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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张夫子的战场

    朱元璋瞧着张希孟替朱英讨要好处的架势,心头好笑……此刻的张先生,才更像是一个峥嵘旳年轻人。

    想来自己当初也是好运气,捡来了一个好儿子,又捡来了一个辅国大才!

    “先生,要围猎张定边这头猛虎,咱怕徐达还不行,你和咱一起去吧。顺便看看那小子,他守城好几天,看看他吓尿没有?”

    张希孟心中一动,去看看朱英?

    不行,绝对不行!

    我要是去了,这小子还不上天?

    他偷了这么多年的俸禄,气得自己肝疼……等他去了云南,就让他加倍偿还……云南可是个好地方,不光有吃不完菌子,还有铜矿,务必要让那小子好好孝敬自己,每年送个几百万两。

    让你偷我的,咱要你万倍偿还!

    张希孟咬牙切齿,像个奸商。

    “主公,对付张定边,臣就不掺和了……其实臣还有一个更紧要的所在要去。”

    朱元璋一怔,“先生要去哪儿?”

    “去臣的战场!”张希孟意味深长道。

    ……

    张希孟骑着一头小毛驴,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之下,从江州南下,直奔五老峰南麓,在那里有一座天下第一的书院,名叫白鹿洞书院。

    理学鸿儒朱熹曾经在这里讲学。

    心学的开创者,陆九渊也在这里讲学过。

    一座书院,兼具理学心学,左右华夏数百年文脉,这是何等成就!

    而张希孟这个新进崛起的张夫子,要想取代理学,自成一家,最需要征服的就是白鹿洞书院!

    朱元璋身为君主,放眼万里河山,总想着并吞四海,囊括八荒,恨不得把天下的疆土,都写上一个大大的朱字。

    但是和朱元璋不同,张希孟是另外一条路,他鼓捣的东西,是要取代理学,引领千年大势,主导华夏重兴。

    他的格局大着呢!

    所以别人击败了陈友谅,想的是地盘,想的是人口,兵马钱粮……唯独他的目光放在了所有人都忽略的书院之上。

    “朱熹啊朱熹,不要怪我来挖祖坟,抢你的基业,断你的文脉了。”

    随着张希孟前来的除了护卫之外,还有孙炎,叶琛,另外高启,徐贲,还有几个年轻人,也都身在其中。

    他们倒是不知道张希孟的打算,只是觉得张相果然是文人,这天下第一书院,久负盛名,大凡文人,谁能不仰望那些先贤人物,能沾一沾文气,也是好的。

    大家伙走得很欢乐,张希孟骑着驴,突然问道:“你们谁能说说,江西文脉悠长,白鹿洞书院,天下闻名……到底是因为什么?”

    众人迟疑,这个问题,不是理所当然吗?

    过了好一会儿,高启才试着道:“张相,白鹿洞书院面向鄱阳湖,背靠五老峰,汇聚天下文脉,江西自古以来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张希孟呵呵道:“听君一席,如听一席话啊!”

    “多谢……”高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意识到了不对,英俊的小白脸瞬间通红,其他几个人看着也忍不住发笑,吃瘪了吧?

    高启憋了半晌,只能躬身道:“请张相赐教。”

    张希孟一笑,“其实问这话,也是想和你们说说我最近的心得体会。毕竟要在朱子讲道的地方,没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着实是不敢面对先贤前辈,怕是被人嘲笑啊!”

    张希孟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傲然的气息,众人微微恍然,难怪张希孟要过来,他是来砸场子的。

    按理说张希孟批评宋儒,抨击理学,推翻纲常的事情干得多了。但是张希孟所阐发的东西,还是欠缺完整的体系,缺少一个立论基础。

    这也不能怪张希孟,儒家从仁义王道出发,经过两千年的丰富阐发,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严密的体系,内容非常丰富完备。

    相比之下,张希孟将天理粗暴解释为均田,划分三个千年,又让赵构跪拜,颠覆君臣纲常……这些东西虽然十分有力,但也仅仅是冲击儒家体系,败坏理学根基。

    问题是破坏够多了,要拿什么取代呢?

    该如何建立新的体系呢?

    似乎还没有眉目,大家伙也没有期待这么高,毕竟上面的那些东西,已经很让人惊叹了,张希孟又不是像某个写手一样高产,怎么肯能持续稳定输出呢?

    但似乎情况有些不同,张希孟真的打算弄出点新东西来!

    “张相,我们都洗耳恭听啊!”

    张希孟一笑,“学问可不是光听就够了,必须要有讨论才行,我给你们说的东西,务必要回溯历史,要拿事实去验证,经得起考验,才能说服大多数人。如果仅仅是我自说自话,那就未免自欺欺人了。”

    几句话交代,话锋一转,张希孟突然道:“我记得孟浩然有一首诗,是赠给张丞相的,如今我也姓张,位居右相,如果有人也给我写这么一首诗,你们说我会怎么样?”

    这一次高启不说话了,徐贲倒是开口道:“孟浩然也算是诗才盖世,以张相爱才之心,必定会重用的。”

    “错!”张希孟断然道:“我才不会用这种狂生!”

    徐贲一怔,下意识道:“张相,孟浩然仕途困顿,不媚俗世,算不得狂生啊!”

    “算不得?不狂妄怎么写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合着让这么个大才子,高坐端居,无事可做,就是我们这些掌权人的耻辱吗?我们都是瞎子,不识人才,不辩贤愚,以至于野有遗贤,宰相之过是吧?”

    徐贲愕然,这两句是这个意思吗?

    孙炎在一旁道:“管他孟浩然是什么意思,反正我相信两个张丞相,保证都是这么想的!”

    他这一句话,引得大家都是一阵大笑。

    高启好奇道:“张相,莫非你要说孟浩然不识好歹?”

    张希孟笑道:“我跟你们说一个拎不清的糊涂文人干什么?很有意思吗?我要说的是张丞相,我的同行,是他开启了江西的繁荣!”

    众人都大为惊讶,这是什么道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叶琛才缓缓道:“张相,你说可是凿开梅岭关?”

    张希孟点头,“说得就是这件事。”

    梅岭又名大庾岭,正好在江西和广东之间,一道关山,隔开两地,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经济文化圈。

    张九龄曾经几次翻越梅岭,他深感道路艰难,翻山越岭,十分不便。因此张九龄上书唐玄宗,最终促成了凿开梅岭,修建了一条宽阔的官道。

    时人形容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

    试想一下,在唐朝的时候,有一条可以并行五驾马车的官道,该是何等壮观?

    四面八方,大庾岭南北的商人,都走这条路。

    瞬间就商贾繁荣,货物往来不绝。

    如果仅仅是一条商道也就罢了,等人们汇聚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在梅岭的南方,就是北江航道,沿着水域向下,就能到达广州。

    而梅岭以北,竟然是赣江流域。

    从赣江出发,经过鄱阳湖,进入长江,随后走运河,直达京城重地。

    也就是说,这条商路,贯穿南北,沟通了海运,河运,漕运……距离之远,辐射之广,简直难以形容。

    而且鄱阳湖流域,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长江上下游的物资,也会汇聚过来,然后一起转运北方。

    一条商路,造就了江西经济的腾飞。

    只不过这条路在唐朝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因为安史之乱,天下分崩离析,战火连绵,一直到了五代十国,人们朝不保夕,商业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直到北宋立国,总算迎来了难得的太平岁月,商人往来,货物汇聚。

    江西进入了高速发展期。

    两宋年间,虽然江浙和巴蜀都是顶繁华的区域,但是江西异军突起,却是进步最快的。

    商贾云集,财富汇聚,有了物质基础,江西各地,书院遍布,人才辈出。

    这一点只要稍微查查史料就知道了,欧阳修、王安石、曾巩、晏殊、晏几道、黄庭坚、朱熹、陆九渊、杨万里、姜夔、文天祥……这些光辉灿烂,金光闪闪的名字,悉数出自江西。

    而这种繁荣,一直延续到了元朝,就在红巾起义的前几年,全国人口统计,江西的人口数量近一千四百万,达到了一个惊人骇目的地步!

    要知道整个元朝也没有一亿人啊!

    经济繁荣,人口众多,带来了文化昌盛,学说层出不穷。

    朱熹在白鹿洞书院讲学,理学大行其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我想说的是,并非文脉气运,造就了读书人,而是扎扎实实的财富……是粮食生产,是商贸往来……他朱熹在白鹿洞书院讲学的时候,想来也是要吃米粮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齐一怔,敏锐如高启似乎已经明白了张希孟要说什么!

    不管是孔孟的仁政王道,还是天人感应,或者朱熹的天理人欲……其实这都脱不开道德决定论的范畴。

    只要你是个好人,行王道,施仁政,修身齐家,保证能治国平天下……这在后世人看来,似乎是笑话一般的说法,却是长久以来,统治文人思维的真理。

    但是张希孟却说,你们讲反了,是因为物质财富,是商贸交流,造就了文化繁荣。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这下子有好戏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朱熹说得对啊!

    张希孟带着一群人,循着亭台楼阁,步入书院。

    白鹿洞书院的创始人可追溯到南唐的李渤。

    相传李渤养有一只白鹿,终日相随,故人称白鹿先生。后来李渤就任江州刺史,旧地重游,于此修建亭台楼阁,疏引山泉,种植花木,成为一处游览胜地。

    由于这里山峰回合,形如一洞,故取名为白鹿洞。

    风光秀丽,景色宜人,自然汇聚许多文人,谈诗论道,讲经说文,渐渐成就一处名流荟萃之所。

    到了赵宋立国之后,由于讲学之风盛行,书院遍地而起,有着不俗底蕴旳白鹿洞书院迅速成为天下书院的表率,大批名士从这里走出来。

    而将白鹿洞书院推到极致的,正是大儒朱熹。

    他自从将理学修到了九重天境界之后,便在这里宣讲学问,广揽门徒,随后有着心学八重天功力的陆九渊也前来切磋辩论。

    伴随着两大鸿儒加持,白鹿洞书院遂成为天下理学之源流。

    朱熹这人的审美绝对是超一流的,他留下的书院采用大四合院建筑,即宽敞又清雅……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普通的大四合院,也就是规规矩矩,好一点的富丽堂皇,庄严威武。

    可是眼前这个书院,宽敞之中,带着一丝不群,典雅之中,带着清简,古拙之中,别有匠心。

    张希孟在西湖边也看过上好的宅子,那是王家打造,不惜血本,凝聚了江南园林的精华。

    彼时张希孟就觉得那是最好的住处了。

    可是到了这个书院,你就立刻清楚了,那个院子还是匠气太重了,有点特意炫技的成分。

    白鹿洞书院却是丝毫感觉不出来,亭台楼阁,讲课的学堂,仿佛就应该是那样的,差一点也不行,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坦白讲,就从这个建筑格局来看,朱熹的修养水平也是超凡脱俗的,他要是不当大儒,改行做设计师,那也是不错的。

    只是可惜,有些建筑从外面看,已经有些损坏,里面只怕更加不堪。

    说实话啊,在来到书院之前,张希孟对朱熹还有种种的想法,打算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鞭尸,酣畅淋漓的大胜。

    将朱熹这个老贼彻底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将理学一举埋葬!

    可是走在这个书院里,张希孟仿佛感觉到了一股亲切的气息,仿佛老朋友在低声呼唤,山泉叮咚,鸟鸣阵阵,风送花香,山色微芒。

    “这地方大约神仙也住得了,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书院啊!”

    高启等人见张希孟不停点头,还衷心赞叹,他们都瞪大眼睛了,不对劲儿啊!

    “张相,你看这地方很好?”

    张希孟笑道:“难道不好吗?要是用不着处理政务,管那么多俗事,我真想在山间读书饮茶,自在出尘啊!我跟你们讲,这山间的空气都是清新的,能延年益寿,可比金陵人声鼎沸强多了……对了,朱熹活了多大岁数?”

    “七十一岁。”高启老实回答。

    张希孟大为惊异,“不应该啊,在这里怎么也能活过孔孟啊!”

    孔子七十三,孟子八十四,这是圣贤才有的寿数,放在古代,绝对高龄,堪称人瑞。所以才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说法。

    朱熹才活七十一岁,的确少了一些。

    这时候叶琛咳嗽道:“张相,朱熹晚年卷入党争,韩侂胄打击道学,驱逐赵汝愚,罢免朱熹。监察御史沈继祖趁机诬告,列举了朱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六大罪状,还捏造了朱熹诱引尼姑,以为宠妾的谣言,请求宁宗学孔子诛少正卯……朱熹晚年颇为艰难,足疾发作,左眼瞎了,右眼几乎失明。可即便如此,他也奋力著书,只求传承道统,后继有人。”

    张希孟微微一怔,也很快想起来朱熹晚年的遭遇……其实单看这一段,还真是挺让人唏嘘的。

    众所周知赵宋一朝,盛产党争,北宋如此,南宋如此……偏偏宋代文人又喜欢讲学,结果就是讲学往往和朝政搅合在一起,成了一锅粥。

    朱熹中进士之后,官职不高,一直在地方辗转,讲学著书,教导弟子门人……这段时间的朱熹,应该是很逍遥自在的。

    偏偏到了晚年,六十多岁,经赵汝愚举荐,入朝给皇帝讲学,结果这下子一脚踏入是非圈子,不但被贬官,苦心打造的理学,也被列入伪学,直接查禁。

    朱熹也在病痛纠结之中,抱病离世。

    讽刺的是因为后世对理学的鄙夷,连带着厌恶起来朱熹,随后又把当初诬陷朱熹的罪名拿出来,扣在了朱熹的脑袋上。

    朱老夫子到底是冤枉,还是不冤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讲了……那些罪名他的确没有干过,可偏偏理学又是从他手上发扬光大的。

    如此说来,原来理学也不是一下子就成了显学,期间甚至被当做伪学查禁,朱熹老夫子也是晚景凄凉。

    张希孟唏嘘感叹了一阵,他们正好到了一处院落,一口古井,一个石桌,有几个零落的石墩。

    张希孟随便坐下,又对几个人道:“你们说,当年朱熹和陆九渊,会不会就是在这里辩论的?”

    张希孟不无遗憾道:“只可惜,今日的学堂,萧条冷落,也没有名家鸿儒,不然坐在这里,一起辩论学问,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是的,张希孟和众人步入书院,一路上都没见到人。

    显然是躲避战乱,人都逃跑了,书院也没人打理。如果再过几年,房倒屋塌,遍地瓦砾残垣,还未必能领教当初朱熹讲学之地的风采。

    张希孟甚至有重建书院的冲动。

    高启等人发现张希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也有些失望,便不甘心道:“张相,没想到白鹿洞书院人去楼空,没有可以辩经之人。既然如此,不如张相就在这里讲学吧!”

    徐贲也道:“是啊,把路上没讲完的东西说完,白鹿洞书院之败,正是理学衰败,新学当起之时,张相责无旁贷啊!”

    孙炎也忙着躬身道:“他们说得对啊!”

    “对你个头!”张希孟不客气道:“任何一门学问,都有立论基础,自成体系。我虽然不喜理学,但是让我平白无故就胡乱抨击,那不成了泼妇骂街了?说到底还是要先知人、知事……你们要是有空,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书稿。”

    原本兴匆匆的学问之争,瞬间变成了抢救文化古迹了。

    几个人分头行动,转了一圈下来,他们发现书院的确空了几年,青砖瓦舍还在,但是窗户明显被虫食蚁蛀,瓦片也都漏雨了,外表看着还行,实则却是不堪用了。

    他们找到了藏书室,却发现书籍早就搬空了,只剩下几个残破的木架子。

    也不知道是被书院的人搬走,还是让临近的百姓弄走,反正不剩下什么了。

    几个人找了一圈,只是搬了几块木板回来,放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相,纸是没有了,只有这几块木板有字,似乎是当初的学规。”

    张希孟一听,立刻站起,走过来把木板放在石桌上,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

    张希孟早就看惯了古文,而且这些句子也不晦涩,大约就是说学习的顺序也有五条。广博地学习,审慎地发问,谨慎地思考,明晰地分辨,忠实的贯彻。这就是学习的顺序。学、问、思、辨,四者,是穷究事物的道理方法。

    张希孟略看了看,就忍不住道:“博学,发问,思考,分辨,贯彻落实……这不正是我一直主张的东西吗?不光治学,理政抚民,也要广泛了解情况,提出问题,思考分析,拿出方案,然后进行落实……这真是朱熹倡导的?”

    众人一.asxs.头,“确实是朱夫子主张的。”

    张希孟忍不住又往下看,“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右修身之要”

    这几句是接着上面继续阐发的,要如何忠实的去贯彻落实呢?就要知道修身、处事、接物的原则,也有各自的要领。说话忠诚信实,行为笃厚恭敬,制住怒气,抑制私欲:改正错误不断向善。这是修身的原则。

    张希孟看了又看,说实话,他真的挑不出毛病,而且扪心自问,他还未必达到这个境界。

    再往下看,“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右处事之要。”

    看到这句,张希孟简直忍不住拍手称快了,朱熹主张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匡扶正义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都是为了明辨真理而不是为了一己的功名。这话简直说到了张希孟的心坎上。

    “你们看看,朱熹说做事是为了义,而不是为了利……试问天下士人,又如何可以兼并土地,蓄养奴仆,躲避田赋徭役?又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贪得无厌,放任百姓受苦,国家困顿?”

    “我看朱熹讲得很对啊!理学中人,实在是有负朱子教诲啊!”

    众人一起瞠目,张相啊,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吗?

第三百六十章 大哥,我还活着!

    张希孟从白鹿洞书院回来,预想中的激烈争吵,并没有发生。恰恰相反,张希孟将得到的白鹿洞书院学规拿到了自己旳书房,竟然苦心研究起来。

    这让高启、徐贲等人大为不解,张相之前的种种说法,已经将理学的根都给扬了。怎么去了一趟白鹿洞书院,什么人都没见到,就变了样子?

    难道说在白鹿洞有朱熹的魂儿,两个人隔着几百年交锋,张相失败了?

    不行啊!

    咱们不能认输啊!

    高启就想冲进去,奈何孙炎立刻拦住了他。

    “我说你们稍安勿躁行不,老实等待,把心放到肚子里。”

    高启咬牙怒道:“这么大的事情,学问之争,我如何放心?万一让理学死而复生,你不怕吗?”

    “怕?怕什么?”孙炎呵呵一笑,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我啊,就是一个卑微的茶具,用来盛放张相公芬芳的思想,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是无心之人!”高启气得怒骂,孙炎却是坦然受之,丝毫不理会。你们这帮人啊,是不了解张希孟,还真以为他会跟朱熹有什么共鸣啊?

    看样子多半是能利用朱熹罢了,老头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被人当成工具,真是可怜啊!

    张相也是下得去手,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

    孙炎暗暗腹诽着。

    张希孟自然是毫不介意,朱熹的脑袋,你们大儒摸得,我就摸不得?

    我不但要摸,还要把他摸秃了。

    朱熹是个什么人呢?

    首先他大约是个很会读书的人,毕竟本事不行,也没法在十九岁就考上进士啊!

    但是你要说朱熹是个顶级学霸,也稍微有点勉强,当然了,只要能考上进士,就该属于学霸中的学霸,但是在这些人里,还要看谁更霸道!

    朱熹是第五甲第九十名,赐同进士出身。

    说是同进士,其实就是不同。

    朱熹初入官场,只是担任县主簿,.asxs.并不算高。

    属于那种混入了士大夫的圈子,但是却在五环以外的尴尬处境。

    如果不出意外,朱熹也就是混到知县,知府一类的官吏,一生碌碌无为,除了能给家里留点金钱田产,别无成就的寻常士人而已。

    但很快朱熹就找到了他的路子,走正统进士官,治国平天下不行。

    那咱从治学入手啊,朱熹在县内兴学,随后他又拜入了李侗门下,成了二程理学的正经传人。

    注意,这个身份真的很重要,朱熹虽然没有在学历上拿到顶级,但是在师门选择上,却是捏得死死的。

    而在此后,朱熹越发扬长避短,官场混不好,咱就做学问。从某种程度上讲,朱熹不是天才,但是他很会读书,也很有总结能力。

    他不是苏轼那种,老天爷拿着饭勺子,追着屁股后喂饭的天纵之才。

    但在不断的读书之中,朱熹的学问日渐精深,他开始总结二程之学,推陈出新,著书立说,广开山门,讲学教书,以至于成就一代鸿儒……

    说这些倒不是要给朱熹洗白,张希孟走了白鹿洞书院一趟,也没跟朱熹有什么心灵感应,从此理解朱熹,觉得世人误会了朱熹,错的是无良儒者,并不是朱老夫子……若是这么想了,推而广之,是不是孔老夫子也没有什么错,错的都是门人弟子不好,只要找回孔老夫子的真心原意,就能如何如何……

    别这么天真了,如果这么想,你就被骗了。

    朱熹老夫子可不光会读书,会写书讲学,人家还会做生意……朱熹曾经创立了社仓,说白了,就是仿效王安石的青苗法,他向老百姓借粮米,收取利息。

    朱老夫子先是在常平仓借了六百石米,经过十多年的经营,社仓积粮达到了三千一百石,简直是名利双收啊!

    最有趣的是朱熹总结自己社仓法和青苗法的不同,说一在乡间,一在州府,一由民办,一由官办。

    也就是说,青苗法是朝廷贷给了州县的百姓,而他的社仓法,是由士绅君子人,贷给乡里的百姓。

    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反正朱老夫子给士绅们探索出一条如何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好路子,果然是江南大儒,士绅表率!

    说得再多,朱熹都是一屁股坐在士绅地主这边,而且还苦心孤诣总结了程朱理学,按照张希孟之前的总结,这东西就是个怪胎毒瘤,从根子上,就是有问题的。

    但是呢,话又说回来,理学有问题不假,但是朱熹治学的能力,读书的水平,论述的逻辑,还有太多可以借鉴的。

    张希孟想要自成一家,却是有太多的短板,其中最紧要的一条,就是他的思维模式和现在大多数读书人不一样,该怎么切入,如何让人们接受,成了张希孟的最大软肋。

    毕竟能接受张希孟想法的,都是饱读诗书,已经有了相当基础的,不管是朱升、刘基、还是高启、徐贲,他们都是这类人。

    可是张希孟总不能指望着天下人先学好了孔孟,又装了一脑子理学,然后幡然悔悟,成了他的忠实弟子吧?

    很显然,这就不现实。

    没有法子,只能从朱熹的学规下手了。

    张希孟虽然没有刨了朱熹的祖坟,但他决定把朱熹收编了,把理学也吞了……貌似更狠了!

    张希孟摆弄着白鹿洞书院的学规,前面提到过一些了,在这里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

    这几句话就是阐发纲常,并且把尧舜搬出来,说是我们学堂教导学生,正心修身,讲得就是父子,君臣大义,讲的是三纲五常。

    张希孟看了半天,貌似没有什么问题,他要是讲学,也不能说教人家父子不和,君臣屠戮,夫妻打架,兄弟反目吧?

    这差不多就是一句无可挑剔的废话,全看怎么理解了。

    张希孟又沉吟了一会儿,他把夫妇有别拿了出来,随后在后面写了一句,有别无差。

    男女不一样,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

    可夫妇有别,这一个别字,就等于承认男女不同,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只是附属品。

    而张希孟在后面加上了无差二字,立刻就变了一个意思,夫妻虽然不同,但是在法律地位上,却是相同的,女子也享有财产权……

    张希孟看着自己的注释,竟然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大儒的快乐啊!

    其实这句话原本出自孟子,朱熹拿过来,充当白鹿洞书院学规,等于是借着圣人的嘴,说出自己的主张。

    而张希孟重新注解,等于又把圣贤拉到了自己这边。

    至于孟子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我认为你说了什么,那才重要!

    一句话,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张希孟成功破题之后,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这句话出自中庸,属于读书的过程……而张希孟在后面添了四个字:知行合一。

    他当然知道这个笃行之可不是实践的意思,他也知道,主张知行合一的那位,也没有实践的意思,但是现在解释权在我手里,我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张希孟在短暂沉吟之后,就挥笔写道:“吴王开科取士,入仕举子,首先在各部历事,积累经验,学习本事,便是由学入问的过程,思之、辨之,而后将所得用在辅国治民的行动中,便是笃行之,便是知行合一。”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读书人口不言利,身不牟利。入朝为官,侍奉圣主。不兼并田亩,不逃避赋役,为万民之表率,国家之栋梁。表里如一,堂堂正正。

    ……

    张希孟一路注释,把朱熹的一篇学规,改的是面目全非,朱老夫子的棺材板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为了防止朱熹诈尸,张希孟在后面自己总结了一段……千百年来,种种主张,所在多有,华夏俊杰,才智之士,什么没有提出来过?

    但是有太多东西,仅仅是提出来,留在书本上,挂在嘴边上,却从来没有身体力行。

    盖因为学问和现实分开,不能将书本和实际连接……仆以为,一个人有报国之心,又是饱学之士,还赞同兼并土地……三者最多得其二。

    由此可见,大多数的人,不愿意放弃兼并田亩,就只能在无君无父的贼臣,和狗屁不通的混蛋之间选一个了。

    张希孟写完之后,十分满意,把毛笔放下。从棺材里爬起来一半,准备掀翻棺材盖儿的朱老夫子又默默躺下了,这人厉害,他怕不是对手啊!

    正在张希孟沉浸喜悦之中的时候,突然,门户洞开!

    砰的一声,吓得张希孟急忙站起,下一秒就有个满身尘土,还带着血腥的家伙,扑到了张希孟的怀里。

    “大哥,我还活着!”

    张希孟略微沉吟,也是伸出了手,抱住了朱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朱英泪水涌动,他随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张带着字迹的纸,往脸上擦了一把,可怜兮兮道:“大哥,我真怕见不到你,老天保佑!”

    张希孟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朱英,他的脸黑了……我他娘的不想见到你!

第三百六十一章 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朱英终于成功激怒了张希孟……所以高启等人就有幸见到,张相公提着鸡毛掸子,在后面猛追。

    朱英撅着屁股,在院子里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呼,“救命!快救命啊!要死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这帮人别说帮忙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实在是有损张相形象啊!

    要不我们就假装没看见吧!

    就像儒家弟子对孔老夫子的包装似的……一个和蔼可亲旳老爷爷,总比一个两米多的钢铁猛男吸引人多了。

    毕竟一想到孔老夫子的真实模样,就很难想象,两个小孩,敢拦着他的马车,当着他的面,辩论太阳大小,还敢耻笑老夫子。

    估计这么跟孔子这么说的,早就被抡到太阳上去了。

    由此可见,美化圣贤,就是门人弟子的使命啊!

    “张相真是用心良苦啊!”

    大家伙还在迟疑之时,孙炎竟然激动地用袖子擦眼泪,连声赞叹,“朱公子镇守浮梁,苦战连连,初见张相,张相是怕他受伤瞒着自己,所以才这么追打,查验公子伤势,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这么追打,竟然是为了验伤?

    我怎么看像是要把孩子打出伤势来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更好的说法……大约就是张相和朱公子兄弟情深,朱公子在外领兵,归来之后,张相唯恐兄弟隐藏伤势,故此持鸡毛掸子追之。

    绕房数圈之后,见公子健步如飞,身体健康,张相大喜过望,兄弟相拥而泣。

    很好,很温馨……再努力润色一下,可以写入课本,当做小学生必读了。

    至于以后有多少孩子遭了鸡毛掸子毒打,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朱英提前回来了,浮梁之围解了。

    朱家军彻底赢得了胜利,朱元璋不日就会押解俘虏,抵达忠诚的江州。

    而张希孟也抓紧时间,连夜赶稿。

    他借用了朱熹的白鹿洞教规,只是做了少许注释,并没有大刀阔斧改动……为什么没改?

    因为不需要改!

    这个教规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书院教学育人的目标,讲的是读书明理的方法,讲的是为人处世之道,讲的是如何修身治学……

    哪怕到了几百年之后,学生们依旧要背三人行必有我师,一样要知道温故而知新。

    就算是搞科学研究,只怕也不能否认“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学习顺序。

    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经刻在了国人的骨髓里。

    说白了,这就是一套工具,一套正确的废话。

    单独拿出来,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真正关键的东西,是治学立论的根基,是最原始的参数,这东西确定下来,输入这套工具之中,然后灌输给学生,最后变成学生心中的真理,社会的共识,教化工作也就差不多完成了。

    那张希孟要讲什么东西呢?

    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这也是张希孟询问高启等人的问题,江西何以人文荟萃,人才辈出,教化大兴?这可不是什么文脉汇集,老天偏爱。

    江西繁荣的背后,有着深刻的区位优势,商业逻辑。

    梅岭开关,贯通赣粤,河海联运,货物通达南北,鄱阳湖周围,物产丰富,人口稠密……有钱,有人,有粮食,有商业,有许多可以供养子弟读书的殷实之家,这才有了白鹿洞书院。

    试问一下,朱熹为什么选择江州建立学堂,又为什么要面向鄱阳湖?

    白鹿洞书院又怎么能成为天下第一书院?

    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要不让朱老夫子去塞北大漠,设立一个学堂,看看他能不能让蒙古人存天理,灭人欲?

    张希孟讲清楚了衣食为本这四个字,自然而然,日用为道,也就呼之欲出了。

    读书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是民生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出现的产物……那读书治学是为了什么?

    追逐天理,空谈人欲?

    很显然,这都不合适。

    读书人的目的,还是回馈百姓,从民生入手,研究百姓日用。

    以百姓日用为道,进行扎扎实实的研究。

    循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思路,辅国治民,做好学问,当好官员,无愧自己,无愧百姓……

    “总算是拿出来了一份粗略的大纲,你们都看看吧。”

    张希孟满脸疲惫,将一摞文稿递给了叶琛,高启等人,让大家伙传阅。

    这帮人为了能快速浏览,直接把张希孟的文稿铺在了桌面上,一张挨着一张,大家伙快速浏览,一页一页看下去。

    几乎每个人都变了颜色。

    叶琛第一个看完,也是最先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感叹,“张相,如此,则孔孟之道可以休矣!”

    这时候徐贲不免反驳道:“我看不是这样,孟子不也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吗?张相讲衣食为本,日用为道。这也是孟夫子主张的。”

    叶琛忍不住摇头,似乎可以这么说,但实际却是南辕北辙,十万八千里。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孟之道,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自仁义而起,以仁义王道,治天下,抚百姓。说来说去,这是说给君王的,劝说君王要如何治国……可是张相这里,主张衣食为本,衣食何来?农夫田耕,织工纺线,衣食源自百姓。日用也是百姓日用,这个道也不是朱夫子讲得天道,而是扎扎实实的富国裕民之道,归结起来,还是民本之道啊!”

    叶琛是宋濂、刘基等人的好友,学问水平自不必说,他很轻易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其实可以说这几年张希孟的主张都没有变过。

    从最初的均田开始,讲的是民生根本,随后划分千年,主张君王与百姓共天下,如今又干脆指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等于是全盘推出了民本之道。

    张氏学说的根基,在这一刻,已经确定下来。

    高启自然也能领会,他却是心中狂喜,抑制不住激动,张相果然没让他们失望,期待了这么久,一趟白鹿洞书院之行,果然有石破天惊之举,惊世骇俗之作。

    “叶学士,民本之道,其实自先秦时候,就有无数名家提出来过,诸子百家,也都有爱民之心。奈何历代以来,君王虽有爱民之心,却因为士人把持权柄,窃据天子威福,蒙蔽百姓耳目,使民愚钝,以至于被士人裹挟。这才违背了圣贤之道。如今张相不过是吹去尘埃,讲出根本所在。孔夫子的仁政王道是对,那张相的衣食为本,日用为道,就是错的?”

    很显然,张希孟也掌握了儒家的绝学。

    他从一堆主张里面,挑出了民本两个字,随即总结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这八个字。

    就犹如仁政王道,三纲五常一样,成为了张氏之学的根基。

    试问这二者谁高谁低呢?

    貌似还真不好分辨。

    至少不能一下子就说张希孟不如孔夫子……总算能勉强对抗一下。

    可不要小瞧这个勉强一战,自从儒家成为显学以来,还从来没有主张,能达到这个高度,仅从这一点来看,张希孟已经足以自豪了。

    叶琛苦着脸道:“我自是知道,只是张相主张虽好,却还要有人支持,光靠着咱们,势单力薄,着实不行……且不说别的,江西千年百姓,读书人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其中名家辈出,大儒遍地,才子之盛,丝毫不弱于浙江。要想挫败这些人,取代理学,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

    “那就用一百朝,一千朝,一万朝!”高启的执拗劲儿又上来了,“道之所在,义无反顾。我以为张相的主张,天经地义,远胜理学百倍。我愿意和他们辩经论道,不胜不休!”

    徐贲也绷着脸道:“没错,我也愿意,能为正道而死,死而无憾!”

    眼瞧着大家伙群情激奋,张希孟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也用不着!你们要是信了我的东西,反而出去跟人辩经,那就说明你们都是糊涂蛋,没有真正看懂。”

    几个人悚然,立刻躬身道:“请张相赐教!”

    张希孟不客气道:“我讲衣食为本,日用为道。不是到此为止了,是要让大家伙琢磨办法,如何丰富百姓衣食,如何让人吃饱穿暖,如何身体力行!日用为道,是要走入百姓中间,从民生入手,总结出道理,研究出富民之策,便民之政,强民之法……总而言之,这八个字不是让你们挂在嘴边,而是要让你们落到实处!”

    “仆既然立下一门学问,我希望自己的门人弟子,两脚泥土,一身灰尘,行走在田间地头儿,站在百姓中间,真正研究一些问题,解决一些困难。而不是在这里夸夸其谈,自以为掌握了天理。倘若那样的话,要不了多久,这门学问也就和理学一样,变成了士大夫空谈的工具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一丝触动,或许日后的心学就是这么被门人毁掉的吧!

    高启等人面色如血,局促惶恐,“张相,我等惭愧,多谢张相教诲。”

    “谈不上。”张希孟摆手道:“如今主公即将到来,江西一省,也快要落到了我们治下,好好拿出点本事来,把江西治理好了。拿出真正的东西来,我这门学问,也就没有谁能推翻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死一百次

    朱元璋尚且未到江州,有一个人却提前来了,这人就是张子明,只身夺下安庆,又带着乌合之众,打着刘福通旗号,吓了陈友谅半死的狠人。

    论功行赏,他肯定要有一笔的。

    不光是他,还有算卦旳,要饭的,贼秃,军中老卒……这一群卧龙凤雏,喜笑颜开,乘坐着船只,渡过长江,直接到了江州上。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高谈阔论,说不尽的喜悦。

    算命的就说:“当初我师父就说,我这辈子不发迹也就算了,一旦我发迹了,尚书宰相,不在话下!”

    其他人一听,全都黑脸了,让你当宰相,还不国破家亡啊!

    “我看你还是别发迹了,吴王不会用你这样的。”落魄的江湖艺人毫不客气吐槽。

    算命的不干了,“什么意思?不用我,难道用你?瞧你那样,尖嘴猴腮,脸上无肉,你这是奸臣长相,跟秦桧一模一样的。”

    落魄艺人哼道:“谁说我要当官了?我就盼着吴王能赏我个几十万贯,让我后半辈子饿不着就好。我可没想当秦桧,倒是你啊,要是当官了,必定第二个秦桧。”

    这俩人对喷个没完,张子明却是心潮澎湃,有点血液沸腾。

    他脑子算不得正常,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二百五的地步,虽然他当初只是想分到一块土地,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做农夫。

    可问题是安庆那么大的城市,多少大将都做不到的事,愣是让他给完成了。

    这是多大的功劳?

    论功行赏,别人封国公,封侯爵,怎么也能给他一个伯爵!

    伯爵!

    爵爷!

    张子明凌乱了,这是他能得到的?

    越想越烦躁,起身走着,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可原本半脑袋面粉,半脑袋水,这么一走,直接搅成了糨糊,全都乱套了。

    真的一步登天吗?

    张子明也不知道。

    他们上岸之后,被人带去了军营,足足等待了半天时间,郑遇春气喘吁吁赶来,开口就道:“现在的事情太忙,要不是你们功劳大,情况特殊,就要再等些日子了。幸好张相过问了,让我过来送个信儿,也让你们安心。”

    郑遇春说着,看了一圈,略显尴尬道:“还忘了问,你们哪个是张子明?”

    张子明略迟疑,急忙站出来,躬身道:“我,我就是。”

    他的心怦怦乱跳,几乎跳出来。

    郑遇春话里的几个关键字,已经让他心潮澎湃,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只是他,其余任何人听到,估计也会嗡嗡的。

    功劳大,张相,安心……如果这些还不能代表这份赏赐的份量,那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这可是张相说得啊!

    倒不是说张希孟比朱元璋更有权威,实在是恩自上出,哪怕任命一个百户,老朱也会过问的。

    可一个寻常百户,张希孟又怎么会在意。

    所以说能得到张希孟关照的,这份赏赐绝对少不了,估计也是个伯爵起步,弄不好还能混个侯爵!

    因为早就有人说了,吴王击败了汉王,登基在即。

    那这场大战的功臣,封爵是理所当然的。

    咱,咱这个倒霉命,还真是转运了!

    张子明忍不住咧嘴傻笑,郑遇春笑呵呵伸手,拿出了一份田契,递给了他,另外还有一份房契,以及一些宝钞,不过二百贯的样子。

    张子明还不认识字,满意为是官员的告身,嘴咧得老大……这时候算命的,要饭的,还有和尚,全都凑过来。

    大家伙一看,顿时皱眉头了。

    “这,这就是一张田契!”

    田契?

    张子明微微一怔,也罢,没给爵位,多给些田也行,足够当富家翁就是了,虽然略有些遗憾,但还是满心欢喜。

    “是多少?有,有几千亩?”

    算命的摇了摇头,“没有几千亩。”

    “那又几百亩?”张子明惊讶道,不会这么吝啬吧?

    “只有六十五亩!”

    “什么?”

    张子明大惊失色,他愣了好半天,无奈咧嘴自嘲,“我,我就想要两倍的田,我,知足了。”

    说完这句话,张子明的神色迅速暗淡,身体晃悠,险些摔倒。

    他突然觉得太不值了,前面的事情不说了,他确实是提着脑袋,拿下了安庆。干的时候没想什么,可事后回想起来,真的是拿命在拼,稍微有一点偏差,这颗脑袋就没了。

    冒了这么大风险,结果真的就只给了两倍的田。

    朱家军授田,一般是二三十亩左右,虽然会根据人口土地的情况,有所变动,但六十五亩,确确实实,就是双倍的量。

    求仁得仁,的确是给自己了。

    但这心里头怎么这么失落啊?

    果然,掌权的人在不当人的时候,向来是不会让人失望的,谁都是一个德行。什么吴王,什么张相,都是一样的。

    啥也别说了,这颗心寒了,这辈子都别想暖过来,老老实实拿着田契,回家种田吧。

    反正饿不死就是了。

    几乎在一瞬间,张子明从喜悦期盼的巅峰,一下子跌落,整个人都萎靡了。

    这时候他的几个卧龙凤雏朋友,也都忍不住怒火了。

    算命的急眼了,他还盼着能当个官,可张子明都只是给了几十亩田了事,他能怎么样?

    “我,我们无权无势,就这么欺负人吗?”算命的痛心疾首,“你们,你们不是最讲公道吗?论功行赏,公道在哪里?”

    和尚也涨红了脸,愤然道:“阿弥陀佛,这么赏赐,确实不能让人心服,我们宁可不要赏赐,也要讨个公道!”

    落魄艺人心慌慌的,他很害怕没了赏赐,以后天天饿肚子,他不想再挨饿了……可问题是他也气不过!

    唱曲的也有二分骨气!

    “一辈子要饭就一辈子要饭……你,你们不能像打发要饭的一样打发我们……虽然,莪跟要饭的差不多了。”

    这几个人群起围攻,其他的老卒也怒目而视。

    都听说朱家军对人很好,就是这么个好法吗?

    真是心寒透了!

    郑遇春面对着质问,他咧咧嘴,“上位就要到了,我事情太忙,的确解释不清楚,你们看看这块在哪,然后随便打听打听,你们要是还不服气,就把这块地给我,回头把我的赏赐分给你们就是。”

    说完之后,郑遇春就匆匆离去,他确实是太忙了,又是对付欧普祥,又是处理那么多的陈军俘虏。

    说实话他过来,本想着跟几个人分享喜悦的,谁知道他们竟然不领情,没办法,只能给他们点时间了。

    郑遇春一走,几个人傻眼了,难不成这块地有什么玄机?

    不对劲儿啊,除非地里能长出狗头金,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不就是星子县吗!

    很值钱吗?

    算命的凑过来,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倒是和尚见多识广,听人提起过。

    “这,这块好像是有个书院,名气很大的。”

    “书院?读书的地方?可俺大字不识啊!”张子明不明所以。

    这几个人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是按照郑遇春说的,四处去打听打听,别弄错了,辜负了好意。

    他们这一出去,没问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等转了一圈回来,几个卧龙凤雏都傻了。

    “这个星子县有个五老峰,五老峰南有个白鹿洞书院,这个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

    算命的低垂着头,万分感慨。

    “这块地是,是原来白鹿洞书院的田产,真是没想到,竟然让朱家军拿出来,分给了有功将士,书院的产业没了!真是,真是伤损斯文啊!”

    落魄艺人真不爱听了,“你脑子清醒点,你是个狗屁的读书人?还伤损斯文呢?这块田就离着书院不远,听说以往太平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读书人,都到山下农庄借住,那些读书人出手可大方了,随随便便,就是几十贯钱!”

    白鹿洞书院作为天下第一书院,东南翘楚,学界执牛耳者。当初朱熹和陆九渊辩论,就吸引了不计其数的读书人。

    此后每逢重要的日子,鸿儒名士前来讲学,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过来。

    差不多就是个固定的追星场所,天南地北的粉丝过来,只求一睹偶像风采,一掷千金,不在话下。

    所以说这块地值钱的根本不是产多少粮食,而是临近白鹿洞书院!

    只是朱家军占领了江西,白鹿洞书院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确实不会了,不过张希孟准备接手白鹿洞书院,在这里开始讲授新学,培养人才。

    虽然挨着白鹿洞书院,没法直接入学,但是周围的孩子却可以进入蒙学,乃至小学,接受最顶级的教育,没准张相还会亲自讲学……一句话,你的田在这里,你的房舍在这里,以后的几代人,都可能获益无穷!

    虽然没有给爵位,但是却给了一个无限的可能。

    “张子明,你还不满吗?”算命的凑在他的身边,低低声音道。

    张子明咬了咬牙,绷着脸道:“天地大恩,我,我愿意为吴王死一百次!”

    算命的一怔,咧嘴道:“我就拿到了三十亩,比你少一半,我就死五十次算了……不过我说咱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成亲,抓紧时间生个娃,可别浪费了天赐良机啊!”

    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和尚,贼兮兮道:“你也没儿子,就别凑热闹了,还让出起来吧!”

    和尚急了,“说得什么话?贫僧,贫僧还不能还俗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朱元璋的疑问

    “大哥,要不你干脆把白鹿洞书院的田也分我一块算了。”朱英大口嚼着包子,含混不清道。

    张希孟把眼睛一瞪,“说得轻巧,那可是风水宝地,也是你能觊觎的?”

    朱英大为惊讶,他旳功劳还不够?

    小家伙把大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囫囵咽到了肚子里,盯着张希孟,不服气道:“我可是守住了浮梁啊!张定边,陈友谅手下第一猛将,我挡了他那么多天,论功劳,怎么也比得上张子明他们了,你就给我分个三十五亩田,难道还不行?”

    “不行!”

    张希孟再度干脆拒绝,“你小子就别想了,赏罚要公平,这块就不是你的菜!”

    “可,可我想要啊!”朱英贼兮兮道:“你是不是打算抢了白鹿洞书院,然后在这里讲学?几年之后,这里都是你的门人弟子,满朝大臣,往后也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我提前占个位置,往后有了娃,就让他们追随着伯父,也好飞黄腾达啊!”

    张希孟怒冲冲盯着他,万分无奈,“你小子就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我抢了白鹿洞书院?你弄明白了,书院不是某个人的私产,就算曾经是,那也是前朝弊政,需要改正的。我也只是向主公建议,重新办学,并没有就让我来负责,而且我负责,也不过是类似国子监祭酒那种,他们都是国家的人才,几时就是我的门人弟子了?你是恨我不死,非要往我头上安罪名,你才甘心?”

    朱英愕然,鼓着腮帮道:“你否认了?”

    这下子轮到张希孟迟疑,朱英立刻补了一句,“看起来我猜对了,只有否定的才是真实的。”

    下一秒,朱英就发现自己大哥脸黑了,果然,没有人比我更擅长激怒张夫子……朱英作势要跑,手还抓向两个包子,等下表演个绝活,一边逃跑一边把包子变没了。

    谁知张希孟只是一瞪眼,终究一声叹息,“我跟主公说了,以后大约可能让你镇守一方,很大概率是云南。”

    朱英愣住了,脸上的肌肉一动一动的,眼中竟然有愤怒,有失望,最后只是气哼哼嘟囔道:“果然还要把我给赶走,怪不得不把白鹿洞书院的田分给我!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一句话说完,朱英抓起两个包子,就往外面走。

    张希孟吃了一惊……他也是酝酿很久,才找到机会,替朱英谋了个牧守一方的好位置。可张希孟竟然忘了,他自认为的好去处,朱英竟然不这么想!

    这几年来,除了自己在外办事之外,两个人都几乎天天见面,小家伙不愿意分开,也是情有可原。没跟他商议,倒是自己草率了,也难怪他生气。

    张希孟正在想着怎么跟朱英解释,这小崽子竟然嬉皮笑脸回来了,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张希孟的旁边。

    “大哥,我生过气了,在莪去云南之前,别赶我走,咱们每天都见面,就像一家人一样。”

    小家伙笑呵呵说着,可眼圈却是红了。

    张希孟略怔了怔,突然觉得心里头那么不舒服!

    他伸手按在了朱英的肩头上,“傻小子!什么叫像一家人?就算真有亲兄弟,也不及咱们过命的情义!我,我安排你以后去云南,其实是想让你施展拳脚,那里有广阔的天地……自然也有重重险阻,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英眼珠转了转,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是让我有所作为,其实镇守一方的好事情,多少人都求不来。我,我就是稍微有点舍不得,等我长大点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张希孟伸手捏了捏朱英的脸蛋,“什么长大不长大的,兄弟情义只会与日俱增,不会减少的。你的沐家没了,张家也跟我没啥关系。咱们都是浮萍,彼此连在一起,才算是有了些许根基!”

    朱英一颗心狂喜,他盯着张希孟傻傻道:“大哥,你这么说,就是我胡闹,你也不会在意,是吗?”

    “是啊!我当然不会……不在意!”

    张希孟提起拳头,照着朱英就打了下去。

    “你个小兔崽子,棍头出孝子,拳头出兄弟!你敢跟我叽叽歪歪的,就是皮痒了!”张希孟追着朱英,一顿好打,这哥俩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相亲相爱不得了。

    胖揍了朱英一顿,张希孟浑身都舒坦了,思路也是格外清晰。

    他处置白鹿洞书院,其实是酝酿很久,深思熟虑的结果……首先接管白鹿洞书院,将这个理学总坛变为新学的发源地,意义自不必多说。

    其次书院不光是学术中心,而且还往往是个大地主。

    就拿白鹿洞书院来说,整个星子县,江州,还有往南的许多土地,加起来没有十几万亩也差不多。

    而且这还是在元朝不断衰减的结果,远不如鼎盛时期。

    办学的田,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收税呢?

    这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有辱斯文吗!

    朝廷要想大兴教化,就要扶持书院学堂,就要给人给田……朝廷赐田,地方购置,还有士绅捐赠,这些构成了书院田产的主要来源。

    尤其是士绅捐赠,毕竟书院的田产是不要交税的,节省下来的三七分账,完美。

    同样道理的还有寺庙的田产,家族的田产,救济孤贫的义田……反正只要有可能,就会挖空心思,逃避税赋。

    仅仅学田一项,大明朝后期,有的一个府,竟然有十多万亩!不用说,这种学田多到离谱的地方,必定是文脉汇聚,人才辈出的宝地……人家贡献大,逃点税赋怎么了?

    敢跟士人斤斤计较,信不信分分钟让你成奸佞小人!

    张希孟这一次把白鹿洞书院周围的田产,都分给了有功将士,等于彻底断绝了书院田产的根基。

    想打着书院旗号,兼并田产的好事就别想了。

    皇粮国税,谁也别想逃了!

    而且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离着书院近,总归会有些便利的。尤其是当下交通不便,能到处游学的,基本都是有钱人。

    张希孟把田产给了这帮士兵,然后给他们的子弟提供方便,让这些人入学,成为新学的支持者,诚然这么干未必真正公平。

    但是与其让士绅借尸还魂,重新复辟权力,还不如把机会留给自己人。

    至少这些分了书院田产,有幸入学的年轻后辈,他们长大之后,不会刨自己的祖坟,说均田是错的吧?

    纵然真有那么几个不肖子孙,估计主流还是愿意维持均田政策的。

    所以说,教育才是根本!

    在自己的面前,是一座庞大的理学大厦,只是砍断几根支柱,打碎几面墙,破坏上面的装饰物,并不能真的彻底摧毁。

    必须要可持续刨祖坟才有希望成功。

    张希孟那叫一个用心良苦……也就在张希孟忙碌不停的时候,朱元璋率领着大军,从浮梁方向,分批开赴江州。

    打前锋的正是花云的骑兵,他们气势汹汹,最先渡船过来。

    花云见到张希孟,立刻表功,“张先生,这一次我和张定边交手,可是旗开得胜,他本想逃跑,结果被我打了回去,损失惨重,就连张定边都差点被我打死,我也算是给常遇春报仇了,先生啊,这往后你可要帮我们骑兵多说话啊!”

    张希孟怔了怔,花云打赢了张定边?

    貌似历史上花云就死在了陈友谅的手上,如今竟然大获全胜,看起来的确是改变了命运。

    张希孟想到这里,心情大好,“张定边不算什么,骑兵的真正使命是对抗骑兵,等什么时候北伐中原,跟蒙古铁骑对阵,战而胜之,横扫大漠,封狼居胥,那才是真本事,才是你们值得骄傲的时候!”

    花云立刻点头,“先生,谨遵教诲……对了,先生,你看白鹿洞书院的风水好,能不能给我一块田啊?”

    张希孟怔住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花云绷着脸道:“先生就别问了,俺就是想知道,能不能赏给俺一块?”

    “不能!”

    花云大惊,张希孟解释道:“新的白鹿洞书院面向所有平民百姓……如果你们也想要,我提议去找主公,让主公恩典就是了。”

    “上位?”

    “对啊!就是怂恿上位,也在应天设一座顶级学堂,到时候两座学堂,都可以算作国内最顶级学府,各有侧重,岂不是更好?”

    “哎呦!先生的主意真好……上位还让我来问你,其实应该……”

    花云突然停了下来,他意识到了不妙,转身落荒而逃。

    张希孟简直无语了,朱元璋!我干点事情,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啊?

    是军务不忙,还是闲着没事啊?

    不管张希孟怎么吐槽,都还要乖乖穿上官服,率领着官员百姓,前往迎接老朱。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器宇轩昂,在诸多武将的陪同之下,再度来到了江州。

    “臣,恭迎主公,贺喜吴王,大获全胜!”

    朱元璋脸上含笑,从马背上跳下来,笑道:“先生打了一个比咱还大的大胜仗,才是真正可喜可贺!”

    朱元璋压低声音道:“先生,是不是接下来可以把孔孟之道,换成你张子之道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出征白鹿洞

    什么张子之道?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主公,臣不知道什么是张子之道,更不觉得谁能取代孔孟。而且臣窃以为主公刚刚大胜,正是气势如虹,吞吐日月的时候,更要有帝王胸怀,九五之姿,日月之表。”

    朱元璋眉头一皱,好家伙,直接教训咱了,你张先生是摆明了要当千古名臣啊!

    老朱也不好多言,只能做大欢喜状,“先生教训旳是,都是咱一时喜悦,不免轻狂。多亏了先生时刻提醒啊!”

    张希孟也赶快闭嘴了,只是口称迎接主公……果然,老朱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下,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之下,欢天地喜,进入了江州。

    陈友谅在江州称王,立刻就下令建造王府,他划出了老大的一块地方,别说王府,连皇宫都够用了。

    奈何他败得太快了,连地基都没打好,就润了,白白把好地方留给了老朱。

    不过朱元璋也不是会享受的人,他只是要了原来的知府衙门,而且还把前面一半拿出来,交给了臣子办公。

    他只选了后院暂居。

    “咱不会建都江州,也不想要行宫。回头贴出告示,凡是被王宫圈地侵占了家园的百姓,都可以伸冤,咱会把地方还给他们,帮着他们重新安家。”

    老朱一上来,就去掉了一个弊政,自然是一片赞誉之声。

    可老朱听着听着,竟然莫名觉得张希孟提醒得有道理。

    自己刚刚打赢,的确是气势如虹,整个人都膨胀了许多。

    下面人也越发敬畏,耳边听的都是马屁话,这才几天,他听到的夸奖吹捧比前面几年加起来都多。

    就连常遇春那种人都学着上位英明,上位睿智……被这帮人环绕着,朱元璋真觉得自己是光是爱是希望,是人间的四月天,是天上的太白仙,哪怕拉泡屎,都有人拍马屁,上位真是辛苦了。

    还是张先生忠直耿介,是咱的心腹股肱,良师益友。

    因此老朱立刻把张希孟请到后面,君臣两个要赶快对谈,通报情况,商讨接下来的事情,片刻都不能耽误。

    “先生,其实咱就是随意说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个张定边都说,咱能胜过陈友谅,不过是身边人才众多罢了。你看看吴王手下都是什么人?文有张希孟,李善长,杨元杲,宋濂,武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朱文正……陈友谅这边都是什么人?你让张必先当先锋,他能当得了吗?当不了,没有这个能力知道吗?”

    的确看得出来,老朱心情不错,竟然手舞足蹈,学着张定边的语气,把他那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模样,表现淋漓尽致。

    连敌人都知道张希孟的大名,加上这几天张希孟去了白鹿洞书院,又有新作推出,老朱也就是随意调侃了一句,还真没有别的意思。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臣也没有别的意思,主公今时不同往日,高兴一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要乱了阵脚,坏了大事就好。其实,其实臣也挺喜欢听溢美之词的,不然臣就不会安排那么多个才子在手下了,他们夸人可比武夫受用多了!”

    老朱顿时发愣……好你个张希孟,咱以为你重用书生,是爱惜人才,尽心替咱做事呢!

    没想到竟然是喜欢听人拍马屁!

    咱记下了!

    老朱黑着脸,怒视张希孟,赶快分出点来,不然咱跟你没完!

    张希孟感觉到老朱眼神不善,连忙转移话题,“主公,说笑归说笑,其实臣觉得,当真不该有推翻孔孟之道的心思,这是一件顶大的事情,臣恳请主公一定要深思熟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如此行事!”

    张希孟收拢了笑容,语气格外凝重。

    老朱也渐渐严肃起来,“先生是觉得树大根深,难以撼动吗?”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却不是主要的。”

    “那是什么?”老朱道:“先生这些年讲了这么多,至少理学是个坏东西,难道不该彻底推翻吗?”

    张希孟摇头,“主公,其实不管咱们承认不承认,不只是孔孟之道,包括理学主张,也有相当一部分,内化成了我们骨子里的东西,分不开的。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治学读书的方法,臣也是很服气的,当然了,他得出来的结论,臣是不敢苟同的,至于他立论的根基,臣更是鄙夷。”

    “对待曾经的东西,而且还是流传了两千多年,深入到方方面面,无孔不入的玩意……仓促之间,谁又能弄出这么丰富多样的东西,把人的脑袋全部清空,然后再度填满?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主公,臣以为该做的是把孔孟之道,程朱理学,全都划入曾经的千年里面,暂时做一个切割,别让这些东西干扰主公施政。然后遇到了需要,就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稍加改造,重新阐述,再度拿出来,填充空白。如何取舍,全在主公一念之间。”

    朱元璋默默听着,忍不住颔首,“先生高论,总是让咱茅塞顿开啊!”

    张希孟略沉吟,又道:“主公,容臣再说几句话,其实不光是孔孟之道,还是程朱理学,也包括臣提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主公手上的工具,主公是君主,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断然不存在什么张子之道,也没有孔孟之道,主公就犹如天下唯一的太阳,断乎不许有人遮掩主公光芒。”

    老朱凛然,他目视着张希孟,皱眉道:“先生怕咱猜忌?”

    “不!”

    张希孟摇头,“臣是担心主公权柄不重,推不动千年变局啊!”

    试问天下臣子,谁不想窃取主上威福,又有几人唯恐君王权柄不够啊!朱元璋微微仰起头,心思翻涌,暗暗感叹。

    战场上尔虞我诈,国事上纷繁复杂……越是怕控制不住,就越容易猜忌文武,不可能无条件相信。

    但是在张希孟面前,老朱是真的彻底放松了,用不着任何怀疑。有什么话,除了和马氏说说,也就是和张希孟,可以毫无保留谈谈了。

    “先生,你想让咱推动千年变局,咱也有这个心思,可这个千年变局,到底是什么样的,先生能不能告诉咱?也好让咱有个目标啊!”

    张希孟回答道:“主公,所谓千年变局,臣最早以为是君王和百姓共天下,后来臣以为要分封海外疆土,建立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域。后来臣又想着建立新学,教化苍生。但是臣现在有个感觉,这个千年变局,需要天下有识之士,一起来完成!需要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一起给一个完美的答案!”

    老朱紧皱眉头,今天张希孟谈得这些,已经明显过于深入,格局之大,老朱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先生,只怕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不愿意给咱做事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臣反对推翻孔孟之道的另外原因,也是臣不想说什么张子之道的原因。这道题必须天下人一起来做,唯有如此,才能交出一个不错的答案。”

    朱元璋终于无奈长叹,“人力有穷尽之时,咱必须广揽英才,先生的意思咱是明白了,可咱要怎么办才行呢?”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若是愿意的话,臣提议重开白鹿洞书院。”

    老朱立刻点头,“这事咱早就同意了,培养人才,咱当然没话可说啊!”

    张希孟笑道:“但是臣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老朱问道。

    “臣的想法,就是借着重开白鹿洞书院的名义,把孔孟和先秦诸子百家放在一起……学堂以后也要讲授所有课程,博览群书,不必拘泥门户之见,只要是好的想法,全都兼容并蓄,融为一炉,最终总结出一套适合咱们的东西!”

    朱元璋大吃一惊,“先生,这能行吗?你不怕诸子百家在一起打架?”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其实我这些日子钻研朱熹的学规,早就发现,他的理学,早就和儒家主张大相径庭,包括董仲舒,也都是如此。他们不是从儒家学到了什么,而是先有了定见,然后拿圣贤的话语,注释佐证自己的想法罢了。他们能脱颖而出,不过是比其他人更能自圆其说罢了。”

    我非圣贤,圣贤不过是我的工具人!

    当真是豁然开朗,一下子境界就上来了。

    朱元璋勉强咀嚼思索,过了许久,这才长出一口气,感叹道:“先生,你可要给咱准备几本书,咱要好好读书。过去些时候,咱一心要跟陈友谅决战,结果耽误了读书,弄得都要跟不上先生的脚步了,真是惭愧啊!”

    张希孟哭笑不得,当初可是你说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的,而且要是打输了,我说的这些不都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吗?

    “主公,臣以为看书的事情,还是能稍微推迟几天,眼下处理俘虏,给大战善后,奖励有功将士,均分田亩,开启新学……诸般事情,都要主公亲自操持才行!”

    朱元璋猛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些事情,怕是都要在白鹿洞一并解决吧?”

    “嗯!”张希孟笑道:“上一次臣过去是探探路罢了,主公才是一战定乾坤的那个人!”

    朱元璋心中凛然,挥拳怒道:“好,咱就去白鹿洞!”

第三百六十五章 教育

    朱元璋为了前往白鹿洞书院,调动骑兵三千,由花云率领,在前面开路,随后由常遇春诸将,统领一万士卒跟随。

    而朱元璋则是和张希孟等文武,连同有功之臣,一起进发。

    后面还有冯国用统兵断后,前前后后,一共拿出了三万五千人,浩浩荡荡,气势如虹。

    朱英混在队伍里,前后观察,看得他心惊肉跳。

    知道的是去白鹿洞书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全军出击,要去大战陈友谅呢!

    干爹这一次是真旳下了血本。

    看这个架势,难不成要把白鹿洞书院给扬了?

    按理说这就是个学问之争,一来一回罢了,甚至连一个人都不会死……但偏偏有那么一股子杀气纵横缭绕,直入心肺,竟让人觉得比起真正的战场,还要凶险三分。

    不久前张定边携三万大军,猛攻浮梁,朱英虽然也怕,但到底还能应付,可是今天的杀机,却是曾经的十倍,百倍之多!

    真是奇了怪了!

    明明陈友谅都败了,江州落到了干爹手里,大局已定,怎么还让人心里头毛毛的?

    朱英驱赶着战马,偷偷凑到了张希孟身边,想要问问大哥。

    但他却发展张希孟正低垂着眼眸,仿佛要睡着似的。

    朱英抓心挠肝,倒也没有敢打扰张希孟。

    就在他们继续顽强,距离书院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了消息。

    “上位,有近百位江西名流鸿儒,一起前来拜会,求见上位。”

    听手下人这么一说,朱元璋猛然勒住战马,神色凛然。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张希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该来的还是会来。

    而且一下子还来了一百来人,着实有些让人惊讶,看起来这些书生还挺有骨气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

    “主公,既然人家找上门了,也不能怠慢啊!”

    老朱点了点头,“那好,就让他们过来,找一块开阔的场所,咱也要听听,这些鸿儒大才,能有什么高明教诲!”

    手下人答应,连忙去了。不多时一群穿着深衣,飘飘洒洒的大头巾,鱼贯而来,为首有两个人,一起拜倒,深深施礼。

    “草民钱唐,拜见吴王!”

    “草民揭文安,给吴王施礼。”

    朱元璋跳下战马,脸上带笑,“用不着客气,咱打跑了陈友谅,就想着见见江西英才,一同商议治理地方,富国裕民的法子。前去白鹿洞书院,就有这个心思。没想到你们提前来了,那可是太好了,这里旷野荒郊,不算简陋吧?”

    钱唐立刻躬身,“回吴王殿下的话,此地青天在上,厚土在下,有五老之峰,有鄱阳湖水……钟灵毓秀地,良辰美景时,如何能算简陋?”

    老朱眼前一亮,“好一个大才子……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江西人?”

    钱唐躬身,“好教吴王得知,草民是象山人。”

    朱元璋一怔,象山在后世的宁波,如今隶属于庆元路,虽然名义上在方国珍的治下,但实际上象山等地,有许多读书人都到了朱家军做事,反正方国珍也管不了。

    一个象山人,不给吴王效力,却跑到了江西,而且还在这个关头,领着一群读书人来拜见老朱,着实有点意思。

    “钱唐,你以为咱治理如何?为何要来江西之地?”朱元璋缓缓问道,这话等于是责怪钱唐,为什么不归附朱家军?

    钱唐也毫不畏惧,振振有词,“家师仙去,无意功名,只是读书,修身明理而已。”

    “令师何人?”老朱追问了一句。

    “恩师,理学鸿儒,姓黄,名溍,字晋卿。”

    黄溍!

    提到了这人,朱家军这边都不由得一怔,随后了然。

    黄溍就是那位在张希孟建议立完颜构跪像,站出来维护纲常,痛斥张希孟为奸贼的士林鸿儒。

    没想到这位已经死了!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再来一次,好好辩论,该多是美事啊!

    如今钱唐过来,难不成是给他老师鸣不平的?

    大家伙心中思忖,另一个士林领袖名叫揭文安,他倒是没什么,但是他的叔父叫揭傒斯,和黄溍齐名,号称儒林四杰,生前俨然江西士林领袖,还曾经参与修订三史,是龚伯遂的上司。

    揭文安或许才名并不显达,但是靠着叔父的余荫,足以代表江西士林……在他们身后,就是一些硕儒才子,不一而足。

    这些人谁也没有拿兵器,个个都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可偏偏就没人敢随便把他们怎么样!

    就算陈友谅连续噬主,依旧要对这帮人客气一些。无他,这些书生背后是江西的大户豪族,而大户豪族手里几乎都握着不少民兵武装。

    在红巾起义之后,元廷兵力捉襟见肘,已经无力镇压,只能放出地主武装协助镇压。

    结果各地的豪门大户,趁机招兵买马,聚敛钱财。这里面有志天下的不多,想要继续效忠元廷的,也不是凤毛麟角。

    大多数人只想着保一方平安,静观外面世道变化。

    谁赢了,他们就过来摇旗呐喊,进贡送礼,赞颂主公英明……而任何一条猛龙,也不愿意跟这群地头蛇浪费时间精力。

    因此双方很容易达成共识,哪怕面对陈友谅,也是如此。

    可谁都知道,朱家军似乎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大喜欢士绅豪强,反而对那些穷棒子特别感兴趣,这让江西的士绅万分担忧,迟疑不决。

    朱元璋进江州,这帮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表示忠心。

    结果张希孟却去了一趟白鹿洞书院,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人,但是消息传出去,随后吴王又来了。

    江西士绅再也没法观望,只能硬着头皮前来拜见。

    弄清楚了身份,朱元璋缓缓退了两步,毕竟对付这帮人,还要看张先生,让咱出手,那可是要砍脑袋的。

    张希孟道:“黄老先生名扬天下,士林鸿儒。虽然我们之间多有分歧,但是他死了,还是让人万分悲痛。钱唐你愿意安心读书,追随师长脚步,这是好事情。”

    钱唐略微怔了怔,他目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张希孟!

    就是那个驳倒了老师,把他老人家气得半死,随后丧命的那个人!

    钱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凶戾,不过却很快收敛起来,他躬身道:“张相学问盖世,人尽皆知。草民知道的这点事情,不及张相万一,草民本该勤学苦读,只是眼下出了点事情,使得晚生无法安居书斋。心中困惑,恰巧有相同担忧的同道中人不在少数,故此前来求教。”

    张希孟一笑,“请讲。”

    钱唐略微沉吟,便道:“张相,草民听闻白鹿洞书院的田产被悉数收缴……这只是白鹿洞书院,还是江西所有的书院?”

    “是天下所有书院。”张希孟笑道:“书院就是读书的地方,又何必被铜臭沾染,霸占田亩,与民争利,着实不应该!”

    与民争利?

    是谁与民争利?

    分明是你们与民争利!

    钱唐愣了一阵,这才道:“好教张相得知,一个书院,千百号人,吃喝拉撒,文房四宝,四季衣衫,还要有人伺候衣食……读书之人,也没法喝西北风啊!”

    张希孟笑道:“无妨,我们早就商议过了,从今往后,吴国中书省和户部会专门拨下钱粮,支持办学,彻底解决师生的后顾之忧。”

    钱唐再度迟疑,他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他要向张希孟要钱不成?

    这时候揭文安突然开口了,“请问张相,可是要把钱粮交给书院?书院又该去哪里领?有什么标准?”

    张希孟一笑,“听你的话,似乎管过书院?”

    揭文安顿了顿,忙道:“草民在几年前,打理,打理过白鹿洞书院。”

    张希孟点头,“原来如此,你不用担心,从今往后,每个书院,有多少师生,都由衙门登记造册,保证会清清楚楚,一切比照衙门书吏办理……这样一来,也就不用担心拖欠工钱的事情了,大家伙都可以安心了。”

    安心?

    你开什么玩笑!

    钱唐这才听明白,敢情这是要把书院充公啊!

    “张相,莫非说要把书院变成官学?可即便是官学,也不该剥夺书院田产,若是只靠着朝廷钱粮,未必充裕,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办学吗,天下这么多人,谁都想读书上进,机会属于每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尽善尽美。但是你大约可以放心,朝廷给一些,地方衙门出一些,然后再从民间征集一些,总而言之,会保证办学所需的。”

    “民间?”钱唐大惊失色,“张相,恕草民听不明白,莫非说要盘剥百姓,加重苛捐杂税?这,这不是有违吴王爱民之心吗?”

    张希孟从容不迫,耐心解释道:“怎么会?我们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后的学堂要向所有人开放,便是普通农家子弟,兵将的孩子,也都可以入学,而且还是天下最好的的学府,只要足够优秀即可!”

    揭文安和钱唐都傻了,他们瞪大眼睛,后面的人也都懵了。

    “张相,让谁入学,似乎该听从先生的安排,唯有德才兼备者,方能入学……若是不加区分,泥沙俱下,良莠不齐,教导出奸邪小人,又该如何?”

    钱唐的话音刚落,还没等张希孟反驳,就听朱英抱着肩膀,笑嘻嘻跟徐达说:“听见没有,人家说武夫子弟是奸邪小人,不配跟他们一起读书呢!”

    徐达略怔了一下,一手按住刀柄,猛然向前迈了一大步,怒视众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沉甸甸的赏赐

    徐达湖口一战,天下扬名,俨然世之猛虎,他代表的就是朱家军几十万将士,向前一步,尸山血海,长刀挥动,血流成河。

    这就是一位顶级大将的压迫,站在他旳面前,这些文人脆弱得如同鸡蛋,一脚下去,能碎成一地。

    但是曾经的他们并不是这么脆弱的,恰恰相反,哪怕北宋最强的武夫,在他们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只靠着捕风捉影,鼓弄唇舌,铺天盖地地诬陷,就足以逼死一个顶级将领。

    到了南宋,那就更厉害了。

    莫须有一出,简直把害人弄成了玄学……以前还要讲究罗织罪名,设计陷害,这回好了,想杀你,莫须有!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都是曾经,如今文人的势力下降到了最低谷,准确说是传统文人,他们左右不了朱元璋,更左右不了徐达这些将领,处境万分尴尬。

    只不过面对着撼动根本的刨祖坟行动,他们不能不有反应。

    钱唐强忍着恐惧,努力挺直胸膛,朗声道:“读书求学,自有一定之规。少时发蒙,或在家中,或在临近蒙学,意在读书识字,稍通道理,随后年纪稍长,求名师,访高友,增长见闻,积蓄学问。至于入书院,求学于名家,成就学业,便是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效命君王,辅国治民……在下言说白鹿洞书院,不该什么人都收,我以为没有什么错误!”

    徐达一怔,难道自己误会他了?

    “别听他摇唇鼓舌,要是信了他的鬼话,你就上当了。”朱英继续拱火,徐达也在沉吟,他知道对方话里藏着伏笔,但是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张希孟狠狠瞪了朱英一眼,这小子才赶快闭嘴。

    随后张希孟微微一笑,“提到了如何选才,我似乎有些想法,你们这些名士鸿儒,想必有更多的想法,不妨在此交流一二。”

    张希孟笑道:“以我观之,天下教书育人之所,大体有三部分……一是私学,二是官学,三书院……”

    张希孟侃侃而谈,这时候朱元璋,宋濂,朱升,徐达,还有许多文武也都侧耳倾听,试问天下谁有胆子忽视张夫子的话语呢?

    身为一个宋以后的古代年轻人,想要走读书识字,考科举,当大官这条路,大体要经过怎么样的流程呢?

    首先第一步,你要有点钱,还要家人愿意支持你读书,而周围要是有学堂私塾,你就可以进去读书识字了。

    当然了,如果家庭条件好到林妹妹的程度,也可以请个进士到家里单独教你读书。

    而这些学堂啊,私塾啊,族学啊,是民间负责出资的,也可能是富商捐助,宗族出钱,或者老师靠着名声,收取束脩,维持经营。

    所以说入学的第一步,识字这一关,要完全靠自己。

    而就是这一步,就足以过滤掉九成的穷人了。

    当你完成基本的识字读书之后,接下来就要学习更高深的东西,毕竟不论是策论诗词,还是八股文章,都不是一下子就能掌握的技能,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悟到的,必须有名师指点。

    这就产生了升学的需要。

    而升学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官学,一个是书院。

    官学这套体系很明显,就是自朝廷太学,一直到州府县,各级的官学。

    比如著名的庆历新政,就留下了兴学令,要求生员必须入学三百天以上,才能参加科举考试。

    这样一来,弄得官学地位骤然升高,各地学子争相进入官学,一度让民间的书院萧条冷落,几乎关门。

    不过很快书院就找到了起死回生的办法,而且还更进一步,烈火烹油了。

    办法也很简单,就是让朝廷承认,民间办的书院,兼具官学性质,从书院出来的学生,可以直接参加科举。

    聪明如你,大约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朝廷可以下令地方建立官学,但是却解决不了教学质量问题,很多地方的官学根本不在乎学生学什么,甚至来不来都无所谓,只要交了钱,就给你个参加科举的资格。

    通常的价目是“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大概的意思就是十五两银子可以有志求学了,三十两可以站着听,四十两才有提问答疑的权力,五十两就能知道上面的意思,六十两就可以舒舒服服,到了七十两,不管干什么,都能顺利毕业。

    一句话,得加钱!

    官学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具备教学能力,大约就是参加科举的一道关卡。而想要通过科举,还要真本事。

    书院这时候就脱颖而出。

    因为规模宏大的书院,从编制和教学方法上,类似于朝廷官学。

    而书院是由公认的士林名宿执掌,朝野共同承认的鸿儒。

    一个个讲话都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科举的主考,很可能就是这帮人的同窗好友,或者门生故吏……跟着他们读书,通过科举的可能性无疑大大增加。

    张希孟简略说了一下教学过程,为的是让徐达这些人听明白,随后他微微一笑,“其实这些年我们在军中推行识字教育,渡江之后,大力兴学,随后又允许女子入学。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华夏吴国要建立怎么样的培养人才的体系呢?”

    “首先第一条,我们要从蒙学开始,全数由官府出面办学,如果确实财政困难,可以官民合办,但不管怎么办,都必须使用官方统一教材,上相同的课,接受同样的考核。所以说我们的蒙学,带有强制性。并不会因为家庭情况,把大部分学童排斥在外。”

    张希孟说完,宋濂就立刻道:“没错,这也是张相一直倡导的,在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哪怕穷苦人,也有入学接受教化的权利……你们不会觉得不妥的?”

    钱唐等人一阵语塞,他们当然觉得不妥,可问题是该如何反对,这话说不出口啊!

    众人只能默然。

    张希孟又道:“在最基本的蒙学之上,再设立各级官学……针对所有官学,都要有严格的考核制度,要提出明确的办学要求,务必培养出合格的人才。由各级官学之上,就是太学,也就是最高学府,专门培养顶级人才,也包括高级官员。”

    钱唐突然道:“张相,那,那书院呢?”

    “没了!”

    张希孟回答很干脆,“我们不会允许被几个士林鸿儒把持的书院存在!学在学堂,学在官府!”

    钱唐脸色骤变,沉声道:“书院当真没有可取之处?官学也不是没有办过,庆历兴学,各地都办学堂,结果良莠不齐,根本培养不出辅国治民的人才,还不是要靠书院!草民窃以为这是一厢情愿!”

    张希孟笑道:“是不是一厢情愿,还要看有没有配套的措施……我们科举录取数量远多于以往,金陵一府一次就录取了五百人。比如你考入了金陵府学,就有成为金陵书吏的资格,官学和官吏是挂在一起的,如此一来,试问官学还会那么不堪吗?再有,这样一来,我们每年需要的人才数量,只怕要在数万,试问天下间书院,能有这么大的体量,可以容纳这么多学生吗?”

    张希孟满脸笑容,一点点抛出了他的构想,听在耳朵里的众人,不只是钱唐之流,包括朱升,宋濂,叶琛,许许多多人,都大吃一惊,大开眼界!

    他们终于明白了,张希孟到底在布一个什么局……

    从一开始就在军中广泛教导读书识字,随后又大力兴学,这就是建立一个基础,一个所有人都能读书的基础,读书识字,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

    而想要满足所有人都能读书识字的要求,就必然是官府出来做事。

    不然就算朱熹本事再大,也就能创建几个书院罢了,一个白鹿洞书院,能教导多少弟子?这些弟子当中,又有多少人才?

    不够的,他们不行!

    过去虽然朝廷掌握科举,民间也有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说法,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懂。

    科举虽然在朝廷,但学却在民间。

    而科举这种主观性很大的考试,一旦考官也是从书院出来,屁股也坐在民间这边,那科举就不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了。

    有趣的是,三年一次,四年一次的科举,每次录取几百人。这个数额也巧妙契合了民间书院的教学能力。

    又一次完美闭环了。

    所以说想要在古代推动改革,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千百年的发展,已经把各种利益瓜分殆尽,而且整个社会,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敢动,就会被万人唾骂,不得好死,殃及子孙!

    “钱唐,还有你们大家伙,都说说吧,我的主张可还妥当?”张希孟笑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随便指责,胡言乱语,旁边徐达可按着刀子呢!

    但是想从道理上驳斥张希孟的话,却也千难万难。

    “这,这未免太劳民伤财了吧?”揭文安仗着胆子嘟囔道。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前面就说了,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看百姓愿不愿意让自己子弟飞黄腾达,改换门庭了!”

    这一次不用别人说什么,朱英这小子一跃三尺高,直接冲到了那些立功将士的面前。

    “你们听到没有?张相给你们分书院的田,给你们子孙入学提供方便,这是多大的恩情?你们看见没有,那些书生,明明手无寸铁,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跑来阻挠,他们可不光是为了自己!”

    “你们知道吗,从今往后,你们的后代,才可以跟他们的后代,同台竞技,相互比拼!这一次的赏赐,没给你们封官进爵,却同样让你们的子孙受益无穷!”

    朱英声嘶力竭大吼,原本还听不明白的人终于渐渐醒悟了。

    扑通,扑通!

    自张子明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跪倒,激动涕泪横流,尽管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但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份赏赐的价值!

    “叩谢上位天恩!上位万岁!”

第三百六十七章 愿意追随咱的,留下

    其实坦白讲,如果朱元璋是赏赐爵位,公侯伯子男发下去,还真不会有这么多争议。

    天下足够大,可以容纳几个利益集团。

    士绅,勋贵,宦官……虽然不免争斗,但还是可以合作共存的。

    但是按照张希孟这么干,把大家伙都放在同一个舞台上,一起抢入学名额,一起抢未来的官场份额,却是士绅儒者无法接受旳。

    一条街可以有两个帮派,但是一个帮派,只能有一个太阳。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哪怕日后士绅后代依旧能霸占相当份额,他们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们凭什么和这帮粗鄙武夫在一起抢食?

    斯文扫地,脸面无存啊!

    相反,他们这边越是难受,越是愤怒,那些有功将士就越兴奋,张子明还算矜持,算命的却是手舞足蹈,一阵哭,一阵笑,状若癫狂。

    这人疯了吗?

    或许吧!

    “我不是笨人啊,我就读了三年私塾,就认了许多字,也可能背书,说话一套一套的,周围的小伙伴都喜欢听我讲故事。”

    算命的看着周围的人,几乎哭出来,“我,我是希望当官,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可我没福气啊,家里头穷,也没有什么亲朋故交提携,想求学也没有门路,只能帮人家代写文书,后来就行走江湖,四处算命……我,我冤枉啊!”

    算命的仰天哀嚎,痛彻心扉。

    有些事情点破了的确有点残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不够努力,也不是不够天赋……而是根本没有门路,没有条件,想努力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一道道无形的壁垒,把人们圈在了不同的圈层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语。只能无可奈何,浑浑噩噩活一辈子,甚至是生生世世,无穷无尽。

    而张希孟折腾到了今天,终于在教育这个最顽固的堡垒,撕开了一个口子。

    虽然距离真正的公平,还有十万八千里。

    但是有几个基本的原则,终于提了出来。

    教育是所有人的,不是士大夫独享。

    教育是公器,不是一些大儒名士宣讲自己主张的舞台,点名批评朱熹。虽然庆元党禁对朱熹有不少污蔑,显得不那么地道。

    但是朱熹借着讲学为名,左右朝局,也未必就无辜。

    再有,张希孟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官吏都要经过考试,而官吏也都要出自官学。

    从教育到吏治,张希孟又铺开了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可以说是层层叠叠,无懈可击。

    别说钱唐了,就算是他老师黄溍复活,把另外三位士林名儒一起从地狱拉回来,组成四大天王,挑战张希孟,一样要被打得落花流水。

    张希孟大约是赢了,而且还赢麻了。

    但似乎张希孟还不满足,他竟然对钱唐等人发出了邀请。

    “有教无类,公平公正,我想任何一个读书人,都应该有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我知道要克服自身的偏见局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也相信,总有人能放眼天下,成就一番大业。时至今日,大兴教化,势不可挡。加入过来吧,你们都读了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只要能反躬自省,纠正一些错误的观念,就能加入这件大业当中,成就别人,也成就自己。”

    张希孟发出邀请,循循善诱,在这一群人里,有几个立刻怦然心动了。

    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肯定是反对这些主张的。

    但是单个人站出来,让他们做选择,这就不好说了。

    想要当官吗?

    吴王这里有。

    想要成名吗?

    貌似机会也摆在眼前。

    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几乎一瞬间,就有不少人准备倒戈了。

    钱唐脸色十分难堪,他们过来,其实也是打着朝拜吴王,并且向吴王提出谏言的旗号,不是直接要反抗老朱的。

    毕竟他们几个读书人,面对着千军万马,又有什么作为?

    只不过他们信心满满过来讲道理,却在最擅长的领域,败给了张希孟,这就尴尬了。

    他们完全找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要仗着人多势众,围攻张希孟,那是不把徐达这些人放在眼里吗?

    说到底还是时间太短了,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来不及收买这些将领。

    其实张希孟做得这些事情,交给大都的元朝皇帝,他也做不来,别看他是蒙古人,但是对不起,他手下的人,所有的文臣武将,几乎无一例外,都和下面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要对这个体系动刀子,对不起,那就只有身败名裂的份儿。

    张希孟自然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继续循循善诱,“钱唐,令师仙去,的确是士林的损失,但是我以为你想靠着求学读书,解答心中疑惑,只怕是不行。你还要真正做事,亲身体验,然后才能找出答案,看看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钱唐面色深沉,他当然不太认同张希孟的说法,可现在这么个局面,又岂是他能拒绝的?

    “多谢张相抬爱,晚生感激涕零,只是我出来求学多时,还想回家乡看看,同父母说一声,才好做出决定。”

    张希孟含笑,“这也是情理之中,我会安排人护送的,保证你平安回家。”

    钱唐的脸色骤然再变,终究只是低下头,无言以对。

    张希孟这才笑呵呵看向其他人,“我们欢迎所有认同我们主张的有识之士,重开学堂,大兴教化,科举取士,为国选才,大家伙可不要错失良机啊!”

    这一次这帮人中,终于有了反应,有好几个书生干脆站出来,直接言说,愿意效忠吴王,给吴王做事,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要吴王愿意使用,他们就求之不得了。

    江西士绅的联盟,到底瓦解了。

    兵不血刃,顺理成章。

    看起来似乎很容易,但是置身其中,哪怕是没什么学问,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也能清楚感觉到,张相公大获全胜。

    帮他们打了个大胜仗,从士绅手里,抢来了一大块利益,从今往后,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会大不相同。

    大家伙喜笑颜开,畅想着未来的日子,竟然比打赢了陈友谅还要高兴。

    果然,跟陈友谅交锋,只是一道小菜,对付江西士绅,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而这场大戏终于到了最好看的时候。

    朱元璋率领则文武重臣,有功将士,马步兵卒,包括钱唐等人,一起驾临白鹿洞书院。

    老朱一路走来,只见田连阡陌,山水怡然……老朱都忍不住赞叹,这个书院的位置真是太棒了。

    他在书院门口止步,又向两边看了看,老朱突然道:“张先生,咱记得你说过,先秦诸子,百家之学,要放在一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咱怎么觉得可以在这里立诸子石像,供学生们瞻仰呢?”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行啊,老朱这脑子是真的厉害,前面提到过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方法。

    “臣以为主公提议十分妥当,曾经的白鹿洞书院是天下第一,如今要推陈出新,却是不容易。首先就要有足够的格局,囊括百家,融汇古今,正是气度彰显,十分妥当。”

    张希孟说完,再看看其他人,朱家军这边,自然是以赞同居多,可是有一个人却是脸色骤变。

    钱唐忍不住向前迈了一大步,“不可!”

    张希孟似笑非笑看着他,“如何不可?”

    钱唐深吸口气,大声道:“孔孟之道,乃是历代显学,天下读书人,谁人不是孔孟门徒?诸子百家,又有谁能和孔孟相提并论?将孔夫子和孟夫子,与其他诸子并列,如何使得?”

    张希孟呵呵一笑,“孔子曾经向老子求学,孔老夫子拜师尚且可以,站在一起就不行了?似乎说不过去吧?”

    钱唐紧咬牙关,前面的事情,他已经怒火中烧,却是没处发作,也不敢发作。如今又在孔孟圣贤身上做文章,着实忍无可忍。

    “无论如何,孔夫子乃是万世师表,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将孔夫子与其他诸子并列,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我,我愿为孔夫子而死!死而无憾!”

    钱唐慷慨激昂……张希孟眉头微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个钱唐似乎还真是干过这种事情。

    在原本的历史上,老朱立国之后,曾经瞧着孟子不顺眼,要把孟子从文庙赶出去,结果钱唐冒死进言,阻止老朱。

    并且也说了类似的话,他愿意为圣贤而死,死而无憾!

    没想到因为张希孟的掺和,这事情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提前了。

    终究是道不同啊!

    张希孟淡淡道:“还有什么人,觉得此举不妥,不妨一起站出来吧!”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心惊肉跳。

    到底要不要站出来?

    刚刚张希孟可是承诺过,给他们做官的机会。

    可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情,难道就坐视孔夫子沦落诸子之一的地位吗?

    为孔孟而死,可乎?

    正在众人纠集之时,朱元璋突然大步向前,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声音低沉道:“愿意追随孔夫子的,可以站出来,愿意跟着咱,就留在原地,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都跪了

    这一路上,该讲的道理讲完了,该解释挽留也做了。

    但若是仅仅如此,就以为这事结束了,那就把事情想简单了。毕竟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朱元璋,都不认为从此之后,这些人就会改变想法,洗心革面,那也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该到了最关键的站队时刻了。

    人群当中,稍微迟疑慌乱,其实这帮人设想旳剧本不是这样的……朱元璋击败了陈友谅,大军入江西,想要稳妥统治,就必然因地制宜,拿出相应的措施来。

    毕竟哪个枭雄人物,能不懂随机应变呢!

    所以正常的剧本就是他们恭贺朱元璋,双方对谈,江西士绅表示忠心,朱元璋示恩,然后皆大欢喜,从此相安无事,继续君臣和睦……

    可是这帮人万万没有料到,朱家军不但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还把均田这件事做绝了,连学田都不留。

    又把孔孟放在了诸子中间,等于是精神物理,双重打击,标本兼治,要把他们都治成标本。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钱唐咬了咬牙,他这个人还真有点轴,“吴王殿下,草民既然说了要为孔孟而死,就决不食言!吴王要想杀人,就从草民开始!”

    还有人主动求死!

    那咱就成全你!

    朱元璋的手按向了佩剑,但是比朱元璋还快,徐达抽出了兵刃,冷笑道:“上位,这个竖子鄙夷武夫,瞧不起臣这些人,就让臣送他去见师父,他们师徒去阴曹地府谈论天理人欲去吧!”

    老朱下意识要点头,但是却没有料到,张希孟开口了。

    “徐达,此人冒犯主公,对抗国策,按照道理,灭他九族也不为过。可是既然主公说了,让他们随便表态,此刻杀人,就不妥当了。”

    张希孟说完,扭头对钱唐道:“你不愿意效忠主公,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回乡读书,躬耕田亩,做一个山野闲人还不行吗?”

    “可以!”张希孟笑道:“但是你要记住,你们家的田产房舍,凡是超出规定的,都必须悉数上缴,多一点也不许留。还有,日后天下皆是官学,你要办私塾,开书院,讲学聚会,这些事情统统不许。再有,你想写文章,刊印书籍,也要经过地方衙门许可。另外,去四处游学,也要提前说明情况,上奏备案,得到路引,才能前行……”

    钱唐听着张希孟的一条一条要求,脸上的肉微微颤抖,眼神之中,尽是惶恐……这些规定简直比杀他还难受一万倍!

    “张相,你,你如此做事,未免太绝了吧?你就不怕士林寒心吗?”

    张希孟一笑,“你不愿意追随吴王,我们不能随便杀你,但是难保你心怀怨愤,鼓弄唇舌,败坏国典,对抗法令……对你,对你们这一类人,总该有个管控吧!不能任由你们胡来吧?再说了,按照你们家人口,该给的田一点不少,也不会胡乱摊派,敲诈勒索。只是要求你们遵守国法,难道还有错吗?”

    张希孟丝毫不管钱唐铁青的面孔,又转向其他人,呵呵笑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士农工商,你们都是高高在上。别看大元朝瞧不起读书人,但那是穷酸书生,即考不中科举,又没有什么实力。而那些有名望,有家产的,在大元朝不但能当官,还能帮着收税,日子过得好不快乐。”

    “但是!你们要记住,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日子结束了,如今是天子于万民共江山。钱唐,我刚刚所说的,也不过是把你变成一个普通百姓而已!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普通百姓,就是一年四季,围着地里转,终日忙碌,汗透田地,只为了一口饱饭。如果没有天灾人祸,没有朝廷盘剥,没有病痛,便是阿弥陀佛,多谢老天了。”

    “我想我们华夏吴国,没有必要供着不愿意配合的读书人,我们不会像赵宋那样没出息,需要你们擦胭脂抹粉!也要告诉所有读书人,别跟一个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不要以为撒娇就有好处。老老实实当你的农夫,朝廷不欠你们的,百姓更不欠你们的!”

    张希孟说完,全场皆惊。

    本来朱元璋还觉得张希孟老毛病犯了,事到临头,下不去手。

    但是他这番道理,却把朱元璋说得舒服了。

    对士大夫来说,杀了他们或许不是最痛苦的,毕竟舍命换廷杖,只为了求一个名扬天下,这种极品也是不少。

    但是剥夺他们士人身份,让他们做不到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绝对是最要命的。

    让他们跟农夫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更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但换句话说,他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衣食无忧呢?

    没有欺负你们啊,只是让你们和普通百姓过一样的日子,怎么就不行了?

    田亩是按照人头分的,大家都一样。

    既然是官学大兴,以后任何人办私塾,那都是不行的,又不是针对你钱唐。

    至于对文章书籍,进行管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南宋还是北宋,都弄过以言获罪的事情,不管是乌台诗案,还是庆元党禁,对于伪学邪说,向来不会手软的。

    张希孟所讲,全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为什么会让这帮人如此惶恐不安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事真能干得出来啊!

    朱家军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张希孟讲的这些,丝毫不会打折扣。

    也就是说,今天只要选择走了,此生都是农夫,半点侥幸没有。

    钱唐脸色苍白,手足冰凉,微微颤抖。

    他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他甚至想过,只要朱元璋肯虚心纳谏,礼贤下士,他也愿意替朱家军效力。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

    他彻底茫然了,难道真的就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惟明兄,张相所言皆是正理,躬耕田亩,乐享天伦,未必不是一条大道,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钱唐猛地回头,说话的人正是虞高门,也是这一次随着前来的士绅名流之一。

    说来有趣,他叫虞高门,家门的确很高……他爹叫虞集,也是大元一朝有名的鸿儒,丝毫不比黄溍和揭傒斯等人差。

    如果往上追溯,虞家前人就更了不起了。

    乃是南宋的明相虞允文。

    如果再往上追溯,甚至能追溯到唐初名臣虞世南……

    如此恐怖的家世,当真称得起高门二字!

    他此刻站出来,一句话犹如刺在钱唐心口的一把刀!

    “高门兄,相煎何急啊?”钱唐咬着牙说道。

    虞高门二话没说,只是讪笑……随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递给了张希孟。

    “张相,这里是抚州等地豪门世家分布,以及各自田产数额的大致估算……是晚生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排查出来的。”

    张希孟略微沉吟,他却是没接,而是由孙炎过来,把文稿接在手里,展开快速浏览,随即道:“张相,确实如此!”

    张希孟颔首,随即将目光落在了虞高门身上。

    “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回张相的话……这一番江西士林名儒,地方豪绅,公推了一些人过来。草民也是其中之一。可这上百人,却也不是全都一样心思。就拿草民来说,我们虞家历代为官,经历过盛唐气象,也知道赵宋衰微,崖山天变。本来晚生也不明白,只以为是天数更易,神器变化,人力难违!可晚生自从读过张相文章,又按照张相所讲,四处走访,去看看世家大族,在看看地方百姓,草民总算明白了,张相所言不虚!”

    虞高门昂起头,神情激动,双拳紧握,“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以万民之力,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才是当下正办!废除学田,大兴官学,教化百姓,百家争鸣……这才是一个新的春秋大世,在这个关头,如何能甘老泉林,毫无作为?”

    虞高门的话,振聋发聩。

    一个名臣辈出的家族,着实不简单。

    他随着这些人前来,早就存了背刺这群人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准备一个田产清册。果然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他也想瞧瞧朱家军的情形,如果朱元璋很顺滑接受了钱唐等人的建议,那也什么不用说了,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若是双方争论不下,或许可以反戈一击。

    但事实却是张希孟全面碾压,而且步伐之大,都超出了虞高门的预计。

    拉下孔孟,祭祀百家,大兴教化,甚至给予穷苦子弟入学机会……这些主张,着实让虞高门心惊肉跳,大受震撼。

    他总算找到了机会,出来给了钱唐狠狠一击!

    朱元璋目视着这个年轻书生,过了好半晌,突然一笑,“这么看起来,天下书生之多,也是分成三六九等,不尽相同!”

    老朱这话一出口,已经有好几个儒士迫不及待冲出来,拜伏地上。

    “吴王在上,草民们愿意为吴王效力!”

    有人带头之后,多达几十个人,纷纷拜倒,速度之快,令人难瞠目结舌,还剩下的不足十个人。

    朱元璋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你们站出来,也是要均田的。”

    稍微迟疑片刻,仅剩的几个人也都拜倒,包括揭文安在内。只剩下钱唐孤零零站着……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济民学堂

    江西儒生,纷纷拜倒,朱元璋面带喜悦,几乎抑制不住……湖口大战,火焚战船,固然来的畅爽,但那毕竟只是战场的一时胜负而已,虽然很重要,但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可如今却是奠定大局,重定纲常规矩旳一刻!

    士农工商,读书人高高在上的历史,就要从此终结,放眼天下,再也没一群人上人敢嚷嚷着和天子共天下。

    千万百姓,几十万大军,文武重臣,从根本上,都变成了一样的人。

    今天的一切,都会载入史册,成为重要的一页。

    日后想要定什么皇明祖训,眼前所说的内容,就会是祖训核心的精神。

    无论怎么拔高,都不为过。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没有祭品。

    钱唐的运气不错,他成为了唯一。

    而且还是注定被人铭记的那一个,就犹如他的老师黄溍,师徒两个,终于以某种相似的方式,名标青史了,也算是运气吧!

    钱唐也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也跪下,成为吴王的臣子呢?

    不行!

    根本没有希望。

    他成为了出头鸟,就注定要承受后果。

    如果他不倒霉,其他人也不会放心。这些明着追随自己过来的好朋友,虞高门站出来,刺自己一刀。

    钱唐还不怪他,毕竟在这一堆人里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憋着坏,想要暗中弄死自己呢!

    理学要亡了,总不能无声无息的,必须有人陪葬才行。

    就像大宋亡国了,文丞相被俘到大都,就有许多士人盼着文丞相赶紧死,成为大宋朝的殉葬品。

    同时也保全士人体面,为了效忠新君铺路。

    自己能和文丞相相提并论吗?

    想什么呢!

    不要做梦了!

    人家是流芳百世,自己不遗臭万年就不错了,钱唐艰难转身,想要离去,走向他注定黑暗屈辱的后半生。

    钱唐几乎是向前挪,其余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人甚至咬着牙,盘算着如何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得惨一点,也好让吴王和张相都高兴一些……

    “等一等。”

    张希孟突然迈步向前,拦住了钱唐。

    他这一过来,把钱唐吓了一跳,莫非不想放过自己,依旧要杀自己?

    那就动手吧,或许挨一刀更痛快……钱唐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哪知道张希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书,递给了他。

    “拿着吧!”

    钱唐大惊,“张相,这?”

    “这是我最近写的,你往后回归田园,还是要多读书,想明白道理,这件事对你,对你的后代子孙,都很有用处。好好教导,让他们成为日后的栋梁之材。”

    钱唐整个人都傻了,更傻的是揭文安等人,张相写的书,竟然给了钱唐!

    这,这东西给他,简直是糟蹋了东西。

    而且,而且这本书俨然护身符差不多了,有这本书在手,谁还敢对钱唐下手啊?

    张相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恨钱唐啊,还是要保护钱唐啊?

    怎么一下子掉进了窟窿里,这脑袋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摸不清楚了。

    这帮人不懂,但是在场不乏段位高的,比如朱升!

    老头看在眼里,差点拍案叫绝!

    张希孟啊,你小子算是登峰造极了!

    到了钱唐这一步,活得越久,就越是痛苦折磨,杀了他反而便宜了他。

    从惩罚地角度看,杀不杀他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张希孟更厉害,不但不杀,还给他一本书,让他继续读书,教导儿孙,还说了那些鼓励的话。

    钱唐等于拿了免死金牌,下面人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钱唐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像他这种典型,活得越久,对理学中人的伤害就越大,而且还是持续性的。

    他们更愿意钱唐慷慨赴死……毕竟一门学问,有人愿意拼死一搏,堵上了性命,总还有一些价值,就算日后死灰复燃,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像张希孟这么干,若干年后,钱唐真的悟道了,彻底抛弃理学,那样一来,程朱理学就真的成了笑话!

    类似的效果,差不多如末代亡国之君,变成普通人一样,教育效果,直接超级加倍!

    挥刀杀人,只能痛快一时。

    手段诛心,才能舒爽一世。

    朱升现在是越发看好张希孟,这个年轻人的境界提升太快了,要不了多久,估计自己都未必弄得清楚他想什么了。

    后生可畏啊!

    张希孟吩咐下去,让拱卫司派俩人,护送钱唐回家。

    这可是确确实实护送,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张相公,古之君子,不过如此!”

    钱唐行了大礼,这才离去。

    一道孤寂的背影,万分落寞凄凉,而随着钱唐来的这些人,竟然也是五味杂陈,远远谈不上喜悦。

    总算这件事有了结论,把孔孟和诸子放在一起祭祀,也就顺理成章了。

    文武重臣,陪伴着朱元璋,步入白鹿洞书院,张希孟和老朱仅仅差了半个身位,老朱突然低声道:“先生又给咱上了一课,你说咱是不是给送陶安一点什么?”

    陶安!

    那个因为俸禄问题,被赶回了家中的宿儒。

    “主公,臣前些时候听闻,陶安已经病死了……据说临终之前,不停呼唤上位,痛哭流涕,把两个眼睛都哭瞎了。”

    老朱怔了怔,竟然死了!

    “不说他了。”

    老朱甩了甩头,又道:“先生,既然要重建书院,难道还叫白鹿洞书院不成?”

    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地方叫白鹿洞,书院就叫白鹿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最初也没人想到过,这个小小的书院,能够成为天下第一。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朱元璋支持,又有张希孟主持,毫无疑问,这会是日后全天下最顶尖儿的学府之一。

    依旧叫白鹿洞书院,确实不妥当。

    “主公英明,的确需要重新定名,就请主公赐一个名字吧!”

    朱元璋怔了怔,让他起名字?

    貌似有点难度啊,他给儿子起名朱标,夫人就不止一次说他,说起名不好听。

    现在轮到学堂,这不是让自己出丑吗?

    “先生以为,该如何取名?”老朱又把球踢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立刻道:“主公,给学堂起名字,无外乎几种办法,其一就像白鹿洞书院,还有各地官学一样,以所在地起名,简单易懂。再有就是以功能定名,比如武学,太学一类的。再有,也就是以办学的理念主张目标取名……总而言之,该如何确定,还望主公仔细权衡。”

    好家伙,又是正确的废话。

    球又回到了老朱脚下,这时候再问别人,就显得有点丢人了。

    不就是起个名字,能有什么难的?

    老朱思量了半天,叫星子县学堂,叫江州学堂……好像都不行,鄱阳湖学堂,教打渔吗?

    祭祀诸子,那就叫百家学堂?

    貌似也不妥当,这个学堂教的肯定不是诸子百家的学问,其实张希孟的主张是从百家之学当中,选取有利的东西,加上朱家军的主张,重新融会贯通,鼓捣出一个新的学问。

    这样叫百家学堂就不行了,百家到底要归于一!

    那要叫什么呢?

    朱元璋正在思量,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先生,你说过,这学堂以后要广收普通人家的子弟?可有此意?”

    张希孟道:“确实如此,臣的意思这所学堂,应该面向整个国家,招收天下英才,不拘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以进入学堂。”

    朱元璋笑了,“当初朱熹怕是也标榜广揽天下英才而教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话虽然一样,但做起来效果却是迥然不同。我们有完备的官学体系,能保证充足数量的平民子弟入学。就比如眼前的这座学堂,下面会设立蒙学,小学。周围的子弟,只要从五岁开始,就可以进入蒙学,先从识字开始,然后学习简单的文字运算,写文章,了解天下……其实平民百姓之所以生生世世,都没有出头的机会,是他们根本看不见路在哪里,就只能无奈受穷。这教育亦是富民救民啊!”

    老朱听到这里,终于深深吸口气,“果然如先生所言……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在均田之上,还要加上一条兴学才行啊!”

    老朱突然想到了什么,“救济斯民,救济斯民……先生,这座学堂就叫济民学堂吧!”

    张希孟一怔,也只有点头称是,“主公高明,济民学堂,确实极好!”

    其他众人也都跟着齐声赞叹,果然是不错!

    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随同来的这些人,也都为之一振。

    不只是济民二字,而且张希孟的另一番话,更有吸引力……他要在学堂之下设立蒙学,小学,让周围子弟入学。

    也就是说,凡是得到周围田亩的有功之人,家中的子弟都可以入学。

    虽然下面的济民蒙学,跟济民学堂不是一回事,但济民学堂的教师们,也不能让济民蒙学水平太差,而且这些教师子弟,或许也会进入其中读书……所以不管怎么讲,就算是遍地兴学,也会因为区位,经济,人员,传统……呈现出天地之别。

    毫无疑问,这块地会成为整个天下有数的顶级所在。

    “我,我想找个媒人,谁愿意给我找个娘子,我等不及了,我们张家要在这里开枝散叶,兴旺发达!”

    张子明激动大叫,其他人都羡慕地盯着。

    唯独算命的,笑而不语,“我已经早就订好了婚事,你还是太慢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咳嗽,原来是和尚,他已经开始蓄发不说,还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请帖。

    “咳咳……记得过来喝喜酒!”

    张子明傻傻接过大红烫金的请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和尚,露出恐怖如斯的神色。

    你丫的可真快啊!

    和尚嘿嘿道:“没法子,贫僧年纪大了,只能老鸟先飞。”

第三百七十章 称帝的第一步

    伴随着一份份田契,一个个将士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们自己可以衣食无忧,子孙后代,前途可期。

    试问,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让人欣慰的?

    张希孟曾经在军中大力推动识字教育,朱家军旳老兵或多或少,都认识几个字,听过各种各样的讲课,他们的见识远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想要培养出一个人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像虞高门,他们虞家世代传承,名臣不断……这种家族传承的是什么?财富,田亩?

    都对,但也不全面,毕竟风风雨雨,多少产业都可能荡然无存。

    对于这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风,就是对未来的规划。

    是机会来临,把握住的能力。

    哪怕饿肚子,也要勒紧裤腰带,供孩子读书,父辈只是识字,儿子没准就能考上功名,到了孙辈,重孙辈,兴许就出一个进士,从此复兴家业,光耀门庭。

    世代读书,目标明确,不断进取,舍得投入心血。

    相比之下,多少穷苦人家,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一个大小伙子,不在家里干活,帮父母分担家务,反而去学堂,浪费钱不说,还连年苦读,未必能看到收获,谁能受得了这种持续投入?

    穷人这么想,也未必就真的错了,因为他们的投入,是真的可能打水漂的。因为他们根本摸不着门路。这就要说到大族的另外优势了,那就是多年积累的人脉见识,哪怕落魄了,他们也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真正的门路在哪里。这是穷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所以只要在士大夫划定的圈子里,不管怎么玩,哪怕改朝换代,也都是这群人主导一切。

    由宋至明,文脉传承,生生不息,士人做派,不敢说天差地别,也是一般不二。

    唯有像现在这样,从头到尾,彻彻底底改变,不光是新建一国,还是重定乾坤,重开新学……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从头到脚,全都是新的。

    而在这个新天地里,得到赏赐的有功之人,就属于先走了半步的,他们得到了最好的教育资源,他们就是未来的“士大夫”。

    虽然说张希孟不承认士人集团的存在,但人和人之间,总还是有层次差别的。而这些人,毫无疑问,替子孙后代,争取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层次。

    人的满足感也就是这么来的。

    白鹿洞书院旧址,万岁呼声,此起彼伏。

    成千上万的将士,叩谢上位恩典。

    山呼海啸,声势震天。

    “上位,时至今日,或可称帝!”朱升向朱元璋提议道。

    称帝?

    老朱并没有多少惊讶,在击败陈友谅之后,他就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有些时候,真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大势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

    就像当初朱升提议缓称王,包括张希孟在内,都是极力赞同的。

    但是随着不断的军事胜利,加上均田深入,明确要引领华夏第三次兴起……格局到了这个地步,不称帝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就不是朱元璋想不想称帝的问题,而是你要做那些事情,就必须以皇帝之尊,做起来才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面对朱升的提议,朱元璋没有拒绝,而是反问道:“咱当下还差什么?”

    这一句话,问住了朱升。

    还差什么?

    是疆土不够吗?

    是兵马不够多?

    还是地盘不够大?

    真的很难说清楚,毕竟当初天完大帝徐寿辉,连一省之地都没有,就称帝了。

    亳州的小明王,他也在刘福通的拥立之下,称了皇帝。

    有了这俩作为表率,让称帝的门槛无限降低,只要愿意,就能立刻称帝。

    可问题是这种皇帝有什么滋味吗?

    像徐寿辉,直接被陈友谅击杀。

    韩林儿更是一个傀儡,提线木偶。

    皇帝,皇帝。

    似乎是最尊贵的人,可偏偏就有这么多不堪的例子。

    谁能告诉咱?

    要如何称帝,才能真正深入人心,树立起无上权威……面对老朱提问,朱升只觉得自己学问不够了。

    他忍不住看向张希孟,“张相,可有什么高见,替上位解惑?”

    张希孟略沉吟,就请朱元璋坐在了昔日朱熹和陆九渊辩论的地方,他和朱升等人陪坐……“主公,称帝非比寻常,如果草率称帝,实在是有负天下,有负主公……臣以为要想称帝,至少要做到一件事。”

    朱元璋一怔,脱口而出道:“就一件事?”

    老朱本以为要很麻烦,哪知道竟然只要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情,有这么大的力度呢?

    这时候蹲在地上的朱英突然蹿起来,喜滋滋道:“是不是要灭了陈友谅,拿他的脑袋祭旗?”

    张希孟呵呵一笑,“陈友谅固然是一个大敌,但是他的脑袋还没有这么值钱,我的意思是要解决国家法统的大事,新朝到底从何而来?”

    不愧是张夫子,看的问题就是不一般!

    朱升思量道:“张相,自从秦汉以来,华夏法统,一脉相承,不曾断绝。何谓正统,前人论述极多,我就不多说了。刘福通等人尚且知道打着恢复赵宋江山的旗号,可要我说,元廷霸占中原九十年,总不能从史书上抹除吧?按照道理,似乎应该承袭元廷法统,可这样一来,似乎又跟我们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主张相违背,该如何应付,我着实没有主意。”

    张希孟微微颔首,“枫林先生说得极是,这事情的确不好办,我也是困惑不已……不过我虽然一时想不通国家从哪里来,但是我倒是觉得该解决国家是怎么没的问题。”

    “怎么没的?是大元朝吗?”朱升困惑道:“张相的意思不会是先要灭了元朝,才能称帝?”

    “不不不!”

    张希孟道:“我的意思是要先解决赵宋亡国的事情。”

    朱升一怔,又思忖了半晌,这才缓缓道:“张相,你不会说的是崖山吧?”

    “对!就是崖山!”

    张希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秋青史,自然要有个结论。赵宋不管多差,总还是一个汉人的朝廷。如今要驱逐胡虏,恢复汉家江山,如何能不去崖山,祭拜前人,又如何能忘记文丞相?”

    张希孟扭头道:“主公,臣的意思是不管别的事情,我们先要给宋朝办一场风光大葬,盖棺定论。有了这个,才好开启新的局面,不管怎么办,都顺手多了。”

    老朱深深吸口气,微微点头,随后他叹道:“咱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咱的外公还是宋朝的老兵,就是从崖山逃跑出来的。当年他们败了,一败涂地,中原沦陷百年,汉家儿郎牛马牲畜一般,苟且乞活。如今豪杰并起,烽火狼烟,元廷已经摇摇欲坠,确实该告诉那些死去的人们,子孙后辈,要重新夺回江山!”

    老朱用力挥拳,几乎是一锤定音!

    老朱从白鹿洞书院返回江州,德胜凯旋之势,竟然胜过前日数倍。

    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精气神十足。

    老朱迅速布置了几项政务……第一,用最快速度,清剿陈友谅的残余溃兵,恢复地方秩序,这件事由徐达督办,在三个月之内,务必完成。

    第二,要落实均田,江西之地,千万百姓,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均田大事。为了便于落实,老朱下令,从金陵调来一批官吏,总办此事。

    第三,针对江西士人,以最快速度组织科举,挑选出一批堪用的人才,由他们协助完成均田。

    第四,济民学堂,要不惜血本,以最高的标准,建造完成。王宫皇宫,都可以缓一缓,唯独学堂,缓不得。

    第五,要妥善奖赏有功将士,该给大家伙的,一点不能少。

    第六……

    朱元璋一项一项布置,这些事情都十分紧要,但是也算是平常,大约任何一个胜利者,只要头脑清醒,都会这么做的。

    要如何才能体现出朱家军的不同呢?

    崖山!

    不得不说,张希孟带给老朱的惊喜,还真是层出不穷。

    哪怕朱升这种博学之士,他也想不到,老朱要称帝,竟然还要先去崖山,给赵宋办一场风光大葬。

    这哪是给赵宋办葬礼,分明是给上一个千年,画上句号。

    如此一来,朱元璋几乎取得了和元廷分庭抗礼的地位。

    我们可不是草贼土匪,我们是替前人收拾旧山河,师出有名,顺天应人。

    而且祭祀赵宋,宣布赵宋亡国,一下子就让刘福通的韩宋成了个笑话。

    再有就是对内凝聚人心,为了称帝铺路。

    除了高,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还有些好处,主公还没有注意到。”

    朱元璋忍不住呵呵笑道:“先生做事,向来是一箭多雕,独具匠心。还请先生赐教,让咱开开眼界吧!”

    张希孟弄了张地图,放在了老朱面前。

    元朝的江西行省很特殊,掌握的面积超级巨大。

    其中最特别的就是大半个广东,都在江西治下,也就是说,元朝是不存在广东和广西省的。

    “主公,前往崖山,就必须先拿下广州……而广州,北江,梅岭,赣江,鄱阳湖,长江,又是一条完整的商道,是江西兴旺繁荣的命门所在!”

    张希孟笑道:“只有打通了这条经脉,才能让江西迅速恢复,而且江西人多,如果均田做不下去,可以向岭南纾解。再有……”

    “再有什么?”朱元璋呼吸变粗,这些好处还不够吗?

    “再有广州的元廷左丞何真,是周围对手当中,最弱的一个,或可以传檄而定!”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封功臣

    朱元璋和张希孟商量妥当,剩下的就是找个合适的人,前往广州,去劝说何真。

    “先生觉得谁能办妥此事?”

    张希孟笑道:“臣以为咱们旳人未必熟悉江西的情况,倒是有一个人很合适。”

    老朱略思忖,就笑道:“先生说的不会是虞高门吧?”

    张希孟连忙点头,“正是此人!”

    朱元璋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虞高门突然站出来,直刺钱唐,确乎来得突然了一些,此人到底是什么心肠,也的确该试探一下,先生这么安排,也有道理。”

    张希孟讪讪一笑,“总是不好轻易相信,这些传承千年百年的大族,生存的手段可是不少。”

    老朱也表示赞同,随即让人把虞高门叫过来,将事情告诉了他。

    “你可愿意去广州一趟,劝说何真投诚?”

    “愿意!”

    虞高门毫不迟疑答应,“请上位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朱元璋颔首,“光是你一个人也不行,咱让周德兴,朱亮祖,还有陆仲亨,他们各自率领马步兵丁,南下赣州,屯兵梅岭,威逼岭南!”

    虞高门更加高兴,立刻施礼,“臣的腰杆子更硬了!”

    他又说了两句,就准备告辞动身,张希孟却是起身,把他送了出来,虞高门很机灵,他明白张希孟是有事要说,因此离着门口还有数步,便停下脚步,躬身听候训示。

    张希孟道:“我听闻你的家中,尚有四位兄长,其中大哥和二哥,还做过元廷的官员?”

    “确实如此,下官曾经劝说兄长们,要弃暗投明,奈何他们一直说什么不愿做二臣,下官,下官愿意和他们割恩断义,从此一刀两断!”

    “不!”

    张希孟摆手,“不可,咱们追随吴王,做官做事做人,既要坚持原则,又要灵活变通。如果只是为了这身官服,便要连亲人都不认了,就不对了。”

    虞高门绷着脸,为难道:“张相,下官也不想和家人闹翻,无奈他们死心不改,冥顽不灵。我纵然想留着情面,却也不能了。”

    张希孟吸了口气,又想了想,叹道:“大势之下,的确有人自取死路,便是亲朋至交,也是无可奈何。但咱们总要尽心竭力,做到无愧于心。”

    张希孟拉着虞高门,道:“你跟我过来。”

    带着虞高门,到了张希孟的值房。

    几张桌椅,一条桌案,然后就是堆积如山的书卷,张希孟让虞高门坐下,随后自己转身到了书堆里面,翻找起来。

    虞高门第一次到张希孟的值房,他也十分好奇,只敢偷眼向四周看去,这个值房算不得宽大,只是书籍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密密麻麻,堆积如山。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明显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已经分门别类,还有全新的封皮,上面有文字说明。

    另外还有一堆没有来得及整理。

    原来这些书籍都是张希孟在造访白鹿洞书院之后,有人下去,从民间征集的书院散落藏书。

    天下人皆知张相清廉,送别的东西也不管用,就只能送这些书籍过来……而且也不是送给张希孟,只是请张相过目,然后好归纳起来,以后重新送入济民学堂。

    就这样,张希孟根本不用费尽心机四处窃书,就能聚拢一大堆的古籍珍本。

    或许就是眼下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了。

    张希孟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拿出了一卷书,放在了桌上,喜滋滋招呼虞高门。

    “快瞧瞧,这是谁的书籍?”

    虞高门急忙凑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经筵春秋讲义》,虞高门稍微一怔,便惊讶道:“这是祖上虞雍公的?”

    张希孟点头,这卷经筵春秋讲义,确实是虞允文的作品……放眼南宋的文臣,也就是采石一战,以少胜多的虞允文,还算精通军务,文武双全,有救时之才。要不是他,赵亮或许就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了。

    张希孟翻出了虞允文的作品,随后沉吟了一会儿,又取来笔墨,写下了八个字。

    “伟哉虞公,文武一人!”

    张希孟写完之后,仔细看了看,还算中规中矩,练了这么多年,到底脱离了狗爬的范畴,可以勉强入目了。

    “靖康之后,江山倾颓,社稷沦丧……赵宋天子懦弱无能,在武有岳鹏举,在文有虞允文……他们皆有保全社稷之功,匡扶华夏之志。虽然势单力薄,难以扭转乾坤。但是后辈子孙依旧没有放弃,而是沿着这条路在往前走,如今我们大军崛起,扫荡烟尘,恢复华夏。我希望你们虞家在这个关头,能想清楚要怎么选择,切莫给祖宗蒙尘,不要留下骂名。”

    张希孟说着,字迹也干了,他用自己写的八个字,包上了虞允文的书卷,一并塞到了虞高门的怀里。

    “此去出使,路过抚州家里的时候,给你的兄长,把我的意思带过去,希望他们配合均田,不要螳臂当车,败坏了祖宗的名声!”

    虞高门双手捧着书卷和字,竟微微颤抖。

    眼圈之中,泪水涌动,不得已瞪大眼睛,才不至于失态。

    “张相如此推崇我家先人,下官当真无以为报。”

    张希孟含笑道:“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千秋史册,自有评说,你说是不是?”

    “是!”

    虞高门挺起胸膛,“我,我这就走,那几个东西再不识好歹,就算杀了他们也是活该!”

    说完之后,虞高门就立刻离去,骑上快马,连夜南下,返回了虞家。

    ……

    “瞧瞧,这就是你们看不起的土匪红贼,比起大哥二哥侍奉的逆元,气度如何?心胸如何?”

    大哥虞安民捧着书籍,又看了看那八个字,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其他几个兄弟也都面色凝重,不住摇头。

    “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劝你们弃暗投明,别干自取灭亡,遗臭万年的事情!”虞高门毫不客气道。

    这几个兄弟面面相觑,老二虞延年就忍不住道:“五弟,朱家军虽然所向披靡,又打赢了汉王陈友谅,但他们到底不敬士人,泥土气太重了些,未必能成大事,我们这也是为了长远考虑,不能把宝押在一家……”

    他还没说完,虞高门豁然站起,脸对脸,毫不留情道:“二哥,你可是真糊涂了,还想玩首鼠两端的把戏?你们当张相看不出来?”

    “那,那他怎么还写这个?”虞延年困惑道。

    “你可真是傻了!”虞高门毫不客气道:“张相要不是看出来了,怎么会主动跟我提家里的事情?可人家看出来了,没有排斥小弟,也没有对你们几个下手,而是苦口婆心,送来了这幅字,你们知道这幅字代表着什么吗?”

    虞高门又看了看大哥,冷笑道:“以如今张相的身份,他写这八个字,就等于给咱们的先人盖棺论定,这是多大的一张脸?二哥还敢说朱家军土气?元鞑子一身腥膻,就给你的小官,你不也当得屁颠屁颠的吗?”

    刹那间虞延年老脸血红,怒目圆睁,简直想锤死这个五弟,你说话也太损了,怎么专往软肋上下手?

    “别吵了。”

    虞安民突然呵斥道:“这事情我知道了,把我准备好的田产清单拿出来,另外还有家中所有的卖身契,田契,当票,借据,全都给我找出来,一个不许留!”

    虞延年急了,“大哥,你,你要把这些都交出去?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虞高门见二哥还是冥顽不灵,真想上来暴打他一顿,让这货清醒一点。

    “还把那些东西当成命根子,我看是催命符差不多!张相仁至义尽,我也是仁至义尽,你们要是再作死,谁也救不了!”

    “行了!”虞安民伸手拦住了虞高门,“五弟,你现在身负王命,不要耽搁了,把差事办好了,才是给咱们家长脸,别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办。”

    虞高门见大哥这么说,他也不愿意耽搁,就说道:“还望大哥有个定见,不要误了咱们家千年名望!”

    虞安民用力颔首,目送着五弟离去,随即他就下令,把所有人都找来,立刻准备分家析产,配合吴王的人,落实均田。

    虞延年还不服气,虞安民也不废话,直接请出了家法。

    “大哥,你还想打我不成?你,你要是分家析产,这家法可就管不到我的头上!”

    “呵呵……家法是管不到你的头上,到时候你小心国法无情!”

    虞延年猛然一惊,不敢言语。

    随后虞安民上书,表明支持均田,并且言说,均田之事,请自虞家始,若有半点藏匿田产行为,甘受王法!

    有了虞家带头,接下来像什么揭文安的揭家,杨家,吴家,都上书,表明类似的态度。

    “虞家怕是早有首鼠两端,两头下注的心思,咱最看不上这种自以为聪明的高门大族。”老朱气哼哼道:“要是让咱来办,就只会逼着虞高门去家里头分田,让他们兄弟自相残杀,咱看个笑话!”

    张希孟瞠目结舌,无奈低头。“其实臣也是逼着他们家表态,不许首鼠两端。”

    “可先生的办法更好,举重若轻,真有古名臣之风!”朱元璋忍不住赞道:“江西均田的大局,彻底打开了!此皆先生之功啊!”

    张希孟忙道:“臣不过是顺水推舟,算不得什么,其实没有臣,主公也能做得很好。”

    老朱笑道:“让咱来做,那可就血流成河了。”

    张希孟义正辞严道:“正因为有主公的血流成河,臣才能顺水推舟,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把臣放在眼里?说到底,臣这是叨天之光,狐假虎威罢了!”

    老朱大笑,“先生的马屁拍得舒坦,不管怎么说,这事情都是先生的功劳。咱,咱该大封功臣了。”

    “先生可为第一人!”

    张希孟一怔,愣了好一会儿,终归无言……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未来的官制

    身为朱元璋钦点的第一功臣,张希孟倒是没有太多意外,仿佛就应该是这样。

    可既然想到了要创立一国,张希孟便没法安然,眼下需要做的事情,着实有点多……一个国家不可能如水泊梁山一样,一群英雄好汉排了座次,然后就大哥二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要构建一个完整旳国家体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该怎么设计官职,制定国家运行的规则,处处都考验着上位者的智慧。

    坦白讲,历史上大明朝的官制是有很多疏漏的……不过很有趣的是在运行过程中,不断打补丁,也算堵上了很多漏洞。

    这又跟朱元璋废除中书省有关系。

    老朱让朝廷的运作出现了漏洞,而正是这个漏洞,给了子孙后代发挥的空间,让整个大明的官制别具特色。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丽的错误。

    张希孟坐在书房里,对着浩如烟海的书籍,沉吟良久,随后他开始铺开一张宣纸,然后开始勾画未来国家的结构。

    张希孟采取了一种树状图的结构,把心中所想呈现出来。

    首先,国家的核心必定是天子,天子为一国之君,口含天宪,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决策,监督,人事,军务,礼仪……悉数归于天子一人。

    为了辅佐天子,就需要设置中书省,置宰相,辅佐天子,统领臣僚。

    汉朝设丞相,三公,隋唐之后,设三省,分割相权。

    到底哪一种比较妥当呢?

    在这里张希孟在天子的旁边划出了一个枝丫,在方框里写上了内阁二字。

    中书相权不变,但是内阁为天子顾问,统辖内廷事宜,负责起居注,旨意起草等事宜,这样一来,内阁之下,必须管辖翰林院,鸿胪寺等衙门。

    而这些衙门,同时也要隶属中书省,大约就是人事安排归中书省,具体工作归内阁统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希孟设置这个内阁,自然不是历史上总领百官的内阁,更多的是为了皇帝服务,其实是抢了司礼监的活儿。

    从一开始就这么安排,能极大限制宦官权力膨胀。

    张希孟倒不是对阉党有什么偏见,毕竟在相当时间里,内廷宦官势力的存在,弥补了大明的制度漏洞,算是补充了皇权。

    但毕竟十万太监,无数小儿早早受了那一刀之苦,着实太悲催了。

    宦官这个东西,还是尽量压制,即便不能彻底废除,也仅限于皇宫内廷吧!

    张希孟再看眼前的图画,从天子出发,分出两支,一个是中书省,下辖六部九卿,一个是内阁,统辖翰林院,鸿胪寺……

    貌似也不是那么合适,这俩衙门会不会也斗起来,毕竟汉代就有类似的秘书机构尚书台,也是为了制衡三公。

    但发展到了最后,尚书台侵吞了宰相之权,重新变成了相权,屠龙者终成恶龙了属于是。

    张希孟思索再三,他把一个衙门调到了内阁之下,这个衙门就是国子监!

    未来的国子监下辖太学,作为全国最高学府,里面要保有相当数量的行业专家,这一批人要担负起经筵职责,同时给各种政策提供专业背书。

    也就是说,未来内阁提供给皇帝的意见,要偏向专业,偏向学术,而内阁容纳了这些专业人才,也要变得更扁平化,这样一来,也就避免了内阁直接侵夺相权。

    而有了这些专业人才汇集,也能抗拒中书省的压力。

    还是那句话,没有千年不漏的大瓦房,张希孟也仅仅是把活儿做得更细一些,尽力避免已经出现过的失误。

    建议,决策,执行……这三个最核心的权力确定下来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无非是按照历史上填充呗!

    首先平行中书省,设立御史台,监察中书省,然后升格拱卫司为锦衣卫,名义上隶属内阁,实则直接归天子统御。

    在中书省下面,填上负责总算的度支局,然后在六部之外,设立监督六部的六科。

    再有就是军务上,大约也就是五军都督府一类的,交给朱元璋自己决定就好了,只要把级别保证了,也就没问题了。

    实际上国初的这帮功臣悍将,他们不欺负别人就好了,谁还敢欺负他们?

    纯属瞎操心。

    面对着自己编织的这张大网,张希孟总体上还是满意的,中书省还是要保留的,甚至以后还要多增加几位尚书,不过到底是独相还是群相,那就要朱元璋自己看了。

    加入了内阁,压制了未来可能冒出来的宦官势力,又能给皇帝提供咨询建议,同时隐隐能约束皇帝,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属于非常稳妥的一步棋。

    张希孟也不敢说就是历代职官集大成者,但最基本的框架,该有的都有了,主要能考虑到的问题,也都考虑到了。

    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增加的了。

    可张希孟反复观看,拧着眉毛,总觉得还缺什么东西,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玩意。

    一个让未来大明朝超越一般王朝的东西。

    张希孟思忖了再三,突然灵光一闪,在中书省,内阁,御史台平行的地方,又添了一个衙门。

    门下省!

    作为三省之一,门下省侍中之职,掌出纳帝命,缉熙皇极,总典吏职,赞相礼仪,以和万邦,以弼庶务,所谓佐天子而统大政者也。

    凡军国之务,与中书令参而总焉,坐而论之,举而行之,此其大较也。

    门下省有众多职权,可以同中书一起,讨论国政,但归结起来,最紧要的一项就是封驳。

    如果门下省觉得不妥,可以驳回皇命,这是一项非常了不得权柄。

    因此自从设立三省以来,首先执掌行政大权的尚书省被架空了……随后就是负责起草旨意的中书省跟负责封驳的门下省较劲儿,这两省的老大互有胜负,交替执掌相权。

    弄到了最后,皇帝也摆不平,干脆不设中书令和侍中,干脆发明了中书门下平章事,来执掌相权。

    张希孟添了一个门下省,自然不是要恢复什么封驳大权,他对这些半点兴趣都没有,因为这种相互制衡的衙门设置,最后一定会发展为恶斗,互相否定,鸡犬不宁。我胡牌不胡牌不要紧,关键不能让对方胡牌,我就赢了!

    个个都成了搅局天王,这牌局还怎么玩?

    张希孟盯着门下省的种种职责,一项一项划去,最后只留下了四个字,总典吏职。

    毫无疑问,这个总典吏职,应该理解为宰相统领百僚,执掌相权……但是张希孟不是最擅长注释吗!

    不光经典能解释,职官的解释权也在他的手里啊!

    因此张希孟就在总典吏职后面填上了几个字,执掌吏员言行考核。

    又思忖了一下,再加上一句,负责组织各级吏员考试。

    到了这里,张希孟又担心造成误会,还特别加注,官员铨选升迁,依旧是吏部为主,门下省只是参考,各部衙门主官,尤其以吏部为主,门下省无权干涉。

    写完这些之后,张希孟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不由自主伸了伸懒腰,抬头向外望去,竟然已经天光放亮,自己这是忙了个通宵啊!

    张希孟揉了揉眼睛,想要吃点东西,然后去补个觉儿。

    这时候有人端着一盆水,笑嘻嘻进来。

    “大哥,你原来不是每天睡足四个时辰吗?怎么现在也熬夜了?”

    朱英说着把一盆温热的洗脸水放在了张希孟面前。

    “给你加了点艾草,提神醒脑。”

    张希孟笑了,随手接过手巾,净面洗手。

    这时候朱英贼兮兮到了纸张前面,快速浏览张希孟写的东西。

    “大哥,你想执掌门下省啊!”

    张希孟正在擦脸,听朱英鬼叫,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

    朱英眯缝着眼睛,笑嘻嘻道:“大哥,你看看这么多衙门里面,哪个后面特别注释,限制职权了?你跟我说说,这个门下省真的这么厉害?”

    张希孟只给他一个大白眼,“臭小子,我可告诉你,别在我这里抖机灵,等我看不惯了,早早把你踢到云南去,眼不见心不烦!”

    朱英浑不在意,“大哥,去就去。我研究地图了,只要我往南往东打,很容易就能打到海边。云南物产很丰富的,到时候我打着给干爹进贡的名义,我是随时可以来应天。干爹不行,还有干娘,还有小朱标呢!我一年送三次礼物,每次住个一两月,你能把我怎么样?”

    张希孟瞧着这小子欠揍的模样,简直想给他俩巴掌!

    “你成天往应天跑,别人是无为而治,你是无人而治,你小子注定要当仁君典范的!”

    朱英哈哈大笑,“那我就借大哥吉言了。”

    张希孟气得没招,只能抓起自己写的东西,去朱元璋那边蹭饭了。

    吃着和朱元璋同款的鱼汤面,外加两个煎鸡蛋,除了略显油腻之外,没别的毛病,还挺顶饱的。

    张希孟吃完,朱元璋那边也看完了。

    “主公,莫非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先生,咱看得出来,你是思虑周全,用心良苦……只是这么安排,对你不免太委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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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1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明第一臣》为转载作品,大明第一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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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