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皇帝的诞生
孔希学完全不知道迈哪条腿,从张希孟的签押房出来的……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好像做梦似旳。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张希孟竟然耳提面命,告诉他要忠心耿耿,要替大元朝尽忠到底,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成仁取义,就在今朝!
你爹不是教训元廷皇帝,江山社稷如何能轻易抛弃……那很好,你们家也不能轻易抛弃故主,更不能背信弃义,不忠不孝。
所以,还是回曲阜吧,毁家纾难也好,捐躯为国也好,总而言之,大元朝需要你们,我们这里也就不要你掺和了。
“我……我这是被撵出来了?”
孔希学仿佛被刺痛了要命的地方,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孔家乃是圣人后裔,名垂千古,天下敬仰!历朝历代,天子登基,如何能缺少孔家之人?”
他厉声大叫,却不提防,朱英来找张希孟,正好看到这家伙的丑态,听他自称孔家人,朱英立刻哂笑起来。
“呦!真是新鲜,当吉祥物,任人摆弄,还出了自豪来了!”朱英笑嘻嘻道:“元鞑子把你们当摆设,提线木偶,替他们擦胭脂抹粉的鹰犬爪牙,怎么样,还挺高兴吧?这人怎么这么贱?跪久了膝盖就起不来了?你这幅样子,不怕给孔夫子丢人吗?要我说,你们真要是孝顺,就按照论语教导,成仁取义,然后到了地下,骄傲告诉孔夫子,没给他老人家丢人。别在这里又是哭,又是叫的。当真连个妇人都不如!太丢人了!”
朱英疯狂输出,把孔希学喷得体无完肤,无从招架。
真是太丢人了,连当花瓶的资格都没有,这,这帮红贼真是可恶!
我,我回去,就跟我爹商议,号召天下有识之士,群起攻之,你们这帮贼匪等着,不会有你们的好日子。
孔希学哆里哆嗦,战战兢兢,滚出了应天。
孔家人主动添彩,竟然被逐了!
这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
实在是太丢脸了。
“其实也不算第一遭,当初孔老夫子周游列国,不是经常被驱逐吗?其实我是帮他们孔家,找回昔日的记忆。但愿他们能知耻而后勇,一定不要怂,坚决跟咱们斗到底!”张希孟由衷说道:“要是这样,我必定给孔家写一篇长文,赞叹这一家舍身取义的勇气。”
朱英都听不下去了,说话嘴损,还不是跟你学的!
你那是给孔家写文章吗?
你是盼着人家全都死干净了,省去麻烦!
不过沐英也想起来,他们沐家往上追溯,貌似也能追溯到孔夫子的门下……不过当初朱家军南下的时候,沐家就被处置了,祠堂拆了,有罪的处死了,其余沐家人也分散到了各处,成了普通人,再也没法独霸一方,为所欲为了。
而且他还想起来,当初朱元璋渡过长江,到了金陵,朱熹的同族,句容的朱家,也跑来认亲。
现在轮到自己大哥了。
“吴大头他们怎么说来的?穷人在十字街头,抡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大哥,我怎么有种看破世事的感觉呢?”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看破个屁!别装深沉了,快说吧,有什么破事?”
“没什么,就是,就是张家的人,送来了一批云庄先生的手稿。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大哥学问盖世,理当继承这些东西,不然放在他们的手里,就是宝物蒙尘,所以要献给大哥。结果大哥也不愿意见人家,宋学士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又觉得东西可惜了,这不,就让我过来问问,大哥要,还是不要?”
“要……还是不要?”张希孟竟然也怔住了,别的东西也罢了,唯独书籍,又是很有价值的书籍,堪称张希孟的最爱。
毫无疑问,张养浩的手稿,真的戳到了张希孟的软肋,他怦然心动了。
“你说把这些手稿给我,合适吗?”张希孟缓缓问道。
“合适!怎么不合适!”朱英立刻道:“大哥,你是张家的人,云庄先生是你的前辈,张家其他人不才,辱没祖宗,把书稿给你,那才是恰如其分!”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朱英咬着牙,认真道。
张希孟却是微微叹息,“你方才说我是张家后辈,继承先人的东西,理所当然。这么说,我要了这些手稿,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张家的人……书稿虽好,到底不是我要的!”
张希孟面色渐渐深沉凝重,“派人把他们护送回去,包括这些书稿,绝对不能损坏,懂了吗?”
“懂!”
朱英立刻点头,“大哥的意思人家的送的不香,要抢过来才过瘾,大哥你放心,等以后我帮你抢过来!”
这小子说完撒腿就跑,生怕张希孟揍他。
打发了孔家和张家这两个不受欢迎的客人,登基大典进入了倒计时。
而就在这时候,一队从五溪赶来的苗兵,穿着草鞋,打着一面朱红色的旗号,到达了应天。
所有来到的苗兵,每个人的肩头,都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新收获的稻谷,准备进献朱元璋!
“上位,臣等在苗部推行均田,许多苗民第一次获得了土地,有了收获……他们带着粮食过来,是要完粮纳税,从此之后,就是上位的子民,还望上位能够垂怜照拂。”刘伯温小心介绍着。
朱元璋心中感慨,苗民们也有自己朴素的想法,只有真正完粮纳税,成了吴王的子民,才能得到吴王庇护,现在有的一切,才会变成真的。
不然等那些老爷们重新杀回来,又会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重新把他们变回奴隶,变回农奴!
朱元璋微微颔首,“这些粮食咱收下了,告诉所有苗民,咱必定一视同仁,保护他们的田产屋舍,没有人能抢走!”
刘伯温万分感慨,竟然大礼参拜,跪倒地上,“上位,苗民归心,西南半壁,必定能归于朝廷之首,臣恭贺上位!”
朱元璋心潮澎湃,“岂止是西南,还有燕云之地,还有西域,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赵宋的皇帝太无能了!该轮到咱姓朱的来了!”
“传旨!三日之后,在奉天门,举行登基大典,咱要君临天下!”
朱元璋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情不自禁握紧,浑身竟然微微颤抖。
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化缘僧人,到君临天下的帝王。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逆袭。
陪伴朱元璋一路走来的文臣武将,此刻竟然要更加激动。
李善长直接带头,“臣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看着手下的重臣,微微点头,慨然道:“你们皆是咱的股肱心腹,社稷之臣。有些话,也该让大家伙明白。咱吃尽了苦头,投身义军以来,终于有了今天。细细思量,咱又觉得,过往经历,和这些年的中原百姓的运势,何其相似!”
“咱的家败了,赵宋把国给丢了。咱跑去寺庙苟且偷安,寄人篱下,元廷窃据中原,把百姓视作牛马。咱活不下去,投身义军。中原百姓忍无可忍,竖起义旗。咱要登上九五之位,中原百姓也要驱逐胡虏!”
朱元璋满脸红光,声音越发高亢响亮。
“咱的运势,国家的运势,百姓的运势……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些相通的地方啊!”
李善长忙道:“岂止是相通,简直是一模一样。臣以为这说明唯有上位,才是天下之主,实至名归!”
朱元璋哈哈大笑,“这个话咱认下了,不过咱还要说另一层意思,咱是秉承百姓之意,登基称帝,所以即便登上帝位,也不能肆意胡来……咱不能胡作非为,你们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时时刻刻,把百姓放在前头!不然的话,咱可不答应!”
老朱的话,让众人为之一振。
尤其是李善长,忍不住低下了头。
心中盘算着,老朱再一次把话说明白了。
他这个皇帝,可不是单纯的天下一人,可以口含天宪,为所欲为。在朱元璋的头上,时刻有着黎民苍生,反过来,也就是满朝文武,不光要敬畏天子,更要敬畏民心。
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把民本这两个字,放在心头。
这个全新的国家,还真是完美秉承了张希孟的想法,虽然龙椅上的那个人不是他,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他的成就感,简直难以言说。
终于到了登基时刻,一切准备就绪,集结的人群,亮出了一面面朱红的旗帜。
形形色色,各地前来的人员,要一起拥戴自己的皇帝登基。
令人意想不到,大元朝原御史大夫,丞相脱脱之弟,战俘营优秀毕业生,金陵城知名生意人,妙手回春的修蹄匠人——也先帖木儿,率先高举旗号,上面赫然写着“蒙古子民”。
“走,前往奉天门,恭祝上位登基!”
也先帖木儿迈着大步,在他的后面,多达百名蒙古百姓,代表着朱元璋治下,数十万蒙古子民,向着奉天门进发。
沿途观礼的百姓,在短暂错愕之后,随即高声欢呼,声势震天。
蒙古人之后,一杆大旗,写着“苗部子民”,竟然也随后出发……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皇帝,即将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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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朱元璋的承诺
随着一队队的百姓,向着御门而来,皇宫之中的朱元璋,也在紧张准备着,经过张希孟旳提议,朱元璋没有穿天子衮服,头上也没有冕旒冠,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金灿灿的铠甲,外面罩着明黄色的披风,袖口衣领处皆有金线绣的龙纹。
在明黄色上,绣金色龙纹,雅致之中,透着奢华,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件衣服,所有的刺绣,竟然是马氏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亲手给朱元璋绣的。
这其中的情义,岂是寻常!
“还算合适,就怕给你丢人现眼,成了笑柄。”马氏亲自帮着朱元璋穿戴好,又仔细看了几圈,确认无误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老朱却是坦然笑对,伸出大手,抓着马氏的腕子。
“妹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咱的皇后了,母仪天下……这些年,你也苦了。”
马氏微微怔了怔,脸色泛红,从今往后,她就是马皇后了,天子最尊贵的女人……“重八,说到底咱们还是夫妻,不会有什么变的。”
马皇后的声音很低,低垂着头,只有夫妻两个人听得见。
朱元璋心中一动,用力颔首,“永远不会变!”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三分。
默然片刻,马皇后立刻意识到时间宝贵,赶快让老朱松开腕子,她还要照看小家伙朱标。
今天不光是朱元璋登基,还要册封皇后,册封太子……没错,朱标小朋友没有经过任何勾心斗角,顺理成章就要坐上储君之位了。
他还有几个兄弟,但是从上到下,都没有谁怀疑过他的储君地位。
仿佛那个位置,天生就是他的一样,不是没人抢,而是连这个念头也不敢有。
马皇后不管是军中,还是朝中,甚至在民间,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濠州旧部,淮西老乡,那么多的义子,还有军中产业,那些通过考试的女官,马皇后拥有的一切,足以让她成为古往今来,底蕴最雄厚的皇后。
这一点甚至连刘邦的吕后都比不了,毕竟相比起比较博爱的刘家人,朱家人在爱情这块,还是相对靠谱的。
不过历史经验也告诉我们,只要利益足够大,不管多难的事情,都会有人去尝试的。而打消人们尝试勇气的,不是马皇后,而是朱标的老师张相公。
虽然张希孟没正式教这小子什么,但是作为名满天下的张相公,唯一承认的正式弟子,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张希孟的强悍,,不在于他掌握了多大的权柄,事实上他也不太看得上这些东西……真正让人惶恐的是,张希孟捏着几千年历史的注释权,可以解释兴衰,阐发国策,重定纲常……只要不想成为第二个少正卯,那就别惹张希孟。
不但张相不能惹,张相的弟子也别碰。
有这两位庇护,这还不算是最牛的。
在朱标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没错,那就是他亲爹朱元璋!
老朱对这位长子有着近乎宠溺的喜爱。
朱标在他最渴望继承人的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自从这个儿子降生,朱元璋就一路顺风顺水……夺取应天,席卷江南,击败张士诚,湖口大败陈友谅,以至于今日登临帝位。
这小子就是个独一无二的福星!
朱元璋沐浴着霞光,一身金灿灿的,从皇宫出来,乘坐天子大辂,马皇后凤冠霞帔,拉着同样一身明黄的小朱标,上了皇后车辇,紧紧跟随朱元璋,一起出发。
值得一提,借着这一次操持天子登基大典,张希孟趁机发布了一项政令,全面废止轿子,文武公卿,所有百姓……除婚礼用花轿之外,日常行走,皆不得乘坐轿子。
理由也很简单直白,轿子以人为畜,算是陋习,新朝雅政,绝不许乘坐轿子,违者严惩不贷!
这项要求竟然也出乎预料的顺利,朱元璋压根就不喜欢乘坐轿子,如果允许,他宁愿乘马。
至于马皇后,她觉得马车就够用了,而且宽敞舒适,说实话,要比轿子强多了。
坐轿子最大的享受,或许就是时刻昭示着,咱是人上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彻底废除!
全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三口,从皇宫出来,直奔奉天殿稍作休息。
而在奉天殿外,以李善长和张希孟为首的重臣,已经等在了这里。
相比起皇家三人组的金光闪闪,这群臣子就比较简单了。
张希孟和李善长皆穿赤罗衣,头上戴着八梁冠,腰上束着玉带,下面是黑靴白袜。至于“禽兽”补子,却是常服所用,冠服却是没有的。
要区分品级,主要看头上的梁冠,还要腰上的带子。
比如一品官就是七梁冠,二品六梁,而国公以上的超品,才是八梁冠。
张希孟和李善长都是八梁冠,可见两人地位之高。
当然这就仿佛学霸和学神一样,有人是努力之后,拿到了满分,有人则是满分只有那么多。
老朱甚至说过要弄九梁冠的,结果硬生生让张希孟给拦住了,这样就挺好了。
穿衣戴帽,无所谓的,没瞧见李善长的那张老脸,还不到五十的人,都皱纹堆垒,法令纹老深,一张脸沟壑纵横,跟黄土高原似的。
再看张希孟,虽然这些日子忙碌疲惫了一些,但面白如玉,五官俊逸,气色温良,白面,红衣,玉带……简直是神仙人物,斯文堆里的第一人
张希孟和李善长带头,恭迎天子,皇后,老朱满脸含笑,让两个人起来,又让其他人也起来。
“张先生,还有什么嘱咐的没有?”
张希孟咧嘴道:“谈不上嘱咐,就是各地百姓已经陆续赶到,接下来主公需要登上奉天门,宣读登基诏书……这份诏书主公已经看过了,只是一点,还请主公记得,最好能自称——朕!”
老朱怔了下,点头道:“咱知道了。”
听到这话的众人齐齐低头,算了吧,别指望这位能改了。
再说其他,却也是无用。
外面的日头高起,张希孟深吸口气,“主公,该登上奉天门了!”
朱元璋瞬间一振,拳头握紧,下一秒,迈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朱元璋之后,马皇后带着朱标快步向前,两位丞相紧紧跟随……再往后,文武分列,一起出动,每个人的脸上,或是欢喜,或是肃穆,或是激动,或是好奇……种种神情,不一而足。
一个全新的朝代,就要诞生。
贾鲁、朱升、杨元杲、李习、阮弘道、宋濂、刘基……徐达、冯国用、彭早住、胡大海、常遇春、朱文正、李文忠……
伴随着一个个熠熠生辉的名字,新朝公卿,悉数云集奉天门上,放眼奉天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
一杆杆红色大旗,迎风飘扬……汉人,蒙古人,苗人,黎人,淮西人,扬州人,庐州人,浙东人,江西人,岭南人,彭党旧人,濠州红巾,沿海的海贼,太湖的水寇……昔日反抗元廷的力量,竟然也实现了汇集。
在这一群人当中,竟然还有一面昨夜里才赶制出来的旗号,正随风飘扬。
北伐中路军!
扛起旗帜的汉子,只有一条臂膀,另一条臂膀丢在了元上都。
可就是这一条膀子,也把旗杆抓得稳稳的,丝毫不动。
无数双锐利的目光,仰望着奉天门上的那个男人,等待着他的旨意。
“恭请大明皇帝,宣读登基诏!”伴随着张希孟清脆的声音,朱元璋向前迈了一步,他俯视下面的军民百姓,双手微微发抖。
“咱……朕为中国之君,华夏之主,自宋亡国,中原沦陷,神州蒙尘,赤县血腥……朕本淮右布衣,起于微末,征战十载,幸赖百姓归心,文武用命,遂有今日之盛……朕为天子,必有大作为于天下!”
“朕必均分田亩,使耕者有其田,民得饱食,苍生不饥不寒。”
“朕必北伐逆元,恢复江山社稷,使九州归一,华夏永固。”
“朕必宵衣旰食,选贤举能,夕惕朝乾,绝不敢有须臾懈怠。”
“朕必大兴教化,使民读书,不必浑浑噩噩。”
“朕必呵护百业,鼓励劳动,使国富民强。”
“朕必宣威异域,扬华夏天威于四海,使吾民人人自豪,傲立天下。”
……
“朕承天应人,顺乎苍生黎庶之念,登临帝位,必以百姓为本,鞠躬尽瘁,不改此心。”
“朕登临帝位,国号大明,建元洪武,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朱元璋浑厚洪亮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待到老朱说完,在场文武百官,包括各地百姓,这才恍然大悟。
这哪里是登基诏书,分明是对百姓沉甸甸的承诺。
过去的皇帝,向来是扭扭捏捏,三请三让,才勉为其难,祭告天地,登上帝位。而这一次则是天子直接面对臣民百姓,公布自己的施政总纲。
这些承诺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这位新君的庄严承诺,需要用后半生完成的大业。
“吾皇万岁!”
不待张希孟说什么,人群之中,已经响起万岁呼声。
刹那间各地百姓,多达万人,一起跪倒。
奉天门上,张希孟和李善长相互对视,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跪倒。
“臣等恭贺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四百零五章 阅兵
朱元璋宣布登基诏书之后,随即册封马氏为皇后,朱标为太子,观礼百姓依旧恭贺皇后,恭贺太子,山呼海啸,丝毫不曾降低半分。
朱家三口人,脸都涨红,包括朱标,也是瞪圆了眼珠,傻傻看着,备受震撼。
张希孟随即宣布,暂时休息,前往观礼台,等候阅兵。
得到这个命令之后,百姓们有序前往御街旁的两个巨大的木质高台,也先帖木儿,邹普胜,刘继祖,还有许许多多旳人员,都被安排在了相应的位置上。
令人意外的是,在观礼台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两个人,两个人被很多人都忽视的人。
郭天叙和张天佑!
没错,就是郭子兴的宝贝儿子和小舅子。
彼时郭子兴死后,刘福通曾经想利用俩人,恶心老朱,结果张希孟直接把俩人送去了战俘营改造,连点水花都没有掀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那么多人在战俘营都悟道了,这俩在战俘营这么多年愣是屁的道理没想通,也不老实干活,更不好好改造。
读书也不行,就连登台演戏也不愿意干。
就这个表现,估计在战俘营一直待到死,都不会龙场悟道了。
但是出于对昔日老人的照顾,张希孟还真给他们俩发了请帖,让这俩人过来观礼。
这俩货见到人山人海,气势如虹,先就矬了半截。
当朱元璋在簇拥之下,一身戎装,登上奉天门之上,俯视下面的时候,这俩人只觉得浑身酸软,几乎跪倒。
朱元璋讲了什么,他们是半点没听见。
只剩下一个念头……真天子也!
这个朱重八……是朱元璋……是圣上!
真不愧是圣君雄主,当真威严盖世,皓月当天,当初他们想什么呢?非要跟真命天子过不去,简直是自取灭亡,自寻死路。
两个人满心惶恐,战战兢兢,当发现其他人都跪倒,山呼万岁的时候,这俩货慌忙跪倒,喊得比谁声音都大,屁股高高撅起,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谄媚。
生怕老朱跟他们算账,但是又隐隐期盼着,假如老朱能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赏他们一官半职,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底,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道理的,总有那么一些人,你讲不清道理……他们只敬畏强者,只要你足够强,他们就会迫不及待跪下来,竭尽所能讨好,期盼着能分到一杯残羹冷炙,就欢天喜地,倚仗权势,转头去欺负别人了。
针对这么俩道德真空的货,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是别想从战俘营出来了,继续改造去吧。
相比起这俩货,也先、雪雪、别不华,纳哈出,这些人高谈阔论,开怀大笑。
“我敢说这一定是张相的手笔,历来天子登基,或是祭告天地,或是尊奉遗诏……唯独我大明天子,向万民布告,聚天下民心,登临帝位。堂堂正正,,无过吾皇!”
听着也先的话,不远处的刘继祖感叹道:“果然,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想想当年,真如梦境一般……我可告诉你,陛下从小就果敢勇毅,聪慧孝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大家伙谈笑风生,在这里没有了汉人、蒙古人、苗人的区别,有的只是大明子民。值得一提,在观礼台上,还有相当数量的女人,占总人数的一成以上。
没错,朱元璋这个皇帝,把机会留给了女人,面对臣民,做到了一视同仁。而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女人也在其中,还占据了相当比例。
这里面有女工,有学生,有官吏……她们衣着华丽,落落大方,站在观礼台上,丝毫没有怯场,也没有故作媚态,不卑不亢,果然是大明的巾帼玫瑰!
不论男女,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勃然的朝气,谁都能清楚感觉到。这不是那种篡位夺权,靠着欺负寡母建立起来的朝代。
也不是靠着武力,铁蹄践踏,尸山血海,建立起来的国家。
这是个全新的朝代,拥有强悍的武力,却连敌方的高官大将都没有杀戮;这是个反对世家,否定儒者的朝代,但是最普通的士兵百姓,甚至是女人,都有读书的机会。蛮夷在这里得到了教化。
虽然天子高居九五,堪称天下一人,至高无上。
但是这个天子依旧要敬畏民心,要履行对百姓的承诺。
总而言之,这是个有着很多奇怪之处的国家,同前面的历朝历代,都不相同。而偏偏这些异样之处,竟然能和谐共存,融为一体,丝毫不显得突兀别扭,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做对的事情,未必就一定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有太多改革家走着走着,就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这些人错了吗?
貌似很难说。
不过人亡政息,倒是很常见的事情。
张希孟比那些人运气好的是不光遇上了朱元璋,而且还赶上了一个制定规则,一张白纸,从头开始的好时机。
从最根本的理念开始,衍生出种种政策。
随后又追溯历史,阐发过去,展望未来……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完成了国家的构建。
这倒不是说没有这些东西,就不能建国成功。
只是缺少了这些东西作为润滑剂,国家不免磕磕碰碰,弊端丛生。犹如失去了润滑油的汽车,嘎嘎作响之余,能跑多久,就看天意了。
元朝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胡虏无百年国运,他们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靠着察罕帖木儿等人的地主武装,尚且能挡得住韩宋北伐,双方杀得有来有回。可是面对着大明的兵马,元朝又能撑住几时呢?
或者说大明的家底儿,到底何如?
朱元璋从奉天门下来,暂时喘了口气。随即对张希孟和李善长众人道:“咱今天没有出什么纰漏吧?”
众人连忙摇头,李善长道:“上位慷慨激越,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当真是古今一人,无与伦比!”
老李的马屁就跟不要钱似的。
张希孟微微闭目,他把老朱宣读诏书的场景,再度过了一遍……奉天门上,朱元璋慨然宣布,城下百姓仰望天子,充满了希冀。
万众瞩目,江山社稷,握在掌中,确实是威风啊!
“主公,臣以为不但没有差错,还气势如虹,万民归心,这个登基大典,也算是可以经得起天下人检验了。”
这时候宋濂突然道:“上位,臣让鸿胪寺那边选了几位丹青妙手,必要将今日场景画下来,流传后世才好。”
朱元璋眼前一亮,立刻笑道:“好,一定告诉他们,要画得形象,惟妙惟肖才好。咱可是要亲自过目的。”
朱元璋交代完毕,又随意聊了几句,君臣休息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重登奉天门。朱元璋换下了明黄色披风,取而代之是一件赤红色的战袍,用黑缎裹边。
整个大明朝,着实是太喜欢红色了。
论起皇家用色,还真不是黄色为尊,所谓天地玄黄,黑色的衮服,尚在黄色之上。
大秦就是以玄色为主。
朱元璋的衣服也不乏黑色的,比如礼部设计的一套衮服,就是以玄色为表,黄色为里。朱元璋同样十分喜欢。
但是大明起自南方,以南伐北,占一个火德。
就连刘福通等人都知道号为红巾军,朱家军这边没有道理不清楚。
所以文武朝臣,以绯红色为主。
朱元璋除了明黄色的衣服之外,其余时间,多以赤红为表,玄色为里……这件战袍披上,犹如一团火焰,耀眼生辉。
当真是威严万分!
文武群臣,簇拥着朱元璋,登上了奉天门。
而这一次校阅兵马的领队,却是徐达。
从大战雪雪,到攻取金陵,再到杭州之战,湖口大捷……这个村子出来的农家少年,历经磨砺,已经犹如一柄所向披靡的重剑。
论起勇武,徐达或许不是最强的,但是重剑无锋,纵观天下,能和徐达抗衡的帅才,寥寥无几。
“臣拜见陛下……三军将士,等候陛下校阅!”
朱元璋颔首,大声道:“传旨,校阅开始!”
“遵旨!”
徐达起身,跳上战马,他朝着阅兵队伍飞驰而去。
作为天子的代表,徐达首先校阅人马,从每一支队伍前面过去,所到之处,万岁之声,惊天动地。
但徐达从最后一支队伍前面过去,拨转马头,重新返回。
分列式开始。
首先出现的一支队伍,并不是由哪位名将率领,恰恰相反,这些人看起来还有些沧桑……但是一杆斑驳的旗号,却是表明了这一支兵马的身份。
他们是濠州红巾,曾经跟朱元璋浴血奋战,一起守卫濠州的那群人。
其实按照道理,汤和应该是这一支兵马的统帅,但是他此时尚在苗部,没法过来。
因此只能遗憾失去良机。
但即便如此,这些红巾老人,也是热泪盈眶,格外激动。
朱公子还记得大家伙,朱公子当了天子了!
“万岁!万万岁!”
他们从奉天门经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朱元璋高高挥舞着手臂,冲着大家伙致意,他的眼中却也湿润了,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自己还只是区区九夫长啊!
而在这些人之后,费聚统领着一队兵马出现,他们都是在临淮接受改编的那群人……
原来居然要用这一场阅兵,来重现过去的奋斗经过,当真是用心良苦!
第四百零六章 国公
临淮镇,朱元璋的.asxs.。
在那里,老朱拥有了第一支属于自己的兵马。
而且在进发临淮旳路上,和张希孟的谈论,让老朱拥有了朦胧的意识,他想要争雄天下,建立自己的霸业。
一转眼八年时光过去,他的确有所成就。而能陪着他走到今天的老卒,却也不多了。
其中有人战死,有人因为受伤,不得不提前离开军中,当然,也有人触犯军规,被老朱斩杀,以儆效尤。
当初的两三千人,还能留下的,或许连八百都没有了。
朱元璋目送着这些老朋友从面前经过,他希望这些人能陪着他继续走下去,北伐大都,收拾山河,九州大地,重归一统,彼时在这个奉天门前,继续校阅三军!
临淮旧部去后,立刻就是吴祯率领的淮西将士……这些人都是朱元璋亲自招募,亲自训练,他们既是朱元璋的乡亲,也是老朱的袍泽兄弟。
他们是朱家军的核心,是一颗颗闪耀的将星,他们打下来如今的基业,也将开拓未来的天下,无可阻挡,无可匹敌,这个时代的狠人大集合!无敌男团!
这些人给朱元璋更多的是安心,放心,有他们在,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淮西方阵之后,就是冯国用率领的滁州子弟兵。
这个给老朱建议渡江,直取应天的文武全才,曾经在历史上,英年早逝,暴卒于攻击绍兴的军中。朱元璋痛心疾首,论功排序,冯国用位列诸多功臣的第八位,仅次于开国六公爵和胡大海,可见地位之高。
而在这个时空中,冯国用被安排在了扬州,避开了危险,依旧活蹦乱跳,身体极好。
有太多的名将,仅仅是水土不服,或者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稀里糊涂就死了。张希孟也没法化身神医,把一个个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是张希孟早早在军中推行卫生条例,制定餐饮标准,进行合理的训练,鼓励健康的生活方式……在张希孟的倡导下,朱家军极少有水土不服的情况,也没有大规模的瘟疫,非战斗减员极少。
因此有许多名将悍卒,都安然无恙,毫不夸张讲,如今的朱家军,可是要比历史上还要凶猛几分!
在冯国用之后,一个黑漆漆的大汉,率领着和州兵马,出现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胡大海!
这个勇猛耿直的汉子,同样没有被宵小暗算,依旧无恙。胡大海的勇猛,不下于常遇春,而他最可贵的是明白事理,以身作则,儿子胡三舍违法,被老朱断然处死,胡大海并没有怨恨朱元璋,相反,他更加忠心耿耿。
朱元璋才能进希望将胡大海的二儿子胡关住留在身边。
奈何胡大海觉得要想让将士们一往无前,主将必须做好表率,他岂能让儿子躲在后面?
拗不过胡大海,朱元璋也只能答应。
总而言之,这是个忠勇可靠的猛士。
而胡大海之后,则是常遇春统帅的渡江方阵。
这些将士都是参与过渡江战斗,在攻取应天之时,立下赫赫战功的。
眼瞧着一队队的精兵猛将,从面前经过,观礼台上,欢声雷动,人们把眼珠子瞪圆,巴掌拍红,振奋无比。
瞧见没有,这些都是大明的兵马,是我们的子弟兵!
就在常遇春之后,出现了一队兵马,是由朱文正统帅,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人群前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也先帖木儿竟然站了起来,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他认出来了!
这是当初在铜陵的战俘营!
也先帖木儿他们都率领着这些将士,和倪文俊血战,保护铜陵安全。
彼时的他们,还是需要改造的俘虏,而今日他们是军中的猛士,能够前来参加阅兵的精锐。
“好啊!”
也先帖木儿喜极而泣,那些前来观礼的蒙古人也落下激动的热泪。
在这里能看到一支以蒙古战俘为主的兵马,有着太丰富的信息。说句实话,他们这些俘虏,元廷旧人,如何融入新朝,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老朱这边,对他们太好肯定不行,把他们视作牛马,那也不行。
而这些人则是战战兢兢,时刻提心吊胆,离心离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哪怕仅仅是家庭冲突,也会动摇他们的忠诚。
但是在看到这支人马的时候,他们松了口气,而且是彻底放松了。
道理很简单,朱家军,代表着大明的核心,代表着新朝的柱石。
蒙古人能够顺利参与其中,并且得到尊重,在外面改造好的蒙古人,也不需要担心,可以安心做新朝子民了。
在这些人之后,杭州之战,浮梁之战,湖口大捷……每一次大战,每一个重要节点,都有一支队伍代表着。
整个阅兵过程,就仿佛是一张画卷,有条不紊展开,将这些年的奋斗历程,一步一步走来的经历,完美展示在朱元璋,还有朝臣们的面前。
清晰真切,深入骨髓。
要说起来,能有今天,着实不易!
队伍的最后,是花云率领的铁骑,以及俞通海和廖永忠率领的水师,依次经过奉天门,整个阅兵仪式在万岁的山呼声中结束。
登基大典的上半场总算顺利渡过,接下来在傍晚时分,会有应天百姓巡游,然后是烟花表演,再之后就是戏曲联欢,要整整庆祝一夜。
作为整个大典的总导演,张希孟给自己八十分吧,还算满意,可以稍微松口气。
但是朱元璋突然的提议,让张希孟大吃一惊。
咱不是说好要等到大典之后,再封赏百官吗?
你怎么这么着急啊?
张希孟也没办法,只得匆匆赶来奉天殿。
此刻的朱元璋,已经脱去了戎装,一天换三次衣服,老朱还很不习惯,面对着大家伙,老朱先咧嘴笑笑。
“都别绷着脸,咱是登基了,可咱也没多一块肉!咱还是咱,你们还是你们!”
老朱笑道:“大封功臣这事,咱知道你们等了很久,上午的时候,咱登基了,册封皇后,册立太子……咱这一家子都有了安排,如何能怠慢大家伙?所以,咱就擅自改了流程,趁着下午,把封赏的事情大致说一下,等晚上看戏的时候,也好舒心顺气,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到这话,齐齐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有几个人更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虽说对于将士的教导培养,一直没有间断。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够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是无法拒绝的事情。
半生功名,皆在于此!
试问谁能不激动?
除非你就不是一个人!
而张希孟就波澜不惊,完全超脱物外,浑不在意。随便吧,反正我都可以的。
跟非人生物张希孟不同,李善长此刻却是万分在乎,他的手心都被湿透了。
朱元璋目光扫过,在李善长身上略停留,然后就落到了其他人身上,刹那间,老李万念俱灰,几乎闷哼出声,好在他还能撑住。
就这样,朱元璋扫视了所有人,奉天殿针落可闻。
终于,朱元璋唤了一声,“李先生!”
李先生?
不是张先生!
我没听错吧?
李善长竟然下意识去看张希孟,正好看到了张希孟的笑脸,一副恭喜恭喜的模样,老李刹那间冷静下来。
不出意外,张希孟一定事先知道了,自己还是差着不少啊!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似乎也没有那么激动了。
“老臣在!”
朱元璋道:“李先生,这些年,你一直操持军需,处理政务……一个人辛苦一天,一个月,一年……都不难。难的是这么多年,咱们军中几乎没缺过粮食,没断过辎重,没出过大乱子!”
“徐达!”
徐达立刻起身,“臣在!”
“你看看李先生脸上的皱纹,你说他操的心,比你们是多是少?”
徐达忙道:“回上位的话,李相公鞠躬尽瘁,人尽皆知,他是上位的萧何!”
老朱含笑,又看看其他人,“你们觉得如何?”
在场文武,又能说什么,只是一起赞叹,“李相就是萧何在世,实在是主公股肱重臣!”
朱元璋颔首,又转向李善长,对他道:“李先生与咱相逢微末,承蒙先生不离不弃,以至于有了今日基业,先生之功,当受嘉奖。”
老朱在这里顿了顿,李善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能不能先说完了,我年纪大了,要绷不住了!
“咱决定加封李善长为宣国公,世袭罔替!”
果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并不出乎预料。
只不过封了个宣国,就有点差着意思。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如果现在就封了大国,以后北伐成功,又该如何?
还封王吗?
所以,李善长立刻跪倒,叩谢天恩。
朱元璋把他拉起来,笑道:“李先生,接下来还有些具体赏赐,包括你的夫人儿子,要等礼部那边处理妥当,才能给你……其余人也都是一样。”
李善长忙不迭点头,“臣明白!臣代家人,叩谢天恩!”
老李拿了封赏,还排名第一,算是志得意满,再无迟疑,挺直胸膛,站在一边。
这时候朱元璋稍微停顿,就念了下一个名字,“徐达!”
第四百零七章 张少师
“臣在!”
徐达应了一声,随即躬身听令,再无多言。
朱元璋看着这位同乡兼爱将,沉吟须臾,这才道:“咱这些年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徐达广有战功,湖口大捷,火焚楼船上千,更是天下扬名,无人不知。如今咱要加封你为信国公,世袭罔替,兼任前军大都督,总制北伐诸军!”
徐达悚然一惊,他这个信国公还肩负北伐职责,担子很重啊!
“臣叩谢天恩!一定不辱使命,早日北伐中原,光复汉唐故地,扬我大明天威!”徐达朗声说道,人们熟悉徐达,是世袭的魏国公,其实在封魏国公之前,徐达已经受封信国公,后来信国公落到了汤和头上。谁是老朱心腹,一目了然。
朱元璋十分满意,伸手拉起徐达,而后对众人道:“中书省由李相总领,门下省由张先生执掌,他们皆是当世大才,文治之事,咱并不担忧。但思及军务,却是纷纷扰扰,不得章法……咱左思右想,决定置五军都督府,以前军都督府驻扎扬州,总领北伐事宜,左军都督府驻扎江州,总司灭陈事宜,右军都督府驻扎镇江,对付张士诚,另外设中军都督府,宿卫应天,后军都督府,驻扎广州,负责岭南事宜,并且兼领水师,市舶司等等诸事……”
老朱一口气说完了军制的安排,并且将最重要旳前军大都督交给了徐达,众人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元末的官制,尤其是军制,是相当混乱的,各种各样的官制,都能领军,什么左丞,右丞,平章,御史……反正只要官够大,就能带兵打仗,似乎元廷也不明确区分文武。或者说元廷都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哪里还能在乎这么多?
哪怕是一条狗,都拉上去平叛了,哪里还讲究什么规矩?
不过仔细研究下,还能理出个大致的头绪,元廷不是发明了行省制吗?如果哪一处红巾规模大,战斗激烈,就调派大将,担任行省要职,总领平叛事宜。比如不久之前,察罕帖木儿就因为对付北伐军有功,进为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
等于把陕西河南都交给了察罕帖木儿,任命文武,调拨粮饷民夫,组织大战,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元廷这么干了,红巾军这边也是有样学样,比如毛贵就是山东行省平章,关铎就是辽阳行省平章,每个人都负责一片。
到了朱元璋这里,由于张希孟的倡导,始终把文武分开,武将这边,通常挂指挥使,都指挥使衔。
如果负责一府一州,就是指挥使,负责一个方向,就是都指挥使,至于一些关隘县城,则是以千户领军。
遇到了大的战事,就是朱元璋亲征。
总体而言,运转还算良好,文武配合默契,并没有武将侵夺文官权力的问题。
但是随着老朱登基,地盘越来越大,战事规模也越来越大,朱元璋肯定没法每一次都亲征,必须由大将负责领军。
那这个大将该挂什么头衔?
以行中书省统军吗?
元廷和韩宋,已经试验过来。
让武将节制一切,这就等于是制造军阀。
元廷有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韩宋也有毛贵和关铎……只能说北方大区的匹配机制还是发挥稳定。
反观朱元璋这边,自然是不能走已经证明错误的道路。
朱元璋设立五军都督府,各领一方,类似于设立五个战区。
前军最强,负责北伐,左军和右军分别对付陈友谅和张士诚。
这三个大的集团军,属于三个拳头,主要负责挥出去打人。
中军都督府则是护卫京城,宿卫天子,同时也是总的战略预备队。
最有趣的是后军都督府,这个都督府被安排在了广州。
不但远离应天不说,下面还有一支水师,又负责市舶司。
水陆两军在手,还管着钱袋子。
老朱这是准备干什么呢?
“朱英!”
混在诸将堆里,朱英一直笑呵呵,喜滋滋的,他倒是不觉得自己会得到什么,前面还有那么多前辈,战功也远在自己之上。
论资排辈,也绝对轮不到自己。就算是有,那也是跑龙套的,无关紧要。
人吗,最重要的就是心态。
张希孟不在乎官爵,那是他超然物外。朱英不在乎爵位,那是他跟执掌大权的几个人,都极为亲密,干爹就不说了,干娘,大哥,他们能让自己吃亏吗?
不能够啊!
所以朱英很淡定。
但是在这个关头,突然被干爹叫到,又被无数目光加身。朱英也蒙圈了,怎么回事?徐达刚封完,怎么就轮到我了?
朱英完全傻了,旁边的李文忠怼了他一下,这小子才同手同脚,向前迈了一步,惹得张希孟直接翻白眼了。
这孩子,出息不大啊!
“干……上位,臣在!”
老朱看着这个干儿子,突然笑了,“朱英,你是咱最早收的义子,虽然是义子,但是也和亲子差不多少。今天咱就加分你为西平侯,征西将军,后军都督府大都督,总领岭南诸军事。”
朱英听到这个任命,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嗡嗡的。
“干爹,我,我干不了啊!”
“不许说干不了!”老朱呵斥道:“你是咱的儿子,不许给咱丢脸!”
朱英哭了,“我,我是不想给干爹丢脸,可我,可我一点都不明白,打仗,治理地方,全都一窍不通……而且,而且我功劳太小,只怕会有赏罚不公的问题,还请上位收回成命。”
“收不回来了!”
老朱道:“朱英,你在浮梁州扛住了张定边的围攻,这是咱能赢得湖口大捷的关键……就凭这一战,给你个西平侯,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要想进位国公,世袭罔替,却是要更大的功劳才行。”
朱元璋说完,对着其他淮西诸将道:“咱干儿子,这么安排,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齐齐一怔,随即徐达带头,立刻道:“上位安排妥当,臣等心服口服。”
老朱等于把话挑明了,这是咱儿子,功劳也有,不算太小,资历或许不行,年纪也有点小,你们都担待着,如果有什么不服气的,就冲着咱来!
笑话,在这个时候,诸将谁敢多说一句?还想不想要封赏了?
众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可苦坏了朱英,他是真的不清楚,要怎么经营广州……他四处观望,迫切求援,一双眼睛,正好落在了大哥张希孟身上,快来帮我吧!
“咳咳!”
张希孟不得已清了清嗓子,他是跟老朱讲过,要让朱英负责经略西南,把云南等地拿回来……但是张希孟也没有料到,老朱刚刚登基,立刻就兑现承诺,这个效率,足以让任何老板都汗颜了。
“朱英,南下广州的目的是为了进军广西,乃至云南做准备……授予你水师,是为了联络黎族百姓,打通海上商路,寻找进军方案。至于在广州开市舶司,那是为了积蓄钱粮,获取更多的物资。另外广州商贸繁荣,和海外夷商多有往来,获取物资,通过赣江航路,送到应天,这也是补充大明财源。”
“再有,江西人口众多,推行均田之后,有多余的百姓,就要迁居岭南之地。再有一些大族抗拒皇命,需要拆分迁居,岭南也是不错的地点。总而言之,你此去岭南,需要干的事情不少,这回听明白了吗?”
朱英怔了怔,苦兮兮道:“明白是明白了,可,可我一样不会啊!”
张希孟冷哼一声,“就因为不会,才好一点点学。你在岭南,要有想象力,要拿出一些迥然不同的东西来。那里是一片白纸,人口又少,还远离应天。你放手去做,把你少年营的那些人都带过去,拿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气势,折腾出一番事业来。主公收养你这么多年,你小子也不要只是胡闹,该替主公分忧了。”
这一番话说完,如果说刚刚诸将还只是嘴上服气,心里头别扭,但是此时此刻,全都消停了。
岭南这个活儿,还真就是朱英能干!
你说岭南那边,菜鸡互啄,没什么像样对手,但是单纯派个文官过去,肯定不行。
派一员大将过去?
毫无疑问,要大权统揽,乾纲独断。
可问题是天高皇帝远,谁有把握不犯错?
以朱元璋的治国风格,谁去了都要战战兢兢,生怕会掉脑袋。
让朱英去,这小子倒不是不会犯错,而是他犯错根本不用怕!
无论如何,朱元璋不会觉得干儿子背叛自己,只要皇帝不怀疑,事情就没了大半。妹说就是零卡了属于是。
而剩下的一半,就是如何处理岭南的事情了。
而这一半,正是张希孟的专长!
试问除了朱英,谁能让张相公全力以赴,毫不吝惜,鼎力相助?
谁有这么大的一张脸?
没有!
真的没有!
而李善长等人还意识到了另一层意思,朱元璋封赏朱英,其实是赏张希孟!老朱不好让张希孟排在最前面,就用这种方式,补偿了张希孟。
相比起你李善长,张希孟的口袋里还揣着一个岭南呢!
“张先生!”朱元璋动容道:“先生辅国有功,咱承蒙先生教诲,才有今日。先生之德,堪比吕望,偏偏先生又是山东人,可为齐国公,授少师衔,赐蟒服!”
第四百零八章 单向透明
朱元璋在封赏张希孟的时候,用的语气明显要客气很多,而且还说出了堪比吕望旳话。这就是拿张希孟比兴周八百载的姜子牙,偏偏封的又是齐国公,简直不能不让人联想。
但是在场众人,不论文武,哪怕是那些嫉妒张希孟的,也不得不承认,实至名归。朱元璋不好好封赏张希孟,他甚至没法和老兄弟们交代。
怎么?
我们张先生不行呗?
“臣拜谢主公大恩。”
张希孟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不过就在老朱搀扶他的时候,张希孟严肃道:“臣是否依旧执掌门下省?”
朱元璋稍微一顿,随即只能道:“先生为右相,领门下省,位在李相之下!”
听到这话,张希孟欣然一笑,随即转身,对李善长道:“李相总领中书,身居首揆,下官居门下,以治吏为第一。还要靠李相鼎力支持,方能顺利推行。”
李善长略怔了一下,便笑道:“张相你太客气了,我二人同为辅佐之臣,虽位居百官之上,但到底都是上位臣子,大明草创,天子初登大位。尚有诸般要务,需要咱们同心协力,中书门下,分工不同,皆是为了上位效力,却是不必这么客气。”
老李的这番话,哪怕是那些不太服气他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说起来李善长也倒霉,明明是萧何一般的人物,第一功臣,哪怕是徐达都抢不走。
可他偏偏遇上了张希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老李都没有半点胜算。
张希孟和朱元璋之间,几乎都是一家人了,他又建立起一整套的学说体系,取代了程朱理学,辅佐大明立国。
俨然活着的夫子圣贤。
这还不打紧儿,哪怕李善长最熟悉的政务,其实张希孟也不弱的,老李的那点把戏,根本瞒不过张希孟。
老李所以还能第一个得到封赏,直接原因就是他依旧统领中书省,是正宰相。张希孟自然要排到后面去。
但是更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希孟不愿意和他抢,属于施舍了左相给他。
你眼中朝思暮想的女神,却不如别人眼里的球。
还有更郁闷的事情吗?
有!
那就是连球都没有!
反正李善长看开了,说到底张希孟务虚为主,他站得太高了,就不太适合做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情。
咱老李握着几乎所有大政的执行权,而且还不怕脏不怕累。只要把这项权力用好,哪怕天子都不在乎,至于张希孟,也不是不能供起来!
你以为咱认输了,错了,咱老李才是百折不挠,九死不悔。咱只不过需要调整一下策略而已。
封了三位国公,一个西平侯之后,朱元璋加快了进度,一口气点了三个人。
“常遇春为左军大都督,出镇江州;胡大海为右军大都督,出镇镇江府;冯国用为中军大都督,留守应天!”
三个人听到这里,齐齐一振,慌忙叩谢皇恩。
五位大都督,徐达给个国公,朱英给了侯爵,分别代表了上限和下限。
给他们三个,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只要能立功,表现好,立刻就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仨人还说什么,拼命就是!
至于其他将领,包括吴祯、吴良、花云、唐胜宗、陆仲亨等人,也只有强烈的羡慕,虽然是淮西旧人,但他们的功劳确实不行,能力差点更多,只能算是下一批次了。
朱元璋点了三个人之后,又顿了顿,这才道:“还有一个人,他是咱的好兄弟,虽然这次没有参加大典,但是他的功劳,人所共见。汤和加封鄂国公,世袭罔替。接下来的灭陈之战,还要仰赖他的牵制!”
点到了汤和,大家伙稍微迟疑,立刻心服口服。
汤和不但资历老,贡献很大,而且人家不避艰险,直接带着几千兵马,前往苗部,发展出来这么大的力量,有为老朱经略西南打开了门户,甚至日后恢复云南等地,都要算汤和一份功劳。
这个身份,这个贡献,给个世袭罔替的国公,足够了!
所以别不服气,能被老朱点到的,都是独到之处的。
提到了汤和之后,朱元璋半晌没有说话,随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几位文官的面前。
“贾先生,朱先生,你们二位,随着张先生,担任少傅少保,替咱一起教导太子吧!”
贾鲁和朱升听到这话,急忙躬身,“多谢上位信赖,老臣们一定竭尽全力,教导太子,不负上位所托。”
张希孟为少师,贾鲁为少傅,朱升为少保……三人构成了朱标的三大导师,至于小家伙能学到什么东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老朱重新回到龙椅,又道:“除了五位大都督之外,还有十位都督同知,二十位都督佥事,分隶五军都督府。其中后军都督府人员暂定,其他四个都督府,尽快配齐人员。凡是都督佥事以上,皆伯爵起!”
老朱一改之前做法,开始批发爵位了。
除掉后军都督府之外,足有八位都督同知,十六位都督佥事。
最低也是伯爵,机会一下子就多了。
就比如像吴祯吴良兄弟这样,战功不低,资历也足够,让他们独当一面,太难了,但是挂名都督同知,立下战功,世袭罔替的侯爵,也是唾手可得。
至于花云,他统御骑兵,战力非常,当一路军大都督太难,但是如果编入北伐军,能击败元廷铁骑,大涨国威,一个侯爵也是跑不掉的。
因此大家伙都倍感振奋,人生有了盼头。
唯独朱英,他眼珠乱转,心说我这个后军都督府,干爹怎么不派人?难不成让我自己安排?
要是那样的话,我手下可是有不少卧龙凤雏,只要干爹不怕拉低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的份量,那我可就随便折腾了啊!
大家伙自然是不知道朱英的鬼心思,还在继续听着。
果然老朱又点了两个人,“郑遇春,郭兴。”
两个训导员站了出来,“拜见上位。”
老朱含笑,“你们很不错,自从设了训导员之后,军纪改善良多。上下同心,士气高昂,你们辅助治军,颇有功劳,自然也是自伯爵起。”
两个人颇为惊讶,原来不只是直接领兵的将领有机会,连他们都有。
“臣等拜谢上位!”
老朱微笑点头,随即又把目光落在了水师将领的身上,老朱道:“就是靠着你们,咱才能顺利渡江,攻克金陵,湖口大捷,水师又出力颇多。论功行赏,按理说该有水师一份……但是咱思索了再三,觉得应该单独把水师列出来,但你们也清楚,历代王朝在水师这块,着墨不多,该如何安排,尚需探索……咱只能说水师能出的国公,不止一人!”
好家伙,直接就好家伙!
原来老朱不是看不上水师,而是有更重的任务,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所有水师将领,无不感激涕零。
同时一些比较聪明的,就频频偷眼看张希孟,心说我们的大都督,一定要帮忙啊!水师的前途全在你的身上了。
老朱说了一圈,不免口干舌燥,笑道:“咱平素是严厉了些,但是该给大家的赏赐,咱也不会马虎。傍晚还有百姓游行,又有戏剧演出,普天同庆。大家伙都先回去,稍作休息,晚上再会。”
众人一齐告退,只剩寥寥数人,没有离去,而是等候朱元璋的旨意。
老朱给几个人赐茶,他自己先灌了一碗,看了看几位心腹,随即冲着郭英一笑,“咱让你管拱卫司,论功行赏,怎么也不能没有你的。”
郭英大为诧异,说实话,自从干了这么个倒霉的活儿,他都不指望能入祖坟了,哪里料想,论功行赏,大封功臣,竟然还有他一份!
郭英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
老朱忍不住笑道:“咱就是怕你露怯,才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你这样,怎么监察百官,又怎么让人望而生畏?”
郭英被问得浑身战栗,难道自己这个情报头子,干得很差吗?
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而张相公只是淡淡一笑,而这一笑,便是春风化雨,郭英突然福至心灵,立刻道:“回上位的话,臣执掌拱卫司,监察百官。却不是如古之酷吏一般,靠着残忍手段,恫吓百官。臣做事虽然和刑部诸司略有差别,但是臣敢说,我们用的所有手段,都经得起上位检验,与国无愧!”
老朱颔首,“不错。咱是一个国家,不是山贼土匪,不能没有底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郭英立刻道:“臣明白,做人做事,不能只想着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在做事的时候,还要看重过程,看重执行命令的人员,看重那些替我们做事的人心。我们拱卫司的人,由于做事特殊,更要让他们明白,我们做的是对的。否则的话,我的手下尽是恶徒歹人,人人厌烦如贼匪,避之唯恐不及。到时候再想做事,就难上加难,甚至拱卫司的人还会被别人收买,变得千疮百孔,跟筛子似的。”
朱元璋微微沉吟,随即扭头对张希孟道:“先生,这是你教给他的吧?”
张希孟道:“臣只知道,张士诚,还有陈友谅,他们那里已经是单向透明了。”
第四百零九章 最强防刺杀衙门
谁都知道朱家军的情报工作相当了得,但是说实话,拱卫司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外人很难了解。
历史上旳厂卫,在世人眼里,就是卑微、无耻、阴险狡诈的奸佞。阴翳,狂妄,残害忠良,动不动就把人活活打死,为所欲为,仿佛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至少相当多的影视作品里面,都是这么演绎的。
但这里面有个逻辑的问题,你要是作为天子,会希望手下有这么一群疯子吗?
似乎不会吧!
有趣的是,东厂供奉岳爷爷,锦衣卫供奉关二爷……进这俩衙门,首先要学的一堂课,不是害人,而是忠义!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做到,但至少要走这个过场。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衙门是要干很多挑战人性的事情,所作所为,未必善良……而执行这种任务多了,人难免就扭曲,疯癫,失去控制,最终自爆。正因为如此,拱卫司竟然是朱元璋手下最规矩的衙门——没有之一!
这个规矩不是说他们做事刻板,而是说拱卫司上下,包括看门的,都能熟背张希孟的一些文章。
人人为士,士为国生!
这八个字是拱卫司的口号,他们以国士自诩。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喜欢以道义争取帮手。
而一个人不是因为钱,是因为理想,主动帮忙……这一个人能发挥出来的力量,足以堪比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万人。
同样的,一旦靠着金钱收买,靠着美色拉拢,这个衙门就会变得平庸,毕竟当这种事情变成金钱比赛的时候,通常情况都是价高者得。而卑劣者,往往是更愿意出价的那个。
所幸如今的拱卫司,还保持着清廉和高效,同时还朝着专业方向努力。
朱元璋听完郭英的话,心中感慨,随即道:“把飞鱼服取来。”
不多时,有人托着一件大红的赐服,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亲自拿起来,随后走向郭英,就在骇然的目光之下,老朱把飞鱼服披在了郭英的身上。
刹那之间,郭英仿佛摸了电门,赢(英)麻了!
“上位,臣,臣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上位恩情!”郭英哭了出来。
没法不感动了。
今天赐下的衣服,也就是两件而已。
张希孟得了一身蟒服,这个只能算是理所当然,毫无波澜。
可是第二件衣服,没给李善长,也没个徐达,汤和……所有人都没有捞到,最后竟然给了郭英。
给了这个在世人眼里,专门干脏活的阴险的家伙。
这不是一件飞鱼服那么简单,这是上位对拱卫司的恩典,是对他们这些不太能站在阳光下面的人的承认。
上位如天之恩,恩如苍天!
越是他们这种人,就越是需要被认可,被赞赏。
郭英涕泪横流,再无怨言,只想着给朱元璋尽力罢了。
老朱让郭英穿好飞鱼服,就贴身站在自己的后边。
随后老朱又把目光落到了常遇春身上。
“咱任命你当左军大都督,是干什么,你知道吗?”
常遇春立刻道:“知道,是为了灭陈友谅!”
“那什么时候适合灭陈?”
“现在!”
老朱一怔,“什么意思?”
常遇春抬起头,迎着朱元璋的目光道:“上位,兵贵神速,今日乃是登基大典,万民同欢。谁也猜不到,我们会在今天动兵……如果上位赞同,臣立刻请旨,离开应天,前往江州。同时调拨人马,直扑湖广。陈友谅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臣就能一口气杀进去!”
老朱心中一喜,借着登基大典的机会出兵,绝对是最好的时机,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常遇春,今天咱大封群臣,又要与民同乐,你现在就走,实在是辛苦了,要不三日之后吧!”
常遇春咧嘴一笑,“有上位这句话,臣就心满意足了,待到天下太平,臣有的是时间享乐。眼下却是四下不宁,战乱不休。臣,臣就盼着替上位把天下打下来啊!”
常遇春这人勇猛无敌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忠心耿耿,也是无可挑剔。
老朱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沉吟了少许,突然道:“常遇春,咱准备了这个,你拿去吧!”
说着,老朱竟然将一块瓦状的铁卷递给了常遇春。
传说中的丹书铁券,可以免死的大宝贝。
常遇春接过来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典,连张希孟都没拿到……张希孟也没有啊!
常遇春突然心中一动,又低头看了看丹书铁券,心中有了别样的思量。常遇春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了投靠老朱,自作聪明,编的谎话。
遇事多思量,可别觉得是便宜就捡,而且现在看着是便宜,日后就未必了,必须多思量才是。
“上位,臣这人小毛病不少,这些年也在读书,修身养性。上位心疼臣,给臣这个,臣知道上位爱惜臣的意思。可臣也担心,一旦有了丹书铁券,臣就更加肆意妄为,到时候即辜负了上位的爱惜之心,也坏了臣想当名将之念。倒不如请上位收回此物,臣尽忠职守,忠心报国,如此而已!”
说完,常遇春拜倒在地,将丹书铁券高高举过头顶。
朱元璋看了半晌,终于伸手把丹书铁券拿了回来,笑道:“你不要这个,咱也就不给了。你可不要后悔。”
“臣不后悔!”常遇春斩钉截铁道。
朱元璋颔首,“这样吧,你也有闺女,咱的太子正缺一门娃娃亲,就这么定下来了,你看如何?”
常遇春一怔,甚至有点不敢置信,整个人都傻愣愣的。
张希孟在一旁笑道:“常将军,主公要和你做亲家,你的宝贝女儿就是太子妃了。”
“啊!”
常遇春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太子妃啊!
丫头啊,你爹可给你换来了好姻缘。
常遇春忙不迭磕头谢恩,随即辞别朱元璋。女儿前途无忧之后,常遇春显得干劲儿更足。
他也没惊动谁,只是带着几十名护卫,悄然离开了应天,连夜赶路,直奔江州。
如今的常遇春在朱元璋帐下,还不算那么突出。
很多人都以为大战必须徐达才能指挥……那么接下来,就由常遇春给你们小刀剌屁股,给你们开开眼!
常遇春走后,朱元璋又交代了几句,只等着晚上的游行。
张希孟却是不敢怠慢,他把郭英叫到了一旁。
“主公登基的大事,怕是不会这么风平浪静,你们拱卫司有什么动静吗?是不是有刺杀的人?”
“有!”
郭英立刻答道。
张希孟倒是一怔,“当真?”
“嗯,只是他们还伤不到上位。”
张希孟绷起面孔,教训道:“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你别大意了。”
郭英忙道:“张相,我绝不敢大意……只是这事情还有点好笑。”
“好笑?”
“是的,有一个人,带着足足三万两银子,跑过来收买咱们的人,想要刺杀上位,或者……先生。”
“我?”张希孟心说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没准还真能办成点事呢!
“那你们是怎么揪出来的?”
郭英嘿嘿一笑,“先生,咱们的币制还是您定的。虽然咱们这边允许金银流通,但是进来之后,总要把白银兑换成宝钞,才好使用。而且大额兑换,还要阐明目标,说明交易对象。”
张希孟怔了怔,没错,这的确是他规定的。
难不成这些措施,还能防刺客?
“假如刺客编造了交易对象,岂不是很容易糊弄过去了?”
“怎么会!”
郭英笑道:“好几万两银子,有了这个意向之后,税务部那边就知道了,您可知道,那个胡惟庸简直比鹰犬还凶残三分!你要做生意,还这么大的数额,长时间没有动静,不给他交税,他能答应吗?税务部肯定要查的,他们动手,谁都藏不住!”
张希孟再度一怔,他推荐胡惟庸执掌税务部,竟然还带着防刺杀功能?
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郭英,难道刺客就不能快点动手,赶在税务部找到他们之前行动吗?”
郭英又笑了,“先生,这要刺杀上位和您,哪是那么容易的?难道刺客有通天的本事,把钱带进来,交给一个人,这个人就有本事刺杀上位和先生?简直是笑话一样,他要想刺杀,就必须广撒网,找好帮手,徐徐图之,这才有成功的希望……也正是要广撒网,所以才必须兑换宝钞,别看三万两挺多的,但是要用来买通眼线的钱,也没有几个,拿出三千两,五千两,分给三五十人,一个人能得多少?只怕还不够在应天买一座房子!试问在应天城,又有多少混球,愿意为了不到一套房子的钱,就出卖上位和先生,帮着刺客做事,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听郭英说到这里,完全逻辑闭环了。
面对层层结构,想要接近朱元璋或者是张希孟,就必须广撒网,掌握足够准确的消息,然后收买杀手,寻找时机,最后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成功机会。
当然了,也不是当真就铜墙铁壁,拱卫司最怕的就是卢秋云那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货色,突然就下手去偷,还真不好追查。
除此之外,只要内政做得足够好,各个衙署都正常运作,躲避刺杀,一点不难。几百次刺杀悉数落空,也只能算是毛毛雨。
“对了,说了这么多,这个刺客是谁派的?”张希孟好奇道。
“是察罕帖木儿,不过我还找到了张士诚的人,还真有不少人,想要刺杀先生!”
第四百一十章 欢迎投降
竟然有不少人要刺杀咱?
张希孟的心情顿时不好了,任谁也不希望有人时刻想要自己的性命……“拱卫司查旳怎么样了?能不能把应天的奸细一网打尽?”
“能……但是最好别这么干。”郭英绷着脸道。
“什么意思?”张希孟迟疑了,难道还留着养起来吗?
见张希孟迟疑,郭英连忙解释道:“先生,我是这么想的,眼下他们出多少钱,收买多少人,在干什么事情……咱们基本上都清楚了,如果把这帮人干掉,必然还有新人补充进来,万一这些人更聪明,更有本事,岂不是危害更大?所以还不如留着他们,先生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郭英,我看你是怕麻烦吧?”
郭英嘿嘿道:“主要是怕意外,这里面好些人我都盯了两三年了,有感情了,换成别人不习惯。”
张希孟更是无语。
鱼配鱼,虾配虾,乌龟专找大王八……你们这帮人也是按照南方大区匹配机制来的呗!
“别的不说了,你跟我讲讲,这帮细作都在干什么?他们处境可好?有多少愿意给他们做事?你别一点数没有,就盲目乐观。”
张希孟认真询问,毕竟不到一个时辰,就是百姓巡游,接着是烟花表演,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郭英笑道:“张先生,你不问我还想说,眼下在金陵的细作,以张士诚手下的为主,他们的情况普遍……不好!”
“不好?难道干这行,提着脑袋做事,还会缺钱吗?”
“缺,缺的厉害!”
“怎么讲?是张士诚抠门吗?”张希孟好奇道,据他所知,张士诚还是很有钱的,不至于连这种钱都舍不得花吧?
郭英笑道:“先生,这里面有好几层呢,张士诚舍得花钱,下面人却未必能把钱都交给办事之人的手里。而且就算交了,那也只是一笔钱……接下来还要吃穿花用,还要收买人员,探查消息,方方面面都要花钱。可偏偏这几年应天的花销越来越大,张士诚那边,能出第一笔钱,却不愿意持续送钱过来,他们也没有这个本事。这不,好些细作的日子都过不好,据我所知,最倒霉的已经兼职挑粪了。”
张希孟也被这话惊到了。
拜军情某处自吹自擂的系列电影所赐,提到了细作,间谍,总是离不开豪车、美女、上层、精英,挥金如土,无所不能的印象。
但这些电影的内容,不能说和现实分毫不差,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了。
就拿张士诚来说,前面惨败给老朱,打宣传战,也输得很惨,被渗透的和筛子似的。
张士诚也不能不反击,派人过来,收买一些眼线,调查朱家军的情况,尤其是要防备老朱发兵攻击。
张士诚的投入不可谓不大,每年都有上万两之多,个别的时候,还会追加投入。
可问题是张士诚手下贪啊,层层克扣,真正办事的,一年能拿个几十两银子,兑换成宝钞,也就百十贯左右。
如果只是普通生存,还能毫无压力。
但是要办事,就远远不够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很有趣的事情……老朱渡江以来,推行的种种措施,竟然都是给间谍工作设置障碍。
首先说,要刺探消息,一些底层人员,无事可做的街溜子,自然是不错的选择,随便给点钱,就能帮你做事。
可是到了应天,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由于均田令的存在,应天的乞丐流民,几乎一个不剩,全都回到了乡下。
即便还有农村人到应天,那也是找活干,多挣点钱,家里头还有一大帮人等着呢!这些人几乎只知道闷头干活,让他们帮忙当细作,那是绝无可能。
其次,朱元璋还封了青楼,把最大的乱源给掐灭了。
过去往青楼逛逛,甚至哪位大人行不行,都能知道……现在却是想也不要想了。
没有这些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地方,细作的藏身之地就没了九成。
多数细作只能像普通人一样,在民间租住房舍。
随之而来,更大的麻烦也到了。
朱元璋在民间推行均田,在城里也收缴了大批房舍,分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另外又新建一批屋舍,用来安顿将士的家眷。
基本上讲,只要是应天的土著,或者是搬进来的将士家人,他们都有房舍,都能安居乐业。
面对这么大的恩情,百姓们动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除了含饴弄孙,就是四处溜达,看到什么不平的事情,那是一定要管的!
过去咱看见就当没看见,毕竟元朝的皇帝和咱们也不是一条心。
可是现在的朱皇帝不一样,给了大家伙房舍,让大家吃饱住好,要是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连人也不要做了。
因此在应天城中,多了数以十万计的眼睛……别看他们或许浑浊,或许昏花……但是外乡来人,有没有正经营生,这帮老头老太太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就是人尽皆知。
如果一人细作到了应天,不干正经事,每天到处乱窜,总是见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那么恭喜你,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了。
这样一来,基本所有的细作,到了应天之后,都需要想办法找点事情做,融入应天,当个普通人。
可问题又随之而来……朱元璋这边采取严格的编户齐民,虽然不限制百姓流动,但是农户有土地,城市百姓有房产……而房契地契,又跟很多事情挂在一起。
比如你想租房,最好就要拿出田契证明,表明你是朱家军治下的人,这样才能比较顺利拿到租金合适的房子。
当然了,伪造田契也不是不行,或者干脆就没有,这也是没问题的,只要肯花钱,还是可以钻漏洞的。
可问题是租房子要钱,吃穿花用都要钱。
应天居可大不易啊!
尤其是这种外来户,没有合适的身份,连找份体面的活儿都办不到……有人去码头扛包,有人街头买菜,有人干脆往乡下挑粪。
挣钱吗,不寒碜!
“郭英,你说这帮人都混成这样了,他们怎么还留在应天?又或者,他们想过投靠咱们没有?”
“应该想过吧!”郭英道:“张相,你也知道,应天生活不易,但好歹能活着,如果此刻离了应天,他们又去哪儿?回苏州那边,张士诚肯定不会答应的。如果去别的地方隐居,兵荒马乱的,那边不光活着难,还要命!至于投降,咱们这边对这些细作也算不上客气,他们就算想投降,估计也担心不会有好下场……”
张希孟和郭英聊了一会儿下来,只有一个念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你说如果让主公下旨,赦免一些细作,只要他们愿意弃暗投明,就许给他们普通人的身份……如果他们愿意加入拱卫司,也可以给拱卫司效力。这样一来,你们也能省点麻烦,不用盯着了,反过来,咱们也可以把火烧向察罕帖木儿和张士诚这些人。他们敢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咱们就让他们在暗地里瑟瑟发抖去吧!”
郭英听到这里,顿时大喜过望。
虽说这帮东西挺菜的,但是数量多了,难保不会出现疏漏。
如果能趁机招揽一批,反过来恫吓对手,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先生就是高明,我是五体投地!”
张希孟呵呵一笑,颇为感叹,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一件事……只要把地方治理好了,百姓安居乐业,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上下一心,老百姓愿意鼎力协助。
别管来多少个零零七,全都是送菜的。
想玩刺杀,哪有那么容易!
只有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才有这帮人的施展空间……但是很不幸,应天不是这种地方!
转眼之间,就到了黄昏时分,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一家人登临奉天门,而此刻的奉天门内外,灯火辉煌,各式彩灯,沿着御街排开,宛如火龙。
前来观礼的宾客,阅兵的时候,被安排在了下面,到了百姓巡游,有幸可以登上奉天门,和老朱还有群臣,一起领教应天风华。
在这一群人当中,赫然就有张士德,还有副使施耐庵。
这俩人神色各异,张士德明显更加惶恐不安,朱家军的气势他已经领教了,要想打败这样一支队伍,张士德明显没有信心,或者说干脆一点希望都没有。
而施耐庵却是百转千回,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的徒弟罗贯中已经在老朱手下做事了。
自己上了年纪,倒是不想另投新主,但是朱家军的势头,也不能不让他心惊肉跳,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杀入苏州城吧?
百姓又要遭劫了!
老朱看了看群臣,又看了看这边的客人,笑道:“今天是咱登基的日子,普天同庆,按照惯例,也该加恩天下才是。下旨战俘营,对那些表现不错的,愿意痛改前非的,适当减免刑期。再有,前些时候,查获了刺杀咱的逆案,自然是不能放过……听说有人一下子就出了三万两,要买咱的脑袋?真是好高的价码!”
一听这话,张士德就明显一愣。
朱元璋却是继续道:“咱舍不得出这么多钱,所有的细作,谁愿意改邪归正,主动投靠……咱许他们做个普通人,既往不咎!”
张士德的老脸瞬间黯淡下去,完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孤单的张相公
朱元璋又看了一眼,不愿放过张士德,竟然又追问道:“你觉得可会有人主动投案,愿意做咱治下的普通人?”
张士德瞠目,心中恼恨,想杀人就杀,何必诛心?你这是抓到了蛤蟆,愣是要攥出尿来!
“陛下神武英睿,自然万民归心。”张士德捏着鼻子,拍老朱马屁。
朱元璋毫不客气接受,随后竟然又道:“既然如此,你们兄弟可愿意归附?”
又是一道送命题,张士德简直气疯了,他呼吸粗重,憋红了脖子,不知道如何应对……正在他即将爆炸的时候,施耐庵突然躬身道:“大明天子,心怀四海,囊括天下,又如何不能善待邻人,和睦相处?”
朱元璋眉头挑动,哂笑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咱这个皇帝,可不是奉天命,统御万方……而是依黎民百姓之意,君临九州。倘若对百姓有利,咱自会派兵讨伐。现在明白告诉你们,是要你们清楚,别打量着来道贺了,就可以如何如何?表面恭顺,暗中弄些上不得台面旳手段,早晚会弄巧成拙!”
老朱说完之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前方,不再理会这些人……但是对于张士德和施耐庵来说,却是不亚于冷水浇头,怀里抱冰。
别装傻了,姓朱的肯定要动手的,要不咱们拼了吧?
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也好过委曲求全……张士德暗暗咬牙,发了几次狠,却还是没有勇气。
这几年占据富庶的苏州,张家几个兄弟,全都住上了顶级奢华的府邸,身边环绕着美女,过得日子跟神仙似的。
哪里还有十八条扁担闹起义的勇气?
得过且过,享受一天算一天吧!
张士德低垂着头,正在思量之际,突然听到了万岁的欢呼,他猛然抬头,却原来百姓游行已经开始了。
急忙向下看去,应天百姓,穿着整洁干净的新衣,脸上洋溢着笑容,从奉天门前经过,万岁欢呼,经久不息。
朱元璋立在城头,挥手示意,心潮澎湃,尽是笑容。
从家破人亡的小和尚,到四处乞讨的要饭花子,再到义军中的一小兵……一路走到今天,君临天下。
回首看去,简直就跟做梦相仿。
而今天就是这场梦最美妙的时刻,或许眼睛一闭,等自己醒来,又回到了那个寒冷孤寂的寺庙柴房,寒风透骨,腹内无食,胃部阵阵痉挛作痛……
“妹子,你说这都是真的吗?”朱元璋轻声问道。
马皇后没话说,只是将手按在了朱元璋的胳膊上,随即一阵疼痛,直接传到了朱元璋的大脑。
马皇后扭头,冲他一笑,“陛下,日后还要光复中原,一统九州。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这才哪到哪?
怎么就飘了?
老朱怔了怔,随即用力颔首,赞同了夫人的提醒。
外人不知道这两口子说什么,只当是夫妻之间的悄悄话。大家伙的目光还都在奉天门下,在这些喜气洋洋的百姓身上。
大家伙举着鲜花,花环,冲着皇帝陛下欢呼,雀跃。人们伸长脖子,只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威严啊!
有皇帝陛下庇护,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节节高升。
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在奉天门前经过,声势浩大,气势冲天。
人山人海,无边无际。有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而这些还只是开胃菜而已。
当百姓巡游过去,夜色笼罩,天地茫茫,就在这时候,一枚烟花,当空炸响。
烟花表演开始了!
刹那之间,应天像是沸腾了似的了。
无数烟火,冲天而起。
在多达十几个事先选定的位置,燃放起来。
团团烟花,当空炸开,赤橙黄绿,绽放天际。
城头的文武百官,城下的军民百姓,齐齐仰望天空,痴痴望着,一颗心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盛世盛景,果然醉人。
要知道这里面不光有应天的百姓,还有淮西来的,更有苗部和黎族的年轻人。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到达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活动。
他们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每一幕都刻在脑海里,不出意外,这会是他们一生的资本。可以不断向后辈子孙重复。
不至于像寨子的老人一样,除了能炫耀年轻时候的力气和饭量,便没有别的东西可说了。
他们开了眼界,见了市面。
领教了一个盛世大明,一个让人沉醉的美好国度……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一瞬间,大明,皇帝,国家,不再朦胧,而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且还是非常美好的存在。
这种印象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永世不忘。
一场成功的活动,带来的影响力,丝毫不下于一场大战。
战争比拼组织调配能力,大型活动也是一样的。
能举办如此成功的登基大典,足见朱家军的深厚底蕴。
稍微懂事的人都明白,这个乱世,谁才能笑到最后!
烟花虽然减弱,但还在继续,而此时此刻,预先准备好的舞台,已经开始了种种表演……由于各地人员太多,一个舞台肯定不够用。
张希孟在整个应天,设置了几十处之多,一起表演,一起观看,同襄盛举。
只不过纵然表演再多,也有一个主要的,那就是奉天门外的这一个舞台!
朱元璋和马皇后在文武簇拥之下,出了奉天门,一起观赏表演……而第一个节目,就是朱元璋家乡的花鼓戏。
台上台下,欢声笑语,不光是朱元璋两口子,包括淮西诸将,都大呼过瘾。
毫无疑问,整个登基大典,都相当成功。
虽然整个流程和传统礼法多有冲突之处,但是毫无疑问,张希孟立下了新的标杆和模板。
阅兵,巡游,烟花,表演……也包括宣读承诺,展示雄心。
这些都会成为日后登基典礼的标配。
只不过相比于大家伙的欢喜热闹,张希孟竟然略有些孤寂的感觉……大明立国了,朱元璋当了皇帝,就连朱英都要去岭南。
而自己还是孤单一人,或许,没准,大概,应该……找个伴儿!
张希孟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按照道理说,他还年轻啊,用不着急。
不过从目下的情况看,好像又挺急的,毕竟朱英那小子都会和人拉手了,许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亲,然后他就会有儿子,就会满地乱跑,追着自己叫伯伯……
还有朱标……那小子也该发蒙了,朱元璋这几年这么忙,也还不忘开枝散叶,给老朱家添人进口。
唯独自己,还是可怜巴巴的一个人。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催婚!
没错!
就是可怕的催婚!
老朱催、马皇后催、甚至朱英,小朱,他们都会加入催婚行列……张希孟一想到这些,脑瓜子都大了。
这可要了命了……正在张希孟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张希孟的肩头,来人正是朱英。
“催什么?”
张希孟突然低声呵斥,朱英怔了一下,我没催什么,大哥这是怎么了?
张希孟也急忙甩甩头,绷着脸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朱英脸色凄苦,“大哥,我是越想越不对劲儿……干爹是知道我的本事的,他把后军都督府交给我,根本是扯淡,我就管不来。就算干爹疼我,想要提拔我,却也不能拿国家大事开心。如果我做不好,岭南糜烂,可是会出大事的。而且你还跟我说了那么多事,又要安抚地方,又要通商,还要积蓄兵力,分明就是让我弄个小号的朝廷!”
朱英抬起头,认真看着张希孟,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不觉得望之不似人君,就是说的我吗?我,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凡有一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也没有啊!”
朱英痛心疾首,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张希孟却是笑了,“很好,你还是有优点的,比如……有自知之明!”
朱英一听,气得咬牙切齿。
“大哥,我,我做不好,丢的可是你的人!你,你要帮我才是。”
张希孟又笑了,“朱英,其实是你想多了,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没有那么难……你自己想想,如果进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你想要生存,先怎么办?”
“先,找找根棍子。”
“然后哩?”
“然后,然后找个山洞藏身,再,再想办法弄点吃的,填饱肚子。”
张希孟笑道:“没错,这就是你去岭南的顺序,先不要想那么多,你身边要有人保护,解决安全问题。随后要有个落脚之地,针对广州,进行建设。然后就寻找财路,养活自己……记住了,你现在就是一头即将成年的狼,需要找一块新的领地,拿出野兽的本能,你就能干得很好!”
“是吗?”朱英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可随即他就咧嘴道:“大哥,你说的第一条就不好办,我身边的那些人,怕是还要我保护呢!”
张希孟笑道:“这个更容易……回头我跟主公说一声,咱们召开一次军中拣选,主要是挑选军中的有为青年,杰出后生,将门虎子,让他们保护你,这还不行吗?”
朱英瞪圆了眼珠子,突然怪叫道:“大哥,你,你是把一群膏梁纨袴塞给莪了!我,我的后军都督府不要废物!”
稍微请个假
那啥……小的这几天总是在12点过了才能更出来……真有点熬不住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早上补一章……顺便也调一下作息时间,尽量早点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皇的首要大事
朱英急了,他一些有一堆卧龙凤雏了,如果再弄个群贤毕至,不用干别的,他手下保证炸锅了。
“大哥,反正我不管,你要是给我派人,最差,最差也要是朱文正、李文忠那样的!别人我不答应!”
张希孟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白眼,做什么梦呢?
“让那俩人去,还不知道是谁当大都督呢!”
朱英又是语塞,小家伙挠着头,苦着脸,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一群极品混蛋,凑在一起,会爆发出什么效果……
坏旳更坏,估计会提纯的,然后弄出一群更存粹的坏蛋?
他想想就忐忑不安,浑身战栗。
张希孟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发笑,“朱英,我承认我看错了,你还有第二个优点。”
“什么?”朱英傻傻问道。
“你有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
“对!一个上位者,没了敬畏之心,就会无法无天,无边无际,无所不为。相反,有了敬畏,懂了克制,就有可能做得很好……譬如说你干爹,主公敬畏民心,所以有了今天的大业,主公不忘初心,必有更大的成就。”
张希孟笑呵呵看着朱英,“你也有了敬畏,但是你还要想清楚,你怕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应付?能想清楚这些,估计你就能顺利上任了。”
朱英绷着脸,挠头苦思,一时竟然找不到答案,也无心欣赏精彩的表演,小家伙躲在一边郁闷去了。
除去朱英这样的倒霉蛋,整个应天都处在欢天喜地之中。
吴大头率领的戏班大放异彩,足足上演了好几出新戏,包括风波恨,崖山恨,正气歌……这些戏都是正儿八经的历史大戏,为了还原场景,服装道具,戏词唱腔,锣鼓配乐,都要做到极致。
而且在这个关头,还要做到哀而不伤,烘托出有一种“重整河山待后生”的悲壮,他们着实是下了功夫。
每一场演完,台下都是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原之声,经久不息,声音震天。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娱乐项目,着实是乏善可陈,一辈子能看几出完整的戏都很难,一年到头,除了埋头劳作之外,闲下来,放松自己,享受生活,绝对是一种奢望。
这几出戏打出名气,必定有无数人效仿,又会满天下巡演,深深刻在一代人的记忆之中……如果不出意外,赵宋的名声是彻底臭了,救不回来的那种。
在风波恨中,莫须有冤杀岳爷爷,让人怒发冲冠……崖山恨,二十万人殉国固然悲壮,可期间勾心斗角,自取灭亡,更让人牙根痒痒儿的。
至于正气歌,文丞相竟然被无耻降臣害死,连带着赵宋的士人都被千夫所指。甚至士大夫这个词也会很快会扭曲变化……就犹如卧龙凤雏,群贤毕至……
按理说,在登基大典这么喜庆的日子,演这些戏,有点破坏氛围,但是吴大头的大脑袋不是白长的,当然了,他身边的狗头军师也挺厉害的,正是罗贯中。
老罗亲自操刀编剧,譬如说风波恨,最后就落在收拾旧山河上面。
而崖山恨则是从一个小兵视角,展开了大戏……而这个小兵最后从崖山侥幸逃脱,辗转前往淮西等地定居,而这个小兵,毫无疑问,就是朱元璋的外祖父。
就是通过这种巧妙的安排,让人们明白,赵宋虽亡,人心不死。
正是当今天子,才是重整河山的后生之选!
作为官方代表,吴大头的戏算是完满实现目标,价值一百分!
至于其他舞台上,更多的是各地的戏曲杂耍……濠州的花鼓戏,徽州的大戏,各种各样的杂耍,戏法,整整热闹了一个晚上,过年的气氛和今天比起来,都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以至于这场登基盛典,被许多人写进笔记当中,哪怕没有影像留下来,也成了后世无数人憧憬的对象。
比如施耐庵,虽然他被朱元璋吓得不轻,但是再给朋友的信中也不得不承认:千人做歌,万人欢唱。盛况空前,气象如天。
就在欢天喜地当中,朱元璋渡过了登基的第一天。
更难得的是,第二天朱元璋一直睡到了下午,才缓缓爬起来,马皇后没在身边,老朱略沉吟,便换好衣服,往后面走去。
果不其然,马皇后虽然同样一天一夜没睡,却只是略略休息,就来照看几个孩子,朱标也醒了,只是还没从昨夜的疲惫中恢复,显得无精打采的。
至于其他几个更小的,并没有参加大典,此刻还都笑着,闹着,一点不让人省心。
“妹子,这,这大典闹的,苦了你了。”
马皇后淡淡一笑,“瞧你说的,难道这大典就是给你一个人办的?咱们一家人,我和标儿,就不替你高兴了?再说了,也就是这么一次,热闹点,辛苦点,也是值得的。”
朱元璋脸上含笑,心里暖和……他伸手把朱标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最后对马皇后道:“妹子,你许是不知道,张先生和咱提过,接下来光复大都之后,还有一场更大的胜利阅兵。等九州归一,天下一统,他还怂恿咱去拜祭黄帝陵。另外这一次登基大典,先生还准备了一些项目,结果因为条件不成熟,就没有弄,估计要安排在以后了。”
“还有?”
“对啊,就比如让各个行省代表,捧着图集甲兵,进献给咱……一个省一个省的,以示天下归心之意!奈何咱现在的省太少了,就没有这个震撼的效果,所以无奈放弃,咱还挺遗憾的。”
马氏瞪大眼睛,好一个张希孟啊!你这花样翻新,当真是了不得啊!
“重八,你说这么大操大办,不算劳民伤财吗?”马氏突然笑道:“你就舍得折腾?”
老朱抹了一把下巴,哈哈道:“妹子,这就是先生的高明之处,办这些活动,固然花销不菲。却也能凝心聚气,把咱们的主张,宣扬出去。这又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的享受。像宋徽宗搜罗花石,修筑艮岳,只是为了自己享乐,结果把大宋江山都修没了。这种事情,咱是不干的。但是比如这次大典,汉人、蒙古人、苗人、黎人,齐聚应天,万民归心,接下来对外用兵,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治理这些地方,也就有了抓手。还有,咱们这几年也着实狠了一些,大家伙殚精竭虑,弦崩得很紧,有个机会放松,也算是不错,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皆在其中啊!”
马皇后呵呵一笑,“你啊,满嘴都是道理,我也是服气的……我只说一点,这要不是张先生怂恿你干的,你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这不是咱信任先生,相信他的判断吗!”老朱冷哼道:“要是别人讲,咱不该想想,有没有包藏祸心啊?”
马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来说去,还是看人下菜碟啊!
“重八,不是我说你,既然你这么看重张先生,你也该替他的终身大事想想……合着只让人家给你出力,还不许人家找个妻子,他也老大不小了,耽误不得。”
果不其然,催婚的戏码这么快就来了。
老朱无奈道:“妹子,这事咱们说了好几次了,咱也是心急如焚,可你说,哪个合适?”
马皇后笑道:“你要想成全这事,哪个都合适。你要是不想,那就哪个都不合适。”
“怎么说?咱没明白。”
马皇后探身道:“怎么?你还想给先生找个门当户对的?你看看谁家的门够高够大?还是跟我以前说的一样,不过是给先生找个贤惠的,能照料起居,听话懂事的罢了。这不,各地人员进京,我也着实物色了几个。”
老朱一喜,忙道:“快说说!”
马皇后就笑道:“郭英有个堂妹,我看过了,十六七岁,年貌相当,贤淑文静,是个不错的人选。还有,谢再兴的女儿。咱们大嫂帮着文正提亲,要娶谢家长女,如果能让次女嫁给先生,也是他们谢家的福气。只是这里面涉及到辈分的事情,不过单论就是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有就是冯国用的女儿,那孩子自是没的说,什么都好,奈何年纪太小了些。”
马氏一口气说了六七个人,老朱默默听着,有几个他也有印象。
譬如说郭英的堂妹,前些时候老朱纳妃,就是郭英的亲妹妹,而这个堂妹竟然要比郭妃还漂亮几分。
嫁给张希孟也不是不行,唯独便宜了郭英,竟然让他摊上了这么好的两门亲戚。
其实这也不怪马氏,她整天接触的圈子就是这个,不是淮西诸将的亲眷,就是一些朝臣的家属。
非要让她找个什么都好,又远离这个圈子的,实在是难为了马氏。
朱元璋默默听着,也很赞同皇后的看法,要是想成,就把这几个都嫁给先生,那也是没事的。
“咱知道了,这样吧,咱立个军令状,半年之内,无论如何,也让先生成家立业。”老朱嘿嘿道:“实不相瞒,咱和常遇春订了娃娃亲,还有点迟疑,这要是先生早几年成亲,咱们两家结亲,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
马皇后笑道:“现在也不晚,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你又不是标儿一个,大好的日子还在后面,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元璋是欣然点头,算是应下了马皇后的话。
不过出于对张希孟的尊重,老朱觉得还是抽空探问一下张希孟的口风,听听他想找个什么样的,或者说弄出一大堆来,排着整齐队形经过,然后让先生挨个挑才好。
老朱兴匆匆想到,新君登基第一件事,竟然是给张希孟找媳妇,这事的重要性还在对陈友谅用兵之上,牌面瞬间拉满。
朱元璋还真是上心了,才过了两天,他就迫不及待去找张希孟。
等他到了,却发现张希孟的府门外停着一驾度支局的马车……老朱再进去,发现就在葡萄架下面,穿着大红官服的江楠,正在梳理登基大典的各项开支。
张希孟笑呵呵听着,还往奶茶里面加了一大勺百花蜜,送到了江楠的面前。
“算账累脑子,多补充点糖。”
江楠点头,连忙道谢,随即就喝了几口,果然有了精神,继续汇总账目。
朱元璋在不远处看着,碧绿的葡萄架,串串葡萄,最有趣的是,下面还有当世两个最不好找对象的男女……咱和妹子的心思,是不是都白使了啊?
这不就是最合适的吗?
老朱强压着激动的心,咳嗽道:“先生安乐否?”
张希孟猛地一抬头,看见了朱元璋,竟然立刻道:“主公,这次大典,户部那边开支出入很大啊!”
江楠也跟着道:“没错,差不多有一百万贯,还有几十万石存粮,家大业大,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第四百一十三章 空印
登基大典超支了!
老朱恍惚了一下,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啊!不过当他坐下来,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账目旳时候,朱元璋也很快进入了状态,渐渐的他的面色凝重。突然老朱伸出拳头,狠狠捶在桌上。
“这帮畜生要干什么?咱刚登基,就给咱这么大个嘴巴子!欺天了!”
朱元璋低声怒吼,火冒三丈。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盯着面前的账目,同样怒火中烧……其实不久前把胡惟庸推出来,就是要整顿财税体系,户部的问题很大很大,这点张希孟心知肚明。
但是无心之过,跟有意为之,绝对是不同的。
很明显这一次的问题超出了底限。
江楠整理着账册,又继续道:“上位,除了钱粮的缺口之外,臣还发现,数月以来,捐助给上位的钱财,竟然也消失了,这里面还包括越王进献给上位的那笔钱,差不多有三十万两!”
“什么?”朱元璋再度咆哮,他当真是气得笑了,方国珍确实给老朱送了一大笔钱,但是这笔钱却不只是方国珍的,里面还有毛贵采买军械的钱,而这批军械是要送去高丽,交给关铎他们的。
也就是说,户部那边竟然把这么关键的一笔钱给弄出了差错,从账面上消失了。
别说朱元璋了,换成普通的天子,估计也要气个倒仰!
老朱突然觉得老脸火辣辣的,登基大典才过去没五天,他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好家伙,这么快就来了一个嘴巴子。
还打算收服关铎毛贵这些人,你大明自己就一屁股烂事,你比别人强多少啊?
老朱一想到这里,脑袋瓜子就嗡嗡的。
“查,一查到底!不把这些大蠹虫揪出来,如何能对外用兵,如何能天下太平?”朱元璋咬着牙,“这事李善长他别想逃脱干系,咱跟他没完!”
张希孟听到这话,吓得不轻。
老朱竟然迁怒到了李善长的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是在刚刚登基这个关头,而且张希孟大概率认为,这次的事情,估计李善长是真的冤枉。
为什么张希孟会这么认为呢?
主要是这一次登基大典的采买,是户部挑头,中书省那边跟兵部配合,调拨军需粮草,准备用兵。
咱不排除李善长知道,但仅仅因此论罪,就太不把大明第一功臣放在眼睛里了。
“主公,抓人杀头,敲山震虎,以儆效尤不难。难的是对症下药,抓出问题的症结所在。臣以为这一次最大的问题就是户部开了空白的采买公文,准许下面官吏自行决定,而这个自行决定。里面的藏掖可就大了。”
朱元璋冷哼道:“岂止是大?简直是肆意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先生以为苛捐杂税,乱七八糟的赋役摊派,又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这样来的!咱小时候就见得多了,小吏害民,咱是一清二楚。咱就想不通了,这个李善长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允许下面的人,带着空白公文下去?咱办登基大典,是要万民归心,结果弄成了残民害民,离心离德,这种事情,杀了他也不为过!”
老朱暴怒,并非没有缘由……从元朝延续下来,官员要向上呈报税款账目,层层上报,数目没有问题,才能最终核准入库。
但如果有一点差错,轻者要打回重算,重者就要问罪。
可偏偏元朝地域辽阔,山川复杂,以运送粮草为例,路上的损耗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从县里起运,到了行省,一万石变八千石,等运到大都,八千变五千……全都损失在路上了,实际收到的数目,同起运时候的数额,肯定有个巨大的缺口。
这要如何是好?
聪明的官吏们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那就是提前准备好几章盖了大印的空白公文,实际运到多少,就填写多少,也就避免了麻烦。
完美!
等等,这么天才的主意,就没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由于是官吏随便填写,也没有个依据,从地方上起运了多少,沿途又损失了多少……中间有多少出入,全看经办官员的心情。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这些官吏手里有多张空白公文,他如果说都损失在路上,能不能再重新征收一次呢?
朱元璋讲的小时候遇到的苛捐杂税,一遍遍重复征收,就是这么来的。
正是知道这些事情,朱元璋在订立税收制度的时候,是用粮长来征收,就是避免地方官吏趁机敲诈百姓。
虽说粮长未必万无一失,但总比官吏随便折腾,要好得多。
按理说,在朱元璋治下,已经不存在“空印”的情况。
可是这一次为了兴建应天,需要采购的砖瓦木料,数额非常巨大,还有生漆、桐油、黄铜等等,都是个惊人的数目。
工期又只有几个月,工部派出去许多人采买……而且要求必须采购充足,不能二次进货。如果影响了工程进度,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户部这边就出现了许多空白公文,为了方便采买的官吏核销账目。
……
“李相,我,我对天发誓,都是为了能加快工程进度,为了确保修好应天城。绝没有半点私心,李相公,你可要救救户部啊!总不能刚刚把登基大典风风光光办好,回头就卸磨杀驴,拿户部祭旗!怎么能谁干得多,背得罪名就大!这么下去,可是会寒了忠臣的心的!”
阮弘道痛心疾首,卖力哀求。
可是他的种种表现,在老李看来,简直毫无波澜。
“这一次筹备大典,我并没有参与,张相那边也是负责流程礼仪,主抓全局……至于具体办事,就是翰林院,户部,工部,鸿胪寺……其中你们户部做得最多,经手的钱财也最多。你怎么就不小心点?现在传出风声,度支局盯上了,你来找我。我能怎么办?户部出了事情,我就去请罪,上位要杀我,那也是罪有应得,难不成我还能包庇罪犯不成?”
听到这里,阮弘道简直魂不附体,李善长这个家伙,这是准备不管自己了吗?
“李相,说到底,我们都是替上位做事,是为了上位的脸面,务必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现在度支局盯着我们,没准背后就是张相授意的。李相公,他张希孟要做圣贤,可也要让人活着啊!他这么欺负人,李相不能不管……”
“你给我住口!”
李善长一跃而起,他气得眼珠都红了。
“好啊!你不光贪墨无度,竟然还敢挑唆我和张相的关系,离间朝廷重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个中书省太小了,容不下你了。请你现在就出去,去奉天殿,去找上位。你要是能把道理讲清楚,让上位信你的,别说区区一点钱粮上的出入,便是把中书门下的位置都给你,那也是理所当然!我李善长就和张相一起,去济民书院教书,乐得清闲自在!”
阮弘道被抢白的老脸通红,心绪不宁,他连忙道:“李相明鉴,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是说,是说办事有办事的艰难,张相不食人间烟火,是被人欺骗了。”
李善长冷冷看着阮弘道,突然冷冷一笑,“你说张相被骗了,那我问你,你如何证明,你没有骗我?又如何证明,下面的那帮人,没有骗你?上次成立税务部,我就提醒过你,让你好好查下面的人,耍猴的别被猴耍了!”
“我,我是法办了不少人,李相你是知道的。”阮弘道低声争辩道。
“呸!”李善长啐道:“你法办的那几个,还不是应付公事?税务部刚成立,没把手伸到应天,而是先在赣江那边收税……这既是练兵,也是给你们一个时间,如果你们能痛改前非,严格自查,把问题弄清楚,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接连出错!现在倒好,连上位的登基大典,你们都敢胡作非为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李善长破口大骂,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立刻冲到了阮弘道面前,怒目而视,咬着槽牙道:“你,你给莪说实话!是不是打量着税务部刚刚立了功,胡惟庸又野心勃勃,要对你们户部下手……你们急着填平亏空,便不折手段,想把亏空算到上位登基大典?琢磨着把大典办得漂漂亮亮,你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以平安过关,是吧?”
李善长连续叱问,把阮弘道问得瞠目结舌,汗水顺着鬓角流淌下来。
“李相,我,我冤枉啊!”阮弘道的声音简直和哭腔差不多了。
李善长看到这里,已经心知肚明了。
用不着再多废话了,这个畜生自己找死,果然是谁也救不了。
“你可以退下了!我还要给上位写请罪疏!”
噗通!
阮弘道直接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李相,咱们可都是滁州出来的老朋友了……眼下上位身边,多是张相的人,又有那么多浙东文人,他们彼此勾结。李相虽然名为百官之首,功臣第一,可谁不知道,上位最信任的还是张相!这么下去,我只怕李相会孤立无援啊!”
李善长的脸已经黑了,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只是摆摆手,让阮弘道滚蛋……就算孤立无援也不能跟着这帮虫豸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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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发现,上一章的标题写错了,是四百……
第四百一十四章 岭南工商畅想
张希孟和江楠只是简单汇总户部的账目,就发现了许多问题。这倒不是说他们俩多高明,而是时至今日,户部的账依旧很乱套,将偌大旳财税体系,归于一个部,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田赋,商税,徭役,采买,收支……所有大权,都操持在一套人马手里。
毫不夸张讲,这就根本没法监督。
好与坏的差别,无非就是会不会影响国家大政……如果能确保开支有一半以上,落到实处,大约就可以念阿弥陀佛了。
如果到了什么都做不成的时候,差不多可以准备一条绳索,找一棵歪脖子树等着了。
张希孟在过去的几年里面,已经很努力在做事了……他先是鼓捣出了粮食银行,接着发行了宝钞,随后弄出了度支局,最近更是突破了六部的限制,搞出了税务部。
也就是这样,面对着这一次的贪墨,才能勉强着手查一查,不然连想都不要想了。
张希孟好像突然悟了,难怪御史言官那么喜欢从私德下手呢!不是他们不想查正经的事情,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权限,就算让他们去查,他们也弄不懂。
所以就只能盯着一个人的德行使劲儿。
然后这个人的德行好一点,他做得事情也就不差,至于这个人的德行要怎么评价……那自然要看士林清议了。
原来以道德论人,也是有科学依据的,果然看起来明显不合理的事情,竟然也有内在的合理性……
哈哈哈!
张希孟提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江楠抬起头,略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吃面条了。
今天张府的面不错,张希孟宰了一只不产奶的山羊,拿骨头熬了半天,用高汤下面,配上青菜,味道格外香醇。
江楠终于发现,张希孟这家伙,其实也有奢侈的一面,比如杀一只羊,熬一锅汤,最后只是为了一碗面……而且这家伙也很怪异,他时常就会陷入沉思,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咧嘴笑。
有时候去翻故纸堆,有时候奋笔疾书,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还很无聊,比如说在张府的水井里养着几只乌龟,本来是验证水质的,张希孟就很喜欢拿着钓鱼竿,姜太公似的坐在井边。
总而言之,了解越多,就越清楚,这位世人眼里的张夫子,其实就是个略有些稀奇古怪爱好的小青年,真的没有那么了不起。
至少至少他在算账的时候,就出现了好几次疏忽,总而言之,也就是个普通人吧!
“张相,你该督促工部,赶快把门下省衙门弄出来才是,到时候我就能去门下省办公了。”江楠瞧着张希孟闷头吃面,恢复了正常,这才提议道。
张希孟略怔了怔,便道:“也是,不然总是在我府上忙活,也不像样子,公不公私不私的,着实不合适。万一……那就更不好了。”他总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但是江楠却是呵呵一笑,“张相,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我就是不想吃面了……就算你是山东人,你也不能天天吃一样的东西啊?”
张希孟也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昨天吃的明明是炸酱面,前天是刀削面,今天这是金丝热汤面……怎么能算一样的东西?”
江楠忍不住笑道:“那你就不会弄点别的?”
张希孟眨巴了一下眼睛,无奈道:“会倒是会,其实什么文思豆腐,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我都会的。只是你想啊,我要做了菜,就要煮饭,煮了饭,就想喝酒……虽说主公不禁果酒,但是毕竟还有禁酒令在那里。”
张希孟的声音明显越来越小,说到底还是太懒了。
“行了,我就给你露一手。大餐要等这边的事情弄完,我先去钓个乌龟上来,熬点龟苓膏试试。”
这位张相公还真是说到做到,立刻就去井边,没多大一会儿,一只面盆大小的草龟就被残忍的扯下龟壳……
还真别说,张希孟的手艺是真的不错,下班之前,伴随着又一批账目的整理清楚,江楠的面前多了一大碗龟苓膏。
江楠尝了一口,很是爽滑,苦涩之中,带着蜜糖的香甜,“张相,你这手艺都能出去摆摊了。”
张希孟得意大笑,“这就叫艺多不压身,不过等搬去门下省,可就不用想了。到了门下省,咱们就能吃皇粮了。现在中书省一天的标准是多少?”
“三百文。”江楠很干脆道:“李相每天三百,朱参政是二百七十,其余最低的,也是一百二十文。”
张希孟略怔了怔,“足够买上百个肉包子了。各部尚书侍郎,其实也不少。给他们这些俸禄,还有一些补贴,都说主公待官吏刻薄,给的俸禄太少。可实际上如果只是吃喝拉撒,如何不够?如果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少俸禄,又能挡得住他们贪墨之心呢!”
江楠深以为然,用力颔首道:“张相说得太对了,民脂民膏,该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张希孟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江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忙。
查办贪官污吏,嫉恶如仇,这些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要想顺滑地办了户部,却还要一些准备才行。
真正在他送走了江楠的时候,朱英突然来了。
小家伙显得十分疲惫憔悴,好几天的功夫,都没有睡好觉。
“大哥,我来交作业了。”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他的确让小家伙去想他害怕什么……
“说说吧,你想通了什么?”
“我怕混乱。”朱英很干脆道:“我小时候就害怕……那时候还没有遇到大哥,我娘总是埋怨,说世道乱,说人心乱,说天下没有好人……”
这是很久以来,朱英第一次主动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快十年,但是他依旧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大哥,你说我明明很喜欢闯祸,但是我的心里,是很希望有规矩的,你信吗?”
“信!怎么不信!”张希孟笑道:“你大约就是太希望有规矩了,所以才要用惹祸验证规矩的存在。每当板子落在你的屁股上,你小子反而放心了,对吧?”
朱英眼睛冒光,忍不住道:“大哥,你真神了,就是这么回事!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简单,犯贱呗!”张希孟冷哼道:“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单说你准备怎么办吧?”
“我,我想给他们立规矩!”朱英甩了甩头,打起精神,跟张希孟道:“我去了岭南,就要立规矩,不管什么事情,都要严格按照规矩来,规矩比天大,谁破坏了规矩,谁就要受到严惩!”
张希孟看着格外认真的朱英,眼神之中,竟然闪过一丝丝惊喜……小家伙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还真是让人意外之中,多出了许多惊喜。
“你这是准备靠着法度,治理岭南了?”
朱英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可,可我没有那么多懂得律令的人才,莪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立规矩……”
张希孟欣然大笑,“这都不是问题,你只要记住以法度为核心,也就是了。剩下的让我帮忙安排。”
张希孟很少这么高兴过,对于朱英来说,他一直都是采取散养的态度,实际上他也不太清楚,该怎么教导这孩子。张希孟一直很担心因为自己的掺和,朱英没法独当一面。但是随着渐渐长大,这小子学习成绩渣,人也跳脱,嘴巴也很讨厌,又喜欢惹祸……应天的纨绔或许不多,但这小子绝对名列其中。
这一度成了张希孟的心病,难道自己毁了朱英?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变化,让张希孟大喜过望,先是浮梁州之战,接着又是如今的悟道……都让张希孟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甚至可以说他只是要种一颗萝卜,结果长出来人参!
这收获着实让人开心,张希孟迫不及待,去找了李善长。
张希孟来到了中书省,和李善长见面,而老李竟然半点不意外,甚至还有点双向奔赴的感觉……果然来了!我猜的一点错没有!
“张相,你不来我还要找你呢!”
张希孟也道:“李兄,其实是我来求你的。”
李善长不动声色,求我什么?求我对户部下手?你不愿意脏了手?
“张相,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还用够得着这么麻烦吗?”
张希孟笑道:“李兄,是这样的,前者我鼓动主公,设了商业特科,这一次我倒是想请李兄帮忙,再设立一个刑名法务特科。”
李善长一怔,竟然不是户部的事情?
“张相,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挑一批人才过去,帮,帮着朱英,治理岭南。”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李兄,过去咱们一直在推行均田,土地分下去了,想调整就困难了。岭南地广人稀,周围又有大片的土地可以利用。朱英是跳脱了一些,但是我觉得他完全可以胜任治理岭南的大任……如果不出意外,他能探索出一条和中原迥然不同的发展之路,咱们大明就有了两套体系,一边是农业的基本盘,一边是工商勃然发展的岭南,互相补充,取长补短,咱们的大明,就大有可为!”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好前程在岭南
面对张希孟的这番设想,李善长竟有些错愕。谁都知道,张希孟的核心主张就是均田,而且还是彻彻底底旳平均,不带任何杂质的。
打击世家,打击豪强,推翻理学,倡导兴学……这一切都指向了两个字:公平!
一个有如此主张的人,骤然提到发展工商业,着实让老李跟不上,他不会是说笑话吧?
难道又要给自己挖坑?
是嫌弃户部不够过瘾,要把自己也拉进去?
李善长胡思乱想,心绪不宁,他只能屏息凝神,认真道:“张相,在岭南推行均田,难道不好吗?”
张希孟无奈笑道:“倒不是不行,只是那么好的一块地方,仅仅是均田,就给糟蹋了。”
“怎么说?”李善长不解道。
“李兄请想,岭南地广人稀,且路途遥远。如果仅仅是均田,每年能提供多少粮食?这些粮食在路上又会消耗多少?我们要在岭南派兵,维持官府运转,处理种种政务……这都是花销,说句不客气的,如果仅仅是农业一项,我们在岭南很可能是亏本的。”
李善长深深吸气,做沉思状,最后他也不得不点头。
“张相看得明白,确实是如此。其实我们掌控岭南,更多的是防备安南。否则的话,将岭南拱手相让,中原之地,就后患无穷了。”
身为宰相,老李不敢说远见卓识,基本的常识还是清楚的。
张希孟也叹道:“李兄高见,其实说这么多,也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上……我们讲了这么多,主公也有雄心成就大业。但是仅仅靠着均田,能维持多大的地盘?或者说靠着农业田赋这一项,能支撑咱们打下多大的江山?”
李善长更加认真思索,张希孟这话有些深了,良久,他才道:“张相的意思,是说有些太过偏远荒凉的地方,鸟不拉屎,没有什么产出,我们要了也没用?”
张希孟含笑,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了。
历代中原王朝的核心统治区,就那么大,这里面涉及了几个难以逾越的障碍。
首先就是要地形合适,便于耕种,而且要方便联络,能够通畅下达命令,也要气候适宜,水源充足……这一圈算下来,适合中原王朝立国的,就那么大的地方,向北基本推到长城一线,向南,推到岭南,想继续扩大,就困难了。
其实有人也说过,诸如安南,占城……这些地方,不也适宜耕种,而且粮食产量还不错吗?
为什么就不能长时间统治呢?
原因就是距离核心区域太遥远了,为了维持秩序,需要派兵进驻,安排官吏,统治成本比起中原地区贵太多了。
而随着文武官员,越发贪婪无能,文恬武嬉,将士失去战斗力,就更控制不住了,采取收缩战略,也就理所当然了。
还有另外一些地方,距离倒是很近,无奈太过贫瘠,产出有限,你要是吞并了,等于救了他,信不信,他们会死吃你一口,成为王朝的包袱……没错,说的就是高丽!
尽管他们已经那么跪舔了,一心要当中原的好大儿,但也仅仅如此了。实在是没办法,地方太穷,吞并他们,能把户部弄破产了。
所以说一个王朝,有多大疆土,是要看控制这些疆土的方法,经济模式的选择,还有国家财力……在这中间,找个平衡。
毕竟六百年前的人,没必要为了六百年后的孙子爽,就勒断裤腰带,去开疆拓土,苦心维持吧!
你也太为难祖宗了。
庞大的疆土,并不好维持。
元朝版图看起来那么大,其实有很多统治真空,而且元朝在行省之外,也采取了分封制度。
比如陕甘地区,就有许多蒙古诸王,云南也是归属把匝剌瓦尔密……元朝真正捏在手里的面积,远没有那么庞大。
另外众所周知,带英在变成日不过帝国之前,曾经是日不落帝国。维系庞大帝国的,不只是蒸汽机的轰鸣,还跟带英的统治手段有关系。
他们以精通搅屎著称,可要想把屎搅得妙不可言,就需要深厚的功力。很凑巧,带英就是个能够俯下身,仔细研究殖民地文化背景,寻找搅屎之机的国家。
如果把带英看成一个殖民帝国,下面一堆殖民地,那就把带英看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在带英下面,还有许多殖民大管家呢!
比如三哥,就是那个贡献最大,出力最多的。
带英是靠着印度的财力,甚至是兵力,发动战争,敲开东方的门户……
张希孟曾经和朱元璋畅想,要建立起超过元朝的庞大疆土,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华夏第三次崛起……话是说出去了,可到了落实的时候,如果就靠着对外用兵,攻城略地,那么对不起,就算拼了老命,该做不到还是做不到。
如果没有体系的创新,上限就是汉唐明初,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李兄,依我之见,其实很多化外蛮夷之地,看似荒凉,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既然当地有人还能维持统治,就代表是可以纳入版图的……问题是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顺利把这些地方控制住。如果还只是中原的这一套东西,肯定不行的。我希望朱英能在岭南试验,就是要找到一种新的模式。而有了岭南经验之后,我们在西域,在漠北,甚至更远的地方,就可以寻找出合适的办法,将当地顺利纳入版图。总而言之,这是需要我们努力探索的地方。”
李善长皱着眉头,困惑道:“张相,你这番道理,我是听懂了。可我不明白,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在上位治下,不能这么干?非要坚持均田,就不能顺应下面的意思,寻找不同的办法?”
“不能!”张希孟道:“中原之地,人就这么多,地也这么多……几千年了,什么能兴国,什么会亡国,写得明明白白!不抑兼并就是死路一条。任何新的方式,都会带来很可怕的影响,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天下大乱!其实我还是很赞同士大夫的智慧的,他们讲究以本守家,以商致富,也就是说,耕田读书是根本。我想的是,中原之地的均田模式是根本,是咱们的基本盘。”
“守住了这一套体系,就保证了国家的下限,不会太糟糕。在此之上,我们探索别的道路,每走成一条路,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至于失败……也不会影响太大,还能很好收拾。李兄以为如何?”
李善长久久无言,心潮澎湃。
张希孟勾勒的大局,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他的做法堪称谋国典范,心服口服。李善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张相,你说在岭南,要验证新的方式,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二,你打算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正要李兄帮忙。我是琢磨着,在岭南可以多发展工商,有空闲的土地,也可以种植粮食之外的东西,还有对外贸易……反正只要合适,没什么不能做的。”
李善长眼神闪烁,很快变成了圆形方孔状……他已经听懂了,张希孟这是打算在岭南大发利市啊!
再想想,为什么要派朱英过去?
李善长似乎懂了……这事也就是朱英去办,才不会有误会,才能够放手施为,换成其他人,全都做不到!
因为这就是开天辟地的事情!
只有朱英这种,背后同时站着朱元璋,马皇后,还有张希孟,有这三清天尊在,朱英才可以放心大胆折腾,少一位都不行!
而很大概率,岭南之行,既能发财,又能博一个前程出来。
李善长突然心怦怦乱跳起来。
老李现在功成名就,世袭罔替的爵位,位列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他已经别无所求。
什么青史留名,李善长不太在乎这些事情。
他比较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李善长很希望孩子能有点出息,过得好一些。他也清楚,如果儿子仅仅能靠着自己的余荫,当个国公,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至少出将入相就不用想了。
所以还要让儿子有出息,至少能够结识一群朋友,未来可以互相帮衬,延续李家的辉煌……很凑巧,岭南之行,就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情。
“张相……”李善长迫不及待道:“西平侯身为上位养子,尚且能不避艰险,统兵前往岭南,我也有意让犬子过去,不知道张相意下如何?”
果然是聪明人,老李还真上道。
张希孟笑道:“李兄,还是让咱侄子去考一下刑法特科吧?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是!”李善长眉开眼笑,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他笑呵呵拉着张希孟,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度支局一直在查户部,其实我这边也在查,阮弘道那里还不好说,他毕竟是渡江之前的旧臣,没有把握,莪是不敢随便动手的。但是侍郎郑士元却向来大胆,风评也不是很好。”
李善长戛然而止,但已经不用浪费口水了。
交易达成,老李开始甩卖了。
张希孟笑呵呵回到了府邸,随后就把郭英叫来,另外让江楠也辛苦一下,去郑士元的家中,看看这位户部侍郎,到底贪了多少!
第四百一十六章 巨贪
方克勤是浙东人,祖上三代从儒,是杰出的小镇做题家。
八岁的时候,就曾经参加乡试,策论天下大势与朝政得失,由于言辞激烈,考官没敢录取,但是也因此名扬天下,人尽皆知。
此后方克勤一直在家乡读书,抽空娶了媳妇,还给他添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跟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出来旳,聪明伶俐,颇会读书,深得方克勤喜欢,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方孝孺!
方克勤眼见天下纷乱,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也是郁郁寡欢。
天下之大,究竟谁才是值得投靠的明主?
就在方克勤不断观察寻找的时候,朱元璋挥军杀入杭州。
曾经的红巾军也不是没来过,比如彭和尚就是如此。
烧杀抢掠,军纪败坏,所作所为,同元军也不相上下。
方克勤很看不上这些贼匪,大略着,朱元璋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朱家军进入杭州,秋毫无犯不说,还跑去祭奠岳飞,尤其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居然给赵构立下了跪像!
方克勤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记得早些年自己就游览过岳飞墓,面对这位蒙受不白之冤的大英雄,大豪杰,方克勤潸然泪下,心中痛恨世事不公,如岳飞一般的人物,尚且难逃冤枉。
自己和岳飞相比,差了千万。
元廷和宋朝比起来,只怕又是千万。
如果自己进入官场,只怕下场会更加凄惨万倍。
也正是杭州之行,让他放弃了入仕为官的打算。
可是谁能料想到,竟然真的有一位君主,能够纠正这个几百年的错误,树立赵构跪像,终于让那些愿意出来做事的人,不至于心寒了。
方克勤几乎不假思索,立刻前往应天,顺利通过考试,以他的才情本事,考个小吏还是很容易的。
方克勤在地方为官,主要是安抚百姓,落实均田。
这项工作最紧要的就是处事公平,要取得百姓信任。
尤其是许多偏远的村子,那里的百姓世世代代,都被几个大户控制,根本不知道朝廷为何物,对外面来的人,本能抵制。
而且即便给了他们土地,这些人也不敢要,生怕又被老爷们抢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挨打甚至丢命。
方克勤不辞劳苦,几次深入地方,调查大户的恶行,鼓励百姓站出来,并且和百姓约定,必会为民做主。
他的一番努力之下,果然让均田事宜顺利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得到了快速提拔,被任命为知府。
随后又被调入应天,只待吏部考核完毕,又能高升一步……按照中书省的计划,是要设立一些行省,如果不出意外,方克勤就是布政使的人选之一。
方克勤颇为欣喜,还给家里写信,告诉夫人,要好好教导孩子,日后也要为大明皇帝尽忠。
信还没发出去,突然住处的门就被扣响了。
“方知府在吗?”
方克勤一怔,急忙跑去,到了门前,“你们是哪里的?”
“是礼部的,有些事情要交代,还请方知府开门。”
方克勤从门缝看了看,只见外面的确有个穿着绿袍的书吏,他就打开了门。
就在这个刹那,从两边又冲出了好几个大汉,直接将方克勤按住!
“别动!”
方克勤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抓自己?
“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你们不能无故抓人?”
为首的拱卫司百户冷笑道:“无辜抓人?方知府,你可真会装糊涂?我问你,你是不是给工部采买的官吏,开了空白的公文?”
方克勤一怔,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不都是历年的习惯吗!
“我,我没有犯王法,历来都是如此!”
“历来?从今往后就不是了!”百户冷笑道:“带走!”
几个拱卫司的兵丁拖着方克勤就走。
就在这一天,被带走的官吏,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既有方克勤这种外官,也有户部的官吏,同时还有工部,甚至是兵部……朱元璋登基以来,第一次大举肃贪行动,拱卫司和度支局联合出手。
刹那之间,朝野震动,在京官吏无不骇然心惊!
好多人更是吓得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这是什么道理?
上位刚刚登基,咱们文官这边,李相和张相都成了世袭罔替的国公。
咱们大小也是个从龙功臣,就算不给爵位,也不能就这么随便把人抓了吧?
太没有道理了!
上位这是糊涂了,还是受了奸臣蛊惑?
“这还用说吗!拱卫司的郭英,小人一个!度支局的江楠,女子一人!孔夫子说得好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朝中有这么两个奸佞,休想安宁!”
“说得好啊!那,那咱们怎么办?”
但听到这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众人,都有点无语了。
拱卫司直属皇帝不说,郭英的妹妹还进了宫,成了妃子,郭英也是朱元璋的舅哥,他会轻易行动吗?
至于度支局,他们就是个负责算账的。
而且度支局还归门下省管,也就是说,背后牵连到了张相。
也就是说,这事是朱元璋和张希孟同时授意的,那完蛋了,什么都别说了,等着结果吧!连李善长都别找了,这事李相管不了!
就在百官心惊肉跳之时,管不了事情的李善长竟然来了,他绷着脸,目光威严地扫过百僚,而后沉声道:“上位有旨,全都去户部侍郎郑士元的家!”
说完之后,李善长转身就走,至于剩下的百官,心中大骇!
郑士元这人,很难算是个贪官污吏。
他严厉,较真,不徇私情,和同僚之间,也经常争吵,为了一点点的账目出入,能纠缠到底,不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整个户部,他都算是头等难缠的。
你说户部尚书阮弘道贪赃枉法,或许还更可信些!
说郑士元,怕是冤枉了他吧?
众人战战兢兢,不得不随着李善长,赶往郑士元的府邸。
说是府邸,着实抬举了,这就是个普通的小院子罢了,也不算宽敞,甚至有些低矮逼仄。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槐树,枝繁叶茂,覆压半个小院。
槐者,怀也!
熟悉郑士元的人常听他说,为官比不上包龙图,也要效仿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此国槐就是证人!
当真是言犹在耳!
这样的人,也会贪墨吗?
江楠就站在张希孟的旁边,她绷着面孔,查抄郑家的经过,还历历在目。
她来的时候,就看到郑士元一个人在家里吃饭,一碟豆干,一碟蚕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孤身在应天,老妻和孩子都在家里头,他们可以土里刨食。我也不是故意装穷给谁看,上位的俸禄够了,我就是剩下一些,给家里的穷学生。你们查谁,也不该查我。”
郑士元笃定淡然,把握十足。
江楠甚至怀疑自己真的错怪了他。
“郑侍郎,户部开的空白公文,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愿意向上位请罪,其实以往户部都没有这么做了。只是这一次为了赶工,京城皇宫,采买的数额太大,时间紧迫,宁可多买,也不能不够。毕竟事关上位的体面。如果确实有差错,我愿意替主受过!”
郭英咬了咬牙,“替主受过,你还不配!来人,搜!”
拱卫司的人立刻出动,前前后后,把这个小院查了一个清清楚楚。
甚至把槐树下的土都给刨开了,还是一无所获。
郑士元淡然一笑,“郭指挥使,还有江提举,我是问心无愧。你们说我开空白的公文,这算渎职,我认了,随时可以和你们去刑部,去拱卫司。可你们说我贪墨,这就冤枉好人了。总而言之,不论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郭英的脸黑了,咬着牙道:“你还真是个大忠臣啊!”
“敢情儿。上位是雄主,如今是大明盛世,确实不该保留以往的陋习。拿我敲山震虎,以儆效尤,杀鸡骇猴……这我都认了,唯独不能说我贪墨,不然我没法回家见父老乡亲?”
郭英看了一眼江楠,江楠缓缓踱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突然道:“郑侍郎,你这个屋子,怎么里面比外面小了许多?”
郑士元一怔,忙道:“这是莪租的旧房子,据说原来是个商贾的。这房子比不得新建的屋舍宽敞……虽说上位给百官都准备了住处,我这个侍郎也有,但是建房到底还要时间,先让下面的人住,我不着急。”
江楠淡淡点头,“郑侍郎还真是道德君子啊!”
她说完之后,就看了眼郭英,郭英立刻明白过来,招呼几个拱卫司的人冲上去,检查墙壁。
随即有人取来了锹镐……这时候再看郑士元,明显有些绷住了,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的举动自然逃不过江楠的眼睛。
“砸开!”
砰砰砰!
郑士元瞪大眼睛盯着,突然一块砖碎裂,从里面哗啦啦流出了不少黄白之物。
随着这些金银流出,郑士元的脸色煞白,呆呆不动……
“郑侍郎,这些……怕不是那个租你房舍的商人留下来的吧?他藏了银子,害你受到牵连?”
郑士元一听这话,竟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江提举明鉴啊!”
江楠也不说话,而是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锭元宝,仔细看了看,笑道:“那个商人还真是细心,竟然还用了华夏吴国的年号,不容易啊!”
只这一句,郑士元瞬间崩溃,身躯摇晃,直接扑倒,痛哭流涕,“我,我,我可没有挥霍啊!我,我都是代人受过!”
“这,这事都怪阮弘道!是他让我想办法补亏空的,都是他干的!”
……
抓捕的场景,在江楠的心头闪过一次又一次,直到此刻,她也没法平静,一个户部侍郎,放开手脚,竟然能贪墨如此巨款,还真是骇人听闻!
足足十八万两,就这么摆在了百官的面前,李梦庚跟他比起来,都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