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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双向奔赴

    朱家军用了相当长时间,调整内部矛盾。

    这在乱世群雄当中,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

    对于忙于争夺天下旳枭雄们,时间是最宝贵的,也是最稀缺的,利用一切时间,扩充地盘,壮大实力,这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哪怕以后落败了,底子厚,也能多扛一些时间。

    至于那些在势力急剧膨胀过程中积累的矛盾,能解决就解决,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更简单了,解决不了矛盾,还解决不了人吗!

    反正人都是一切矛盾的根源,只要把人弄死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才有刘福通杀杜遵道,陈友谅杀倪文俊。

    诚然,效果立竿见影,刘福通独揽韩宋大权,发动三路北伐。

    陈友谅篡夺天完兵权,势不可挡。

    但是靠着这种山贼火并,获得权力的粗暴方式,到底不能服众,哪怕只是旁观的人,也会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傅友德就是惶惶不安的那一个……他刚到小孤山,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心腹吕进叫了过来。

    吕进读过一些书,在军中有小诸葛之称,陪着傅友德打了不少仗,一路辗转,不离不弃,因此被傅友德视作智囊,凡事都喜欢听听他的意见。

    “吕先生,过去的一年多,咱们从河南打到关中,从关中退入巴蜀,又从蜀地到了湖广,如今身在江西……转了这么一大圈,咱们跟察罕帖木儿打过,也见过明玉珍,看见过陈友谅,你能说说吧,这些人到底算不算英雄?”

    吕进骤然一愣,良久之后,微微摇头,“要让我说,不光他们不算,就连刘太保也算不得英雄!”

    傅友德的脸色不悦,忍不住轻咳道:“太保举三路大军北伐,气壮山河,乃是当世豪杰,如何算不得英雄?”

    吕进微微苦笑,“刘太保要真是大英雄,如何能仓促进兵,害北伐大军,功亏一篑?”

    傅友德听到这里,竟然微微错愕,却也低下了头,不敢否认吕进的话。

    傅友德是农户出身,早年家贫,遇上了灾年,过不下去,恰巧遇上了刘福通起义,他就加入了红巾军。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并无任何出奇的地方。

    大约就是随着义军,攻城略地,混口饭吃,运气好就往上爬,当个小官,运气不好,就死在乱军之中,变成一堆无名无姓的白骨。

    乱世向来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

    傅友德属于那种运气还不错的,虽然是农户出身,但他很有战斗力,属于天赋异禀级别的。

    因此他在刘福通手下混成了一个将领。

    随后他就参加了一场战斗,准确是增援。

    刘福通开启北伐之后,首先图谋关中地区,或许刘福通也想重复汉唐的故事吧!

    起初他的运气不错,很顺利打入了关中,大将李武、崔德连战连捷,就在北伐大军高歌猛进的时候,元廷派出了两路大军。

    一路是察罕帖木儿,一路是李思齐,一个蒙古地主,一个汉人地主……他们就是元廷手上最凶悍的两条恶犬,撕咬起红巾军,比蒙古人还要凶残十倍!

    北伐西路军告急,刘福通不得不派遣李喜喜等人领兵增援,傅友德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同样杀入关中,最初也打了几个胜仗,但是很快就面临地主武装的反扑,不但增援不成,还损失惨重,无法在关中立足。

    李喜喜带着残兵败将,退入了巴蜀。

    恰巧此时的巴蜀是天完大将明玉珍的地盘,这一支残兵从刘福通手下,变成了明玉珍手下,归附到了天完。

    但是明玉珍这人门户之见很严重,瞧不起这些刘福通的部下。

    傅友德没有力量杀回关中,同河南的刘福通,又远隔山川,道路不通。

    他只能选择出川,投靠陈友谅,如今又被陈友谅安排到了小孤山,防御朱元璋。

    一年不到,几乎绕了大半个中国,领教了除朱元璋之外的所有大势力。

    着实是开了大眼!

    “傅将军,分散兵力,逐步添油,本就是兵法大忌……刘太保先是三路北伐,随后见西路军受创,又舍不得退回,反而不断投入兵马,试图挽救危局……结果连战连败,损失惨重。这种用兵之道,如何称得上英雄二字?”

    “哎!”

    傅友德重重叹口气,“太保有他的难处,我们已经归附了天完,就是背叛了太保,做了二臣!这时候再去非议太保,着实不合适,不要多说了。”

    吕进也只好停了下来,不过从傅友德烦躁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对刘福通的确是有些意见的。

    “三千父老乡亲,跟着我一起入关杀敌,时至今日,我身边的兵马,尚且不足三百人……想那项羽,当年见八千子弟损失殆尽,无颜见江东父老,就自刎乌江。我,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乡父老,却还苟且活着,我,我恨啊!”

    傅友德狠狠一拍桌子,震得茶壶茶碗乱撞,满腔悲愤,溢于言表。

    吕进看了半晌,这才叹道:“傅将军,霸王太过刚强,不肯卷土重来,自不必说。只是身为武将,首在得英主而侍,如此才能飞腾九天,实现鲲鹏之志。刘太保尚且不是雄主,明玉珍鼠肚鸡肠,更是不堪,将军弃他们而去,是对的。”

    傅友德拧着眉头,问道:“既然如此,那陈友谅如何?”

    吕进想了想,道:“陈友谅是个枭雄,他投靠红巾时间不长,但是用兵如神,处事果决,不是寻常之辈。而且他又击杀倪文俊,独揽大权,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物阜民丰,傲视天下,当真是一头猛虎,不可一世!”

    傅友德猛地瞪大眼睛,忙问道:“这么说,先生是让俺替陈友谅卖命了?”

    吕进呵呵一笑,摇头道:“陈友谅固然有枭雄之姿,可如今王者出世,身边名臣云集,手下武将神勇,大势将成,席卷天下在即。将军归附此人,才能不负这一身的本事!”

    吕进大声说着,神情激昂,声音充满了蛊惑……

    傅友德却是异常冷静,他只是缓缓坐下,扶着桌面,良久才道:“你是说吴王朱元璋?”

    吕进点头,“没错,就是他!”

    傅友德一怔,他为难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吕进不解。

    “我,我背叛了刘太保,朱元璋又和刘太保结盟,我过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吕进一听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傅将军,刘太保以恢复大宋为号,你知道朱家军是怎么看大宋的?”

    傅友德摇头,“这个俺就不知道了。”

    吕进忍不住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兴奋道:“前些时候,我正好读到了一篇文章,上面说自秦汉以后,在天下曰大一统,在治理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传到赵宋,最重士人,而国破家亡,中原沦陷,百年丘墟……罪在赵宋,罪在士人!”

    傅友德大吃一惊,“这,这是真的?”

    “嗯!不但是真的,他们还在攻占杭州之后,在岳王爷的坟前,立下了赵构的跪像!”

    “什么?”

    傅友德真的惊呆了,赵构不是皇帝吗?

    岳飞不是臣子吗?

    这还有王法纲常了吗?

    可震惊之余,傅友德又有那么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简直跟憋了半个月,吃了一把巴豆似的,那叫一个通畅啊!

    岳爷爷,总算还你公道哩!

    “吕先生,按你这么说,这位吴王殿下很是不凡啊!”

    吕进呵呵一笑,“岂止如此,我从他们身上,看出了刘太保之败!”

    “这又怎么说?”傅友德请教道。

    “刘太保只知调兵北伐,和元廷死磕。但是刘太保可曾想过百姓民生?如果天下人不能过得更好,又何必跟着刘太保北伐?”

    傅友德摇头,“吕先生,你这就是错了,灭了元廷,自然大家伙都过上了好日子,要灭元廷,必须北伐啊!”

    “哈哈哈哈!”

    吕进又笑了,“傅将军,我斗胆请教,你小时候家里过得可好?”

    “不好!”傅友德老实答道:“我小时候,就没吃过几口饱饭。”

    “那可是蒙古人害的?元廷害的?”

    “这个……”傅友德稍微沉吟,叹道:“我们家租了一个地主的田,他们家豢养了几十号打手,光是我爹就被抓去了不下三次,每次都把他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打,回家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浑身血肉模糊!”

    吕进点头,“这就是了,傅将军,造成你家日子艰难的,可不只是蒙古人,还有士绅豪强……所在那篇文章才说,罪在士人啊!何其精辟,何其了得!”

    傅友德大吃一惊,“吕先生,真有这样的文章,我,我也想瞧瞧!”

    吕进笑着点头,从袖子里宝贝似的,掏出了一篇文章,放在了傅友德面前。

    傅友德急忙探头,仔细看着,这一看可不打紧,傅友德简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只是唯一遗憾的,这里只有一篇,残缺不全,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就在傅友德驻扎小孤山的半个月后,有一伙贩运粮食的商人,踏上了小孤山。

    趁着搬运粮草的时候,有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找到了傅友德。

    “傅将军,你还认得我吗?”

    傅友德想了半晌,突然记起来,“你是汪大人?当初去过亳州。”

    汪广洋点头,“没错,怎么样?老朋友见面,咱们叙叙旧吧!”

    傅友德心中一惊,却还是点头,“好,正要请教。”

第三百二十九章 都想投朱

    “将军北伐,杀入潼关,在关中之地横行,着实是好汉子,让人十分钦佩,我家上位时常训励将士,要北伐中原,收复失地。尤其是关中之地,乃中华龙兴之所在,他日入关,必定前往桥山黄帝陵祭拜。当初汉武帝以十八万将士,拜祭黄帝。他日我北伐二十万健儿,足以傲然面对祖宗,接受黄帝检阅,普天同庆,再造中华!”

    汪广洋语气坚定,挥舞着拳头,兴奋说道,眼神之中的神采,让他看起来都高大了不少。

    傅友德怔怔听着,他拧着眉头,困惑道:“汪,汪大人,吴王还没有一统江南,就准备北伐,还要祭祀黄帝……我,我倒是听人说过桥陵,那地方人烟稀少,很是凋零,还是金朝的时候,就已经没法养兵了。”

    汪广洋默默听着傅友德旳话,心中感叹,到底是寻常武夫,如何能知道关中的重要!

    “傅将军,听你这么说,关中之地,已经很是衰败了?”

    “嗯!不但衰败,而且还有不少色目人横行,民风剽悍,不服王化。对我们北伐大军很不友好。各地的民壮悍匪,主动给察罕帖木儿通风报信,害我们吃了好些次亏。我们也杀了一些人,想要震慑人心,殊不知这帮人悍不畏死,竟然更加给狗鞑子卖命,害我们兵败关中,不得不退到巴蜀!跟着我出去的好几千将士,只有几百人活了下来!”

    傅友德提起北伐关中的事情,还是十分痛惜。

    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仿佛在他身上剜肉那么疼。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帮着元廷?

    明王出世,重开大宋之天,大家伙都被元鞑子欺负得这么惨,为什么还要给元廷卖命?尤其是李思齐,他就是汉人,竟然也愿意背叛祖宗,给元廷当走狗。痛击红巾军,丝毫不手软。

    要不是李思齐和察罕帖木儿,他们大可以席卷关中,进而威胁大都,直接灭了元廷。

    可现实却是那么残酷,关中百姓根本不接受北伐军,他们满怀热情,结果被泼了一盆冷水。

    “或许当真是天意吧!是老天爷不愿意保佑刘太保,不想他成就霸业。”傅友德微微感叹。

    汪广洋脸上含笑,“傅将军,我们张相公说过,天命即民心,关中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支持北伐大军……这里面应该有更现实的缘由,我想请教傅将军,关中之地,可有很多马场?”

    “有!很多!我们在华州等地就抢了不少好马,拉起来一千多人的骑兵,只可惜后来战马几乎都损失了。”

    汪广洋再度失笑,“傅将军,这些马场可有汉人奴仆?”

    傅友德努力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似乎是有的。不然那么多牲口马匹,也需要有人照料。”

    汪广洋点头,“那……你们有没有针对奴仆的政策?比如说释放奴隶?给他们授田,登记造册,编户齐民?”

    这下子傅友德愣住了,还要授田?编户齐民?

    怎么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看着错愕的傅友德,汪广洋更加感慨,在朱家军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放到其他红巾军之中,简直是神仙操作,根本学不来。

    以往大家伙还没有多少感觉,不太明白张希孟在折腾什么,可是跟傅友德一聊,互相对比一下,汪广洋立刻就感觉到了差距。

    “傅将军,先说说我们吧……我们是主张释放一切奴隶,主张平等对待所有人,每个人都应该授予土地,包括女人在内,这一点几乎是我们的核心主张。”

    傅友德咂摸了一下,“听着是不错……但,但连女人都给田,那岂不是乱套了?”

    汪广洋微微一笑,“傅将军,我们要争取所有人的支持,如何能把占人口一半的女子排斥在外?女人或许不能上战场,但是运输辎重,缝制军需,照看家庭……有了她们支持,男人才可以放心大胆出征杀敌。咱们先不说女人,就说说奴隶,如果你们能拿出释放奴隶的措施,在进入关中之后,给奴仆授田,让他们成为有尊严的人,你们的北伐大军,还会困难重重吗?”

    “任何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支持你的。必须要让他们看出好处,感受到改变。对女人如此,对奴隶如此……假如处境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糟糕,他们反咬一口,帮助元廷,也不是不可能。”

    “啊!”

    傅友德听到这话,忍不住惊呼。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刘福通兴冲冲派出去北伐大军,嚷嚷着直捣幽燕之地,重开大宋之天。大家伙都兴冲冲北伐,攻城略地,和元鞑子浴血奋战。

    但是关中百姓呢?

    似乎除了张贴告示,让百姓输送粮草,供应军需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这么说还不准确,其实是处境更糟糕了。

    关中这块土地,本就越发贫瘠,难以供养那么多人丁。

    自从西夏立国,数次同北宋大战,西北就是前线,每一次征战,百姓都损失惨重。

    后来金人南下,摧毁了整个西军,围绕着关中之地,连年大战,民不聊生,户口折损大半。

    随后蒙古人崛起,屠灭西夏,关中之地,继续遭殃。

    而且蒙古人引入了许多色目人进入关中之地。

    这些色目人地位远高于汉人,他们帮着蒙古贵胄,圈占牧场,霸占田地……蒙古在陕甘之地,封了一大堆的王爷,这些蒙古王公豢养打手,蓄积爪牙,关中百姓,苦不堪言。

    按照道理说,这样的关中,只要措施得当,就能很轻易击败元廷,光复关中。

    但是对不起,刘福通和韩宋政权,都没有仔细研究过关中的情况,他们以为大军进入之后,振臂一呼,立刻百姓云集响应。

    殊不知在关中这块地方,不甘心沦为奴仆的汉人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大部分人,已经沦为奴隶半奴隶。

    而且由于大量色目人存在,已经使得关中的风俗有了明显变化。

    北伐大军进入关中,没有先拿出争取民心的措施,反而继续压榨百姓,要求提供粮草军需。

    更有一些韩宋将领,趁机抢掠百姓,大发利市,中饱私囊。

    本就贫瘠的关中,哪里经得住这般洗劫?

    许多对北伐军尚存幻想的民众,迅速改变了态度,元廷或许很差,大家活得十分艰难。但总还能活着,如果让北伐军杀进来,反而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又怎么指望关中百姓,支持北伐大军?

    傅友德想到了这些,不由得汗流浃背,羞愤难当!

    “原来,原来那些弟兄,皆是因为我们糊涂,才白白丢了性命!”傅友德突然盯着汪广洋,激动道:“大人,见识高明,一语中的,令人茅塞顿开。以,以大人之才,辅佐刘太保,一定能北伐成功,扫灭元廷啊!”傅友德突然激动道。

    汪广洋忍不住笑了,我来劝你的,怎么成了你劝我?

    “傅将军,这些道理,并不复杂。在吴王治下,大凡文武官吏,都明白这个。我们张相公,那才是真正的当世大贤,莪也不过是学了点皮毛罢了。至于让我辅佐刘太保,那就更高看我了,道理摆在这里,该怎么办,也一清二楚。可你们刘太保愿意吗?能做到吗?”

    傅友德深深吸口气,也是无可奈何了,刘福通根本就看不起朱元璋,也不愿意接受释放奴隶,均分田亩的这一套。

    甚至他们想的只是重开大宋之天,赵宋王朝都那么窝囊,一个低仿品,还能有多少奢望?

    想到这里,傅友德突然想起了汪广洋最初的那番话……朱元璋坐断东南,想的是提兵二十万,北伐中原,进军关中,效仿汉武帝,祭祀黄帝,向祖先表明恢复中华,再造山河的壮举。

    那韩宋兵马进军关中,能干什么?

    是岁币之耻,还是败给金国,沦陷江山之悲?

    连选个像样的偶像的本事都没有,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傅友德老脸通红,越想越觉得羞惭,他竟然起身,单膝跪倒,感慨道:“汪大人,友德眼中无珠,不识明主。辗转万里,飘零无依……若是吴王不弃,友德愿意给吴王牵马坠蹬,忠心耿耿,绝不另侍他主!”

    汪广洋连连点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傅将军,我这次过来,就是知道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愿意归附吴王,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少部下,你又有什么打算?”

    傅友德道:“我现在还有三百心腹,另外陈友谅给我配属了五百人。这八百人都是听我的。只是小孤山的兵权还在丁普郎的手里。我和他也不算熟悉,不知道此人会作何打算,倘若他一心阻拦,只怕会成为绊脚石!”

    汪广洋眉头挑动,思忖了少许,问道:“傅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对丁普郎下手,请他过来赴宴,然后在席间下手,挟持丁普郎……不过这么干却是需要吴王派兵策应,不然我孤木难支。”

    汪广洋想了想,终于点头,“我会跟上位讲的。”

    汪广洋满载而归……但是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和傅友德秘密商议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拜见了丁普郎。

    他不是别人,也是普字辈的,名叫李普胜。

    “你,你怎么还活着?”丁普郎大惊,“你不是被朱元璋给杀了吗?”

    李普胜呵呵一笑,“我说你听谁说的?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丁普郎仔细打量,发现确实是李普胜,这才道:“当初巢湖水师投靠了朱元璋,赵师兄见没有立足之地,就回了汉阳。李师兄你不甘心,半路返回巢湖,重新集结人马,要跟朱元璋拼命……后来听说朱元璋击败了你,把你捆起来,扔到巢湖淹死,可有此事?”

    李普胜笑了,“我要是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鬼啊?是,我是被俘虏了,还在战俘营待了好长时间……不过要我说,丁师弟,你最好也进战俘营瞧瞧,领教一下我们上位的厉害!”

    丁普郎愣了,“李师兄,你投降了朱元璋?”

    “没错,我这次过来,是劝说丁师弟,你也投了吧!”李普胜道:“我在战俘营,干活,学习,当初彭祖师告诉了咱们那么多道理,说什么弥勒重生,大光明世界……可要我说,现在的朱家军,才是有了一些光明世界的气象……师弟,他陈友谅心黑手狠,没有容人之量,跟着他没有前途的!”

    丁普郎更加惊讶,沉吟良久,他喃喃道:“陈友谅派傅友德盯着我,想要我投降,除非先除掉傅友德才行!”

第三百三十章 人生无常

    至正十八年,大元朝扛住了韩宋的第一波攻势,依靠着察罕帖木儿的努力,保住了关中之地,得以继续苟延残喘。

    在江南,朱元璋也完成了内部整合。

    “李先生,接下来咱要把精力放在军务上面,你旳使命是什么,可清楚吗?”

    李善长慌忙点头,“臣明白,上位只管放心对外用兵,臣必定能保证军需供应,不会少一粒粮食,缺一件战袄,做不到,上位只管问罪。”

    朱元璋没说话,稍微停顿一阵,李善长似有所悟,立刻道:“臣还会严查吏治,尤其是在这个关头,谁要是趁机贪墨,一切都按照军法从事。”

    “再有……臣还有抓紧时间,在杭州开辟市舶司,收取关税,贴补国用,不负上位之恩。”

    说到这里,老朱这才露出了淡淡笑容,“李先生,萧何能做到第一点,就被称为贤相,名垂青史。以先生的本事,一样会彪炳史册,光耀千秋的。”

    李善长微微一喜,随即立刻恢复了镇定,“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老李从容答应,他刚出来,就碰上了张希孟。

    “张相,上位叫你?”李善长主动打招呼。

    张希孟无奈点头,“确实,主公叫我收拾行囊,跟他一起前往铜陵。”

    李善长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了,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张相果然深得上位倚重,须臾离不开啊!此番出战,怕是还要仰赖张相运筹帷幄,我提前恭贺张相,凯旋归来。”

    张希孟也只能多谢李善长,从本心讲,他真的不是那么想离去……家里头羊圈刚弄好,两只母山羊怀上了羊羔,肚子像是小磨盘似的,也不知道怀了多少个。还有油菜收获了,菜籽也晒干了,张希孟想要在院子里弄个简易的榨油设备,自己榨点菜籽油,炸肉丸子,做狮子头吃。

    老朱偏要自己随军出征,家里头乱七八糟的,都没个人打理,还不知道让谁帮忙呢!

    但是也没有办法,军国大事为主,这点道理张希孟还是知道的。

    他面见朱元璋之后,就跟老朱道:“主公,其实臣手上还有一张王牌,足以先声夺人,狠狠抽陈友谅一个嘴巴子。”

    老朱眉头挑了挑,似乎在琢磨什么,他略沉吟,竟然也道:“咱这里也有一计,足以挫动天完军心!”

    “啊!”张希孟愣了少许,好奇道:“主公,是什么妙计啊?”

    “是……还是你先说吧!”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说道:“当初我安排蓝玉去亳州,结识不少韩宋的将领,其中就有傅友德。另外我找了几个读书人,潜入韩宋,假意归附刘福通,其中有个叫吕进的书生,跟着傅友德一起入关。起初他还送了一些消息回来,不久之后,就没了消息。但是在最近,他又联络到了臣,他现在就跟在傅友德身边,努力劝说傅友德归顺主公。再有汪广洋已经乔装改扮,去见傅友德,希望能劝他归降。”

    朱元璋听到这里,思忖了少许,竟然笑了出来。

    “先生,咱要说的妙计,是胡惟庸递上来的。他在战俘营中,发现李普胜这个人,他是彭党中人,被俘之后,改造很用心。胡惟庸觉得可以利用他,去劝降赵普胜、丁普郎等人,咱已经让郭英安排,送李普胜过去了。”

    原来都是劝降的路子,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吗?

    双管齐下,就算有一个成功了,那也是可以期待的。

    张希孟也是大喜,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主公,你说傅友德和丁普郎会知道彼此的事情吗?”

    老朱也怔住了,“这个……关乎生死,他们俩人都还有些本事,大约是不会的。”老朱有点乐不下去了,因为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初让蛮子海牙投降,他就用了常遇春的计策,杀死了张士诚的心腹。”

    张希孟也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别不华和杨仲英都要归顺主公,他们两个人也发生了冲突,所幸主公亲临前线,临机决断,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这话一出,老朱干脆坐不住了。

    他通过李普胜去劝说丁普郎,张希孟这边朝着傅友德使劲儿,看起来是双倍保险,可万一这一对卧龙凤雏,瞧着彼此不顺眼,都憋着立个大功,弄个大动静……然后互相火并,损失的可都是朱家军啊!

    朱元璋这回也感叹起来,手下太多,办事的本事太强,有时候竟然也是负担。

    “张先生,万万不能让他们冲突起来,最好要弄清楚两个人的心思,看看谁是真心投靠,然后才能做出下一步安排。”

    张希孟点头道:“主公,眼下有四种情况,两人都不愿意降,这是最失败的,我们派过去的人,很可能遇险。其次,有一人愿意降,不管是丁,还是傅,都可以利用一人除掉另一人,但是务必小心谨慎,不能被察觉。最后,也就是两个人都愿意降,这固然最好,但如果措施不到位,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臣,臣请旨前往铜陵,处理此事。另外臣以为,下次在军前,必须安排一个人,总揽所有事务,执掌临机专断之权,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出现疏漏,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毕竟日后战场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有时候消息传过来,就已经晚了。”

    老朱认真思忖,用力颔首,算是认可了张希孟的判断。

    这次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都算是给朱家军一个提醒。

    由于张希孟的功劳,朱家军已经有了一点总体战的味道了,军心、民心、情报、舆论……各种各样的斗争,全都提上了日程,再也不是简单的将帅对抗,士兵拼杀。

    也就是说,单纯的武将,已经没法处理军前的事务了。

    是该把将领提上一级了……此前朱元璋已经设置了都指挥使,但是这个都指挥使也仅限于在作战的时候,可以节制其他的指挥使,成为三军临时统帅。

    到了今天,似乎已经不够了。

    以后在军前,由都指挥使负责节制一切事务,由训导员辅佐都指挥使,而且还要配属专门负责军情的拱卫司百户。

    另外似乎可以配属一个参谋,这样就可以构成一个强有力的指挥团队了。

    都指挥使负责全部,参谋偏向军务,训导员偏向军心,拱卫司百户负责军情。其余各营指挥使,都只是负责领兵打仗罢了。

    说白了,如果只是单纯的猛将,最多也就是到指挥使一级,想要往上爬,就需要强大的统御全局的能力,也就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以目前朱家军的情况衡量,徐达是够帅才了,再有冯国用或许差不多,其余常遇春、胡大海等人,都差了一截,或者说能力不全。

    由此可见,强军之路,还是任重道远。

    但是在当下,徐达也没法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就只有让张希孟辛苦一趟了。

    而此刻立功心切的傅友德已经酝酿如何拿下丁普郎了。

    他既不是陈友谅的心腹,也不是彭党老人,投降朱元璋,半点负担都没有。因此傅友德把吕进叫过来,两个人连续商量了几天,让他们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傅友德去找丁普郎,就说他准备娶个小妾,跟在身边伺候,请丁普郎过来喝酒赴宴。

    只要丁普郎到了,就下手把他拿下,敢反抗,立刻打死!

    为了能干净利落办成这事,傅友德还亲自挑选了最心腹的八十名刀斧手,暗中训练,做好了准备。

    一场传说中的鸿门宴,已经成型了。

    而在另一边,丁普郎再三权衡之后,觉得陈友谅早晚会对彭党中人下手,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投靠朱元璋。

    只是对于傅友德这颗钉子,不能大意。

    恰巧傅友德过来,告诉丁普郎,他要纳妾,还宴请丁普郎。

    丁普郎立刻有了主意,他先是假意答应,随后调兵遣将,准备了三千人马,从外面包围傅友德。

    按照丁普郎的计划,他要先去贺喜,顺便试探傅友德的底细,而后趁着傅友德喝足了酒,进了洞房,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傅友德的计划则是丁普郎一来,就刀斧手齐出,直接拿下。

    怎么形容呢?

    只能感叹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到了这一天,丁普郎果然如约而至。

    就在来之前,他突然接到了李普胜送来的消息,告诉丁普郎,在佩刀上,拴着三块红绸子,会有人跟他联络,协助他完成使命。

    丁普郎也没想太多,果然就找了三块朱红的绸子,系在刀柄上。而且他还故意按着刀柄,大喇喇摇晃着绸子,来到了婚宴上。

    傅友德一身喜庆的红色,迎接丁普郎,然后拜堂,喝酒,一切都有条不紊。

    只是传说中会主动联络自己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丁普郎心里头很不安宁,莫非是搞错了?

    他眼见时间不早了,也不想等下去了,就主动起身,跟傅友德告辞,随后往外面走,到了门口,他还故意摇晃了两下绸子,依旧没人,这是怎么回事?

    丁普郎只当出了差错,正要走,这时候一个书生拦住了他。

    “丁将军,这边来!我是为了红绸来的。”

    丁普郎不疑有他,跟着走了一阵,在前面赫然出现一个小院子,门口挂着大红灯笼,不出意外,这就是洞房。

    傅友德就等在门口,满脸苦笑,丁普郎顿时愣住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起义

    这俩人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小尴尬。

    就这么对坐着,尴尬的如新婚夫妻,出入洞房,手足无措一般,偏偏傅友德身着大红,丁普郎腰悬红绸……

    到底是丁普郎官位更高,也更老道,他哼道:“傅将军为何背主?”

    傅友德下意识挺直腰背,朗声道:“我原为小明王之臣,和吴王乃是盟友。偶尔流落巴蜀,受尽欺凌。又观陈友谅并非明主,故此生出归附之心。我和吴王有渊源在前,又不曾久仕天完,投靠吴王,如何不是顺理成章?”

    这几句话说的,丁普郎无言以对,似乎也说得过去。

    傅友德却是不想放过他,竟然继续追问道:“我投吴王,情有可原,将军为何也要投靠吴王?”

    丁普郎老脸瞬间涨红,仿佛是被人粗暴撕下一层面皮,怒气涌动,怒视傅友德。

    可傅友德也不是善茬子,同样回视丁普郎,两个人就跟老公鸡掐架似旳。

    对峙到了最后,竟然又是丁普郎打破了僵持。

    “傅兄弟,可知我名字当中的普字,从何而来?”

    傅友德道:“自然是源自彭祖师,彭党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丁普郎点了点头,“是啊,彭党之名,人人皆知……我乃是彭党之人,你可知道,我小时候,几乎冻死,是彭祖师见我还有一口气,把我抱在怀里,在土地庙坐了一夜,才保住了我的一条命。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是听他老人家讲,弥勒佛是最慈悲的,只要弥勒降世,人间佛国。到了那时候,就人人有衣穿,个个都饱暖,再也不用担心冻饿,再也不会骨肉分离……”

    丁普郎提到了彭和尚,这位用了一生抗元的先驱……或许不是最能打,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却是最有韧性的,正是他的持之以恒,不断培养人才,灌输推翻大元的理想,最终培养出数量惊人的骨干成员,这些名字中带着彭字的汉子,成了埋葬大元朝的重要一员。

    丁普郎追忆起昔日,十分感慨。回头再看当下,只剩下唏嘘哀叹。

    “傅将军,你说当下的天完如何?还是弥勒降世,大光明境吗?”

    傅友德绷着面孔,仔细看丁普郎,突然道:“你真的信这些?”

    出乎意料,丁普郎还不犹豫道:“我信!别看彭祖师死了,现在的天完,越发不像样子了,但我终究相信,人心向善,我们最初的想法没有错……如果要是错了,我们这些人,前赴后继,死者不计其数,流了那么多血,我们难道是个笑话吗?”

    傅友德心中大震,他仔细看着丁普郎,心潮澎湃,到了今天,还能信这些话,足见此人是个血热汉子,赤诚君子啊!

    傅友德的看法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很有见地,毕竟历史上的丁普郎,在鄱阳湖大战之中,头被砍掉,尚且屹立不倒,做征战之态。

    刑天舞干戚,那只是传说。丁普郎确实是断头之后,斗志不息,狠狠震撼了天下人。

    若非胸中有一团火焰,又如何能悍不畏死,斗志冲天?

    傅友德低着头,思忖良久,沉声道:“丁将军,我听闻朱家军以平等之心,对待百姓。人人有田,户户有产,轻徭薄税,法令清明……虽然算不得佛国在世,但也到底是世上罕有,着实是圣君明主!”

    丁普郎死死盯着他,沙哑道:“所以你就决定归附朱元璋?”

    “嗯!”

    傅友德用力点头,“实不相瞒,我见过汪广洋汪大人了,他寥寥几句话,就让我知道了北伐失败的缘由。我们还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并没有赢得民心。我想有朝一日,杀回关中,替莪那些乡亲收尸,把他们安葬起来,告诉他们天下变得不一样了……我,我只能依靠朱家军了,刘太保他不行!”

    丁普郎盯着傅友德,两个男人互相看了许久,有一种东西在胸中涌动,他们两个十分确定,彼此是一样的人,刚直不阿,宁死不悔!

    丁普郎笑了,“傅将军,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还是去洞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也要回去,把外面的兵马撤走,也免得打扰了你的兴致。”

    傅友德这才恍然,原来丁普郎给他准备了一手。

    傅友德也没说什么,而是起身,拍了拍巴掌,外面顿时一阵刀兵之声,八十名早已准备好的刀斧手,瞬间出现,杀气森然!

    丁普郎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想拿下傅友德,却不知道这家伙也是一个狠人!

    “好!很好!傅将军,我姓丁的服了,你愿意和我拜把子吗?”

    傅友德淡淡一笑,“我自然是愿意高攀,但我知道,朱家军是很不喜欢这一套的。”

    “为什么?意气相投,难道还不能结拜异姓兄弟?这算什么规矩?”

    傅友德道:“我还说不清,只有请吕先生告诉你了。”

    这时候那个领着丁普郎的书生走过来,施礼之后,笑道:“所谓意气相投,就不免意气用事。朱家军主张每个人都一样,自然是不希望拉帮结派,彼此争权夺势。如果丁将军执意如此,我也不会拒绝,毕竟我们还不是朱家军的人。”

    丁普郎沉吟少许,叹道:“我记住了,等咱们归附过去,我倒要瞧瞧,这个朱家军是不是名不副实!”

    傅友德道:“倘若朱家军真的与众不同呢?”

    丁普郎用力吸口气,排出胸中郁积,朗声道:“那我就把这条命,奉送给朱元璋!”

    ……

    两位将领都有心投靠朱元璋,事情一下子就好办了,李普胜和汪广洋也凑在了一起,积极联络协商。

    傅友德和丁普郎都不是一个人,尤其是丁普郎,他作为彭党当中的人物,跟天完的许多老臣都有关系,又有许多旧部,到底要怎么办,才能确保利益最大,损害最小……着实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张希孟也把控全局,甚至亲笔写信,向两个人介绍朱家军的政策。

    一切都在快速推进,距离瓜熟蒂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汉阳传来消息,徐寿辉打算迁都江州。

    甚至还有传言,徐寿辉打算和朱元璋会盟,响应朱家军北伐主张,共同联手,覆灭元廷!

    这要怎么办?

    是等着徐寿辉过来,还是立刻举兵归顺,打天完一个措手不及?

    丁普郎和傅友德把消息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徐寿辉主张迁都,其实是打算逃离陈友谅的控制,毕竟陈友谅是沔阳人,在汉阳等地,颇有实力。只要逃离汉阳,才能自己做主。”张希孟笑呵呵道:“他说什么会盟,北伐,都是借口,用不着在意!”

    汪广洋也认可张希孟的判断,“张相,照这么说,徐寿辉还走了一步好棋?”

    张希孟失笑道:“棋是好棋,只怕他未必走得出来!”

    汪广洋下意识一惊,难道陈友谅还要二次噬主不成?

    ……

    徐寿辉是个卖布的小贩,不过在元末乱世,身份是最不重要的,只要你有才能,运气好,哪怕是私盐贩子,要饭的小和尚,都是有机会的。

    不过徐寿辉确实不是靠着本事当上皇帝的,他靠的是颜值!

    自从爱徒周子旺死后,彭和尚就悟到了造反是个高危职业,不舍得让亲信干这个。

    而且想要号令四方,就要有个人君模样,再看自己这帮亲痛仇快的弟子们,彭和尚欲哭无泪。

    结果就是推举了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徐寿辉,登上了帝位。

    当然了,这也并不意味着徐寿辉就真的不行。

    而且就算是一头猪,在生死之间,磨砺了这么多年,也变得颇有手段了。

    从剪除倪文俊就看得出来,徐寿辉不简单。

    只是很可惜,他遇上了陈友谅,这家伙枭雄跋扈,有倪文俊的实力和手段,更有倪文俊没有的野心志向。

    这是徐寿辉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的人。

    而且随着朱元璋称吴王,慑服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三人,南方大区的格局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朱元璋和天完之间的较量,更准确点说,就是朱陈之间的搏杀。

    已经有很多人站出来,要求给陈友谅封王。

    而且还是封楚王!

    湖广江西都是楚国故地,封楚王,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甚至还有聚集在汉阳的士大夫站出来,联名请求,给陈友谅加殊礼。像什么剑履上殿啊,入朝不趋啊,赞拜不名啊,一个别落下。

    最好再让他都督中外诸军事,加九锡,假黄钺,如王莽曹操故事……

    放在原本的历史上,读书人是不大哎搭理陈友谅的,他在士人当中的人缘,远不如张士诚。

    但随着朱家军全套主张的推出,他们和传统士人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万万没有挽回的余地,双方只有你死我活。

    在这个情况下,就算陈友谅再怎么不好,也是有人支持他的。

    局势对徐寿辉来说,越发严峻,除了少数几个彭党老臣,他几乎失去了一切支持。没有办法,徐寿辉只能兵行险招。

    他决定从汉阳迁都江州,直接面对朱家军!

    陈友谅也被惊到了,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先是派人劝阻,徐寿辉不听,反而调动部下,寻找船只,顺流而下。

    面对此情此景,陈友谅也不说什么了,他放任徐寿辉在江州登陆。

    可就在徐寿辉踏上陆地的时候,伏兵四起,为首之人,正是陈友谅的心腹悍将,有着“泼张”绰号的张必先,论起武力,此人不在张定边之下。

    泼张催动战马,直接冲到了徐寿辉面前。

    徐寿辉惊慌失措,“匹夫安敢弑君?”

    张必先朗声大笑,“汝不过是草头天子,这江山自有我义兄执掌,你死到临头了!”

    说着,张必先举起一柄锤头,借着冲击力道,一锤砸过去,正中徐寿辉的面部,可怜一副好相貌,被砸得粉碎,鲜血迸溅,立时毙命!

    天完大帝,竟然成了最没有脸的天子。

    张必先满身是血,猖狂大笑,随即领着部下,剿杀徐寿辉最后的亲信,又领着诸将,去面见陈友谅,劝说陈友谅即位。

    陈友谅按照规矩,拒绝了一番,随后还是半推半就,就在江州,继承帝位……下面人建议封楚王,似乎该国号大楚。

    可陈友谅却另有一番见识,“朱重八喊什么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至今却只敢称吴王!我们要恢复大汉天下,就定国号为汉,称汉王。抢占先机,必定能消灭朱重八,大获全胜。”

    陈友谅一锤定音,部下又是一阵马屁,纷纷说陈友谅深谋远虑,大气磅礴,胜过朱重八万倍。

    就在他们欢天喜地,大封功臣的时候,驻守小孤山的丁普郎和傅友德,愤然宣布起义,举兵归附朱元璋。

    刚刚登基的陈友谅,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这还能忍?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冲突

    “早知丁普郎有反心,就该把他拿下,枭首示众!”张必先切齿咬牙,义愤填膺。

    张定边也在旁边陪坐,但是他却另有想法,徐寿辉到底当了好几年的天完大帝,骤然被杀,下场又是那么惨,连一个完整尸首都没有得到。人心浮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关键是笼络住人心才行。

    “汉王殿下,丁普郎无关紧要,关键是太师赵普胜,却是不能等闲视之。”

    “赵普胜!”陈友谅微微一怔,这位不但在彭党之中,赫赫威名,而且又是天完太师,论起地位,甚至比陈友谅旳上司倪文俊还要高一截。

    如今陈友谅接连噬主,人心浮动,如果赵普胜也趁机造反,或者归顺朱元璋,那陈友谅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你提醒的很有道理……你看要怎么办?”

    张定边略思索,就道:“我看还是要把太师请过来,跟他晓以利害,让他为了大局,辅佐汉王殿下,同心同德,先对付朱元璋要紧。”

    陈友谅想了想,就点头道:“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只是别人过去,怕太师不愿意相信,就由你过去劝说……我依旧尊他为太师,一切照旧,请他不要疑虑。”

    张定边绷着脸,过了半晌,才点头道:“臣愿意去见太师,但是还请汉王一定约束臣下,不可骄傲狂妄,不可言语伤人,以免太师寒心。”

    说这话的时候,张定边还看了看张必先,用意不言自明。

    陈友谅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噬主,未尝跟他的这些手下没关系,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属下。或者说属下会更加变本加厉,如果他们嫉妒赵普胜,对这位彭党老前辈下手,那么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张必先面对张定边的警告,忍不住撇嘴冷笑,“我向来都是听汉王殿下吩咐,赵普胜那个老家伙要是愿意侍奉汉王,我不会为难他的。”

    张定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告辞去见赵普胜了。

    等他走后,张必先却是讥诮道:“这个家伙,就是优柔寡断,也不知道那学来的妇人之仁,赵普胜那个老东西,仗着资格老,就颐指气使,可要说起来,他有什么功劳,连巢湖水师都没有看住,也是个老废物!”

    提到了巢湖水师,陈友谅的面色也瞬间难看起来。

    由于天完起兵早,又是在长江流域和元军反复拉锯,因此他们早早聚集了一支强悍的水师,等老朱渡江南下,得到的船只已经远远不如天完了。

    加上这两年的着力发展,天完船队规模庞大,船只也是如小山一般,优势极大。

    陈友谅派丁普郎据守小孤山,就是打算从水陆一波,直取应天,灭了朱元璋。

    但是小孤山失去之后,想继续顺流而下,就要防备后路……整个战场态势对陈友谅已经越发不利。

    他能发挥的空间已经不多了,要么从安庆出发,沿着江北攻城略地,逐步逼近应天。要么就是南下洪都,将鄱阳湖以西全数夺下来,随后隔着鄱阳湖,与朱元璋对峙。

    速胜的可能越来越小,偏偏又人心不稳,急需打几个胜仗,安抚部下……陈友谅突然发现汉王的宝座虽然好,但是这个座位上嵌着钻石,没有钢铁臀部,还真坐不稳……

    相比之下,朱家军这边的情况就好了不少,张希孟亲自赶到池州,接受了丁普郎和傅友德的起义。

    “这位就是张相,吴王最信任的人。”

    汪广洋给两个人介绍。

    这二位都听说过张希孟,但是第一次见,还真是不能不惊讶,这位年轻书生,能有二十岁吗?

    年轻也就罢了,他的名气竟然这么大!

    别人不说,傅友德可是清楚,吕进提到这位,简直就是跟听到了圣人一般,五体投地,佩服到了不行。

    他真的那么厉害?

    两个人也不知道,只能过来施礼。

    “见过张相。”

    张希孟笑了笑,不管是丁普郎还是傅友德,都是猛将,而且还是在一群猛人当中,脱颖而出的狠茬子,着实难得。

    唯一的问题就是两个人的下场似乎都不是那么好。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拉他们一把……张希孟一闪念,就笑道:“两位将军,欢迎你们弃暗投明,正式归附吴王麾下。一些条件我已经在信中写的明白,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或者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只管提出来,我会想办法解决。”

    张希孟说完,就笑呵呵看着两个人。

    傅友德沉吟了再三,只是道:“我都听张相的。”

    丁普郎皱着眉头,他沉声道:“张相,我只有一个要求,陈友谅这个东西,两次噬主,把好好的国家弄得乌烟瘴气,我们这些人的心血都毁在了他的手上。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他算账,不杀死他,我不甘心!”

    张希孟能感觉到,丁普郎对陈友谅有着强烈的恨意。

    “丁将军,作战部署一切还都在主公身上,我会把你的要求转达主公。你愿意身先士卒,自然值得鼓励。但是我们的兵马都有规矩,需要重新整训,对士兵登记造册,落实军规军纪。此外还有许多有关士兵的待遇问题,要抓紧落实下去。”

    丁普郎点头,“这我都明白……张相,我还听说,你们的军饷很是丰厚,这可是真的?”

    张希孟一笑,“我首先纠正一句话,不是你们,是我们……其次,军饷是比照官员制定的。我们最低级的衙役,每年有三十石禄米,二十贯宝钞。士兵的军粮是每月两石,宝钞一贯,菜金一百二十文,每年冬布夏布各一匹,另外还要棉花一斤,其余节日还有一些时令菜蔬和肉食补贴。”

    丁普郎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惊呼道:“这么多?”

    张希孟笑道:“这些只是平时,遇到战时,菜金会提到三百文,另外斩首奖励八十贯,其余按照功劳大小,有不同的等级。再有所有将士,在均田过程中,都能多得一份田地。如果有人战死牺牲,我们会抚养后代,安排劳力,帮着家中耕种,每月提供补偿……”

    张希孟耐心介绍,并且拿出了一份详细的章程,递给了两个人。

    丁普郎一看密密麻麻的字迹内容,老脸红了,他根本不识字,幸好傅友德的文化水平还行,至少认字不成问题。

    他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简直五体投地,彻底服气了。

    “吴王优待将士,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养兵,谁能不服!”傅友德由衷赞叹。

    张希孟笑道:“这些都是针对普通将士的,对于将官,乃至将领,虽然会多一些,但只怕没有那么多了。”

    丁普郎不解道:“将是兵的魂,没有将领做主,如何能打胜仗?将领为什么不能多拿?”

    张希孟依旧不慌不忙,“有关俸禄的问题,我们不久之前展开过一场讨论,莪的意思是都指挥使比照宰相,指挥使比照尚书,以后爵位需要另算。也就是说,都指挥使跟我拿的差不多,五百贯宝钞,二百石禄米,另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还真没自己算过。”

    张希孟没有撒谎,他对钱不感兴趣。虽然他早就不许朱英冒领,但是这些钱还是由管家负责,张希孟也懒得过问。

    只不过丁普郎和傅友德一听,顿时有些了然,以张希孟的地位,禄米和宝钞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别人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丁普郎急忙道:“是俺一时糊涂,请张相不要见怪。”

    张希孟笑道:“无妨,刚刚归附过来,两边习惯不同,的确需要适应。咱们只要开诚布公,坦然交流,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颇为赞同。

    两个人被安排在了军营休息,他们的部下也被送去了旁边的军营,临时安顿。

    张希孟抽空把郑遇春叫过来,这位对于处理归降士兵的问题,相当有经验,已经差不多算是军中最强的训导员了。

    张希孟是特别点名,让郑遇春过来的。

    “张相,傅友德和丁普郎两个人都是热血的汉子。但是不管是天完的兵马,还是韩宋的兵卒,都难脱匪气,种种陋习,难以言说。必须要彻彻底底整顿,才能投入战斗,不然的话,只会后患无穷。”

    张希孟也点头道:“我也是担心这事情……该纠正的东西,必须纠正。不过你也要注意方法,不能太过粗暴,他们是主动起义的,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改正,有些确实问题严重,你务必要上报给我。”

    郑遇春答应记下,随即带着几个人,就前往军营。

    张希孟还以为问题不大,就准备先吃点东西,早早休息。其实到了军营,反而比家里头吃得更丰富。

    一大碗米饭,上面放着一层细细的腊肉片,油脂浸润米饭,带着浓郁的香气,军中厨房的小菜非常有特色,张希孟弄了一碟萝卜,一碟白菜,配上米饭,简直绝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碗炖南瓜,一碗汤,这汤可是捡了个便宜,里面居然有一大块带着肉的骨头,简直跟中了奖似的。

    张希孟吃饱喝足,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传来了消息,郑遇春和部下挨了打,脑门都破了,鲜血流了满脸。

    张希孟忍不住头疼,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他急匆匆赶过去,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郑遇春他们在军营中,发现了女眷,因此过去询问。结果有丁普郎的手下就说他们戏弄自己的娘子,因此对他们大打出手。

    张希孟先是眉头一皱,军中有女眷?

    还是妻子?

    这事情合适吗?

    等张希孟赶来,郑遇春等人正在包扎,他还算好的,另一个年轻的训导员已经被打断了一条胳膊,有军医正在接骨,哀嚎之声不断。

    这时候丁普郎和傅友德也都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些打人的家伙,也被带了过来。

    “丁将军,你们军中有女眷,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们军营是有规矩的,没法住在一起的。”

    张希孟声音冷冷的,丁普郎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变再变,终于绷不住了……突然冲着那帮人怒吼,“是哪个畜生?给老子站出来!我要活劈了他!老子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把抢来的女人都给放了,谁让你们还带着的?”

    这一下子大家伙都明白了,敢情是抢来的!

    面对丁普郎的愤怒质问,终于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他咬着牙道:“丁爷,啥也别说了……人是俺藏的,他们来抢,俺就打他……打了这么多年仗,连个婆娘都没有,俺不甘心!”

    “你放屁!你那是婆娘吗?你把她当成妻子了吗?”丁普郎一把抽出佩刀,红着眼珠子,“张相,我现在就手刃了这个畜生,明正典刑!”

第三百三十三章 来自张夫子的教诲

    丁普郎怒不可遏,这群畜生真是太给自己丢脸了,居然在军中窝藏妇人,让朱家军查到了,还敢殴打朱家军的将领。

    你们这是要反天啊!

    幸好郑遇春还算克制,没有还手,这边也仅仅是受伤,不然的话,出了人命,那可是要按照哗变算旳。

    弄不好他们这次费尽心思,投靠过来,就全盘皆输,什么都完了。

    你这是要害我的命!

    丁普郎暴怒,他这个人有个特点,怒极之下,双眼充血,就跟恶鬼附身似的。一旦这样,就意味着必须要杀人,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住手!”

    眼见丁普郎提着刀冲过去,张希孟断然大喝,丁普郎稍微一愣,竟然道:“张相,你不用管,先让我杀了这个畜生,回头再向张相公请罪!”

    丁普郎一步步逼过去,还要杀人。

    在这个刹那,张希孟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他生气了,非常不满意。

    出了问题,不管多严重的问题,都可以按照规矩,堂堂正正解决。

    可是在明目张胆之下,还敢搞私刑杀人,这就是挑战张希孟的底限。倘若是那些老将,最轻也是从甲等军团剔除,稍微严重,就解甲归田,甚至按照军法处置。

    遇到这种事情,哪怕是朱元璋都保不住,他也不敢保。

    平时不在乎军法,到了战时,又如何服从命令?

    军中都是这种人,那是要出大事的。

    其实由此可见,天完,彭党,他们从本质上讲,都还是一群土匪山贼,远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王师!

    “拦住他!”

    张希孟再度开口,头上有伤的郑遇春竟然第一个冲上来,傅友德稍微迟疑,也扑了上去。

    这俩人一左一右,抱住了丁普郎。

    傅友德就道:“丁普郎,张相面前,你也敢撒野?”

    郑遇春也跟着道:“丁将军,必须查清楚实情,否则的话,你私自处死将士,是要受到严惩的。”

    两个人不停劝说,这时候张希孟的护卫也过来了,把丁普郎和那些人分开,丁普郎呼哧呼哧喘气,却也没有办法。

    这家伙也是个气性大的,竟然翻白眼,要抽搐过去。

    傅友德眼见不妙,急忙劈手夺下他的刀,然后叫人过来,一起压住丁普郎,又让人请来军医……足足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总算控制住局面。

    丁普郎眼中的血红色终于退下去,他浑身冷汗,简直跟病了一场似的。

    “张相,我,我御下不严,冒犯张相,甘愿领罪!”

    说完,他挣扎着单膝跪地,俯身请罪。

    张希孟绷着脸,半晌才缓缓道:“丁普郎,你军中有人私藏女人,还肆意胡来,你知道吗?”

    “我,我早就告诉他们,把女人都给放回去,不许带着……”

    “那以前就是有了!你也知道!”张希孟断然质问,丁普郎怔了怔,只能无奈道:“是,我是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张希孟再度追问。

    丁普郎越发尴尬,嘟囔了好半天,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请罪。

    张希孟越发震怒,这时候傅友德忙躬身道:“张相,我虽然在天完时间不长,但大略也是清楚的。军中征战不断,日子凄苦,将士们耐不住寂寞,掳掠女子,也,也是常有的事情,丁普郎约束已经很严格了,只是,只是……”

    “只是依旧不能避免。”张希孟把话接过来,“丁普郎,傅友德说的对吗?”

    “对!”丁普郎咬牙切齿,“请张相放心,给我三天时间,我立刻清查,谁还敢违背军令,我就提着他们脑袋向张相请罪!”

    “用不着!”张希孟再一次打断了丁普郎的话,他也算处理了不少俘虏,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但是像丁普郎这么难摆弄的,还是第一次。

    “丁普郎,我想问你,你的这万八千人,他们都姓丁吗?都是你的奴仆?要对你唯命是从?对吗?”

    丁普郎愣住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他身躯微微颤抖。

    “我,我领着他们跟元鞑子打仗,没有我,他们早就被元鞑子打死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看得很清楚了,说到底,还是兵归将有的那一套。张希孟沉吟良久,主动俯身,把丁普郎拉起来。

    “坐,坐下!”

    丁普郎老脸通红,到底经受不住,只能乖乖坐下。

    张希孟想了想,这才道:“我记得当初彭祖师宣扬弥勒佛下界,改换乾坤,光明大同……说起来,我虽然和彭祖师出发点不一样,但是都主张再造乾坤。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聊过,但我相信,在我们俩看来,这个世道都坏了,需要彻彻底底重建……丁将军,你以为呢?”

    丁普郎愕然许久,张希孟提到了彭祖师,让他一阵恍惚,“张,张相……当初彭祖师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元廷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豪强兼并土地,色目人欺凌黎民。百姓没有活路,人人都盼着弥勒佛救他们!”

    张希孟再度点头,“丁将军,莪想问你,既然要重塑乾坤,那大光明世界,该是什么样的?”

    丁普郎努力思忖,然后才道:“自然是要吃饱穿暖,有田种,没有天灾人祸,大家伙都过得平安快乐……我,我就是听闻朱家军有这样的气象,这才过来的。那个畜生欺凌女人,和禽兽无异,我要杀他,张相为什么阻拦?”

    张希孟越发看明白丁普郎这个人,反而不那么生气了,而是含笑道:“丁将军,你说了不少,那我问你,在一个新的世界里,人和人的关系应该是怎么样的?能不能随意打杀,能不能不经任何调查,就草菅人命?”

    “张相,我,他,他罪行累累,人所共见……”

    张希孟又拦住他,“丁将军,你或许还没有理解,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我们核心的主张,叫做均分田亩。为什么要均分?因为我们认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至少都有好好生活,吃饱穿暖的权利。所以我们要给每个人一块土地,可以耕种,生产粮食,满足自己和全家人的需要。”

    “我们还主张男人女人一视同仁,有些人一直觉得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找出了很多理由反对。但是今天发生这种情况,不正是证明了平等对待男女的重要性吗?”

    张希孟站起身,不只是面对丁普郎,而是盯着那些殴斗的兵卒,沉声道:“我其实并不主张将我的倡议理解为男女都一样,这不是简单的男人和女人的问题。任何一个女子,她都有父亲兄弟,也会有丈夫孩子,每个男人也有母亲姐妹,妻子女儿。”

    “我主张给女人分田,主张让女人读书,鼓励女人进入官场……其实是给你们的母亲,妻子,女儿分田,让她们能够读书,能够挺直胸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保护一个个家庭,是保护每个人的亲人。如果不能让最亲近的人,获得安全富足,不能快乐活着,那又算什么再造乾坤?”

    “所以在我看来,抢掠女人,养在营中,肆意取乐,这是最严重的罪行,必须严惩不贷!干出这种畜生行径的东西,死不足惜!”

    张希孟的话,传到了每一个乱兵的耳朵里,有几个人已经羞惭地低下了头。

    是这个道理,他们也是一时管不住,竟然铸成了大错。

    张希孟说到这里,深吸口气,随即扭头,对着丁普郎道:“丁将军,有人犯下了罪行,自然要处置。但是人命关天,你以为身为主将,就可以肆意杀戮手下将士吗?没有任何调查,没有接受所有人的检验,你说杀就给杀了。”

    “我问你,你是让士兵们畏惧你这个人,还是敬畏国法军规,敬畏天理人心?”

    丁普郎骤然一惊,刚刚还义愤填膺,此刻竟然缓缓低下了头。

    张希孟继续追问:“更有甚者,你对部下肆意杀戮,把他们当成奴仆,打骂随心,视若草芥……丁将军,你同那些蒙古贵胄,元廷的昏庸官吏,又有什么区别?试问这就是彭祖师所说的光明大同吗?”

    “啊!”

    丁普郎眼神茫然,心头仿佛被刀狠狠刺了一下,鲜血刹那流淌出来。

    当真如此吗?

    原来自己变得和元廷的狗官一样了?

    我,我这些年干了什么?

    丁普郎瞳孔充血,竟然有再度发疯的迹象,傅友德连忙道:“张相,丁将军还跟我说过,他就是对彭祖师所讲深信不疑,眼见陈友谅不断噬主,屠戮自己兄弟,知道他不能成事,又听闻朱家军与众不同,他才愿意投靠……张相,丁将军是有向善之心的。”

    张希孟点头,“这个自然,我知道不光是丁将军,还有大多数的将士,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讲清楚。丁将军,你肆意欺凌下属,你手上的将领就会看不起下面的千户,百户,下面的千户,百户,就会欺凌普通士卒,普通士卒又会抢掠百姓,层层压榨,让百姓成为所有苦难的承担着。”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这边的将领拿的俸禄并不是那么多……道理很简单,有人拿得多了,自然就会有人拿得少。有人田连阡陌,就会有人没有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士兵拿不到足够的俸禄,没法成家立业,就不免抢掠女人,放在军营之中,以供普通士兵取乐……面对此情此景,丁将军,你说杀那些领头的人,可有用处?可是解决根本之道?”

    张希孟质问丁普郎,再看此刻的丁普郎,已经是汗流浃背,伏身不起。

    “张相,是我糊涂,我该死!”丁普郎连连磕头,汗如雨下。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说到这里,我给你们看的士兵待遇,我想你们应该清楚了,我们不是要如何如何优待士兵……归根到底,只是一个在疆场厮杀的将士,需要这些东西,才能挺直胸膛,活得有体面。”

    “郑遇春,你现在就把我们的条例,当众宣读,让所有人都知道。”

    郑遇春连忙答应,他跟几个训导员一起,把朱家军的条例告诉这些乱兵,当他们讲完之后,竟然再无一人站立,纷纷跪倒。

    那些个窝藏妇人,胡作非为的士兵,嚎啕大哭,他们本可以成为朱家军一员,拿到这些待遇的。

    巨大的悔恨之下,他们纷纷磕头作响,把脑门都磕破了。

    “张相,杀了我们吧!我们都是畜生,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把我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脱胎换骨

    时间过去了快三天,张希孟和大家伙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傅友德也觉得颇有道理,甚至是大受震撼,果然朱家军有与众不同的本钱。

    关于这个案子,事实也理清楚了,那个为首旳士兵,伙同另外七名兵卒,一共窝藏了三个女子,她们都是从沔阳开拔的时候,被抓进军中,供人取乐的。

    这几个兵卒不但自己来,甚至以此敛财,每到夜晚,多的时候,会有几十人凑过去,其中的混乱龌龊,难以言说。

    郑遇春他们清点人数,撞破了此事,对方先是以夫妻名义搪塞,随后见事情败露,又想打死郑遇春等人,简直丧心病狂,狗胆包天。

    这样的人,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傅友德也极为赞同,应该严惩。

    只是在张希孟讲完之后,军中不少人都已经反思,他们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人命关天,能不能稍微网开一面,给一条生路呢?

    傅友德本来是不奢望的,但是张希孟那一番道理讲得漂亮,又有圣贤之名,法外施恩,也不是不可能。

    几经思量,傅友德才来求见。

    “请坐。”

    张希孟让傅友德坐下,随后给他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傅将军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傅友德道谢之后,察言观色,发现张希孟很颜悦色,心情很好,也来了几分信心。

    “张相,卑职归附过来,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是所见所闻,已经是大开眼界,大受震撼。我最大的感触就是治军严谨,法令森严,有过必究,条理分明,让人心服口服。”傅友德顿了顿道:“尤其是眼前这事情,抢掠妇人,在军中取乐,着实是罪大恶极。无论是天理国法,都不能答应……谁人没有姐妹,谁人没有女儿?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替那些受害的人想来,首恶之人,也是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傅友德一番话说完,就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张希孟也没说话,这才抬起头,发现张希孟似笑非笑,他没来由一阵慌乱。

    “张相,卑职出身寒微,读书不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赐教。”

    “哈哈哈!”

    张希孟突然笑了,“傅将军,你说的很好……但我想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只诛首恶,也就是杀一个罪魁祸首算了,其他人都轻轻放过,不要为难他们?”

    傅友德愕然,他已经努力隐藏自己的目的,尽力把话说得无懈可击,但是对不起,他的真实用意,依旧瞒不过张希孟的眼睛。

    呆了半晌,傅友德不得不承认道:“张相说的是,卑职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不要客气。”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针对这个案子,我已经拟定了处置结果……所有参与窝藏女人,并且以此获利的,一共八个人,全部腰斩。另外累计有过取乐行为的,一共四百多人,悉数杖责二十,逐出军中……另外,要在军中展开整顿,严肃军纪,不只是这种事情,还有其他的恶行,一律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包括你的部下,也要同样接受检验,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傅友德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讲了那么多道理,士卒们也都痛哭流涕,忏悔罪过,怎么处置还这么重?

    “张相,那三个妇人,也没有死,他们并无杀人行为,一下子砍八颗脑袋,又驱逐那么多人,是不是太过了?”

    “不!”

    张希孟摇头道:“傅将军,你说没有死人,但我想问你,在这个世道,被一些乱兵掳走,在家人看来,和被杀又有什么区别?对这几个妇人来说,她们被抓到军中,每天都要供几十人行乐,这种日子,只怕连地狱都不如。难道一定要让她们死掉,才能砍头杀人?不然就可以网开一面,饶过罪犯吗?”

    傅友德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能垂首。

    张希孟又道:“你或许会觉得,既然有士卒已经忏悔了,知道了自己的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

    傅友德猛地抬头,张了张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看样子,张希孟并不赞同。

    “如果只是讲道理,让人认识到错误,那还要刑罚干什么?道理的审判,不能取代兵器的处罚……所以该杀的人依旧要杀,该处罚的犯人,依旧不能手软。在我这里,认错只是一个参考的条件,却不是破坏法度的理由。”

    傅友德战战兢兢,他终于见识了张希孟的另一面。

    原来这位年轻的张丞相,不光会讲道理,也不只是温和儒雅,更有一副铁石心肠,态度坚定,绝不手软!

    傅友德低着头思量许久,这才道:“张相恩威并施,乱世用重典,卑职五体投地。那些畜生也是咎由自取,用不着心疼他们,把这些蛀虫都杀光了,正好能严整军纪,让他们知道,军令如山,看看日后谁还敢等闲视之!”

    张希孟听着傅友德的话,心中暗暗叹息,哪怕是他,也没能看得更深。

    当天面对丁普郎,面对士兵,张希孟说了很多道理,听起来也都是对的,但是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总有些没有说透的地方。

    “傅将军,你觉得一支兵马,战斗力从何而来?如何能够战无不取攻无不克?”

    傅友德咧嘴苦笑,“张相,卑职读书太少,哪里懂什么……我只是觉得,兵卒练得狠,粮饷给得足,号令森严,人人畏惧法令,不敢不前,自然就能打胜仗了。”

    张希孟笑了,“傅将军,你这么说,是不是也觉得主将该有处置的权力?像丁普郎那样,诛杀有罪之人,是理所当然!我拦了此事,是不是会损害主将的权威?如果这个案子按照我的意思办了,你们往后领兵,会不会更加困难?将士不服从号令,到了战场上,大家伙都不愿意奋勇争先,又如何能打赢战斗?”

    傅友德简直傻了,这个张希孟,能看穿他的心肠吗?怎么把他心底最深处的话,都给说出来了?

    自己跑过来说这事,何尝不是为了维护主将的权威,一旦下面的人,只知道张相公,不知道他们,那他们还怎么领兵,还怎么说一不二,号令分明?

    张希孟看到了这里,微微一笑,说了这么多,最根本的东西,总算是呼之欲出了。

    “傅将军,你这几天看了我们的军令军纪……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待士兵太好,甚至不许将领随意鞭笞惩罚,如此这般,怎么确保军令落实?万一到了战场上,手下士兵不服命令,又该怎么办?”

    “你会不会觉得,打仗不是儿戏,我们是异想天开,根本不懂打仗,又或者,我们的军令条例只是写着玩的,真正领兵的,谁按照这个做,谁就是傻子,对不对?”

    傅友德艰难咽了口吐沫,他在张希孟面前,简直就是透明人了,毫无秘密可言。

    “张相,卑职的确糊涂,不过想来张相自有道理,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这事情并不复杂,你说我们给将士这些待遇,大家伙是不是愿意从军?”

    “这是自然。”

    “那将士们可知道,要如何才能保证这些待遇实实在在,不会失信于人?”

    傅友德怔了怔,虚心道:“请张相赐教。”

    “这事简单,自然要我们不断胜利,不断击败强敌……毕竟田契上的大印,只有在我们治下,才能兑现。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些田契就跟废纸没什么区别。”

    傅友德瞪大眼睛,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说到这里,我们将士的力量来源也就呼之欲出了,我们给每个士兵足够活下去的条件,能保证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而为了保住这些,每个将士都必须奋勇作战,百死不悔,因为只有胜利,才能维持着这份生活。”

    “所以我们的将士,遇到了战事,奋勇争先,最根本的东西,不是靠着将领的威吓,不是靠着军令森严,动不动就杀人立威……虽然莪们的将领也会带头冲锋,我们的律令也是最严格的,但这些并不是最最根本的东西!”

    “在军令的威吓之下,或者在重赏的引诱之下,爆发出来的勇气,不管多猛烈。都不及为了守护家人,守护来之不易的生活,而迸发出来的斗志!这股斗志,足以撼天动地,改换乾坤!”

    傅友德惊骇莫名,大受震撼。

    曾经的他,只是对朱家军充满了幻想,觉得他们更好,更有前途……可直到了今天,傅友德才真正明白,朱家军的力量来源。

    在韩宋,天完,乃至以往的历朝历代,都是兵归将有,士兵听从将领调遣,而将领凭着自己的本事,为了封妻荫子,奋勇杀敌。

    但是到了朱家军这里,是针对所有士兵,把赏赐给每一个人,然后让大家伙一起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诚如是,陈友谅土鸡瓦狗,元廷不堪一击!”傅友德握紧了拳头,彻底叹服,情不自禁道:“朱家军,必定天下无敌!”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反抗,不屈

    张希孟离开应天,处理丁普郎和傅友德归顺的事宜……朱元璋随即点兵八万,从应天出发,直接前往铜陵。

    别看这一次朱元璋带兵不多,但手下尽是精兵强将。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吴祯、冯国胜、陆仲亨、费聚、唐胜宗,还包括外甥李文忠,值得一提,由于通过了考核,干儿子朱英也随军出征。

    这小子盼望了多少年,总算等来了机会,他这一路上,就跟个欢龙似的,整天跑前跑后,四处乱窜不说,还一刻不肯闲着,别人安营扎寨,他就跑出去打猎,专门射兔子,打野鸡,拖着一串野味,改善伙食。

    他还弄了个破琵琶,弹些不成曲调旳玩意,唱些鬼哭狼嚎的段子。

    还有,这货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偶尔遇到了一条在江边晒太阳的扬子鳄,他愣是盯了半个时辰,光看鳄鱼呲牙了。

    朱元璋对这个干儿子的态度可谓宠溺,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军法从事了。

    落到朱英身上,不但没有处罚不说,还给他特别编制了一个少年营,任由这小子折腾。而这个少年营,也真是精英荟萃,什么奇奇怪怪的品种都有。

    首先造假的高手,朱英的老同学陆洲被弄了过来,他负责掌管账目往来,那位文武兼修的神偷卢秋云,给朱英当了助手,另外还有昔日大元忠臣,修过三史的龚伯遂,出任训导员。

    一言以蔽之,朱英这个不是少年营,完全就是硬核狠人营。将来一个个都能进入通辽宇宙,成为大选帝侯的存在。

    拥有这么一群卧龙凤雏,朱英的胆子越发膨胀了。

    “干爹,让我当先锋算了,我保证打进江州城,活捉陈友谅。拿这家伙的脑壳,给干爹当夜壶!”

    面对干儿子的孝心,朱元璋只是照着屁股蛋子,狠狠一脚。

    “滚,咱还没有那么疯癫!”

    老朱气咻咻赶跑了朱英,这个兔崽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但凡能跟张先生学学,也不至于一点人模样都没有!

    回头还要让你哥管教你才行……朱元璋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让人把朱升和郭英叫过来,他们马上就要到铜陵了,需要商讨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上位,刚刚传来消息,张相斩杀了八名窝藏妇女,在军中取乐的畜物,还全数腰斩,下手不可谓不果断狠辣!”朱升介绍道。

    朱元璋眉头不皱,只是淡淡道:“张先生还是仁慈了,这种东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朱升咧嘴,还能说什么,就算张希孟真的把那几个人千刀万剐了,你也会嚷嚷着挫骨扬灰,反正张先生做什么都是对的。

    老朱又道:“在军中窝藏妇人,不会只是这八个人吧?就没有其他人管不住裤裆?”

    朱升道:“有,查出来超过四百人,张相根据情节轻重程度,分别处于二十到八十的杖责,逐出军中。”

    “逐出军中?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是逐出我们的治下,让他们自己回天完去!”

    老朱微微一怔,出了这种事情,的确是不配留在军中,赶出去是理所当然。但是他们是起义过来的,又挨了板子,把他们赶回去,只怕下场不会好啊!

    “这帮人都愿意走吗?”老朱好奇问道。

    朱升笑道:“上位看得明白,其中大部分都不愿意走,但是张相说了,要想留下来,就必须服苦役,三到五年不等,要彻底反省错误,然后才能恢复平民之身,享受和普通人一样的分田。”

    朱元璋笑了:“这次张先生的确有些魄力了,干得很好……对了,还有多少人留下?”

    “全都留下了,一个没走!”

    “一个没走?”

    “对,最初打算回去的,一听说能分田,也都留下来了。”

    朱升老头也是唏嘘感叹,哭笑不得。

    张希孟下重手处置这帮人,打得血肉横飞,爹妈乱叫,这帮人反而不走了,愿意留下来,莫非说一个个都是贱骨头吗?

    很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们回去,落到了陈友谅手下,依旧是生死未卜,没准还会更惨。

    但是在朱家军这里,只要干几年苦役,就能得到一份土地,这不比提着脑袋拼命强多了?

    至于朱家军会不会说了不算?

    这一点需要怀疑吗?

    那些重新登记造册的起义士卒,已经有人拿到了田契,正式成为了有产一族。

    他们跟着彭和尚,跟着徐寿辉,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提着脑袋拼命,除了少数得到重用,成了天完的大将之外,多数人依旧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他们苦闷,迷茫,巨大的压力之下,弄得许多人烦躁抑郁,几乎发狂……每到一处,军中的人都喜欢去找女人,找不到就抢,在这一刻,他们和禽兽唯一的区别就是长了一张人的面孔。

    丁普郎算是约束严格的,他的部下尚且如此,像“泼张”张必先等人的军中,主将带头抢掠杀戮,那就是一帮疯狗。

    一张田契发下来,多数人的心都安了,用不着再担忧迷茫,以后的日子也有了指望……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着抱着田契,想起曾经的日子,无声啜泣,一哭就哭到了天明。

    哭这个世道,也哭他们自己。

    渐渐的,这些将士把昔日的记忆都给封存了一般。

    跟他们聊天,都是从起义说起,说整顿军纪,说分田,说以后要打仗,要效忠吴王,杀敌报效……曾经的一切,都远离他们,仿佛是被抛弃在了昔日的世界。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能明显感觉到,虽然他们还是军中的首领,但是这支人马不会听从他们的了。

    给他们田亩的吴王,主持整军的张相公,循循善诱的郑训导员,都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地位远胜他们这两位主将。

    偶尔想起来,丁普郎和傅友德,多多少少,有点失落。

    自己弃暗投明,但是到了朱家军,他们却失去了自我……眼瞧着朱元璋就要到了,这俩人心慌意乱,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元璋一道命令,他们就会被赶出军中,弃之如敝履。

    虽然他们相信朱元璋不会这么干,但是心中依旧忧虑不安。

    ……

    “张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讲?”郑遇春凑到了张希孟身边,躬身请教。

    张希孟一笑,“跟我还藏着掖着?只要是好建议,我肯定采纳,正好主公也快过来了,咱们一起上奏。”

    郑遇春挠了挠头,“我就是有个想法,还很不成熟……张相,你看自从至正十一年,刘福通举事,也征战了八年。如果算彭党这些人,更是前后征战几十年。他们和元兵厮杀,大江南北,战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丁普郎和傅友德起义,他们的部下征战这么多年,难道就一无是处吗?只有到了咱们朱家军,才是重新开始?我琢磨着这么说,既不公允,也不利于招降更多的彭党,天完兵马。”

    张希孟眉头微皱,思量再三,这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

    郑遇春道:“张相,咱们祭祀过宗泽,上位更是在岳王墓前宣布即位吴王,让高宗面向中原,跪倒在地,以谢天下。彭党这些人,就真的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诸如彭和尚,他不断起义,培养了那么多大将,多年征战,也撼动了元廷,鼓舞了人心……我琢磨着,是不是也可以祭祀一下?”

    张希孟沉默片刻,突然道:“祭祀什么?祭祀一个职业造反家?”

    郑遇春骤然一惊,他在朱家军时间长了,也的确读了一些书,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大家伙默认朱元璋是要君临天下的,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祭祀宗泽、岳飞这种人,问题不大,哪怕是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也是要肯定他们的。

    可是彭和尚这种人就很麻烦了,他既不是朱元璋这一脉红巾军的,又是个白莲教主,一生都在造反起义的妖人,贼人。

    这种人要怎么定义?

    歌功颂德吗?

    鼓励大家伙跟他们学,这样不怕天下大乱?

    郑遇春脸色微红,“张相,我,我欠考虑了,不过我依旧觉得,彭和尚不单是一个人,如今陈友谅麾下,依旧有邹普胜,赵普胜等彭党老人,出身彭党的将领士兵,更是不计其数。还请张相能够妥善思量一个办法,收拢人心才是。”

    张希孟点了点头,随即笑了笑,“能注意到这个,你很不错了。对了,这些日子还在读书吗?”

    “读!读了不少张相的文章,也有不少糊涂的地方,还想跟张相请教呢!”

    张希孟一笑,“我随时欢迎……不过光是读我的东西,肯定不成。”

    张希孟扭头,扫了一眼书架,随手抽出一本史记,又展开书页,提笔写了四个字:知古鉴今。

    随后递给了郑遇春,“送你了,好好看,回头我还要考你。”

    郑遇春双手微微颤抖,连忙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咧嘴笑了起来。这可是张相赠书,根本是无价之宝,能传家的。

    “请张相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

    送走了郑遇春……张希孟重新坐下来,想了又想,知古鉴今,这也是给自己写的……从陈胜吴广算起,到黄巾起义,再到唐末起义,北宋方腊起义,一路到如今的红巾军起义,绵延其中的一点共同精神又是什么呢?

    张希孟思索再三,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反抗。

    顿了顿,他又补充两个字:不屈!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为反贼立传

    张希孟提着笔,良久,墨汁滴落,染黑了一片,他只能抓起纸张,烦躁地搓了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这一篇文章并不好写,事实上张希孟虽然文采在朱家军这边,还不值一提,但是论起作文说理,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觉得困难重重。

    因为前面的文章,张希孟都写的理直气壮,哪怕让完颜构跪下,那也只是挑战张希孟并不在乎旳纲常罢了。

    可是这一篇文章,涉及到的人,多数都充满了争议,如何评价,也是莫衷一是,想要写得公允而得体,着实考验功力。

    写起义领袖,陈胜吴广这种还好说,可黄巢之流,又该怎么算?

    方腊反抗北宋,固然有理,但是他又是摩尼教的首领,这种人该怎么评价?

    由方腊联系到彭莹玉,这俩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是摩尼教,一个是白莲教,一个反抗北宋,一个一心推翻大元。

    或许可以说推翻元朝,是跟胡虏对抗,更加勇猛刚强,值得夸耀。可反抗胡虏的,又岂止彭莹玉一人?

    文天祥这种抗元名臣,岳飞这样的抗金名将……再往前追溯,隋唐抗击突厥的名将,又或者五胡猖獗,横行中原,挺身而出的一位位猛士,祖逖,桓温……又或者位列网庙十哲的冉闵天王。

    更不要说,早早就被儒家认定为恶人代表的盗跖……

    这么多争议颇多的人物,贯穿几千年的历史,几十个朝代,风风雨雨,纷纷扰扰,早就历史的沙尘层层掩盖,想要说清楚这些事情,的确是有点难为人了。

    张希孟几次迟疑,终究无法落笔。

    文章难做啊!

    张希孟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笔,从住处出来,想要散散心,理一理繁杂的思绪。

    凑巧的是,张希孟离开军营没多远,就发现了不远处有一片庙宇,从大路上,不断有人过去,看起来香烟缭绕,十分兴旺。

    张希孟皱着眉头,片刻之后,他才想起来,那不是当初战俘营和倪文俊大战,为牺牲将士立下的庙宇吗?

    张希孟还清楚记得,那一次一个叫张文贵的大元忠臣,战死在了沙场上,尸骨无存,另外还有一千多勇士,把生命留在了这里。

    看起来这座庙宇香火还不错?

    张希孟好奇之下,也就走了过来,想要瞧瞧究竟……他这人年轻面嫩,又穿着布衣,也没有任何名贵的佩饰,看起来还真就个村里的穷学生没啥区别,最多长相英俊一些,气质出众一些,个头高挑一些……一些一些,累计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平凡了。

    同样走在路上的大爷大妈,都下意识仰望这个年轻人。

    好一个俊后生!

    这是谁家的孩子?

    成亲没有?

    用不用给介绍一个?

    我们家的那个丫头就挺好的,去年还进了学堂,都会背三字经了,简直是大家闺秀,要不要认识一下?交换个八字?

    张希孟当然不知道这些大妈的心思,他只是向四周看去,道路明显比当初宽阔,百姓用黄土垫道,在两边种上了翠竹,节节挺拔,气象凛然。

    果然和庙宇十分搭配。

    张希孟走到门前,发现门前有一个老汉,正拿着扫帚,一遍一遍,清理落叶。他一边扫着,一边对前来拜祭的百姓道:“都快着点吧,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关门了。早点回家,别让家里头惦记着。”

    前来烧香的百姓早就习惯了老头的唠叨,大家伙报以微笑。有人干脆从竹筐里拿出一些东西,送给老汉。

    有枣糕,有鸡蛋,也有鞋垫。

    “老李叔,好好看着,仔细打扫,可别怠慢了。”

    老汉接过东西,微微一笑,“放心吧,伺候不好这庙里的人,我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的。都放心吧,早晚一杯茶,初一十五一碗酒,逢年过节,三牲祭品……就算我死了,这庙里的香火也断不了。”

    这时候又有人道:“说得没错,等老李叔干不动了,咱们就重新推选,当初他们舍命保了咱们平安,咱们就要让他们香火不绝,世世代代,永享祭奠。”

    百姓们轰然答应,人们相继涌入,去拜祭里面的英烈……张希孟听了片刻,他没有进去,而是走到了老汉的面前,冲他笑了笑,随即道:“老伯,我是外地人,看过了不少道观佛寺,这里似乎和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一听这话,竟然来了精神,笑呵呵让张希孟坐到旁边的回廊上,还给他一张狗皮垫子。

    “年轻人,你不知道吧?当初倪文俊那个贼,领着好几万人,就要打我们。那时候铜陵的兵马才几百人,差了那么多,你说我们怎么办?就等着被人家砍脑袋吗?”

    张希孟道:“自然是不能的,你们可是求救了?”

    “求救?那也来不及了,幸好当初在我们这儿,还有两万多战俘营的壮士,他们站了出来,跟那个倪文俊拼命,保住了铜陵……你可不知道啊,那个仗打得可惨了,就是拿人命填啊!他们都是好汉子,硬骨头,愣是没有一个人害怕的。都舍死忘生,拼了性命,没有他们,我们铜陵百姓,全都完了。”

    聊起这些事情,老汉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把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热情洋溢地又讲了一遍。

    他们告诉张希孟,在修建了庙宇之后,铜陵百姓除了不断有人祭祀之外,还仔细寻找,在泥潭里,在战场上,又相继找出了一百多名牺牲的人员,核实之后,把他们的名字,也刻在了石碑上,放在庙宇之中,接受香火供奉。

    排在最前面的张文贵,他的名字下面,总是少不了酒水……听人说他在战俘营的时候,就喜欢喝酒。

    但是战俘营的酒水太少了,不但要积极劳动,还要和其他酒鬼竞争,一个月也喝不到一次。

    现在终于可以喝个够了。

    张希孟沉吟少许,也被铜陵百姓的举动感染了,心中颇为震撼,他还想知道更多,这才好奇道:“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元廷俘虏,不少还是元廷大官,他们似乎干过不少坏事,老伯你觉得能一笔勾销吗?”

    老头眉头挑动,似有不悦,觉得张希孟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他依旧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年轻人,我老头孤苦一生,两个儿子被狗鞑子抓走,不知道死到哪了,婆娘活活哭死了……我恨狗鞑子!恨不得生吞了他们。可我也不能忘恩负义啊,一码归一码,这些壮士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们都改好了,又为了保护铜陵,保护大家伙,把命都搭上去了。”

    “要还是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我们也太小人了?别人老汉不管,我这辈子就替这座庙洒扫照看,等我死了,就埋在竹林下面,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念着他们的好!”

    张希孟笑着点头,“老伯这么说,是觉得此一战,就足以抹平过去的一切了?”

    “难道不行吗?你还想怎么样?”

    张希孟沉吟了一下,突然心有所悟,立刻起身,对着老头躬身答谢。

    “多谢老伯,要不是你,我这篇文章还不知道要怎么写呢!”

    老头一听还要写文章,必定是个读书人。

    “年轻人,以后你也要给吴王当官吧?”

    张希孟怔了怔,“如果吴王能看得起,我求之不得。”

    老头看了看他,突然哼了一声,“到底是年轻气盛,你以为吴王还能三顾茅庐啊?年轻人要踏实,你以后当了官,能记着父老乡亲,不干没良心的事,也就是了。你要记着,苍天有眼,只要干了好事,不会被忘记的。”

    面对老人的教诲,张希孟能说什么,只有接受,“多谢老伯提醒,我现在告辞了。”

    “慢着!”

    老头拦住了张希孟,从旁边拿起一炷香,塞到了他的手里,“去,里面上一炷香,好好思量,莪这把年纪了,不骗年轻人的!”

    张希孟也只有点头,乖乖进去上了一炷香,又思考了差不多一刻钟……等返回来,坐在书桌前,张希孟突然真的就悟了。

    其实他想那么多,根本就已经偏颇了。

    陈胜吴广,前往渔阳戍守之时,耽误了时间,还会思量秦法到底如何,能不能侥幸逃过一劫?

    想来是不会的,毕竟就算法条规定如何,下面人会怎么执行,根本是两个东西。不会有人觉得,哪怕秦始皇都死了,大秦的公务员还会像机器人一样,老老实实,忠诚执行秦法吧?

    而且别忘了,法家主张的严刑峻法,可是不希望让老百姓了解法律内容的,他们只想百姓畏法,而不是让百姓懂法。

    反正是触犯了法条,大约是会死的……与其等死,还不如奋起一击。

    一个人走到了绝境,是发奋一击,还是悄然无声?

    貌似这是很简单的一道题,但是在几百年后,那个没有昏君的圣朝盛世,一些洋大人就记录下,江南农村,有很多人即便活不下去,也只会选择自杀,用自己的死,换来乡亲们对豪强地主的几句唾骂……能被人说一声好人,似乎死也值了。

    卑怯若此,贱如蒿草。

    文明衰败,几乎衰亡!

    张希孟想到这里,终于握紧了拳头,他要为反贼做传,为任何敢于发起挑战的勇士喝彩!

第三百三十七章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朱元璋率领大军,开赴铜陵,汪广洋率领着傅友德和丁普郎,前来迎接。

    身为右相的张希孟,并没有前来。

    按理说这是失礼到了极点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比迎接主帅更重要?

    但是对不起,张希孟就敢鸽了朱元璋。

    而朱元璋也就敢不生气……他仿佛没有发觉似旳,只是拉着丁普郎和傅友德,跟他们聊了好一会儿。

    随后老朱才让他们随着自己,前往铜陵。

    朱英领着他的卧龙凤雏们,抓耳挠腮,大哥在哪儿?快来瞧瞧我啊,我都领兵了,看看我威风不?

    他着急,龚伯遂竟然更加着急,“张相必定是又有惊人之举,他的进步太快了,我自诩饱读诗书,又修了三史,实指望能追上张相……只是张相前些时候的文章,就已经让我高山仰止,自愧弗如,哪怕到了今天,也只能领会八成,如果张相能更进一步,我怕是连马尾都看不到了!”

    他满心感慨,却不料朱英直接甩了个大白眼。

    “你能赶上我大哥八成?你怎么那么不要脸!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不信你问问陆洲,问问卢秋云,他们能赶上几成?”

    龚伯遂被骂得老脸发红,只能咳嗽掩饰尴尬。

    卢秋云满脸憧憬道:“幸亏遇上了张相,不然我一生求道,也是缘木求鱼,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所以在我心里,张相就是三清道祖,我每天都给他默默烧一炷香,虔诚供奉,诚心叩拜。只求一日顿悟,能够追上张相万一。”

    陆洲对这三个马屁精都无语了,没错,包括朱英在内,都是彻头彻尾的马屁精。

    “张相读书作文,教化人心,本就是他应尽职责,用不着大惊小怪。每个人都能在一个行业里,成为大成至圣先师……就比如我,现在我已经能造出蔡京的书法,过几年我就能追上苏东坡,等我什么时候能达到王羲之的程度,那我也立地成圣了。”

    “是成圣了!就是不知道是偷圣,还是盗圣?”朱英毫不留情吐槽老同学,“你说说你,一心造假,你就不能弄点真的东西出来?”

    陆洲哼了一声,“俗人!正是因为世人都想要真的,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么多造假的。我们也是应运而生啊!假如人人都不贪心,不奢求,不想捡漏,我自然就金盆洗手了。”

    龚伯遂几个面面相觑,真他娘的好有道理。

    朱家军的人才着实是太多了,个个说话又好听。

    就是不知道朱英跟着这么一堆人,会不会也长歪了?

    貌似这几个人还没有意识到,哪个正常人愿意跟他们凑在一起啊?

    只能说是卧龙凤雏,金风玉露,胜似人间无数了属于是!

    大家伙都在聊着,笑着,也在猜测着,张希孟到底在弄什么,竟然耽误了迎接朱元璋?要是不能让大家伙眼前一亮,到时候肯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最好都要记在小本本上,视作张夫子的黑历史。

    如果李善长在这里,保证会高兴的拍巴掌,迫不及待要看看的。

    说话之间,老朱在文武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军营。

    很凑巧,张希孟也是一身布衣,上面还带着一些白色的石粉,仿佛从工地上刚回来。

    “先生,别来无恙啊?”老朱笑呵呵道。

    张希孟感到了朱元璋语气中的戏谑,连忙过来,躬身施礼,“主公,是臣临时起意,想要弄点东西,耽误了迎接主公,还请主公治罪。”

    朱元璋笑了,“不用说了,咱心里清楚,当初你教咱读书的时候,就时常超过饭点,还引得王妃抱怨。今天你晚了时候,绝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一个非常紧要的东西……拿出来吧,给咱开开眼界。”

    张希孟脸色微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转身,让两驾马车过来,在车上,各自绑了一块五尺高的石碑。

    在石碑上,竟然还有字迹,显然是刚刚刻出来的。

    一块上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在另一块上写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十六个字,用朱红的颜色写就,透着凛凛杀机。

    其他人还以为是张希孟撰写,就想迫不及待吹嘘,但是朱升向前走了两步,主动道:“上位,这十六个字,最初出自五代十国时期后蜀皇帝孟昶亲撰的《颁令箴》,是告诫百官,他的原文是: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功,军国是资。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朱升又道:“大宋立国之后,吏治混乱,官员肆意胡来,宋太宗从中挑选了十六个字,也就是张相所展示的这个,刻在石头上,放在衙门的门口,戒石警告,让百官能够体察天心,善待百姓。”

    经过朱升这么一解释,好些不太懂的人才明白过来。

    竟然是他?

    虽然话是好话,可是从赵光义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滑稽……尤其是联系到赵家人的骚操作,简直是跟这十六个字对着来。

    以至于很多人提到这十六个字,只能想到杀伐果决,铁腕治吏的洪武大帝!

    老朱一生都在践行这十六个字,他用十几万官吏血淋淋的脑袋,告诫所有人,谁敢不把老百姓当回事,咱就不把你们当回事!

    在朱元璋的治下,老百姓的日子未必是古代最好的,但是官员们绝对是最悲惨的。哪怕是战乱纷争的世道,也不会有这么高的折损率。

    此时张希孟把这十六个字,献给老朱,简直一下子打在了朱元璋的心坎上。

    他默默念了好几遍,这才笑道:“张先生,这份礼物咱收下了,你不光是给咱送礼,也是给所有百官一个惊醒!这个礼物很好,很及时!”

    张希孟含笑,“主公先别忙,容臣解释两句……”张希孟把目光放在了朱升身上,笑道:“枫林先生,你刚刚说出了这十六个字的来历,我想请教你,这十六个字,可是言之有理?”

    朱升呵呵一笑,“张相这是考验老夫的学问了,虽然我也挺鄙夷宋太宗的,但是这十六个字,总还是好的。进他提倡,也广为流传,可以算成他的功绩。”

    张希孟点头,“没错,最初莪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后来发现,这话未必是对的,错就错在这四个字上,下民易虐……”

    张希孟猛然扭头,看着朱元璋,大声道:“主公,你可觉得下民易虐吗?”

    老朱骤然一惊,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道:“果然一语点醒梦中人,咱这才醒悟过来……若说下民易虐,如何能有今天的红巾军起义,如何能有华夏吴国?数年之前,咱,还有咱的弟兄们,又何尝不是下民?若真是下民易虐,咱们都该闭门家中,当一个哀哀饿殍。断然不能揭竿而起,夺下东南半壁!”

    朱元璋的话,掷地有声,让人忍不住浑身一震。

    果不其然,他始终不忘初心,比起渐渐把自己当成人上人的文武大员们,高了何止几个境界!

    张希孟对此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主公,下民易虐,这是赵光义的格局,在他眼里,老百姓到底还是不值一提,只要对得起上天即可。但是在唐太宗那里,却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心如水,君王如舟。舟水配合,才能扬帆万里。如此眼界,已经胜过赵光义多矣!汉唐的差别,或许就在于此了。”

    众人不住点头,张希孟讲话那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可是朱升却道:“张相,唐初贤君名臣,取荀子名言,总结出君民如舟水,已经是精辟到了极点的论述,老夫倒是很想知道,张相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啊?”

    张希孟连连拱手,“枫林先生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不过我就斗胆说一下拙见。”

    “秦国横扫六合,何其雄也!秦朝二世而亡,快若流星……两汉武功之盛,冠绝历代,可终究不敌百姓之怒。绿林、赤眉、黄巾,四百年汉室江山,就败在下民之手。大唐盛世,万国来朝,最终却是败在黄巢之手,三百年天下,雨打风吹去。”

    张希孟侃侃而谈,吸引了所有目光。

    “赵宋江山,以为养士,便能长久。殊不知自赵宋立国,民变不断,方腊杨幺,皆是寻常百姓,赵宋虽然亡于胡虏之手,但也是先失去了民心,变成了一间破房子,从外面踢了一脚,便轰然倒下。”

    “再看今日的大元朝,似乎更加明显!黄金家族横扫天下,灭国无数,疆域辽阔,远超历代。铁骑雄兵,所向披靡。如此强悍的大元朝,终究也是败在了下民之手!彭莹玉以一僧人之身,奔走南北,招揽豪杰,聚集人心……一朝发难,半壁糜烂,如此之力,谁人敢小觑此公?”

    张希孟提到了彭和尚,在人群之中的丁普郎骤然瞪圆了眼睛,浑身竟然不自觉颤抖起来。

    张相啊张相,你果然厉害!

    就冲你肯定彭祖师的这几句话,我就死而无憾了。

    郑遇春也同样吃惊,他的一个提议,竟然被张希孟弄到了这个地步,除了佩服,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招呼士兵,将两块石碑翻过来。

    原来在背面也有字,同样是十六个字……

    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喜一怒,人心难欺!

第三百三十八章 登闻鼓

    聚拢人心,凝聚力量,上下同欲,万众一心……这是朱家军快速发展,克敌制胜的核心关键。

    面对着元廷大军,张希孟鼓捣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纲领,成功团结了朱升、刘基、宋濂等人。

    加上靠着均分田亩旳主张,赢得的百姓支持,构成了朱家军的基本盘。

    接下来要把朱家军做大做强,除了对外用兵之外,还要有宣传,有争取,要赢得更多人心。

    江西和湖广,都是彭党活跃的范围,彭和尚虽然战死,但是名声犹存。彭党门人,依旧在天完占据一席之地。

    这篇文章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些人也成功纳入朱家军的体系,让他们心服口服,替朱家军奋战到底……授予土地,给予种种待遇,这是物质的基础,而把道理说透,这是人心的关键。

    张希孟去了庙宇一趟,和老汉聊了许多,又看了百姓祭祀,香火不绝……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对待相当多的人,尤其是历史人物,很难求全责备。纵观千百年历史,又有几个完美无缺的人物?

    总不能只有无可挑剔的人,才能成为英雄吧?

    甚至说有些人算不得英雄,甚至不该被视作正面人物,但是当他们做出某种决定的时候,就该被认可……

    秦有暴政,所以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汉末吏治混乱,天子昏庸,宦官猖獗,所以有了黄巾起义。

    怎么看张角这些人?

    他们的道术当然是假的,他们聚拢百姓的手段,也未必那么妥当……但是在那个关头,他们站了出来,并且展开了抗争,终究没有束手待毙,难道不该被称赞吗?

    甚至由此也能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立场上,去看武悼天王……胡人祸乱中原,肆意杀戮,尤其是后赵石虎,残暴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对待亲生儿子,挖眼断腿,割舌剖腹,挫骨扬灰,果然畜生之君。

    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

    你能视百姓如草芥,我又如何不能血腥屠戮,疯狂报复……生死关头,存亡之间,抽刀相向,总好过坐以待毙。

    所作所为,无非乞活!

    至于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总而言之,子孙后世,面对铁蹄屠戮,山河破碎,生死存亡……到底不能屈膝投敌,甘心顺从。拿起长刀,握紧棍棒,有一口气,便要争一分,有一滴血,便要出一分力。

    不论如何,必须有人奋起反击……只有战斗,只有不屈,才有资格讨论方法的好坏,措施的对错,从而吸取经验,不论成败,都是后世子孙的一笔宝贵财富。

    可若是谁都不敢反抗,一个个屈膝投降,顺从认命……亡国绝史,文明断绝,便是连反思历史的机会都没有了。

    文章做到了这里,张希孟已经把握住了关键精髓。

    方腊靠着摩尼教起义,彭莹玉宣扬弥勒降世,韩山童讲明王重生……手段谈不上多高明,立意也不甚高远,甚至他们的行为也和自己所言出入很大,的确算不得英雄好汉。

    但是面对一个饿殍遍地,无法生存的世道……又能怎么办?

    绝不逆来顺受,绝不坐以待毙,拿起刀枪,去战斗,去拼杀。

    低头了就是百分百的绝望,昂首战斗,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上,供后人评头论足,就已经成功了。

    毕竟更多的人,都变成了路边的白骨,变成了野兽的腹中餐,如蒿草一般,无声无息……

    张希孟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文明能够源远流长,为什么能够生生不息……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把不屈的火焰。

    没有谁是天命之子,只不过面临一次次的危机,一次次的生死关头,有无数人点燃了自己的火焰,发出自己的光明……其中九成九的人,都死在了反抗的路上,只要那么少数的幸运儿,才能走到最后,在绝望中,走出一条崎岖的路。

    而就是这么少数的幸运儿,已经足以把衰微的国运拉回来,让这个古老的族裔延续生存,涅槃重生,不死不灭……

    张希孟很想挥动大笔,把这些东西全都写在纸上,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反复推敲之后,张希孟换了个角度。

    他站在了历代帝王的视角,去看待山呼海啸的农民起义,去直面层出不穷的反抗……这里面有高明的,也有拙劣的,有人覆灭了一个王朝,也有人连村子都没出去,就被擒杀。

    但归结起来,谁又能说下民易虐?

    谁又能小觑这些草根小民?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上天又有什么难欺的?

    苍天从来无眼,不辩贤愚,不分忠奸,哀哉可怜!

    真正不可欺的人心,是蝼蚁一般的生民百姓。

    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喜一怒,人心难欺!

    再看张希孟修改过的十六个字,果然境界高明了许多。

    口中食,身上衣,皆自百姓。

    天下万民,一怒长江啸,一喜黄河清。

    顺天应人,尊奉人心,才是一国的根本!

    “上位,老臣以为每个衙门,都该放这么一座石碑,警戒百官,提醒后人!”

    朱升带头提议。

    很快就有几个官吏纷纷站出来,表示赞同。

    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璋站在石碑前面,端详着这些字,竟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难道朱元璋不喜欢这十六个字?

    这么长时间了,老朱还是第一次否定张希孟的建议。

    难道说吴王要君临天下,看不得这些逆耳忠言?

    大家伙互相看着,心惊肉跳,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大家伙快要憋死的时候,朱元璋总算开口了。

    “张先生,咱觉得有两个字不好。”

    张希孟一怔,忙躬身道:“请主公明示。”

    老朱顿了顿,笑道:“也不是不好,是你有所保留,不方便写出来……就让咱给你改改吧!”

    说着老朱伸手,大声吼道:“取笔墨!”

    郭英答应,连忙将一支大笔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老朱昂然阔步,到了石碑前面,看了又看,突然运笔,在喜怒二字上,写下兴衰二字替代!

    刹那之间,十六个字就变成了: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兴一衰,人心难欺!

    写完之后,老朱哈哈大笑,“天命即民心,人心定兴衰。元廷因尽失人心而败,咱靠着聚拢人心而兴!如此,这十六个字,不光要放在各个衙门前,包括咱的王宫,也需要一块这样的石碑。”

    张希孟一惊,立刻道:“主公圣明!”

    朱升和汪广洋也急忙跟着附和,“上位圣明!”

    随后圣明之声,不绝于耳。

    便是丁普郎和傅友德,也都心悦诚服。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朱元璋展现出的气度格局,当真不是陈友谅之流能比的。

    跟着他干,就觉得心里敞亮,脸上有光彩。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咱做正确的事情,理直气壮,一往无前!

    面对着一片赞扬之声,老朱却是依旧冷静。

    “话咱说出去了,可到底能不能做到,咱还不好说。最简单的一条,咱要是住在王宫里,见不到百姓,听不见他们想什么……这十六个字,也就是一句空谈。当初咱在滁州的时候,是会抽空见百姓的,有什么事情,就能来找咱。可是这几年咱地位越来越高,地盘越来越大,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过百姓的心声了,你们说说,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老朱看了看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也在沉吟……这时候朱升却道:“上位,周礼就有记载: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以待达穷者遽令。《唐会要》载显庆五年,有抱屈人斋鼓于朝堂诉。上令东都置登闻鼓。西京亦然。便是元廷,也有规定:诸事赴台、省诉之,理决不平者,许诣登闻鼓院,击鼓以闻。”

    朱升道:“上位可设登闻鼓于王宫之外,百姓有冤屈不平,可以击鼓鸣冤,由上位亲自处理。”

    朱元璋听闻,点了点头,但终究觉得差点意思。

    “主公,登闻鼓只是处理冤情。臣以为是不是遇到一些政令落实,可以请相关百姓到登闻鼓院,主公随时询问,听取他们对各种法令的意见,如果却有失误之处,及时匡正,不至于酿成大患。”

    听到张希孟的建议,朱元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好!就这么办了!咱不能只是承袭已有的东西,要推陈出新,要做得更好!”

    老朱的这番话,着实是收拢了人心。

    那些跟着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靠过来的天完士兵,彭党旧部,在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无不感激涕零。

    “有田种,有衣穿,税赋公平,有了冤屈,还能向上申诉……便是当年彭祖师所说的极乐大同,也未必如此啊!”

    丁普郎发出了由衷感叹,傅友德同样感慨万千,“见过上位,我也是再无迟疑。难怪张相一般的贤人,愿意辅佐,的确是帝王气象,心怀苍生!了不起啊!”

    丁普郎认真想了想,这才郑重道:“我打算给邹师兄和赵师兄写信,劝说他们弃暗投明,陈友谅已经自称汉王,早晚必定称帝,他心胸狭隘,彭党老人,必定遭到屠戮,还不如及早投诚!”

    傅友德也是怦然心动,只是刘福通部下尚在北伐,这么挖墙脚合适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送你一顶白帽子

    朱元璋在铜陵驻扎大军之后,随即派遣常遇春率领三营兵马,开赴池州。与此同时,又调动水师船队,逆流而上,摆出水陆并进的架势,兵锋遥指安庆。

    但是朱元璋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势,最多只能算积极防御。

    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忌惮陈友谅旳实力。

    “上位,我们追随彭祖师,前后传道练兵几十年,积累无数,兵马强盛……如今在陈友谅手上,水陆军兵至少有四十万之多。”

    听到这个数额,朱元璋的脸色很不好看。

    朱升忍不住道:“当真有这么多?并无虚数?”

    丁普郎咧了咧嘴,“若说诸将部下,或有虚报,但总的兵力,却是不会少算,或许还要更多!”

    朱升瞠目片刻,终究无言。

    张希孟低着头,暗暗盘算,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数字绝不是吹嘘。

    彭和尚准备最久,门人弟子,不计其数。

    这里面不少人啸聚一方,手下都有不弱的兵力。

    比如赵普胜,在彭和尚战死之后,他据守巢湖,坐拥两三万人马,像他这样的彭党中人,不在少数,稍微聚拢,就是十几万人。

    倪文俊连战连捷,恢复天完之后,他本身也有数万人马,又兼并了不少元军俘虏,他的兵马数量超过十万。

    陈友谅全盘继承了倪文俊的实力,同时他不断征战,也有不弱的力量,再加上徐寿辉的部下,还有些地方势力。

    这些人加起来,就有三十万以上。

    还不要算陈友谅招兵买马,增加的数量。

    湖广和江西,地域远比后世两个省广大,人口也多,洞庭湖周围又是产粮重镇,虽然遭到战乱破坏,但是还能勉强够吃,情况比起张士诚、方国珍等人要好得多。

    所以简单估算一下,陈友谅的兵力超过四十万,这并不是吹牛皮。

    而且陈友谅还有个优势,他可以肆无忌惮,扩充兵力,这是朱家军很难做的。

    张希孟经过简短盘算,沉声道:“主公,我们总兵力要少于陈友谅,而且由于处在四战之地,我们最多调动二十万人,相比之下,陈友谅拥有至少两倍的优势兵力。如果认为陈友谅不堪一击,部下都是乌合之众,那就未免一厢情愿了,属于严重低估对手,我们不能靠着猜测应付最大的敌人。”

    最大的敌人!

    张希孟已经用了最严厉的词汇形容陈友谅,在场君臣都没有异议,显然大家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虽然丁普郎和傅友德选择起义,加入朱家军。

    但他们两个的情况都比较特殊,不能一概而论。

    事实上作为一支职业造反家带出来的队伍,天完的兵马相当有战斗力。毕竟弱鸡早就被淘汰了,这帮人都油滑狡诈,凶戾敢战,十足的悍勇之士。

    他们或许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唯一一点,那就是不能低估他们的战斗力。

    “从兵力对比上,我们的确处于弱势,但是陈友谅同样危机重重,劣势明显,首先最重要的,他两次噬主,人心不稳……丁将军他们已经投靠过来,另外诸如巴蜀明玉珍,只怕他未必会听从陈友谅调遣。”

    张希孟话音刚落,傅友德就道:“张相,卑职经过巴蜀,明玉珍的确傲慢张狂,不能容人,我看他未必愿意被陈友谅摆布。”

    “那是自然。”

    丁普郎把话接了过来,“明玉珍这人心高气傲,当初他领兵独霸一方,调集重兵过去,逼迫着他,才愿意归附。对了,这个明玉珍,他目生重瞳,人人都说有霸王之相,偏偏他身高八尺,膂力过人,的确有楚霸王的勇猛,要不是瞎了一只眼睛,还真是霸王在世……”

    丁普郎侃侃而谈,把明玉珍扒了底儿掉。

    这位身高八尺有余,目生重瞳,有一次打仗,被人射瞎了一只眼睛,他拔下箭矢,继续厮杀,部下无不拜伏……

    就是不知道在拔箭的时候,他有没有把眼珠子给吞了!

    “这么看明玉珍也是个枭雄之辈,陈友谅噬主夺权,明玉珍心中不服,怕是要背弃陈友谅,自立门户!”

    朱元璋缓缓说道:“明玉珍据守巴蜀,虽然未必能牵扯陈友谅多少精力,但是缺了巴蜀的粮食,陈友谅兵马众多,没准还会成为负担……这算是他的一个弱点。”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主公,根据最新的消息,汤将军和刘学士他们,已经在五溪等地扯起队伍,兵马发展到了五万,不出意外,也可以牵制一部分陈友谅的兵马。”

    张希孟提到了汤和跟刘伯温。

    当初他们收拢了杨完者的苗兵,随后进行了改造。

    汤和跟刘伯温不辞辛劳,带兵秘密前往五溪等地收拢苗兵,对付天完。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发展,他们已经积累了相当程度的力量。

    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不必多说,但好歹还是成功了。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是大惊,“五溪,五溪的苗部,是,是咱们的人马?”

    张希孟点头,“也不能说都是,毕竟那些苗部贵胄,还是愿意听陈友谅的。”

    丁普郎张大嘴巴,半晌无言。

    他在起义之前,就听到了很多次,说是苗兵又起来了,有一支苗兵很是能打,而且专门对付豪富大户,每次攻破山寨乡镇,对穷苦百姓秋毫无犯,对于那些大户,则是毫不留情,动辄杀戮,随后平分家产,许多穷人都主动追随,声势越发壮大。

    甚至有人提议,让丁普郎过去剿匪。

    但是徐寿辉并没有答应。

    这位天完大帝不愧是布贩出身,生意经修炼到了十八层,算盘珠噼里啪啦乱想。

    那些苗部头人本就不愿意听他的号令,此时有人在他们背后闹,这帮人受不了,才会投靠过来。我要是帮你们剿匪成功,还不一脚把我踹开?

    所以啊,就这么拖着吧!

    大聪明徐寿辉给了汤和落地生根,发展壮大的机会,也算是给陈友谅挖了一个坑。

    话说到了这里,其实还只是外面的疥癣之疾,陈友谅真正的麻烦还在内部。

    “陈友谅投靠红巾很晚,又不是彭党中人,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两次噬主,夺得大位,并且改天完为大汉,自号汉王……除了他手下人之外,真心臣服陈友谅的人,只怕不多,他纵然兵多,也是人心涣散,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也就是说,他只能胜,不能败。一旦战败,就很可能瓦解冰消,一败涂地。”

    张希孟依次点出了陈友谅的三大软肋,大家伙也都赞同。

    在这次会议之前,丁普郎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就是要拉拢彭党老人。

    只不过说得再多,分析得再精辟,也改不了陈友谅坐拥几十万人马,水陆两军,兵锋犀利的事实。

    跟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交手,必须慎之又慎。

    曾经有人认为俄国不过是一栋破房子,只要踢一脚,就会散架子……结果从屋子里冲出来的大汉,把小胡子按在地上摩擦不说,还顺道把祖宗龙兴之地的东普鲁士给抢走了。

    一个奥地利落魄画家,把德国的起家宝地,奉送给俄国人……什么叫坑死人没商量啊!

    同样的,也有一群昭和男儿,发动偷袭,珍珠港一声炮响,从此昭和男儿成了人家孝顺无比的好大儿。

    虽然陈友谅不是那俩超级大国,但是也不容许随意犯错。

    文武大员,悉数都在思索着对策。

    过了良久,朱元璋突然缓缓道:“陈友谅此贼果决桀骜,志大气骄。如果拖延下去,必为心腹大患。因此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重创陈友谅,一战必胜!”

    听到朱元璋的话,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真是好大的气魄!

    大家伙最多盘算着怎么击败陈友谅,朱元璋就想着彻底消灭他了,这手笔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比,要不说怎么他能当吴王呢!

    老朱却也不是乱说的,他斟酌道:“陈友谅军心不稳,力求速战。只要咱们能把他逼出来,让他远离老巢,主动出击。陈友谅必然会有破绽,到时候可以一击必杀!”

    朱元璋信心满满,对着部下说道。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如何把陈友谅弄出来。

    朱升思量道:“上位,能不能给陈友谅写一封战书?”

    真是好高明的主意!

    这是春秋战国的手段了吧?

    朱升笑道:“主意虽然未必多高明,但是管用就行,这不是有张相在,请他挥动大笔,妙笔生花,不愁陈友谅不上钩啊!”

    张希孟翻了翻白眼,你老还怎瞧得起我!

    靠着一封书信,休想把陈友谅弄出来。

    不过能不能送点别的东西,比如一套女装?

    告诉陈友谅,你不出战,就是妇人,就是缩头乌龟……这一招诸葛武侯都用过,也算是激将法的终极手段了。

    但是很可惜遇上了司马懿那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儿。

    万一陈友谅也不上钩怎么办?

    到底什么东西,能把陈友谅弄出来呢?

    张希孟想了再三,竟然真的冒出了一个主意,“主公,给陈友谅送个帽子如何?”

    “帽子?王帽?”朱元璋反问。

    “是白色的帽子。”

    “白色的帽子?”老朱还在糊涂,朱升却明白过来,笑道:“上位,如今陈友谅是汉王,戴上白帽子,可就是皇了。”

    张希孟笑道:“枫林先生果然厉害,陈友谅想要称帝,就要过咱们这一关!”

    老朱顿了顿,终于点头,“那好,就给他送去一顶白帽子……如果他接不住,自然有德者居之!”

第三百四十章 你也配号汉王?

    朱元璋定下了决战大计……同时清点手下兵马,他从金陵带来的士兵,加上丁普郎和傅友德的旧部,差不多有十万之众,此外还有一万五千名水师。

    这就是朱元璋旳现有的阵容。

    如果大军决战,朱元璋还能动员出十万人投入战斗,如果把时间缩短到一个月,还能追加五万人。

    也就是说,朱元璋的极限是二十五万人。

    超过了这个数字,就要抽调防备张士诚的兵马,就要集中地方散落的士卒,降低对地方的控制。

    总而言之,后患无穷。

    这里面有个很无奈的事情,陈友谅因为肆无忌惮,不用在乎治下百姓生死,反而能在短期内,快速集中大军,做殊死一搏。

    反而是朱元璋,由于处处把百姓放在前面,讲究爱惜民力,因此在爆兵的这件事上,束手束脚,不能放开蛮干。

    而在这种两大集团进行生死较量的紧要关头,兵力优势能带来的巨大信心,甚至会影响最终的结局。

    大约就是因为相信优势在我,所以最终真的打了大胜仗。

    所以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议的内容,就是分散陈友谅的力量,争取战略优势。

    不管是明玉珍,还是五溪的苗兵,都是这个思路,包括送去一顶白帽子,也是要打乱陈友谅的节奏……

    而就在他们刚刚结束讨论,一份密信,送到了张希孟的手里,来信之人正是刘伯温。

    张希孟简单看了看信中内容,就迫不及待去见朱元璋了。

    “主公,明玉珍果然发动了。”

    老朱一喜,“怎么说?”

    “他派兵封锁夔门,切断和陈友谅的联系,并且追尊徐寿辉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建立庙宇,四时祭祀。他自号蜀王,还扬言要替徐寿辉报仇!”

    老朱抓过信,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陈友谅噬主的后患果然来了,明玉珍在这时候,给他这一击,可不寻常!”

    张希孟也颇为赞同……明玉珍实力雄厚,威望也高,进军巴蜀,战功赫赫。

    哪怕他只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也足以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毕竟他代表了一个行省。

    如今陈友谅只剩下两个行省的地盘,面对朱元璋的一个行省,也不是那么不可一世了。

    “主公,刘学士还提到他们现在的兵力已经发展到了八万人,实力相当了得,但是他们缺少一些东西,还请主公慷慨赐予。”

    老朱本以为那边能有三五万人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发展到了八万,着实是了不得。

    “说吧,想要什么?是兵器,还是钱财,又或者是粮食,咱都给他们想办法!”老朱答应得很干脆。

    奈何张希孟微微摇头,竟然全都不是。

    刘伯温写信,要的是最新的文章,要的是印刷造纸的工匠,要的是能教读书识字的文人!

    “主公,他们说了,兵器可以自己造,可以缴获,粮食也能自己种,还可以从陈友谅手里抢……唯独文章书籍,教书先生,他们变不出来,也抢不了。他们最需要人手,去把道理讲清楚,把苗民的斗志动员出来。”

    朱元璋忍不住错愕,彼此相隔千里,处在交战的前沿,他们不要兵器,不要粮食,竟然要文章,要教书先生……听起来似乎有点荒唐,但是仔细想想,却也震撼。

    兵器和粮食,都能解决。

    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起兵反抗的理由,就是改变千年命运的纲领……从均分田亩开始,到华夏重兴,再到十六字的戒石教诲……在这段时间里,张希孟已经极大完善了整个思想主张,越发逻辑缜密,内容丰富。

    当初汤和和刘伯温他们,选择千里迢迢,前往苗部,就是怀揣着理想,心中热血涌动,才义无反顾出发。

    尤其是刘伯温,以文弱之躯,跋山涉水,不辞辛劳,不计生死……就是想真正为了恢复中华做出贡献,弥补半生侍元的过错。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十分偏僻,能得到外界的东西不多,便是张希孟的最新文章,也不够完整。

    这样刘伯温如何能忍?

    别的都能通过打仗缴获,唯独这个不行。

    不光是他期盼着,还有不少开始读书识字的苗族少年,他们也急需这些东西……读书识字,为的就是明白道理,而张相的这些文章,就代表着至理。

    朱元璋心中感叹,他也不得不承认,张先生给自己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正因为张希孟的存在,因为这一整套主张,才让他脱胎换骨,和陈友谅、张士诚之流,彻底区分开。

    当然了,就算有好的主张,没人愿意执行,那也是不行的。

    甚至可以说,只有落实下去的主张,才有意义。

    从这个角度上看,张希孟和朱元璋是互相成全。

    我给你理想,你帮我实现。

    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朱元璋果断答应了刘伯温的请求,准备派遣一批读书人过去。

    消息传下去,很快就有人主动响应。

    高启、张羽、徐贲,这几个著名的才子,都愿意主动前往。

    另外又准备了几十个木箱,里面堆满了书籍文章。

    而且本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这边又征调一批造纸印刷的工匠,也随着同过去,把文化送入苗寨。

    值得一提,高启等人准备出发,去传经布道。

    另一个年轻人却选择了一项更危险的事情,那就是前往江州,面见陈友谅,把这顶白帽子给他送过去。

    这个年轻人身形高大,形如病虎。

    正是姚广孝。

    “果然是少年虎胆,只不过你的身份还是太低了。如果你不怕死,可愿意跟着老夫前往?”

    姚广孝大为惊讶,因为说话的人正是朱升!

    这老爷子一把年纪,德高望重,哪怕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对他十分尊敬,他老人家没事去见陈友谅干什么啊?

    那家伙两次噬主,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万一对老大人不利,岂不是一大损失?

    朱升看出了姚广孝的迟疑,忍不住笑道:“正因为老夫一把年纪,才没有什么用了。有张相辅佐上位,不会出什么纰漏。老夫正好去瞧瞧陈友谅,看看这家伙到底配不配当上位的对手?”

    姚广孝再三迟疑,只能道:“晚生不认为老大人该去见陈友谅,但是晚生却是不怕。”

    “那就好!”

    朱升大笑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久后你必然为栋梁之才,辅弼君王,出将入相,也不在话下!”

    朱升去见了朱元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竟然真的得到了老朱的认可,就这样,朱升携带着礼物,在姚广孝的保护之下,离开铜陵,坐着船,直奔江州。

    朱升很顺利见到了陈友谅。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朱升代表的是一个和陈友谅势均力敌,等量齐观的对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耍弄傲娇,半点价值也没有。

    “孤即位汉王,汉人之王……相比之下,朱元璋只敢称吴王,是不是太过胆小了?”陈友谅笑着问道。

    朱升淡然一笑,“汉王殿下,您定国号为汉,果然是大勇之举……中原百姓,以汉人自居。四百年大汉天下,留给后世子孙,太多的东西。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横扫大漠,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两汉武功之盛,高山仰止,五体投地。明犯强汉,虽远必诛,铮铮铁骨,耿耿丹心,这才是大汉气象。”

    朱升目视着陈友谅,笑道:“汉王以此为号,想必也有和两汉争雄之意吧?”

    陈友谅怔了怔,他定国号为汉,都没有想的这么多,这个老头儿,还挺会说话的。陈友谅突然大笑道:“不愧是枫林先生,孤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

    朱升淡然一笑,“多谢汉王夸奖。老朽却还有一些疑问。既然殿下以大汉为号,可有什么恢复汉家河山之举?”

    陈友谅不免惊讶。

    朱升继续道:“大汉有虽远必诛的霸气,如今中原沦陷百年,社稷化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啊!汉王殿下,既然号为汉人之王,可有拯救黎民之心,匡扶苍生之念?”

    朱升目光迥然,盯着陈友谅,不紧不慢道:“我家吴王已经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纲领。并且和刘福通结盟,待到时机成熟,必然北伐,驱逐逆元。汉王以为我家上位胆小,不如汉王,那老朽倒要请教,汉王打算如何超越我家上位?”

    陈友谅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论起比拼格局,由于张希孟的存在,其他所有势力加起来,也赶不上老朱的脚指头。

    陈友谅号为汉王,以为能占便宜,却不想让朱升抓到了把柄,几句话就把他逼到了很尴尬的地方。

    你有什么作为?

    陈友谅有些语塞,一旁的泼张张必先急了,冷笑道:“说那些都是没用的,靠着漂亮话,就能打胜仗,还要手里的刀剑干什么?让朱元璋把脖子洗干净了,我们立刻出兵,灭了朱元璋,而后挥师北伐,一统天下。这皇帝蒙古人做得,我们汉王如何做不得?”

    朱升忍不住哂笑,果然是匹夫之辈!

    他索性不再废话,只是让姚广孝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

    “这里有一顶白帽,戴在头上,汉王变汉皇……殿下,你自己思量吧,就凭你现在的种种作为,可能君临天下?当得起汉王尊号吗?”朱升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蔑视着陈友谅。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这是一个关于格局的故事

    夜深人静,烛火点点。

    王宫之中,亮如白昼。

    今天的汉王殿下并没宣召美人侍寝,他只是呆呆坐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那一顶白色的十二旒冕。

    咕嘟,咽下一口吐沫,寂静旳宫殿之中,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一顶帽子,竟然比万千美人都要风姿绰约,流光溢彩……看着看着,又有口水流了下来。

    陈友谅和朱元璋不一样,两个人虽然都出身不好,都有那么一股子往上爬的狠劲儿,但是朱元璋这人讲究稳步前进,每走一步,都要思虑周全。

    而陈友谅则是那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什么驱逐胡虏,甚至再造华夏,第三次复兴……这些东西朱元璋能听得进去,并且身体力行。

    但是陈友谅只会嗤之以鼻……什么狗屁玩意,老子就要当皇帝,谁拦着我,就是死路一条。

    什么议论,什么人心,都是狗屁!

    只要老子杀伐果决,足够强悍,下面人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倪文俊和徐寿辉都死了,天完也变成了汉国,接下来就是汉王变汉帝,君临天下,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朱元璋送来的这顶白帽子,着实是打在了陈友谅的要害上。

    要说朱元璋有什么打算,陈友谅会不清楚吗?

    无非是要把自己放到火上烤,玩捧杀的那一套罢了。

    但是对不起,陈友谅这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汉王,汉帝,我自为之!

    谁拦在老子前面,弄死就是!

    陈友谅思量再三,突然发现,需要弄死的人,还真有点多啊!

    首先就是朱元璋,这位华夏吴王霸占了淮西和浙江行省的大部分,又在铜陵大败倪文俊,还夺取了洪都,将大半个鄱阳湖收入囊中。

    如今更是送来了一顶白帽,看自己敢不敢接?

    不灭朱元璋,如何称帝?

    除了朱元璋之外,就是邹普胜和赵普胜这帮老东西,他们仗着资历,颐指气使,居高临下,处处和自己对着干,不除掉这些彭党老人,休想坐稳龙椅。

    先除内忧,再灭外患,一统江南,北伐中原……这天下早晚都要姓陈!

    陈友谅足足思考了一夜,登临龙椅,君临天下的雄心,已经不可抑制。

    而就在这时候,张定边回到了江州,随同他前来的还有太师赵普胜。

    张定边果然不负陈友谅之托,把这位请来了。

    “老朽拜见汉王……”赵普胜一见面,就要给陈友谅跪下。

    陈友谅慌忙伸手,将赵普胜拉了起来。

    “老太师,你这是折煞晚辈了,无论如何,您老都是掌朝太师,百官之首,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离不开老太师啊!”

    陈友谅一顿嘘寒问暖,却没有让赵普胜安心多少,去年杀倪文俊,今年杀徐寿辉,两年弑二主,这个后劲儿着实太大了,换成谁也扛不住啊!

    “汉王,老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真的没有本事管什么事情了,若是汉王心疼老臣,就让老臣告老还乡吧!”

    想走?

    陈友谅眉头挑动,心中不悦,这老东西是真的不知道好歹,竟然不愿意给我做事,简直岂有此理!

    “太师,如今国事如麻,内忧外患,朱重八这个东西耀武扬威,竟然给我送来了一顶白帽子,问我敢不敢接?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怔了怔,只能咧嘴道:“汉王戴上白帽子,这是劝进啊!朱元璋自己不敢称帝,反而鼓动汉王称帝,我看,我看他未必是什么好心思?”

    陈友谅哈哈一笑,“朱元璋这些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套酸腐儒生的鬼把戏,惯会耍弄手段,刁买人心。不过依本王来看,他也是自作聪明。这汉帝孤自为之,登基之后,立刻调动兵马,直取金陵,灭了朱元璋……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沉吟不语,目光略微呆滞。

    他很清楚朱家军的实力,那边万众一心,铁板一块,绝不好对付。

    如果贸然用兵,只怕会损失惨重,倪文俊的教训还不够惨重吗?

    赵普胜下意识抬头,想要劝说两句,但是当他看到陈友谅阴翳的面孔,赵普胜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一切全凭汉王做主,老臣没有别的看法。”

    陈友谅看了看赵普胜,过了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太师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赵普胜告辞退走,陈友谅看着他的背影,立刻冷哼道:“派二百人,把这个老东西看管起来。”

    张定边愕然,他拍着胸脯,把赵普胜送过来,陈友谅这么做,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汉王,老太师德高望重,要安抚人心,不可对他无礼啊!”

    陈友谅呵呵一笑,“孤知道,就算看着你的面子,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只要这老东西不起歹念,不想投靠朱重八,我大可以让他安然终老,衣食无忧。对了,你这几年征战沙场,立功颇多,从今往后,你就是孤的太尉,替孤掌军!”

    陈友谅扶着张定边的脊背,感慨道:“孤听闻朱重八身边有个年轻人,叫什么张希孟,被他视作心腹股肱……一个小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个乱世,连自保的本钱都没有。朱重八倚重这样的小崽子,如何能一扫六合!定边,你是个猛士,待到孤打下天下,我们君臣同享天下,岂不快哉?”

    ……

    从陈友谅这里出来,张定边,应该叫张太尉了,他似乎没有多少喜悦……太尉,貌似是个很大的官。

    可陈友谅的太尉,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就好像一张口我管着上千人,再一问具体是哪个行业,结果回答是群主!

    这就尴尬了。

    朱元璋那边,早就理顺了这些事情,别说高高在上的宰相尚书,就算是下面普通的小吏,也很清楚要做什么……若非如此,高启、张羽、徐贲,这些名满吴地的大才子,为什么愿意不辞劳苦,前往苗部,去当教书先生,去宣扬张希孟的主张?

    纵观几千年的历史,最强悍的两股力量,一个是拿起武器的农民,一个是有了理想的读书人……他们结合在一起,足以改天换地,重塑乾坤!

    反观陈友谅的太尉,能有什么差别吗?

    似乎是权力大了,地位高了,但依旧摆脱不了家臣的命运。

    最最关键,这个太尉,又能当多久呢?

    张定边唉声叹气,他也说不好什么,总觉得陈友谅这么下去不行,但他也说不明白哪里有问题?

    没有法子,只能憋着吧!

    而在另一边,朱升正在和姚广孝下棋。

    这个病虎一般的年轻人,让朱升惊叹不已,棋力之高,算计之精,连自己都比不上,半个时辰之后,朱升只能扔了手里的白棋认输。

    “你很不错,老夫正缺一个弟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姚广孝低着头,心微微一动,竟然有些诧异。

    他追随着高启等人过来,被安排在了朱英的少年营,从本心讲,姚广孝是想追随张希孟的。

    但是张希孟眼下除了有个世子朱标之外,并无其他门人,似乎张希孟也不热衷这个。

    笑话,如果张希孟能选择,他连小朱都不想要。

    咱张夫子,放眼天下,尽是门人。

    我又何必收几个徒弟,搞门户之见,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格局,还是格局啊!

    除了张希孟之外,像李善长、朱升、甚至是宋濂等人,都希望物色一个衣钵传人,也不为别的,以后他们致仕了,留下来的东西,有人能帮着维护,免得被篡改面目全非。

    姚广孝主动出使陈友谅,这是勇,朱升观察一路,发现他才情也是一流的。

    足以继承自己的衣钵。

    “你跟我当徒弟,不算亏的。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敢来见陈友谅?别的不说了,在江西,在湖广,也有不少我的好友门人,等上位击败了陈友谅,一统这些地方,他们也要入朝为官的。”

    姚广孝微微沉吟,朱家军这帮人都什么毛病啊?胜负还没有分,就想着收拢江西、湖广的人才,为我所用了,你们就这么看不起陈友谅吗?

    “老大人,你是担心他们没有出路?”

    朱升微微一笑,“老夫是不想未来的朝堂,只是淮西和浙东人的天下……新的国朝,要囊括八方,兼收四海,总揽天下英才,这才是上国气象,华夏乾坤!”

    姚广孝大为惊讶,他认真望着朱升,也被此老的格局震撼到了。

    他沉吟良久,郑重起身,深深一躬,“晚生愿意聆听前辈教诲,只是师徒门户,似乎不算什么好东西,恕晚生不能接受。”

    朱升看了看他,忍不住大笑,“想当初老夫也是如你一般,棱角分明啊!”

    姚广孝一喜,哪知道朱升继续道:“可我在元廷,蹉跎几十年,一事无成,还是侥幸遇到了上位,才有今天。”

    姚广孝怔了半晌,咬着牙齿道:“请老大人放心,新朝不会和大元一样!”

    朱升眉头耸动,想告诫这年轻人几句,可转念一想,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要是早早没了棱角,又如何能成大事?

    想到这里,朱升反而笑了,他让姚广孝看了看四周,这才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姚广孝。

    “瞧瞧吧!”

    姚广孝接在手里,写信的人向朱升讲:枫林先生,我们这些人还是愿意归附吴王的,等大军打过来,万万不要杀戮,不要牵连无辜。我们这些人都愿意为了治理江西之地,略尽绵力。

    朱升笑道:“你怎么看?”

    姚广孝微微摇头,“莪以为能给老大人写信的,必定多为豪强,他们不过是两面下注,还想保住自家富贵罢了。但我想来,不管是主公,还是张相,都不会答应的。这些消息,最多算是陈友谅治下人心不稳,却是不能说他们愿意给我们做事,更不能依靠这些人。”

    “哈哈哈!”

    朱升笑着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想办法吧这些消息散布出去,让陈友谅替咱们除掉这些三心二意的东西吧!”

    姚广孝吓得不轻,“枫林先生,这,这可都是你的门人子弟啊!”

    朱升笑呵呵道:“你以为给我当门人弟子是什么好事吗?对这些摇摆不定的东西,老夫只会果断清理门户!”

    姚广孝再度愕然,他感觉自己躲过了一劫似的,只能匆匆下去……

    士绅地主,并不可信。

    而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叫做张子明的年轻人,正在向安庆赶去……他是丁普郎的部下,因为卷入了窝藏妇人的案子,成为了那四百个被逐出军营的士卒。

    最初他也选择了跟大家一样,去战俘营做苦役。

    争取在三年之后,分到一块土地,老老实实,做他的小农民。

    可张子明不甘心,他出身贫苦,在军中也算是作战勇敢,这次被卷入,纯粹是因为喝多了,被同伴拉过来,结果失去了留在军中的机会

    不过他并不恨朱家军,相反,他觉得这才是执法严明,王者之师。但是既然落到了战俘营,就失去了成为朱家军的机会。

    他是不甘心的!

    返回安庆老家,联络好兄弟,大闹一场,替吴王把安庆拿到手,到了那时候,不愁朱家军不要我,哪怕当个大头兵也好,毕竟能拿到两倍的土地!

    你说他有格局吧?

    他为了两倍土地,去谋夺一座城池!

    你说他有格局吧?

    他为了两倍土地,去谋夺一座城池!(阅读时,注意语气变化)

    张子明气喘吁吁,随着卖柴的人群,匆匆进入安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人夺一城

    张子明单知道要从战俘营爬回朱家军,需要立大功,拿下重镇安庆,绝对是天大功劳,足以让他变成一名普通的士兵。

    但是要怎么拿下安庆,张子明还有想法。

    他只能寻找自己昔日的同伴,军中旳袍泽,另外他还搜罗一切可能帮忙的力量……比如一位因为兵荒马乱失去生活来源的算命先生,一个被霸占庙宇,只能流落街头的和尚,还有个被偷了二胡的江湖艺人。

    有了这几位卧龙凤雏之后,张子明觉得自己离着夺取安庆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大人是什么身份?又有吴王旨意?”算命先生翻着眼皮,好奇问道。

    张子明同样翻了翻眼皮,他要怎么说呢?

    “我是吴王钦差,奉,奉张相命令,前来联络义士,共襄盛举。”

    张子明斟酌着说道,他纯粹是拉大旗作虎皮,说这话的时候,心都在砰砰乱跳,他哪见过朱元璋啊?

    张希孟倒是见过,可那时候他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就听着张相侃侃而谈,连张相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稍微有点脑子的,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可问题是这几位要是有脑子,能下场这么惨吗?

    一听说是吴王派来的人,这几个货都高兴起来了,吴王好啊,爱惜百姓,给大家伙分田,可比狗日的天完强多了。

    算命先生感叹着,他听到的东西不少,就是以前胆子小,不敢过去。现在想过去,又没有盘缠。

    如果能在安庆点一把火,把朱家军吸引过来,岂不是省了盘缠?

    算命先生跟大和尚聊了两句,和尚就道:“贫僧倒是知道城里的一些大户,过去他们都去我们的寺庙烧香。谁知道这帮东西非说贫僧庙里没有供奉弥勒,就把庙给抢走了,简直是禽兽畜生!贫僧愿意联络他们,让他们出钱出力出人……可,可贫僧嘴笨,怕是不行。”

    这时候那个艺人仗着胆子道:“我,我去说吧!戏文上劝降的话,我滚瓜熟。就是我穿得太寒碜了,能不能给我弄身新衣裳?”

    他委屈巴巴看着张子明。

    张子明心说我还是老母猪赶大集,家里外头一身皮……哪有多余的衣服给你!

    “你,你就说自己是乔装改扮的,人家只会说你扮相好,做事认真!”

    唱戏的懵了,还能这样?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试试吧!

    这三位仗着胆子出动了……张子明转头又把几个在军中的朋友请来了。

    他狠了狠心,买了个大猪头,找了个地方,炖着猪头肉,跟几个朋友聊天,张子明现在手上一文钱都没有,仅有的一点钱,也都买了猪头。

    他又是一个人,威逼利诱是都不行了,只能跟他们聊吧!

    可偏偏张子明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这事怎么看都不可能,项目眼看就要黄了……谁知道这几位凑在一起,没用张子明说什么,他们自己就骂开了。

    陈友谅这个孙子,真是不当人子。

    你宰了狗皇帝,自己当汉王,我们不在乎,好歹把赏银发下来,你吃肉,也给我们喝点汤吧?

    半点好处都没有,这日子谁能受得了?

    他们纷纷抱怨,其实这帮人也都清楚,之所以没有发赏银,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曾经隶属赵普胜,并不是陈友谅的嫡系。

    一群杂牌军,还指望有什么好待遇吗?

    真正让人担心的是赏银没了,也就算了。可是赵太师被弄走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万一陈友谅把赵普胜也给杀了,那他们可就没有好下场了。

    张子明听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几个人的担忧,他犹豫再三,鼓足勇气,跟几个人讲,一起投靠朱家军吧!

    令人讶异的是这几个人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认真告诉张子明,他们也有家人,而且听说朱家军的军纪太严格,未必会要他们。

    张子明见他们没有立刻反驳,便鼓足了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咱们把安庆打下来就是了。

    几个人都懵了,就咱们这几头烂蒜,还能打下来安庆?别开玩笑了!

    “张老弟,也不要多,你能弄来二百人就行,我们就跟你干了!”

    “二百人?怎么弄?”张子明好奇问道。

    “还能怎么办?你能弄到钱粮不?一句话,你要是能弄到一千两银子,我们就有办法,拉来一二百人。姓陈的不给赏银,谁给钱我们跟谁干!”

    张子明用力点头,算是记下了。

    奈何他手上一文钱也没有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几位卧龙凤雏不管,猪头肉熟了,他们立刻化身干饭人,亲痛仇快般,疯狂干饭,没多大一会儿,把一颗猪头都给吃得差不多了。

    还有人把头骨砸碎,抱着喝猪脑子,一抹嘴上的油,乐颠颠走了。

    又过了一阵子,三人组回来了,算命的告诉张子明,人家大户倒是愿意帮忙,毕竟从天完到大汉,这帮东西变本加厉,不停盘剥,大家伙都快活不下去了。

    可问题是你们说是朱家军派来的,这也不行啊!

    你们好歹拿点证据出来,你们不是想里应外合吗?

    很好办,能拉来几百人,让我们瞧瞧你们的实力,有了足够的本钱,我们出粮,出钱,出什么都行。

    听完这仨人的话,张子明都自闭了。

    那边要我出钱,他们才能出人,这边要我出人,才肯出钱……老子要是有人有钱,我直接打进来多好啊!

    还用这么费劲吗?

    我不过是想多弄点田,怎么就这么难?

    张子明急得转圈,这时候那三位卧龙凤雏幼麟,全都肚子咕噜噜叫了。

    跑了这么长时间,嘴皮子都磨破了,给口吃的吧!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张子明再度无语,他的项目再一次面临生死存亡……他管我要人,他管莪要钱……我,我有主意了!

    情急之下,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张子明还真憋出了一个主意,他立刻告诉这仨人,去跟大户们讲,很快他们就能看到朱家军的兵……实话告诉他们,安庆城里,全都是朱家军的人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不能直接过去,就在他们周围的路上过去,每个人手臂上都绑着布条,你们自己数,看看有多少人,不就行了!

    仨人点头,他们愿意去,可问题是肚子太饿了。

    “先让我们吃饱吧,吃饱饭了,再过去!”

    “呸!”张子明狠狠啐了他们一口,“想什么呢?一点事情没办妥,就想吃饭?先去干活,立了功回来,每人一条羊腿,办不成,就都扔到长江喂鱼!”

    在张子明的重拳出击之下,仨人骂骂咧咧走了。

    回过头,张子明又急忙去找自己的那帮好朋友……快出来吧,想要钱不是吗?每个人胳膊上绑一条白布,在街上走一圈,回头过来领钱!

    逻辑,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闭环。

    张子明的几位损友,还真就拉出了一帮人,没有一百,只有八十多。

    又一个难题摆在了面前,活人不能让尿渴死,该整活儿了!

    张子明让人告诉那几个大户,由于是不同军营,需要调兵……结果就是一队八十人过去,很快就又来八十个人,再来八十人。

    由于这是夜晚,又离着相当距离,一时也看不清楚模样,只能大约点人数……乖乖,这安庆城中,竟然有好几百朱家军了,这还了得!

    真的该出点力气了,不然朱家军杀进来,大家伙可没有好下场。

    于是,张子明手里有了钱粮……于是八十人就真的变成了好几百人。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更爆炸的消息传来了,太师赵普胜被汉王囚禁,不日就要尽数诛杀太师旧部!

    这下子可真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陈友谅终于尝到了噬主的滋味。

    说到底人毕竟不是工具,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想法心思……陈友谅连续噬主,却不能收拢人心,化解矛盾,取得下面士兵的支持。

    自然而然,谣言四起,什么离谱儿的话,都有人相信。

    而就在这时候,安庆城中,一个流言传开了,据说吴王的钦差进来了,正在联络义士,准备举事。

    这个义士可太厉害了!

    有人说他是个算命的先生,有人说他是个僧人,还有人说他是个落魄的江湖艺人,是个变戏法的。

    这么多身份,到底哪个是真的?

    众人大惑不解,这时候有大聪明站了出来,这几个人都是真的!

    你们听说过没有?

    朱家军的第一好汉吴爷!

    人家平时就是唱戏的,他进大都都跟自家后花园似的,小小的安庆,不值一提。

    吴爷来了,安庆保不住了。

    赶快投降吧,不然吴爷开了杀戒,谁都活不了!

    流言蜚语,越传越神,

    张子明手下的士兵竟然越来越多,很快突破了一千人……这么怎么办吧?

    不行动也不行了。

    张子明只能赶鸭子上架,他在掌灯时分,聚集了一群人,就在土地庙的空地上,发表了演说。

    “百姓们苦不堪言,你们的家人也是一样吧?在和五溪苗兵作战的袍泽,他们的姐妹被人卖去青楼;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田种,他们忍饥挨饿,疲惫不堪。大家听我说,吴王大人绝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是时候了,诛杀贼兵,迎接吴王进城,我们的妻子和儿子还在家里等着粮食!”

    “我命令……出发!”

    张子明用尽力气,嘶吼出最后两个字。他的这番话竟然真的起了作用,这两三百人都被他鼓动起来了。

    没错!

    我们受苦挨饿,没有俸禄,吃不饱饭,陈友谅这个逆贼,还跟着他混什么?

    反了!

    大家伙叫嚷着,簇拥张子明,杀出了土地庙……他们往前走,不断有人汇聚进来,很快兵马突破了一千五百人!

    张子明脑子都是空白的,他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只能本能地举起刀,对准了知府衙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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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1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明第一臣》为转载作品,大明第一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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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