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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华天夏地大明朝

    委屈吗?

    张希孟倒是不觉得,他只要捏住门下省,就等于控制了九成官员,这可是一项非常恐怖的权力,他甚至担心朱元璋会认为不妥,这才写了限制的条款,怎么老朱会觉得他委屈呢?

    “那个先生……咱觉得还是让你来当这个中书丞相比较妥当!”

    “啊!”

    张希孟大惊,老朱这脑子是怎么回事了?

    “主公,臣,臣无意相位啊!”

    老朱板着脸道:“丞相乃是百官之首,你辅佐咱,打下了这么大旳基业,又处处苦心替咱谋划,这第一功臣必然是你的,可你不为丞相,咱给你准备的齐王,要如何封赏?”

    “什么?”

    张希孟再度吃惊不小……齐王,不知道啊!

    他现在有点晕,必须缓一缓了……老朱希望让他当丞相,同时受封齐王,总领百官,为第一功臣!

    乖乖!

    这个地位是真显赫啊!

    要不要再给个九锡?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臣当真无意这些,而且为了国朝长治久安,主公也不该把大权系于臣一身,这样不妥。”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元廷就是相权过重,以至于后患无穷,主公不可不察!”

    朱元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元朝丞相怎么回事,前面已经提到了,老朱对丞相切齿痛恨,甚至最后干脆废了丞相,根源也在这里。

    但是老朱思路很清奇,他不放心别人,唯独把张希孟放在这个位置上,他还是很安心的。

    干脆咱们君臣两个继续搭档配合就是了。

    而且老朱仔细观察了这一套体系,说实话,好归好,但是老朱有点疑惑,“先生,这些年承蒙先生教导,咱也是有了不少雄心大志,想要成就大业。既然如此,就不能多方掣肘,如果不是先生执掌中书省,咱难免束手束脚,终归不美。”

    张希孟摇头道:“主公青睐,是臣的福气,不过臣还是要说,主公要为日后考虑。一套完备的官制,核心不是做事。”

    “那是什么?”

    “是治乱!”张希孟道:“官员们天生厌恶变革,喜欢维持惯例格局,主公固然要大有作为,但也想着长治久安,官员们虽然成不了大事,多少也能避免坏事。总而言之,主公还是不该舍弃这套体系的。倘若主公真的担心掣肘,大不了把一些衙门虚置,等有必要的时候,再填充运行起来,也就是了,但若是从头就没有设计,以后会有许多麻烦。”

    老朱重重叹息,张希孟讲的这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只不过他也有点失望。

    这个失望就在于被人们寄予厚望的官员,被尊位青天大老爷的一群人,居然只是天生的裱糊匠,只能维持大致的格局不变,却不能励精图治,让国家走向强盛,这合理吗?

    “先生,难道就不能让下面人多做点事情吗?”

    “当然可以,但是这个事情必须是主公布置的,可不能让他们自己独走啊!”张希孟又道:“臣也知道维持不算什么好事,但是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就是连维持都维持不住!作为一个国家,能维持几百年,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成功了。如果还要费力气安排,只怕会事与愿违,得不偿失。”

    朱元璋沉吟良久,突然抬头,缓缓道:“先生,咱的江山,不能千秋万世吗?”

    张希孟下意识一惊,张了张嘴,竟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但是却出乎预料,朱元璋竟然自言自语道:“既然做不到,那就只有求一个盛世无双了!”

    老朱猛地一回头,对着张希孟道:“先生的意思咱明白了,可咱的意思也不能忽视了……门下省侍中咱给你,但是内阁的担子你也给咱挑起来……李善长这人做事的本事还成,丞相可以留给他,但是一旦有问题,就必须拿下,不能客气。”

    也不待张希孟反驳,老朱直接道:“就这么办吧!给李善长送信,他劳苦功高,咱会把他列入诸将之中,一同受封!”

    “再有,国号,年号,宗庙,礼仪,规制,先生都要准备,等崖山之行结束,这些事情就用得着了。”

    老朱完全以吩咐的口气下旨,张希孟无从反驳,也不好反驳什么。

    他想专心捏着门下省,一心摆弄官吏的美梦还是落空了,肩负内阁,就等于继续当皇帝的大管家,什么事情都要掺和。

    想要安宁都求不得啊!

    张希孟打着哈气,回到了住处,趁着下午,补了一觉,一直睡到了掌灯,他才爬起来。

    结果朱英又一次等在了屋子里,张希孟白了他一眼,“你就那么闲是吧?有空多学学本事去!万一下一次在被人围在城池里面,可未必有这个好运气。”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你怎知我没好好学?其实我刚刚从张定边那边回来,我向他请教了好几个问题。”

    张希孟顿时一怔,脸上说不出的怪异……自己身边都什么人啊!

    朱英,你去请教张定边,让他教你打仗,你这是恒河水泡茶,你怎么张得开嘴啊?

    “那他教你没有?”

    “没有!”朱英干脆道:“他只说被俘之人,只求一死。”

    “那,那就让邹普胜他们过去,好好劝说一下!”

    朱英不以为然,“大哥,我看这一招行不通。”

    “为什么?”

    “很简单……张定边有一股子侠气,他相信士为知己者死。陈友谅有多少不对的地方,毕竟对他极好,如今已经逃回汉阳。陈友谅尚在,张定边不会甘心投降的。”

    张希孟略沉吟,“也有道理,那你说说看,该怎么降服张定边?”

    “我看只能水滴石穿,毕竟只要有雄心大志,又人品端正,不给干爹效力,简直没有天理啊!”

    张希孟忍不住哂笑,“你小子也挺会拍马屁的!”

    朱英笑道:“不是拍马屁,是干爹真有气度格局……他刚刚写了四个字,让人送去庐陵,要在文丞相的家乡,修一座庙宇,祭祀文丞相!”

    “哦!”

    张希孟颇为好奇,“主公写了什么?”

    “乾坤正气!”朱英道:“干爹还亲笔抄录正气歌,打算刻成石碑,立在庙中。我听干爹念叨,他说没有千年王朝,纵然几百年后,朱家江山瓦解冰消,也要留下一些东西,足以告慰千年!光耀华夏!”

    朱英说到这里,忍不住一脸钦佩,喃喃道:“大哥,你说干爹心胸大不大?他和你真是一对千古君臣啊!”

    张希孟也是骤然一惊,他当然知道老朱为什么这么说……分明是对着自己讲的。

    的确没有千年王朝,一家一姓,又如何能一直把持中原天下?

    这片土地太辽阔了,也太厚重了,自然应该是英雄辈出,豪杰无数,各领风骚数百年……

    但是老朱说得对,的确有很多东西,能超越朝代……比如秦皇扫六合,一统天下之雄;比如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豪迈;比如鞠躬尽瘁,匡扶汉室的忠贞……汉唐宋元,都会过去,难道会因为皆是亡国结局,这些朝代就一样了吗?

    很显然不会的。

    一个人不能为百年之后布局,但总要抓住眼下的几十年吧!

    张希孟思索半晌,心中涌动一股思绪,竟然沉默不语……朱英看大哥发呆,也是吓了一跳,别是又想到了什么吧?

    还真是如他所想,张希孟突然面带笑容,忍不住搓着手道:“我总算知道这篇文章该怎么做了!”

    “文章?什么文章?”

    张希孟才懒得搭理他,一伸手,揪着朱英的脖领子,就往外面推。

    “别啊,大哥,你还没吃晚饭呢!我,我给你弄只烤鸭子去,你要写什么,让我给你研墨也好啊!”

    “不好!红袖添香,用你研墨,会影响我的思路的。”

    朱英被张希孟推了出来,可把他气坏了,“什么道理啊?你要想红袖添香还不容易?你给我找个嫂子就是了。要不要我给你贴个告示出去,说张相公缺一个枕边人,伺候他写文章,你放心,我敢保证,绝对有人愿意的!”

    任凭朱英怎么抱怨,张希孟都懒得搭理他。

    因为张希孟的确想通了,想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一个有关老朱该如何立国的事情。

    张希孟论述三次兴起的时候,已经把赵宋归结为失败的典型,也说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路绝了,必须开启新路。

    但是这里面依旧有个问题,国家还是要有源流的,不能凭空冒出来。

    不继承赵宋法统,那继承元廷法统吗?

    你这个国家从何而来,天子名分从哪里来?

    这些事情必须理顺,才能足以面对世人。

    张希孟曾经也困惑过,但是此时此刻,他想通了……为什么一定要继承前朝法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岳飞志在北伐,文天祥不愿屈膝投敌,几百年来,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血洒山河……便是大元朝立国之后,各地起义,未曾断绝。

    正是这些连绵不断的起义,最终汇聚成了红巾大起义,又酝酿出一个全新的国朝,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朝代,一个开启华夏第三次兴起的朝代。

    张希孟沉吟再三,提起大笔,写下了一行字:华天夏地大明朝!

第三百七十四章 商税

    连续熬了数日,除了吃喝如厕,没有出屋,只是低头奋笔疾书。终于在张希孟面前,摆着一份数万字之多的文稿,他一张一张查验,确认无误之后,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要想更好,却也不是现在的我能做到旳了。”

    张希孟说完这话,踉跄着起身,扑在旁边的竹床,衣服也未脱,只需片刻,便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

    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甜,足足八个时辰之后,才因为肚子咕咕叫,挣扎着爬起来,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身体,等他一开门,发现朱英等在外面。

    这小子伸手就抓张希孟的脸,“大哥,你没病吧?”

    张希孟躲开这小子的狗爪子,哼道:“有吃的吗?”

    “有,给你准备了,是鸡汤。”

    “鸡汤?”张希孟皱眉。

    “还加了人参、甘草、枸杞,很补的。”

    张希孟怔了怔,这小子没胆子加料吧?终究还是乖乖去了。

    这小子还真没撒谎,三年的老母鸡,肥的流油,配上了几味药材,居然没有一点油腻,只剩下香甜。

    厨娘又送来几个小菜,笑呵呵道:“张相好福气,大公子为了熬这锅汤,可是忙了足足两个时辰呢!”

    张希孟顿了顿,抬头看看朱英,发现这小子正笑嘻嘻看着他,“大哥,你这么没黑没白地折腾,当真是不行的。你要快点找个嫂子吧!不然我怕以后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可是我亲哥啊!”

    这小子抓着张希孟的袖子,当真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张希孟黑了脸,“你小子好话也不会好说!我身体好得很,不过最近的确是熬得有点狠了。等你干爹登基之后,文武班子搭起来,我也就没什么事了。”

    朱英揉了揉眼角,呵呵道:“你想没事,我干爹也不会放过你的。大哥……我不明白,明明你那么提倡实干,可你为什么总是醉心文章,这道理讲得再好,不终究还是道理吗?”

    张希孟低头啃着鸡腿,淡淡道:“你只说了事情的第一层,做实事的确比夸夸其谈要好。可我们也不能光是闷头做事,还需要抬起头,看看前面的路,知道路在哪里,这样才能目标明确,干得更好。”

    “也有道理,大哥,你这是再找这条路吗?”

    张希孟摇头,“路其实就摆在那里,历代起义,王朝兴替,该怎么做,其实不算什么难事,天下才学名士何其之多,就比如枫林先生他们,这件事他们做得或许比我还好。”

    “那,那大哥在忙活什么?”

    张希孟一笑,“我忙活的是论证这条路的合理性。”

    “路?走通了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费力气吗?”朱英不解道。

    张希孟微微沉吟,“也有你这么一说,不过合法性充分一些,到时候想走回头路的难度就大了。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会有很多人骂我的?”

    朱英眉头挑动,嘴角弯起,冷哼道:“他们敢?我手下可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呢!我能让他们喝水的时候呛死,走路的时候被马车撞死,钓鱼的时候跌落水里淹死……总而言之,我手下有一万种办法,把那些骂你的人统统弄死!敢跟咱们兄弟斗,骨灰都给他扬了!”

    张希孟一怔,凝视朱英半晌,他这才意识到,这小兔崽子,可不只是气自己肝疼,他还掌握着一营的兵马,而且还镇守过浮梁,手下当真有不少卧龙凤雏,什么溜门撬锁,小偷小摸,弄个假证件,编点谣言谶语,简直是手到擒来。

    而且有个很悲哀的事情,张希孟努力做个大儒,而自己兄弟正在朝着坏蛋的方向一路狂奔,他要找一条正道,貌似朱英这边,都是歪门邪道!

    张希孟忍不住放下了筷子,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臭小子,你说,我是不是害了你啊?”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你这就叫迂腐!你不觉得咱们兄弟是珠联璧合吗?只要咱们联手,正道的事情你负责,歪门邪道我来,简直打遍天下无敌手……”

    “行了!”

    张希孟拦住了朱英,“你小子先别急着得意了,回头去济民书院,给我好好读两年书,肚子里多装点货,知道吗?”

    “知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放心,小弟会努力修炼的。再有……我也的确需要再物色几个人才了,卢秋云光会偷,最好找几个能骗的,我还是太木讷了,不善言辞,要找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哥,你觉得我的思路怎么样?”

    张希孟怒视着这个臭小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蛋!”

    朱英这兔崽子是真没救了,只要别传染到朱标身上就好,否则的话,不光是朱元璋,就连马氏都会跟自己急眼的。

    一想到这里,张希孟就头大,早知道就不该接这个狗屁太子师,还是留给宋濂他们祸害算了。

    张希孟心情很糟糕,却也没办法,他这几天一心写文章,却还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自己写的东西要交给朱元璋,顺便还要了解一下情况、

    这几天老朱果然也没有闲着,徐达挥动大军,抢占了兴国和宁州,有了进一步杀入湖广的前进基地。

    冯国用集合水师,夺下了蕲春,死死扼守长江,如果陈友谅还想凭着楼船顺流而下,估计要碰个头破血流。

    诸如常遇春,朱文正等大将,也都在攻城略地,横行无忌。

    除了岭南之地,江西行省的北半部分,已经差不多都纳入了朱家军的范畴。

    “有先生这篇文章,咱总算可以放心南下了。”

    朱元璋如释重负,脸上都是笑容,“攻城略地容易,收拾人心太难。先生随着咱南下吧!”

    张希孟点头答应,这一次南下,他们走的就是鄱阳湖,赣江这一条水路。

    只有真正置身其中,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繁华……江边的州县集镇,水陆码头,无不商铺林立,仓库成排,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仔细看去,也有不少商铺都关了门,能看到的行人也不多,大体就是受到了战事冲击,如果持续战乱下去,估计这条黄金商道就会衰败。但是现在采取措施,绝对可以起死回生,重新恢复繁荣,而这条商路一旦恢复,每年能带来的收益,那是不可估量的。

    “过去都是谁在经营生意?”张希孟随口问道。

    朱升倒是熟悉江西的情况,他叹道:“一直以来,都是元廷负责整修水路,一些大户把持经营。”

    “大户?有什么世家大族吗?”

    “有!”

    “谁?”

    “揭家!”

    张希孟怔了一怔,揭家也是上书主动配合均田的家族之一,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的生意居然这么大。

    张希孟又思忖了一阵,突然道:“枫林先生,你说他们会愿意配合恢复商路吗?”

    朱升顿了顿,“张相,世家大族,终归不会彻底甘心的,只是老夫也有些担忧。”

    “枫林先生担忧什么?”

    朱升沉吟片刻,终于道:“经营生意往来,货物买卖,到底不是种田耕地,把田亩分下去,普通人就能做得来的。针对这事情,咱们也是有求于人啊!或许该准备让写利益才是。”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不知道人家开什么价码,如果太高的话,主公那里也未必能接受。”

    朱升没说什么,心里头也是思忖再三,终归于一声长叹。

    对于那些不知好歹的世家大族,他巴不得都被杀光了才好。但是作为一个文人,他还是不想损了斯文元气。

    但愿能知道好歹吧!

    朱元璋水陆并进,船队到达了庐陵,按照日程,朱元璋会在这里停三天,前往文天祥的故居,为建立文丞相庙奠基。

    随后张希孟还要有一篇祭文悼词,阐述他的看法,算是君臣联手的一次活动,也是为了南下崖山蓄势。

    就在到来的当天下午,正在休息只是,揭文安就带着几个人,前来拜见老朱。

    “上位,臣痛心商路不通,江西军民困顿,故此苦思冥想,草拟了几条对策,正想要上呈,为上位解忧。”

    朱元璋颔首,接过了揭文安的建议,他没有看,而是转给了张希孟,随后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这都是你的朋友?”

    揭文安略沉吟,立刻道:“回上位,莪们数家在赣江上都有些生意,大家伙前来,都是想助上位扫平江西,成就大业!”

    老朱轻笑,只是淡然道:“有心了。”

    这时候张希孟已经看完了,他把建议递给了朱升。

    朱升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寿眉立起,怒火中烧,一双目光,锁定了揭文安。

    揭文安也感觉到目光不善,“朱老大人,若是有什么不妥,下官愿意修改。”

    朱升扬天冷笑,亏老夫还想着你们!

    没想到,你们的心竟然这么贪!

    “用不着了,就按你们的心思办吧……这条江从此之后,也姓揭算了!”

    揭文安大惊失色,惶恐万状,“老大人,这话下官万难体会……经营河运,并非小事,奸邪刁钻之徒,比比皆是。下官,下官也是要为上位分忧,休养生息,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啊!”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幽幽道:“你是替主公分忧,还是要拿走主公的钱财?”

    听到这话,朱元璋顿时瞪圆眼睛,神情严肃起来。

    张希孟又补充道:“这么大一条赣江,你们一点利不给主公留,只说恢复航道?是不是你们还要倒贴些钱,为国破财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商科考试

    揭文安明显是不了解张希孟是什么人,只以为他会写文章,是朱元璋面前的一支笔杆子,年纪轻轻的小书生,纵然有些过人之处,又何足道哉?

    可这话千万别跟渡江之前旳旧人说,哪怕朱英都清楚,张希孟在财税经济上的造诣,远比写文章厉害多了。

    现在他写一篇文章,还要酝酿情绪,搜集资料,挖空心思,熬几个通宵,才能写出来。可一旦轮到了商业上面,张希孟简直手到擒来,没有什么鬼把戏能逃得掉他的双眼。

    所以老朱在短暂震怒之后,就斜靠在椅子上,一副自在仙人的模样,只等着最后数钱,反正不会少的。

    揭文安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竟然在短暂惶恐之后,还想着挣扎一下,

    “张相,自从至正十一年开始,战乱不断,反复拉扯,冲击商路,损失惨重。商人本就很艰难了,几乎无以为系,全仰赖上位恩典,方能起死回生。再有当下民生凋敝,如果课以重税,不免盘剥百姓,与民争利。而且就算少收一些商税,也只会藏富于民,让百姓迅速恢复生机,也是上位恩典,下官,下官以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并不不妥之处。”

    揭文安挖空心思,努力劝说,可是他的话在张希孟耳朵里,简直跟笑话一样,没有一条站得住脚,甚至干脆就是相反的。

    不过这套说辞也并非没有用处,至少历史上的朱元璋就被忽悠了,在国初的时候,一再降低商税,尤其是有关铁器的。

    道理也类似,老百姓要恢复民生,需要很多铁器,朝廷少收税,商贸繁荣,互通有无,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觉得有道理吗?

    “主公,臣斗胆请教,在战乱关头,商人损失不小,是不是利润就会下降?”

    朱元璋怔了怔,他想说是,可很明显张希孟的意思不是这样的。

    “先生有什么高见?”

    张希孟笑道:“主公,臣是觉得这种说辞,是个很巧妙的骗人话术。战争一起,固然总体商贸会下降,生意会难做,但只要还有本事做生意的,往往都会是之前几倍,十几倍的暴利。”

    老朱略沉吟,立刻明白过来,“对!咱记得那个陈迪就发了大财,现在怕是有几十万贯的身价了!”

    朱元璋再思忖片刻,竟然恍然大悟。

    平时商路畅通,毫无迟滞,挣的就是个辛苦钱,想必大多数人都能理解。

    可是一旦因为战事,商路断绝,有些很平常的东西,就会暴涨几十倍,上百倍。

    这时候你只要能弄到货源,再顺利卖出去,就不愁不发财,简直坐在那里数钱……揭文安这群人,显然是神通广大的,他们说生意难做,处境艰难,简直就是放屁。

    农夫或许会害怕战乱,可他们豪商巨贾,绝对不会害怕,甚至那些胆子大的,还会跃跃欲试,大发利市。

    朱元璋在商业经济这块,的确差得很多,被张希孟一句话点醒,老朱立刻怒火中烧,勃然的杀机,直冲揭文安等人。

    这几个家伙脸色都变了,疯狂想着怎么辩解,但是一时间竟然理屈词穷。

    但是这还不打紧儿,张希孟接下来的话,简直把他们的祖坟都给扬了!

    “主公,如今的确是民生凋敝,但是如果说为了让利于民,与民休息,就说减少商税,这就不免有些欺负人了。在我们的治下,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老百姓一旦分得土地之后,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点余粮。这时候商人拿着百姓急需的农具铁器,锅碗瓢盆,砖瓦木料……百姓又会怎么办?自然是愿意出高价!再有一点,眼下农村还非常缺少宝钞,百姓在吃粮之余,红白事情,婚丧嫁娶,总还是要一些宝钞。粮多钱少,如果此时下去收粮,当真不知道要赚多少!”

    张希孟把事情说到了这一步,已经不用他废话了。

    在场的朱升和朱元璋,都是什么人,又岂会不明白了!

    朱升咬牙切齿,忍不住哂笑,“很好,算计很精明啊!只要上位点头,你们就算是官商了,然后利用这条赣江航路,中饱私囊,大发利市,你们算计真精明啊!”

    揭文安鬓角流汗,惶惶不安,怎么会成这样?

    明明算计很好的事情,怎么就瞒不住啊?

    这时候老朱竟然又说了一句,“不光算计精明,还贪婪吝啬……你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们要钱也就罢了,还不舍得分咱一点?狗胆包天了!”

    最后一句,老朱简直是用吼的。

    揭文安再也撑不住了,直接铺在了地上,其他几个人更是瘫倒了,本想着来发财,却没有料到,这是进了鬼门关!

    “把他们拉下去!”

    郭英闻讯,立刻叫人动手,把这几个人拖到了外面,根本不给半点辩驳的机会。

    尤其难得,张希孟竟然也没说什么,仿佛这几个人的生死,根本不关他什么事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几个家伙敢光明正大送上门,也着实是看扁了朱家军的水平,一群土贼,懂得怎么收商税吗?

    还不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只能乖乖被骗。

    “主公,臣在当初进入滁州的时候,就主张建立起征收商税的体系,渡江之后,有关财税的争论也不止一次,彼时无法统一征收商税,就暂时增设了度支局,总算收入。而事到如今,臣以为征收商税的时机已经成熟了。而这条赣江航路,就是最好的征税试验场!”

    老朱在别的事情还算自信,可是到了商税这块,他虽然也努力过,但毕竟没有天赋,能跟上思路已经很不错了,断然不可能有什么创造性的建议。

    至于朱升,他只怕还不如老朱,毕竟朱元璋跟着张希孟读了好几年书,而朱升则是标准的士大夫教育,压根就没琢磨过这一块。

    “主公,其实这才是我们当下最大的问题,由于长期忽视商业,使得很多人压根就不懂商贾之事。纵然是一些略有了解的,也仅仅是知道怎么敛财,让他们为国理财,着实是有些难为人。而商业利益之大,能造就江西一省的繁华,又岂是等闲!”

    朱元璋凝神深思,的确长久以来,都忽视商税,现在该补课了。

    但朱元璋也深知一件事,不管干什么,都要有人才。

    张希孟是懂这个没错,但是这么长久以来,除了一个宝钞,张希孟也没鼓捣出什么东西……不是他不行,而是单纯没有配属相应的人才。

    财税的大权还都集中在户部,这肯定行不通的。

    “这样吧,立刻下旨,在科举之外,加设,加设商业特科!”老朱沉吟道:“就是商业特科,通过考试之后,等同科举。再加上一条,不管什么出身,也不管多大年纪,只要确实有真本事,一律重用。”

    说到这里,老朱再次沉吟,貌似他说重用,也没什么效果,毕竟衙门就那么多,官职也就那些而已。

    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必定是官场大乱,而且这一次只要商业人才,干脆增加一个衙门算了。

    “给中书省下旨,建议他们拿出一个方案,增加一个尚书,专门负责征收商税。要尽快把名单交给咱。”

    朱元璋的旨意终于下达,有关商税的问题,从这一刻开始有了彻底的转变。

    这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在国初的时候,没有从顶层设置完善,到了后期,想要增加都会千难万难,毕竟涉及到的利益太多了,多到足以让人绝望。

    处理了此事之后,君臣收拾心情,调整状态,明天就要去文天祥的故居拜祭,同时还要开工建立文丞相祠堂。

    文天祥的直系后人并不存在,但是文天祥弟弟的后人尚在,其中就有一位,论起辈分,应该称呼文天祥为伯祖父,此人年近七旬,短小精悍,穿着芒鞋,拄着拐杖,竟然是一路辛苦跋涉来的。

    “文氏后人,拜见吴王殿下!”

    老人匍匐地上,大礼参拜。

    朱元璋急忙俯身,把此人搀扶起来。

    “文丞相乃是人尽皆知的大英雄,大豪杰,忠贞不二,舍身取义。如今咱过来要修建文丞相祠堂,老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老头回答很干脆,“我苟活在鞑子手下,就已经愧对祖宗,又怎么敢奢望什么?如果吴王殿下确实要赏赐草民,就请殿下早日北伐,光复山河,告慰天上英灵。”

    朱元璋感慨点头,“这个请你放心,咱必定灭了元廷,这个时间不会太远了。”

    老人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突然又道:“小老儿还带着两个孙儿过来,还请吴王收留,让他们留在军中吧!”

    老朱沉吟道:“你把两个孙子交给咱,你不担心吗?”

    老头咧嘴苦笑,“说不担心是假的,谁让他是文家后人,从小念着正气歌长大……请吴王殿下不必心疼偏爱。小老儿有,有三个孙子,留下长孙支撑家业,孝养老人,这俩小的就舍给了国家!纵死无悔!”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忍不住点头赞叹,“不愧是文家后人!真有忠良遗风!”

    朱元璋心潮涌动,厉声道:“拿纸笔过来。”

    接过大笔的朱元璋立刻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两句,递给了老人。

    老头千恩万谢收下,却又道:“还是要麻烦殿下,等北伐功成的时候,务必送一份捷报给小老儿,我,我想放在棺材里,带去地下,给先人看看,让他们在那个世界也高兴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拼搏百天,我也要考税务部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一个往上走的企业,能溢出来的好处尚且相当惊人,更何况一个往上走旳国家,随随便便一条令子,就代表着无数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这不,中书省贴出了告示,又要增加一个新的部,叫什么税务部。

    看大概的意思,应该是收税的,莫非又要恢复苛捐杂税?

    民间略有些议论,不过更重要的却是那些馋人的位置,叫人口水流出来老长,税务部上面必然有一个尚书,两个侍郎。

    下面还有若干郎中,员外郎,主事。

    这些正儿八经的官职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书吏,办事员。这还仅仅是应天的一套人马,各地相应配属的官吏,又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了。

    反正一下子多出来千人万人吃皇粮,那是轻而易举的。

    这岂止是天上掉馅饼,简直是连筷子小碗葱姜蒜都送来了,谁能不怦然心动。

    你就瞧着吧,凡是有点本事的,都动了起来。这倒不是说要走关系,只是打听一下考什么内容,如何才能进入税务部,这总不犯法吧!

    很快,消息公布出来,考试的内容很简单,第一场就是简单的文字考试,要确保认字,能写简单的公文,不要求你文采飞扬,只要求字迹整洁,能写明白事情。

    看到这一条,不知道多少人都哭晕了。

    天可怜见啊,总算开眼了!

    要知道科举这玩意很不讲理的,由于录取率太低了,所以想要通过科举,必须文采好,能写漂亮的文章,字迹好,虽然会试要糊名,但是考秀才这段是不用的,字迹好当然占便宜。

    再有更欺负人的是要长得好!

    没错,如果是歪瓜裂枣,哪怕你学问再好,人家说一句,你没有官相,对不起,你这个功名就飞走了。

    虽然应天的科举已经在纠正这些事情,但总体上还是老样子,改变不多。毕竟别管张希孟怎么想,还要看负责的礼部官员。

    而这一次却真的不一样了,因为特别交代了,税务部考试,首重业务能力。如果考试送上来的,是一群只是皮相好看的花瓶,你就等着老朱的怒火吧!

    所以文字这一关放松了,长相也可以亲痛仇快了。

    关键是在后两项,一个是算学本事,一个是算账能力。

    简单说就是给你出几道算学题目,看你会不会解答。然后呢,拿着一个账本,让你计算收支,如果全都通过,就可以顺利通过,成为税务部的一员了。

    尤其值得一提,这个考试没有身份限制,没有男女限制,甚至也没有年龄限制,当然了,如果老到办不了事情,那也是不行的。

    反正这么说吧,有史以来,条件最宽松的一次考试来了,只要你有本事,机会就在你的面前!

    因此应天连同周围都沸腾了,大家伙纷纷涌到了书坊,那些放在角落里吃灰的算学书籍,什么九章算术一类的,全都成了宝贝,价钱飙升十倍不止。

    干脆有人干起来抄书的生意,一本九章算术,全新手抄本,十贯钱没商量!

    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你看看吧,市面上哪还有原版的?

    我一个专门抄书的,能卖给你错的?

    你要不要吧?

    不要啊,下午就涨价!

    等不到明天!

    江柯瞄了一眼叫卖之人的抄本,他低声道:“你这个这么薄,只怕不全吧?”

    卖书的一瞪眼睛,“你,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清白?”江柯接过来,只翻看了一眼,就冷笑道:“九章算术,九章算术,顾名思义,一共有九章……你这里只有粟米、方田、衰分……剩下的六章哪去了?”

    卖书的被问住了,“哪,哪去了?你给钱我就给你了,不给钱你瞎嚷嚷什么?”他劈手夺回了抄本。

    江柯冷笑,“我给你钱,只怕还要再给二十贯,才能买来全套的九章算术,你这生意做得精啊!不过没关系,我还用不着,告辞,祝你发大财,走大运!”

    江柯说完,转身就走,围拢的百姓听到这里,也都气得散去,捏着手抄本的小贩气得咬牙切齿,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刚来卖书,就遇上个行家。

    这可怎么办,还想着发一笔财呢?

    晦气,真晦气。

    小贩落荒而逃,准备再找个地方叫卖。

    江柯返回了住处,他这个住处位置很好,离着不远,就是翰林学士宋濂的住处,再过一条街道,就是大公子朱英的住处,一墙之隔,住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张相公。

    没错,江柯住进来的是妹妹江楠的院子,规规整整的院落,正是度支局提举的家,朝廷配属。

    假如当初自己的腿没有断,送粮食到应天,论功行赏,说不定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不过也不能这么想,妹妹是因为女子可以为官,算是占了个先机。

    而如今自己的机会也来了,考商科,入税务部,江家的未来不能靠着妹妹,自己这个当兄长的,也该站出来了!

    江柯不想赌气,只是一想到妹妹一介女流,还要跑去江西,清查账目,计算均田事宜,他就心疼得不行,果然是当官不自由,这份苦,就让自己来吧!

    他的基础不错,又打理家业多年,手边还有算学十书,江柯握紧了拳头。

    拼了!

    挑灯夜战,悬梁刺股,这个商科状元,必定是我!

    几乎与此同时,在吴王宫里,一个商人正躬身施礼,拜见马氏,已经五岁多的朱标转着眼珠,好奇地看着他。

    “看什么呢?当初娘就是在他的家里,生下的你,人家可是咱们的恩人。”马氏低头,告诉儿子。

    陈迪慌忙摆手,他哪敢居功,只是盯着朱标,喜笑颜开,“哎呦,世子都这么大了?竟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吴王有德,王妃有功啊!”

    马氏呵呵笑道:“你算是说对了,倒像是七八岁的孩子那么淘!这家里头都被他折腾的鸡飞狗跳!如今他爹,他师父,都在外面,等他们回来,必定给他加点规矩,不听话就打屁股!”

    朱标一听这话,吓得小眼睛瞪圆,猛地从老娘怀里挣脱,掉头就跑。

    马氏追了两步,就只能让手下人看好他。

    随后对陈迪笑道:“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不会是又有哪个当官的吃拿卡要,欺负你了吧?”

    陈迪连连摆手,“王妃,没有的事,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就是在吴王治下的这几年,最是舒心,安稳。咱们吴国上上下下,都很讲规矩,比起从前,那是好了不知道千倍万倍!简直不能比啊!”

    马氏含笑听着,她也知道,陈迪不会无缘无故来拜见自己,必定是事情的。果不其然,沉吟了片刻,陈迪才鼓着勇气,抬起头道:“王妃,实不相瞒,我想改换门庭,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什么意思?你现在过得不好?”

    陈迪慌忙摆手,“没有的事,其实,其实是过得太好了。”陈迪皱着眉头,无奈低声道:“王妃,小人现在家里头钱花不光,几个孩子也都大了,能扛起家业了。我现在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

    马氏哭笑不得,“这不是挺好吗?你也该享享清福啊!”

    陈迪摇头,“我就是不甘心享清福啊!王妃请看,我现在身体还好,脑筋也灵活,还能干事。再说了,我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张相的文章,总觉得这是个大世,男子汉大丈夫,该有些作为。而经商致富,便宜的只是一人一家。我想,我想当官!”

    “当官?”马氏皱眉头,“你要求官?”

    “不是!我,我是想参加商科考试,我自问凭着真本事,能通过考试。只是我不清楚,像我这种富商,能不能参加?用不用把家里头的产业处理了?”

    马氏怔了怔,这事她还没想过。

    一个百万贯身价的富商,居然要跑来考试,当个小官?

    “你,你不觉得亏吗?”

    “不亏!”

    陈迪立刻正色道:“我娘她老人家都说了,就算我能给她个金棺材,也不如一套诰命服!更何况,小人,小人也是读过书的,求取功名不成,才不得已经商。”

    马氏略沉吟,也就明白了。

    不管怎么宣扬,归根到底,在这片土地上,还是当官最受人推崇的……

    “陈迪,按照道理,你参加商科,这事情是可以的。可也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了。”

    陈迪大喜,连忙道:“请王妃吩咐!”

    “首先,你的产业这么多,你当了官,再和朝廷做生意,采购往来,就要格外注意,免得落人口实。”

    陈迪点头,“这个自然,莪,我告诉家里头,往后不再做官府的生意。”

    马氏又道:“这就是事情的第二条,你要是还能号令家里的产业,万一透露消息,这又该如何?”

    “那,那我就守口如瓶,把家里的产业都给孩子们打理,或者干脆变卖出去,让他们也读书做官,改换门庭!”

    这位的决心还真大,什么都舍得出去。

    马氏略沉吟,就道:“要说你一人当官,就能得倾家荡产,这也不近人情,你们家的生意倒是可以做,但是在税收这块,我看你要做个表率才行。”

    “可以,王妃放心,如果出了差错,我,我就把那几个兔崽子给法办了!”

    马氏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却又留了一分,“你先去考试,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做主。这样吧,我给大王写封信,说一说情况,等旨意安排。”

    陈迪忙不迭道谢,马氏虽然客气,但是谁都知道,她说的话,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九。

    陈迪乐颠颠去准备了。

    这也就罢了,在另外一处院落,一个年轻的妇人也鼓足勇气,走进了公婆的房间。

    “爹,娘,我,我也想去考商科!”

    韩秀娘说出这话,立刻低垂着头,不敢言语了。

    她出去做事,在被服厂管了一大帮女工,早出晚归的,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想去考商科,简直是异想天开。

    可她哪里知道,公公却是大笑道:“秀娘啊,你这么想就对了!那个被服厂,是王妃的产业,你早就是王妃的人,算是半个官了,现在去考试,考个正儿八经的官身出来,咱们家也跟着脸上有光啊!”

    韩秀娘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料到,公婆竟然会这么好说话?

    “孩子,你入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哪能不盼着孩子有出息呢!你放心吧,拿出本事来,考个状元郎出来,证明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差!”婆婆拉着韩秀娘的胳膊,大声鼓励。

    连张希孟都没有料到,这个商业特科考试,竟然惊动了这么多神仙……眼看着临近考试,户部尚书阮弘道都坐不住了。

    “李相,大事不好了!我,我的户部下面,有不少书吏,管常平仓的,管太仓的,都,都准备去考商科了。”

    李善长眉头一皱,“他们不是当得好好的,怎么也不干了,是不是你没做好?”

    阮弘道哭了,“李相啊,户部是有规矩的,他们升不上来,就打算去新的衙门,好能飞黄腾达,我,我也拦不住啊!”

    李善长道:“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不好的,我看你怎么有点害怕啊?”

    阮弘道的声音都颤抖了,“李相,这几年户部也负责收税,可,可若是让他们过去,我怕,我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考试成绩出来了

    李善长看着阮弘道提心吊胆的损样儿,心里头已经默念元始天尊,阿弥陀佛了。

    “你们户部又要出事?”

    阮弘道吓得慌忙摆手,“不会的,绝对不会,我们一向是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生怕做错一件事……度支局那边不也没发现什么事吗?”

    他不提度支局还好,一提李善长脸更黑了,“你脑子是不是让账给塞住了?度支局只是核算已有旳账目,而且他们人数太少,没法从上到下,你们当然能瞒得住。可现在设置这个税务部不一样,是要一杆子杵到底,连地方衙门都要配上的,到时候从下到上,都有详细的税收账目,度支局当然能算得清楚。而且不只是度支局,六科那边也在酝酿,要从内部彻查六部,再有御史台……”

    李善长每说一样,就让阮弘道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李相啊,你说,你说吴王是怎么想的,一下子多了这么些祖宗,从上到下,从里往外,都把人盯得死死的,什么都干不了,要不干脆就撂挑子算了。”

    “算了?你当门下省是干什么的?”李善长已经很不客气了,“我可告诉你,这一次上位距离登基不远,国朝体制越发完备,如果出了差错,把你做成人皮枕头,我也救不了你!”

    阮弘道简直是欲哭无泪,“李相啊,我是真的一点都没拿,我天天兢兢业业,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婆娘都要跟赶车的跑了,我,我都这样了,要是还跑不了,我冤枉啊!”

    李善长冷哼,“你冤个屁,你要是冤枉,何至于来我这诉苦?”

    阮弘道无奈,只能道:“李相,我跟你说实话,财税这么复杂,我手下也仅仅能管得住田赋,商税这块,实在是力有未逮,要是有疏漏,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李善长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货最多能保证自己清白,却没法管属下了。

    “查吧,你从上往下查,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渡江旧人不多了,上位是念旧情的。”

    阮弘道只得点头,他起身告辞,刚走两步,李善长又在后面嘱咐了一句,“别为了下面的人,把自己害了!心慈手软不得!”

    阮弘道怔了怔,咬着牙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热闹了起来,户部上下,鸡飞狗跳,各种清查账目,核实钱粮,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别人还没动手,阮弘道就把十几个属下送去了刑部,效率之高,简直让人咋舌。

    当然了,谁都清楚,这些只能算是冰山一角,还有太多的官吏,经不起彻查,只能等着各个衙门运作起来,自然会有结论。

    不过光是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就已经让朝中文武心里头慌慌的,深感这一次商业特科的恐怖之处!

    没办法,长久以来,世家大族,还真不是靠着那点田租发财。

    如果只盯着田租,那叫土财主,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那群人。

    士大夫讲的是什么?

    以本守家,以商致富。

    田产只能算是家里的根本,属于维持家业的,差不多相当于不动产和存款,商业才能致富,这就是金融理财,上了一个档次。

    而长久以来,商业都是朝廷忽视的,也就意味着,从商业上发财,也是很难察觉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竟然开始重视了,而且开了商业特科,这不是要出大事吗?

    奈何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左右老朱,甚至连李善长都不愿意出头帮忙,除了等着挨刀,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一群人的提心吊胆之中,考试开始了。

    江柯提着竹篮,带着考试用具,信心满满。

    “少爷,这次能成不?”

    面对管家七叔的提问,江柯绷着脸,淡淡道:“前三还有希望。”

    没说考状元,咱要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按理说是可以自诩第二的,但是探花也不错,而且探花还都是长得最好的,自己也差不多少。

    江柯掸了掸长衫,一尘不染,迈着方步,就去考场了。

    他来的都够早了,却还是没有料到,比他早的人,可太多了。

    这帮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是在讨论今天的考试。

    江柯也不算合群,看了看,貌似也没有能说上话的,就站在了一边。又等了一会儿,从旁边蹿过来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提着破竹筐,长得这副尊容,多少有违天和,贼眉鼠眼也就罢了,一个眼眶竟然还是青紫的,仿佛刚跟人打过。

    他倒是没有什么自觉,而是凑到了江柯旁边,“兄台,往后咱们就是同僚了,可要相互扶持,对了……你有吃的吗,我来的着急,没买……”

    这家伙笑嘻嘻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双愤怒的目光!

    孙子!

    是你!

    江柯听着声音,总算是认出来这人。

    没错,就是那个把九章算术分成好几份卖的奸商!

    “你,你跑这卖书来了?”

    这家伙也愣了,下意识抱住脑袋,“别打,等我考完的再说!”

    原来这个大聪明还真找到了冤大头,卖了好几十贯,可问题是这个冤大头不讲武德。

    他买到了半本书,没有认倒霉,也没有继续花钱,买回去全本,反而怒冲冲找来,直接一顿老拳,打得爹妈乱叫。

    幸好有差役经过,把他们提到了县衙门,一了解情况,一个人斗殴,一个人卖书欺诈,都不是什么好鸟,干脆罚他们做苦役算了。

    “实不相瞒啊,这些天,我,还有不少犯人,都被弄过来修考场贡院了……我在这里面忙活的时候,我就想啊,要是我能考进来,也当上官,你说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我了!从今往后,我也是这应天府的爷了!那个打莪的,我把他堵到墙角,让他跪倒,管我叫爷。你不知道,这人多可恶,做苦役的时候,他还打我,一天三顿,照着吃饭那么打,下手可狠啦!”

    江柯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就有一个念头,怎么不打死你!

    一个卖假书的贩子,怎么也跑来参加考试,这个商业特科,怎么跟自己想得不一样,貌似不是那么高端大气啊!就算考过了,能被人视作文曲星吗?

    江柯带着诸般疑虑,随着人群,进了考场。不过在进去之前,他为了堵住那孙子的嘴,给了他一个大馒头。

    “够意思!你瞧着吧,等我考上了,我,我请你吃真正的烤鸭子!”

    江柯哭笑不得,要不你请我吃假的算了,让我也开开眼,假烤鸭什么样子!

    带着一肚子的思量,江柯进了考场……很显然,他对这场奇葩的特科考试,还没有一个概念,不知道究竟能奇葩到什么程度。

    在另一个考场,里面有多达三十多名年轻女子,也走进了考场。

    这些女子都是马氏带出来的。

    这么多年,马氏和朱元璋收养的孤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有男有女。早期的马氏几乎都视如己出,十分照顾。但是数量多了,她也顾不过来,只能安排人,照顾生活,教他们读书,学本事,也好能有所作为。

    既然张希孟主张允许女子入学,这些马氏收养的女孩子,自然要做个表率,率先进入学堂。

    而此时她们也纷纷下场,参加考试,准备报答吴王和王妃。

    在她们的眼里,男女大防倒不是那么紧要,报恩做事,这才是第一位的,既然想报恩,就必须参加考试。

    所以,她们就来了。

    如果说女子下场,也只是遵循规定,那么在这些考生里面,竟然藏着好几个秃头的和尚。

    没错,就连出家人都来了。

    按理说吧,应天还算太平,寺庙应该繁荣兴盛才对……可事实恰好相反,朱家军的均田,把庙产都给剥夺了,应天周围,还有其他地方,也就是围墙里面的那一块,外面的土地全数拿走。

    这还不打紧儿,只要有香火就够了。

    奈何香火也跟着锐减了。

    朱将军派了许多宣讲员,纷纷下到村镇田间地头,就跟老百姓沟通……现在生活好不好,有什么困难没有,均田做得怎么样,有没有贪官污吏……只要民间有反应,多半都会有人处理。

    久而久之,老百姓也明白过来,还求什么神仙菩萨?

    朱家军才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

    供奉木雕泥塑,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没人办事,还不能求个安慰?

    话又说回来,有人帮着办事,还费这个事干什么?

    这倒不是说没人烧香了,数量还不少,来都来了,拜拜菩萨也没什么坏处。

    但是香火钱肉眼可见锐减……而且有些庙宇还曾经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豢养僧兵,打死人命。

    这一类的恶事被掀出来,别看老朱当过出家人,他对这帮和尚更狠!

    最轻的也是罚去濠州修堤坝。

    十年起步,上不封顶。

    几乎可以预见,在老朱治下,僧人是别想翻身了。

    还不如来考个商科。

    有人要问了,一群僧人,除了会念经,还能考试?

    你瞧不起谁呢!

    是觉得俺们庙里的钱少?还是田少?

    虽然现在都没了,可毕竟曾经阔过啊!

    在庙里能管账,到衙门里当个书吏,半点问题没有。只是在写公文的时候,一定要记住,别写阿弥陀佛就是了。

    就这样,一群卧龙凤雏参与的考试,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结束了。

    江柯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住处。

    怎么说呢?

    考试倒是不算难,但是有些问题回答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反正他都填满了,不管怎么样吧,就等着结果吧!

    这下子又等了半个月,七叔这天迫不及待提醒江柯。

    “今天就出榜单了,去看看吧!”

    江柯怔了怔,他突然没来由心慌起来,心砰砰乱跳起来。

    当初妹妹参加那个考试,她可是第一名,想来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不会差。

    还是别去了,万一让人觉得自己不自信,太轻浮就不好了,还是稳坐钓鱼台吧!

    “那个,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七叔替我去吧!”

    没法子,七叔也只能去了,不过去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喜滋滋回来了。

    “少爷,好消息啊,你,你考了第三!”

    “第三?”

    江柯立刻站起,脸都涨红了,脱口而出道:“状元,状元是谁?”

    七叔脸一黑,“那个,还没贴出来呢!”

    “没贴出来,那你怎么不等贴完再来告诉我?”

    “我,我也想等来的,就怕少爷等不及。”

    江柯更觉得荒唐,“就两个人,我还等不及了?”

    七叔翻了翻大眼皮,嘟囔道:“不,不是两个,还挺多的……是,是从后面开始……”

    江柯:“…”

第三百七十八章 九州不全,寝食不安

    江柯瞬间脸红如血,翻身进屋,随即落下门闩。

    完了,没脸见人了。

    天大的笑话啊,自己信心满满,要考个状元,最差也是探花……除了这俩位置之外,不接受任何第三个位置。

    结果倒好,他成了倒数第三,还让不让人活了?

    往后要是见到了妹妹,这当哥哥的老脸往哪里放啊?

    还不被笑话死!

    要了命了!

    不行,我要回家!

    应天待不了了!

    江柯立刻整理行囊,就想逃跑。

    可还没等他逃离,七叔又在外面喊了,“少爷,来人送信了,所有通过考试旳生员,明早前往孔庙集合,马上就要前往江西,谁敢耽误,立刻以军法论处!”

    江柯这下子傻了,想跑也不行了,军法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江柯呆呆坐在床上,千回百转,欲哭无泪。

    一直坐到了拂晓,才怀着上坟的心,晃晃悠悠,去了孔庙前面集合。

    这一次他不出意外地晚了,等他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三四百人。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通过考试的“英才”。

    江柯低着头,根本没脸看人,只能随便找个角落坐下。

    结果他刚坐下,就听到一个贼兮兮的声音,“我就说嘛,咱们俩是同僚,瞧瞧,我说的多准!”

    江柯猛地抬头,不出意外,那个分批卖书的混账东西,竟然也在这群人当中。

    江柯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会吧?

    不会这孙子也排在自己前面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

    反正自己后面还有俩呢,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不会错的!

    江柯努力平复心绪,哪知道这家伙一开口,就让江柯直接破防了,“我说兄弟,这次我发挥失误了,才考了二十三名,你,你怎么样?”

    江柯扭过头,我不想跟你说话!

    这货瞧他这样,竟然不肯放过,定要追问,就在江柯即将崩溃的时候,总算来了个官吏,算是把他给救了。

    “昨天公布消息,今天就要一起出发,事情着实有点急,还望大家伙体谅。上位如今驻兵梅岭,正是用人的时候。税务部可不同于其他衙门,关键是要怎么收上来税。咱们先去梅岭关,负责赣江航路,鄱阳湖航运,把这块的商税收明白了,才能放眼天下,担负更大职责。”

    说话的人是章溢,他讲了一堆东西,叮嘱了很多。

    江柯仔细听着,渐渐的,他倒是不那么烦躁了。作为一个十几岁就出来经商的人,他对这条航路很是熟悉。

    听到要拿这一条黄金航路做实验,江柯都暗暗点头,忍不住感叹,吴王的眼光真准啊!

    貌似也不对,应该是张相提出来的。毕竟吴王长于军略,只有张相是全才,能意识到这些。

    江柯略沉吟,趁着休息的时候,他去见了章溢,问了两句,章溢答应,江柯随即离去,等一个时辰之后,他带着一包药材回来。

    随后他们才出发。

    毫无疑问,这么多人,想要快速赶过去,又要熟悉业务,走水路是最好的选择。

    从金陵出来,坐船到湖口,入鄱阳湖,走赣江,直奔梅岭……这条路也是张希孟和朱元璋走的。

    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刚出来半天时间,那个孙子就因为晕船,哇哇大吐,吐出来的水都是绿色的,就这个身体,还是别走了,不然人没到梅岭,魂儿先过去了。

    倒是江柯,他默默去熬了一碗药,然后递给了这家伙。

    还真别说,一碗药下去,本来还奄奄一息的人,不出半个时辰,竟然恢复了大半!

    “神,神医啊!”

    江柯呵呵道:“什么神医?就是常走商,学来的一点土法子。我还准备了一包药材,水土不服,痢疾发热,有什么毛病,都可以问我。”

    在大家伙面前露了一手,江柯立刻成了一堆人当中的明星,太多人都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因此纷纷过来,和他搭话,询问一些事情。

    江柯博学多识,又经商多年,颇有见识,加上本人文质彬彬,形象极好,竟然很快俘虏了一大帮人,大家伙互相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敞开心扉。

    渐渐的,江柯竟然把自己倒数第三的事情抛开了。

    他们一行顺利到达了赣州,出人预料,这一次负责迎接的人正是施伯仁。

    “大外甥,你可真行啊!一声不响,就考过了!”

    一句话,重新唤醒了江柯的噩梦,他竟然呆住,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打脸了。

    很显然,施伯仁没有这个意思。

    他是真的替江柯高兴,笑呵呵拉着外甥,跟他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这次考试,那可是龙虎会风云啊!朱参政的公子,宋学士的外甥,还有豪富陈迪,不知道有多少高人!你能脱颖而出,真是不容易啊!”

    江柯这才微微一怔,难道说不是自己太菜,是对手太强大了?

    要真是这样,总算能略感欣慰一点。

    “对了,舅舅,你知道我们过来,要干什么吗?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施伯仁笑道:“这个不忙,你们先歇两天,上位和张相,正在跟何真的使者谈判,来来回回,谈了好几次了,最近就要出结果了。”

    江柯这才点头,回头告诉大家伙。

    这帮同学一听施伯仁是江柯的舅舅,全都急眼了!

    你藏得挺深啊!

    快说,你还有什么亲戚?

    大家伙围着拷问,江柯招架不住,只能无奈招供。

    他的妹妹还是度支局提举,第一位女官!

    “我的天啊!”卖书的家伙一跃而起,冲到了江柯面前,抓着他的袖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这回我算是信了,连你这样的身份,都考了倒数第三,这次的考试,是真的没有一点舞弊啊!”

    刹那间,江柯的脸再次变成了猪肝色,咱不带这么伤人的!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心气,又都消失不见了。

    江柯垂头丧气,魂儿没了大半。

    只能无奈跟着施伯仁,同大家伙一起到了梅岭军营。

    他们的住处还是不错的,离着朱元璋的大帐也不远,在旁边还有一排临时的营地……就是给何真使者住的。

    而代表何真的使者,正是湖广的名儒刘三吾!

    刘三吾本是茶陵人,父亲就是元廷的官,两位兄长也是,但是很不幸,两个哥哥都被红巾起义军弄死,只剩他一个,为了保命,跑到了岭南,辗转投靠了何真。

    历史上刘三吾最著名的事情,就是南北榜之争,他就是当时的主考官。

    不过有趣的是,即便是主考,刘三吾只是充军发配,由此可见,他的确没有什么私德的问题,不然朱元璋早就杀他一百次了。

    当然了,另外也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彼时的刘三吾,已经快九十岁了。

    而这位竟然熬到了朱允炆登基,官复原职,直到建文二年才去世。

    堪称元末明初活化石。

    如今刘三吾代表何真,前来谈判。

    “吴王殿下,岭南贫弱之地,广州烟瘴之乡……何左丞无意和吴王作对,也愿意归附吴王,纳贡称臣,只求吴王能垂怜岭南百姓,不要兴起兵戈才是。”

    经过了多轮谈判,双方的要求也渐渐聚集在了一个核心问题上。

    何真只愿意名义上归附,接受册封。

    但是朱元璋这边,包括张希孟在内,断然不会允许一个土皇帝的存在。

    “正因为怜悯岭南百姓,才有举兵南征!”朱元璋冷笑道:“刘先生,何真一再拖延,他打的什么算盘,咱心知肚明,可你知道,为什么咱愿意等吗?”

    刘三吾脸色难看,无奈摇头,“外臣不知。”

    朱元璋呵呵道:“他以为拖延久了,就能让咱退兵,可他不知道,咱调兵遣将,聚拢粮草,已经准备了十万大军!何真想以区区岭南之地,抗拒咱数省之兵,他是找死!再不妨告诉你,吴国水师,已经汇合方国珍的水师南下,不日就会到达广州。刘学士,你不妨替何真想想,他拿什么跟咱斗?”

    刘三吾怔了怔,面对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架势,他着实招架不住。

    “吴王,外臣,外臣几次到达梅岭,坐在凉亭之中,眼望关城,兴之所至,作诗一首,还望吴王品评。”刘三吾略沉吟,就道:“华表愁闻鹤语声,女墙自照月华明。在秦本有关中险,散楚其如垓下兵。百战山河唯骨在,万年壁垒为谁城。兴来不敢闲登览,只恐新亭感慨生。”

    见刘三吾玩起了诗词,朱元璋一怔。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你说关中险阻,挡不住刘邦大军,项王虽雄,终有垓下之败。我们这百战雄兵,都是空的了?”

    刘三吾悚然心惊道:“张相,在下断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历来战乱,百姓受苦,为了体恤百姓生灵,还望吴王能够罢兵。在下素知吴王大志,我以为吴王大可以进取中原,何左丞愿意效仿赵佗,永为藩属,忠心不二,岂不更好?”

    张希孟简直觉得好笑,这梦做得太美了!

    “你提到了赵佗,我正想说,自汉武帝攻灭南越国之后,这岭南之地,便再也没有离开中原掌握!便是赵宋之弱,尚有狄青平定侬智高。你觉得我们华夏吴国,连赵宋都不如吗?”

    刘三吾低垂着头,汗水浸出,手足无措,“还,还是缓缓吧!”

    张希孟笑道:“缓?你不是写了一首诗吗?我这也有一首诗给何真:万里车书一混同,岭南岂有别疆封?提兵十万梅岭上,立马广州第一峰!”

    “这,这是改完颜亮之作!”刘三吾惊道。

    张希孟一笑,“没错,胡虏之君都懂的道理,我家主公,乃是华夏之主,又岂有不懂之理?告诉何真,九州不全,寝食不安!”

    刘三吾一阵愕然,双手忍不住颤抖,“在下,在下愿意立刻回去,劝说何左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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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晚了,继续码下一章,12点之前发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宋亡于此,大明兴于此

    刘三吾踉跄着离去,朱元璋冲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总还是心存侥幸。”

    张希孟笑道:“主公,何真是小吏出身,管盐务的官,刘三吾两个兄长死在了义军手里,心中排斥义军,也不奇怪。而且他们在岭南好几年了,不了解中原变化,也是情有可原。”

    “还是不了解咱旳手段啊!”老朱哼道:“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

    朱元璋气势汹汹,直接让人,叫来了两员大将。

    一个是朱亮祖,一个周德兴。

    老朱看了一眼他们,随即道:“咱让你们陈兵梅岭,虎视岭南,做得如何?”

    朱亮祖抢先一步,躬身道:“回上位的话,臣已经练兵完毕,又买通线人,尽得岭南虚实,此去必定一战成功,请上位放心!”

    朱元璋这才微微点头,却又道:“朱亮祖,你是刚刚才升任指挥使吧?”

    朱亮祖立刻点头,“就在湖口破敌之后,臣侥幸立了点功劳,又承蒙上位恩典,才让臣当上了指挥使,还授予臣南下讨贼的重任,臣铭感五内,恨不能以死相报。”

    朱亮祖说得情真意切,老朱却是微微摇头,朱亮祖这人能打是真的,但他的毛病也显而易见,作为元廷旧将,朱亮祖贪婪,嗜杀,任人唯亲,小毛病一堆。

    如果放任下去,肯定会出大事的。

    放在以往,朱元璋多半不会在乎这些。

    用朱亮祖,就是用他的骁勇善战,以后出了事情,按律办事就是了。

    但是这些年下来,朱元璋真的受到了张希孟的影响,尤其是前不久张希孟对虞家用的手段,四两拨千斤,当真是有名臣风范。

    臣子都这么厉害了,自己这个上位也不能太差了。

    “朱亮祖,咱迟迟不愿意提拔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这人旧习未改,每当咱把你的名字填上,就有种种消息传来,不得不把你划去。”

    朱元璋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摞小纸片,递给了朱亮祖。

    朱亮祖瞪大眼睛,眼神之中都是惶恐,难道自己干的事情,朱元璋都知道了?想到这里,他的手竟然不自觉颤抖。

    “上位……”

    “拿回去看!”朱元璋沉声道:“咱不给你升官,并非因为你是元廷降将,你懂吗?”

    朱亮祖汗流浃背,立刻道:“臣明白,臣惭愧。”

    老朱哼道:“你还是不懂!咱的意思是他日咱办你,也不会因为你的功劳,就心慈手软!懂了吗?”

    朱亮祖浑身一振,他当然明白了,不论赏罚,朱元璋都有一条标准,并非因为感情因素。

    国法昭彰,谁敢违法,当然不饶!

    “上位,臣,臣明白了……此番用兵,臣必定会小心仔细,不会残害百姓,滥杀无辜,也不会贪污钱财,天日可鉴!”

    朱元璋这才点头,“咱也不要求别的,每逢大事,你就看看咱刚给你的纸条,再扪心自问,要作何选择就是了。”

    朱亮祖连忙答应,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

    朱元璋这个老大,果然不是元廷那种糊涂官可比……明察秋毫,神目如电!

    朱亮祖暗暗摇头,回到了军营,他环顾四周,见确实没人,这才低头,看了看床上,足足两个箱子,都是岭南豪强送来的礼物。

    他现在需要靠着这帮人提供道路,收礼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有这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拿了人家这么多钱,就不能不办事。

    国法无情!

    功劳再大,也没有用。

    朱亮祖咬了咬牙,终于俯身,把箱子推出来,就摆在面前。

    他凝视了好半天,这里面可都是金银财宝,足够花几辈子的了。

    但,但问题是收了这些钱,还能活几辈子吗?

    朱亮祖犹豫了再三,几次站起,复又坐下。沉甸甸的黄白之物,真是抓人的心。一直纠结到了半夜。

    他才一横心,取来纸笔,写上封条,把箱子封起来。

    拿惯了刀剑的手,捏着薄薄的封条,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好在最后,到底是贴上了,只不过后背已经湿透了。

    朱亮祖坐在了箱子上,呼呼喘息,仿佛经过了一场鏖战似的。

    从今往后,收到的所有礼物,悉数登记封存,而后交给吴王……再有,等平定了岭南,务必请求领兵北上,免得把自己牵涉进去。

    转过天,朱亮祖领兵南下,直接杀入了南雄路,与此同时,周德兴也率领兵马,进入韶州路。

    朱家军正式进军岭南。

    坦白讲,朱亮祖和周德兴,都只能算是二三流将领,远不到一流名将的程度,更算不得帅才。

    可即便如此,也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只用了七天时间,朱亮祖就轻易攻下了南雄,抢占了进入岭南的门户……随即他马不停蹄,直取循州。

    兵贵神速,就是一个字:快!

    他的兵马进入循州之后,同何真的部下连战连捷,高歌猛进。

    “先生,看样子咱还是高估了何真,这家伙比想象的还要弱啊!”老朱捏着厚厚一摞捷报,都有点麻木了。

    张希孟笑着点头,他并不意外。

    天下大乱之后,岭南也和其他地方一样,义军四起,元廷统治崩溃。何真作为地主豪强的代表,最终击败红巾,又和绝大多数地主武装一样,选择投靠元廷,当他的忠臣孝子。

    类似的操作,在张士诚身上有过,在方国珍身上也有过。

    何真也不外如是。

    但是他还是脱离不了岭南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整体实力还是相当菜。

    根本不值一提。

    果不其然,朱亮祖杀入岭南一个月,就已经兵临惠州——何真的起家之地!

    岭南的兵马都被朱亮祖杀蒙了,只要听说朱亮祖来了,就立刻溃散,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望风而逃。

    身在广州的何真,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先生救我啊!”

    何真见了刘三吾,迫不及待哀求。

    这段时间,他明显变得消瘦起来,眼睛突出,颧骨高高的,神情十分憔悴。

    张希孟要立马广州第一峰,气得何真暴跳如雷,还大骂刘三吾无能,下令把刘三吾看管起来。

    可随着战事越发糟糕,何真总算明白了,张希孟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生死关头,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自愿去掉元廷江西福建行省左丞的官职,接受吴王册封,只要让我继续镇守岭南就好。不然,我,我愿意退守惠州之地。”

    刘三吾哭笑不得,“左丞是否觉得,放弃了南越王,是很大让步?吴王会答应?”

    何真一怔,随即脱口而出道:“张士诚便是如此!”

    刘三吾仰天大笑,真没有看出来,泰山压顶,这家伙竟然这么愚蠢!

    “张士诚在高邮,大破脱脱百万大军,他手上又有苏州之地,几十万兵马。就连吴王也不敢说一下子能够吞并下来。左丞扪心自问,比之张士诚,何如?”

    你比得上张士诚吗?

    比得上吗?

    何真愕然心惊,傻傻看着刘三吾,从这位的嘴角上,只看到了淡淡的嘲讽。何真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一下,他豁然站起,竟然转身向后,踉跄而去。

    这位也算是一方诸侯,但是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脆弱,朱家军对他就是降维打击。

    何真躲在自己的房间,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算是彻底把军心哭散了,就连他的夫人都受不了了。

    “汝为男子汉大丈夫,事到临头,竟然不如妇人干脆?”

    何真看着妻子,无可奈何道:“我岂不知大势如此,但数年荣华富贵,如何能等闲弃之?且不说别人,便是你们,又该何去何从?”

    夫人看了看他,冷笑道:“我年轻美貌,用不着老爷担心。不过是一个行省左丞夫人罢了,我无所谓谁来当左丞!姓何姓朱,没什么差别,兴许姓朱的更厉害呢!”

    “你!”

    何真被气得险些昏倒,咬着牙道:“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守妇道?”

    夫人更加忍不住笑了,“我是不守妇道,可老爷就守了臣节吗?你没有那个本事,又何必为难妇人!”

    “我……我不是不敢吗!”

    何真说完,一头扎进了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夫人两次想要推他,却是哭声更大了。

    他的种种丑态,不出意外,悉数被人传出去,绘声绘色,加了十倍不止。第二天就有人从城中逃出,去投靠朱亮祖。

    随后各地的豪强也动了起来,出钱出力,给朱亮祖运送粮草,自然而然,还包括了许多金银财宝。

    面对这些东西,朱亮祖一律封存,准备呈给朱元璋了事。

    多谢上位提前点醒,不然真的要陷进去了。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五天,何真就开城投降,岭南之地,落入了朱家军的手里。

    战斗过程,乏善可陈,将来写到史书上,也就是一句:上遣亮祖入岭南,何真降,广州定。

    仅此而已,不会更多了。

    但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竟然显得格外激动。

    “张先生,咱的外祖父就在崖山战斗过!咱这就要去亲眼看看崖山战场了!”朱元璋感慨万千,“张先生,大宋亡于此,咱们这一国,可能兴于此吗?”

    张希孟毫不犹豫道:“一定!臣已经看到了!”

第三百八十章 士大夫的葬礼

    攻取岭南之地,几乎是朱元璋打得最轻松的一战,时间不长,以朱亮祖、周德兴等偏师将军,轻取州县,横行无忌。

    何真投降,数万人马被俘。

    取之如探囊,轻松无比。

    这样的战斗,如何能劳动吴王大驾?

    可事实上,不光是朱元璋,包括张希孟,参政朱升,翰林学士宋濂,侍读学士叶琛,侍讲学士章溢,另外还有诸如施伯仁,高启,张羽,徐贲等等,几乎朱元璋麾下三分之一旳文臣,都随军南下,一起坐船,直奔广州城。

    包括刚刚通过商科考试的这帮小菜鸟,也随军开拔,声势浩大,一起南下。

    燥热的风,吹拂在脸上,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一些北方的人,显然受不了岭南的暑热,渐渐产生了一些水土不服的症状。

    江柯倒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靠着方子还有携带的药材,帮了不少人。以至于那些成绩比他好太多的同科,也是恭恭敬敬,十分客气。

    大家伙在晚饭之后,凉风乍起,就凑在一起,畅谈无忌,开心聊着。

    在一群人里面,包括陈迪,也加入其中。

    “上位和张相此来,意在崖山,我一个商人,懂得倒是不多……只是听说宋少帝死在了那里,似乎十分悲壮?”陈迪的目光看向了江柯,期待着他的看法。

    “确实十分悲壮。”江柯沉吟道:“彼时临安失守,五岁的宋恭帝投降元廷。可忠义之士,人心不死,杨淑妃在国舅杨亮节的保护下,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逃出临安,南下联络义士,企图继续抗元。他们先去的就是福州,随后元军杀至,再去泉州,彼时泉州商人蒲寿庚不许宋室君臣入城,相反还屠戮赵宋宗室,反戈一击,卖主求荣,卑鄙无耻!”

    陈迪骤然一惊,忙道:“我听说这个蒲寿庚是色目人,元廷很赏识他?蒲家后人荣华富贵,绵延至今,依旧显赫!”

    这时候围拢过来的人多了,包括卖假书的,他突然跳起来,“我也听说过,蒲家无耻,出卖宋室。咱们该上书吴王,以后进入泉州之后,要把蒲家上下,悉数贬为奴仆,男人为奴,女人为娼,生生世世,永远下贱。让千人踩,万人踏!最好,最好再立个跪像,就像对付赵构那样,才能解气!”

    别看这小子嘴臭,但是这个主意却得到了大家伙的赞同,背主投敌的无耻之徒,谁都是蔑视的。

    大家伙纷纷嚷嚷着,要给宋室报仇。

    但是人群之中,也有人微微摇头。

    这个表示相反意见的,名叫朱同,他有个大哥,叫朱异,而他爹正是朱升。

    陈迪笑道:“小朱学士,你有什么高见?说说吧!”

    朱同略沉吟,就说道:“蒲家无耻无德,理该受到报应,怎么处置,我都没有说的。只是我反对为宋室报仇,赵宋之亡,虽然忘在蒙古人之手,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依我之见,这个国家该亡!”

    “何以见得?”陈迪好奇问道,其他众人虽然通过了考试,但每个人的文化水平千差万别,诸如那些商行的老账房,甚至是庙里的和尚,这样的出身能讲明白南宋之亡,也是难为他们了。

    朱同就说道:“别的不说,灭宋的急先锋,便是降将范文虎,此獠不听节制,大战临头,竟然还争权夺利,沉迷享乐,饮酒作乐,只知道跟贾似道吹嘘……待到交战之时,一败再败,命他接应,结果竟然因为鸟鸣,误以为元军杀至,便一退三十里,坐视友军全军覆没!”

    “如此无能之人,竟然靠着贾似道庇护,襄樊兵败之后,只是降一级而已,还镇守坚城安庆。随后元军杀至,又举城投降!反过来成了元廷打手,灭宋先锋。赵宋一朝,早就没有什么是非曲直。”

    “再有临安陷落之后,残余的文臣武将,汇合兵马义士,一路逃到了岭南之地,试图聚拢兵马抗元。然则此时,几位重臣内斗不止,文丞相被驱逐,陆秀夫和张世杰受到打压……越是外敌压境,越是生死存亡,风雨飘摇,就越要防范自己人,就越是不能捐弃前嫌,同仇敌忾。赵宋之亡,四成亡于蒙古,六成亡于内斗!这就是我的看法!”

    朱同本是个温文尔雅的,可说起赵宋之亡,竟然也慷慨激昂起来。

    在场众人也是认真听着,好些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灭宋的急先锋竟然是个降将……也头一次听说,原来大忠臣文丞相还受到了猜忌,被驱逐了。这样的忠臣都得不到重用,赵宋之亡,也就情理之中了。

    给这么一群自己作死的人报仇,似乎情理上当真有点说不过去。

    但是面对这么个情况,又该怎么看呢?

    咱们大家伙千里迢迢,舟船劳顿,直奔崖山,瞻仰古战场,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惋惜赵宋之亡,还是反抗元廷残暴?

    到底要怎么定调子,此行的重要性在哪里?

    史册昭彰,海天壮阔,又该如何看待前人?

    大家伙开始讨论激烈,但渐渐的,声音又低沉下去,江柯和朱同,全都低下了头,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其他众人说了一阵子,也理不出个头绪,索性闭口不言,只有卖书的还不服气,“你们就是迂腐,讨论是非对错干什么?孔夫子尚且为尊者讳呢!要我说啊,大不了修史的时候,用春秋笔法就是了。大宋朝君极正,臣极贤,将士忠勇,舍死忘生。然则运终数尽,不敌天命。如果还觉得惋惜,就多说说二十万人,以身殉国的壮烈,让后人感动流泪,也就够了。”

    “你闭嘴!”江柯怒了,“千秋史册,岂容你随意胡言乱语?小心我抽你!”

    卖书的吓得一缩脖子,但还不服气,哼道:“你说我胡言乱语,可我读了写史书,也都是这个调调儿,可见古人也都是这样糊弄罢了!”

    江柯真想揍他了,偏偏朱同却叹道:“这话说得也不算错,最后归结到天命运数也就是了,可是过去几年,张相几次写文章,说天意即民心,已经推翻了天命之说。如果咱们也还是如此归结赵宋之亡,显然就浅薄了。我想张相此来,必定是有高论。咱们或许可以期待。”

    期待张希孟能给出什么高论吗?

    此刻的中军大帐,重臣云集,同样也在激烈讨论着,令人诧异的是,刘三吾赫然在列,同时在场的,还有几位岭南的儒者。

    摆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正是张希孟给朱元璋写的那份几万字的东西。

    众人不断传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哪怕已经习惯了张希孟犀利的宋濂等人,此时也是陷入了震惊之中。

    而刘三吾已经是坐立不安,惊得站起来。

    他犹豫了再三,才鼓足勇气道:“张相,我,我以为此论不当,不该这么说的。”

    听到这话,高启几个就要站起来反驳,张希孟却笑呵呵道:“今天请大家过来,探讨此事,就是为了反思过去,筹谋未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大可以说出来,开诚布公,言者无罪!”

    “张相,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斗胆请教……文丞相,陆秀夫,还有无数忠义赴死之人,他们皆是士大夫,张相又为何要鄙薄士人?千年来,士人上佐天子,下理万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历朝历代,名臣辈出,先贤不断。道统得以传承,文脉得以延续,皆赖士人之功,便是在这个大帐之中,名臣鸿儒,也是所在多有,我怕张相之论,会,会伤了天下人心。”

    刘三吾说完,还仔细看了一圈,希望得到回应,但是很不幸,朱升绷着脸不言不语,宋濂也只是皱眉头,还在频频看着张希孟所写的东西,隐隐约约,他似乎有所领悟。

    “我要说的不是某个士人,而是士大夫这个群体。”张希孟沉声道:“自秦汉隋唐以来,士人地位不断提高,到了赵宋,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而此时此刻的士人,也不再是以天下为己任,保全名声,保护家族,已经成了大多数士人内心深处的最根本想法。太平的时候,家国天下,固然还能两全。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多数士人先想到的必然是自己。屈膝投敌,尚且可以继续荣华富贵,若是名声败坏,失去官位,则万劫不复。在这个当口,士人们往往表现得党派之争更加严重,内斗不休,互相攻讦,视彼此为寇仇!”

    张希孟的这番话可谓是很不客气,刘三吾想要反驳,但是却发现不少人竟然点起头来。道理也很简单,史书上的确是这么写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每当亡国大祸临头的时候,士大夫一直要求维持大局,维持体统,祖宗之法,轻易不可改变,彼此撕咬更加剧烈,党争凶悍,彼此视为寇仇。如果能把内斗的三分功力拿出去对付外敌,只怕都不会亡国。

    赵宋如此,明朝晚期也是如此,至于带清,还有什么好说呢!

    “归结起来,我以为根本就是士人拥有超越王朝的优待,他们和普通百姓是分开的……所以我以为此来,是要埋葬士大夫情节,悼宋之亡。承袭军民不屈之志,前赴后继,恢复中华!”

    “这也是新朝法统来源!”张希孟断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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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啊,这章真有点难写……理顺了就好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人为士

    张希孟揭开了此行的立意,而且直言新朝法统源自军民百姓的抗争意志,并非承袭秦汉隋唐一路传承旳正统王朝。道理也的确如此,毕竟大宋亡于崖山,难道在这个当下,还要承认元廷正统吗?

    刘三吾说不出这种话,元廷尚存,此刻承认元廷,不亚于直接称臣,这是决然行不通的。

    可问题是真按照张希孟所讲,几千年的历史,当真要在这里重新开始了,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放到古物市场,像是一堆货物般,任凭挑选,哪怕孔孟圣贤,都没有了尊贵,成了可以随意品评解构的存在。

    几十年的苦读,遍布天下的孔孟门徒,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难道没人发奋一击,殊死相搏吗?

    很显然,是没有这个勇士的。

    毕竟那些真正勇敢的人,已经死在了眼前的崖山海域,碧海蓝天,埋葬二十万忠魂,一百年来,只余海水波涛。

    刘三吾沉吟再三,终于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沉声道:“张相,有些事情,或可再议。”

    谁知张希孟竟慨然笑道:“这话也是正理,接下来,咱们就在这个崖山,看着这个古战场,吹着海风,吃着海鲜,开诚布公,百家争鸣,好好讨论一下,到底要如何才好!”

    刘三吾大惊失色,竟然要在这里来一场百家争鸣?

    真的能争回来吗?

    不会是故意欺骗大家伙,糊弄事情吧?

    他将信将疑,但是转过天,这边就准备好了,南宋灭亡的这段事情,包括张希孟所写的内容,合成一本小册子,一口气就发了三千份,不光是他们,包括一些军中将士,也都得到了。

    甚至还安排了一些人,给不算理解的人讲述。

    广州城里,也有不少讨论的声音。

    虽然做不到真正的百家争鸣,但是万众讨论,也是相当骇人。

    张希孟还真不是开玩笑,糊弄事情。

    而在这里,也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当世名家。

    张希孟就不说了,宋濂、朱升,谁又能说他们没学问?刘三吾在岭南数年,身边也有一些鸿儒。

    至于高启、徐贲、张羽等人,正是年青一代才子的佼佼者。

    另外还有几百人刚刚通过商业特科的,他们来源复杂,见解各异,凑在一起,果然是地火风雷,火爆异常。

    有一大批人,站出来痛骂赵宋,指责他们咎由自取,亡国关头,尚在内斗,怯懦无能,对不起炎黄祖宗,是千古罪人。

    像高启就是这一派的代表,他还连续赋诗十首,痛骂赵宋历代皇帝,不但骂了个痛快,还狠狠秀了一把诗才。

    不过在另一边,以刘三吾等人为首,还是努力替赵宋找补,什么尽力了,天亡大宋,非战之罪。

    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又何必责备古人?

    宽宏点,大度点,来都来了,就说两句好话,祭奠死者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陆秀夫、张世杰一般的忠良、也有几岁的少帝,还有那么多军民百姓,一个国家,到了穷途末路,也是有些悲壮,可歌可泣的。

    这两边争执不下,张希孟倒也没急着一锤定音,相反,他希望讨论的又深入越好,越长久越好。

    最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重温历史,不忘过往。

    唯有如此,才不会再次犯错。

    而张希孟本人也不是白白看戏,他邀请了朱元璋,一同查看崖山战场,复盘昔日的战争。

    老朱欣然答应,这事情可比听着一群鸭子争吵有意思多了。

    就连朱英也跟来了,不愿意错过热闹。

    崖山在新会城南一百里,处于珠江三角洲入海处,一片散碎的岛屿之中,东崖山,西瓶山,两山束出一条通往大海的水道,正是潮汐门户所在,故有崖门之称。

    崖山向东,过几座岛屿,又有一片海域,便是零丁洋。

    置身此处,眺望海天,山高海阔,却无容身之所。

    穷途末路,运终数尽。

    大宋王朝,从中原退到临安,再从临安退到了崖山,当真是退无可退,二十万军民百姓,宫女太监,就在这一片海域,烟消云散。

    “先生,这里就是当初赵宋君臣最后屯扎的所在吧?”

    朱元璋指着崖山西边的一片海湾,喃喃道:“当初咱外祖父,就是这些人之一啊!”

    张希孟颔首道:“根据史书上说,彼时大宋君臣尚有两千艘船,二十万人。不过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是文臣、宫女、太监,能战之士,不足半数。而元廷为了覆灭赵宋,也调集了二十万人,五百多艘船只。”

    “赵宋君臣为了抵御元军,就在这座海湾里,以铁索连舟,把少帝的龙船放在最中间。”

    一听到这里,老朱就怔住了,他对铁索连舟这四个字十分敏感,刚刚不就有一个陈友谅,已经败得裤子都没了吗!

    “元廷可是用火攻得手?”

    张希孟摇头,“没有,宋军在船上涂上了泥巴,而且船头设置大木,用来阻挡火船。”

    老朱怔了怔,“这么说,赵宋君臣,还有点脑子?”

    “可他们没有抢占出海口,只是困守海湾,七天之后,淡水消耗光,有的士兵喝海水,呕吐不止,白白丢了性命。”

    朱元璋的脸又黑了,真是不禁夸啊!

    “这是个绝境,可也是赵宋君臣把自己置身绝境,咱看他们,似乎不是想克敌制胜,倒像是一心求死。崖山,就是他们给自己选的墓地。”

    张希孟看了看四周,用力点头,简直不能更加赞同。

    “主公,倘若是您,面对这个局,又有什么破解之道?”

    朱元璋怔了怔,看了看狭小的海湾,目光向外延伸,最终叹道:“咱或许会跑吧!毕竟这里着实不适合决战。咱就是有点糊涂,明明文天祥奋力死战,这帮人不去援助文天祥,坐视文丞相被俘,结果又在这么个绝境,不知道逃遁,让人一举歼灭……如此进退失据,不懂大局,不知取舍……难道从上到下,皆是糊涂蛋吗?”

    老朱问出了这一路行来,最紧要的一个问题,也是张希孟苦苦思索的事情。

    为什么国事艰难,到了亡国关头,最需要大家伙团结一心,共度时艰的关头,往往朝中的正人君子们,会斗得更加厉害,你死我活,甚至可以把外敌都放在一边,活活把自己玩死?

    时至今日,张希孟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懂了,但总还是有些领悟。

    “长久以来,我们都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人多地广,幅员辽阔。这样的庞然大物,外人是杀不绝的,必须要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所以相应的,只要我们解决好内部问题,就能大概率渡过危机。这种想法本来没错,可错就错在了赵宋立国根基太弱,外患竟然比内忧还大!偏偏又酝酿出一个理学怪胎,彻底遗祸无穷。”

    朱元璋默默听着,就连朱英都竖起耳朵,格外认真。

    “遇事喜欢从自身反思,加上习惯于维护自身利益,使得士大夫们在面临着危机的时候,越发要求稳定,恐惧变革,谁敢跳出来,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就算没人跳出来,他们也会找个小人出来,口诛笔伐,他们并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让人觉得他们在解决问题。”

    “那不就是自欺欺人吗?”朱英忍不住笑道。

    张希孟颔首,“确实是自欺欺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多数士大夫除了诗词歌赋,道德文章,什么都不通。少数士人虽然懂得很多,但是由于利之所在,不得已只能随大流。诸如文天祥这种,既有些能力,又肯于出来做事的,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把他弄死,岂不是衬托的大家伙都特别无能!”

    朱元璋眉头乱抖,身为一个即将登临宝座,坐拥天下的帝王,听着这些道理,心中烦乱,很不舒服。

    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些,不光是在赵宋身上发生,只是他们比较明显罢了。

    去看看当下的元廷,不一样是害死了脱脱吗?

    大宋、大元,大哥别笑话二哥,到了亡国时候,全都是一个鸟样!

    “先生,还是说说该怎么避免这个局面吧?”

    张希孟沉吟少许,就说道:“主公,这事情的原因太多了,但是臣以为关键还要落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士人阶层上面……主公问,他们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进退失据,昏招迭出?历经朝代更迭,士人始终高高在上,他们并不会随着王朝一起灭亡,既然如此,又何必拼上性命呢?因此除了少数以国事为重的士人,能够舍死忘生,以身殉国之外,其余人皆是墙头草罢了。”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了……那便是人人为士。天下百姓皆可为士,天下之士,皆为百姓。”

    “士为百姓,百姓为士?”

    “没错,过去历朝历代,以士人治理天下,士人又不和天下万民同心,所以臣以为,无论三纲五常,仁政王道,都不是核心。”

    “那该是什么?”

    “是这个国家,所谓士人,首在爱国!”

    ------题外话------

    小的好像到了困难期了,啥时候能走出来啊!!!

第三百八十二章 建立什么样的国家

    张希孟和朱元璋,就坐在崖山之上,眼望着海水波涛,君臣两个,比起天高海阔,显得格外渺小。

    而两个渺小的人,却又在谈论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

    “主公,湖口大捷之后,主公曾问我,要如何做,才配得上帝王之德,君临天下?臣建议主公南下崖山,为宋室埋葬,为新朝建基。臣也写了这篇文章,说了我旳看法。但时至今日,面对这个古战场,面对着赵宋亡国之地。臣有了别的想法,与其讨论主公何以君临天下,倒不如讨论一番,接下来要建立的国家,该是什么样的!”

    士人当爱国,这句话的核心在什么是士人,国家又是什么…

    朱元璋眉头微皱,心中思忖,他有很多答案,但是在这一刻,却又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只能无奈道:“还请先生赐教。”

    “主公,咱们不妨看看从前的国家吧……自秦汉以来,尤其是儒家成为显学之后,这天下便是天子高居九五,依靠少数士人的拥护,统治天下。而占据所有人口九成的百姓,则是浑浑噩噩,完全被士绅掌控,一人,十人,百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国家。”

    一人自然是天子,十人就是士大夫,百人就是普通百姓……或许会有些出入,但这个意思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朱元璋略沉吟道:“士绅掌控百姓,若有人许诺保有他们的地位,这些人自然可以投靠新主。若是残害下面的百姓,能够维持他们的地位,他们也会毫不客气去做。先生这么一说,咱再看赵宋之败,也就了然了。国破家亡,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尚且带着那么多宫女,太监,还要维持朝廷体面,士大夫斯文。到死都不肯认清现实,都不肯俯下身,去依靠百姓,聚拢万民之力,御敌复国……还有,在最后决战,竟然铁索连舟,不肯抢占出口。他们是怕下面的百姓都跑了。防范百姓,始终胜过敌人,这就是赵宋之败!”

    老朱扬起头,笑道:“先生,这一次咱总结的没有错吧?”

    张希孟道:“主公圣瑞,这番话当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臣以为每与宋反,其事乃成。主公想要的答案,似乎聚在眼前了。”

    朱元璋起身,深吸一口带着腥味的海风,心潮如同起伏的海面,最终一声喟叹,忍不住道:“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了!”

    张希孟一怔,竟然用力点头,深表赞同。

    确实,这个答案就摆在那里,只等着有人点破。

    而朱元璋,绝对是最合适的那个,他比张希孟有资格多了,毕竟他是未来的国家之主,他要统御的国家,该是什么样子,自然要由他来回答。

    从崖山返回住处,朱元璋屏退左右,包括张希孟在内,他凝神静气,坐在桌案前面,反复斟酌,终于提起了笔。

    朱元璋要写什么呢?

    他想到了濠州,想到了自己起家的时候,那时候元军围困,濠州城危在旦夕,在那时候,是濠州军民百姓,鼎力相助,前赴后继,舍死忘生,才保住了城池。

    朱元璋还能记住那一个个战死沙场的姓名,他们的相貌,仿佛就在自己的面前,依旧在等候一个命令。

    濠州之后,他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

    横涧山,滁州城,几十万的元廷大军,泰山压顶,又是无数百姓的支持,充裕的钱粮,使得自己挺过了最大的危局。

    紧接着渡江,攻取金陵,征战四方,扩充实力,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若没有百姓支持,又何来今日?

    反过来,朱家军又做了什么呢?

    从一开始,就是铲除豪强,均分田亩。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拿出第三次兴起的纲领,再到给女人分田,大力兴学,朱家军的作为,也是不断向支持自己的百姓,释放红利。

    朱家军和百姓之间,本就是鱼水之情。

    而很早之前,张先生就讲了,天子的使命在于均分田亩,维护公平。

    事到如今,终于要走到了这一步,确实不该有什么迟疑。

    天子与万民共天下,那未来的国家,老百姓就有一份。

    也唯有如此,才能和以往彻底告别,和赵宋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既然百姓也有一份,该怎么讲呢?

    仅仅是嘴上说说嘛?

    很显然不行的,百姓之所以有一份,首先就是均田,土地是国家的,百姓享有一份土地,自然是国家的人。

    其次,要给百姓读书的机会,要让民间的聪明之人,能够进入官府为官,辅国治民。

    由于普及教育,把机会给了每一个人,自然而然,国家与百姓之间,和衷共济,休戚与共。

    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国的命运,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

    朱元璋不断追忆自己的崛起之路,不断思索着他和百姓的互动,思索着未来……下笔如飞,心中所想,化成纸上文字。

    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弥漫心头。

    朱元璋终于体会到了张希孟的快乐!

    没错,这些年,张希孟写了那么多文章,阐发自己想法,然后变成策略,付诸实施,得到百姓认可……原来这种成就感,可比所谓杀伐果决,要有趣多了。

    难怪张先生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呢!

    老朱足足写了一个通宵,依旧是神采奕奕,恨不得再写一个晚上……但是很可惜,老朱的词儿穷了,肚子里的货没了。

    还是要找张先生,该怎么总结,才能到位呢?

    老朱带着自己的稿子,来找张希孟了。

    “请先生过目!”

    突然之间,老朱竟然有点回到了曾经交作业的时候,又要让先生批阅了。

    张希孟捧起了草稿,快速浏览。

    结果他越看越惊讶,越看越喜悦……实际上朱元璋已经走出了那个“受命于天”的窠臼,具备了开启全新一朝的资格。

    事到如今,该怎么总结呢?

    张希孟在足足看了三遍之后,提起笔,在这篇老朱撰写文章的后面,只填了两句话:君王乃一国团结之象征,臣民百姓乃一国天然平等之一员。

    张希孟写完之后,又递给了朱元璋。

    老朱默默注视着,他沉吟思索,足足过了一刻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释重负。

    “到底是先生,说得明白,这两句话,把咱要说的意思,都概括清楚了。”朱元璋又感叹道:“此时此刻,咱也算是明白了,要坐上龙椅,君临天下。不是咱打赢了多少仗,不是咱有了多大的功绩,抢占了多少地盘……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追根溯源,一切的根本,无非是咱要当个什么样的君王,又该怎么看待臣民百姓罢了!”

    张希孟抚掌大笑,连连赞叹。

    “主公悟了,着实万民之福啊!”

    老朱谦逊一笑,“咱能看到这些,还不是先生教导有方!正好,眼下不是在讨论吗!就把咱这篇文章,还有先生的两句话,都交给他们,让他们去争辩,看看咱有没有道理!哈哈哈哈!”

    朱元璋朗声大笑,前面张希孟的文章,已经够吓人了,结果老朱弄出来的,更加恐怖了一万倍!

    毕竟张希孟所写,还未必能百分百落实,可朱元璋的这篇文章一出,从中透露出来的想法,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完了!

    彻底完了!

    士人一直讲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可问题是这个帝王轴啊!

    他不听大家伙的劝,也不想给士大夫什么优待,在他的眼里,一视同仁,所有人都一样!

    这可比张希孟说一万句,都管用。

    “这,这可如之奈何?”

    刘三吾面对新的文章,彻底连争论的勇气都没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在张希孟的注释里,皇帝依旧至高无上,拥有绝对权柄。可是这种至高无上,跟老天之子,天命所归,那一套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在新的国家里,皇帝只是被当做组成国家的纽带,享有治理百姓的权柄。

    而百姓和百姓之间,也都是一样的人,不存在什么根本上的差别。

    好好读书,通过考试,就是为官为士。

    自己没本事,还可以寄希望于下一代,继续努力。

    “上位,上位恢复中华,德比三皇,功过五帝,天命圣人,万民归心……如果只是这么说,未免,未免太过轻贱了。”

    朱同突然抬起头,轻笑道:“您老不是以外臣自居吗?几时也喊上上位了?”

    刘三吾老脸血红,很是尴尬,不由得抱怨道:“尔等可都是吴王之臣,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威福下移吗?”

    这时候高启呵呵冷笑,“您老人家还是别费力气了,我们可不觉得上位威福有损!恰恰相反,上位重定了君臣关系,重新阐释纲常,再造天地,新开一国。论功论德,足以和任何明君圣主,相提并论!”

    江柯也跟着道:“的确如此,上位此番说的是君王之下,臣民皆是一样,真正有所损失的,似乎是士大夫才是!”

    卖书的更是直言不讳,“别装蒜了,你们捧着天子,还不是想把君王和百姓分割开,然后好鱼肉百姓,予求予取,你们用心也太歹毒了!”

    刘三吾怒目圆睁,“你,你才可恶!”

    卖书的哈哈大笑,“瞧见没有,急眼了,他急眼了,就是我说对了!上位圣明啊!”

    人群随即爆发出欢天喜地的笑声,就在这时候,有人传令,三日之后,在崖山古战场,举行祭祀,有重大事情宣布……

第三百八十三章 朱元璋在崖山

    三日之后,朱元璋着戎装,披黄袍,配长剑,昂然长立,面向崖山……在老朱身后,包括此行文武诸臣,鸿儒名宿,军中将士,岭南百姓,参与之众,多达两万余人。

    恐怕是自一百年前的崖山之战到如今,这里聚集人员最多的一次。

    旌旗连绵不断,遮天蔽日,鼓角密布,气象森严。

    除了在陆地上,海湾之中,尚有大船三十艘,由俞通海率领,船头一样摆满了牛羊祭品。

    张希孟身为此地文官之首,一身绯红旳官服,头戴梁冠,手持笏板,侧立在朱元璋身边。

    海风吹拂之下,衣带飘摇,端的有种站立在潮头,中流击水的气象。

    经过了这些天的酝酿和讨论,事情也终于有了个结论。

    宋亡于内忧外患,内忧甚于外患。

    虽然于亡国之时,也有几分悲壮慷慨,值得纪念,但仍不能不批判。

    宋厚待士人,刻薄百姓。亡国之时,只余一群为了自身利益鼠目寸光的士大夫,而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并不能同宋室一心,没有百姓支持,是宋亡的根本所在!

    悼宋之亡,反思得失,君王柄国,当以亿兆黎民为先,切实为民谋利。保障百姓田亩,使民足食,广兴学堂,使民受教,发展百业,使民富足……凝聚万民之心,则江山永固,社稷长兴。

    均田之外,不使豪强窃据土地,不使士绅霸占乡土,不使宗族牢笼百姓……君王,百官,百姓……不许有缙绅隔绝官民,天子不失民,方为天子,百姓不失君王,方得庇护。君天下者,至公!窃据乡土者,名为乡亲,实为蠹虫,不可不察。

    广兴学,开科举,官吏一体,上下通畅,则流水不腐,亿兆黎民,聪明才智之士,皆有为国效力之机。国乃君王之国,国乃万民之家。

    ……

    总计差不多二十多条,罗列下来,构成了这一次大讨论的核心。

    其实很显然,这些内容,还有不少没有说透的地方,很多东西,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具体的落实方案,大约就是个原则。

    可仅仅是原则,就已经惊天动地,石破天惊了。

    在人群之中的刘三吾等人,心里头砰砰乱跳,连日的辩论,让他们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他们苦心捍卫的孔孟之道,在这一刻,算是瓦解冰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张希孟倡导的“民本”主张,而此民本已经和儒家的民本,大相径庭……儒家的民本是说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要对百姓好,以民为本。本质上还是一种说教。

    而张希孟的民本,则是民为国家根本,在这个基础上,百姓享有田亩,教育等等权利,作为国家一份子,参与到国家的管理和运行当中。

    化被动为主动,地位自是迥然不同。

    再有仔细推究,就会发现张希孟的这套主张,对天子实则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绝不是简单的天人感应,随便吓唬皇帝那么简单,全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些主张,也就是在开国的时候,可以摆弄,而且也就是遇上了朱元璋这么个勤政爱民的特例。

    其实朱元璋也考虑过,这么弄下去,后代子孙还能不能驾驭天下,会不会威福下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向,子孙后代,就不会出现昏聩无能之辈吗?

    如果如少帝一般,崖山蹈海,岂不是更加凄凉?

    历史上朱元璋担心子孙胡乱折腾,就曾经赋予六科封驳之权,为的就是遏制天子胡为。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稍微加了点保险罢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张希孟的这一番操作,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放在两千年的历史上,估计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毫无疑问,这是朱元璋的高光时刻,更是张希孟的成功。

    “奉酒!”

    张希孟高声大喊。

    朱元璋依次将三杯水酒,洒落天地之间。

    “奉祭品!”

    拱卫司的兵丁依次摆上祭品,船头上的水兵也行动起来,将牛羊投入海中。

    “上香!”

    朱元璋将指头粗的三根香插入香炉。

    这些做好之后,终于到了最让人期待的时刻,朱元璋的手里,捧着一篇从张希孟那里接过来的祭文,准备宣读。

    大家伙都在伸长了脖子,尤其是前面的人,更是恨不得扑上来,好好看看老朱到底写的什么玩意。

    毕竟赵宋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在这时候,你还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刨坟掘墓吗?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朱元璋掀开祭文之后,第一个提到的竟然是陈胜吴广,“……自大泽乡首举义旗以来,历代豪杰,不平则鸣,中原义士,不曾断绝……宋室天子,终结五代乱世,治世有功,不抑兼并,民生困苦,百多年间,起义之人,不可胜计。”

    “又有靖康之后,金人踏践中原,山河破碎,百姓遭劫……虽山野之人,草莽义士,亦愤然起兵,抗拒胡虏,梁山张荣,缩头湖大捷,天下扬名。朝野上下,皆有不屈忠魂。无奈赵宋屈膝媾和,一败再败,以至于蒙古南下,赵宋社稷,断绝崖山。”

    “然则宋室虽败,人心不死……”

    朱元璋说到了这里,声音陡然提高,能临近的诸臣也都吓了一跳,关键的东西要来了,他们听的就是这个!

    “福建民人陈吊眼,于至元十七年起兵抗元,兵马一度多达十万,天下震动。前一年正是崖山之败,宋室灭亡之时,次年便有百姓起兵抗元,谁言华夏亡国?”

    众人听到这里,悚然心惊,崖山亡的是赵宋江山,并非华夏天下。

    这个立意着实绝了!

    “至元二十年,福建百姓黄华举兵起义,浙东提刑吴姓者,亦举兵响应,广东之地,有义士欧南喜,黎德,亦竖起大旗……至元二十四年,钟明亮起义,兵马一度达到二十万之众,元廷震恐……元贞二年,赣州百姓刘季起义,元仁宗皇庆元年,宁都蔡五九起义……英宗至治元年,陕西百姓起义……至元四年,袁州僧人彭莹玉,门徒周子旺起义!至正八年,方国珍起义!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刘福通起义!至正十二年,濠州人郭子兴起义!同年,濠州人朱重八,后改元璋,投身义军,反抗暴元!”

    说到这里,朱元璋略停顿,再看下面的群臣,无不惊骇!

    至于刘三吾等人,更是张大了嘴巴,久久不敢闭上。

    这,这话也是一个君王能说的?

    “自元军南下中原以来,天下义士,前赴后继,如点点星火,未曾断绝!以至于终有红巾起义,元廷风雨飘摇。元璋身为义军首领,至崖山之前,面对宋室亡国之地,祭告天地山海,赵宋亡国,华夏未亡,宋天子可死,士大夫可降,华夏之民不可辱,华夏之志不可夺!”

    “英雄豪杰,前赴后继,抗争不绝,终于今日之成就,元廷覆灭在即,正是华夏重兴之日!”

    “元璋于此,祭告天地,缅怀过往,振奋人心。他日必定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矢志不渝,此心如铁!”

    老朱说到这里,人群当中,丁普郎,傅友德,李普胜,邹普胜,这几个人早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彭祖师,周师兄,诸位师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

    其余濠州红巾,淮西将士,同样纷纷单膝点地,也哭了出来。

    值了!

    他们总算没有跟错人!

    在这一群人当中,有个手上带着镣铐的汉子,他默默看着前方的朱元璋,沉吟再三,竟然也跪下了,他叫张定边!

    姓朱的,你他娘的太会说话了,老子不得不跪!

    朱元璋这篇祭文,着实超越了前面的几篇。虽然看得出来,思想脉络,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前面就提到华夏真意在于不屈之志。

    但是直到这篇祭文一出,才彻底向天下人宣告,朱元璋承袭的不是赵宋的法统,也不是什么元廷的法统。

    他承袭的是一直以来,华夏百姓的不屈抗争……尤其是元朝以来,宋室虽然灭亡,可人心不死,华夏不亡。

    所有元廷皇帝,每个人都面临起义,几万,几十万……这些在史书上不起眼的匪人,最终酝酿出惊天动地的红巾大起义。

    元廷铁蹄,能打败宋室,能降服士大夫,唯独奈何不了人心。

    正是靠着这股气,才有了今天!

    咱要立国称帝,也不是靠着士大夫拥护,更不是靠着你们的妙笔生花,辩经论证正统。

    咱靠的就是亿兆黎民,靠的是不屈斗志!

    到了这一刻,刘三吾这才真正明白过来,朱元璋并不需要士人的拥戴,双方再也不是合作的关系。

    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士人这个说法,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的寻常官吏而已。

    真的不甘心啊!

    怎么会这样?

    要不干脆一走了之算了,做个闲云野鹤,终老山林……他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冷不防,数万军民齐声高呼万岁,声震云霄,海波荡漾。

    刘三吾膝盖弯曲,不得不跪……用尽力气,高呼万岁,竟然比其他人声音还要响亮几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俺老方,降了!

    朱元璋宣读完毕,深深吸口气,将手里的明黄旨意合上。此刻一旁的张希孟捧着鎏金托盘,恭恭敬敬,接下了这份祭文。

    如不出意外,将作为特级国宝供奉,永世流传,以供后人敬仰。

    老朱顺利读完祭文,竟然也是浑身汗透,气喘吁吁。

    迎着海风,面对万千臣民,高声宣读,这活儿可真不轻松,没有个好身体,都抗不下来。

    张希孟只是负责主持,就觉得汗流浃背,头晕目眩,暑热袭人。如果再多一会儿,他都害怕自己撑不住。

    所幸一切都没有出问题,一行人返回行在,喝了点凉茶,吃了些水果,张希孟这才喘上了一口气。

    正好朱英喜滋滋走进来,对张希孟嚷嚷道:“大哥,你给我干爹写旳祭文绝了!我看见所有人都在谈论,就连军中小卒都说吴王有气魄,跟着上位有奔头。”

    张希孟微微愕然,随即道:“我虽然润色了一些,但祭文还是主公所写,帝王气象,天子胸襟,总算是水到渠成了……对了,你跑来干什么,是有事情了?”

    “有,干爹叫我过来瞧瞧,如果大哥缓过劲儿了,去他那边一趟。”

    张希孟打起精神,跟着朱英,过来见老朱。

    朱元璋就比较随便了,赤着脚丫子,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个挺大的西瓜……见张希孟来了,连忙招呼,“先生,快来尝尝,解解暑气。”

    张希孟一笑,“主公,臣吃了些荔枝,实在是没这个肚子了……不知道主公有什么吩咐吗?”

    老朱点头,“吩咐谈不上,咱就是有这么点想法,你说咱们在岭南讨论的这些事情,写的这些文章,好不好?”

    张希孟忙点头,他能说不好吗!

    老朱又道:“既然是好,咱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才行。”

    张希孟略怔了怔,立刻道:“主公放心,这些内容礼部那边肯定要刊印的,明发各处,还要让民间讨论,各地的学堂阅读,阐发见解……这些都有安排。”

    老朱顿了顿,心思并不在这里。

    “咱的意思,能不能给那几个人送去,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那几个人?

    开开眼界?

    张希孟沉吟了片刻,才试着道:“主公的意思,是要给张士诚、刘福通等人?”

    “也包括陈友谅,如果元廷想要,咱也可以送一份过去!”老朱笑呵呵说道。

    张希孟也愣住了,这个主意,有点厉害啊!

    争天下可不只是打打杀杀,如果疆场就能定天下,那项羽才是王者,吕布该一统三国啊!

    争霸争的是人心,比的是格局气度,看的是内政水平,较量的财力民力……最终胜利者,未必是最能打的,但一定是最顽强的。

    时至今日,朱元璋集团,已经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全都梳理妥当了,剩下的虽然算不上小问题,但是最根本的东西,已经再无迟滞,可以畅通无阻,沛然而行,黄河之水天上来,试问天下英雄,谁堪敌手?

    而这些文章祭文,就是朱元璋向群雄发出的信号!

    高,着实是高!

    “主公这一计就能试探出这几家的成色,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老朱含蓄一笑,“还不是先生的格局高,咱跟着学了这些年,也勉强赶得上先生的脚步,不至于糊里糊涂,被纷繁乱世,迷了眼睛。”

    “这也是主公聪慧,心怀天下,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朱欣然接受,君臣商业互吹,自然是很有趣的。不过正事也不能忘了,立刻下令,准备抄本,然后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应天……然后要求应天立刻将东西发出去,送给其他各家。

    朱元璋亲自关照的大事,又是这个时候,试问谁敢怠慢,李习身为一个老儒,面对这些惊世骇俗的文字,就只剩下震撼了。

    还真别说,真的走出来了!

    这几年张希孟提倡的东西,结合这一次的岭南之行,已经彻彻底底形成了体系……一个足以抗衡并且取代儒家三纲五常的一整套体系。

    或许还有些不足之处,需要补充完善。但是仅仅从立意上讲,这套东西压倒儒家主张,已经不成问题了。

    看起来往后孔孟门徒不值钱了,读书人怕是要成张门子弟了。

    李习感慨了一阵,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可以对张希孟主张的任何东西提出反对,但是唯独一样,他不好反对。

    这便是张希孟主张的兴学。

    过去李习是儒士,但是他现在更多是一部尚书,管着上百名官吏。

    一个衙门有多重要,多少权柄……这可不是看别人怎么说,那要看这个部有多大权力,掌握多少资源!

    吏部为什么牛?

    全天下的官吏,都要归吏部管,一个强势的吏部尚书,可以和宰相分庭抗礼。

    当然了,在张希孟建议设立门下省之后,门下执掌下面的书吏,可谓是捏住了官僚体系的根基,别说吏部了,就算是中书省,也比稳稳压住门下……

    这些事情李习暂时还顾不得,他真正在意的是兴学!

    前面在白鹿洞书院,已经宣布要废除书院,废除私学,到了现在,更是有人人为士的提法。

    想要成为士人,最起码要读书识字吧?

    说人人为士,人人读书,这个目标有点大了,想要做到,非常困难……咱们能不能打个折扣?

    比如让七成人读书,五成也行,要不降到三成!

    反正不管多少,都是要比现在几倍,几十倍增加……一直礼部都是世人眼中的清水衙门,除了科举之外,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权柄。

    预算也是六部当中最少的,别看工部辛苦,但是那些大工,河道,城池……哪一项不是几十万贯,上百万贯!

    也不是说他们贪墨国帑民财,而是说你只要握着这么大一笔钱的花销去向,你就自然而然得到尊重敬畏。

    如果礼部能负责建立五千个学堂,或者一万个学堂,乃至更多,谁还敢瞧不起礼部?

    咱们这帮书生的好日子可算来了!

    李习毫不犹豫就动起来了,赶快布置下面,让大家伙准备上,只等命令性下来,立刻行动!

    谁也拦不住咱们!

    礼部如此,其余各部衙门,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伙战战兢兢,评估着岭南之行的影响,大家伙都知道很大很大,但是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却是没人敢说。

    ……

    “吴王当真在祭文当中提到我了?”

    方国珍已经是第三次询问,儿子方关把祭文摆到了他爹面前,“您老自己看,不就是写在这里吗!”

    方国珍瞪大眼睛,看了好半天,突然喃喃道:“就是太少了,再多几个字该多好啊!”

    方关脸都黑了,“爹啊,张士诚高邮之战打得那么辛苦,吴王都没写一个字,把您老和彭祖师,郭大帅放到了一起,这是多大的恩典啊?说实话,儿子都觉得脸上有光!祖坟冒青烟!”

    “是啊!”

    方国珍的老脸有些尴尬,想笑,却又不那么自然。

    “爹,你这是怎么了?”

    “哎!”

    方国珍重重叹息,“吴王抬举了你爹,可你爹心里头清楚,我是起兵不假,可我首鼠两端,几次投降,又自己反叛,世人都把我当成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今听到吴王如此夸奖,我,我还有点不,不舒服自在。”

    方关能说什么,只能说老爹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糊涂!

    “爹,别管怎么说,有吴王的赞许,您老人家也值了。”

    方国珍思索再三,心中烦躁,干脆起身,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道:“你说吴王能一统天下吗?”

    方关一愣,愕然无语。

    方国珍又补充道:“你别怕,就实话实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关这才鼓足勇气,闷声道:“爹,陈友谅新败,张士诚早就没了心气……刘福通和元廷,尚在鏖战,他们鹬蚌相争,吴王渔翁得利,这,这大局不是挺明白吗?”

    方国珍语塞了,貌似还真是这样,儿子的水平上来了,连天下大势都弄明白了。

    可问题是弄明白归弄明白,他该怎么办啊?

    继续守着台州、温州,当土皇帝,等候朱元璋大军袭来,还是早作打算?

    方国珍陷入了挣扎。

    谁不想独霸一方,自己说了算?

    而且朱家军那边管得严格,远不如现在逍遥自在,从自己出发,确实不该投降朱元璋……

    方国珍思前想后,可不管有多少念头,最后他的目光都落在这篇祭文上面。

    朱元璋这人念旧,那些濠州跟着他的老卒,算不得吃亏,哪怕死在了战场上,也值得了。

    再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这些兄弟……

    还能说什么,只有一声长叹!

    方国珍足足纠结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还没有吃饭,他就下令,召集所有将领兵卒,一个不许落下。

    两个时辰之后,差不多一万五千人凑在,包括方国珍的兄弟方国璋,也都在内。

    方国珍攥着拳头,走到了大家伙的中间,他深吸口气,“俺,俺就说一件事!从今往后,俺投靠吴王了。”

    下面人纹丝不动,似乎没有听清。

    方国珍值得再次大吼,“俺老方,降了!投降吴王了!你们听懂了吗?”

    短暂的沉默,随后竟响起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竟有人喜极而泣……方国珍嘴角抽搐,心里暗骂,“奶奶的,这帮孙子,早就变心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篇文章撬动天下

    方国珍也不知道自己该庆贺顺应人心,还是该痛哭人心尽失了……反正属下人均小奉先,如果再拖下去,鬼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董丞相给宰了?

    “你说说,为兄真的那么差吗?”

    方国璋忙笑嘻嘻道:“兄长,你这说的什么话,就连吴王都是尊着你旳,还把你视作义军前辈,这是多大的恩遇,咱们方家上下,都与有荣焉啊!”

    方国珍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可他还有点不服气,“难道咱这辈子就只能依靠他朱元璋,自己不能干一番事业?”

    方国璋停顿一下,似乎在想什么,随后一咬牙,“兄长,这几句心里话,我是不能不说了……朱家军是豪杰无数,可多是陆上的汉子,这水里的英雄,可没几个。你瞧瞧现在朱家军的水师,俞通海,廖永忠,张德胜……这帮人也就是在巢湖里面横行霸道,让他们进长江都勉强,还有那个蛮子海牙,一个常败将军。这么说吧,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咱们投靠过去,简直就是及时雨。”

    “我说句不客气的,前者吴王愿意封兄长越王,就是存了拉拢兄长的意思,如今兄长投靠过去,顺天应人,吴王还不把兄长当成心腹看?到时候把水师都交给兄长,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兄长建功立业,到时候一个世袭罔替的越国公,不就在眼前吗!”

    世袭罔替?

    还越国公?

    方国珍有点不淡定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方国璋更来劲了,“兄长,实不相瞒,我还听说,前者吴王对欧普祥,曾经许诺,让他海外建国。”

    “什么?他答应了?”

    “哪啊!”方国璋鄙夷哂笑,“欧普祥就是个鼠目寸光之辈,他只敢在袁州老巢窝里横,让吴王把他手下都给弄走了,孤零零一个,任凭吴王摆布,他这是自己找的。兄长,咱们可不一样,横行海上,是咱们兄弟的饭碗。别的不说,往北去,有那个倭国,往南还有占城,咱们的船队全都去过,这些地方谈不上好,但是要能割据一方,当海外天子,也是不错的。”

    “还有这事?”

    方国珍心潮澎湃,敢情这路早都给自己铺好了,投降吴王,名分有了,前程有了,子孙后代也不用愁了,愿意海外建国,也不是不可能。

    简直是赢麻了。

    再无疑虑,必须这么干!

    方国珍痛下决心,“立刻准备册图,上书纳土归降!对了……”方国珍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死死盯着方国璋,胡须都撅起来了,咬着后槽牙质问道:“你给我说!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们早都打听好了?”

    方国珍的眼珠子都开瞪出来了。

    不光手下都是小奉先,连自己儿子,兄弟,也都是这一路货色,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方国珍欲哭无泪,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派遣儿子方关,携带甲兵图册,前往应天,纳土归降。又命令方国璋,整顿水陆两军,清点家底儿,老老实实,如实造册,准备归降之时,一起献上去。

    方国珍还提醒兄弟,“你可听好了,朱家军办事可不糊涂,有什么吃空饷,喝兵血,瞒不过人家。这一次既然要投降,就老老实实,把数整对了,别到时候让人抓着小辫子,可别指望我保你们!”

    方国璋愣了半晌,忙不迭答应。

    告辞下去的时候,都用小跑的。

    成了朱家军,可不能怠慢了!

    方国珍纳土归降,这事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几年前的时候,方国珍就跟朱元璋这边有往来,以食盐换取粮食,生意做得不亦乐乎。

    后来朱元璋封了三位王爷,也就是越王方国珍最顺滑。

    这期间方国珍也几次派船队,协助朱家军行动。

    这一次攻取岭南,俞通海能那么顺利,也跟方国珍的帮助脱不了关系。

    总而言之,这两家走得非常近,从上到下,尤其是下面,就不用多说了。

    方国珍叮嘱兄弟,要把数据弄得准一点,别让朱家军抓了把柄,这话还真对了,毕竟拱卫司那里的统计,没准比他们还清楚。

    方国珍这里,让朱家军渗透的和筛子差不多,简直跟带英有的一拼,单向透明了。

    这是知道内情的,但是不可否认,作为逐鹿中原的群雄之一,方国珍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竟然如此顺滑,直接归降,还是大大震撼了天下大局。

    首先最惶恐的就是福州的陈友定,他没法不怕。

    老朱下岭南,逼降了何真,又收服了方国珍,他统御的福建八个郡,一下子落入了朱家军的三方包围。

    如果考虑方国珍的水师,他连退路都没有了,整个被朱家军环抱了。

    “你们瞧着,这是最毒的鹤顶红,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朱元璋真的容不下我,唯有血战到底,我陈友定和方国珍不一样,我宁死不降!”

    手下人还能说什么,只有拍着胸膛表示,要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反正自此之后,陈友定成天带着那瓶鹤顶红,跟谁都讲取义成仁,要宁死不屈,下面人也都附和着,至于心里想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同为江南诸侯的张士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朱重八!你没有良心!高邮城,脱脱百万大军,那是我扛下来的,天下红巾豪杰,无论如何,都要算上我老张!你把我抛到九霄云外,我跟你没完!”

    张士诚跳着脚大骂。

    他思前想后,又找了好几个文人,继续帮他写小说,写戏文,宣扬高邮之战,讲他如何如何英明神武。

    可问题是张士诚前面的反复横跳,已经败光了人品,几次宣传战,他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就这样了,还要打宣传战,只能说人菜瘾大。

    关上门自娱自乐算了,很显然,张士诚也是一副闭目待锤的架势,很难再有什么举动。

    不过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有人不服气的。

    这人就是刘福通!

    “朱元璋,你过分了!”

    老朱在祭文当中,算是很给刘福通面子,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朱家军的宣传基调,都是否定大宋。

    偏偏刘福通这边国号就是宋,打出的旗号也是重开大宋之天。

    朱元璋骂大宋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给我们难堪!

    而且你姓朱的也太不地道了,你跑去崖山读祭文,你发誓恢复中华,驱逐胡虏……你他娘的有本事北伐啊!

    我们这边打生打死,血流成河,你倒好,什么都不干,就是扩充实力,然后出一张嘴,就要把北伐大功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做梦!

    还有,你写的什么狗屁祭文,我根本不承认!

    你骂大宋的那些话,我也一句也不认。

    大宋挺好的,我们就要恢复大宋,重开大宋之天。

    刘福通气不过,打算跟老朱叫板。

    但是说实话,他身边哪有张希孟那种人才,别说张希孟了,就算朱升,宋濂也赶不上……面对朱元璋好心送来的文章,他们也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

    也没法从什么战略的高度,认识这套主张。

    反正朱家军主张什么,他们反对就对了。

    刘福通似乎忘了,朱家军是每与宋反,他现在要每与朱反,那不是走了赵宋的老路吗?

    对不起,刘福通不管这个。

    他还找来了原来的濠州红巾头目之一的赵继祖,这位可是跟着郭子兴一起起义的,资历比朱元璋老得多了。

    “朱重八咒骂大宋天子,还让君王跪臣子,简直大逆不道。莪看咱们该祭奠高宗皇帝才行。”

    这位一上来就出了个大招。

    刘福通直皱眉,他政治水平虽然不高,但是你祭祀完颜构,如何对得起岳爷爷啊?

    这好像行不通。

    “还有别的主意吗?”

    赵继祖想了想,突然来了个点子,“我看着上面朱元璋除了咒骂赵宋天子,还大骂士人,把罪责归咎到了士大夫身上!这怎么能行?士人读书识字,有本事,有见地,堪称人中龙凤,当下最缺的就是人才。朱重八愿意自己把人才赶走,我们就该大开门户,接纳士大夫!”

    这个主意一出口,倒是让刘福通一愣神,接纳士大夫?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大宋正统所在!

    自己主持北伐,身边的确缺乏人才,这样一来,既能削弱朱元璋,又能壮大自己,何乐不为!

    似乎可以试试啊!

    ……

    自从下旨把文章送给各方之后,朱元璋就简单处理了岭南的事情,准备返回应天。既然送去了礼物,就要看后续反应。

    要是没有半点动静,岂不是白忙活了。

    “主公,方国珍准备纳土归降,一篇文章,不费一兵一卒,主公这一手,可以传为千古佳话了。”

    朱元璋努力控制,但还是笑了出来,“这个方国珍,还挺懂事的。只是刘福通可恶!他嚷嚷着什么厚待士人,尊宋正统,摆明了是跟咱们作对。”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主公,刘福通这是替咱们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自然是咱们大牢里面,关了那么多大才名士,士人表率……刘福通想要,就都送给他呗!”张希孟眯缝着眼睛,笑得跟狐狸似的,十分开心。

    朱元璋皱着眉头,“咱们的大牢没几个士人,倒是贼匪流氓……”朱元璋突然意识到了,忍不住点头,意味深长看了眼张希孟,咱几乎都忘了,你小子的肚子里,还藏着不少坏水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宋正统刘福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已经习惯了张夫子的定位,习惯了张希孟的格局气度,把他当成了辅佐圣主旳当世大贤。

    但就像人们忽略孔子的可怕战力一样,大家伙似乎也忽略了张希孟可是“四阶段战术”的提出者,李善长的不少操作手法,张希孟都是清楚的,甚至说他们俩就是同谋。

    此时此刻,面对要广揽贤才,跟朱元璋争正统的刘福通,张希孟只想仰天大笑,放心,刘太保,金陵群贤,保证满足你的需求!

    要多少有多少,就算不够,我也给你找出来!

    很快,在张希孟麾下就聚集了几位特殊人才,战俘营提举胡惟庸,这是个脸色微黄,上身前倾,谨小慎微的文官形象。

    但是如果你知道他在战俘营的手段,那就不会这么想了,毫不夸张讲,朱家军九成的将领,手上的人命,都不及他多。

    这就是一条匍匐在羊皮下面的毒蛇。

    当然了,他还远远不够粗壮强悍,此时此刻,依旧只能战战栗栗,趴在地上,不敢多动一步。

    而在胡惟庸之外,竟然是参政朱升,还有施伯仁,刘三吾……这几个人凑在一起,实在是有点不搭,属于魔家四将乱入东北四天王,两个画风的一群人,他们能共同商量什么事情啊?

    “这个吗,就需要几位出具一份名单了。”

    刘三吾看了看之后,战战兢兢道:“张相,我,我以为岭南之地,士绅儒者本就不多,张相又要兴学,少不得人才,我看,我看能不能,高抬贵手?”

    “能!”

    张希孟干脆回答,竟让刘三吾不知所措,自己不会又说错了吧?

    这回倒是朱升开口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册,递给张希孟。

    “这里面有二十多家江州的士绅儒者,他们全都对上位有所不满,若是张相觉得妥当,就把他们送去吧。”

    张希孟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头,“还是太多了,比如这个吉安府的杨家,就没有跟着揭家一起谋夺赣江生意,还有些自知之明,刚刚刘参议说得对,咱们要兴学,还是需要读书人的。这里面就算有所不满的,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实在不成,还能发配岭南,让他们教书也是好的。没必要都甩给刘福通。毕竟在我这里,还是要人尽其用,物尽其才,一头牛,咱们也要想办法扒两层皮!”

    面对如此恐怖的宣誓,刘三吾简直有点傻眼,难道他这双眼这么瞎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总算闹明白了,敢情张希孟不是打算清洗士人,而是要把一些不听话的送去给刘福通。

    总算不用死人,这也是好事情。

    “张相,我,我在岭南几年,倒也是能提出一份名单,只是……”

    张希孟见他为难,便笑道:“你不用担心有损朋友之谊。这一次绝不是设计陷害,只是我们要推行均田,要做种种改革,确实有人不喜欢,那我们给他们一条路,可以携带一些财产,前去亳州,投靠刘福通。日后若是刘福通能赢……还有他们衣锦还乡的时候,如果刘福通输了……我们也会按律法办事,只要没有恶行,最多重新做老百姓,断然不会有其他事情的。”

    张希孟说得轻松,仿佛真的没有什么事似的。但是如果在迁徙途中,或者到了亳州之后,面对元廷官军围剿,丢了性命,乃至于卷入韩宋的内斗,生死族灭,那可就不是张希孟能管得了的。

    总而言之,张希孟的态度就是我随意,你梭哈吧!

    那么叫这几位过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朱升提供了江西的名单,刘三吾提供了岭南的名单,至于施伯仁,他提供的是浙东的名单。

    多的十几家,少的三五家,一共凑出了百十几个人,基本上都是最反对均田,最厌恶朱家军的,这里面有以元廷忠臣自诩的,也有号称要当伯夷叔齐的,还有表示要誓死捍卫孔孟的,反正什么品种都有,保证了品类齐全。

    刘福通不是想维护大宋正统吗?

    放心,保证是原汁原味的大宋风味,就连结党营私,互相攻讦的优良传统都保持着,争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不过对张希孟来说,这些人只是添头,真正要送走的是多年来,积累的渣滓,最好一次清理干净,不求别的,能安宁个三五年,就已经赚大了。

    其实要说这些年,朱家军积累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好说,但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就比如说历次俘虏的元军,数量绝对超过二十万。

    这二十万里,除了康茂才,朱亮祖这些,被编入朱家军的,还有也先帖木儿等人,接受了改造的,尚在服苦役的,还有十万出头。

    这些人都归胡惟庸管,另外,各地推行均田,得利的固然是清白人家,但是那些豪绅地主,他们的亲眷爪牙,豢养的打手,以至于山贼土匪,混混流氓,还有衙门之中,被裁撤的元廷旧吏,尤其是那些干过不少坏事,民愤很大,又不足以处死的。

    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万之多。

    当前朱元璋治下,总计人口两千万出头,其中淮西之地,包括扬州在内,也就二百万人左右,应天等地,统统加起来,超过一千万。

    而江西一地,在红巾起义之前,有一千四百多万人,现在也有一千一百多万人。

    三处合在一起,也就是两千多万人,构成了朱元璋的基本盘。

    而这么多人口,足有三十多万乱七八糟的渣滓,平均一百个人,就有一个半人有问题的。

    这要是不处理了,早晚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张相,下官斗胆谏言,这些人虽然不才,但是在下官手下,还是能老老实实干事的。上位要修河工,建城池,自然是离不开劳力,这帮人往死里用,就算累死了也不心疼,不知道张相以为如何?”

    张希孟听在耳朵里,微微一笑,“胡提举,我问你,你甘心一辈子提举战俘营吗?”

    “这个……下官,下官愿意为上位做任何事情,还请张相明察。”胡惟庸战战兢兢道。

    张希孟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立了功劳,高升一步,是必然的的。我的意思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毕竟人都有恻隐之心,那是好几十万人,不是好几十万牲口。你忠心耿耿,办事牢靠,主公有心提拔你,我也乐见你往上走……但是人在官场,总要讲究个名声,你说是不是?”

    胡惟庸下意识瞪大眼睛,腮帮子的肉一抽一抽的,又惊又喜,简直控制不足自己……高升一步!

    他做梦都想,管理战俘营,说到底都是个干脏活的,在这里待久了,名声臭了,朝臣都不愿意带他玩,就算想高升一步,进入六部中书省,那也是不可能了。

    其实张希孟也有一句话没说,有朝一日,胡惟庸为了洗白自己,没准会要求赦免这帮人,并且以此作为晋升的资本。

    还是那句话,数十万人,到底不是一个小事情,能提早解决了,最好不过。

    “胡惟庸,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如今主公要增加一个部,少不了能臣干吏。”张希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拿起了茶碗,低头喝茶。

    胡惟庸大喜过望,新成立的不就是税务部吗?

    让自己担任税务部尚书?

    这可是天大好事!

    他正要道谢,说几句好话,可是见张希孟端起茶杯,他明白过来,原来张相不愿意听这个,人家提拔你,似乎还真是出于公心。

    胡惟庸起身,默默向外走,走了没有三步,突然,胡惟庸转身,又跪在地上,默默给张希孟磕头,然后才躬身退去,谦卑恭顺到了极点。

    等他走后,张希孟把茶杯放下,瞪着这个人的背影,微微叹息。

    果然,就算有些人,明知道算不得善类,却也要用他们,不光是能办事,关键还懂事啊!

    新的税务部,肯定要和户部抢夺财权的,把商税收上来,必要的时候,还要把田赋也抢过来,一统财权,至于户部,则是老老实实,负责统计户口,制定规章制度,扶困济危,把底层的治理做好。

    只不过胡惟庸这条恶犬在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必定会膨胀,到时候要用谁把他干掉呢?

    张希孟默默思量……反正他是把胡惟庸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胡惟庸本人还不知道,他这种人,一旦见到了好处,那是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他果然行动起来了。

    短短时间里,第一批“贤才”就从淮西出发,向着开封赶来。

    原来刘福通的北伐已经有了成果,他也把韩宋的都城从亳州迁到了开封汴梁。

    没错,完颜构没做到的事情,刘福通替他完成了,大宋朝终于还于旧都了。

    本来刘福通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感觉,但是朱元璋能跑去崖山祭祀,还写文章炫耀,咱老刘就不行了?

    他愣是拉着手下文武,好好庆祝了一番,还让韩林儿祭祀天地,宣布还于旧都,他们才是大宋正统,比临安的完颜构还正!

    而就在这时候,赵继祖喜滋滋告诉刘福通,第一批三万大宋忠良,士林贤才,已经到了!

    “是吗?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看起来朱元璋果然不得人心!俺要亲自迎接!”刘福通哈哈大笑,欣喜若狂。

第三百八十七章 小朱元璋

    张希孟病了,他随着朱元璋南下岭南,似乎就惹了暑气,本来以为自己年轻,没什么事情,布置了留守人员之后,张希孟就随着朱元璋原路返回,并且在途中还乐颠颠定下了成全刘福通的妙策。

    只是到达湖口之后,张希孟就头晕目眩,几乎支撑不住,全军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张相染病,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老朱都急坏了,下面旳人也都惶惶不安,立刻搜罗名医,给张希孟诊脉查看。

    经过十几个名医会诊,张希孟的问题不大,只是先天弱,过去还不觉得,这一次长途跋涉,又沾染了岭南的暑气,这才发病。

    朱元璋这也才想起来,当初捡到了张希孟的时候,他也是死里逃生,或许那时候就有病根儿,年纪轻,还看不出来罢了。

    一念及此,朱元璋可急坏了,张希孟论公论私,都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老朱甚至后悔南下,早知道就不去什么崖山了,自己威风了,可是苦了张先生。

    倒是张希孟并不觉得什么……他的确身体有点问题,其实也未必就是曾经的病根儿,主要还是为了鼓捣这套“民本”体系,他又是参考各种古籍,又是挖空心思,彻夜写作。

    毫不夸张讲,这些文章,每个字都汇聚了他的心血。

    听说有人为了写文章,为了著书,耗干了所有精气神,书写完了,人也就垮了,过去张希孟还不信,可是这一次他深有体会。

    这不是简单照搬,随便改头换面就行的。

    一套主张,要想说服绝大多数人,必须有高远的立意,还要有相对完备的说理,既要兼顾传统,又要推陈出新,既代表了美好的愿望,又有落实的可能。

    说句实话,鼓捣这玩意,可比打仗劳心劳力太多了。

    经过这几年的煎熬,张希孟都觉得自己提前衰老了,心累!

    早知道这么难,走别的路不好吗?

    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主公,我现在的情况还好,应天空虚,主公不可耽搁时间,必须立刻返回……我打算在江州修养一段时间,就,就住在星子县,让朱英陪我就行。等我恢复了一些,再返回应天。”

    朱元璋皱着眉,盯着张希孟,“先生,别的话就不说了,在咱的心里,可没把你当成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可不许瞒着咱!”

    张希孟笑呵呵道:“主公,真不用多想,我就是单纯有些疲乏。好在整体的架构都完成了,这套民本体系足可以用来治国了。该怎么落实,也是主公的事情。”

    “是咱们的事情!”朱元璋气冲冲道:“你可不许说撂挑子的话!”

    张希孟只能笑道:“没有,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容臣休息两三个月就好,到时候必定能恢复如初。”

    老朱深吸口气,“先生这几年也的确辛苦了,你休息几个月,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咱可告诉你,必须要好好恢复身体,接下来咱要登基称帝,身边没有先生在,咱不安心!”

    张希孟点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老朱又叮嘱了一阵子,并且留下朱英、叶琛、高启,还有拱卫司,翰林院的人,照顾张希孟。

    同时又安排几位名医,在身边服侍,并且每隔一天,都要给他写寄递,送去应天,确保先生身体安然无恙。

    做了充分安排之后,朱元璋才率领着文武顺流而下,返回应天。

    至于张希孟,他在江州休息了几天,觉得稍微好一点,就让朱英陪着他,去了白鹿洞书院,准确说是济民学堂。

    不过由于新的济民学堂规模更大,原来的地方不够用,就搬到了下面宽敞平坦的所在,重新建立学堂。

    山腰的白鹿洞书院被改造成了一个藏书馆。

    宁静,安然,每天沐浴朝霞,呼吸新鲜空气,放下诸般俗务,涤荡心灵……还真别说,张希孟恢复很快,没有几天的功夫,他的气色就好了许多,而且每天早上,还能做做五禽戏,打打拳脚,或者上山下山,来回往返。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精神头。

    “哎呦!谢天谢地!”

    朱英简直要念阿弥陀佛了。

    “大哥,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朱英嘟囔着,说不下去,但是神情之中的关切,却不是假的。

    张希孟病倒,比朱元璋还慌的,也就是他了。

    倘若张希孟真出什么事,这小子都能没半条命。

    “这里只有咱们俩,其实我不妨告诉你实话,我这病有一半真的,也有一半假的。”

    “假的?”

    朱英怔了怔,迟疑道:“大哥,你怕被猜忌?”

    “不是。”

    张希孟果断摇头,“主公自然不会猜忌我,但是身为臣子,要懂得规矩……有些风头必须交给君王,而且接下来主公就要为登基之后,大赏群臣,布置百官做准备了。其实早在去岭南之前,主公就让我拟定一份有功之臣的名单。”

    “什么?大哥,你,你怎么写的?”朱英心砰砰乱跳,他太想知道张希孟是怎么安排了。

    “我没写,我写了一份职官表给主公。”

    “职官表?我不懂!”

    张希孟一笑,“有什么不懂的,我把未来的官制划定了框架,每个人该放在哪里,其实主公心里都清楚了,你说我这时候一起回应天,你让我掺和什么劲儿?”

    朱英深深吸口气,“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你把棋盘画好了,干爹怎么落子,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也太厉害了吧!”

    “你给我闭嘴!”张希孟又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这兔崽子,就是能气人!

    “主公是君王,九五至尊,口含天宪。我写的只是参考,主公当然可以掀翻棋盘,可以自行安排,也可以推翻一部分,就算主公一点不改,这也是主公做的决定,不是我帮着主公做决定。”

    朱英眨巴了半天眼睛,憋了半晌,这才道:“反正你身体没事就好,其实莪觉得大哥你不用活得那么累,也别想那么多,做点喜欢的事情,能每天笑呵呵的就好。”

    这回轮到张希孟沉吟了,仔细想想,或许小家伙说得还真没错。

    自己的确是太过小心了。

    “行了,你现在放心了,在这边休息些日子,你也给我好好读读书,修身养性,等过些时候,再回应天。这种清闲的日子可不多,好好珍惜。”

    张希孟说到做到,他还给自己置办了一根鱼竿,每天都去钓鱼,有时候钓到一窝野鸭蛋,有时候钓到一把山野菜,如果赶上朱英带着弓过来,还能钓到野鸡兔子什么的,反正收获颇丰,没有空手而归过。

    愉快的时光都是短暂的,差不多半个月,张希孟彻底恢复了过来。

    都说要干点喜欢的事情,他自然还是关心自己的妙策,刘福通到底接收了多少金陵群贤,韩宋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见张希孟好奇,朱英一口气给他搬来了不少资料,而这些资料,多数来自蓝玉。

    没错,这小子自从被赋予了学习北伐经验的重要使命之后,他就穿梭亳州和应天之间,仗着年轻,职位低,不怎么惹眼,蓝玉当真把韩宋摸得七七八八。

    刘福通和朱元璋合作,最明显的好处就是粮食供应充足,而且由于拿到了徐州等地,作为进攻山东的基地,韩宋的北伐,比起历史上有声有色多了。

    首先说北伐西路军,虽然经历失败,损失不少,包括傅友德等人,都逃到了巴蜀,但是总体而言,韩宋依旧在关中保留了相当力量。

    而最值得一提的则是毛贵,此人颇具才干,毫不夸张讲,各路北伐将领,都只是猛将而已,唯独毛贵,他有大局观,知道根据地建设,内政作战,都是一把好手。

    山东红巾,也是刘福通麾下最强大的一支力量。

    根据蓝玉的描述,毛贵在几乎光复山东全境之后,立刻开始了政权建设,他效仿朱家军,在山东广兴屯田,建立军屯三百六十所,每处屯田相距二十里。

    他督造了一批大车,用来贯通每个军屯,输送物资,调拨人员,遇到敌人袭击,还能结车阵御敌,可以有效抑制蒙古铁骑。

    除了广兴屯田之外,毛贵还抑制豪强,均分田亩,不论民田,还是军屯,一律氏取二,统一税率,方便百姓得到了山东百姓的拥护。

    “大哥,我看这个毛贵,怎么有点干爹的味道啊?”

    张希孟一笑,“还真别说,蓝玉就说了,有人私下里呼毛贵为小吴王,不过要说起来,还是有所不同的。”

    “怎么说?”

    “你看……毛贵在山东,恩威并施,收编了许多地主武装,田丰、于宝、王信等人,纷纷归附。他又用了元廷故人姬宗周等人,虽说他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但是身边都是这么一群人环绕着,我怕毛贵的处境不妙啊!”

    朱英眼圈转了转,突然道:“大哥,你说要不要派个人,把毛贵暗算了,然后断刘福通一臂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却是没有骂人,但这小子的思路,也着实让张希孟无语。

    “就算派人过去,也要保护毛贵!”

    “保护毛贵?他,他可是刘福通的人啊?”朱英不解道。

    “但他绰号小吴王啊!”张希孟笑道“只要是志同道合,我们就能走到一起,夺天下,就要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我那边还有份手稿,主要是一些政策总结……从你手下选几个靠谱的人送过去,顺便跟毛贵沟通一下,他需要什么支援不?凡是愿意抗元的力量,我们都愿意帮助。”

    朱英挠了挠头,帮助毛贵没问题,可问题是他手下真没啥靠谱的人,这不是让咱为难吗?难道还要特别找一个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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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1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明第一臣》为转载作品,大明第一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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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