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内斗果然开始了
张希孟抽空开始关心刘福通的北伐……说实话,张希孟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三路北伐的大气魄就不用说了,西路军鏖战关中,似乎也是寻常,毛贵在山东,一边发展,一边征战,属于义军中旳翘楚,他的综合能力,放在朱元璋这边,也是前五。
唯独让人无语的是北伐中路军,这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走出了史无前例的风骚路线。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碳基生物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领导北伐中路军的是关先生和破头潘,按照刘福通的规划,要从宇宙中心曹县出发,进入河北,直取大都。
而毛贵从胶州方向,席卷山东,最后两路北伐大军合击大都。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计划有五成的胜算。
可问题是从执行开始,中路军就偏了,他们没走河北,反而是进了山西,随后竟然攻下了雁门关和大同等地,顺道把元上都给打下来了!
从黄河流域直接杀到了草原,这个进军路线,你敢不服?
最妙的是元上都旁边,就是日后的计量单位——通辽!
从曹县出发,直取通辽,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朱英凑在张希孟身边,也看着地图,他渐渐咂摸道:“大哥,我怎么觉得他们走山西没错啊?”
“何以见得?”
“山西表里河山,地形自然是河北险要多了。能下山西,自然能取河北,反之取了河北,未必能下山西!再有,北伐军以步卒为主,进入山西,还能靠着地形和蒙古诸王的铁骑较量,如果是进军河北,那就不一样了。对了,毛贵曾经试图攻击大都,不就战败了。要不是他有些根基,只怕早就败亡了。”
张希孟眼前一亮,没想到朱英这小子的确有些天赋,北方的地形如此,确实进军山西更合适。
可问题是接下来就放飞自我了。
在拿下上都之后,他们没有攻击大都,反而是去攻击辽阳,随后这帮人更是把矛头对准了高丽,直接杀出国门去了。
看着蓝玉的密报,在地图上不断画着进军路线,画着画着,张希孟就傻眼了,面对这个极限大迂回,张希孟也对这帮人的想象力五体投地。
你们是打仗去了,还是旅游啊?
为什么能把路线走得这么离谱?
很显然,北伐中路军在开始的时候,还是有计划的,但是随后就失去了方向,变成了一支纯粹的流寇。
不过能一直流窜到高丽,也是让人拍案叫绝!
“大哥,现在刘福通后继无力,北伐中路军是必定全军覆没了,关先生和破头潘,这俩人必死无疑啊!”朱英惋惜道:“看他们的进军路线,我还挺欣赏的,要是能把这俩人弄到我的手上,那该是多大的美事啊!”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你小崽子就别痴心妄想了,凭着这俩人蛇皮走位的本事,张希孟都想收入麾下。
“要说刘福通无力援助,倒也情理之中,可咱们却是未必。”
朱英一惊,“大哥,这么远,咱们怎么够得着?”
张希孟笑了,“你别光盯着陆上,要是走海路,咱们去高丽,轻而易举。”
朱英猛地吸了口气,他想到了什么……“是方国珍,对不对?”
“对!”
张希孟毫不犹豫点头,老方投降的还真是及时。
只要让方国珍率领水师北上,从海路援助关先生和破头潘……能在高丽站稳脚跟最好,如果没法站稳,那就把人接回来。
别管北伐中路军多离谱,但是他们探索出来的这条路,他们的经验,绝对是无价之宝,这些兵将,也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朱英一听张希孟的计划,也是眼前发亮,喜不自胜,竟然有办法挽回北伐中路军,那实在是太好了。
“大哥,你看能不能让我去?”
“你去什么?”张希孟不客气道:“别以为自己守住了浮梁,就真的了不起了,如果没有窑工支持你,你小子屁也不是,要有自知之明,别把自己搭进去,懂吗?”
“懂!”
难得朱英没有争辩,小家伙还有点自知之明,他的确不行,但是或许有人能行。
“张定边!大哥,让张定边去!”朱英突然兴奋大叫起来,“大哥,张定边心高气傲,不愿意归顺干爹,但是他肯定看不起陈友谅了,如果让他领兵前往高丽,跟破头潘他们汇合,有八成的机会,在高丽立足,到时候等于在元廷的腰上,顶一把刀子啊!”
话说到了这里,张希孟笑了,朱英这小子真的开窍了。
世上没有不可用之人,关键是要找准地方。
就像张定边,你要逼着他去对付陈友谅,反戈一击,这家伙肯定别别扭扭,保不齐宁死不从。但若是让他去高丽,协助北伐军,对付元廷,他保证乐颠颠的,比谁都积极。
但也有问题,就是这么远距离出兵,完全在异域作战,其实远比本土难多了。
“还要给他们找一条财路才行,没有足够的粮饷支撑,他们坚持不下去……对了,你手下有精通商贸的吗?”
朱英眨巴一下眼睛,“会偷行不?”
“你觉得他能偷到全军的粮饷吗?”张希孟没好气问道。
朱英低下头了,可下一秒,他又抬起来了,因为朱英想到了一个人。
“大哥,你手下这回可出来个人才啊!他把九章算术拆成了三份,一本书卖三本的价钱!”
张希孟怔了一下,“他成功了?”
“没有,被打得很惨,不过听说他以前骗过不少人,我倒是有心把他收到麾下,就是这人嘴太臭,我也喜欢听人吹捧……这点我和大哥是一模一样的!”
“别放屁!我跟你不一样……别废话了,你去告诉他,只要接下这差事,并且能办好了,我许他一个三品前程!”
朱英怔住了,三品啊,要不我去吧?
无奈何,面对张希孟的恐怖眼神,这小子乖乖去了。
张希孟喜滋滋抓起了钓竿,奔着山溪,乐颠颠去了,一路上还在哼着小曲,心情着实不错。
关先生,破头潘,张定边,毛贵……这几位个个都是浑身油脂的大鱼,能钓来一条,就受用无穷啊!
钓鱼之乐,其乐无穷啊!
张希孟在这边随意落子,却不知道,千里之外,已经是风云涌动,波澜乍起……毛贵在占据山东之后,除了建立军屯,还设立了行中书省,自认平章。
随后他又设立了元帅府,万户府,总管府……等于一级一级,把治下纳入军事体系,安排官吏,选拔人才,分兵驻守,配发印信,制定规则。
这一套下来,山东的治理体系,竟然比河南还要完善。
人称“小朱元璋”,还真是实至名归。
而毛贵本人,他也有意无意,效仿老朱。
他本是赵均用部下,当初赵均用南下,结果被朱元璋全歼,彼时毛贵不愿意和老朱开战,又不想担背主的骂名,竟然提前投靠了刘福通。
试想一下,如果早早投靠朱元璋,又会怎么样?
毛贵也不知道答案如何,但是他清楚一点,这些年朱元璋风生水起,开疆拓土,治理地方,都相当了得。
尤其是朱家军颁布的公文政策,更是深受毛贵的推崇。
比如他的均田令,就是抄袭张希孟在渡江之后,最终确定的版本,只是在税率上,稍微调整。
其余的士兵待遇,阵亡将士抚恤,地方的法规……毛贵干脆直接改个名字,就发下去了。
更有甚者,连名字都没改,或者印着华夏吴国纪年,堂而皇之发了下去。
人称小吴王,也是有调侃的成分。
而张希孟有关华夏三次兴起的文章,还有批评宋高宗的文章,全都摆在毛贵的案头,他反复观看,几乎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主政一方的他,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了。
就在前不久,岭南之行的祭文送给了刘福通一份,毛贵想尽办法,弄了个副本,放在了自己手边。
“雄文,雄文来了!”
毛贵喜得搓手,待到他一页页读下来,浑身毛孔打开,魂儿都飞了出来……妙啊!
至元四年,彭莹玉起事,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刘福通举起义旗,至正十二年,郭子兴起义……说得多好啊,我们明明是红巾义军,自元朝建立,义军就抗争不绝,前赴后继,宋室虽亡,人心不死!
我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华夏正统,不屈不挠,不计生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如何非要认什么大宋,给赵家当奴才,羞死个人!
像朱元璋这样,自立道统,重开乾坤,岂不比拾人牙慧要好得多?
而且朱元璋能发出这种文章,必然是内部整合完毕,上下一心,只等积蓄实力,北伐中原,驱逐胡虏……他们走的可比我们稳妥多了。
毛贵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在当下,聪明、正直、尊宋,三者最多取其二。
毛贵很聪明,文武全才,也很正直,他同情底层百姓,主张铲除豪强,授民土地……这样的人,如果认为朱家军做错了,是欺君罔上,悖逆纲常,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毛贵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给刘福通上书,建议刘福通也采取类似措施,不要把赵宋当成招牌,毕竟赵宋已经臭了,高高举起,聚拢不来人才,只能招惹一堆苍蝇。
毛贵说得很对,可惜的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就在张希孟送给刘福通的金陵群贤之中,有十几个人到了开封,联名上书,建议刘福通祭祀孔孟圣贤,恢复华夏衣冠,收拾中原人心。
这一手似乎有点针对元廷,可又有那么一点,针对朱元璋,针对他们在白鹿洞书院做得那些!
刘福通稍微犹豫,觉得也不错,毕竟祭祀孔孟,比起宣扬明王降世,还是要先进很多。
刘福通宴请这几个人,果然隆重祭祀……没过几天,下面就有人上书,言说平章毛贵,在山东抢夺孔家田产,私自分给刁民,辱没圣贤,其心可诛。
随即又有人上书,历数毛贵种种做法,指出此人名为大宋臣子,实则是朱元璋走狗,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效仿朱元璋,用心险恶。如果不能尽早处置,久后必为心腹大患,只恐变生肘腋。
一句话:请诛毛贵!
刘福通怔住了,毛贵是三路北伐大军中,成果最大的一个,堪称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轻易撼动。
而这帮归附过来的忠臣义士,似乎也不能不当回事,刘福通干脆选择了鸽子的战术,鸽一阵子,也就是了。
可他哪里知道,越是不表态,那帮人就觉得他果然心生怀疑,只要加大力度,就能铲除毛贵。
敢学朱元璋,我们斗不过朱元璋,还斗不过你吗!
伴随着金陵群贤的到来,韩宋的内斗,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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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红巾大联军
毫无疑问,刘福通不可能把毛贵怎么样,就算他尊奉大宋正统,努力学习大宋,但总不能连风波遗恨莫须有也学去吧?
但是毛贵的种种做法,的确让老刘也有点不满,你学朱元璋也行,但是别学旳那么明显,弄得我都以为你打算投朱了!
刘福通想了许久,还是写封信给毛贵,而且呢,刘福通又找来了同为濠州红巾的赵继祖,让他带着信,去山东见毛贵,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请他收敛。
赵继祖自然领命而去,昔日他在郭子兴手下,毛贵在赵均用手下,双方还是好朋友,很能聊得来。赵继祖也不相信毛贵会投靠朱元璋,只是分开之后,有了点误会,解开就好。
赵继祖风尘仆仆,向着山东赶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一支船队,也扬帆起航,从杭州北上,率领这支船队的,正是方国珍。
张希孟笃定走海路很容易,不是他不知道海上风险。这年头完全靠着帆船,又没有详细的海图,水文情况也不熟悉,一支庞大的船队出去,遇上危险,折损大半,甚至全军覆没都是轻而易举的。
张希孟没有那么乐观,可问题是方国珍投降了,情况完全就不一样了。
这位不但是横行沿海的老海贼,他还几次向大都运送漕粮。
走这条路,那是指甲盖长毛儿——老手了!
不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哪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毛贵又占据了山东全境,换句话说,船队只要贴着山东半岛走,然后再走辽东半岛,差不多就摸到了高丽。
整条线路,九成都是沿海航行,又是方国珍这么个老海贼领队。
想出问题都难。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经过山东沿海,必然要和毛贵打交道。
张希孟思忖了再三,才写了一封信,让快马送去金陵,提醒老朱,可以给些粮食援助毛贵。
当然了也不是白给的,毛贵打下这么大的地盘,金银细软,各种好东西不会缺的,愿意给就给点,随便什么都好。
反正我们只是敬重你的作为,同为抗元义军,支持朋友,责无旁贷。
朱元璋接到了信,忍不住拍案叫绝,好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张先生用计,端的是举重若轻,不着痕迹。
朱元璋立刻下旨照办,随后又给朱英写信,把这小子臭骂了一顿……让你照顾张先生,你怎么还让他操劳国事?管好你大哥,不然回来打屁股!
朱英被骂得狗血淋头,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把乱七八糟的密报都给隔绝了。
“大哥啊,你就好好钓鱼吧!这天下事,已经够乱了,你还是别掺和了。我怕有朝一日,毛贵真走了岳大帅的路,那可就热闹了。”
毛贵变岳飞?
能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只能说,“大宋正统韩林儿,加油!”
老朱说到做到,他一共准备了十五万石粮食,另外还有一万柄刀剑,一千套铠甲……的确看得出来,朱家军底子厚了,拿出这些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
方国珍率领着三百艘大船,满载着粮食兵器,另外还有张定边为首的八百名先遣队,浩浩荡荡,向北出发。
其实张希孟还漏算了一伙人,那就是占据淮东和苏州的张士诚,如果他愿意,还是可以给这支船队找点麻烦的。
那么就看张士诚愿不愿意当这个大元忠臣了?
朱元璋在安排船队北上之际,随即派遣常遇春出屯杭州,派遣胡大海驻扎镇江,另外又调动几路人马,摆好了架势。
这还不打紧儿,朱元璋给张士诚写了一封信。
前者咱封你当怀王,相约一同抗元,咱知你未必心服,但是咱不诛心,只是听其言,观其行。如今咱派兵支援北伐,你若有心,则并力北伐,覆灭元廷。你若反复无常,咱已经准备了三十万水陆大军,少不得先剿灭你这个大元忠臣。
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朱重八,你欺人太甚!”
张士诚暴跳如雷,气得倒仰。
姓朱的,你太瞧不起人了。
“传令,准备船只兵马!”
张士德和张士信两兄弟都吓坏了,“兄长,眼下可不能跟朱元璋开战啊!不行啊!”
张士诚嘴角抽搐,失望的看着两个兄弟,混账,以前你们都是张罗着要打的,怎么现在也怕了?
丢人啊!
张家怎么出了你们俩软骨头?
“我,我是让你们准备酒水粮食,犒劳船队,帮着带路,这回听明白了吧?”
这俩兄弟互相看了看,还能说什么,大哥你可真高!
果然,张士诚这边派出了二十艘船,还都是顶好的大船,装着酒水美食,送来给方国珍。
“哈哈哈!怀王果然识时务!要我说啊,怀王还是趁早归顺,到时候跟我同殿称臣,岂不美哉!”
张士信咬着后槽牙,脸上还要赔笑。
“方兄一路顺风,大展神威,我兄长等着你旗开得胜的消息呢!”
方国珍用力抱拳,随后船队分别,他转头对着儿子方关道:“瞧见没有,你爹这是抢到了好位置,要是像张士诚这般犹犹豫豫,只怕不会有好下场!你小子可要好好跟你爹学。”
方关连连点头,“您老人家放心,孩儿是跟定了吴王,就算老爹背叛,我都不会背叛的!”
方国珍瞬间瞪圆了眼珠子,“兔崽子,你还想大义灭亲怎么滴?”
“我看灭了你挺好的!,省得三心二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定边晃着魁梧的身躯,出现在了方国珍的身后,他自顾自抓起一坛子酒,撕下封皮,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
“好酒!张士诚这孙子没敢兑水!”
方国珍冷笑,“他有个胆子吗?现在张士诚只怕捧着卵子,小心翼翼,生怕给吴王口实,不然下一个完蛋的就不是陈友谅,而是他张士诚了。”
方国珍故意斜了张定边一眼,暗戳戳,戳老张的软肋。
果然张定边神色凝重,突然长叹一声,“我此番去高丽,中原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能把这一身骨头埋在异域,正是我之所求!”
方国珍微微沉吟,再想说话,却发现张定边已经转身回船舱了。
“大丈夫未遇明主,也是可惜啊!”
方关却道:“爹,张定边不是归附了吴王,怎么还叫未遇明主?”
方国珍怔了怔,无奈苦笑,“你小子懂什么?我们这些人又不是淮西旧人,又没有早早投靠过去,雪中送炭,难道还指望吴王把我们当成心腹看待?”
方关微微摇头,“爹,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你瞧瞧那个常遇春,他投靠的也晚,吴王待他怎么样?还有这一次湖口大战扬名的康茂才,傅友德,还不都是投靠很晚的,有的人干脆就是元廷降将。要我说啊,你这么想,就先断了一半的路。吴王有雄心壮志,张相也是当世贤臣,我就不相信,咱们拿出一片真心,还换不来吴王赏识!”
方国珍大为惊讶,吃惊地看着儿子,“你,你这话说得有理啊!”
方国珍也不由得打起精神,船队前面就是胶州。
出乎预料,毛贵竟然在这里等候,双方见面之后,方国珍热情招呼,“毛平章,奉吴王之命而来,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毛贵连忙回礼,接过了单子,粮食五万石,刀剑三千,铠甲三百。
“毛平章,别嫌少,剩下的要送去高丽,支援中路军。”
毛贵连忙摆手,老脸通红,竟然颇为愧疚。
“多谢越王不辞劳苦前来,要说起来,应该是我领着人马,汇合中路军,一起进攻大都。结果我,莪顿兵战败,贻误战机,才逼得他们不得不走大漠草原,远征万里……我,我愧对朋友啊!”
毛贵将礼单双手奉送,随即又掏出了一份礼单,递给了方国珍。
“这是三万两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另外还有十船珠宝古玩……我盘算着送去江南,交给吴王,能换到多少粮食兵器,还望能送去高丽,给关兄和潘兄一份助力,算是我的心意。”
方国珍一怔,他看了看礼单,又看了看毛贵,突然一声长叹。
“难怪吴王殿下这么看重你,只怕整个韩宋,也未必有第二个人了!”方国珍道:“本来这一次我只出了船队,但大家伙都这么豪气,姓方的也不能丢人。跟我船队的两千水兵,也上岸跟他们中路军合兵一处,咱们跟元鞑子拼了!”
“对!还有我们!我们天完!”
张定边报出了已经消失的天完国。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当真是万分感慨。
关先生和破头潘是韩宋部将,毛贵出身濠州红巾,张定边算是天完彭党一支,方国珍是最早反抗元廷的人之一。
再说他们的船上载着朱元璋的粮食和兵器,甚至还有张士诚的酒水!
当真是天下红巾是一家!
“吴王在崖山说的没错,是我们这些贼匪,前赴后继,死了无数人,流了无数血,愣是把元廷逼得风雨飘摇,几乎亡国!我们一手开创了新的篇章,宋亡于崖山,华夏兴于我辈之手!”
张定边的脸红如血,拳头紧握,崖山前面,朱元璋祭告天地的一幕又在眼前出现,他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然涌出了泪水。
“我服了,心服口服!毛贵,你也是条汉子,好好想想,好汉子该走什么路!我张定边已经想好了,手里这一口刀,不杀光鞑子,绝不罢休!你自己想想吧!”
张定边转身上船,昂然而去,方国珍竟然也拱手道:“毛平章,军情紧急,救兵如救火,我也不多留了,咱们互相珍重,他日,在大都痛饮!”
毛贵怔了怔,竟然也是心潮澎湃,“某何其有幸,能与诸公同生一世!某遥祝兄等,旗开得胜!”
毛贵和众人辞别,却也安排了船队,并且下令沿岸军民,犒赏友军,一起前去援助中路军。
从胶州返回,毛贵心潮澎湃,一路上久久不能平静……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朱元璋坐断东南,得知中路军处境之后,竟然派遣水师北上,方国珍这个贼头也愿意出力气,反观韩宋诸将,竟然毫无作为不说,还在内斗。
不得不说,这个差距有点大啊!
毛贵感叹着,刚到益都,赵继祖竟然带着刘福通的信到了。本来赵继祖没想别的,可是听闻毛贵给朱家军送去了不少金银财宝,他坐不住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啊?”
毛贵呵呵冷笑,“关铎他们不是咱们的人?吴王,越王,张定边,张士诚,谁都愿意出力气,我要是不出点钱,只怕连刘太保的脸都丢尽了!”
“你,你……”赵继祖竟无言以对,两个人不欢而散。他来的时候,对毛贵的十成信任,此刻只怕不足七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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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写错了一个地方……前面邵荣应该死了,逃掉的是赵继祖……抱歉!
第三百九十章 探查民情
“大哥,韩宋不是宋,毛贵也不可能是岳飞。我看指望着刘福通自毁长城,怕是不可能了。”
朱英虽然隔绝了张希孟跟外面的联系,不许他看各种密报,但是这小子哪里是忍得住的?
更何况他也知道张希孟身体恢复差不多了,这才借着钓鱼,跟张希孟念叨。
“你旳话都没错,毛贵当然不是岳飞,他可是能弃暗投明的!”
朱英一怔,忍不住道:“大哥,你到底是打算招降毛贵了?”
张希孟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看着眼前的山溪水潭。
“山水清澈寒凉,鱼本就不多。元廷屠戮中原,践踏山河,要想恢复这口元气,岂是那么容易的?毛贵是一条汉子,他该有更广阔的前程,关铎他们也是,包括巴蜀的明玉珍,只要是能为我所用,复兴华夏,就不能轻易放弃。”
朱英蹲在张希孟的身边,低着头用木棍撅着蚂蚁窝,突然道:“大哥,你的心胸真宽广,只怕是孔夫子也比不上。”
张希孟放下手里的钓竿,忍不住挨着朱英的脑袋,哂笑道:“别混说了,人死后封圣,我现在活得好好的,用得着你咒我吗?”
朱英眨巴了一下眼睛,“大哥,我听人说,咒一咒,十年望。我使劲咒你,你就能长命百岁了,多好啊!”
“呸!”
张希孟气得给了他一个脑崩,“你只要不气我,我就能多活些年了。”
张希孟干脆俯身,抓起鱼竿,也不钓鱼了,而是对朱英道:“其实我现在弄得这些,不过是一个框架罢了……想取代儒学,远没有那么简单。”
朱英好奇,“大哥,你说儒家真的那么厉害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正因为感觉不到,才厉害无比呢!”张希孟微微探口气,“儒家体系可不只是那几本书,那几个酸儒。垄断了差不多两千年的教化,往上算,朝臣皆是士大夫,往下看,世家缙绅,把持地方。他们把国法弄得有利于士人不说,地方上更有宗法支撑,这是比国法还顽固的东西,而且深入民间,在人心里牢牢扎根……朱英,你说这么根深蒂固的儒家体系,会因为我的几篇文章,几个提法,就会瓦解冰消吗?”
朱英吸了口气,小家伙还是很聪明的,“大哥,你的意思是要长期斗争了?”
张希孟点头,“我鼓动主公,重新制定官职,重新建立学堂,培养自己的人才,但这些还都是表面的工作……还有更多的移风易俗,绝不是一朝一夕。”
朱英虎着脸,顿了顿,无奈道:“难怪大哥心累,你想的事情也太多了……我现在也不小了,能帮上你的,你说,让我做什么都好!”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你能干什么?你要是真有心思,就去地方查访,了解下民间的各种事情,就拿这个星子县当个样本,在我返回应天之前,你给我写个报告出来。”
朱英立刻答应,用力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保证帮你写好了。”
说完之后,朱英就匆匆跑了……当天下午,这小子就召集了一大帮人过来,他冲着这帮人道:“给你们个任务,立刻给我去调查民情,查出来事情,都告诉我!”
朱英手下这帮贤才你瞧瞧我,莪瞧瞧你,龚伯遂咳嗽了一声,“那个……大公子,你让我们查民情,总要有个方向,不能连吃喝拉撒也告诉你吧?”
朱英眨了眨眼睛,话是这么说,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要查什么啊?
调查民情,肯定不能是普通的事情,必须是那种能让你吓得了不得,或者气得了不得的事情……“这样吧,你们就去打听,打听那种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攥拳头,上去打抱不平的事情,回来都告诉我!”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这种事情干什么?
你还想去打抱不平啊?
“别愣着了,我干爹把大权给我了,不服气可告诉他了?”
大家伙还能说什么,听话照办吧!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张希孟说的了解民情,是人口,田亩,教育情况,家族姓氏分布,寺庙多少,有什么民俗习惯……说白了,是做个基本情况的摸底儿,然后对症下药。
可朱英理解成了猎奇,寻找爆炸新闻了。
而这帮卧龙凤雏毫不迟疑,去找寻各种“震惊体”去了。
要说这帮人的效率还真高,去了没两天,就给朱英的案头堆了一大堆的内容。
震惊,一民妇诞下三胞胎,全村庆祝,流水席摆了七天。
不可思议,一醉汉竟然和狗搏斗,咬伤大黄狗脖颈。
荒唐,一樵夫称见到山中云龙沸腾,似有大贤居此。
……
“呸,干脆直接说我大哥在就是了!你们找的都是什么事情!就这类的破事,也能给我大哥过目?我都懒得看!”
朱英气得暴跳如雷,“你们就不能找点深刻的,发人深省的,能让我大哥写点文章,发表看法的?我要你们干什么?都是吃白饭的?平时吹得那么了不起,现在都成了废物,没用!丢人!”
大家伙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没有办法,继续找去吧。
不过就在所有人下去,卢秋云却是留在了最后。
“那个大公子,我回来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件事,还来不及写上,也不知道张相能不能感兴趣?”
朱英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只是翘着二郎腿,无奈道:“你说吧,我听听。”
卢秋云深吸口气,突然压低声音道:“大公子,你知道殉葬不?”
“知道啊!”朱英懒洋洋道:“不就是元廷的皇帝死了,就用妃嫔美女陪葬吗?几十个,上百的,我听大哥提起过,这都是陋习,需要改正的。”
卢秋云略沉吟,他竟然有了点把握,这事还真能惊动张希孟。
“那大公子听说过民间殉葬吗?”
“民间?”朱英一惊,“怎么殉葬?丈夫死了,让妻子陪着一起死?”
“不只是妻子,还有妾室!”
“什么?一个人死不够,还要好几个人陪着,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朱英大为惊讶,他稍微沉吟,就抓起卢秋云,冲去见张希孟了。
别说,这还真是个大事!
自从汉唐之后,中原大地就没有了以活人殉葬的习惯,但是随着辽金建国,这个陋习渐渐复活了。
而到了元朝,发展到了巅峰,更恐怖的是成吉思汗死后,灵柩经过之处,遇到的人全都杀掉,陪葬的宫女也有四十人之多。随后历代大汗死的时候,最多能杀几万人。
不光宫廷如此,竟然在民间,也鼓励妻妾殉葬,如果能随着丈夫一起死,甚至会被当成贞洁烈妇来表彰。
这种例子,比比皆是:顺德马奔妻胡闰奴、真定民妻周氏、冀宁民妻魏益红以夫死自缢殉葬,元廷嘉奖门庭;大宁和众县何千妻柏都赛儿,夫亡以身殉葬,得旌其门。
也就是说,妻子能随着丈夫死,那可是很值得鼓励的事情。
朝廷嘉奖,家人骄傲,邻居羡慕,与有荣焉。
只是张希孟听说之后,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单知道明朝延续了殉葬的陋习,在立国之后,才禁止。按照张希孟的意思,也是等称帝之后,制定典章制度,顺便就废了,举手之劳。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民间还有殉葬的习惯。
“人命不是草芥,岂能轻易殉葬,这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行不通的。”张希孟沉声说道。
朱英立刻咬牙切齿,“大哥,要不要我直接过去,把那家人给抓了?然后下令,严禁殉葬,谁敢这么干,立刻杀无赦!”
张希孟摆手,赶快制止了这小子。
“卢秋云,你叫上龚伯遂,你们去仔细查访,详细问清楚,不要错过任何的来龙去脉,殉葬女子的身份,女子的家人……总之都要问清楚,我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他们不把人命当回事。”
卢秋云立刻答应,他和龚伯遂一起去了,当天一问,这俩人都无语了,人家夫妻感情深厚,一家子和睦,丈夫死了,一妻一妾,都愿意跟着走,已经三天水米没沾唇,只等着下葬的时候,一起埋了。
再一问同村的乡亲,都说这家门风好,让人羡慕。
甚至还有人讲,应该请官府褒奖,建个贞节牌坊什么的。
有这么个烈女之家,村子里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啊!
“我说老卢,这么个你情我愿的事情,纵然不合适,只怕也没有别的好说吧!咱们回报张相,下令禁了就是。”
卢秋云长长叹口气,“我说你信一妻一妾,愿意给丈夫殉葬吗?她们年纪都不大,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连活着都不愿意了?”
龚伯遂无奈道:“我也不信,可人家就这么说的。”
卢秋云眼珠乱转,突然冷哼道:“不信就是不信!说破大天我也不信!咱这些年出入豪门,如履平地,这点事情也难不住我,我去趴墙根,无论如何,我要听个明白!”
卢秋云还真发了狠,每天掌灯出去,天明才回来,连着跑了两天,终于让他堵上了。等卢秋云听明白之后,差点当场暴走。
强忍着怒火,赶了回来,把事情说了。
“这个妻子的家中,尚有两个弟弟,他爹娘同意了公婆的要求,以女儿殉葬,换取五百贯钱!出嫁女儿,赚了一笔彩礼,让女儿殉葬,又赚一笔,他们这个父母,当得真值!”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天大地大,国法最大
“张相,事情大致如此,两条人命,死在旦夕,还请张相下令,我们立刻把两家人抓起来!”
龚伯遂躬身请求,十分急切。
人命关天,又是两个年轻女子,如何能马虎?
但是和他们比起来,张希孟还是沉稳多了,他低垂着眼皮,略思索之后,就问道:“你们以为,此事的关口在哪里?”
龚伯遂立刻道:“自然是女子父母求财,卖女换钱!”
张希孟不置可否,卢秋云又道:“是夫家出钱买命?”
张希孟还是摇了摇头,“一件殉葬恶事,两条人命,全村上下,都觉得该死,由此可见,病情之重!岂是一家两家?一个大活人,面临生死关头,如何能坐以待毙?事情不蹊跷吗?”
张希孟道:“万般归结起来,还要从这个女子下手,我记得韩秀娘通过了商业特科考试,她身为女子,办这事会方便些,你们就去安排一下。”
几个人点头,张希孟又补充道:“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小事,需要彻底剖析清楚,是要放在天下间,接受千秋史册考验旳!”
这一句话,就把这个案子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谁都知道,张希孟先前就跟刑部一起,重新拟定律法。但是江西属于新进纳入的土地,连均田都没有完成,落实新法,更是无从谈起。
而且新法也不是一下子就弄出来的,事实上很多法条,都是先有了案子,经过调查审判,成为经典判例,被人们广为接受。
比如韩秀娘的案子,就已经写入了经典案例,不出意外,眼前又会冒出来一个。
得到张希孟的指示之后,所有人立刻行动,韩秀娘也从湖口急匆匆赶过来,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通过考试之后,依旧有一件蓝色官服,穿戴整齐之后,在几个差役的护卫之下,直接前往事发人家。
这家人姓秦,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十分殷实,上一辈人在元廷当过官,家里头十分阔气体面,青砖瓦舍,宽敞明亮,十里八乡,都是头一份。
韩秀娘赶到之后,发现一杆白幡,在空中悬着,院子里人来人往,都是吊唁的。
她来到之后,正准备往里面走,突然从里面冲出几个汉子,为首还有一个老者,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冒犯。
他恶狠狠盯着韩秀娘,怒道:“新丧之家,正是葬礼之时,不许妇人走正门……如果想来讨一杯水酒,请走后面,跟那些村妇在一起!”
韩秀娘微微一怔,经过了多年的历练,尤其是通过了特科考试,让这个寻常女子也不寻常起来。
她不慌不忙,“主家莫要生气,我无意冒犯,奈何我有官府之命在身,是过来了解情况的,请看,这是我的牌票。”
韩秀娘递上了盖着大印的公文,这一下子秦家人也怔住了,这要怎么算?
他们不欢迎妇人参加葬礼,可这个妇人是官府来的,貌似还是个官!
这可怎么办?
官府是昏了头,怎么让妇人为官,体面在哪里?
不过任凭他们如何诧异困惑,但是官府的命令,还不是他们能抗拒的。
老者只能道:“既然是官差,自然可以进来,不过还请跟着小老儿,不要坏了规矩。”
韩秀娘点头,跟在了老者身后,他们绕过了灵堂,不许拜祭,不许上香,甚至连看都不行,直接被领到了跨院。
韩秀娘也没有什么不耐烦,只是跟老者道:“贞洁烈妇,历代都大力推崇,骤然听说咱们这里也出来一个,便冒昧前来,想要了解情况,如果属实,我打算上奏吴王,请求嘉奖。”
“吴王?嘉奖?”
老者先是一喜,随即就露出浓浓的怀疑之色,一个妇道人家,也敢说上奏吴王,真是好不要脸!
“费心了,贞洁烈妇确实有,奖不奖的,还是不要说了,公道自在人心,乡亲知道就够了。”
韩秀娘笑道:“我确实是刚刚通过商业特科考试,算是吴王门生,此番来江西,是督办赣江税务,观风,体察民情,如实上奏,也是我的职责,眼下的这件事情,的确有教化之意,非比寻常,如果主家能够提供便利,我感激不尽。”
韩秀娘不慌不忙,一再解释。
对方将信将疑,但是贞节牌坊的吸引力还是太大了,也不能不答应。
不多时,来了一对夫妻,他们探头缩脑,听说是衙门的官,远不如前面老者坦然有底气。
“你们是?”
“小人,小人姓倪,这是俺的婆娘,是,是二丫头的爹妈。”中年男人仗着胆子道。
韩秀娘点了点头,“这个二丫头,就是要殉夫的烈妇吧?她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不心疼吗?”
“不,不心疼……”中年男人下意识道。
却发现韩秀娘皱眉头,妇人倒是机灵一些,她立刻哭了出来,还坐在了地上,“我的二丫头啊!你可真是好样的,你给娘挣脸面了……娘的肉啊,你走了,往后让娘怎么活啊!”
男人见婆娘哭了,他也跟着抹眼泪,“俺,俺也舍不得,可,可夫死殉葬,这是体面的好事情,我,我们不能拦着。丫头要流芳百世,我们,我们当爹妈的,该成全她。”
韩秀娘再度点头,她心里头已经有数了。
“能不能把倪氏叫来,让我见见她……如果确实她也愿意殉夫,我打算把她的言语上奏吴王,也能更稳妥可信,方便嘉奖。”
这一次秦家和倪家夫妻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给下面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把倪氏搀扶过来。而就在这几个人下去的时候,老者走到了韩秀娘的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宝钞,递给了韩秀娘。
“还请这个女大人美言。”
韩秀娘默不作声,把钱收了,老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管是男还是女,总归是爱财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形瘦削,面色憔悴的妇人,勉强被人搀扶着,走了上来。
“民妇,民妇拜见大人!”
说着,她就要跪倒,由于身体太过虚弱,竟然直接趴在了地上。
韩秀娘立刻对两边道:“有蜂蜜吗?来一杯蜂蜜水。”
秦家人怔了怔,还是把水送来,韩秀娘亲自扶住倪氏,把水喂了下去。
倪氏也愣住了,这是个妇人啊,和自己一样,为什么她能抛头露面,穿着官衣啊?
“你不用害怕,吴王准许女人参加科举,也允许女人当官,我就是通过商业特科的一群人之一。在吴王治下,纵然是女子,也有了许多选择,不必一直困在家中,人生可以有很多精彩,你又何必非要去死呢!我看你年纪也不比我大,活着不好吗?”
倪氏怔了怔,似有心动,却还是低下了头,只是眼角流下两滴泪。
旁边的秦家人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吃惊,立刻道:“这位女大人,你怎么好蛊惑人心?”
韩秀娘淡然一笑,“我说了,要问清楚来龙去脉,你们不必惶恐。”
说完之后,她又扭头道:“倪氏,实不相瞒,马上江西就要均田,你虽然是妇人,但是按照吴王的规矩,你也有一份田,而且吴王还规定,哪怕是女人,也能顶门立户,面对朝廷的时候,男女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是谁的奴仆货物,不许随意买卖杀戮……男人,女人,命是一样值钱的,你又何必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咱们都只能活这一辈子,为什么要早早结束了,多不值啊!”
韩秀娘语重心长,娓娓道来,倪氏默默听着,又抬头看了看韩秀娘,同为妇人,她在这里侃侃而谈,自己却要在明天殉夫而死,纵然是土木之人,此刻也不能无动于衷。
“奴,奴家……”
“住口!”
还没等她说出口,秦家老者便已经怒吼起来,“你这个婆娘,早就是必死之人,如何能冒犯女大人,还不赶快下去!”
几个秦家年轻人想要把倪氏拖下去,但是对不起,随着韩秀娘来的官差把他们拦住了。
“莪们这是在办公务,还是不要捣乱的好,不然可要吃官司!”
秦家男人果然不敢动了。
韩秀娘又道:“你看,我们是衙门的人,他们要听我们的,你有什么委屈,如何不说出来,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条命是自己的,要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珍惜,谁,谁又能心疼你呢!”
韩秀娘循循善诱,到了此时此刻,倪氏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扑在了韩秀娘的怀里,嚎啕大哭。
韩秀娘也伸出双臂,紧紧环住这个可怜人。
“别哭,有事情慢慢说,我也是女人,有冤屈,我帮你伸冤。”
说到了这里,秦家人已经觉察到不对劲,立刻怒道:“这位女大人,这,这是我们的家事,官府权力再大,管不到我们!你搅闹丧事,请恕我们无礼了!”
老者招呼家人,想要动手。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龚伯遂和卢秋云,他们带着数十名官兵,进来之后,立刻把所有人控制住。
龚伯遂呵呵冷笑,“告诉你们,天大地大,国法最大!这天底下,还没有国法管不到的……来人,把他们都拿下!”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诰
龚伯遂和卢秋云一起断然出手,拿下了秦家以及倪氏夫妻,锁拿到了星子县衙。韩秀英也带着倪氏,到了县衙,并且找人给她诊脉。
倪氏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在这几天里,公婆不给她吃东西,怕她有力气逃跑。只需要喂点东西,要不了几天,就能恢复过来。
可知道了这事之后,大家伙更加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就算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尚且有一碗断头饭吃,填饱肚子上路,这是个大活人,丈夫死了,公婆不给吃饭,亲生父母就这么看着,还准备殉夫,简直荒唐!
“这个秦家人,着实可恶,必须严惩不贷!”龚伯遂切齿咬牙,卢秋云更是义愤填膺,“虎毒不食子,依我看,这样旳东西,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多,就看张相怎么断了。”
他们俩正说着,却没有料到,县衙外面,居然传来了纷乱之声。
不多时,差役进来送信,说是不少村民围了衙门,有几个地方乡老主动前来,要跟衙门讨个说法。
卢秋云气乐了,“他们要说法,我还想要听听,人命关天,他们怎么能杀得理直气壮!”
双方就在县衙对峙,在这边,是百十位衙门差役,朱家军将士,包括办这个案子的几位官吏。
在另一边,是几位乡绅耆老率领的数百名百姓,而且还有更多的人,闻讯前来,看样子很快就要超过千人,把衙门堵得水泄不通。
卢秋云自以为道理在自己这边,主动出来迎战。
但是出乎预料,对方竟然比他还理直气壮。
“倪氏殉夫,那是贞洁烈妇,我们全都仰慕,那是妇人表率,官府搅了好事情,你们抢人家年轻寡妇,想干什么?”
“没错,倪氏是秦家的人,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亲爹亲妈都愿意成全孩子,官府不该管这些事情。”
“对,因为女儿的事情,把爹妈都给抓了,那就是不孝,要下十八层地狱!”
“都说朱家军讲道理,我们就来讨个说法,爹妈还不能做主了,这算什么道理?”
……
面对着这帮人理直气壮的质问,卢秋云也懵了,“你,你们可知道,那是一条人命啊!你们就要逼死一个大活人吗?”
“什么逼死大活人?她男人死了,她跟着走了,那是好样的,她不死,难不成还要改嫁吗?就不怕有人说闲话?”
这几个乡老胡须飘摇,义正辞严,卢秋云恍惚之间,居然觉得错的似乎是自己了。
他咬了咬牙,“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吴王的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还当是大元朝,可以肆无忌惮,为非作歹?再敢扰乱官府,全都把你们拿下!”
这话倒是镇住了不少人,可没过一会儿,又有人嚷嚷起来,“难不成吴王还不如元朝讲理,我们就是不服气?你们不能包庇小寡妇!”
“对,该让她殉夫,她必须死!”
卢秋云实在是招架不住,他想不明白,明明是救人命的事情,这帮人怎么就这么不讲理!
“难道你们就没有妻子,女儿,你们就没有姐妹吗?难道丈夫死了,也要让她们去陪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卢秋云厉声叱问,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一群人的鼓噪声中,他算是领教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难不成真的要把这些人都给抓起来?
可问题是没有事先通知,发生的太突然,来不及调兵,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他着急冒汗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来的人正是朱英,不但他来了,随同过来的还有一千名少年营的士兵,顷刻之间,强弱逆转,这帮闹事的人也害怕了,他们战战兢兢,生怕朱家军把他们都给抓了,但是其中仍有少数人不服气。
我们占着理,吴王也不能不讲理!
“大公子,这些人搅闹官署,图谋不轨,全都给抓起来。”卢秋云声音沙哑,怒气冲冲道。
朱英倒是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对所有人道:“张相已经知道了这事,他正在了解情况,很快就会过来处理,我可提醒你们,来衙门说事陈情,自然是可以的,但若是敢攻击官署,袭击官差,打骂衙役,国法无情!”
有朱英在,局面总算是控制住了,但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事情只怕还真要张相出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是谁的理,就看张相怎么讲了!
“你们不用怕,就是随便聊聊,你们这个女儿嫁给了秦家,秦家女婿死了,你们同意让她殉夫……我想问问,你们可是收了什么好处没有?或者说,你们的亲家,有没有给点感谢的钱,补偿损失的?”
张希孟不慌不忙,微笑着问倪家夫妻。
这两口子早已经魂不附体,从被抓来,就浑身颤抖,外面又吵得那么厉害,他们的魂儿都飞了,面对张希孟的问题。
倪父张了张嘴,嘟囔道:“是,是给了点钱……可,可那就是感激我们,瞧我们没有可怜,我们……”
张希孟依旧笑道:“是这样的,江西这边先是商业试点,随后就要均田……按照我们的规矩,不分男女,谁都有一份田。你们这个女儿,不出意外,可以分到二十多亩田,由于临近鄱阳湖,或许还能分到一些苇塘,每年能收获些芦苇。其实她要是活下来,完全有能力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照顾幼弟,也是可能的。”
张希孟说完,也就淡然微笑,瞧着这俩人。
而倪家夫妻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狂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
自家的丫头,竟然能分到土地,苇塘?
这,这不是做梦吗?
“你,你说算数?”倪母突然冲着张希孟道。
张希孟含笑,没有说话,而韩秀娘从外面进来,冲着这两口子冷笑道:“这位是张相公,分田大纲就是张相一手草拟。再有,我一介妇人,都能当官,给妇人分田,又有什么稀奇的?你们可真是会算计,为了区区五百贯,把女儿给卖了,那可是个大活人,就值这么点钱?你们这个爹妈,到底是怎么当的?”
这几句话把这对夫妻说得老脸通红,又羞又臊,倪母突然嚎啕大哭,扑过来就打倪父。
“你这个老天杀的!你鬼迷了心窍,你把女儿给卖了啊!”
她一边痛骂,一边用手抓挠,倪父冷不防,被抓得满脸流血。
他也急了,“你这个长舌妇,还不是你说,要给儿子攒彩礼,你还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留着她,还不如换了钱实在!”
倪母傻呆呆看着倪父,下一秒,她仿佛山洪爆发,堰塞湖决堤,一头撞向倪父,“你这个老天杀的,我跟你拼了!”
这两口子就在张希孟的面前,上演了全武行,打得惊心动魄,互不相让。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也就这么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从后面出去,韩秀娘也跟着过去,只留下这两口子其乐融融吧!
“你现在可看明白了什么?能不能谈谈心得体会?”张希孟笑呵呵道。
韩秀娘眉头微皱,突然长叹一声,“张相公,你做的安排,当初有不少人争论,幸好张相远见卓识,幸亏吴王英明睿智,我,我现在彻底想明白了。不给女人分田,不把女人当成一个人,女人就会沦为货物,五百贯卖个女儿,这价钱或许还不是最低的。”
张希孟含笑点头,“是啊,有不少人都觉得应该先让女人做出业绩,然后才能给女人权利,不然就是白吃饭,拿特权。”
韩秀娘眉头微蹙,忍不住冷笑道:“这些人也就是随便说说,他们哪里知道世道险恶?就拿我管过的被服厂,有好些女工,挣了钱,要一分不少,交到家里。遇上开明的父母公婆还好,如果是那些唯利是图的,他们只会把女人当成牟利的工具。殉夫能挣钱就让她们殉夫,去工厂做苦工,拿命换钱,这些人也不会犹豫的。”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道理是没错,但是我问你,这仅仅是女人吗?”
韩秀娘微微一怔,又思量了少许,摇头道:“不是!绝不是!还有那些年轻的孩童,还有没地的佃户……总而言之,只要是底层的人,就会被当成谋财的工具,他们的生命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张希孟再度点头,笑道:“那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主张给女子分田,提倡所有孩童入学?主张所有人全都一视同仁?”
韩秀娘沉吟了一下,连忙用力颔首,眼中冒着光彩,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张相做得这些事情,不是偏袒女人,也不是偏袒穷人,更不是为了理想想当然……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是给所有人一个托底儿!给每个人一条活路!我有一份田,莪有律法的保护,我就不会被人当成货物,不至于被区区五百贯买了这条命!亲情固然是真的,但也不免有些利欲熏心的畜生,归根到底,是要给人一份财产权,一个能活下去的依靠……这才是至公至善!张相你说这一次华夏重兴,是要君王和百姓共天下,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韩秀娘突然觉得自己在被服厂这几年的见闻,还有几年下来读的书,看的张希孟的文章,还有通过商业考试之后,进入税务部的经历……全都通畅了,彻彻底底贯通了。
这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复杂,就是简单的生存必然罢了。
信不信,只要在均田之上,漏掉任何一群人,那么这群人的下场都会凄惨无比……或是工厂里流汗流血,或是被送去青楼,或是卖给人为奴为婢……
“你既然想清楚了这些,就由你牵头,给吴王写一份奏折,把这个案子详细说清楚,也由你出面,处理县衙外面的上千人,你可有把握了?”
韩秀娘怔了怔,忙用力点头,虽然忐忑,但是却有了信心……没错,有太多的事情,只要抓住了主要的矛盾,立刻就能理顺清楚。
所以会有殉夫的问题,和男女关系不大,这是个财产权的问题,信不信你反过来规定,保证就有殉妻的。
而对于那些普通的村民来说,他们只是被裹挟着跑来闹事……只要跟他们讲清楚,马上的均田,如果你们也觉得妻子应该殉夫,那么就少一份田地,你们愿意吗?
事实上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许多当爹的都惊骇了,原来自家的闺女和儿子一样,也能拿到一份田。
这还能说什么,谁再不把女儿当成人,不光是丧心病狂,还成了猪油蒙了心的糊涂蛋!
一千人,顷刻之间,就少了八成。
仅剩下的两成,还有一多半不知所措。
说到底,都是跟着瞎起哄!
只要那几个族老乡绅,他们掌握着宗法规矩,朝廷不许殉夫,就是破坏了地方的规矩,侵犯了他们的地盘。
所以他们才过来闹事,对他们来说,谁当大王不重要,侵犯他们的权力才重要。
可惜的是,他们身边没剩下几个人了,只剩几个干巴巴的老头,像是小丑似的,站在衙门门口,略有那么一点滑稽和尴尬……
韩秀娘则是倍感振奋,她连夜撰写案件经过,并且进行了总结,随即送入金陵,交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这个案子断得好!也断得明白!传令,让刑部编入大诰,尽快颁行各州县!”老朱兴奋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劳动无价
“郭英,张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郭英立刻道:“上位,据说已经很好了,每天钓鱼打拳,逍遥自在极了。”
老朱点了点头,“他操劳这些年,休息一阵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既然他恢复差不多了,就给朱英去一封信,问问他,如果差不多了,就让张先生回应天。你先打听一下,回头咱也写封信去,亲自问问先生。”
郭英只有点头,可心里头却是百感交集,他这个拱卫司旳头子,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不比张相操劳?
你朱元璋几时觉得我该休息了?
还有,想让张相回来就下旨呗,干嘛让我去问,你还要亲自写信,弄得这么麻烦干什么?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啥也不说了,找个地方哭起来。
在哭之前,郭英还是将信发出去了,但是张希孟却不打算现在就回去,因为他觉得还差一点事情没做。
“大哥,这个案子处理的很完满了,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应天算了。”朱英委屈吧啦道:“这地方山清水秀的,倒是不错。可我待久了就抓心挠肝的,还是应天热闹。”
张希孟轻笑,他早就过了凑热闹的时候了。
如果真有退休致仕的一天,他还真愿意在这里安居教书,乐得清闲自在。
“你说这个案子处理完满了,都怎么处理的,我好好听听。”
朱英立刻打起精神,“先说倪家夫妻,他们为了钱,同意让女儿殉夫,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父母不慈,枉为爹娘,罚他们五年苦役,责令悔过。并且剥夺分田资格,他们爱财,就让他们一无所有。”
张希孟顿了顿,只是道:“其他人呢?”
“秦家,他们家的罪责就大了,主要是谋害儿媳,再有,他们家还有个妾,那个妾是他们买下来的,本打算这次一起殉葬,这就是两条人命,有害人之心,又有害人之行……剥夺全部家产,追查他们在乡间的所有恶行,如果不出所料,秦老爷怕是要掉脑袋了。正好,也别让儿媳殉葬,他自己去地下见儿子吧!”
“再有就是那些搅闹衙署的乡老百姓,其中被裹挟来的百姓,都是批评教育,罚他们多一个月苦役。至于带头的那几个,以怂恿人员,攻击衙署的罪名,在衙门示众。而且还公开放告,彻查到底,看看以往有什么恶行,务必一查到底,我看他们最少也会掉一层皮。”
“嗯!”张希孟点头,“还有吗?”
“还有……对了,就是倪氏了,她现在身体恢复了,但是整个人心丧若死,还曾经试图投井,不过韩秀娘去跟她谈了好几次,勉励她挺过这事。眼下她拿起了书本,说是想要认字读书,明晓法令,日后,日后替同样遭遇的不幸之人出头。”
张希孟笑了,“这还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那就是星子县的父老乡亲了,宣讲员已经下去了,主要是讲解分田的事情,给大家伙讲男女均田,讲朝廷的用心,情况还不错,其实我发现底层百姓是最通情达理的,只要说明白了,就能真心实意支持。”朱英很感慨。
张希孟沉吟片刻,竟然又抬头问道:“剩下的呢?再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还有?没啦!”朱英摇头道:“大哥,真没有了,再有就是我干爹盼着你赶紧回应天呢!”
张希孟哂笑摇头,微微叹息,“你觉得面面俱到了,可我却觉得还有一大半事情没做。拿着这个结果,我没法向主公交代啊!”
朱英傻了,这还没法交代?
大哥啊,你到底要什么结果啊?
朱英当然是没有这个觉悟,也不知道张希孟想什么……出人预料,在这个时候,有人来造访张希孟了。
此人头戴斗笠,穿着草鞋,晒得黝黑,脸上都是笑容,一双眸子,格外明亮。
朱英和他对视了好久,惊得怪叫起来。
“伯温先生!怎么是你?”
来人哈哈大笑,“大公子,听说你在浮梁打了打胜仗,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朱英喜滋滋一笑,“主要是我天赋超绝,我大哥没啥功劳的。”
刘基愕然,随即大笑,“我想见见张相,方便吗?”
“方便!很方便!”
朱英心说我想不通的事情,或许老刘有办法吧!
他领着刘基,去见张希孟。
双方见面之后,这话就多了。
当初刘基随着汤和,还有许多苗部士兵,返回老家,扯起队伍,在后面牵制天完,这个时间可不短了。
刘基简直换了个人,变得更加健谈,算是精铁成钢,难掩锋芒。
不过相比起刘基的进步,这几年张希孟在许多事情的见解,已经远远超出了刘基的预计。
“张相,实不相瞒,我和汤将军能撑到今天,还能不断发展壮大,全靠张相的想法主张。我们争取苗部百姓支持,化解和汉民的矛盾,双方拧成一股绳,越战越强……张相,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太多了。”
张希孟看着刘基的状态,突然一笑,“伯温先生,你能把鞋脱了不?”
“脱鞋?”
刘基怔了怔,还是照做了。
不过他穿的是一双烂草鞋,可见不得。
张希孟只看了一眼,便笑道:“从缎面的官靴,变成了草鞋。伯温先生,你们的成就是自己走出来的,可跟我没什么关系。”
刘伯温一怔,隐隐想起当初张希孟所讲的话,要恢复华夏故土,要走遍山川,要了解各地民情,真真正正,把失去的一切拿回来!
如今他们就走在这条路上!
“说到底,我们还是走路的人,要是没有张相指点,我们哪知道往哪里走啊!”刘伯温感叹道:“莪这一次回来述职,一是朝贺上位,二是想请教,何时发起攻击,覆灭陈友谅的势力?”
张希孟心中一喜,忙问道:“伯温先生,你们有多少人马?准备怎么样了?”
“很好!”刘伯温干脆道:“我们现在能调动的兵马有七八万,另外还有数万民兵,至于青壮民夫,不下二十万。只要上位一声令下,我们就能从山区杀出来,直取洞庭湖一带,朝着陈友谅的屁股,狠狠踢一脚!”
听完刘伯温的描述,张希孟又展开地图,一一比照,心中大喜,自己当初的战略意图完全实现了。
在苗部分布的区域,汤和跟刘伯温建起来了庞大的势力,不但可以攻灭陈友谅,甚至日后进军云南,收回这块自唐之后,便失去的宝贵土地,也多有助力。
距离去云南,骑大象,吃菌子,又扎扎实实前进了一大步。
张希孟心情大好,一定要亲自款待刘伯温,他让朱英弄了一条十多斤的大鱼,放在最大的锅里红烧。
热气腾腾,滋味十足。
放在昔日,刘伯温肯定不喜欢这种粗野的做法,他喜欢河豚,鲈鱼,必须要清蒸,淡雅香甜,那才是上等人的吃法。
他还喜欢螃蟹,一壶温热的黄酒,一只半斤多的螃蟹,慢条斯理,吃一两肉和黄,丢四两壳,回头还要拼在一起,要的就是这个雅致!
上等人吃鸡,只取一小块鸡皮,盘子务必大,菜肴必须少,高级感瞬间爆棚,如果再配上顶级的文案,一顿饭能吃上天了。
但是很可惜,如今的刘伯温早就没了那份优雅,他喜欢重油重盐的红烧,喜欢刺儿少的肥鱼,喜欢三指厚膘的大猪,比雅致更重要的,是生存!
“张相,上位在崖山的祭文,我看过了,大受振奋,浑身上下,都有劲儿了。张相的这一支笔,可是远胜百万雄师啊!”
张希孟放下了筷子,笑道:“伯温先生,幸好你来了,我这里还有一个顶紧要的事情要说……我现在基于民本,提出了一连串的主张,包括均田,男女一视同仁,广兴教化,铲除豪强,均赋税等等……但是,我这套东西,还缺了一半,你可有办法帮我补上?”
刘伯温略沉吟,他也放下了筷子,随即陷入了思索,良久之后,他才道:“张相,你是不是要说,这些都是讲对百姓如何,百姓该如何,却是没有定论。”
张希孟哈哈大笑,还冲着旁边陪坐的朱英使了个眼色,“怎么样?说你差得远,你现在服气了吧?”
朱英愕然,他想破头也弄不清的事情,竟然被刘伯温一语道破,这位确实是有些东西,眼神之中,不免敬意。
刘伯温呵呵一笑,“这也没什么,其实通读孔孟,就能明白这事情……孔夫子讲仁政,讲王道,讲君王爱民……可到了孟夫子那里,讲的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讲的是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便是张相推翻的天人感应,其实也是由下而上。我们对百姓如何,百姓对我们又怎么样,总不能单相思吧?”
刘伯温几句话,风趣幽默,说清楚了核心所在,足见这几年他跟百姓交流不少,已经学会了用最简单的言语,说服大家伙。
进步之快,的确让人惊叹。
刘伯温顿了顿,又道:“张相,其实我以为以民为本,爱民惜民,这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似乎不必费心思吧?”
张希孟一笑,“越是天经地义,就越要问出个究竟来!到底是不是那么天经地义!就拿发生在当下的这个案子,逼着妻子殉夫,这是杀人害命,在情理上自然是说不通的。可还有些人觉得这是贞洁烈妇的举动,觉得不该干涉家族宗法,父母生下孩子,就理当有支配的权力,以下犯上,如何能行得通?”
张希孟含笑道:“伯温先生,我现在思索的就是如何让人明白,一个人是能够自立天地间的!为什么不能杀人!在法理上,杀人偿命,自然是没问题,但是在道理上,还差着那么一点意思。”
差点意思,差在哪里?
刘伯温沉吟良久,无奈苦笑,“张相,你这是难为我了,还是请张相赐教吧!”
张希孟顿了顿,“伯温先生,我想这事情要从一个人对天下的贡献来说。”
“张相的意思是纳赋服役?”
张希孟笑了,“那是对朝廷来讲的,我觉得一个人对天下的贡献,在于劳动!”
“劳动?”
“对,包括耕田,包括织布,包括百工百业,每个人,不论男女,辛勤劳作,让生活丰富多彩。为什么不能殉夫,不能剥夺一个妇人的生命?因为她是一个劳动者,她的生命不只是属于夫家,也不是属于她的父母。她死了,是天下财富的减少,是所有人的损失。还有,我们为什么主张铲除豪强,因为他们不事生产,不劳作,不干活,坐享其成,靠着田租,压榨农户,这便是必须要除掉他们的道理所在!”
第三百九十四章 国号
张希孟的心情非常好,一个老朋友,经过磨砺,修成归来。张希孟的身边,多了一个可以轻松交流想法旳挚友。
而且此人的文笔大概率还在张希孟之上,他终于不用寻章摘句,沉浸在故纸堆里,为了自己的主张,找寻依据,整个人都轻松太多了。
再有,张希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理论构建。
任何理论都应该是双向的,不能只是单纯的说教,过去张希孟讲的东西,多数是教导一个皇帝,如何治理天下,从某种角度说,张希孟不过是在写一本元末版的论语,他和孔夫子做的事别无二致。
但是随着劳动两个字提出,张希孟终于找寻到了自下而上的另一套逻辑。
人的根本在于劳动,是劳动创造世界,所以说,每一个劳动者都应该被公平对待。
土地作为最主要的生产资料,自然要合理地分配给每一个劳动者。
不论男女,都需要劳作,也都应该占有一份土地。
每个生命都是在丰富这个世界,所以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的,都不可以随意剥夺,必须严格尊奉法令行事。
同时订立各种法令规则,目的也变成了创造适合劳动者生存的环境。
至于兴学,也是更好培养未来的劳动者,让他们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又一次讲通了。
自上而下说通了,自下而上也讲通了。
哪怕是几百年后,拿着这套东西,也能生发出许多理论,给后世之人足够的启发。
能做到这一步,似乎已经成功了,至少是阶段性的成功。
足够大明立国了。
“伯温先生,这回我总算可以回应天了,不过咱们还是别坐船了,从陆地走,我还想去浮梁州瞧瞧,去看看那边的瓷窑。”
刘伯温自是没话说,“张相,伯温几十年苦读,现在看来,都是虚度光阴,没有真正触及学问的根本,我现在是恨不得追随张相左右,早晚聆听教训啊!”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伯温先生,你要是这么想,可就违背了我这套主张的根本。说到底,学问还是走出来的,高谈阔论,到底要落到实处才行……以你的机敏,应该看得出来,我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吧?”
刘伯温稍微顿了顿,就笑道:“张相多半是想对百工百业有了个了解,既然是劳动,便不只是耕田,织布烧瓷,皆在其中。”
张希孟开怀大笑,跟聪明人在一起聊天,就是快乐,不像朱英,除了生气就没别的了。
在离开白鹿洞书院之前,张希孟还特意去了村子瞧瞧。
秦家的祠堂还在,是个很宽敞高大的建筑,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格外气派。这个祠堂也代表了秦家的威严。
村里头发生了任何大事小情,都习惯到这里,来听听秦老爷的意见。
张希孟仰头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秦家人的想法,如果在这个祠堂外面,立上一座贞节牌坊,更能增加威严底蕴。
到时候家有烈妇,说明家风好,底蕴丰厚,在地方上说话就更有底气了。
“把这个祠堂改了吧,建个学堂,让村子里的子弟都来这里求学,面对宗法权威,只有思想的武器才能够战胜,而学堂就是淬炼神兵的开始。”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写下了济民蒙学的字样,留了下来。
随后他才动身离开,在前往浮梁州的路上,朱英又兴奋起来了,毕竟这里可是他一战成名的地方,而且朱英就是靠着窑工的帮助,才能扛得住张定边的攻势。
那可是张定边啊,天下少有的猛人,连常遇春都在他的手里吃了亏!
只不过张定边再猛,面对窑工烧红的铁砧锤头,那也是徒呼奈何,无能为力。
张希孟到了浮梁,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些窑工,和他们聊天。在这一刻,张希孟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张夫子,也不是位高权重的张相公,他只是个倾听者,了解这些年的变化,了解窑工们想什么。
“过去时候吧,俺们都是精益求精,手上的活儿必须好,活儿不好,就吃不上饭。”
朱英好奇道:“怎么回事?老张,听你这么说,现在就能糊弄事儿了?”
窑工老张忙摆手,“大公子,瞧你说的,什么时候能糊弄了?俺的意思是现在要的货太多,按照从前的法子,累死也弄不出来。”
“哦!那倒是,现在均田之后,家家户户都能用得上瓷器了,买的自然多了。那,那你们是怎么办的?”
“俺,俺把本事教给了家里的两个儿子,三个丫头,让他们一起帮忙。”老张笑道。
“等等!”朱英打断了他,“老张,你怎么舍得教给女儿,不是有说法,传男不传女,你不怕这本事外流啊?”
老张呵呵一笑,“大公子,俺看你怎么不明白吴王的法令?上面都说了,这男女都一样……俺儿子娶了媳妇,她偷不走俺家的手艺,俺闺女嫁了丈夫,女婿也抢不走俺闺女的本事。你说都是俺的孩子,俺能不一碗水端平吗?”
刘伯温也在旁边听着,他突然一振,竟然是这样简单吗?
他不由得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正在低头,奋笔疾书,似乎在写着什么……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曾经的工匠把手艺视作生命,祖辈传承,死抱着不放,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意放弃。
想要成为他们的学徒,困难重重。
什么传男不传女,更是铁律。
有太多人宁可把手艺带到棺材里,也不愿意教给外人,因此有许多手艺失传……唯有在几百年后,拿到了侥幸传承下来的文物,进行分析揣测的时候,才会感叹老祖宗的精妙技法,哀伤为什么会失传。
就连张希孟也曾经一度以为,只要弄个专利法,让技术变得有价值,可以获得足够的利益,工匠就会主动拿出来,如果还有人不愿意,那很简单啊,就是利益还不够啊!
不过到了现在,张希孟发现这问题似乎不那么简单……就拿简单的传男不传女来说,像倪氏那种情况,把看家的本事教给她,还不被公婆抢走?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被逼着殉夫,就只有死路一条,难道还能保住祖传的手艺吗?
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很低很低,多数十分贫穷,也没有土地什么的,全靠着手艺维持生计。
一家人的命都拴在这上面,是区区利益就能解决问题的吗?
只怕不行吧,就算有专利,挣来了钱,他们又如何守得住?还不是要被人夺走!
所以说,不解决根本问题,不让他们放心,想要促使技术传播,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道理跟农户不愿意种经济作物一样,还是个安全大于经济的逻辑。
而且更让人无奈的是,由于工匠只能靠着手艺活着,他们就只能没命地狂卷,把一个技术,提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而形成壁垒,阻止外面人进来。
慢工出细活,用高超的技艺,不惜工本打造精品,力争靠着每一件东西,获取最大的利润,而不是薄利多销……这种模式,在几百年后,在传承的老手艺,精致独特的工艺品上面,也能看到影子,大约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让人很无奈的一点是,这种手工作坊的模式,跟工业化,规模化的大生产,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跟那种以效率为第一的生产模式,也是不一样的。
张希孟至今还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为什么这块土地,没有孕育出工业化,为什么那个萌芽,很难生根发芽,壮大起来。
或许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吧!
发展生产力,这句话说得很容易,鼓励科技进步创新,也很容易,但是什么样的土壤,才能推动这行,有什么样的条件,才能玩这些游戏,似乎还没有人能说明白。
不把这个逻辑理清楚了,似乎有些事情,只会事与愿违。
张希孟觉得自己接下来或可以在这个方向上下下功夫,如果路走通了,他或许可以含笑九泉了。
在浮梁州,景德镇转了足足十天,写了多达三万字的总结,期间收到了朱元璋三封信,在他的不断催促下,张希孟这才恋恋不舍,返回了应天。
张相公回来了!
朝野上下,都忍不住瞩目。
时至今日,当真没人能忽视张希孟的影响,举足轻重,身系天下,丝毫不为过。
“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上位不止一次问过,接下来就要登基称帝,这个国号要怎么定才好?”宋濂见面就问道。
随后他又注意到了模样骤变的刘基,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认出来,两个老朋友,相拥而泣,相约彻夜长谈。
回过来说国号的事情,宋濂沉吟道:“张相,我琢磨着原来咱们定国号为华夏吴国,能不能把吴去掉,直接叫华夏呢?”
宋濂也是凄苦,张希孟一再提高格局,能配得上老朱的国号真的不多了,要不干脆整个狠活儿算了!
这个提议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国号华夏,倒不是不行,只是稍微有那么点问题……
“宋学士,你说如果国境之外,那些地方该怎么办呢?”
“这个……自然是化外蛮夷之地!”
“那,那如果他们沐浴王化,尊奉中原正朔呢?如果还视为蛮夷,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宋濂沉默了,“这个……我还是没想过。”
刘基突然笑道:“华夏为天下,国号另外想一个就好,张相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 筹备登基
刘基历练归来,境界提升之快,着实有些超出想象,他直接补充道:“张相早就说过,这是华夏第三次兴起,怎么算兴起?别的不说,疆域空前辽阔,迈于元朝,只怕也是其中之一吧!”
宋濂沉吟心惊,想了想,忙道:“伯温兄,元朝疆域之大,只怕连盛唐也比不上,更何况元廷还有那么多藩属,我怕穷尽力量,也达不到那个程度。”
“哈哈哈!”刘伯温大笑,“这话我就不能苟同了,其一,事在人为,没有道理蒙古人能做到,我们做不到。其二,就算掌控不了这么大的疆域,也可以将这些地方变为藩属,所谓华天夏地,就是这个意思。至于谁能君临诸夏,成为华夏之主,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宋濂一怔,终于渐渐明白过来,“我懂了,这就是说效仿商周,封建天下,以中原之地为大周,以藩属为诸夏,合天高地远,总为华夏!中原之君,华夏之主……妙啊!果然是妙!”宋濂抚掌大笑,“这么一来,格局打开,高屋建瓴,我这一下子就有了眉目。接下来就可以准备祭告天地,登基称帝!”
“且慢!”
刘伯温拦住了宋濂,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上位要开前所未有旳大业盛世,这个登基大典就不能和以前一样,务必要体现出新朝气象。”
宋濂顿了顿,无奈咧嘴苦笑,“我前几天问过了,上位不想靡费太过,当下虽然府库还有钱粮,但是陈友谅尚在,北伐大业还没有展开,我也反对大操大办。”
刘伯温摇头,“不然,我的意思是这事情未必要花钱,但务必气象恢弘,能看出不一般来。”
说到这里,俩人都停住了,齐齐看向张希孟,不用说了,这种事情是他的特长,别人挖空心思,也未必能拿出来妥当方案,到了张希孟这里,眼珠一转,就是一个点子,还是听他的吧。
张希孟略沉吟,“我的确有些想法,但这事情还要跟主公沟通一下,我先商量个大概,回头再和你们说。”
刘伯温和宋濂都是聪明人,所谓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这是老朱登基称帝的大事情。咱说句不客气的,结个婚还要仔细规划,哪怕贵为天子,登基大典也就那么一次,不可能年年都办。
当然可以拟定个详细的方略给老朱,但是按照朱元璋心思做事更为重要。很显然张希孟一直保持着一个臣子的清醒。
那大家伙先筹备着,等张希孟和朱元璋沟通之后,再进行落实就是了。
到了第二天,张希孟早早起来,吃了点早饭,就准备去见老朱,哪知道他还没出门,一驾马车就到了张家的后门,朱元璋和马氏两口子一前一后来了。
马氏笑呵呵道:“张先生,冒昧打扰,不会怪罪吧!”
张希孟忙道:“王妃,主公,你们大驾光临,臣不胜感激涕零,只是按照道理,该是臣去拜见才是。”
马氏摆手,“你说的是君臣之义,我论的是朋友之谊。先生操劳生病,都是为了我们老朱家的事情,我们夫妻过来瞧瞧,也是应该的。”
朱元璋也道:“先生就别客气了,有些话在王宫也谈不畅快,就在你这里说挺好的。”老朱转头看了看马氏,咧嘴道:“妹子,怕是要麻烦你了,给咱和先生张罗点菜肴。”
马氏点头,“成,你们好好聊吧。”
张希孟也没法拒绝,只能领着朱元璋到了东跨院,这里头都是张希孟藏书的地方,平时外人一律不许接近,在这里谈话,也方便许多。
“主公……事情真的棘手?怎么在宫里还不方便谈?”张希孟很直接问道,毕竟能让这两口子起早过来,除了所说的朋友之谊,也多半跟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方便在宫里谈有关系,毕竟人多眼杂,怕传出去会有麻烦。
老朱重重叹息,挠着头道:“先生,你说这个当个皇帝,怎么这么麻烦啊!”
张希孟笑了,“主公,九五至尊,天下一人,如何能简单了?”
老朱长叹道:“你说累点苦点,咱也就忍了。可咱这些日子,接到的上书,还有礼部翰林院拟定的章程,就多如牛毛。而且……而且每样都不少花钱。”朱元璋上身前倾,压低声音道:“咱怎么算,府库的钱粮都不够用,你让咱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怔了怔,这些时候他确实不在应天,而筹备登基大典,也不只是翰林院的事情,宋濂提的国号什么的,也只是名分上的,还有许多具体工作,不出意外,都是要花大钱的。
“主公,咱们先慢慢算,一样一样来,看看哪些是必须的,哪些可以简略些。”
老朱颔首,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清单……要登基称帝,首先第一项,就是都城的土建。
不出意外,都城暂时要放在应天,首先就要修石头城,城墙要扩建翻新,初步规划,近百里城墙,要把金陵都给圈起来。
光是城墙砖就不是个小数目。
城墙之外,要修建皇宫,要有祭祀的太庙,要修建道路,早朝的大殿,天坛地坛先农坛。
还有各个衙署办公的地方,另外一些功臣府邸,供应京城的仓库,还有向京城输送粮食菜蔬的水陆通道,路面要平整,江边要修码头,有些地方还要建造桥梁……
这一项一项算下来,朱元璋脑袋都大了。
光是城墙一项,就差不多要八百万贯,这还是让百姓免费服徭役,仅仅是烧制砖石,运输搬运的费用。
想打造个足以传承几百年的国朝都城,着实是太费心思了。
张希孟看完之后,也很无奈,“主公,城墙皇宫,道路码头,这都是免不了的……臣也没啥省钱的法子,只是有一点,既然咱们推翻了天人感应,不讲究这个,是不是天坛地坛先农坛,可以省去?当然了,主公的家庙不能省。”
老朱愣了一下,对啊,都不承认天人感应,干嘛还建天坛?
“礼部真是坏事,不用建了!”去掉了三个大项目,老朱松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张先生,话这么说,但是咱们也不能没有什么祭奠的事情吧?”
张希孟用力点头,“主公高见,请问主公,可还记得铜陵的庙宇?”
老朱猛拍大腿,豁然开朗。
“对,这么多前赴后继。为国捐躯的猛士,不能默默无闻。祭祀他们,比祭祀天地更重要。这钱不能省了,拿建天坛地坛的钱,修建英烈祠堂……就,就选在皇宫对面,每逢大事,都要出宫祭祀,不可怠慢。”
两个人敲定了建筑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朱元璋怎么不愿意在宫里谈?因为要登基称帝,必然要大赏功臣。
这一点老早朱元璋就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真正操作起来,朱元璋脑袋都大了。
也不说别的,仅仅是公侯穿的衣服,束的玉带,就让人无语……最好的织工,一天织不了三寸,想织出一匹布,少说要大半年。
以朱家军目前的情况,封几十位功臣,不在话下,每人两套衣服,就要几百织工,忙活几个月。
而且金陵城还没有这么多高水平的织工。
这还没算更加麻烦的天子服饰,后宫的穿戴……“先生,别的都不说了,光是给咱弄得那个冠冕,就十分繁琐,耗费极大。”
张希孟微微颔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家体面啊!
老朱又叹道:“咱在湖口的时候,缴获了陈友谅的衣冠,咱当时还笑话他是草头天子,现在一琢磨,咱都想把他的那一套穿在身上算了,还能省些钱!”
张希孟连连摆手,“主公,可不能这样,虽然臣不相信那些有的没的。可主公还是要体面威严的……”张希孟沉吟了一下,似乎来个主意,“主公,你看这样行不,由于元廷未灭,天下未定……君臣上下,能不能以戎装参加大典?”
“戎装?就是盔甲兵器?”
张希孟点头,“咱们有军中的被服厂,熟练的工匠也多,适当装饰一下就够了,至于群臣,每人先发两套常服也就是了。缺的慢慢想办法,事缓则圆……还有修建城墙皇宫,我的意思是登基大典用到的地方,不妨先修出来,其余的所在稍微缓缓也可以。分期,分期建设。”
面对这么个馊主意,朱元璋竟然大为赞同,确实不能浪费。
朱元璋又想了想,他苦笑摇头,无可奈何道:“先生,咱说陈友谅是草头天子,要是真这么做了,咱是不是也成了草头天子?这个登基大典,太糊弄事了,怕是也不好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其实办一个大典,不在于花费多少钱,而在于谁愿意来捧场,只要气氛到了,谁又敢小觑主公?”
朱元璋重重吸了口气,凝视着张希孟,“先生有什么妙策?”
“主公不祭祀天地,如何能不敬畏人心?倘若能集合万民之意,恭祝主公登基,比起什么装饰都要体面恢弘!”
老朱似乎有了思路,“先生是说让更多人来劝进?”
张希孟笑道:“主公,咱们也不必搞什么三劝三让的戏码……臣只问主公,如果连蒙古人都能站出来,拥立天子,主公可是天下归心?”
蒙古!
朱元璋略微沉吟,立刻想到了也先帖木儿等人!
这家伙接受了改造,从战俘营出来,先是开了个兽医店,随后开了牛马行,现在更是贩运货物,听说手下车马过千,还买了好几艘大船。由于运费低廉,准时送达,口碑相当好。
不只是他,还有许多改造之后的蒙古人,都在应天安居乐业。
确实,如果连他们这些人都能拥戴朱元璋,试问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幸亏当初听了先生的谏言,果然是获益无穷啊!”老朱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吴王的请帖
张希孟和朱元璋聊了很多,一直聊到马氏过来催,两个人愣了片刻,这才相视而笑,意味深长。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当初,张希孟教朱元璋读书,两个人废寝忘食,往往也是马氏过来催,他们才记起吃饭。
朱元璋忍不住摇头轻叹,“这回咱算是想明白了,登基称帝,无非是多个名头罢了,可咱还是咱!该吃三碗饭,不会多吃五碗……你们说是不是?”
马氏抿着嘴笑,“还算没有忘乎所以,这样最好。”
张希孟也立刻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一次张府之行,算是奠定了整体格调。
随后张希孟挑头,礼部尚书李习,翰林学士宋濂,参知政事朱升,还有刚刚回来的刘基,又加上了朱元璋的姐夫李贞,一共不到十个人,凑在了一起,牵头成立登基大典旳筹备小组。
说实话,谁也没想到李贞能够参加,但是转念一想,他作为朱元璋的姐夫,又掌管后勤多年,经验丰富。
把他排除在外,着实不应该。
张希孟冲着大家伙道:“我的意思,不管怎么样,这个登基大典,都是一件喜事,就像村子里办事情一样,热热闹闹,惊天动地的,这样最好。”
李习身为宿儒,一听张希孟把大典比成办喜事,就有点不爱听,这可是国家大事,新皇登基,跟农村娶媳妇不一样!
他暗自腹诽,却不敢多言,只能说张相高见。
而李贞听到这话,忍不住咧嘴笑了。
“对头!还是张相说得明白,就是跟家里头办喜事似的,我琢磨着,村里头娶媳妇,大摆流水席,首先就要有个请客的名单,其次还要有人收礼……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才好。”
李习脸都黑了,还请客,还收礼?
真成了结婚娶媳妇了!
“新皇登基,恩赏天下,应该厚赐将士,岂能巧立名目,收取礼金?这成了什么事情?岂不是给上位丢人?”
李贞眼皮眨了眨,到底没说什么,俺读书少,俺闭嘴还不行!
可他不知道,这一句话竟然给张希孟提了个醒儿。
其实举办登基大典,不一定赔钱,还能想办法捞一点……虽然不会太多,但也不无小补。
反正朱元璋是个心疼钱的,只要能节省些,他保证高兴。只要不影响整体氛围,也没什么紧要的。
“李尚书,这一次登基大典,并无前例可循,如果却有人沐浴清化,愿意进献孝心,共襄盛举,也不能拦着一片热忱……我看就设立一个专门的所在,负责收钱……当然了,这些钱务必要用在大典之上,不许有一分一毫的滥用,不然就是欺君罔上!”
李习怔住了,傻傻看着张希孟,真是异想天开啊!
借着登基大典收钱,你们真是,真是无话可说……
他无言以对,张希孟却把事情交给了李贞,随后就商议发放请帖。
果然按照村里头娶亲的路数办事,等初步谈完之后,李习晃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中书省见李善长了。
李相啊,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不然咱们上位就要贻笑大方了。
李善长乍听之下,也是目瞪口呆,少不得要召集各部尚书,鸡飞狗跳,好一顿议论……而李贞这边,已经动作起来。
第一份请帖,热热闹闹,送去了也先帖木儿的商行。
身为接受改造最成功的蒙古贵胄,也先的生意风生水起,积累了不少钱财,而他也算是慷慨大方,对其余蒙古人,给予不少照顾,缺钱了给钱,缺衣服给衣服,想做点事情,他就帮忙安排。
总而言之,他是尽心尽力,排忧解难,金陵及时雨,应天呼保义了属于是。
但无论如何,这群改造的蒙古人,还是很特殊的存在。
比如万户纳哈出,今天就来见也先帖木儿,两个人喝酒聊天,渐渐喝醉了,纳哈出就管不住嘴巴,他拉着也先帖木儿的胳膊,不停往他的袖子上抹眼泪,哭得稀里哗啦,他指着自己的脸,苦兮兮道:“你瞧瞧啊!那个婆娘,她,她竟敢打我!还跟我说,真是好体面!一个早就没脸的下九流,还敢跟她充什么大爷?有本事回大都,辅佐你们皇帝去啊!在金陵,就给我听老娘的……你听听,这,这叫什么话!”
纳哈出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他的委屈。就在不久之前,纳哈出经人介绍,取了个富户之女。
这个富户被剥夺了不少田地,属于落魄的那种。
女儿早些时候订过婚,后来丈夫死了,没有过门。
纳哈出觉得还算不错,自己孤身一人,早晚也要成个家,互相照顾,因此就答应了。可成亲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媳妇人落魄了,穷讲究不少,自己满足不了,就争吵起来。
从最初的拌嘴,渐渐发展到了戳软肋,揭老底,什么蒙古鞑子,什么狗俘虏,臭投降的……什么难听说什么,把纳哈出弄得抓狂!
“我,我现在就是没有权力,不然我,我非杀了她,拧下她的脑袋!这太欺负人了!”
也先帖木儿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讲得再多,在一些人眼里,他们还始终是蒙古俘虏,罪大恶极,骂名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纳哈出,你也想开点,还有不少人连媳妇都娶不上,你现在有了家,就该学着迁就忍耐……回头,回头我给你二百贯钱,你拿回去,见了钱,估计就会安稳一点。”
纳哈出听到这话,丝毫没有高兴,反而仰天苦笑,满是心酸的眼泪,一股黄连水,浇在了心头上!
“也先,说到底,说到底这还不是大元朝了!你我都没法理直气壮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给我钱?你给给我一把弯刀,让我把那个婆娘的脑袋割下来!这才是咱们蒙古汉子,快意恩仇!”
“住口!”
也先帖木儿打断了他,“你……你胡说什么,吴王给了咱们活路,咱们就该感恩戴德。历代,历代亡国之人,哪里比得上咱们?你想想,世祖皇帝是怎么对待大宋宗室的,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纳哈出怔了怔,突然咧嘴苦笑,“亡国之人,真是亡国之人!国亡了,就连狗都不如了。”
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面对此情此景,也先帖木儿再度陷入沉默……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可,可像纳哈出这样,一肚子委屈,天天受欺负,也着实难捱!
“要不,要不你休了那个婆娘算了?我,我想办法,帮你打官司!”
纳哈出的哭声略微停顿,随即哭得更惨了。
“还是别自寻烦恼了,人家该说咱们不知好歹,还以为是大元朝,能作威作福呢!”
也先帖木儿连声长叹,抓起酒壶,却是空的,忍不住怒道:“别哭了,我去拿点最好的马奶酒过来,咱们一醉方休,喝醉了就不愁了。”
朱元璋的禁酒令依旧存在,不过这个禁酒针对的是粮食酒,像什么果酒还是可以买卖的,至于马奶酒,更是没人会管。
也先帖木儿正准备去拿酒,突然手下的伙计来了,慌慌张张,看到了也先,就说道:“东家,衙门来人了!”
“来人了?”
也先帖木儿居然一震,心头莫名惶恐不安起来,莫非又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还在哭泣的纳哈出竟然也抬起头来,茫然看着,不会那个婆娘闹到了衙门,要告自己的状吧?
要真是这样,我,我就拼了!
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也先帖木儿还是冷静的,他按住了纳哈出,自己去了,差不多一刻钟,也先帖木儿满脸春风,手里捧着一个大红烫金的请帖,嘴巴咧到了腮帮子上。
“瞧瞧!快瞧瞧啊!”
他大声吼着,纳哈出吃了一惊,“什么东西?谁结婚了?让你吃席?”
也先帖木儿把请帖拍在桌上,轻轻展开,随即哈哈大笑,“不是成亲,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是……吴王的?”纳哈出自顾自道:“吴王在湖口击败陈友谅,又收取了岭南之地,登基称帝,也是应该的,应该的!值得庆贺!”
他嘴上说着,可眉宇之间,一抹失落,怎么也掩饰不住……大元朝或许还在苟延残喘,可亡国却是必然的。
他们这些蒙古人,又该怎么是好?
正在他怅然之际,也先帖木儿突然重重给他一拳。
“发什么呆?吴王给莪下了请帖,让我们参加登基大典,和吴王一起观礼!”
“什么?”纳哈出一怔,不敢置信道:“吴王,请,请咱们观礼?那,那咱们算什么?”
“自然是吴王治下的百姓!”也先帖木儿笑道:“我问过了,人家吴王一直说的是恢复中华,不光是咱们蒙古人,也包括苗民,还有其他各部百姓,都是新朝子民,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纳哈出愣了好半天,竟然又哭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吴王,吴王还记得咱们!吴王把咱们当成子民!”
他突然伸手,抓起请帖,就往外面跑。
“你干什么?”也先帖木儿急得大吼,“别弄坏了!”
“坏不了!”纳哈出大声叫着,“我,我要去给那个婆娘看看!少给老子装蒜!她爹是个大户,到了衙门,还知不道谁吃亏呢!”
也先帖木儿也只能冲着纳哈出的背影大吼,“小心点,别弄坏了请帖,还有,你们,你们到底是夫妻啊!”
吼过之后,也先帖木儿眼圈竟然也红了,吴王登基,自己也该尽一份心才是……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明
也先再次见到纳哈出,这位脸上都是笑,浑身上下,透着喜气,见面第一句就是,“俺服了!”
真的服了,从里往外,从头到脚,从前列腺到扁桃体……彻彻底底服气了。
从前在战俘营,学了那么多,讲了那么多,到底还差着一点意思。
就跟在学校上的课同社会旳需要之间,总有不小的落差。
说得再好听,面对着夜以继日的抱怨,无处不在的白眼,时不时的言语冒犯,人也会生出别的心思,觉得自己上当被骗,继而满腹牢骚,悲愤失望。
但是随着这份请帖送来,纳哈出再也没有任何憋闷委屈了,尽管种种非议,还是不能消除,他还是会被看做蒙古鞑子,无耻叛徒……奈何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完全可以一笑了之了。
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
吴王认可了我们,登基大典邀请了我们。
国家法令摆在那里,吴王张相,他们把水端平了,我们服气了。
姓朱的当皇帝,就是比大都的那位强!
对我们这样的人,尚且仁至义尽,关怀备至,大都的那位,连脱脱都杀,哪怕是蒙古人吗,也不得不说一句,朱元璋,真天子也!
“你的婆娘呢?没动手打人吧?”
纳哈出咧嘴大笑,“打什么打?我是吴王贵客,能跟她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可没瞧见,我把请帖在她面前一晃,她都傻了,蔫了,老实了……当天晚上就给我准备热水,给我洗脚。我那个岳父,还有好几个小舅子都来了,弯着腰,像个学生似的,问我要怎么讨好吴王。”
也先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咱们在战俘营早就学过了,我把他们训斥了一顿,告诉他们,不要问如何讨好吴王,要扪心自问,能为国家做什么!他们全都老实了,还不停点头,虚心受教……”
提到这些,纳哈出简直咧嘴大笑,满肚子的怨气全都释放出来,着实太畅快了。
也先帖木儿倒是眼前一亮,忍不住道:“你说得对啊,咱们是该做点什么,不然愧对吴王的抬爱!”
“成!”纳哈出很痛快答应,“反正我没有你有钱,你说要怎么办,我听你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个新的国家,也有咱们一份,可不能让别人比下去。”
也先帖木儿一拍大腿,兴奋道:“你说的这句话我最爱听,这个国家,的确有咱们的一份,该出力气,该出大力气啊!”
也先帖木儿整整一夜没有睡,他先是盘点了一下家底儿,初步估计,能拿出两万贯宝钞,其余的牛马车船,也有不少,只要用得着,他愿意无偿捐出来。
带着这份清单,也先帖木儿来找张希孟,路上他见到有人规划御街,准备修一条宽敞笔直的大道,作为登基大典之用。
也先帖木儿立刻有了想法,见到张希孟之后,他主动道:“张相,我打算把这些家底儿捐出来,另外在应天的还有上万蒙古人,我们都经过了改造,重新做人。我打算召集大家伙,得空就过来修路,还望张相能帮忙,成全我们的拳拳之心。”
张希孟略怔了一下,也先帖木儿竟然急了,“张相,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吴王把我们当人看,莪们愿意给吴王做事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张希孟咧嘴笑笑,许是他想多了。
一张请帖,换人家尽心尽力,只怕也不能说是谁占便宜,对于这些蒙古人来说,他们需要新生,需要证明自己,需要在新的国家,找到自己的定位……
“好,我答应了,不过你要告诉大家伙,一定要在空闲时间过来,不能耽误正经事,你们也要过日子。再有,这次大典之后,还有些节目,你手上不有个商行吗,做个气派点的牌子,到时候随着人群,举起来,让大家伙都瞧瞧。”
也先愣住了,连忙摆手,“张相,这可不行啊!登基大典,何等重要,我那个商行,哪能出来丢人?使不得,使不得的!”
张希孟一笑,“话不能这么说,百工百业,拥戴新君,这也符合民本主张……放心,我会放在登基大典后面的百姓巡游,各界献艺,吴大头他们怎么都要上台表演,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哦!”也先帖木儿瞬间明白过来,随后忍不住道:“张相啊,这下子可是我占便宜了,只怕大典之后,我的生意要兴旺十倍不止。”
顿了顿,也先不好意思道:“张相,要不我多捐一点吧!我,我不能占朝廷的便宜啊!”
张希孟大笑,“你能赚钱,那是你的本事,就算赚一百倍,一千倍,只要你一切按照规矩办,就没有说的。”
也先帖木儿低着头,沉吟一阵,终于咬着牙道:“我懂了……不过张相有件事情我还要请张相答应。”
“什么事?”
“就是等王师北伐的时候,我的商行愿意协助运送辎重粮草,我没法上战场北伐逆元,可我也要帮帮场子!”
这位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
张希孟不由得为之一振,也断然答应,“好!你记住我的话,他日北伐中原,伐的是逆元,不是蒙古人!”
“没错!就冲这次的请帖,我们就什么都懂了!”
也先帖木儿满意而归。
他走后,刘伯温竟然也来了。
“张相,你看这登基大典,不能只是请蒙古人,五溪苗部能不能也来参加?”
“能啊!”
张希孟立刻答应,还说道:“不只是苗部,其他的各族百姓,能来的越多越好。咱们讲民心即天心,主公登基,能集合的人越多越好,能代表的人群越充分越好。唯有如此,才能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象!”
刘伯温用力颔首,一下子打开了思路,他在苗部好几年,跟其他各部都有所了解,光是各部代表,就能凑出几十股来。
“张相,岭南之地,也有不少部族,尤其是像黎人,应该让他们也来参加才是。”
张希孟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咱们也要明白,必须是人家心甘情愿,不能是拉人头凑数。咱们的均田落实到位,百姓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愿意拥戴主公,这才算是水到渠成。切不可为了凑数,就胡乱拉人头,自欺欺人可要不得。”
刘伯温忙道:“这个我晓得,肯定不会给大典抹黑!”
随着张希孟回应天,整个登基大典迅速步入正轨……有些东西还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比如说这个大典,让李善长操持,他也能办,但无非参考历代登基典礼,领着群臣劝进,依样画葫芦。
偏偏老朱觉得这么干不妥,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妥,这才乱糟糟的一团,连在宫里讨论此事,都担心引起麻烦。
张希孟接手之后,立刻就条分缕析,迅速明朗了。
几个大工程,皇宫,御街,城墙,英烈祠,太庙……迅速布置下去,工部主持,征用民夫,调集建材,先把最紧要的做出来。
至于也先帖木儿这种,愿意无偿劳动的,自然是举手欢迎,把他们合理分派到各个工地,正好能加快进度,也能体现出万民拥戴,万众一心的立意,很值得推崇。
在工程之外,张希孟敲定了登基的主旨,就是着落在民本上面……然后就从民这个字出发,汉人,蒙古人,苗人,男人,女人,农夫,工匠,商贾,学生,将士……很容易就把思路打开。
虽然历代皇帝登基,都少不了百姓劝进的这一环,但是毫无疑问,在张希孟手上,发挥到了极致。
场地确定了,基调有了……接下来就是落实了,各个衙门从上到下,瞬间干劲十足。
连李善长都五体投地了,“李尚书,你说这次大典,还会成为笑谈吗?”
李习浑身哆嗦,忙不迭道:“下官,下官无知,着实是不知道张相的厉害,下官惭愧。”
李善长冷哼道:“知道惭愧就好!以后多学着点,为什么我没有去找吴王?那是我知道,张相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
好家伙,几时李善长都成了张吹了?
李习战战兢兢,又道:“李相,你看现在的架势,是不是要给刘福通,张士诚等人去信,让他们前来观礼?”
李善长怔了怔,竟然笑了起来,“对,这个提议好!就该让他们瞧瞧,什么是圣君气象!”
李习沉吟道:“李相,那还剩一件事了,就是未来国号是什么?”
李善长颔首道:“我知道了,这事我去找张相谈。”
身为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中书左丞相,李善长不可能对未来的国号没有发言权,只是他到底是学问有限,只能凑凑热闹。
朱元璋号为吴王,那未来的国号能不能叫“大吴”?
貌似不怎么响亮。
陈友谅定国号为汉,刘福通那边是宋,张士诚的曾用国号为周……到了朱元璋了,该用什么为号?
“其实我的意思咱们不妨先瞧瞧大元这个国号是怎么来的。”张希孟斟酌道:“我们以华夏为天下,就是要囊括宇内,是最上一层的内涵……落到国号上面,我们要取代元朝,当初彭和尚他们号为天完,虽然有些滑稽,但思路还是对的。”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升这时候道:“大元的国号来自易经乾卦,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这个国号气魄很大,只可惜天有四德,亨利贞元,奈何元廷一样不占,胡虏无百年国运,正是这个道理!”
刘伯温立刻道:“朱参政解得切,这后面还有半句: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元没有做到的事情,咱们大明做到,何如?”
众人齐齐一振,如此大明,倒也恰如其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刻石铭记
张希孟主持之下,几个最有学问的人,算是把国号定下来了。
华夏为天,大明为国。昭示九州,晓谕中原。
随后张希孟又找到了朱元璋,这俩人凑到一起,不用问,又是怎么省钱的事情。朱元璋不是抠门旳人,或者说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抠门的,但是在关键地方,舍得下血本。比如说要修举行大朝会的正殿,朱元璋明白告诉下来,必须最大,最宏伟,需要多少钱都行,这不光是他的脸面,也是国家的脸面。
当然了,涉及到一些装饰物,用铜鎏金就好,至于后宫的用的,连鎏金都省了,就从铜陵订货就好,用不着费力气。
还有,御花园也别用什么名贵花木,咱也不会养,就留着种菜挺好的,马氏去了张希孟府上,就觉得张家的菜园子不错。
甚至马氏还觉得那些竹器也不错,轻便舒适,比起沉重梆硬的象牙床,硬木桌椅,要更加精巧。
别看张希孟这家伙表面上简朴,但是该舒适享受的地方他向来是很在乎的。比如说张希孟的椅子后面,就有竹编的护腰,十分贴合腰身,久坐也不至于太过疲劳……马氏立刻让人把这个学了过去,给朱元璋准备了一套。
总而言之,有这两口子在,皇宫的装饰真的花不了多少钱……张希孟甚至觉得朱元璋跟后世的某些人很像,买房子的时候,要宽敞大气,要讲究体面,可是到了装修的时候,又舍不得花钱,走上了穷装的风格。
天子也是寻常人啊!
“主公,到目前为止,再想省钱,就必须削减大典规模,有损皇家气象。臣也是不能同意的。但是臣这里却还有个办法,就是把登基大典,跟誓师出征放在一起,您在奉天门校阅马步三军,随即大军出京,直接开战……这样一来,把校阅人马和登基大典放在一起,虽然花销会大一些,但是总比两次要省钱。而且立国之后,也不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该打的大战,只会更多。也不好让将士们放松。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什么时候都不错。”
朱元璋默默听着,眼神闪烁,频频颔首,张希孟的确没说错,登基之后,必然要大举用兵,横扫天下。
准备了这么多,酝酿了这么久,从上到下,全都理顺了,钱粮之类的,或许还有所欠缺,但打天下的事情,绝没有菜齐了才开席的道理。有利条件都是打出来的,主动权也是抢来的。
朱元璋对此是一清二楚。
“先生高论,咱向来赞同……只是眼下要打谁,先生可有定见?”老朱凝重道。
张希孟道:“主公,要动兵也无非是陈友谅、张士诚和元廷三家……但这三家各有优劣,不好决断,怕是还要主公圣裁。”
“先生仔细说说。”朱元璋道。
“首先就是张士诚,他实力最弱,地盘最小,而且淮东和苏州都在我们的围攻之下,以泰山压顶之势猛攻,不愁张士诚不灭。”
朱元璋颔首道:“可张士诚前面已经臣服,这一次支援高丽的北伐中路军,也没有从中作梗。这次咱登基,他要是聪明,咱还真没什么合适的借口,对他用兵。”
张希孟点头道:“其实也不是没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奈何陈友谅更欠揍一些罢了!”
老朱忍不住大笑,“没错,陈友谅逃回了武昌,还是贼心不死,依旧聚拢人马,打造战船,还要跟咱较量……湖广太大了,想要一口吞下来太难了。咱们在江西的均田还没有做好,种种措施,也还差着火候,此时出兵,容易拖延时日,并不是那么稳妥。”
张希孟连连点头,他和老朱的意见完全一样。
“主公以恢复中华,号令天下,前面已经出兵援助北伐中路军,如果此时举兵北伐,正好能巩固人心,为接下来一统天下做准备……只是我们北伐的路都被刘福通挡着,如果能把毛贵拉过来,或者我们组成联军,从山东北伐,水陆并进,攻取大都就有了希望。”
老朱再度点头,此刻北伐,政治上收益最多,凝聚人心,掌握北伐主动权,接下来做什么事情,都会容易太多……但是弊端同样明显,首先就是劳师远征,朱家军的核心都是淮西和江南的兵马,并不是那么适应北方气候,贸然北伐,可能会付出很大代价。
历史上常遇春英年早逝,就跟气候水土有关系,是得了卸甲风,年仅四十就走了。着实可叹,这位神将仿佛就是为了灭元而生,一旦功成,就迫不及待,返回天上……
除了气候之外,就是刘福通那边了,要知道韩宋一直以北伐大都,恢复宋室为旗号,他们能拱手把北伐大旗交给朱元璋吗?
完全没有道理啊!
所以分析下来,张士诚最容易,但是缺少借口;北伐最能凝聚人心,操作起来最困难;讨伐陈友谅,又很难一口气吞下来。
三方都不是那么合适,但换句话说,又都可以下手。
就看接下来筹备登基的几个月,他们会怎么选择,有没有战机出现……此刻的朱元璋就仿佛是提着哨棒喝了十八碗酒的武二郎,看看哪头倒霉的老虎,自己送上门来!
只是就在老朱和张希孟寻找猎物之时,一个在朱元璋名单之外的人,派遣使者,来到了应天。
此人名叫江俨,是奉了巴蜀明玉珍之命,前来拜见朱元璋。
他动身的时候,还只是听闻陈友谅在湖口兵败,等他辗转出川,朱元璋已经从岭南回来了。
这就是路途遥远,相互阻隔的弊端。
湖口大战的结果,足足两三个月,才传到了巴蜀。等明玉珍商量出对策,派人出川,还要避免被陈友谅发现,辗转行进,等到达了应天,老朱这边都准备登基称帝了,前后过去了大半年。
当然了,江俨也不只是一味赶路,他还四处走访,了解民情,评估朱元璋的势力,做了不少功课。
收集来的资料,还要送给明玉珍,作为参考。
说实话,江俨这一路走来,颇受震撼,你就看朱元璋种种政策,还有人家宣传的那玩意,稍微有点脑子的也知道,人家讲华夏重兴,讲驱逐胡虏,讲均田兴学……这玩意可比彭党的弥勒降生有吸引力多了。
而且人家不光是讲,而且还在做,不光做了,还卓有成效。
等他一路到了应天,心中已经有了八成定见,这天下早晚是朱元璋的。他现在虽然是明玉珍的臣子,但是江家在巴蜀也是大户,有些事情,不能不多想一些……
“外臣拜见吴王。”江俨躬身行礼。
朱元璋笑道:“你是从巴蜀过来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咱也是个好客的人,江参政愿意看看,就四处瞧瞧,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开诚布公,好好说说……咱想着两家隔着千山万水,还是以相互了解,交朋友为主。”
江俨立刻点头称是,“吴王圣睿,外臣五体投地。陈友谅弑君自立,卑劣小人。吴王在湖口大捷,痛击此獠,着实大快人心。外臣此番前来,还有个请求,希望吴王能派遣使者,前往巴蜀。诚如吴王所言,我家主上也希望能交朋友,守望互助。”
朱元璋微微怔了怔,使者当然要派,但是以什么名目为好,这就需要思量了。所幸张希孟也在,“先生有何高见?”
张希孟笑道:“主公,巴蜀之地,多慷慨义民,臣阅读史书的时候,曾经发现巴蜀钓鱼城,曾经足足坚守了三十六年之久!青丝变白发,男儿心如铁……直到南宋灭亡,钓鱼城方才放弃抵抗。蜀人忠烈,可见一斑!”
朱元璋也是感叹点头,“没错,此事咱也听说过,不光是抵抗最久,而且还击杀了蒙古大汗蒙哥,着实让人五体投地!先生,可有什么安排?”
张希孟道:“主公,礼部正在筹建忠烈祠……臣曾提议,要把钓鱼城血战,文丞相赴死,彭莹玉举事,黄河石人,死守濠州城,淮西军渡江……这些事情刻在石头上,放在忠烈祠,以供后人瞻仰。此番江参政前来,我们正好派出使者,前往钓鱼城,拜祭忠良。也请求明大王能够同意,我们雕刻钓鱼城之战,祭祀英灵!”
张希孟刚说完,就发现江俨浑身震颤,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惊愕道:“张,张夫子,也知道钓鱼城?”
张希孟点头,“我这些年收集史册,也知道了不少事情……世人皆知岳元帅精忠报国,文丞相浩气长存。可要论起来,钓鱼城军民鏖战几十年,才最能代表我华夏不屈英灵!我家主公在崖山宣读祭文,承袭的就是这一股不屈之气,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意在告慰英灵,前赴后继,终能成就大功!”
江俨低头默然,那篇祭文他也看过,此刻听来,心中别有一番触动。
“吴王殿下,既然如此,外臣必定鼎力相助,促成此事,不使忠义之士寒心!”江俨告辞下去,满心感慨,明大王竟然不如吴王知道蜀人的心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 小明王
江俨被安排在了应天,身处朱家军的腹心之地,江俨十分能体会到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王宫前面旳御街上,除了专门的工匠,服役的百姓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无偿劳动的应天百姓。
当得知这帮人是主动过来帮忙,江俨都懵了。
这是到了古君子国了吗?
别的地方,百姓千方百计,逃避服役,到了应天这里,竟然主动过来干活。
假使巴蜀的百姓,都有这个境界,那他们图谋中原,指日可待啊!
江俨也只敢想想,他见过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自然知道这俩人不会什么妖法。但是能慑服人心,总揽英雄,必定有过人之处。
而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究竟半点都学不来吗?
江俨还想试试看,他发现应天的国子监,是对外开放的,里面有许多书籍,是可以免费阅读的。
当然了,暂时还不支持外借……没办法,如今书籍还是很昂贵的,只准在指定的地方阅读,不能破坏,不能污损,否则是要加倍赔偿的。
据说这是张相的德政,他整理批注了很多经典,并且分门别类,条分缕析,有专门的书坊刊印之后,就放在了国子监一部分,普通百姓也能有幸借阅。
不出意外,这里几乎天天爆满。
江俨溜进了国子监,费了好大力气,他还真借到了书籍,只是最新最热的,有关三次兴起的,评价岳飞的,阐发均分田亩的,崖山祭祀的……这些书籍册子都需要早早过来,甚至还要预约,不然根本抢不到。
江俨找了老半天,只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册子,内容也不多,主要是写如何改造战俘的。
这本书曾经也是很热的话题,只不过由于也先帖木儿等人都在应天,想看改造成果,去他们那里就是了,书籍反而不那么生动了。
但是对于江俨来说,这还是很有趣的东西。
他展开之后,发现里面对战俘的教化培养,简直能笑得人喷饭,把一个个元廷贵胄,变成喂马放牛的普通人,还真是敢想敢干!
江俨大呼过瘾,他一直看到了下午,肚子都咕咕叫了,这才恋恋不舍,想要告辞,由于书籍不能外带,他又怕明天就看不到了,犹豫片刻,江俨决定勒紧裤腰带,再看一些,最好全都记下来才好。
可是当他翻到了下面一张,江俨怔住了。
前面讲了那些俘虏的元廷贵胄将领,下面讲的却是那些怙恶不悛,执意给元廷陪葬的。
其中排在前面的就是石抹宜孙!
这一家子,全都以身殉国,葬身火海。着实算得起忠义,当时还有很多人要褒奖石抹宜孙一家,结果因为张希孟站出来,硬生生扭转了评价。
而当时的辩论,就写在了这本小册子里。
江俨看着看着,竟然呼吸急促起来,眼睛越瞪越大?
“竟然是这样!”
江俨傻了……其实也由不得他不发傻,像石抹宜孙这种,甘心给元廷殉葬的官吏,数量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明玉珍进军巴蜀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三个元廷忠实的走狗。
明玉珍先是生擒元将朗革歹夫妻,还有元将赵资的妻子,而朗革歹妻竟然自沉于江,宁死不降。
明玉珍只得把赵资妻子带到嘉定城下,想用来招降赵资,但城头的赵资用箭将妻子狠心射死,宁死不降。。
后来明玉珍破城,又俘虏了赵资和完者都,加上前面的朗革歹,一共三个人,明玉珍打算让他们为己所用。
奈何三人誓不投降,明玉珍被逼无奈,只能斩杀三人,以礼葬之。
明玉珍都这么办了,巴蜀百姓更是以“三忠”称呼这三个人,被视作元廷的忠臣良将、
明玉珍尊敬义士,一时间名声大噪,于是巴蜀诸郡县相继来附。这件事被传为美谈。甚至很多人以此来说,明玉珍何以能君临巴蜀,就是靠着尊敬忠臣义士,能尽收人心。
过去江俨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朱家军治下,竟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而朱家军的处理结果迥然不同。
元廷的忠实走狗石抹宜孙一家,不但没有得到礼遇,反而被扯下画皮,直言他们是舍不得元廷给的好处,还想要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
如此之人,如此之家,褒奖他们,真不知道如何面对殉国将士!
别的事情还好说,江俨只是觉得朱家军有些了不起的地方。
哪怕要祭祀钓鱼城的忠臣义士,江俨也仅仅是震撼而已。
但是看了这个小册子之后,江俨整个人都不好了,返回馆驿的时候,也是失魂落魄,险些和马车撞在一起。
他的三观受到了碾压。
类似的事情,迥然不同的结果……明玉珍只是礼遇忠臣义士,想的不过是下面人忠心耿耿,也这么效忠他明玉珍罢了。
可是朱家军这里,却是着眼底层百姓,从这些普通人的立场出发。
谁高谁低,谁对谁错,或许还不好说。
但是那么多百姓,愿意主动站出来,无偿劳动,帮着朱元璋修御街,修城墙……或许就说得通了。
“大王,如此人物,岂是你能赢得了的!”江俨望着西方,巴蜀的方向,暗暗咬了咬牙!
非是我不忠,只是朱家军不是明玉珍能抗衡的,与其血流成河,百姓受苦,不如尽早归附明主,也好少些痛苦……江俨似乎是悟了。
明玉珍精心挑选的使者,竟然决定投朱了,不得不说,明玉珍看人真准啊!
现在的问题简单了,那就是如何让明玉珍配合朱家军了。
不过貌似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朱元璋相信自己,万一当成诈降可就不好了。为了这件事,江俨费了好多心思。
一次凑巧的机会,他遇见了傅友德。
江俨大喜过望,这位当初归附明玉珍,自己还跟他有些交情。
双方见面之后,江俨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傅友德竟然半点没有意外,反而一副早就该如此的模样。
“傅将军,你,你就不怕我诈降?”
傅友德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诈降,我还不好说。但我以为,你只要是明白事理的,就该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不投靠上位,你才会追悔莫及!”
江俨一怔,又咬牙道:“傅将军,实不相瞒,巴蜀地理我还是熟悉的,他日吴王要入蜀,我愿意为前锋先导!”
傅友德欣喜不已,他急匆匆去见张希孟,把事情说了。
“张相,我有七成的把握,这个江俨值得相信。”
张希孟含笑点头,“他有心站在咱们这边,咱们也不会轻易就相信,肯定要安排人手,盯着他的动向,另外他的家族,也会照顾到。”
傅友德对朱家军的一些情况也熟悉了,知道这么安排是对大家好,不是单纯的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毕竟一国大事,断然不能马虎。
而得到了明玉珍这一支力量,围猎陈友谅的包围圈,似乎就成熟了。
张希孟立刻去见朱元璋,君臣对照着地图,全都大为振奋。
“张先生你看,咱先派一支兵马,走江北,取蕲春,封住陈友谅北上的路。然后以大军直取武昌,让汤和从五溪发兵,攻取衡阳,再由明玉珍出巴蜀,顺流而下,如此四面围攻,陈友谅必死无疑!”
老朱满脸红光,万分振奋。
上一次的大战,没有击杀陈友谅,堪称朱元璋最大的遗憾。
这一次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张先生,用不用咱写封信,痛骂陈友谅,逼着他低头,敢不答应,立刻发兵!”朱元璋已经很熟练掌握了挑事的办法。
张希孟笑道:“主公大可以酝酿着,咱们还是先派人去见明玉珍,暂定盟好,然后再图谋陈友谅。”
商议妥当之后,老朱就下令军中备战。
只不过在这个当头,竟然横生枝节,汴梁的刘福通给朱元璋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
质问朱元璋,为何国号大明?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家陛下号称小明王,你就要当大明王,你想占便宜不成?
老朱一阵错愕,国号大明,还犯了忌讳!
“这个刘福通,未免自作多情了吧!”
张希孟扫了一眼信件,微微沉吟。
还真别说,后世有关大明国号的来源,还真颇有一番争论……的确有一派认为承袭自小明王,是表明自己出身,标榜正统。
可问题是秉持这种观点的人,大约也是认同小明王是朱元璋弄死的,还是阴谋杀害的。
这就好玩了,老朱既然是凶手,那为什么还用明这个字眼?
难道要时刻提醒自己杀了小明王,这还光荣吗?
也有人说大明的国号,来源明教。
而这个说法,那就更扯淡了,因为有明一朝,明教都被视作妖人匪类,可不是什么正面词汇。
朱元璋一直在打压明教,淡化自己出身,不愿意多说这部分的事情……结果偏偏以大明为国号,要多少年的脑血栓,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大明的国号,就是源自易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刘福通却主动碰瓷儿,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刘福通是想趁机跟咱们一刀两断,他这个大宋正统,还是不愿意和咱们为伍啊!”
朱元璋重重叹息,冷笑道:“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派汪广洋过去,质问刘福通,他还要不要北伐中路军的性命?再有,派人去见毛贵,告诉他,粮草军械,我们依旧愿意如数供应。”
第四百章 登基大典的嘉宾
张希孟笑道:“主公,最好再给刘福通送本易经,臣那里正好有宋版的,我再挑个带批注的给他,也免得闹笑话,以为大明是占他们小明王旳便宜!”
送书?
真有你的!
老朱自然是颇为赞许,这个主意还真好。
其实如果韩林儿愿意,朱元璋是不介意给他当个叔叔的。
只不过这个大侄子有点可怜,完全被刘福通挟持,成了可怜巴巴的傀儡。也不知道他何时能雄起,斩杀权臣,或者被权臣诛杀……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是一副看出殡不嫌殡大的架势,对待韩宋,他们的态度也很明白,就是分化瓦解。这倒不是他们英雄所见略同,或者君臣同心什么的,实在是韩宋摆出来的架势,就是这么个情形。
前面提到了,刘福通把都城迁到了开封。
纵观全局,从山东到河南,再到关中,一直延续到甘肃,全都是刘福通的地盘。除此之外,江淮,湖广,巴蜀,也都有刘福通的势力。
再往塞外观看,元上都,辽阳,一直到东边的高丽,也都是韩宋的地盘。
如果说朱元璋是南方大区的胜利者,那么刘福通大可以说一句,北方大区,优势在我!
而且单纯从地盘面积来说,刘福通还稳压了朱元璋一头。
兵势相连,何止万里,黄河两岸,塞外辽东,悉数臣服面前……“难怪刘福通有底气跟主公叫板,我看他不光想跟元廷开战,没准还想收拾了咱们。”
“不自量力!”朱元璋冷冷哂笑,刘福通的实力是摆在这里,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放在心上。
“东西相距万里,这么大的地盘,如何能首尾呼应,如臂使指?更何况三路北伐,尽数失败,元廷收缩兵马,蓄势待发。一旦元军反攻,刘福通处处受制,想不败都不行!”
老朱洞若观火,韩宋的散装程度,甚至在陈友谅之上。
原本朱元璋和张希孟筹划围猎陈友谅的局,如今刘福通又跳出来,少不得把目光落在了韩宋身上。
没有猎物的时候发愁,现在一下子来了俩,同样让人发愁。
应天城里,紧锣密鼓,加速筹备。而另外一边,方国珍率领着船队,乘着季风,沿着辽东半岛海岸线,进入了高丽范围,终于成功和红巾中路军联系上。
面对朱家军的热情援助,已经占据西京(平壤)的关先生,似乎热情不是那么高,只是让方国珍暂时在义州停泊。
随后关先生才亲自来见方国珍。
关先生本名叫关铎,他号为关先生,自然是有那么一点子书卷气,文质彬彬,白净清秀,冷眼一看,就跟书生似的,当真不像一员悍将。
但是谁要是被他和善的外表欺骗了,那就犯了大错!
一个从曹县打到了高丽的狠人,又岂是善类?
关铎对于突然出现的兵马,颇为惊讶,而且方国珍这个东西,不是投降了元廷吗?他现在又成了朱元璋的部下,是真的还是假的?
关铎满肚子疑问,长时间在外领兵,已经让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越王殿下,你能来给我们送粮食,还真是让人意外!”关铎意味深长道。
方国珍呵呵一笑,单手按着佩刀,看着关铎,不但不怯场,还隐隐压了对方半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收回去,刘福通尚且算是我的后辈,哪里轮到你说三道四?再说了,这一次我是奉吴王命令,给你们送粮食军械,协助你们守卫高丽,抗击元军。他刘福通现在可是没这个本事。说句不客气的,吴王可是你们唯一的衣食父母,得罪了谁,也别得罪吴王!”
关铎绷着脸,沉吟再三,方国珍语气虽然不好,但说的还都在理。
他沉吟片刻,突然道:“越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吴王愿意帮我们?可有道理?”
“道理?当然是有!”
方国珍叹口气,“关铎,你听过张相吗?”
关铎怔了怔,“略知一二。”
“张相说燕云之地丢失快五百年了。赵宋穷尽力气,连幽州都没有拿下。你们却能横行大漠,占据上都辽阳,让中原的旗号,在辽东大地飘扬。更是杀入高丽,扬威异域。就凭你们这份壮举,也要永载史册,流芳百世。”
方国珍道:“吴王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号。似你们这般英雄好汉,应该跟着吴王才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方某愿意纳土归降,成为吴王帐前小卒,就是敬佩吴王的胸襟格局,关铎,你也是聪明人,可不要错失良机。”
关铎默默听着,并不言语,待方国珍说完,他才冷冷道:“越王,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只有归附了吴王,才能得到军粮?干脆点说,吴王要拿这点东西来收买我们?”
“呵呵!”方国珍忍不住哂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可以告诉你,用不着!吴王只是赏识你们的忠勇,而且鞑子才是我们的大敌,吴王愿意鼎力相助。再有不妨告诉你,山东毛贵也出了不少金银,希望我们换成粮饷军械,帮你们守住高丽……用不着多想了,让弟兄们来搬粮食吧!”
关铎如何能不想,可问题是当下做主的是肚子,不是脑子!
足足十五万石粮食,扣除路上损耗,也有十二万石,送到了关铎的手里。
那些闻讯前来,搬运粮食的红巾军,不光衣服是红的,眼珠子都是红的。方国珍亲眼看到,有人在搬运的时候,偷摸抓一把谷子,直接往嘴里塞。
还有人一下子塞得多了,噎得翻白眼,也不舍得吐出来。
他们当真是饿坏了。
从山西杀入大漠,走元上都,到沈阳,再杀入高丽……整个一条路线,不是大漠草原,就是苦寒之地。
哪来的粮食?
他们就靠着四处抢掠,尤其是打劫元廷存粮过日子。
没有粮食,就吃缴获的牛羊牲畜,勉强维持。
等杀入高丽,情况稍微好了点,算是得到了一些补充。他们积极修城,积蓄粮食柴草,算是把高丽当成了根据地。
但是很遗憾,此时的高丽依旧十分贫瘠,物产有限,而且产粮区还在南边,红巾军基本上就是三天饿九顿的状态。
此刻突然有人送来了粮食,当真是救命粮,来得太及时了。
等把稻谷变成粮食,煮成米饭,分给将士的时候,这帮一路上来,哪怕肠子流出来都不会皱眉头的汉子,竟然有人偷偷抹眼泪。
关铎看在眼里,心里头也不好受,是他带着大家伙,走到了这个境地。
暂时有了粮食,接下来何去何从?
“平章,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老家吗?”
有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战士,仗着胆子道:“这,这个米饭太好吃了,俺,俺想起了俺娘,每年收成之后,都能吃几天饱饭!要是能回家,吃一碗家里的米饭,俺,俺死也闭上眼睛了。”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不由得停下了筷子。思念家乡的念头,就像是野火燎原,迅速蔓延,上一秒还在大口扒饭的将士,竟然流下了热泪,又和着泪水,把饭咽了下去。
说实话,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元军步步紧逼,封锁了他们返回的道路。
现在还想回去,就只能走水路,跨海前往山东。
可问题是山东红巾的船只也不多,而且还要面临海上的风浪,又有几人能活着回去?
不多时,军中将士,哭声一片,哀怨忧伤,悲从心来。
方国珍在义州没有几天,就注意到了将士的状态,他心里哪能不明白……盛极而衰,刘福通要走下坡路了,谁也阻挡不了。
历代哪有万里迂回,断绝了同大本营联系,还能继续作战的兵马?大家伙都是人,不可能没有想法的。
关铎突然意识到这支兵马已经不是他能完全掌握的。
“关铎,吴王说过了,愿意援助你们……粮饷军械不够,往后还有,缺医少药,我们也会想办法。假如有人想要回家,我们有上千艘大船,一定把大家伙平安送回家乡。”
前面的承诺关铎还能不为所动,可是听到了回家两个字,关铎也扛不住了。
家乡这个词,对于中原百姓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屈指算来,关先生他们北伐以来,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背井离乡,朝不保夕,又身处异域,不时苦战,早就耗光了他们的承受能力,此时此刻,最听不得的就是回家!
“越王,你们能做到这一步,不管是什么用心,我关某都要谢谢你们!”
说完,关铎深深一躬,肃穆真诚。
消息很快传开,红巾军中,许多人都嚷嚷着要回家,一时间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粥。
关铎当然不能允许,这样一来,岂不是直接溃散了。
跟方国珍磋商之后,这边也没有那么多船只可以使用,就只能请一些受伤生病,身体残疾的,登船回乡。
不出意外,红巾军又出现了自残的情况,只为了能登船返回。几乎每一艘船都超载了。
“关铎,你放心,以方某的本事,自然会将大家伙平安送回去的。而且我还会回来,继续送东西,接走伤员……只不过莪有个小事要提醒你,吴王的登基大典快要到了,烦请这些弟兄们去凑个数,一起热闹一下。”
关铎刹那间怔住了,去参加朱元璋的登基大典?
那,那他们还算韩宋的臣子吗?
不许去,那就连船也别坐了,就留在这里,当一个孤魂野鬼吧!
这一手,简直绝了!
第四百零一章 群贤毕至
关铎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如果他敢拦着将士回家的路,这帮人就能立刻撕了他,不要挑战将士们旳底限。
一千多天的艰苦作战,已经耗光了他们的耐心,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诧异。
如果仅仅是把人带走,还是会带来问题的,不过好在还有张定边,他领着人留在了义州,加入了镇守朝鲜的北伐中路军。
有来有回,还不算亏。
如今关铎掌握的兵马差不多有二十万之多,张定边的直系兵马还不到一千人,加上方国珍的温州台州兵马,也仅仅两千五百人。
沧海一粟,没有什么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张定边默默转了一圈,随即在营门口摆下了擂台,拳脚,兵器,箭术……有谁能胜得过俺老张,俺就听他的号令。
军中擂台赛,真是好狂妄啊,你张定边不就是朱元璋的俘虏吗?我们可都是迂回大漠,攻陷上都的狠人,跟我们叫板,你也不掂量自己的份量?
这帮人兴匆匆去打擂台,然后无一例外,被打得惨败而归,鼻青脸肿,筋断骨折……足足半个月,张定边横勇无敌。
别说北伐中路军了,就连关铎都吓坏了,这特娘的是战神下凡啊!
他可不敢小看张定边了,“传我的命令,要待之如上宾,且不说人家这么厉害,光是他背后的吴王,就不能得罪。谁再敢小瞧人家,我打断你们的腿!”
命令是下去了,可关铎也有点傻了,张定边这样的,都被朱元璋俘虏了,那朱家军该是何等卧虎藏龙啊?
淮西多猛士,江南有豪杰。
万万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
关铎暗暗盘算着,虽然他对刘福通忠心不变,但形势比人强,现在仅仅能得到朱家军的援助,他不能无动于衷必须想办法多了解一些朱家军的情况。
除了这些跟着方国珍回去的伤员,关铎也挑选了一些忠诚可靠的心腹,混在船队中,去了应天。
只要互相了解交流,就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名将如美人,招揽猛士,就跟谈恋爱,咱要有点耐心不是。
方国珍载着众人,带领着船队,浩浩荡荡,驶入长江,又逆流而上,张士诚的水师就是这么看着……当然了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还是送来了不少美酒的,还是好一顿吹捧。
方国珍大大方方收下,“告诉你们怀王,俺等着他同殿称臣呢!哈哈哈哈!”
张士信气得狂翻白眼,险些从甲板上掉下去,但到底也只是愤怒了一阵而已。眼下的朱重八,他们还真得罪不起!
光是应天聚集的那些虎狼,就足以把他们给活生生吞了。
方国珍这些人没有直接进应天,而是在镇江府的渡口登陆,从陆路前往应天。没有办法,港口码头,还要装卸砖瓦木料,实在是太过忙碌,一切和应天建设无关的人员,都要暂时让路。
这是多大的工程啊?
方国珍都羡慕了。
奶奶的,大丈夫当如是啊!
自己的那点家底儿,跟老朱比起来,完全没有可比性啊,人家是一条龙,自己怕是连一条虫都不是了。
这么看来,投靠朱元璋,不亏!
方国珍感慨着进发,一路上不断收到消息,而这些消息更让方国珍目瞪口呆。
好一个朱元璋,你是真有想法啊!
为了筹备登基大典,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张希孟领导的筹备小组,连续发出了上万份请帖。
首先就是给朱元璋的老家发……虽然历经灾荒战乱,还剩下的人不多了,但是依旧有些人值得邀请。
比如那位曾经施舍一块贫瘠的荒地,用来安葬老朱爹娘的富户刘继祖,他就是受到邀请的第一人。
另外还有当初提醒朱元璋去寺庙出家的汪氏老太太,也在受邀之列。
至于那位拒绝帮忙,早些年还打过朱元璋的地主刘德,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老朱对天发誓,真的没有报复这家伙,无奈刘德干的事情太缺德了,乡亲们都不带着他玩,指指点点,直接社死,哪里还有脸面留下来……只能跑了,但是他也不敢跑到别的地方,生怕兵荒马乱,丢了性命。
最后只能渡江,在池州一带安了家……反正还是逃不出朱元璋的手掌心。
除了这两位重量级人员之外,其余徐达、汤和、吴祯、吴良,这些淮西名将的亲眷故交,也都在受邀之列。
大家伙喜气洋洋,穿着新做的衣服,乘坐着安排好的车马,喜笑颜开,向着应天而来。
别看咱濠州穷,咱们可出了个皇帝呢!
而且还是一心为民的好皇帝,脸上有光啊!
除了淮西的乡亲之外,扬州百姓也来了……他们没法不来。
前面就提到过,一个拥有八十万人的超级城市,在面对战乱的时候,可不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神仙所在。
那么多人,全都仰赖漕运,没有粮食,一天都玩不转。
城里的作坊再多,能产出的商品再精美……对不起,没人要了,在这个时候,粮食,蔬菜,盐巴,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当初张希孟为了能保住扬州,费尽了心思,又是调拨粮食,又是向外迁移人口,缓解压力。
同时把军中订单转给扬州,又帮着开拓民间市场。
反正就是竭尽全力,让扬州能运作下去。
元末扬州,从八十万锐减到十八户,走死逃亡,一座城市都成了空城!
而在这个时空里,扬州百姓先是向外迁移了二十多万人,老朱渡江之后,又迁居江南十多万人。
随着朱元璋在江南站稳脚跟,地盘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扬州竟然难得走出低谷,开始向上发展,城里的人口恢复到了六十五万!
谁的心里能没有一笔账!
没有上位,没有张相,处在各方势力中间的扬州,会是个什么下场,天都不知道!
“上位登基称帝,天下归心!”
一杆来自扬州的大旗,迎风飘扬,渡江而来。
巢湖方向,同样有人赴约……作为朱家军水师的摇篮,巢湖出身的将领,把持了八成水师将领名额,俨然除了淮西集团之外,第二大强悍的势力,而且还跟淮西水陆并力,各有一摊。
不过这帮水师将领还都很明智,知道水陆两军不在同一地位上,他们的根基也远不如淮西诸将。
但是他们也有点优势,那就是张相曾经短暂担任过水师大都督,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别看张相卸任了,我们这些人就认你了!
巢湖不光出水师,而且随着均田的推进,曾经饱受水贼之苦的周边地区,庐州等地,竟然第一次彻彻底底消灭了水匪。
历来改朝换代,巢湖水贼,生生不息。
除非圣人出,否则贼不灭。
如今贼灭了,岂不是圣人来了?
一支船队出巢湖,沿着当初巢湖水师的路,向着应天而来。
曾经和赵普胜一起统领巢湖水师的李普胜,自然不甘落后,他代表的正是最早抗元的彭党中人。
李普胜,邹普胜,还有欧普祥。
他们率领着彭党旧部,已经退出军中,解甲归田的一批老人,向着应天赶来,路上李普胜就忍不住揶揄欧普祥,“怎么,还想着跟人家斗吗?当初给你那么好的条件,你不答应,觉得你在袁州有些号召力,谁都听你的,现在如何啊?”
欧普祥脸都黑了,就别揭短了,心头流血啊!
“李师兄,袁州可不只是我的袁州,咱们彭党经营了多少年,当初彭祖师就下功夫了,你说咱们的势力,怎么就瓦解冰消了?我,我想不通!”
“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邹普胜冷笑道:“彭祖师的庙宇我给建起来了,崖山的祭文我也烧了一份,送给他老人家在天上看……吴王不是咱们彭党的人,可他对祖师的评价,比咱们彭党还高,千秋之后,世人还能知道彭和尚,全都靠着这篇祭文了。别的不说了,我心服口服!”
李普胜也颔首道:“是啊,论起格局心胸,吴王当真是天下无双!要是再年轻几年,我也想和丁师弟一样,替他效命啊!”
邹普胜一笑,“现在也不晚,我听说明玉珍那小子派人过来了,意在遣使通好,我看咱们不妨找找旧部,联络一下朋友。巴蜀难安,咱们该出把力气才是!”
李普胜欣然点头,至于欧普祥,只剩下叹息了。
食君禄,报君恩。你们没吃老朱的俸禄,这么给他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是想不明白。
欧普祥不懂,可是当他进了金陵之后,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皇宫对面的英烈祠前,有一面石雕,刻的就是彭党首义!
听到消息之后,欧普祥怔了好半晌,突然蹲在地上,老泪横流。
“我,我服了,心服口服!吴王就是当世圣主,除了他,谁也没有资格!”
就在彭党的人到来之后,从温州和台州动身的方国珍部下也来了,至于福州的陈友定,扭扭捏捏,也派遣使者,只说是恭贺朱元璋登基,并没有纳土归降的意思,但是懂的都懂,你要是有胆子抗衡,何至于乖乖过来?
随着陈友定之后,张士诚同样更不情愿地派人来了。
收下了他们的贺表之后,由刘三吾率领的岭南百姓也到了,值得一提,在这群人当中,竟然有海南的黎民,他们带着天涯海角的祝福,竟然也到了。
此时的应天府,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热闹得像是开了锅。
这还不打紧儿,就在大家伙期待着谁还会来的时候,一队使者从山东赶来了。
毛贵到底派出了使者,前来恭贺,只不过再给老朱的信件上,毛贵只写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头衔。
他只是毛贵,不是韩宋的平章。
朱元璋浑不在意,张希孟更不在意……只有去了韩宋的官职,才好接受咱的任命!
只是唯一的问题,在毛贵的使团当中,还有两家很显眼,一家姓孔,一家姓张……
第四百零二章 请孔家做个大元忠臣
张希孟为了布置登基大典,已经是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哪怕下面有那么多人帮忙,依旧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张希孟来决断协调。
眼瞧着临近大典,他还要一遍遍预演调整,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另外还有老朱的大典,皇宫,校阅人马旳御街,表演节目的舞台,祭祀牺牲将士的英烈祠,祭祖的太庙……这些建筑都要张希孟来验收,他忙的是脚不沾地,跟个陀螺相仿。
“张相,曲阜孔氏,还,还有济南的张氏,一起求见,不知道张相如何安排?”宋濂压低声音询问。
这两家来的是真有意思,衍圣公一脉,一向是大元忠臣。前者毛贵北伐,大都元皇帝几乎吓得迁都,此时衍圣公孔克坚毅然站出来,大声疾呼:“天子当与社稷宗庙共存亡,岂可轻弃?”
元廷能保住大都,这位还是有功之臣。
但是随着毛贵在山东盘踞日久,朱元璋又取得了湖口大捷,并且准备在应天称帝,打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
这位衍圣公坐不住了,不得不把自己儿子孔希学派来,至于孔克坚,这位依旧保持着衍圣公为数不多的矜持,没有亲自前来。当然了,也不排除他还吃不准,朱元璋能不能君临天下,所以让儿子先来探探路,他也好有个回旋余地。
不愧是老墙头草了,这业务就是没的说。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冷笑道:“他衍圣公一脉,要是能和元廷共存亡,我或许还能敬畏三分,他们现在过来,又算什么?难道还要换个主子不成?”
宋濂咧嘴苦笑,“张相,孔家人的确不堪,可衍圣公一脉毕竟代表着儒家,孔老夫子千年恩泽,历代天子无不礼待孔家,我看是不是要权衡一二?”
张希孟愣了下,突然反问道:“宋学士,你说我们需要礼遇孔夫子吗?”
宋濂愣住了,不需要吗?
或许吧,毕竟按照张希孟的划分方式,儒家学说,是服务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时代,如今那个时代结束了,孔家这个活化石,也就该解决掉了。
可问题是这毕竟是张希孟的主张,虽然在朱家军当中,越来越多的人,认可这种看法,但是天下这么大,理学中人还是多如牛毛,孔家依旧影响力庞大,贸然处置,只怕会后患无穷。
“张相,我,我以为在这个喜庆的关头,还是要对孔家稍微礼遇,如果他们着实不识趣,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张希孟听到宋濂的话,并不意外,哪怕他思想转变了,但是几十年大下来的根基,早就刻进了骨髓里,又怎么轻易消除干净?
只是宋濂的话,却是无意混淆了一个事实,张希孟讲的是礼遇孔子,而他说的却是礼遇孔家,有差别吗?
貌似还不小。
“宋学士,你把孔希学叫过来吧,我正好抽空跟他说两句。”
宋濂答应,但他又顿住了,“张相,这张氏也来人了,是不是?”
“张氏?”
张希孟突然呵呵一笑,“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想见我?不见!”
宋濂语塞,尽管张希孟一家遭难,张家并没有帮过他们,如今张希孟发达了,他们靠过来,有那么点趋炎附势,寡廉鲜耻,不知羞耻……但咱们也该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啊!
“怎么?宋学士,我说的话,还没听懂?我让张家从哪来滚回哪里去,你没明白?那我就只有请拱卫司的人,把他们带走了。”
宋濂大惊,张相这是真怒了,“我,我现在就去说。”
宋濂连忙去了,张希孟脸色深沉,略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多时,就有人引着一个年轻人,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要比张希孟大不少。
“在下孔希学拜见张相公。”
张希孟看了看他,就道:“令尊呢?他不愿意来?”
孔希学不慌不忙道:“家父年老体衰,染了病,无法前来,还望张相海涵!”
“原来是染病不能过来,我还以为他要与江山社稷共存亡呢!”
孔希学一怔,脸色白了三分,说话之时,腰背更加弯曲谦恭。
“张相在上,吴王登基称帝,天下归心,万民翘首盼望。张相又是当世硕儒大贤,辅佐圣主,开创一朝,实在是可喜可贺,让人五体投地。在下以为,国号大明,取日月之意,张相亦如北辰,居于九天之上。偏巧张相又是山东人,有如此乡亲,当真是与有荣焉啊!”
张希孟含笑,“不愧是圣人后裔,就是会夸人,让我万分受用,浑身舒坦。只是你说咱们是乡亲,你与有荣焉,我却不敢苟同。”
孔希学就是一愣,心砰砰乱跳,张希孟的话,一开始就带着雷烟火砲,显然是心怀怒火,这一关不好过啊!
“张相在上,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为张相之贤,可与历代名臣比拟,并无半点不实之处。全都是发自肺腑,天日可鉴!”
张希孟笑了,“别那么紧张,我又没说我自己,我只是讲,有不少人,却是未必愿意和你们曲阜孔氏做乡亲啊!”
“啊!”
孔希学顿时就怔住了,莪们可是圣人后裔,跟我们成为同乡,那是你的福气,还有谁那么不知好歹?
尽管他此来把态度放得很低,甚至愿意匍匐在张希孟脚下。但是面对涉及到家族尊严的事情,他还是不敢疏忽。
孔家维系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面子,无论什么时候,这张面皮最重要!
“张相,在下愚钝,实在是不明白,还请张相明示!”
“明示?那我就说了,偌大的山东,肥了孔氏,瘦了多少百姓?孔府绵延千年,孔氏子弟,吃穿花用,衣食不愁,历朝历代,都被人尊奉仰望。背后却是累累白骨,不知道多少人以血泪膏腴奉养,落得个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你以为然否?”
唰!
冷汗顺着孔希学的鬓角就流下来了。
用得着找么直截了当,把他们孔家的老底儿掀出来吗?
“张相公,我,我以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孔氏向来尊奉祖宗教诲,耕读传家,照顾乡里,世世代代,向来如此。必是有些宵小之徒,诋毁孔家,污蔑孔氏,还请,还请张相明鉴!”
“哦!原来是诋毁啊?”
张希孟做恍然大悟状,“既然如此,我或许是误会了。”
“一定是误会,误会了!”孔希学忙咬牙道。
张希孟又笑了,“话虽如此说,可我听到的谣言确实不少啊!而且有些也似乎不是谣言,比如元世祖的儒教大宗师,据我所知,忽必烈连汉文都不懂,如何能精通儒家典籍?怎么又成了大宗师了?”
孔希学汗出如浆,他都哆嗦了。
当初还不是眼瞧着蒙古人席卷天下,曲阜孔家就派大儒张德辉与元好问等面觐忽必烈,跪请他为“儒教大宗师”。
忽必烈大喜,悦而纳之,并还之以礼:蠲免了孔府和儒户的兵赋,一众儒士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五个字,让大元皇帝赐我世代富贵,我是精通人性的儒学大学……
张希孟旧事重提,把这段丑事拿出来,孔希学脸皮厚,也扛不住啊!
“张相,此事,此事还是有一番道理的。”
“怎么说?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见。”张希孟拉了张椅子坐下,笑容不减,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
孔希学沉吟了好半天,思索再三,之鞥呢鼓着勇气道:“回张相公的话,人有天授,生而知之。元世祖虽然不通汉文,但他天命加身,应运而生,席卷天下,开创一朝,重用儒者,以仁政治国,在位三十余年,国势强盛,疆域辽阔,三代以下,元世祖可算是雄主。在下以为,尊为儒教大宗师,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孔希学说到这里,竟然有那么点钦佩自己的机智了,总算圆上了。
张希孟笑容不减,“这话也说得通,那你看当下元廷,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当今元廷皇帝不施仁政,天下沸腾,明君圣主,吊民伐罪,大元江山,风雨飘摇,我,我以为天命不在,大元灭亡,指日可待!”
“好!这话说得好。”张希孟毫不吝啬夸奖,“你这眼光的确了得……但是我想请教,孔家先人当了大元的忠臣,如今孔府后人,能弃大元朝不顾,另寻新主吗?”
“这……”孔希学已经是惶惶不安,难以招架,“张相,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也都是明贤所为,并无差错啊!”
张希孟感叹点头,“你这道理是真厉害,我都被说服了……只是有一点,你们是孔家人!”
“孔家人,孔家人有什么不一样吗?”孔希学的心越来越凉,拔凉!
“孔家人当然是不同了,对前人长辈,你们要讲究一个孝字,不能违逆前人对元廷的忠贞。对国家,要讲究一个忠字,从一而终,岂能中途变卦?”
张希孟拍着孔希学的肩头,感叹道:“所以我说别人都可以君子豹变,但是既然是孔家人,就不要再丢老祖宗的脸了——尽管剩下了的也不多了。我劝你们还是追随大都的元皇帝,从一而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人家都说忠孝难两全,可你们只要为大元一死,既忠且孝,两全其美,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