茶。”
顿了顿,冯益问道:“那上次来为何不说?”
李申之趁机喝下那盏茶水,说道:“事关重大,小子担心说出来会祸及家人,才没敢说。”
“嘶……”冯益故意作出一副凝重的表情,却难掩眉眼之间的兴奋:“你放心,只要你不是造反,本官保你周全!是什么事?”
李申之抿了抿嘴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关于丞相的事。”
三十、好狗不挡道
李申之的重大情报,竟然是关于秦桧的事。
确实够重磅。
冯益与宋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凝重。
秦桧的事情,是涉及到国本的事情。
对于南宋朝廷来说,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议和,而议和的最大功臣就是秦桧。
这是朝廷的最高方针路线,谁也不许动摇,否则岳飞就是例子。
朝廷不介意杀猴子吓唬鸡。
冯益假借喝茶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你说吧,丞相怎么了?”
“丞相他诋毁朝廷。”李申之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诞的话。
“哦?”冯益的心情稍稍安定下来,又有一丝丝的失望,问道:“如何诋毁了?”
单单是诋毁朝廷的话,这个罪可大可小,在政治斗争中扳倒一个人的时候,这最多算得上是一个锦上添花的罪过,单独用出来,并不致命。
李申之说道:“想必冯干办也知道,那日我在三元楼偷听到了丞相与金人的对话,然后丞相便对我明里暗里的打压。”
冯益点了点头,皇城司早已将事情的始末写成卷宗,供他查阅,唯独双方的对话无从查证:“丞相都说了什么?”
李申之清了清嗓子,坐姿端正了一些,右手甩了甩袖子露出手腕,左手背在身后,模仿着秦桧的腔调:“那赵……官家看上去是一位中兴雄主,其实已经被皇……金人吓破了胆子。大宋的江山社稷,江山被他丢了一半,祖坟也没了,祖宗牌位都丢了好几个。只要再朝他多施加一些压力,必定能够诈取更多的利益。”
李申之说完赶紧请罪:“这些都是秦桧说的话,在下不过转述而已。”
冯益摆了摆手,表示无妨。
如果转述一些不敬的话就要治罪,那么密探们都不要干活了。
冯益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缓慢而有节奏。
良久,冯益说道:“你且回府学中好生学习,早日省试中第。秦桧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在暗中派人护你周全。”
李申之说道:“小子谢过冯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若是大理寺再领着文书来捉拿我,我该如何应对?”李申之心想,自己总不能每次都找同样的借口,说去皇城司送情报吧。
冯益笑道:“以后想要什么就直说,本官给你一个密探的符牌便是。随后找宋押司去领吧。”
李申之大喜:“多谢冯公!”
呵,对你好就是冯公。
……
打发走了李申之,冯益立马起身进宫,面见赵构。
皇城司就在皇城边,是直属于皇帝赵构的机构,随时听命。
冯益作为赵构的心腹,有最高权限的通行证,有紧急事情可以随时出入,任何人不得阻拦。
见到赵构之后,冯益将李申之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
赵构听完,心中不是个滋味。
一种被背叛的心酸涌上心头。
自己最倚重的大臣,竟然在背后这样说自己。
“这个李申之查清楚了吗?”赵构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这些话是谣言。
冯益转述李申之的话确实是谣言,但是冯益信了,赵构信了,这便是造谣高手的高明之处。
刚好卡在对方信任的缝隙中制造谣言,让对方不得不信,还无法互相证实。
赵构总不能直接去质问秦桧是否说过诋毁的话,而秦桧必然不会承认,然后赵构最终依然不会相信秦桧的否认。
一个完美的闭环。
龌龊人的内心,永远照不进光明。
冯益说道:“不仅李申之,还有他身边的丫鬟,小和尚,时长交往的妓女,全都调查了个遍,暂时没有发现疑点。”
赵构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难怪李维前些日子会主动上缴犀带,原来是因为秦桧的逼迫。”
冯益跟在赵构身旁,落后半个身为,躬着身子:“李府已经被大理寺贴了封条,那李维已经被赶出了临安城暂歇。陛下,要不暗中帮他一把?”
赵构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和议最要紧,先不要惊动丞相。若是李申之遇到危险,你暗中帮他便是。”
“臣明白!”
……
冯益正准备出宫,恰逢秦桧进宫见赵构。
“冯干办刚从官家处出来,可是有什么重要情报吗?”秦桧站在路中间,挡住了冯益的去路。
丞相本不该管皇城司的事,但是秦桧乃一人之下的百官之首,既然问话,冯益不得不答。
“丞相不觉得管得太宽了吗?”冯益答不答是一回事,怎么回答又是一回事。
这秦桧在冯益的升迁之途中没少下绊子,是以冯益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秦桧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拦在路中间不让。
冯益见状,干脆也使起了泼皮的性子,跟秦桧脸对脸站着对视。老子是直达天庭的皇城司干办,你也管不着我。
僵持了一会,秦桧也觉得无趣:“闪开,我要过去。”
“哼!”冯益侧了侧身子,两人擦身而过。
……
且不说冯益回了皇城司,却说秦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赵构的书房:“臣秦桧拜见陛下!”
赵构露出欣喜之色:“是丞相来了,快给丞相看座。”
“谢陛下!”秦桧熟练而又恭敬地坐下。
赵构心情有些急迫:“金人那边怎么说?”
秦桧露出了难为的神色:“金人坚持要册封陛下。”
赵构脸色一黑:“册封便册封,难倒还要朕给他们行跪拜礼不成!”
秦桧说道:“跪拜倒是不必了。臣已经跟金人沟通过,到时候只需要陛下称身体不适,由臣代为跪拜便可。”
宋金议和的一项条款,便是宋向金称臣,由金国册封“康王”赵构为宋皇帝。
按照礼法,“康王”赵构要跪拜接受了册封,才是大宋皇帝赵构。
要说这人也奇怪,该怂的时候不怂,不该怂的时候瞎浪。
就拿赵构来说,在和议的诸多条款中,不论是边界划分,还是岁币份额,基本上金人说啥就是啥。接受册封也没意见。
唯独跪着被册封不能接受。
听到秦桧有了解决方案,赵构终于松了一口气,问道:“太后之事金人怎么说?”
靖康之难时,赵构的生母韦后被掳掠至金国五国城(今黑龙江西北)。金国送还韦太后是大宋方面提出的一个条件。除了韦太后,还有宋徽宗的棺椁,这位艺术家皇帝早在七年前便一命呜呼,客死他乡。
自从汉代以孝立国之后,历朝历代中“孝道”便具备了宪法一般的地位。赵构想要坐稳皇位,必须做好“孝”的典范。
秦桧说道:“金人说,想要迎回太后,先杀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