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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洪流小兽     水湮宫txt下载     水湮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前章 第十六节

    赵棣毕竟久经沙场,只远远一望便觉冷傲霸道,可亲弟看上去却像位邻家公子,翩翩如玉温和,彬彬然君子模样。易寯羽放轻脚步,缓缓走上台阶相望:那人一身皓白,不染纤尘,端坐棋桌旁,细长白指正衔着黑子,不知何处安放。

    此乃唐中宗时期难倒无数棋博士的珍珑棋局。棋局已然破了一半,只是白子走势凶险,赵橚一人走黑白两子,想必有所掣肘,如此自相困扰了。

    这等棋局,在儿时就不知解了多少回,早已成竹在胸。易寯羽自信一笑,衔起一枚白子,迅速落在黑子包围之中。此乃喂子,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破解之道。

    赵橚愕然一滞,紧跟一子,却没想到正落入白子陷阱之中……

    “天色渐晚了,”小颜抬头望天请道,“是否请贵人回?”

    “他二人对弈许久,想必未见胜负,再等等吧。”钱蓉翘首回道。

    “哎呀!”最后一子也被逼角落,赵橚不由得一声惊呼,再仔细观看棋局确无翻身之望后才悻悻然地抬头面对这个佳丽,不禁惊喜道:“易姐姐!”

    易寯羽被小王爷这声“姐姐”怔得有些突然,莞尔笑道:“我与殿下从未见过,殿下怎知我是谁?”

    “我与姐姐曾有一面之缘,姐姐或不记得了,六年前在蜀中,姐姐一席白衣……”赵橚本欢喜地说着,看易寯羽眉宇微低似因旧事伤感赶紧止住,话锋一转,“我当时在山脚,姐姐站在山巅,许是没有注意到我。何况这霓裳羽衣是我和哥哥亲自挑的……”

    六年前见过……想必王浩之事便是他探知报于燕王。之前因他是不落朝局的郡王之身竟从未留心,当真是疏忽大意!易寯羽起身行礼道:“民女身份低微,不堪殿下这声姐姐,惊扰殿下对弈雅致,万分歉意。天色已晚,民女还要速速归席,便不打扰了。”

    “姐姐这是有意避开我,是我棋艺不佳让姐姐索然,还是言辞哪里不妥惹恼了姐姐?”赵橚迅速起身挡在易寯羽身前,急忙拱手致歉道,“今日盛礼,我本该出府迎接,只是我一个末位郡王,怕姐姐嫌我突兀,只好在此躲起来……”

    他竟如此言行恳切?是授之燕王,还是听命于谁?易寯羽还礼一笑:“我并未有此意,还望王爷不要介怀。王爷乃是皇室子孙,身份尊贵,于我乃是云泥之别,还望日后相见,王爷不要再称我姐姐了。不过,我曾听闻霓裳羽衣自唐朝杨贵妃后便早已失之无踪,不知王爷是从哪里寻得?”

    “此衣是仿古衣而制,千只灵鸟之羽纺线,用了两年时间才织成,花纹奇巧、七彩夺目。不知姐姐……不,易少主可还喜欢?”赵橚一直躬身拱手垂首,声音渐沉,尾声竟还有些战栗。

    “千只灵鸟,八季时光,才得衣如此……”易寯羽端详臂上这华彩霓裳有些惆怅,浅叹一声,“太过珍贵了……”

    看易寯羽似更伤感,赵橚本想上前劝慰几句,不料身后疾急脚步声,伴着声声高呼“易姐姐”渐近。二人转身相望,只见盈黄色纱裙急速穿过夜幕奔来。不顾额上金翠欲坠,提裙狂奔的是安庆公主——赵栩。

    “易姐姐,我找了你许久。”赵栩奔上桥头,紧握易寯羽双手,喘道,“我听闻易哥哥行商途中重病,故而不能来此。究竟是什么病?病情如何?看了哪位大夫?用了什么药?现下可好些了?是谁在身旁伺候着?他定还是怕苦不肯用药的,现在在哪?我求父皇派太医前往……”

    “妹妹不必惊慌,易公子行商必有良医在侧……”赵橚上前相劝,却被赵栩拂袖怒道:“什么良医?若不是四哥步步紧逼,再三勒令,易公子何须挑这个时间去那偏远之地以求安宁?我费尽心思出宫却连他的面也见不到……”

    “公主请安心,哥哥前些日子是病在途中,现下已经痊愈,想来过些日子也该回来了。”易寯羽抚着赵栩的手安慰道,“公主这些年对易宅鼎力相助,对哥哥倾心相付,这份恩情……”

    “我不要你们当我是公主,当我所做一切是恩情。”赵栩美眸一闭,两行清泪,缓缓叹道,“只要他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其实公主明白,您是皇家金枝,哥哥不过一方富贾……”易寯羽握着赵栩的手缓步走下高台,轻声劝慰,“即便没有燕王府这次饮宴,哥哥对您还是能避则避。没有未来的情感,对谁都只不过一种折磨、一重枷锁……”

    “皇家金枝?”赵栩一声冷笑,摇着头悲戚道,“皇家儿女都是无情之人,公主看似尊贵,也不过是用来联姻、恩赐的工具罢了。我倒情愿是一介贫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妹妹!”赵橚环顾四周,低声呵斥道,“今日王府王臣贵胄齐聚,你怎能说出如此糊涂之语?”

    “我糊涂?众人皆醉我独醒罢了!”赵栩以袖拭泪,“哥哥钦慕易姐姐之心比我倾心易公子更甚。前些日子,四哥随意提起一句易姐姐在病中与近卫廊下对弈甚为精彩,你便忙不迭四处搜寻棋谱潜心研究珍珑棋局。哥哥自己不敢言明,怎的还要怪我太过赤诚、不适时宜?”

    赵橚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当真情深致此么?易寯羽看着有些怒气的赵橚一时语塞,低头浅叹。

    “妹妹说的是,你我皇家子孙本就该是无情的,是我们自寻烦恼罢了。”赵橚苦笑一声,拱手道,“小王赶去赴宴了,天黑路滑,易少主请小心些。”

    “恭送殿下。”易寯羽行礼目送赵橚消失在昏昏夜色中,转过身替赵栩重新簪好发钗,浅笑道,“今日燕王寿诞,我们都该高高兴兴的,回去时别让人看出哭过,平白惹人猜忌。”

    “易姐姐,”赵栩抬头含泪凝视道,“若我只是平民百姓,易哥哥还会躲着我,见面也缄口不言吗?”

    “他不是躲你,是躲不知从哪里放出的冷箭,躲着晴空里一声霹雳。”易寯羽理平她的披帛,浅笑道,“何况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公主何必痴心于一个朝不保夕的商人。”

    “朝不保夕?易姐姐何出此语?”赵栩抓住易寯羽的手,凑近压低声音道,“易宅近日可有何难处吗?”

    “外人都知晓我之前病了一段时日,实际上,我从未生病,家奴忙着请大夫是因为在郊外我与燕王射猎之时为救他而遇刺。”易寯羽拉起左袖,露出细白纤长的伤疤,蹙眉道,“若不是我去,这伤怕就是哥哥的了。”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此事呢!这么长的伤疤,可见那日凶险。”赵栩握住易寯羽的手,低声应诺,“姐姐放心,我在宫中一定细心探听,查出幕后主使。”

    “那日与我们同行的还有秦愍王、晋恭王和沈家公子,公主细想想,此事一旦成案报给府尹将会如何?封疆王爷尚且不能自保,百姓又当如何?何况宵小只等我与燕王单独相处时才下手,行迹败露后这么久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对方猖狂到料定我与王爷会三缄其口,究竟是何人手腕如此高段?”易寯羽放下袖纱浅笑,“世上怕只有一种人胆敢如此。”

    赵栩沉吟些许,倏地捂嘴惊叹道:“可是为什么他要杀害自己的兄弟?”

    “树大招风,易宅现如今掌握天下票号、金器、药铺、丝织、瓷器,甚至是漕帮和海运,皇上江山不易,怎能不防?”易寯羽仰头望月冷笑道,“那箭口分明只是冲着我的罢了,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强装好人,卖给燕王一个人情。”

    “我只知自开国以来,大周与鞑靼连年征战,父皇感念易氏一族对国库税款的贡献,亲手为晟金号题匾,还准备将皇家特供从沈家转给易宅呢!”赵栩狠叹一声,“易宅如此艰难,我竟只为儿女私情自怜自艾,难怪易哥哥不想理我,只怕他觉得我太小女儿心肠,不顾大局吧。”

    “哥哥是真心喜欢公主的,只是身份尴尬不好言明,”易寯羽转身浅笑道,“公主向来与人为善,在宫中一定有不少知心好友。请公主慈心,莫让沈宅失去皇家特供。”

    “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百花齐放,总好过一枝独秀,我记下了,姐姐放心吧。”赵栩踱步浅笑应道,“文丞宋濂的小公子宋柏、朝堂新宠李惟庸大人一向奢侈善妒,后宫中皇后、孙贵妃、郭慧妃、已成三足鼎立之势,恐怕都会在易宅的事上闹上一闹呢!”

    “求之不得!”易寯羽浅笑行礼道,“夜幕已降,燕王府的歌舞一定好看。”

    “那我先行一步,姐姐自便吧。”赵栩回礼浅笑,慢慢绕开花林向水月阁的方向去了。

    易寯羽抬头望向满月,微笑浅舒心肠,快步走下阶梯,顺着回廊往回走,却只找到等候的钱蓉,不解道:“小颜呢?”

    “适才少主与公主谈心,吴王走过来吩咐‘天色已晚,当备盏灯为贵人照路’,所以小颜去寻灯了。”钱蓉笑答,“他不在还自在些,我陪少主回去吧。”

    “还是再此等他吧,免得他四处搜寻,徒惹是非。”易寯羽挥袖坐到一旁的廊椅上,钱蓉退到一旁。易寯羽刚坐下,身后便有人拍她的肩膀,低沉深厚的男音道:“四弟久不见你回去,都急了呢!”

    易寯羽闻声回头才发现那是秦愍王赵樉,他赤色锦袍金蟒纹,宝珠金冠金龙簪,嫡出二皇子的风采华贵非凡。

    “王爷来寻我怎么也不带个把风的小厮?”易寯羽讥笑道,“这可是你军功卓著的四弟府上。”

    “若华拖着小颜,不然你我该如何说话。”赵樉从袖中拿出一块丝怕递给易寯羽,浅笑道,“宫中人人皆有,也送你一对,早些回去吧,莫让人起疑。”一语言罢,便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开。

    易寯羽打开丝帕一瞧,里面是一对翡翠耳环,色泽鲜亮,质地润泽,看上去当是难得珍品,怎么会宫中人人皆有呢?

前章 第十七节

    赵樉刚走,小颜便举着灯赶来,一路歉意地将易寯羽送回宴席之上。歌舞正盛,易寯羽悄然落座,细细观察在座各人。

    把酒言欢者是赵棡,浅笑不语者是赵樉,坐在身旁默默酌酒的是赵橚,与妹妹赵柯笑谈的是赵栩。堂上除了皇家子弟,非文臣武将者便也就剩自己与佯装赏舞的沈浩然了。堂下首座便是相望幽幽浅笑的吕昭兰,她身旁着湛蓝云锦者是宋柏……

    “歌舞乏味,哥哥不若想想什么别的意趣。”赵柯笑道,“哥哥生辰,名家齐聚,若是能让妹妹看眼看看送的都是什么奇珍异宝就好了。”

    “妹妹是惦记着从四哥那诓些什么出来吧!”赵栩笑道,“三哥送的就是这飘香金珍酿,竟还堵不上你嘴!”

    “父皇一向宠爱妹妹,为兄者,自然遂你愿!”赵棣笑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赵棣抬出父皇宠爱,不过是把得罪人的理由编到天真无心的赵柯身上,通过各家寿礼各较长短、明面上也不偏颇,倒真坦荡!易寯羽低头微微一笑,看了看对面亦是不语的沈浩然,抬手抿了一口酒,只等看好戏。

    赵橚停杯应和道:“妹妹这主意真是讨巧,咱们也开开眼!今儿我午时便来,没想到宋柏兄早已到了,我记得当时宋兄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盒子,真不知是何物如此珍贵,竟要用玉盒装点?”

    赵璋出身穷苦,平身最恨贪官污吏,宋濂虽是开国元老,家中竟有大把闲钱用玉盒盛礼物送给一个刚回京、根基不深的皇子!易寯羽斜眼瞧着宋柏,暗笑赵橚好计谋。

    “王爷,”宋柏连忙起身,拱手低首道,“小臣前些日子去海边散步偶得一块白璧无瑕的蚌壳,想着王爷生辰将近,便亲手雕刻打磨制成盒,盛着明前第一道新茶,今日特来奉上。手工粗糙,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是玉还是蚌壳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亲手打造的心意,不知一直属太子翼下的宋濂听到如此愚笨之语会怎么想。易寯羽接过钱蓉手中的茶沉吟不语,只在盖盖时偷看赵棣一眼,他也只是浅笑。

    “武夷春暖月初圆,采摘新芽献地仙。宋公子当真风雅,像我等俗世,也只好献酒了。”赵棡话锋一转,笑道,“我看四弟今日只是浅酌,便知金珍酿淡淡不合胃口。四弟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当饮陈酿烈酒!来人,端银月栖凤!”

    银月栖凤,就是那种酒色如银,一滴百年芬芳的贡酒?呵,朝臣满座,配着战功赫赫一词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易寯羽看着赵棡手中的金樽意欲开口,赵橚却在一旁轻咳微摇头。

    “父皇英明,决胜于千里之外,我等只知奉命遵从,侥幸忝列战英之名罢了。”赵棣起身接过金樽,笑道,“此酒是一年前父皇在兄长立冠之时所赐,情意绵长,小弟在此谢过兄长!”

    “你我兄弟,当不分彼此。”赵棡抬手饮尽,举杯笑道,“四弟,为兄可是喝尽了!”

    “王爷,请恕民女无状。”就在燕王将饮之时,易寯羽突然起身行礼道,“民女自幼贫寒,家中逢节少酒,如今稍好,可这馋酒的毛病却是怎么也没改的了。银月栖凤乃是千年难遇的佳酿,今逢王爷生辰,可否请王爷恩赐?”

    “易少主喜欢?”赵棣装作问难的样子,转身问道,“不知哥哥意下……”

    “今日是你生辰,”赵棡虽是挥袖白了一眼,但面上还是笑道,“你开心便好。”

    赵棣将酒放在托盘上,由小颜送到。易寯羽拿起酒杯,正在此时,她身旁一直安静的白孔雀却如惊醒一般,倏地起身,抖开双翅,乘风高飞,迅速消失在月夜之中。

    易寯羽回过头,看着金樽中浅银色飘香好酒,抬手便饮下,将杯子放回盘中,浅笑道:“多谢王爷赐酒!”

    “当谢晋恭王才是!”赵棣笑道。

    易寯羽点头浅笑,转身再次行礼:“恩谢王爷!”

    “易宅富可敌国,怎会没有好酒,四弟,你太过偏爱了!”久未说话的赵樉突然开口调笑道,“易少主身为娇弱女子,你怎能赐这样烈的酒!”

    “二哥一向心思细敏,爱惜红颜,只是易姑娘想喝,四弟便给罢了,哪里又有错呢?”赵棡笑道,“今日还没瞧见二哥的礼呐,我可要替四弟管你要了!”

    “四弟戍卫北疆多年,身经百战曾百胜,对兵器喜爱最盛,我亲手备了把弩弓,三天前便送来了。”赵樉举杯笑道,“今日还送四弟一场琉璃烟火!”

    赵樉语音刚停,半空中便传来“嘭嘭嘭”数十声,只见五彩绚烂的焰火几乎照亮整个夜空,所有人都起身走到廊下,仰首驻足,浅笑而观。

    “王爷,”浩鹄悄悄走到赵棣身旁,行礼低声道,“少主不胜酒力,特请王爷见谅。”

    赵棣穿过人群望去,易寯羽由钱蓉扶着急速向府外走去。赵棣唤来小颜,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又悄然回道廊下,继续与众人谈笑风生。

    “易少主!”小颜掌灯追来,行礼低声道,“走侧门,要快些。”

    小颜领路,一行人果然很快便出了王府侧门,来时的雪色马车与武卫早已在门口恭候。车夫搬来脚凳,易寯羽一迈步子却踩偏踏空,幸而身后有沈浩然赶来扶着。她手掌冰凉,眼神也开始迷离,口型像是说着沈大哥,却已然出不了声。沈浩然立刻觉出不对,揽住她肩,拥她入车,低声道:“快走!”

    “沈大哥……”易寯羽抓住沈浩然的手腕,狐眼迷离,仿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般,颤声道,“救我!”话音刚落便晕厥在沈浩然怀中。

    沈浩然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正想为她把脉,却发现她酥红指尖开始慢慢变乌,再看她唇尖也开始发暗。饮下片刻便毒发,此毒竟如此厉害!他抱着易寯羽,看着她的侧颜犹疑片刻,叹了口气,拉开裾口,从脖子上拿下金线穿的一颗明珠立刻放入她的口中。只是眨眼的功夫,易寯羽的晦暗气色便有了改善,唇瓣也逐渐转为浅红。沈浩然再一探脉,毒已消减大半,想来再吃两副药剂就可痊愈。他戴好明珠,合好衣襟,揽着易寯羽,握着她的手,感觉正在回暖,稍稍舒了口气。

    “沈大哥……”易寯羽悠悠转醒,抬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浅浅微笑,“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只是醉酒而已,与生死无关,”沈浩然抚着她的侧脸郑重道,“以后不许喝那么多酒了。”

    易寯羽微微点头,握着他的手笑道:“以后,我只喝你给的酒。”

    “我才不会给你酒喝,纵得你如此,还要我照顾你!”沈浩然笑着抱怨道,“妮子就是平日里被宠坏了,我要是你哥哥,就下禁足严令,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调笑许久,依着她的性子,竟没有反驳!见她垂首沉默,沈浩然突然觉出不对,用手探她的额头竟开始逐渐发烫。奇怪,毒明明已经解了,怎么还会如此?正想着,车马已然到了易宅门口,沈浩然立刻踹开车门,抱着易寯羽跳下车便往府里赶。

    浩鹄跳下马,即刻跟上来问道:“少主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

    “她已有高热之症,快去请大夫!”沈浩然紧紧抱着易寯羽,快步跑进百花苑中,看着浩鹄有些迟疑,怒道,“快去呀!非要看她死了你才甘心吗?”

    “蓉儿,贴身照顾少主,我率人去请大夫!”浩鹄停住脚步,蹙了蹙眉,高声吩咐道,“武卫守住摘星楼,少主若有何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是!”众人应声答道,原本沉寂的百花苑却立即处处掌灯,道道带刀明哨,摘星楼似睡狮转醒一般,焕亮如昼。

前章 第十八节

    沈浩然小心翼翼将易寯羽安置榻上,却瞧她开始蝇声呓语,豆大的汗珠簌簌而落。“我这里有百涎丸,可解百毒,你用热水化开,速速拿来!”沈浩然从袖中拿出一个蓝色瓷瓶递给钱蓉,退到门外疾声道,“快给她换身轻薄的衣衫,定要让她散出高热才好!”

    沈浩然在二楼正厅等候,看着易宅奴婢穿进穿出心中不免更担忧了些,正想喝口茶缓缓,却看见钱蓉慌慌张张从三楼跑下,喘着粗气回禀:“沈公子,小姐高热见长,药根本就喂不进去。”

    沈浩然立刻跑上楼,推开门,绕过屏风,坐到易寯羽身旁,低头唤着“羽儿!”。然而昏睡不醒的她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额头都开始泛红。沈浩然心中暗呼情况不妙,斜眼看见一旁女仆手中的药碗,起身夺走,迅速饮尽。

    “公子!”钱蓉惊呼一声,却见沈浩然扶起易寯羽,以口渡药,终于使易寯羽勉强咽下几口。

    “羽儿高热不退并非风寒症,把炉子抬走,窗户都打开,人都出去!”沈浩然起身说道,“再去化碗药来!”

    钱蓉见状也只好乖顺照做,站在门口透过纸窗相望。

    趁人都不在,沈浩然静下心来认真为易寯羽号脉,而脉象平和,并无问题。他不禁心生疑窦,难不成不是毒吗?抱着放手一试的态度,他从一旁的绣架上取来根金针,刺破易寯羽的手指,使血附在金针之上,用烛火将其烧干,一手衔针,悬于她脖颈之上,一手紧握她的手掌,渡真气到其体内。果然立刻见到效果!针尖所致之处肤下却有小小的跃动点,针尖移动,那点也随之移动。

    竟是蛊!

    蛊虫已然侵入肌底,再不施救恐要损脏腑!

    没有片刻迟疑,沈浩然又找来几枚金针封住易寯羽十道主穴,把明珠再次取下放入她的口中,扶她坐起身,在其身后运功,以真气撞金针之力,逼蛊出身。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沈浩然双掌一起运力,十根金针齐齐飞定在纱帐上,易寯羽瞬时吐出明珠。沈浩然扶她躺下,捡起明珠定睛观瞧,珠上果然附有一只芝麻粒大小的金色小虫,蛊虫已然被真气震伤,一动不动。沈浩然用金针刺穿小虫,以烛火将其烧成灰烬。

    此时,门外浩鹄的声音和繁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沈浩然捡收好所有金针,待众人推门而入之时,他正关着窗户。

    “沈公子这是做什么?”浩鹄双眼微眯,眉头一挑,逼问道,“沈公子把易宅的侍婢尽数赶出房间,独身一人在此做什么?”

    “呵,”沈浩然一声冷笑,关好窗户,淡然道,“楼下尽是易宅的武卫,我能做什么?让你去请大夫,你倒去了这么久!是有意拖延呢,还是……”

    “统领是怕一家医术不佳,耽误少主病情,故而多请几家,共同诊断而已。”一个武卫在一旁抢先答道。

    钱蓉见剑拔弩张赶紧走上前调和道:“公子非易宅中人,还请楼下歇息吧。”

    沈浩然在二楼细品着金丝乌龙,静等众人从三楼退下。浩鹄走在最后,待下楼后拱手施礼,软声道歉:“众位郎中齐齐诊断少主误食毒物,幸而得公子百涎丸解毒相救,请公子恕我武人鲁莽。”

    “你是羽儿近卫,处处为她思量本无可厚非,可你要弄清楚,”沈浩然放下茶杯起身附耳道,“你家少主只是醉酒,从未中毒,从未连夜请过大夫。不过你声势浩大的请来这么多人,想必是瞒不住,叫手下的人嘴紧些便是了。”

    “小的考虑不周,多谢沈公子体谅,”浩鹄抬臂向三楼处,轻声道,“少主想见您,小的先退下了。”

    “嗯。”沈浩然点头,缓步上了三楼,推开门见易寯羽已然微微睁开双眼,钱蓉正跪坐在一旁侍候着汤药。

    “你……”易寯羽气若游丝般轻声呼唤,沈浩然快步走到她身旁,坐在榻边浅笑。

    “你回来了?”易寯羽问的突兀,看着沈浩然的神情也很奇怪,仿佛他们已然相识许久。

    沈浩然望向一旁的钱蓉,钱蓉却刻意撇开眼,拿起手上的东西退到屏风后。沈浩然俯下身子,仔细一看才发现易寯羽双瞳微散,显然是毒性刚解,神志模糊。他浅浅一笑,摸着她的额头说:“回来了。”

    “不要走好不好?”易寯羽拉着他的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已经培育出绿色的梅花。”

    沈浩然不明就里,尴尬一笑,接着说道:“羽儿,现已二月,早已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了。”

    “所以……”易寯羽强撑起身子,伏在榻边,不肯放开紧握的手,低声泣道,“你还是要走吗?”

    一株花罢了,她竟这般情急!沈浩然突然意识到易寯羽口中之人也许根本就不是自己,他继续追问道:“羽儿若是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便留下。”

    “懿此含晓芳,卿当知我心。懿卿,我当然记得。”易寯羽浅笑道,拥着沈浩然低声哭道,“三生石上,只写汝名,吾当记此生。”

    好一个卿当知我心!好一个三世之约!你的心里到底还有谁!正当沈浩然怒不可遏,想继续发问时易寯羽却又再次晕厥不醒。

    “公子,少主呓语不可当真。”钱蓉奉上茶,走到榻前,为易寯羽掖好被脚,缓缓说道,“空玄道长俗名王浩,字懿卿,他曾为救少主失足掉落悬崖。少主纯良,铭记感恩,因而未曾忘怀。”

    沈浩然愤然摔碎茶杯,起身呵斥道,“铭记感恩,需要记三生三世吗!我原不在意传言,如今却不敢不信了。若不是与故人容貌相似,恐怕你家少主根本不会在意我吧!”

    “公子勿怒,容貌不过皮囊,您当知少主爱慕不是因为故人,否则以易宅盛况,找一两个容貌相似之人又有何难?”钱蓉走到碎瓷片旁,蹲下将其一片一片拾起,缓缓又道,“少主那么说,只是对世事的一种慨叹罢了。其实故人名字对她而言早已不是悸动情愫,而只是一种愿望,一种平常女子都想要的对普通幸福之憧憬。公子若是怨她怒她,便怨这天地间还有这般情深女子,怒这诡谲商场间尚留的一份纯甄吧。”

    沈浩然怒气稍减,继而问道:“她与那人相处时日有多久?”

    “不过十几日罢了,”钱蓉将瓷片放到桌上,找来红纸包住,感慨道,“若不是他舍身救了少主,恰巧少主少女情怀、心中歉疚,恐怕早已忘了吧。”

    “她怎么会在道馆住了十几日?”沈浩然拿过一旁茶几上的茶杯,冷然道,“我见你含糊其辞,莫非当时你不在她身旁伺候吗?”

    “大公子第一次大宗行镖,担心少主女儿家身份不方便,所以托了一位江湖朋友代为照顾,当时我年纪尚小,时日一久,详细情形我也记不清了。”钱蓉把红纸团扔进一旁的废纸篓中,行礼浅笑道,“我为公子再倒一杯茶来吧。”

前章 第十九节

    次日午时,易寯羽悠悠转醒,榻边为她把脉的是位身着祥云银纹墨蓝锦袍的英俊男子,男子虽相貌堂堂,却满面阴鸷,不苟言笑道:“用金钏子极伤元气,你三日内不要出门,静静安养。”

    “少主,茶。”钱蓉将茶递上,为易寯羽披上风裘,扶她坐立起来。

    易寯羽缓缓饮下茶水,拉紧身上的风裘,看了看紧闭的窗户,眯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近午时,”钱蓉接过茶杯,回禀道,“我已按少主的吩咐将那些话告诉沈浩然,他听后有些气愤,不过一会便好了。近四更天的时候,他见少主应无大碍,说不便再留,今日下午再来探望。”

    “你去门口守着,”男子清了清嗓道,“不论是谁都不许进。”

    “是。”钱蓉点头行礼悄然退出门去。

    “这次的苦肉计太过冒险,若不是那酒提前被人下了毒,毒性刚好与金钏子相克,你还不知要何时才能醒来。”男子看易寯羽一脸无辜模样,只得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是女子,又是易宅掌舵人,最当做的便是保重自己!”

    “行了,凌哥哥,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听得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易寯羽拉着他的袖角撒娇道,“金钏子是你所养,你自然知道该如何施救,我哪里有什么危险呢。”

    “金钏子并非普通的蛊虫,那是噬心蛊!若不是沈浩然恰好懂得金针定蛊之术,将蛊虫强行逼出,我看你现在也没这么好的精气神跟我斗嘴了。”男子顿了顿,又道,“可是他一个京都的富贵公子怎么会懂得偏僻的苗疆医理?”

    “您身为漕帮帮主,又是龙门镖局的掌门,还不是成天捣鼓邪门歪术。”易寯羽嘟嘴调笑,却被男子猛敲额头,愤愤不平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也不知道当年我哪根弦搭错了好心救你!”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救了你多少回,你数的过来吗!既然你刚愎自用不听劝,我就回汉中也罢!”男子起身就要走,却被易寯羽死死拽住袖子,看她一脸讨好浅笑倒也真生不起气来,只得摇摇头无奈道,“行了,撒手,我去看看你的药。”

    “不忙不忙,”易寯羽披着风裘跳下床,从一旁红木柜中拿出赵樉所给的耳环,双手捧到男子面前,笑道,“嘻嘻,‘鬼医可诊天下’,鬼医哥哥,我瞧这耳环有些蹊跷,劳您帮我看看有何玄妙。”

    男子接过耳环,指着她呵斥道:“你的病最忌寒湿,敢光脚踩地,还不上床躺着去!”

    “是是是!”易寯羽赶快跳到榻上,盖好被子,乖乖躺好。

    男子瞧她一脸痞笑倒也无可奈何,迎着光仔细端详这两枚小小的翡翠耳环,淡淡一问:“你从何处所得?”

    “赵樉给的,说是宫中人人尽有。这么好的成色,本该是触手生温,可我攥在手里却怎么也是冷的。”易寯羽仰头笑问,“哥哥可知此种价美物廉的翡翠?”

    “颜色通透翠艳,质地细腻滑手,若是翡翠自当如此。”男子转身坐下唤道,“易浩鹄!”

    浩鹄闻声推门绕屏而立,拱手行礼道:“凌公子。”

    男子点头询问道:“府上可有红顶仙鹤和赤色梅鹿吗?”

    浩鹄据实回禀道:“有,红顶仙鹤四只,赤色梅鹿两匹,都在万灵园中由专人看管。”

    男子将耳环放在白瓷茶杯中,吩咐道:“你取仙鹤目血四滴,梅鹿舌血两滴,急速端来,我有要用!”

    浩鹄依命速去速回,将东西交给男子,男子将两种血混在一盏杯中,又从腹缡中取出一个墨色瓶,倒出其中一些白色粉末,与杯中血混合,取毛笔沾了一些涂在耳环之上,艳红血滴迅速被耳环吸收,再无踪迹,可耳环却依旧翠绿通透。

    “翡翠玉石皆是避水之物,怎么血水却浸入此环了无痕迹呢?”易寯羽坐在一旁喃喃道,“难不成两物相克吗?”

    “两物并非相克,而是此物根本不是翡翠。”男子放下手中之物,缓缓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本该是种普通凡石,经过毒药反复淬炼,再埋于地下三年,起出来便是这种成色。”

    易寯羽托腮沉思道:“工序虽繁琐,但只要肯等,不过多久市面上便尽是这种以次充好的假玉。如此暴利驱使,难免有人心动促成此事。”

    “不会的,”男子虽是浅笑但语气坚定道,“药水配置起来倒是不难,只是此石难得,只有在鞑靼境内的戈壁滩上深掘数丈方可获得。”

    “鞑靼?”易寯羽倏地醒神,站起身看着绣架上闲置的几枚金针若有所思。

    “此石只要贴身佩戴,通过肌肤接触毒性慢慢渗透,一年可使脏腑受损,两年可至骨髓深处,三年后肌肤无故溃烂,药石无灵。”男子徐徐道,“太子身体羸弱众所皆知,可病情突然加重,几乎药不离身,也是这一两年内的事吧?”

    “宫中金玉外贡无一例外都是沈宅的差事,沈浩然为何这般明目张胆断送前程?”浩鹄拱手回禀,“少主,据沈宅周围暗哨的回报,沈浩然从未与鞑靼有何联系。”

    “沈浩然身为朝廷特供,享有从七品待遇,身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自然行事检点。”男子抚鬓轻笑道,“这两年燕王戍边与京城的联系可频繁着呢!”

    “浩鹄,此事交给羽卫,传我令一月之内必须查清。”易寯羽看着金针忽然想起一事,“此事容后再议,凌哥哥,昨日我毒发之时沈浩然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明珠相救,此珠入口片刻剧毒便解,是什么珠子有此神效?”

    男子听后蹙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先派人去查吧。”

    “凌霄哥哥,你的医道蛊术乃世间之最,能不能麻烦你潜入东宫为太子探脉,查证有何解药可解他身上之毒?”易寯羽低下头,拉着男子的衣角柔声细语道,“不是你去瞧,我怎么都不放心。”

    “你这妮子!我‘鬼医’之名赫然于江湖,净把我当成手下的黑羽们呼来喝去、随意指使,”男子拂袖拒绝,“我才不去。”

    “都说凌霄公子圣手回春,只一剂药,少主的脸色便好了许多。”钱蓉接过药碗递上肉粥,浅笑道,“粥里加了些雪蛤、海参、鹿胎,是按照凌公子的方子一一照做的,凌公子说……”

    “凌公子、凌公子!都是凌公子!我看,我若再病两日,你们就要唯他所命了!”易寯羽佯装嗔怒道,“他啰嗦,你们也啰嗦!”

    “少主一病脾气见长,奴婢可惹不起!不过,婢子若说一事,少主听了一定高兴,”钱蓉笑吟吟地说,“沈探来报,沈公子的轿子正往这来呢!”

    易寯羽白眼笑道:“这个时辰来,是要蹭饭吗!”

    “哎,沈公子真可怜,”钱蓉调笑,“人来您也怨,不来您也怨。”

    “蓉儿胆子越来越大,竟敢笑我!”易寯羽狐眼一转,心思一动,轻声说,“附耳过来!”与钱蓉絮絮片刻,易寯羽把肉粥用尽,挥手说,“下去吧。”

    钱蓉行礼退下,捂着嘴关上门正巧遇到浩鹄巡视,浩鹄看她似笑非笑,上前问道:“蓉儿妹妹笑什么呢?”

    “我笑沈公子又要被咱们少主欺负了。”钱蓉浅笑转入左廊,把托盘交给粗使丫头,唤过门房一个小厮,低声吩咐道:“若见沈公子来了,就说少主病重,吩咐不见宾客。”

    说话间,沈浩然已然下轿,正走过大厅,只见一个黑衣小厮慌慌张张跑来,行礼推阻道:“给沈公子请安,少主病重还未醒,请您明日再来探望吧。”

    “这个时辰还没醒?”沈浩然从小厮尴尬的表情中隐约觉出不对,晃过小厮直奔百花苑而去。

    “公子!公子!您不能去啊!”小厮抢先跑到他的面前跪劝道,“按易宅的规矩,若是小的纵您进去,要被罚二十棍,打发到码头做苦役的。求您慈悲,别进去了。”

    钱蓉闻声前来,佯装怒气冲冲,指着小厮低声指责:“主子病着,你竟敢大声喧哗扰主子清静!你是哪个院的,让你们院令来见我!”

    “姑娘饶了我吧,”小厮转身叩头请罪道,“是沈公子执意要进去看望少主,并非小的无事生非啊!”

    “无礼!”钱蓉走上前训斥,“一个青衣奴才,做错了事情竟敢攀扯到客人身上!还不下去,找你们院令领罚。若是浩鹄统领,绝没有我这般好说话!”

    “是是是!多谢姑娘!”小厮连滚带爬的迅速离去,只留茫然的沈浩然独站在原地。

    钱蓉缓步走上前,款款下拜,略哀叹道:“让公子见笑了,只是,小姐确实吩咐,身子不爽,不便见人,还请您回去吧。”

    “以往我来,你家主子从不阻拦,今儿是怎么了?”沈浩然调笑道,“故意在我面前演这出,拒人于千里之外。难不成是面色黯淡,不想让我看到,怕我言语相讥吗?”

    “沈公子料事如神,的确是少主吩咐如此的。可是,少主是真不想见您,”钱蓉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了……”

    沈浩然蹙眉问道:“此话何意?”

    “哭了快有半日……”钱蓉长叹一声,微泣道,“砸了东西,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

    哭?以易寯羽那么刚强的个性,怎么会哭?沈浩然心中不禁一紧,急速穿过百花苑,行至摘星楼第三层。在门口略站了一会,他浅叹一声,缓缓推开房门,果然看到房内碎瓷倒桌一片混乱,青玉榻上也不见易寯羽的影子,唤了几声“羽儿”,余光一扫才发现那人蜷缩在窗台底下,抱膝而哭。

    “羽儿,你身子还未好全,怎么能赤脚坐在地上呢?”沈浩然从倒了的屏风上取下风袍缓缓为她披上,温暖低沉的声音轻轻问道,“怎么了?抬头让我瞧瞧。”

    “你走吧,我不想见你!”带着哭腔,易寯羽只袖遮住脸,一手用力推搡着沈浩然,却被他牢牢握住。

    “昨日还说好千年同心,怎么今日你就不要我了?那我只身飘零,要去找谁才能挨过这千年孤苦?”沈浩然轻抚着她泼墨般的青丝,浅声笑道,“乖,抬头让我看看。”

    说话间,沈浩然抬起她的下颌,却看见愕然惊恐的脸上有一条皓白丝绦紧紧蒙住她的双眼,只是粉红色的泪水沁透白练,顺着脸颊形成浅红蜿蜒。

    昨日探脉时病情明明已经稳定……

    “羽儿……”沈浩然抚着她面庞的手略带颤抖,他有些自责地恼怒道,“怎么会这样!”

    “夏雨冬雪,星辰繁花,都于我……”易寯羽带着绝望的语调哭嚎道,“无缘了!”

    沈浩然不住深呼吸调整心绪,轻轻解下白练,看那丝绦后那双依旧明亮动人的双眸,心中却又疑惑,还来不及问出一句,易寯羽便破涕为笑……

    “你!”沈浩然被易寯羽一连串的动作惊得愕然,看她捂着嘴嗤嗤笑个不停的模样,终于明白这不过是孩子气的她一个恼人的恶作剧。沈浩然摇了摇头按叹道:沈浩然啊,你自诩绝顶聪明,却连这么简单的局也没看破!

    “你还笑!”沈浩然看她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的泼皮样只得无奈地打她两下,既早知她心性,也不忍过多斥责,只好将白练扔到她面前,笑问,“这丝带上的粉红泪迹是怎么来的?”

    “哈哈哈哈,笨蛋!”易寯羽好了好一阵,见沈浩然冷下面孔,才勉强止住笑声,坐立起来,喃喃道,“用茶水调的桃花胭脂……”

    “好玩吗?”沈浩然走上前,随手拿妆台上的一根玉簪替她挽好长发,无奈叹道,“姑娘家家的,也不知谁惯你成这样的!”

    “以前是哥哥惯得,”易寯羽转过身笑道,“以后就是沈哥哥惯的,嘻嘻!”

    看她笑魇如花,一脸得意,却又万般可爱的模样,沈浩然还真生不起气来,盯着她调笑道,“还不起来?坐地板上瘾吗?”

    “我病还没好呢,走不动,”易寯羽伸开双臂揽住沈浩然的脖颈,靠在他的怀里娇嗔道,“你抱我!”

    “哎哟!”沈浩然只好唯命是从,抱住她向青玉榻走去,仰首苦笑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前世孽今生缘!”易寯羽看着他笑道,“沈哥哥要用一生偿还我才够!”

前章 第二十节

    幽深夜幕下,隔着宫门,除了听见御林军来回巡视的脚步声,旁的也只剩布谷频频唤夜声。而西苑中的懿宁宫中却有两位黑衣潜入,贴身宫女廊下警备着,郭惠妃哄睡了赵桂正于偏殿与故人喝茶叙旧。

    “十三殿下最近好么?我怎么瞧着娘娘似又清减了些?”易寯羽摘下面纱安坐郭惠妃旁,只手端起描金茶杯,打开盖,深深一嗅,浅笑道,“今年第一尖的龙井陛下尽赏给了娘娘吧?”

    “我记得妹妹喜欢喝龙井,”郭惠妃浅笑道,“今儿下午我瞧见正殿紫玉瓶中插了三支桃花、一株杜鹃,猜到你要来,特地备下的。”

    “我来时瞧了一眼青鸾,听说是娘娘安排让殿下带着她去东宫见了赵云玟,人被一眼瞧中,明儿就去东宫伺候了。”易寯羽放下茶杯,点头笑道,“劳娘娘挂心筹谋。”

    “桂儿视你如义母,你的话他句句记在心上,连我这个亲娘都有些嫉妒呢!”郭惠妃瞧了一眼窗外,浅笑一句,“皇宫禁卫森严,即便妹妹有通天的法子能混入宫中,可这个时辰不该是叙话的时间,妹妹来找我必有要事。”

    “娘娘久居宫中许是不知,陛下近来又下了几条严旨:一是商贾只得着绢布,二是提高了金号税银,这第三道旨意是否公布,就要看娘娘的本事了。”易寯羽蹙眉道,“穿什么我本不在意,税银不过是提去做了军饷,无关痛痒,只是这沈家金号的‘宫廷供奉’若是被夺,商界能木秀于林者便只剩易宅了。”

    “是,皇上若是左右掣肘,易宅倒也能见招拆招。若是这天下只剩易宅……”郭惠妃俯身低声道,“古来军权胜于皇权,金权胜于军权,只怕皇上狠心一举灭之。”

    “近来风和日丽,百花盛开,梦妆轩除胭脂蜜粉推陈出新,还给京中各位品爵夫人推出了个性妆容定制。夫人们只待春猎圣驾回鸾,进宫赴宴之时一展风采呢!”易寯羽拍了拍郭惠妃的手浅笑道,“娘娘进宫以来独盛圣恩,何不打扮一番?那贵妃娘娘瞧见了还能忍得住?”

    “说来奇怪,贵妃容姿艳丽,也很得陛下欢心,可惜一直没有孩子,只得依傍晋恭王,互为犄角。”郭惠妃饮了口茶水,浅笑道,“还有别的什么要叮嘱我的?”

    “娘娘说的哪里话,我哪敢劳动娘娘呢。”易寯羽一声浅笑,“青鸾被指给了长孙殿下,娘娘身旁也会少了帮衬之人。正好,交泰殿里有一个新晋的粗使丫头犯了点小错,被贬到尚宫局的浣衣坊了,名叫王可柔,娘娘看着调教便是。”

    “交泰殿这样的地方你也能安排钉子进去,当真高段手腕!”郭惠妃放下茶杯,思索片刻,微微点头道,“刚巧封妃时的礼服许久没有打理了,便送到尚宫局浣洗吧。”

    长夜漫漫,偏殿细细思量,西边小库房内亦有二人窃窃私议。

    “少主已派人探明,太子之症若还是如此拖沓下去,短不过今年,长不过明年。”浩鹄将早藏于袖中的黑盒递给青鸾,“这是如意紫金丹,每月十五子时服一粒,可保一月无虞,这是十二粒,你找个机会献给赵云玟便可。以他敬父之心,必会献与太子,保他寿辰。”

    “是,”青鸾小心将药放在怀中,将一支短竹筒递给浩鹄,低声道,“这是少主吩咐的,我已探知清楚,用密文写了,劳你交给少主。”

    “嗯!”浩鹄接过竹筒收于袖中,又递给她一封黄纸密信,道,“这是少主给你的,你以柳如风之妹的身份入宫,现在也还是宫女,得令牌出宫也方便,若是探听到什么,直接出宫去如意画馆便可。”

    “好。”见浩鹄欲走出门,青鸾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浩鹄统领,我许久未出宫,我哥怎么样了?”

    “少主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为了你和你哥哥,你该少打听些。”浩鹄见她有些失落,叹气道,“我们都是罪奴之身为少主亲手所救,一身本领也是她亲身所授,你该相信少主,她必不会苛待于令兄。”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想他,”青鸾微泣道,“这世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放心吧,令兄与我情同手足,我自会照顾!”浩鹄叹了口气,拍了拍青鸾的肩膀,“侍卫该换防了,我也要先走,你自己保重!”

    星辰移转,东方熹微。

    凌霄、钱蓉与一行护卫站在冰室门口等候,只见昏昏晨色中易寯羽身披墨色狼裘从冰室中缓缓走出。

    凌霄急忙问道:“什么事情耽误了?天就要见亮了你们才回来。”

    “也没什么,宫门西角的秦憨王府留我多喝了口茶,”易寯羽把狼裘解下递给钱蓉,接过凌霄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浅笑道,“他对我在燕王府抢酒之事很是不满,啰嗦了许久。”

    “呵,”凌霄接过易寯羽递回的空杯子,转手拿给身旁的小厮,既而笑笑,“只怕过些时日他会越来越啰嗦。”

    “也是,此事多亏了你和漕帮众兄弟,我该替那些无辜受牵连的王子王孙们向你们致谢。”易寯羽正笑着,忽然天空中似有一只鹰急速俯冲而下,径直落在梁角的鸱吻像上,炯炯有神的双眼直盯着凌霄,喙中似乎还衔着一只鸽子。

    “又是它!”凌霄忽然向一旁退了一步,看着众人愕然,他尴尬解释道,“我跟那鸟有仇,它见不得我离你家少主近些。”

    易寯羽摘下左手上的银手环,用力从接口按下,银环霎时断成两截。易寯羽拿起其中一节吹了起来,听起来像是什么声音也没有,而梁上的角雕却飞了下来,平稳落在她抬起的臂膀上。角雕腿上绑有一密封竹瓶,而它口中的鸽子腿上也绑一竹筒,易寯羽将其取下,便放飞了那飞禽。它股翅腾飞,竟将口中的鸽子用爪子抓着,没几下便啄了干净,展翅高飞而去。

    “角雕日飞千里,乃是食兽野禽,怎的被你训的像自家养大似的。替你送信还不算,顺道捉别人的信鸽,信到手,就狠心把鸽子吃了。”凌霄在一旁斜睨道,“跟你一个德行——过河拆桥!”

    “你这桥我可没拆啊,”易寯羽回眸调笑,顺手打开竹瓶一瞧,里面竟是些许暗红色血迹,再看瓶外也无配信,一时有些疑惑,只得将瓶重新密封好递给浩鹄,吩咐道,“拿到冰室里好好看管。”

    “费这么大劲,雕都饿得饥不择食了,就送了瓶血来,还这么点,也就够滴血验亲的。”凌霄调笑道,看着易寯羽拆开竹筒信件,只见上面用正楷只写了一个字:走。

    “这雕自鞑靼飞来,捉住的信鸽必是飞往鞑靼的,”易寯羽将竹筒重新装好,递给钱蓉吩咐道:“即刻发出去,不得耽误。”

    “是!”钱蓉接过竹筒便快步走向百兽园。

    “给鞑靼递信却用正楷书写,难不成是怕信鸽被劫暴露身份?”凌霄低首思索道,“鞑靼的信鸽都是千里挑一、百般训练,不可一般弓箭手射下,此信应是首发。”

    “我养的角雕专门对付信鸽,想必是近些年他们消息传递总出纰漏,有所警觉了吧。只是这个‘走’有些蹊跷,”易寯羽大步走向百花苑,仔细思量,缓缓道,“鞑靼最近朝局安稳,军民休养生息,并无可撤之处……难不成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用来探测我的飞鹰?”

    “行了,别想了,你的身子尚未康复,折腾了一夜,快去歇着吧。”凌霄伸了个懒腰,苦笑道,“连夜赶制如意紫金丹,累死我了,为了你,我还要走密道。”

    “对了,”易寯羽转身叫住他,连忙问道,“你刚才怎么那么惧怕我的飞鹰?他们忠诚之至,绝不会随意攻击旁人。说,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敢在他们身上试药用毒了?”

    “小姑奶奶,你这记性也太差了吧!”凌霄拂开她的手,一脸嫌弃地说,“当年你病重,我给你施针,这些鹰没头没头脑的以为我要害你,十几只扑上来就要咬我啊!若不是我轻功超凡,早就被他们啄得破了相!真是好人没好报,得了得了,懒得跟你说!你个薄情寡义之人哪记得这些。”

    “好好好,我薄情寡义,凌大帮主深明大义。”易寯羽笑道,“还不走?等下天亮了,城外的马车可就要按时出发咯。”

    “嘿!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黑皮手下了!”凌霄看她一脸痞笑,转身只叹一句:“没良心!”

    以为易寯羽已经休息,没想到走进摘星楼却看她换了身樱色纱裙,牡丹形浅红玉簪挽住长发正下楼,钱蓉仰首问道:“小姐,这么早您这是准备去哪啊?”

    易寯羽走近问道:“浩鹄,马车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您现在就要去吗?”浩鹄为其递上一杯茶,挥手唤上手捧点心的侍婢们,又道,“您的身子还未好全,休息片刻再去吧,反正他已经辞官不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啊,要是二公子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回来定是要用家法惩处婢子的。”钱蓉捧上一碟金银饺跪在易寯羽身前,恳求道,“小姐,您的胃本就不好,每逢夏日都因饮食不调而日渐消瘦。这才春季,您要是不好好保养,难不成要靠日日扎针方能吃些吗?”

    “我知道你们心疼我,只是机不可失,让丫头们在马车上再铺一层绒被吧,我也就睡会了。”易寯羽拿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嚼了两下,饮了茶水径直便向外走。

    “浩鹄,路上仔细伺候,早些回来!”钱蓉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不住的摇头叹气。

前章 第二十一节

    城郊十里坡,向山上望去,薄雾中山涧旁隐约能见一个小小茅屋。

    “山间湿气重,少主小心脚下。”浩鹄扶着易寯羽向山上走去,回头瞥了一眼跟在其后的轿子,叹气道,“少主何苦亲自登门拜谒,随便派个大掌柜来意思意思也就是了,一个寒门学子弃官不做,不值得少主这般辛苦为他。”

    “学优则仕,你可知晓他为何寒窗苦读这些年却突然弃官不做?”易寯羽浅笑道,“他家世落魄,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正是最好的人选。”

    “少主您这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您都已经富可敌国了,天下间谁敢与易宅争锋,您何苦拖着病体跑这么远。”浩鹄看她驻足冷着脸的样子像是有些恼了,只得垂首喃喃道,“二公子要是知道了,不气得烧了房子才怪。”

    易寯羽松开他的手,站在溪边休息,看着不远处的茅屋仰首道:“让轿子在门口候着,你先去叩门递上拜帖吧!”

    “是!”浩鹄点头领命,大步走上前,敲了敲柴扉,轻声道:“打搅先生,我家主人诚心拜谒,请求先生开门一见。”

    闻声从屋中走出一个破衣烂衫的消瘦男子,步伐略有不稳想是许久没有吃过饱餐了,但他的头冠仍梳得齐整,仅用一根枯木枝簪着。

    男子打开门看见浩浩汤汤一群人,有的手执食盒,有的肩扛木箱,有的带刀立于两旁……他有些疑惑,拱手道:“敢问阁下是谁?”

    “先生可是才子解牧?”易寯羽走上前浅笑施礼道,“小女子易寯羽,久闻先生才学,特带家人拜见,还请不要怪我们唐突。”

    男子一听易宅大名,立刻深深一躬,浅笑道:“岂敢劳动易少主芳驾至此穷山僻壤间,看望我一个孤苦垂死之人。请进请进,还望不嫌粗陋。”

    “多谢先生。”易寯羽略回首对身后一行人道,“在门外静候。”

    众人领命行礼答曰:“是。”

    易寯羽随男子走进竹制小屋,只见两三件简易之极的生活用品、倒了烧到一半的灰坑,竟再无他物。她走到灰坑旁,看见未烧尽的一角残页上写着“魏不反秦兵,张子不反”。

    “‘子不予之。魏不反秦兵,张子不反秦。魏若反秦兵,张子得志于魏,不敢反于秦矣。张子不去秦,张子必高子。’这是《战国策》之‘张仪欲假秦兵以救魏’篇,先生乃是治世之才,怎么会焚书烹煮食物?”易寯羽将书角放置一旁,跪坐下来看着兀自叹气的男子又问道,“天下才子皆以出仕为官为荣,先生既已做了官,当有满腔抱负要施展,怎会沦落至此?”

    “我原与天下人一样,只可惜当局者清,解某不屑与之同流。”男子抚着烂衫一角,冷笑一声,哀叹道,“如此也好,山野间清静。”

    “皇榜公布,天下人皆知解牧之名,就算仕途不顺,想必也有人挽留先生吧?”易寯羽看着那角残页浅笑,“先生满腹经纶,当真甘心蛰伏于此吗?”

    “坊间传闻,易氏兄妹乃是上仙入凡,二人皆是深夜伴随一道虹光降生在少林寺神像旁。这些年间,救死扶伤、教化灾民,才有了这‘天下财半归易’盛世。甚至乡间有人立有祠堂神像,每日祭拜,更有‘易氏二人,得其一则天下归之’之说。”解牧试探道,“易少主又怎会忙中抽闲来看我一个乡野粗人?”

    易寯羽浅笑回道:“先生真是会说笑,我如今病容憔悴,哪里会是神仙托生?世人皆爱以讹传讹,想来以先生聪慧必能一眼识破。”

    “易少主当真谬赞,我若聪慧,怎么会被人驱出朝堂,赶至此地方能安身。”解牧为易寯羽斟了一杯清水,端在她面前,缓缓又道,“当局者为权不畏民,少主还说会有人挽留,他们一听说我辞官,便把我抢的只剩此衣了。”

    “先生满腔救世怒火,怎么就只烧了自己的书?这般抱负不施展,难不成先生甘心做一个局外人,任由朝局飘零?”易寯羽饮水又道,“易宅家奴过千过万,自然是有杏林圣手坐于府上,先生可知我这病容何来吗?”

    解牧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两天前燕王十九寿诞,邀我前去,我只是在歌舞饮宴之时喝了旁人送给燕王的酒。”易寯羽放下水杯又道,“本早该来探望先生,只可惜病中昏沉,怕失了礼数,故而今日方来。”

    “没想到只是商贾,竟也会被无端卷入皇子党争。”解牧沉吟片刻,继而问道,“少主何不推辞?”

    “兄弟皆去远方,我本也想不去,只是燕王多次入府相邀,我不过平民之身,怎能不去?”易寯羽笑道,“先生洞察世事,觉得……易宅如何?”

    “得道者多助,只看如今盛况便知晓一二。”解牧低头浅笑,“少主此来莫不是有事相商?”

    “人才凋敝甚为可惜,当学以致用才是。先生可愿为了易宅,为了这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的过万百姓而操劳?”易寯羽顿了顿,言语中带有悲腔,“这些人本是流民、饥民、灾民,更有甚者乃是前朝罪奴,受教于易宅,如今或从商,或从医,或做工,日子总好过往昔。他们遍及天下,也是先生口中的百姓。古人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既然仕途不通,先生这般才学何不归于百姓之间,为他们做些实事?”

    看着解牧沉默,似有犹疑,易寯羽转念轻蔑笑道:“难不成先生也像那些伪君子,嘴上说着为国为民,却从心里排斥商贾之流,表面上看上去清高之至,实则一无是处?”

    “少主不必言辞相讥,在下只是有些疑惑,”解牧笑得别有深意,“易少主为何会找我?又认定我会倾力相助?”

    “我并不确定先生之心,所以才领着八人大轿亲到府上相请,我不过是替万民想邀,并无强迫之意。”易寯羽看着门外等候的轿夫笑道,“先生若是应允,必定即刻脱离此境,风光无限。不过也必然要日日与权贵相争,时时危险在侧,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还不知先生敢是不敢呢。”

    “在下一介文弱书生,并不懂商海沉浮,不过……”解牧笑道,“与权贵相争甚和我心。”

    “我此番来的突兀,先生犹疑些时候也是应当的。不瞒先生,先生那篇慷慨谏言我也拜读过,真可谓鞭辟入里,条条直指朝廷乏冗弊病。先生说愿与权贵相争,不知是为像先生这般寒门学士而争,还是为天下饱受战乱之苦现又被各种灾乱频扰的百姓而争?”易寯羽低头浅笑道,“我一向性格莽直,若是言语间哪里有失,还望先生海涵。”

    “世人都说财可通天,只呈给陛下一人所观的奏本,少主竟然也能轻易看到,易宅之力,在下当真佩服。”解牧苦笑道,“只是我曾在朝为官,后又因陛下愤恨而被迫辞官,只怕很多人都对我避之不及,有些事……多少力不从心。”

    “六年前,江南霍乱横行,令尊令堂皆身染重症,却无钱银医治。有一日,先生正欲砍柴换钱粮,粮店老板给了先生一个蓝白相间的包袱皮,包袱里有一剂药方,五十两碎银子和晟金号的一百两金票。”易寯羽拿起残页扔回灰烬中,看着它被点点红星重新烧灼,浅笑道,“那是晟金号发售的第一批金票,我清晰的记得,金票是黑字、蓝红印记,上附有晟金号的金戳,因江南连日阴雨捂得有些潮湿褶皱了。”

    “少主怎会……”见她站起身望向窗外竹林,回眸盈盈浅笑,解牧如梦方醒,立刻跪而行礼道,“小生多次寻找那粮店老板欲报当年之恩,可惜人海茫茫根本无迹可寻,没想到竟是易少主慈心相救。二老魂归之时,也是易宅派人赠两口红木棺材、一方安生之地……”

    易寯羽走上前扶起解牧,握着他的手笑道:“先生快快请起,先生才学可与太白、子美并肩,只是朝堂凶险,更是见不得有人忠耿直言。只要先生愿意,易宅愿永奉先生为座上宾。哪怕有朝一日,先生仍不改初心愿出仕为官,救国于危难救万民于水火,易宅也必定鞍前马后为先生驱使。”

    解牧有些哽咽,起身笑道:“承蒙少主救命之恩、惜才之情,只是小生如今落魄至此,要如何才能助易宅一臂之力呢?”

    “小姐,”钱蓉见易寯羽终于归来,跑下台阶,扶她下马车,笑道,“过了午时小姐才回来,一定饿了吧。婢子已让庖厨准备了重楼延年汤、佛手鲜栗羹、蜜制牛方、炙羊肉、七彩蔬果拼盘等十数道小姐平日里爱吃的菜,小姐先用些吧。”

    “我倒不怎么饿,确实疲乏了些,你吩咐下去,百花苑中也不许留人,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易寯羽伸着懒腰叹气,“得了,我自己去就好,你们也歇着去吧。”

    “小姐……”看着易寯羽拖着疲累的身子独自走向花林深处,钱蓉也只有一声轻叹,“只是女子何须这般辛苦呢。”

    “少主是听劝的人吗?”浩鹄走到钱蓉身旁也跟着叹息,“别说是一个废出朝堂的学子,哪怕是一品宰相,少主也不该熬夜忧心为他,若是病倒了,二公子回来还不家法伺候咱们。”

    浩鹄话音刚落,只见牡丹花簪从花丛中飞出直直钉在他一旁的杏树上,惊得两人都是一愣,浩鹄立刻抱拳行礼道:“少主我错了……”

    钱蓉走过去用力拔下簪子,轻笑道:“走吧。”

前章 第二十二节

    “铃铃”……

    随着梁下两枚小铃铛的响声,钱蓉立即带着一众丫鬟赶奔摘星楼,待到易寯羽闺阁前推门一瞧,那人已端坐妆镜前优哉游哉的打着哈欠。钱蓉端起茶杯走到她身旁,躬身请道:“落云姜茶,少主喝了能暖胃。”

    易寯羽接过茶饮下一口,沙哑着嗓音问道:“是谁来了?我听前厅怎么一阵乱哄哄的?”

    “主子听力也太好了些,睡觉也忧心旁事。”钱蓉递上热丝帕,笑道,“吴王自少主回来后不久便一直等着见您,约莫未时二刻,沈公子也来了。”

    “沈浩然绝不是多事的人,定是回去了,吴王还候着吧?”易寯羽擦过脸,正往面上匀紫云露,浅叹道,“去请他来这吧。”

    钱蓉摆好茶点,回首请道:“少主忙碌整三天,这才安睡了两个时辰,还要应付他?身子吃得消吗?不如婢子去回了他吧?”

    “他再不受宠,也是个郡王,又是少年将军、亲王之弟,在军中还是颇有人望的。无谓得罪他,去请他来吧。”易寯羽起身说道,“煎碗药来,要快。”

    “小姐自从三年前伤了胃后一向不吃苦药,今日到现在您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别先喝药伤了脾胃。”钱蓉本想相劝,却看她像是身子疲软又躺回榻上只好奉命离去。

    得小厮领路前去,赵橚一路小跑走进摘星楼,一推门便闻到浓郁的药香。他蹙着眉走进房间,只见易寯羽面容憔悴半倚在榻上正由钱蓉喂着药。

    “易姐姐,只两日不见,竟消瘦成如此……”赵橚红着眼缓步走向前,直直跪坐在榻前,双目擒泪,双手抓着床帏,深深叹息道,“这药闻着甚苦,姐姐是怎么了?”

    “殿下,”易寯羽撑起身子侧坐笑答,“殿下又忘了,您不该称我姐姐。”

    “此乃易宅,我身旁并无侍从相随,姐姐无需顾忌。”赵橚擦拭泪水,看她乌发垂落更显雪色面容憔悴,探身低声问道,“我曾随太医院掌令学过几年医术,若姐姐不弃,可否让我切一切脉?姐姐若有疑虑便也罢了。”

    易寯羽摇头浅笑,摆手递到赵橚前。赵橚微牵起袖纱却看见雪玉白臂上纤长的伤痕,声音颤抖道:“这是……这是雪肌凝萃膏诊疗后……前些日子哥哥去太医院寻此药,却没说药之用处……姐姐是因何受伤?”

    易寯羽浅浅一笑,仰首叹道:“殿下一向不沾朝堂琐事,如今我也劝您,不要再问。”

    赵橚看着那伤痕,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闭上眼认真诊脉,可易寯羽脉相之奇令他惊愕,止不住的清泪夺眶而出,滴滴落在易寯羽掌心之中。她侧过头看他垂首悲戚之态,伸手为他抹去泪痕,轻声嘱咐道:“还请殿下不要告诉旁人。”

    “姐姐!”赵橚握住她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姐姐心脉大损,只有常人一半心力,难不成平日里都靠这样的苦药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是好好的吗?”易寯羽浅笑道,“殿下还年轻,长成见惯生死离别后便不会这般轻易伤感了。还请殿下谨记一点,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晓,莫要告诉旁人,徒增烦扰。”

    “姐姐说的话我句句铭记,也请姐姐放心,我即刻回去研制新药,定保姐姐无虞。”赵橚倏地站起身,像是承诺似的郑重道,“姐姐若有任何难处尽可告诉我,赴汤蹈火,决不食言。”一语言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钱蓉绕过屏风走近说道:“小姐,我在楼下瞧着王爷擦着眼泪狂奔离去,是怎么了?”

    “我用龟息术压制心跳,让他以为我已时日无多。也不知他的泪水是真心还是……”易寯羽取下床头披风搭在身上,浅叹一声,“罢了,许是我多心。”

    “王爷虽年少坎坷,但也是在燕王全力庇护之下才得如今,年纪尚轻且从不涉朝政,较之其他皇子,心思还单纯,小姐何须连他也猜忌几分?”钱蓉扶着她走下楼梯,替她把鬓边散发别在耳后,浅浅笑道,“我给小姐备了些吃食,小姐用些再睡吧。”

    沈浩然的马车刚到易宅停下,正巧遇上赵橚从易宅奔出,乘小轿快速离去。

    灵儿见状喃喃道:“王爷怎么看上去如此着急?”

    沈浩然走下马车看着小轿离去沉思片刻,只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吩咐道:“在此等候。”

    众随从应声道:“是!”

    拉紧斗篷,沈浩然快步走进易宅,拐角顺着廊下小路走近百花苑,却在转角看到一棵高大的杏树上有个很不起眼的深深扎口。破口周围平整,定是利器快速扎入所致,可周围树上皆没有如此痕迹……

    沈浩然停步愣神,打灯领路的小厮不禁唤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浩然回头笑道:“今夜乌云密布,风也渐冷,许是又要下雨了。”

    小厮笑着说:“是啊,您请吧,少主正在摘星楼等候呢。”

    易寯羽刚拿起筷子就听见脚步声,起身向门口去,正见沈浩然大步来,不禁笑道:“沈大哥定是馋猫投生,每次易宅开餐准到。”

    “都有力气与我斗嘴了,想来也好得差不多了。”沈浩然解下斗篷递给钱蓉,一偏头就瞧着桌上摆着一壶酒,径直走过去拿起酒开盖一闻,冷笑一声,“我瞧你的病真是好了,玉梨酒清寒,根本就不是你这病人该饮的。蓉儿,拿下去,十日之内都不许你家小姐碰半滴酒。”

    “是!”钱蓉快步走上前,接过酒,迅速递给门外的丫鬟,让她们拿回去。

    “喂!我还一口没喝呢!”易寯羽几欲上前抢,却被沈浩然拦了下来,气得坐回位置上,饮下大碗重楼延年汤。

    “还在病间,就吃得这么油腻,于你养病无益,”沈浩然看着易寯羽愤愤不平的样子笑道,“钱蓉,撤下去,换一碗阿胶小米羹来。”

    “沈浩然!”易寯羽气得摔下筷子,起身高声理论起来,“酒也不让喝,菜也不让吃,干脆让我饿死好了!哼!”说罢便起身上楼去了。

    浩鹄走上前低声劝道:“沈公子……小姐确实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你家少主的小姐脾气就是被你们惯出来的,在府也就罢了,若再像王府那般,她有几条命可以折腾!”沈浩然听得楼上传来一记摔杯之声,冷下脸厉声道,“都撤下去!”说罢也径直上楼。

    钱蓉、浩鹄眼见如此也只得深叹一声关上门,抽身事外。

    沈浩然走上楼却见房门紧闭,推了推,怎料房门纹丝未动,叹道:“羽儿,开门。”

    房门依旧未开,只传来易寯羽高声愤懑:“沈浩然,你记着,你还没娶我呢,我的事你少管!”

    “开门!”

    “不开!”

    “开门!”

    “就不开!”

    ……

    浩鹄站在楼下看着钱蓉忍笑轻声道:“你说这两人就这么干吵有意思吗?直接把门踹开不完了吗?反正小姐也不在乎换扇门。”

    “嘘!”钱蓉也捂嘴笑道,“待会小姐又飞出一根簪子!”

    “嘭”的一声,沈浩然奋力踹开房门,绕过屏风,挽开纱幔,果然发现那人正裹在被子里,摇了摇头,无奈地拉起被子看着正背对自己的易寯羽,调笑道:“我还没娶你?你以为我真的想娶吗?谁会要你这种泼皮!”

    易寯羽头也不回的反唇相讥:“想娶的人多了,易宅门口天天排着长队呢,你没看见那是因为你瞎!”

    “我全心全意为你思量,你竟如此绝情,好啊,我走还不行吗!”沈浩然将被子扔回榻上,正转身才发现被子里的人正扯住自己的衣角,不禁笑道,“易少主绝色容姿,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大批王公贵族踏破门槛求娶,还是放手吧,我也好看看还有什么女子可以与你相配,让我倾心。”

    听闻被子里传来几声闷闷的浅笑,沈浩然坐在榻边,拉开被角,扶她坐起身,看她披头散发地傻笑,只得为她理好发丝无奈叹道:“小疯子。”

    易寯羽倾身上前,缓缓张开手臂抱着他,头靠在他的颈窝,埋怨的口吻像撒娇:“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这两日府中有些琐事要处理,何况我下午已经来过了,只是那时你尚在午睡,我就没好吵你。”沈浩然抚着她的发丝,问道,“屋子里这么浓的药味,你肯乖乖喝药了?”

    易寯羽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浅浅笑道:“大夫说病人要心情愉悦病才能好的快些,你喂我喝药我就能心情愉悦了。”

    “今日你用些米粥早点歇息,养养精神,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沈浩然抚着她的鬓角,看她难得低眉乖顺的样子浅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身子。”

    “怎么才来就要走!”易寯羽搂住他的臂膀不放,嘟着嘴蹙眉道,“你忙什么呢?是不是急着回去看金屋之娇?”

    沈浩然掐着她的脸笑道:“你这张嘴啊,怎么就这么不饶人!我哪有金屋?哪有比你还娇艳的佳人值得我去藏?”

    “这可说不准,京城里美人多了,那日在燕王府,我就瞧吕昭菡盯着你出神!”易寯羽松开手盘腿坐好,托腮斜目道:“她可是开国功勋吕达的女儿,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那日多番为难我不就是因对你一片痴心吗!”

    “你竟留意了她?她素来穿着淡雅,那日却刻意装扮,定是想与你一较长短。”沈浩然看她像是气更盛了,抱着她柔声哄道,“可她怎料到,易家小姐就算是未着片饰也艳压群芳,那样超凡的气质连孔雀都折服,又怎是她一介凡尘女子可以比肩?”

    “‘她素来’如何你怎么知晓?”易寯羽猛地抱住沈浩然,高声道,“沈浩然是我的!谁敢染指我废了她!”

    “哈哈哈!”沈浩然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我是你的,要不要再用生铁烧红烙一个疤印,写上‘易寯羽专有’?”

    易寯羽拍腿笑道:“这个法子好!你等着!”说罢便跳下青玉床,跑到书桌上拿起一支毛笔,又到妆柜前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沈浩然看她背影笑道,“找生铁呢?”

    打开妆柜底层,易寯羽终于找到一个金镶玉盒,快步跑跳到榻上,对着沈浩然笑道:“转过身去!”

    沈浩然想她正病着由她闹去,也没问缘由静静转过身,怎料却被她突然点了穴,猛然被拉下衣衫,曝露着左肩。

    “你要做什么?”沈浩然心中突然一惊,她怎么会点穴?

    “我和兄长幼年被少林寺方丈收养,曾拜过一个师傅,他是达摩堂的首座,教过我点穴防身之法,我学的粗糙,只会点穴不会解,你就忍忍吧!”易寯羽打开金盒,用毛笔沾着其中艳红色的脂膏笑道,“这样就不会画歪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已是不妥,你这女子怎么没有半分大家闺秀……”沈浩然刚开口教训竟又被易寯羽点了哑穴,费尽气力竟也出不了声。

    “是你自己闯了进来,怎么还怪我?我可是清白女儿身,我都不喊,你一个大男人只是露个肩膀,嚷什么呀!”易寯羽手中画笔如飞,一脸得意地调笑道,“我点穴力道不重,片刻就解了的,乖,啊!”

    沈浩然气得直喘粗气,暗叹自己怎么总是中招。待他还在思索易寯羽和少林寺的关系时一面铜镜突然摆到面前,他抬眼一望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易寯羽正拿着镜子站在自己身后,镜中自己肩胛处竟凭白多了一记约寸长的羽形红纹!形状虽不大,但嫣红绮丽,不像是普通的朱砂染料。

    “此乃朝鲜国的贡花——千日红所炼制的千日红膏,一旦沾抹便即刻沁入肌底,千日不消,不论用什么药水洗都是洗不去的!”易寯羽放下手中铜镜,指甲轻触那红纹笑道,“春秋时期楚国著名的息夫人就是用它的花汁作额妆才得千年‘桃花夫人’之称。”

    “易寯羽——”沈浩然倏地站起身,怒指易寯羽,指尖微颤,要咬紧牙根想骂却骂不出口。

    听闻楼上沈浩然一声怒吼,浩鹄与钱蓉回首对视,浩鹄轻声问:“要不要上去看看?”

    钱蓉罢手笑道:“准是沈公子又被少主戏耍了!”

    易寯羽蜷缩着身子抱膝蹲坐在床榻一角,低头柔声笑道:“人家还是病人呢,不能吼的,万一我吓破了胆,病得更加厉害了怎么办……”

    沈浩然走上前本想训斥却见她将头埋进臂弯佯装委屈道:“是你说要烙印的……人家只是小小女子,又不敢违抗!”

    “你!哼!”沈浩然气得连忙整理衣衫,转身拂袖而去。

前章 第二十三节

    明知得罪了沈浩然,易寯羽在天方初白时便梳洗妆扮好带着钱蓉来到沈宅。

    灵儿刚从庖厨烹上一杯茶,正往书房走,迎面就瞧见一袭蓝羽绿杉纹裳的易寯羽,赶紧上前拦住她,赔笑道:“给易小姐请安,公子他不在府内,您改日再来吧。”

    “我还没说找谁呢,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易寯羽走上前打开茶盖笑道,“这银针白毫配了石斛,难道不是给你家公子送去?”

    “怎么都瞒不过您,”灵儿躬身笑道,“公子他连日劳累,虚火有些旺,这茶的确是送去给他的。可是……公子吩咐了,他深感疲乏,这几日不见客。”

    “是不见客啊,还是不见我啊?”易寯羽唤来钱蓉,拍了拍她手中的樟木箱子笑道,“我深知昨日惹得你们公子不悦,今儿天还未全亮不就赶来赔罪了吗?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你们公子不会拒人与千里之外的。”

    看灵儿仍有些犹疑,易寯羽走上前夺走他手中的托盘笑道:“你不必担忧,只需告诉我你家公子现在何处,我绝不泄露是你说的不就成了吗。”

    “好吧……”灵儿侧身指着回廊尽头的水榭阁说,“那是公子的书房,您自己去吧,可千万别提我。”

    “行!”易寯羽边往前走边笑道,“蓉儿,赏五十两!”

    “是!”钱蓉将箱子只手托着,从袖中拿出银票笑道,“记着点我家少主的好!”

    灵儿收了银票连连施礼笑道:“姐姐说的是!”

    易寯羽快步穿过回廊,走上台阶,将托盘放置一旁廊下,蹑手蹑脚地在门边探看,正瞧见沈浩然坐于左偏室层层竹帘之后右手擒笔疾书,左手飞快地打着算盘。

    沈浩然笔未停,珠未止,面上淡淡笑容,说:“易少主怎么移动玉驾亲自来了?真是令沈宅蓬荜生辉啊,小生未曾远迎真是失礼,还望少主不要挂怀。”

    易寯羽并未立刻还嘴,转身拿起托盘,浅笑盈盈,莲步款款,殷勤道:“沈哥哥辛苦了,喝杯茶缓缓吧!”

    沈浩然放下笔,合上账本,抬眼瞧她玉面浅笑,甚是恭顺的讨好摸样不由得托腮笑道:“哟哟哟,怎么敢让易少主如此辛劳,快快放下,万一累病可怎么好!”

    “哥哥我错了……”易寯羽上前放下托盘,走到他身边蹲着拉着他的袖子,仰首恳切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向跋扈的易少主怎么会错,”沈浩然扶起她,推搡道,“小生还有琐事要忙,您请回吧。”

    “哥哥不讲信用!”易寯羽拉着他的手嘟嘴喃道,“哥哥昨日承诺要接我去玩的,今日却左推右搡。反正都画了,三年内都擦不掉了!”

    “你还有理了!天下也只有我如此容你!”沈浩然看她胡闹撒泼也只苦笑道,“马车早就备好了,我是想你正病着让你多睡会,等辰时二刻左右再去府上接你。谁料到你一早就跑来,半分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

    “嘻嘻,”易寯羽抬手让钱蓉进来,指着她手中的箱子笑道,“我亲自设计的样稿、挑选面料,哥哥试试,看合不合身。”

    “箱子里……是衣服?”沈浩然笑道,“你从未为我量过身,怎么知晓我的尺码?”

    “凤羽庄历经十年风雨,我身为庄主,自是有些本事的。”易寯羽走上前打开箱子浅笑道,“我去院子里等候,哥哥只管放心去试便好。”

    ……

    “衣服很是合身,当真为难你一片心意。咦,怎么只你一人?钱蓉呢?”沈浩然换好衣衫从水榭阁中出,望着呆呆看着自己的易寯羽笑道,“怎么了?不好看?”

    瞧着同色衣衫、同款纹样、同质面料的锦袍落在沈浩然身上,加上同系身侧的墨昙坠,同色玉质发簪……倒真像是夫妻一般!

    “没有,很好看!玉树临风!”易寯羽走上台阶摸着他的头冠浅笑,“郎艳独绝,世上无双。”

    “你是故意送了一件相同的衣服给我吧?”沈浩然拉下她的手,感觉掌中细手微凉,倾身问道,“手怎么这么凉?身子还没有好全吗?不如今天不去了?”

    “不行!君子重诺!我不能毁了哥哥君子之名!”易寯羽浅笑道,“我今晨特地骑马来的,那匹黑色大宛驹,哥哥见过的。咱们快走吧,天都大亮了!”

    “好好好,”沈浩然与她交腕向府外走,对灵儿吩咐道,“把我那匹金色汗血马牵出来。”

    “此番路途遥远,公子不坐马车吗?”灵儿俯身询问一句,却被易寯羽一记白眼又吓退了。

    沈浩然见状哈哈一笑,道:“还不快去?易小姐都生气了!”

    “是!”灵儿抬眼一望即刻施礼离去,只留一对璧人。

    “男子衣着树纹也好,你是女子,这番打扮倒显得淡雅纯粹,英姿非凡。”沈浩然看着两人衣衫笑道,“怎么想着绣杉树纹?没听你提过喜欢此树啊?”

    “年三十,在名馔轩,哥哥曾说喜欢杉树‘不攀不附、不蔓不枝’,因而特地让人绣的。”易寯羽抚着身上深绿绣纹浅浅叹道,“都怪我不善绣艺,怕绣的不好让哥哥嫌弃……不然就亲手绣衣了。”

    “我随口一提,你竟这般放在心上。其实心意到了就好,你仍在病中,我也不忍让你劳累。”沈浩然看她之左鬓簪有一支同款白玉簪,抚着她如丝般的墨发,浅笑道,“羽儿就这般模样,已经美煞光华,本就无需旁的点缀。”

    易寯羽近身轻声问道:“哥哥当真不生我气了吗?昨日回来是不是一直想各种招数洗掉那红纹?”

    “除了剜肉,有什么能洗去千日红?既然早知洗不去,何须费工夫呢。”沈浩然俯下身子,在她耳畔笑道,“反正你画的地方也没人能看到。”

    “当真不生气我便放心了,”易寯羽握着他的手浅笑,“哥哥眼下隐隐有些乌青,灵儿也说你连日劳累,若真的路途遥远,又逢哥哥身子不适,不如不去了吧?”

    “说好要成全我君子美名,你又打退堂鼓了?”沈浩然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回首浅笑,“走吧!”

    两人双双出府上马,因时辰尚早,街上行人鲜少,两人一前一后挥鞭疾驰而去,出城向南约走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到巍巍一座山下。趟过山前小涧,穿过一片竹林,隐隐闻到花香,不远处山麓下有一座竹桥,桥头站着两位佩剑绿衣,躬身抱拳跪迎:“拜见公子!见过易少主!”

    “昨日就派人通报过,里面应以一切准备妥当,”沈浩然夹紧马腹走在前,回首笑道,“随我来吧。”

    虽不知沈浩然葫芦意是什么药,易寯羽却已暗中记下所有来时的路,她低头浅浅一笑,也赶马上前。

    “穿过竹桥便是上山路了,山中雾重,你骑稳些。”沈浩然拂去身旁的竹叶,指着一条岔道说,“左边是山茶林,有十数品种:紫玉曼陀罗、赛金花、美人尖……右边是一片荷塘,也有数十种莲花,最难养的傲霜、霸王袍、彩云飞渡都给你种上了,每种花都有专人培育,开得甚是灿烂。”

    “给我?”易寯羽骑在马上,行至山道间,俯瞰山下种种花卉,不禁一问,“这整片山林都只种花吗?”

    “你曾说过你不喜欢花,而百花苑种种不过是为了梦妆轩研制新奇妆饰,”沈浩然微微侧身,回首笑道,“小小百花苑能种多少,我便买下了这片山林,分片种上不同花卉,保证四季芬芳!”

    “整片山林?”易寯羽见他侧身下马,也跟着翻身下马,走上前挽着他的臂膀问道,“都只种花吗?”

    沈浩然把马拴好拉着她的手登上石阶说:“三年前买下这里,本想做个夏日消暑之处,你若喜欢,便赠与你,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吧!”

    “此山不高,山势蜿蜒阔达,确是种花的好地方!”易寯羽拉着他的手笑道,“哥哥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这么多花种,哥哥定是花了不少心思!连日忙碌就是为了这个吧,真是辛苦!”

    “小心脚下,”沈浩然拉着她向山上走去,并未回答她的疑惑,只是叮嘱道,“来人禀报前几日山间一直下着小雨,路有些湿滑,此处景色不是最佳,只是从此上山最快,你拉着裙摆小心些,莫要滑倒了。”

    易寯羽跟在其后浅笑,由他牵着,走了约一刻总算到了山顶“凌云阁”观景台。山下片片粲然群芳,金雾缭绕,百鸟齐鸣,春光美煞年华。听着沈浩然不厌其烦的一一介绍,易寯羽忽然有些恍惚。她靠在男子肩头,望脚下似锦繁花,闻着浓郁花香,浅浅微笑。

    自己说了这么多,易寯羽却始终一言不发。沈浩然低下头看她浅笑,轻声问道:“喜欢吗?”

    易寯羽双眸一转,挽着他的手臂笑问:“下个月初五便是我的生辰,哥哥会来吗?”

    “自然!”沈浩然抚着她鬓角的碎发,浅笑道,“怎么这么问?莫不是你不想要我去?”

    “哪有,”易寯羽摇头笑道,“既然哥哥会来,我想先在此向哥哥要份贺礼,可以吗?”

    “我说了,此山庄从今日起便是你的。”沈浩然掐着她的脸笑道,“你这个小贪心鬼,看上了我别的什么吧?说罢,只要你想,拿去便是。”

    “哥哥既应允了我,在初五当日,我再告诉哥哥要什么。”易寯羽握着他的手捂着肚子嘟嘴喃喃道,“走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傻瓜,”沈浩然揽过她肩笑道,“我早让人准备了百花宴,还有新酿的竹叶青!”

    易寯羽眨着双眼仰首笑问道:“真的吗?”

    “真是个小吃货!”沈浩然掐着她的脸笑道,“只准喝一杯啊,你若真心喜欢,等你病好了,我再让人给你送些去。”

    “恩!”易寯羽点头笑道。

    酒足饭饱后,沈浩然领易寯羽坐着竹轿游历山间,本想把风光最好处都带着她游览一番,只可惜妮子生性活泼,半刻都不安生,看到一处好景就跳下轿独自跑去,沈浩然只得追随。

    “东坡先生曾言‘一树梨花压海棠’,哥哥竟在这半坡都种上了梨花。前夜雨纷纷,更成了这步步碎玉路,真是好看!”易寯羽深嗅着芬芳花香,侧身一瞥向不远处竟有两株浅绿色的梨花,“绿色的!哥哥这般有心!”

    “我问过钱蓉,她说‘少主独爱梨花,言其片片冰心’,我也是月前刚刚布置好这……”沈浩然拂开花枝,看她跑得快赶紧喊了声,“路滑,你慢些!”

    易寯羽跑上前,牵下一枝仔细观瞧。浅绿色花楹上浅下深,朵朵圆润精巧,还未完全绽放便已暗香浮动。易寯羽折下一枝,去了阔叶,对着小溪簪在鬓角一旁,欢喜地跑回沈浩然身旁,拉着他的手笑问:“此花鹤立鸡群、不落凡俗,叫什么名字?”

    沈浩然见她当真喜欢,一边为她簪稳花枝,一边笑道:“着意安排人试的新品种,还没有名字呢,你若喜欢便给它取个名字吧。”

    “旁的梨花要么是冰晶雪白,要么是淡黄优雅,独独此花莹绿精巧,恩……”易寯羽托手点颌想了片刻,浅浅笑道,“崔颢曾言:‘绿鬓红唇桃李花’,不若就叫做‘绿鬓’,哥哥说好不好?”

    “‘美人花貌映玲珑’,如今它又做花钿簪在侧,绿鬓一词很是贴切。”沈浩然看着她笑得有些狡邪,微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哥哥既然说‘美人花貌映玲珑’,”易寯羽看他身子微微后退,从袖中拿出一支绿鬓笑道,“哥哥这般玉容,自然也是配的上的!”

    “哪有男子簪花的,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看她步步紧逼,沈浩然忙后退几步,没想到她却大步跟上,自己只得扬开花枝侧身快步逃开。

    “谁人规定男子不能簪花,哥哥戴上没准就成了新风尚呢!”易寯羽提裙追去,边跑边笑,“哥哥试试吗!很好看的!”

    “你这妮子愈发爱胡闹了!”沈浩然见她追得气喘吁吁,停下脚步笑道,“你看谁家未出阁的小姐像你这般爱疯爱闹!”

    “我本就与众不同,哥哥一早便知!”易寯羽趁他不注意大步跑上前,故意扑倒他。沈浩然只顾双手护她,易寯羽却眼疾手快的把花枝插入他的发中,倒在他的怀中咯咯笑道:“很是好看!”

    沈浩然扶她坐起身,看两人身上都沾满落花细尘,斜睨着轻叹,而那女子却笑得更欢了。沈浩然别过头,苦笑一句:“真是个小疯子!”

前章 第二十四节

    眼见铅色云幕低垂,怕是不多一会便有暴雨。沈浩然留话让人好生照料山中花卉,与易寯羽一路狂奔回到了应天城。刚刚入城暴雨便倾盆而泻,两人躲避不及身上都沾了些雨水,只好赶马到最近的名馔轩。

    “都是我不好,早知应坐马车的,”沈浩然跳下马拉着易寯羽便跑进店中,用袖子替她擦着额边的雨水,低声致歉道,“衣衫湿得厉害吗?冷不冷?”

    “我没事儿的,倒是你,为了护我头发都湿了,赶紧擦擦,可别着凉了。”易寯羽从袖中拿出丝帕给沈浩然擦鬓角,侧身余光却看到一楼拐角处一个熟悉的娉婷身影。

    “公子好!”小二见到沈浩然、易寯羽赶紧行礼上前,让杂役牵着马至后庭马棚,递上干净手帕殷切问道,“贵人们淋了雨,不若去包间,小的准备些暖炉来。”

    “快去快去!”沈浩然接过手帕替易寯羽掸去身上水珠,回首蹙眉道,“准备个羊肉锅子,温一壶黄姜酒!”

    “得勒,”小二在前领路道,“二楼左转第一间‘天字号’房,公子请,易小姐请。”

    两人同时转身却看到迎面走来的吕昭菡与其侍女。吕昭菡目不斜视只向沈浩然低头行礼浅浅一笑,柔声道:“沈公子好。”

    “吕小姐有礼了,这样大的雨你还前来为令尊大人打桃花酒吗?”沈浩然拱手一笑道,“若大人喜欢,我明日命人送两大坛至贵府上吧。”

    吕昭菡抬眼仔细观瞧才发现这两人不仅衣衫首饰相同,就连别在鬓角的花饰竟也像同取一株,深深吸一口气,尴尬一笑,摇头道:“父亲大人喜爱,为父出力本就是为人子女分内之事,怎好劳动公子身边的人呢?看公子风尘仆仆不知是从哪里来?”

    “晨起我见天朗气清,便与易家小姐出城观景,怎料回来时风云变幻,这才淋了雨。只是现下雨正大,徐小姐还是着急回去吗?”沈浩然正客套着,却听见身侧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侧身一看易寯羽已然独自上楼去了,浅笑赶紧说道,“我派顶轿子送小姐回去吧?”

    瞧沈浩然双目止不住的向楼上看去,他已然下了逐客令,再待下去也只是凭白遭人嫌弃。吕昭菡错身挡住他的视线,笑道:“来时已有轿辇相送,不必公子挂心了。时节反复,公子仔细保重,小菡告辞了。”

    “谢小姐挂怀!”沈浩然送她至门口,见她上了轿转身向二楼走去。

    易寯羽推开二楼的窗户向下看,听着沈浩然脚步声确已上楼,立即双手中指凝气对准不远处吕昭菡的轿子和轿夫迅速弹指,一指真气击中轿夫膝盖,另一指击中轿梁。只见轿梁劈断的同时轿夫失足摔倒,整个轿子侧翻一旁,吕昭菡狼狈滚出轿辇,在雨中捂头斥责那个倒霉的轿夫。易寯羽早已料定,就算吕昭菡摔得满身泥,以她爱慕沈浩然之心也断不会让其看到自己这般不堪的模样,定会舍近在咫尺的名馔轩而选择冒雨回府。

    易寯羽关上窗户,扬眉一笑,低声轻蔑道:“活该!”

    “外面是什么声音?”沈浩然推门而进,看到易寯羽正襟危坐,正嘟着嘴不理人,掩下好奇心赶紧走上前,陪笑道,“生气了?”

    “你们两人迎来送往、嘘寒问暖有我什么事儿啊,我干嘛要生气!”易寯羽拔下发上的梨花枝往桌上一扔,愤愤道,“我看吕家小姐总是盯着你的发髻,她若真喜欢你拿去送给她好了。她可是将军府大小姐,比我这个小商贩配得上你许多!”

    “小气鬼,”沈浩然坐到她身边拿起花枝笑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赛马最后约定哪里为终点吗?”

    易寯羽微蹙眉喃喃道:“就是名馔轩啊……”

    沈浩然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大年三十夜,我在哪里请你吃的青团吗?”

    “不就是这间房内?”易寯羽低首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吕昭菡就算痴心再深,身为朝廷命官的女儿自然不好意思去你府上探望,便常常以为父买酒的名义到名馔轩等候,希望能见你一面,闲聊几句。你之所以多次带我来这无非是想让她明白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对吧?”

    沈浩然拿着花枝轻轻打她的额头,苦笑道:“我早已将心意表白清楚,只是你这个笨蛋什么都不知道!”

    “你表达的太含蓄了,我怎么猜得到!”易寯羽摸着头嘟嘴喃喃道,“你要是早说明白……”

    “我还要怎么说明白?”沈浩然取下发间花枝,斜睨她道,“你给我下毒我都不生气,事事维护,件件依顺。花苑准备的那么精心,你却让我再送他人!”

    “我错了……”易寯羽拉着他的袖角低头认错却见沈浩然依旧冷着脸,怒气似未减半分,干脆抱着他的臂膀,赔笑般柔柔唤道:“浩然……”

    沈浩然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放下手中花枝,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以后不许再这样无理,以免旁人以为沈夫人只是个悍妒的市井妇人!”

    “恩!再也不会了!”易寯羽见他眼神犹疑,举手起誓道:“我发誓!”

    “这个……”沈浩然望向桌上的花枝,问道,“怎么办?”

    易寯羽拿出丝帕将其细细包好,放在怀中。正巧小二领人端着热锅敲门,易寯羽盈盈笑道:“我们吃饭吧!”

    骤雨稍停,沈浩然送易寯羽回府,正扶她下马车,易宁忽然大步从府内出来,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盯着二人的服饰笑道:“姐姐这是去哪了呀?”

    “宁儿,”易寯羽大步走上台阶拍着易宁的肩膀笑道,“差人说你要后天才能回来,怎的今日就到了?”

    “我在路上听闻姐姐病了,弃辎重,骑了两天两夜的快马才赶回来!怎成想,回来却不见姐姐,听蓉儿说才知是被沈公子请了去。”易宁拱手抱拳,笑道,“多谢沈兄连日来对姐姐的悉心照顾,易宁在此谢过,改日定当备上好酒菜邀沈兄过府一叙。”

    “不必如此客气,”沈浩然点了点头,侧身抚着易寯羽的肩头笑道,“更深露重,早些休息,我明日要去见南下的上官鹤,等我忙完了再来看你。”

    “好,你也早些歇息。”易寯羽柔柔浅笑,目送他乘车离开,转身解下风袍递给一旁等候的钱蓉,轻声问道,“是谁来了,怎么你们在此等我?”

    易宁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还能有谁?那帮麻烦的家伙!”

    易寯羽穿过风廊快步走入正厅,只见两位玄色衣衫者正端坐堂上,喝着名品,等候自己。她走上前行礼道:“不知两位王爷大驾,有失远迎。如此深夜,二位王爷怎会来寒舍做客,易宅有什么能效劳吗?”

    “刚下过一场大雨而易少主的衣衫却洁净如新,丝毫没有被风雨濡湿,连上天都不舍将雨水落在你的衣上,当真是贵人。”赵棡放下手中茶杯,话语中有几分怒气,面上仍旧浅笑,徐徐道,“这云中翠虽是顶好的碧螺春,可几壶泡下来却已然没了滋味。易少主,你说是不是?”

    “我自知晚归怠慢了贵客,王爷的茶若是淡了,民女为您烹一杯新的来?”易寯羽赶紧上前拿起赵棡的茶杯递给钱蓉,赔笑道,“还请王爷恕罪!”

    “听小橚说易小姐病得厉害,我瞧今晨阳光很好,多散散心对康复也是有助益的。”赵棣扶起易寯羽带她落座浅笑道,“何况今日我与哥哥来并未事先告知,又是有事相求,还请易小姐不要见怪。”

    “王爷客气,不知是什么事?”易寯羽挥袖遣走奴仆们,只留易宁坐在身旁,浅笑道,“已无旁人,王爷可放心。”

    “易宅府训之严、家仆之忠本王早有耳闻,自然放心。”赵棣递上一封长信,信封未曾封口,他浅笑道,“母后听三哥说易小姐曾出席本王诞辰,以为我与小姐必有几分交情,所以交托:想在凤羽庄和晟金号定制一些新巧服饰,听闻梦妆轩妆容推陈出新、十分精致,也想请易小姐费心一番,望在十日之内画出初稿。信封里是母后素日喜好的图样以及定金,还请易小姐费心了。”

    易寯羽望着信封沉默片刻,莞尔一笑道:“皇后娘娘赏识乃是易宅上下无上荣光,娘娘懿旨我等也不敢违拗,只是……”

    “莫非母后的吩咐易少主也想借辞推脱吗?”赵棡挺直腰背斜睨道,“你要知道往日这等好事都只落在沈家金号,风水好不容易转到易宅,易小姐怎么不珍惜?”

    “岂敢,王爷或许不知,为着下月的百花节和五月的摸钉节各门各府已有不少订单,我就算调集三洲工匠也疲于应付,前些日子宫中贵妃娘娘也派人下令……”易寯羽起身将信封送还至赵棣手中,强笑道,“只怕羽儿有心无力,更何况娘娘是国母,身上一事一物都不可马虎大意,我素来胆小不敢惹事,若是哪里出了错惹怒了娘娘可怎么好……”

    “贵妃娘娘也中意易宅之物?”赵棡沉吟片刻,转而言道,“本王这些天下朝经过凤羽庄总看到门庭若市,若真不小心弄错妃后、命妇之物那可是僭越的大不敬之罪,如此看来还是交还给沈宅更妥帖些。”

    赵棣接过信封饮茶笑而不语,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才笑道:“都看我做什么?我一向出征在外不如三哥知晓后宫规矩,更何况沈宅有‘皇家特贡’之喻,想来也更名正言顺些。”

    “是啊,原本后宫之物就该全权由内务府一力承办,只可惜那些粗手粗脚的奴才手下竟无一个精品可入娘娘们法眼,这才有了所谓的‘皇家特贡’。好吧,本王自会禀明母后,只是希望下次母后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姑娘不要再推辞才好。”赵棡站起身笑道,“天色已晚不多打搅了,告辞。”

    赵棣也起身笑道:“告辞。”

前章 第二十五节

    “姐姐,沈公子口中的上官鹤就是解牧吧?”易宁扶着易寯羽落座,独自去关摘星楼一楼的暗格,转身为她递上一杯茶,见她喝水点头不语,“他被上层世族所排斥,又因折本言辞犀利在殿前被皇上怒骂,逼不得已辞官避世。这样一个毫无未来桀骜破落的寒门学子,姐姐何苦托江北赫赫有名上官族收他为义子,还将江北盐粮生意交给他管?”

    “就是因为他是寒门学子,无依无傍,朝中更是无人敢与之亲近,只要我能给他一展才华的机会,他定会死心塌地为我做事。何况江北票号、瓷器有石亮,漕运、镖局有凌霄,没有这两人相帮,他就算再桀骜也翻不起几尺浪。”易寯羽放下茶杯,拉着易宁的手低下声音道,“你此次南下可按我的嘱托尽数收购米粮?”

    “姐姐再三叮嘱的,我怎么敢忘。几乎是倾尽十八省晟金号之力,不只是米粮,油酒木布、药石铜铁,凡是与之相关的我都已经尽数收购,眼下各个舱门都已封满,姐姐放心吧。”易宁笑道,“江南装不下的,我都已经拜托漕帮的兄弟日夜不停开船运往江北,想必过些时日,石亮就会亲自来向姐姐复命了。”

    “凌霄来时就说他在江北看到地里的高粱还未抽芽就已覆上虫蚁,如今江南雨季提前又如此迅猛,很快江北将颗粒无收而江南却是汛灾不止,粮油布木价格一定会成倍向上增长。”易寯羽起身思量,缓缓说道,“挑个晴好的日子,你独约上官鹤,告诉他:为了防卫瓦剌和鞑靼,皇上预设九边进行防御。边城路远,后方补给将困难重重,又逢天时不利,一旦军中因缺粮而乱,边疆必定不保。你让他向居庸关、玉门关等边关要塞售买军粮,但要当地官衙开具盐引,卖多少粮食就要多少盐引;等粮食运到了军队,再要一份军方用盐盐引,拿着盐引去盐场收盐,但只收不卖,等待时机。”

    “无论百姓用盐还是朝中、军方用盐都早已被盐帮所管控,姐姐是要积攒力量向盐帮出手了吗?”易宁不解的问,“柴米油茶一向被沈家垄断,姐姐这次为了一举歼灭盐帮恐怕会失手伤他,姐姐何不将计划告知沈公子,有他助力岂不是如虎添翼?”

    “沈家脉络复杂,何况……算了……盐帮贼子敢下蛊害你,还是先除了他们为快!”易寯羽坐下继续说道,“此事朝中定要有人为我们说话才好……石亮前些日子不是飞鸽传书说有一批瓷器被山贼所劫吗,那就盐帮担着此事吧。何况盐帮一向欺行霸市,随意抬高盐价,商界早已愤然不满!让那些苦主一路步行,添油加醋给我告到应天来。挑两个嗓子粗壮的带头,一路哭喊,定要闹得民怨沸腾不可!”

    “姐姐为我愤懑忧虑、尽心筹谋,我自是很感动。只是,他们到了应天又该如何?”易宁想一想,道,“以二皇子、三皇子的个性是不会引火上身的,赵棣军功最盛,眼下最爱避风头,看来只有太子最合适了。”

    “不错,太子一向标榜自己仁厚爱民,一旦查到了盐帮,定不会轻轻放过。”易寯羽看着摇曳的烛火浅笑,“应天府尹罗敏芝是太子门生,就让他们联名告到那去。”

    “盐帮罪恶滔天,可朝中有不少人收了他们的奉金,只怕太子势单力薄啊。”易宁心生一计,浅笑道,“我南下时,福建总管陈敏之上报,盐帮长期掳劫商船、走私黑火,陈已掌握不少相关罪证。不若再扣一个私通倭寇之罪,定叫盐帮永不翻身!”

    “赵棣军中人缘最广,若是真有守军作证坐实此罪,便更好了!”易寯羽点头笑道,“走私通敌若是都不足以处置他们,就再安排些船……私运兵器,就是万赎死罪了!”

    “姐姐思虑周全,我立刻着手此事。对了,我回来时听浩鹄说青鸿和浩天遇袭,青鸿还病了,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回来。”易宁看她不慌不忙、浅笑不语便立即明白,玩笑道,“哦……定是姐姐安排的,话说回来,最担心他们的人该是安庆公主了吧?三年前她私出宫门遇险得姐姐所救便一发不可收的……”

    易寯羽起身佯装怒道:“还敢胡说!我可要动手打人了啊!”

    “姐姐就知道打我,我回来得这么辛苦,姐姐也不问问我好不好!”易宁撇嘴抱怨道,“方才我可是看见了,沈公子穿着跟姐姐一样的衣衫,戴着跟姐姐一样的发簪。姐姐还不肯让沈宅出力,生怕牵连了他们。我不服,我易宁也是玉树临风、聪明绝顶,姐姐都没有跟我穿同款衣服、戴同样发簪……”

    “好了好了,你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这么啰嗦,去去去,天色已晚,早点儿歇着,明儿一早还有事要你忙呢……”正说着,易寯羽打开暗格的门,推搡着把易宁推出了门,“浩鹄,把二公子给我带回云岭阁,省得他在我这碎碎念个没完。”

    “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姐姐这就开始嫌弃我了,从明天开始我也要穿绣杉纹的云锦,戴竹形的羊脂白玉……”随着浩鹄强力拉扯,易宁的声音也渐渐消弭,独留下浅笑的易寯羽。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易寯羽悠悠然睁开双眼却看见沈浩然闭目正端坐在自己床前。钱蓉见她醒了,赶紧上前奉茶,伺候她漱口。

    “怎么睡到现在才醒?是身子又有不适吗?”沈浩然伸手抚着易寯羽的额头,掌下确实有些微热。他不禁叹了口气,缓缓叹道,“昨日定是强撑着身子陪我去的,是不是?”

    “我没事儿,”易寯羽喝口热茶,拉过他的手笑道,“你今日不是与上官公子有约吗?怎么在此?”

    “雨多路滑,他差人说许是下午到,我左右无事,正好来看看你。”见易寯羽坐起身,沈浩然赶紧把榻边的风袍给她披上,浅笑道,“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一早就吩咐人炖了血燕玉梨羹,蓉儿说你偏爱酸甜口,我还特地加了些乌梅进去,现下正热着,要不要吃一些?”

    “病中憔悴,我尚未洗漱,更是什么难看的样子都被你瞧见了,哪有什么胃口。”易寯羽嘟嘴笑道,“以后不许这么早来,我要装扮好了才准你看。”

    “你什么样子都好看!”沈浩然捏了捏她的侧脸,起身笑道,“那你好好打扮吧,我在楼下等你。”

    “算了吧,反正你都不在意,”易寯羽翻身下榻,端坐在桌前拿起勺子递给沈浩然,调笑道,“可不是什么人做的东西我都吃,赏你个面子,你喂我吃吧。”

    “哈哈哈,”沈浩然接过勺子,无奈的笑道,“你这会可真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反倒成了府中的长工被你驱之左右。”

    “易宅千金可不就是娇生惯养吗,哥哥一早就知道了呀,”易寯羽看他打开盅盖,香甜气息铺面而来,浅浅笑道,“是亲手做的吗?”

    “我一个公子哥哪会做这种东西,非要我做你才吃吗?”沈浩然轻轻舀起一勺,递到易寯羽唇边,笑道,“张嘴!”

    “你都不尝一下吗?若是烫了、腻了,我才不要吃!”易寯羽看着沈浩然放下勺子一脸无奈,竟托腮笑道,“我就喜欢看哥哥生气的样子,剑眉微蹙,格外英气。”

    “你……”沈浩然摇头侧身笑问钱蓉,“她一向都这么不讲道理么?”

    “少主就是道理,奴婢们只是听吩咐做事罢了。”钱蓉躬身笑道,“日子一长沈公子就知晓了。”

    “江湖纷传,你与易兄伴随一束红光降生在少林寺神像怀中,脚心有六瓣莲花印记,是神子转生,得之便得天下。现下看来除非传言属实,”沈浩然看着易寯羽若有深意地笑道,“否则以你这个刁钻的个性,是怎么在商场上游弋而创‘凤羽庄’、‘梦妆轩’?”

    “天下人皆爱以讹传讹,传闻能有几分可信,”易寯羽拿起勺子舀着羹汤,低头道,“难不成哥哥是为了得到天下才与我亲近、多番纵容我吗?”

    “传闻不止如此,还有人说你们有通晓未来的本领,凡事占尽先机,所以才十数年便从分文未有到如今富可敌国。”沈浩然面上虽是笑容,言辞却以冷淡许多,“不若你告诉我,为何一夜之间江南所有粮油柴茶都被收殆尽,除了易宅有这样的财力与胆气,天下间还能有谁做的了此事?”

    “原来哥哥来不是送汤羹,而是质疑易宅囤货自居、企图强占本属于沈宅的市场份额吗?”易寯羽放下汤勺,大方承认,“是我派人做的,哥哥现在才得到消息未免太晚了。”

    “易宅主打票号、布匹、瓷器、脂粉、驿站生意,我沈宅有的是机会,可却从未沾染,你如今这么大的动作是意欲何为?”沈浩然彻底冷下脸来,蹙眉问道,“天下之财不可能被一人所占尽,你有什么打算为何不能事先告知我?”

    “我掌控十八省的生意多年,不论做何事从未需要他人认同许可。我不明白,我只是收购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哥哥为何就这般信不过我。若真是导致沈宅有何损失,哥哥再来找我算账不晚。”易寯羽盖上盅盖,冷笑道,“这羹还热,可我身子不爽,蓉儿,送客。”

    “是我信不过你,还是你信不过我?”沈浩然起身叹道,“羽儿,你若真想要什么大可以告诉我,若我有还会藏着掖着不给吗?”

    “好啊,那我告诉你,我要盐帮帮主林晖的项上人头,还有盐帮手上所有可以操纵盐市的价码。你可以给我吗?”易寯羽垂首眼眸一转,叹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即使病了也不愿吃药吗?多年前我就是因为吃错了药以致如今天气稍有溽热便反逆不止、食不知味,宁儿也是被他们暗下蛊毒险些丧命!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沈浩然挥手让钱蓉离开,扶易寯羽坐下,缓缓道:“你从未告诉我这些,若你开口,我也可以帮你呀。”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易寯羽垂首哽咽道,“王浩当初就是执意为宁儿寻解药,才命丧悬崖……我不想你也因为我出事……”

    “难怪你自责至今……”沈浩然搂过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放心,我不是王浩,我会好好保重自身,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盐帮势大,我不想拉着你陪易宅冒险。你放心吧,此事我有八成的把握。只是,若我失手伤了沈宅,你可要原谅我。”易寯羽侧头靠在沈浩然的肩上,浅浅笑道,“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万事不可逞强,”沈浩然轻轻拥住她,笑道,“你只要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我都可以为你,就好。”

    “你为何如此骄纵我?就不怕把我宠的更不讲道理了么?”易寯羽低头看着他腰间系着墨色昙花笑问,“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沈浩然抚着她的鬓发,轻轻笑道。

    “那我一定要在你最爱我的时候死!”易寯羽仰头笑道,“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一辈子,也许还能记到下辈子……”

    沈浩然看她笑魇如花,亮若点漆的双眸认真得不像是开玩笑,低下头也轻声笑问道:“若是我忘了呢?若我爱上别的姑娘了呢?若是在你死的时候我才告诉你,我从没爱过你呢?”

    易寯羽被他问的一愣,惊愕的表情倒是逗得沈浩然一笑。沈浩然将她拥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任她靠在自己的肩窝,缓缓说道:“‘冬雷震震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死生不弃,我不会忘的,羽儿也不能忘。”

    易寯羽眼泪簌簌而落,滴滴尽数沁在沈浩然肩头,轻轻道:“浩然娶我好不好?此生来世都只疼我一个好不好?”

    “不好,”沈浩然刚说出口就被易寯羽打了手臂一下,看她侧过脸故意不理自己,也将脸侧过去讨好道,“将来有了孩子,我怎么只疼你一个啊?”

    “那我不管,”易寯羽哭嚷得更厉害了,“反正你只能疼我一个。”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沈浩然以袖替她拭去眼泪,笑颜哄道,“怎么办,我也好喜欢你的霸道。”

    易寯羽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正巧浩鹄叩门禀报道:“少主,凌公子陪公子回府了,眼下刚到正厅。”

    “哥哥回来了?”易寯羽起身去开门,提着裙子跑下楼去,又问道,“他的病好些了吗?凌公子是谁啊?”

    浩鹄跟在其后笑道:“龙门镖局的掌门、大名鼎鼎的‘鬼医’凌霄啊,也是得他照顾,公子才得平安回府。”

    “羽儿,”沈浩然突然叫住她,笑道,“易兄可能不会太想见到我,现下已近午时,我先回沈宅,你好好调养。”

    “好,”易寯羽点头笑道,“蓉儿,送沈公子从侧门出。”

前章 第二十六节

    “好了,”钱蓉放下手中玉梳,望着镜中佳人浅笑道,“木槿花髻,小姐可喜欢吗?”

    “是今年蓝颜将军夫人定的新款髻形吗?”易寯羽抚着鬓边浅粉色冰种玉的木槿花簪浅笑道,“淡雅脱俗,很好。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该下朝了,”钱蓉笑得别有深意,“小姐是现在去吗?”

    “这是自然,上官公子还等着咱们呢。”易寯羽拿起面前的檀木盒子,起身笑道,“命青鸿好好休息,只怕过不多久宫里那位主子就要来看他了。”

    钱蓉躬身行礼送道:“一切已经打点妥当,小轿在后门等候,小姐放心。”

    身为天下首富,易寯羽出府排场一向奢华,而今天,却只有浩鹄相随,两人静静从后门出,素布小轿走街串巷直到“胡府”外才停住。浩鹄还未上前叩门,府中便已有小厮启门引路。

    关门,落轿,易寯羽穿过不大的庭院一路行至西厢房,终于见到了这位当朝新宠——李惟庸。

    “易少主芳驾,胡某未曾远迎,真是失礼。”李惟庸拱手笑道,“知晓少主喜爱龙井,我特备桃花露水热沏,还望少主不弃。”

    “大人劳碌一天,却还惦记着我,小女子真是心中有愧。”易寯羽随他进门落座,放下手中木盒笑道,“燕王寿宴上未见到大人,听闻大人当日因偶然风寒未至,如今看大人的气色像是大好了。小女子身子孱弱,不堪风寒一日病倒,如今才来看望大人,还请大人赎罪。”

    “少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李惟庸拿起茶杯递到易寯羽手上,浅笑道,“少主尝尝,新摘的头一尖,回甘甚好。”

    易寯羽笑着接过茶杯,打开盖深深一嗅,浅笑道:“前些日子沈家公子浩然曾到府上探望,赠的也是此茶。”

    李惟庸面上明显一滞,转尔笑道:“许是……同买一家吧。”

    “茶叶再贵重,也不过是浮在水中,味尽即去,消散甚快……哎呀,大人才冠天下,小女子怎敢班门弄斧,该打该打。”易寯羽放下茶杯,做样拍了鬓角两下,转头莞尔一笑,将木盒推到李惟庸手边徐徐道,“听闻大人已拜官至左丞,小女子特备薄礼相贺,还请大人笑纳。”

    李惟庸浅浅笑道,缓缓打开木盒恍惚瞥见一张折好的房契,不禁低头浅问:“胡某才疏学浅,怎能要少主的东西?”

    “我本还有事要求大人,大人此言,要小女子还如何开口啊。”易寯羽抽出手帕,抚泪角叹道,“我本是浮萍,若不倚仗大人,还不知要飘到何处。”

    “你们下去吧,”李惟庸看家奴尽退,轻声笑道,“不知易少主遇到了何难处?”

    易寯羽侧身笑问:“大人博闻广知,可听说过江北上官族?”

    李惟庸点头轻问:“赫赫有名的江北粮王?”

    “是,”易寯羽点头缓缓说道,“上官公子与家兄乃是生死之交,小女子这次冒昧前来,也是受上官哥哥的嘱托。这两年粮价波动厉害,上官家想另觅出路,便将西北盐湖、沿海盐场半数尽收,可这盐引却迟迟拿不到,晒好的成盐也无法卖出。真是急的没法子,才求到大人门前,求大人可怜。若大人能略施援手,这近郊六进六出的院子不过是区区之数。”

    李惟庸思忖片刻,蹙眉道:“李某虽是左丞,可一向不过问盐引盐税之事,恐怕不好插手。”

    “大人无需忧心,不过多久,便会有良机,只要大人能在陛下面前劝上两句此事必成。”易寯羽正襟危坐,浅浅笑道,“大人是左丞,位在百官之上,也随陛下出生入死,身份尊贵,却屈身住在这样的院落中,小女子真替大人感到不值。听闻府上有位小夫人初有身孕,小夫人千金贵重的身子可要仔细养着,这新宅院四周有大片樟林,到了夏日不仅虫蚁不近,还凉爽透心、暗香浮动。”

    “哦?”李惟庸抬头仔细看她侧鬓上的发簪,笑道,“前几日,我听夫人说,蓝将军的夫人在梦妆轩定了一批粉玉木槿花簪,想来与少主发间无异,当真是美丽精巧、巧夺天工!”

    “大人消息真是灵通,”易寯羽笑道,“蓝将军早年肩骨受了箭伤,这长年修养的灵药——八宝紫金丹还是上官族所奉呢。大人素来与将军交好,将军定是告诉过大人。”

    “原来如此……”李惟庸关上木盒盖,点头笑道,“我可没有应承,此事成与不成只看天意。”

    “何事?小女子此来不过是探望大人,哪有说过什么事啊。”易寯羽起身行礼道,“天色不早,小女子尚在病中,不便久留,谢大人款待,改日再来看望大人。”

    “听闻少主病在燕王殿下寿诞前后,宫中有些许闲言片语,少主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李惟庸起身回礼道,“少主好走。”

    “多谢大人提点,小女子自当仔细珍重。”易寯羽行礼拜别,坐上轿,拔下发间玉簪,换了牡丹步摇。小轿在梦妆轩后门停下,而她换上月牙锦金纱袍再从前门出时,便被簇拥着坐上青色素锦金轩白马车中了。

    ……

    “上官兄来的恰巧,上午还是绵雨纷纷,下午便高阳悬空,西湖初春之景尽收眼底。”沈浩然下甲板进船舱看着正临轩而立的上官鹤笑道,“上官兄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只是你我安享这初春游船之乐,我却突然想起来时路上看到的一些破落景象,不由心生悲悯。”上官鹤目视澄清湖水,面上无半分表情,问道,“沈兄可知盐帮打着劫匪的名号掳劫晟金号镖银一事?听说无辜受伤者甚多,加上前些年被盐帮打压的众多小盐贩,众人纠葛在一处,形成请愿团,一路喊冤,就快走到应天了。”

    “沈宅偏居江南不问江北之事,真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沈浩然拿起桌上的茶杯递给上官鹤笑道,“上官兄,上好的云中翠,荷露所泡,清香怡人。”

    “沈兄的茶园遍布江南,自然再贵重的茶叶也不算什么。可江北盛产良木,沈宅包揽天下木材生意,怎会不知请愿团之事?”上官鹤接过茶杯,轻轻放下,浅叹道,“听闻请愿团过江后多人感染痢疾,重病不治者不在少数。眼下天气刚刚转暖,尚未是蚊虫滋生之时,这痢疾怎么来的如此恰巧、如此迅猛?”

    “呵呵,”沈浩然端坐红木椅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浅笑道,“上官兄当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在下对医道一窍不通,你问这样的问题,在下真是无从知晓,无处可解啊。”

    “沈老爷当年可是靠倒卖药材发家……沈兄真是谦逊。”上官鹤转身指着窗外不远处一个小白点浅笑道,“沈公子可知那是什么?”

    “说来也怪,不仅是那方圆几里之路,连湖面也被白布遮挡,只听布帘中尽是锤砸建筑之声,在下并未实际见过其中奥妙。”沈浩然放下手中茶杯,浅笑道,“上官兄自数月前书信来往,在沈家庄定了一批数目惊人的木料后便再无下文,你如今提起此处……难不成,上官兄是在修建新府邸吗?西湖畔的地皮价近年翻了好几番,上官族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是上官族买下的,不过不是府邸,酒楼群罢了。就快要完工,届时沈兄定要赏光来喝一杯。”上官鹤拿起茶杯敬道,“其中几根合抱的金丝楠柱还多亏了沈兄周全呢!让我以茶代酒,先谢过沈兄。”

    “上官兄这便是为难在下了,我家‘名馔轩’就在你新酒楼湖对面,岂不是同行相争吗。”沈浩然起身笑道,“净是此茶可不够,船要立刻调头,上官兄定要带我一睹为快!”

    “房子尚未修好,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伤了沈公子我可担待不起。再者说了,”上官鹤拍着他的肩膀说,“今日相聚,我一故友本意同来,已派人去接,马上就到。沈兄已包下梨园,落座品茗听戏,我好好再赔罪可否?”

    “上官兄首次下江南,遍邀好友,真是性情中人……”沈浩然凑近调笑道,“是谁家的花魁?”

    “你想到哪里去了!”上官鹤摇头笑道,“说起来你与他们许也相识呢!”

    一个青衣小厮门外请命道:“公子,不远处客船发信号,我们可去接吗?”

    “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上官鹤起身走上前笑道,“快请快请,令人将提前备好的龙井和大红袍端上来!”

    沈浩然随后走出船舱,只见不远处一叶小舟上果然有两人人影。他定睛一望,脱口而出道:“羽儿?”

    “你竟称她‘羽儿’?哈哈……”上官鹤大笑不止,“想你还不知这妮子的厉害!”

    “上官兄笑什么?”沈浩然不解道,“上官兄也与她相识吗?”

    “我与她相识数年,她最不喜欢旁人称她‘羽儿’,说是听上去像是契儿,莫名贬了她少主的身份,我们都称她‘易妹’罢了。”上官鹤笑道,“你还是趁早改口为好,免得徒惹她生气,这妮子发起疯来可不讲理!”

    “是吗,她从未与我说过……”沈浩然颔首浅浅一笑,又问道,“她身旁那位公子是谁?也是上官兄请来的朋友?”

    “叱咤黑白两道的‘鬼医’凌霄,也是龙门镖局和凌家暗器的掌门,你竟不晓得他?”上官鹤站到船舷旁,望着挥手笑的易寯羽也挥手笑道,“他一向行踪飘忽,也难怪你不认得。”

    “可江湖传言,凌掌门已年近五十,怎么可能是这般翩翩少年模样?”沈浩然蹙眉急问,“难不成鬼医还懂返老还童之术吗?”

    “于他而言,返老还童又有何难,”上官鹤回首笑得别有深意,“就连起死人肉白骨、摄人心魄也不在话下,否则何来赫赫‘鬼医’威名?”

    “当真是在下少闻了。”看小舟渐近,沈浩然浅笑上前,本想扶易寯羽上船。可凌霄却突然牵着她的手施展凌波微步腾空而起,脚尖簌簌轻点水面,短短数步飘然落定。

    “凌哥哥,你下次要是再飞能不能提前知会我,吓死我了!”易寯羽抱怨地甩开凌霄的手大步走上前点头笑道,“上官哥哥好!沈公子好!”

    沈公子?平日里不都是称自己为沈哥哥吗?这般刻意生疏,难道是怕谁误会吗?沈浩然深吸一口气,但面上仍旧盈盈浅笑,拱手上前,道:“凌公子,久仰大名,幸会!”

    “沈公子?”凌霄并未还礼,阔步上前睥睨淡淡道,“幸会!”

    好大的架子,这般不知理不识趣,想来江湖传闻年逾五十实在不真!只是羽儿怎会与他相识,又一同前来?沈浩然尴尬地放下手,浅笑不语。

    上官鹤看两人眼神交汇激烈,又看易寯羽一脸尴尬不言,赶紧上前打岔,笑道:“这么高的日头,都站在外面做什么,来来来,里面请,里面早有好茶相待!”

    易寯羽赶紧走在先,昂首不停打量四周,刻意笑道:“上官哥哥,你这船雕梁画壁、丝帘玉杯好不精致,费了不少银子吧?”

    “上官族久居江北,哪里懂得这些,都是沈公子的眼光好,”上官鹤转身拱手谢道,“多谢沈公子慷慨。”

    “这船是沈公子赠与的?那我的好好欣赏,你们在这聊吧,我去楼上看看。”易寯羽饮了一口茶转身便跑上楼去了,独留三人不语,气氛凝滞。

    “自六年前一别后凌兄便在江湖销声觅迹,近日为何到应天?”上官鹤将茶杯递到凌霄身前笑道,“临出门前家父还再三叮嘱:当年多亏凌兄妙手仁心,家父才身体康泰,晚年无忧,要我若是见到凌兄定要再三表达谢意。凌兄若是有掣肘之处,上官族义不容辞。”

    “三公子客气,我近日都住在易宅照料易宏。”凌霄简而答之。

    “咳咳咳!”咋一听到凌霄住在易宅,沈浩然竟被茶水呛咳不止,等呼吸匀净后,看另外两人诧异眼光只得兀自窘笑。

    “听说因镖银不少,易兄这回亲自押镖。难道是被匪徒所伤?”上官鹤转念又问,“易兄虽不会半点功夫,可身旁高手云集,怎还会受伤?难不成是被伏击了?”

    “是啊,”凌霄斜视沈浩然淡淡道,“若不是我恰好路过相救,只怕……易宅中人一向为人低调谦和,府中家奴过万,黑白两道一向敬而远之。这次还不知是谁借刀杀人呢。”

    “有凌兄在,加之易少主刚刚喜悦神态,便知易兄正在康复。上官兄,”沈浩然笑道,“不若明日我们过府探望?”

    “明日我……”上官鹤刚开口拒绝,凌霄便起身向船舱外走去,“凌兄,你去哪?”

    “那妮子定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不肯挪步,我去瞧瞧。”凌霄头也不回地敷衍。

    “凌兄……他……一向洒脱!呵呵!”上官鹤看沈浩然面露不悦之色,解释道,“沈兄莫怪,凌兄本是很好相处的人。只是二十多年前他的发妻突然离世,性情才变成这样,他没有恶意。”

    “鬼医难道也有不可治?”沈浩然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我也去瞧瞧那妮子。”

    “哎!”上官鹤起身将他按回座位上,“沈兄或许不知,凌兄冷淡的性子偏偏只对易妹迁就包容,所以才对易宅大小事宜处处关心。让他俩去吧,船马上靠岸了,我们静静喝茶便好!”

前章 第二十七节

    “为何偏偏只是羽儿?”沈浩然蹙眉问道,看上官鹤似乎三缄其口,忍不住低声又道:“还请上官兄明白告知。”

    “易妹……同他的发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性情更热烈似火。”上官鹤看沈浩然似乎若有所思,轻轻抽回被沈浩然握住的衣袖不再多言。

    凌霄跑上二楼,掀开船帘一望,果然易寯羽面色苍白紧咬嘴唇、捂着胸口蜷缩在椅子上。他立刻奔上前,从袖口引出一根银针顺易寯羽气海穴扎下,倒了杯热水,喂她一粒银色药丸,轻声说:“快喝了,我助你运气。”

    易寯羽饮下杯中水,气运丹田,片刻面色便恢复红润。她长舒一口气,笑道:“谢谢你,凌哥哥。”

    “牵你上船时我就觉出你脉象不对。”凌霄收势取针,又倒来一杯水递给易寯羽,轻声说道:“从你上次施摄魂术,便再也没好好休息过。你的心力本就比常人弱些,再不好好将养我也救不了你!”

    “近日,确是累了些。不是有你在吗?纵得我如此!”易寯羽饮下水,起身笑道,“走吧,免得他怀疑。”

    凌霄点头走在前,款步走下楼梯,见上官鹤已立在船舷,问道:“在哪吃?”

    “梨园就在前方,已定下酒席。”上官鹤看凌霄一脸严肃,轻声问道,“凌兄有何事?”

    “小羽近日休息不好,我想看看菜样是否合她胃口。”凌霄透过窗外指向不远处的琉璃瓦红木楼问,“是那吗?”

    “不错!”上官鹤刚点头,一扭身的功夫只见一道白光穿至岸边。再定睛观瞧,凌霄已然跟着小厮进屋了,他不由得感叹:“鬼医好功夫啊!”

    “他也就是轻功厉害,当初想要他教我,他还处处嫌我笨!”易寯羽走下楼到沈浩然身边笑道,“走了好,走了清净!是吧,沈公子?”

    沈浩然斜睨浅笑的易寯羽,轻叹一声并未理睬,随之也起身走出船舱。

    看沈浩然一脸不悦,易寯羽捂嘴偷笑跟在后,待船靠岸也一并下船,随着众人落座厅内。

    小二见之赶身上前,躬身递上折本,伶俐道:“梨园今日得各位贵客到访,真乃蓬荜生辉,奴才能伺候各位主子一回,真是荣幸之至。奴才们已准备齐全,请贵客们先点戏,酒菜马上就到。”

    “上官兄远道而来,先请。”沈浩然接过折本又递给上官鹤,“早就听闻上官兄戏、曲双绝,这家的小生、青衣都是名角,今日齐聚,上官兄可多点几折。”

    上官鹤笑着接过折本,略略看了几眼,侧身看着饮茶不语的易寯羽笑道:“易妹乃是曲艺大家,还是妹妹先点吧。”说罢,上官鹤又把折本递给她,打开面前的茶盖深深一嗅,浅笑道:“刚刚还是云中翠,这下又是明前一品太平猴魁。沈兄真是细致有心,多谢!”

    易寯羽打开折本细细看着,笑道:“上官哥哥这般谦逊,不会是看得太多,熟记于心,已然厌烦,又碍着沈公子的面子,索性扔给我吧?”

    明明知晓我平时根本不可能有银钱看戏,还不接过去,若是露馅了该当如何。上官鹤虽是心中一慌,面上仍是宠溺般的浅笑,道:“沈兄今日安排了哪些好酒菜,还是快快端上来,不然我就要被易妹无端数落不尽了。”

    “蜜蜡熊掌、芙蓉燕来、佛手海参、杏露百合……不知上官兄、易少主喜爱吃什么,随意点了些。”沈浩然说着已把一张银票放在小二手中的托盘上,继而问道:“可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供贵人们挑选?”

    “多谢沈公子打赏,”小二躬身浅笑,恭敬回道,“素炝春不老、三鲜木樨汤、瑶柱烩虾仁儿都是拿手菜。今日的黄鳝、山药都极新鲜,不知贵人们想吃什么?若是梨园做不出的,哪怕是请,奴才也会为贵人们呈上。”

    “我倒是无妨,不知易妹可还要加些什么菜?”上官鹤抬头见凌霄走来,笑道,“凌兄看了一圈可还有适口的?”

    “我本没什么挑剔,只是小羽前些日子病了,胃中受凉,令膳房踢出了些寒凉之物。”凌霄落座颔首道,“还请沈公子不要介意。”

    “怎会,”沈浩然摆手道,“本是我该留意的,真是疏忽了。易少主若有什么忌口,可一定要告诉我。”

    易寯羽放下折本,无辜道:“怎么都冲我来了,我又不挑食,吃什么都行。”她抬眼见到小二手中托盘上的银票,嘟嘴道:“我第一个点戏,这赏银本该由我出的,沈公子怎么替我给了?”

    沈浩然正想说无妨,凌霄便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千两银票反手扔在小二的托盘之中,拿起茶杯轻声道:“还不谢易少主打赏?”

    小二扑通跪下,周围一众奴才纷纷跪倒,齐声道:“谢易少主打赏。”

    众人面色正难堪之时,凌霄望着杯茶道:“这茶……像极了小羽家的猴魁……”

    “凌兄不负‘鬼医’名号,什么茶一看便知。”沈浩然抬手让众人起身,浅笑道:“前几日我与易少主一同前去燕王府贺寿,说起此茶回甘不错,回程时她特派浩鹄送来的。”

    凌霄放下茶杯斜视着抿唇不语易寯羽道:“是吗?”

    “我选好了,就《王魁》第四回吧。”易寯羽侧身将折本放在小二的托盘中,低声道,“拉弦快唱!”

    “这是《王魁》中最后一个回目吧?”凌霄抿了抿茶,望着台上伶人齐拜别有深意道,“在下上了岁数,仿佛记得此回讲的是:为情自缢的花魁桂英以残魂试探情郎王魁,而王魁情变狠绝,欲致桂英于死地,后被判官锁拿的故事。小羽,我讲的可对?”

    易寯羽低头不语以袖遮面,侧过脸向上官鹤使了使眼色。上官鹤看着传菜的小厮们立即举杯说道:“哎呀,菜可上来了,说了这许久我都饿了。这第一杯我借花献佛,先敬沈兄热情款待。”

    沈浩然沉吟许久,兀自一笑,拿起酒杯拱手一敬,闷声喝尽。

    此时,小鼓清弦奏起,优伶们行礼开唱,算是稍解尴尬气氛。易寯羽看装作听得入迷的上官鹤笑道:“这个青衣身纤貌美,唱功卓绝,上官哥哥觉得如何?”

    上官鹤转过身笑道:“妹妹是问青衣如何?沈兄安排的自是上佳。”

    “哎……”易寯羽故意叹声调笑,“早听闻上官哥哥来应天的路上救了一位妙人。那人风姿卓然、歌舞双绝……这青衣与那人相比如何?”

    “你一闺阁小女子,怎么什么事都知道?”上官鹤心中一叹,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浅笑道,“我可不上你的当,让我又得罪沈兄一次。两人各有千秋,都好,都好!”

    沈浩然饮酒笑道:“我倒不曾听闻此事,既是上官兄的朋友,不知何时可得一见?”

    “沈兄不知,我那位朋友在来应天的路上被盗匪所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伤的不轻,恐怕要过些日子才能来拜会沈公子了。”上官鹤拱手道,“还请沈兄见谅。”

    “这年头盗匪横行,上官兄的朋友和易大公子都受伤了,真是……”沈浩然摇首叹道,“各位以后出门还请多多当心。”

    “沈公子听得上官哥哥遮掩,他这是有宝贝不舍得让我们见到,故意说的托词呢!”易寯羽放下掌中酒杯,倚着红木椅只手托着下巴,继而又调笑道,“我可都打听到了,那人姓王,乃是少年英姿。嗓音若日晷之光,面容赛潘安宋玉,舞姿如拂月之云。上官哥哥小气,都不肯引荐,这快马加鞭的太平猴魁也不准你喝了。”

    两人正说笑着,一个黑衣小厮匆匆走到沈浩然身旁低声说了句话,沈浩然挥手让其退下,起身说道:“对不住诸位,府中有些急事,在下先去处理,片刻即回!”

    “沈兄请便,我们饮酒听戏等着沈兄!”上官鹤拱手笑道,见沈浩然走远,以酒杯挡唇轻声道,“少主要我转述的,我已尽说。”

    易寯羽微微点点头,望着沈浩然的背影消失于廊下,侧向凌霄以腹语说道:“乐声太吵,我只听得‘后院相见’四字。”

    凌霄微微点头,起身道:“小羽,我有话要同你讲。”说罢径自走上二楼廊台。易寯羽也起身跟在其后,入廊台将门关上,与凌霄一同望向不远处花园转角的沈浩然和一名红衣壮汉密谈的背影。

    凌霄端坐廊下,轻声问道:“在此处你可听得清?”

    易寯羽侧坐廊下俯身静听,轻声道:“距离有些远勉强听得见,像是说着宫中假玉之事。”

    “此事过了如此之久,他竟才发觉吗!”凌霄抚着袍角笑道,“我听力远不如你,他们可有追查到什么?”

    “像是查到赵樉……这也难怪,最近三皇子日盛,二皇子握到点实证就一直穷追不舍。这般心急,给人留下把柄追查,如何能成大器。”易寯羽凑近凌霄轻声道,“那批假玉来自鞑靼,燕王镇守北疆此事他自然逃不掉干系。我只是疑惑,沈浩然为何明知此事早晚会败露,还肯联系燕王帮着三皇子对付太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和燕王为何合谋?”

    “富商需要靠山,王爷需要钱银,这之间的缘由并不难猜。”凌霄闭目轻言,“沈宅勾结朝中重臣是从十年前起。十年前沈宅老爷为何会突然暴毙尸首难查;而沈家公子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转了贪婪纨绔的性子,开始认真理事……这几件事难道不比一件假玉案更有价值?”

    “沈浩然必定疑心,高高在上的二皇子为何这次反过来帮他销毁罪证。你手下做事干净,想来此事他们也只能追查到赵樉一层了。”易寯羽起身笑道,“他竟还过问我把粮油木药屯起来的缘由!呵……”

    “囤货有待好时机再高价抛出换取利益,这般简单的为商之道他都要这样深究,疑心如此重……你还是谨慎些好。”凌霄也站起身,故意用手抚弄易寯羽的鬓边,道,“那厮向他行礼了,估计是谈完了,你也该下去了。”

    “是呀,”易寯羽低头笑道,“他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们呢!”

前章 第二十八节

    沈浩然交代完事转身欲回厅,抬首见凌霄抚弄易寯羽的发钗,而易寯羽非但不躲,反而低下头乖顺地由着他轻侮。直到易寯羽抬头看到自己,才后退一步,匆匆忙忙从二楼廊台上跑下,绕道花园之中。

    “沈哥哥……”易寯羽微喘着气,含糊道,“凌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他的手都快摸到你的脸了,你都不知躲避一下吗?沈浩然一言不发,只是仍旧冷面盯着易寯羽。

    “我……其实……”易寯羽只喃喃道,“他刚刚不过是发现我发上有只小虫,要帮我拿掉而已。不是有意……”

    还未等易寯羽说完,沈浩然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前,一手揽过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一手托着她的乌发便拥进怀里,而双目直盯着二楼稳如泰山不改神色的凌霄。

    凌霄目光一凌,缓缓转身打开房门,走下廊台,坐在上官鹤身旁静静饮酒听戏。上官鹤见他颔首凝神、神情难测也不敢多言,只晃着酒杯细听戏文罢了。

    易寯羽被沈浩然连番动作惊得一愣,等想起挣扎时,却怎么也推不开沈浩然的紧箍。

    “你不是会武功吗?”沈浩然松开手臂,凝视易寯羽的双眸,气息直扑在易寯羽的鼻尖,轻声说道,“若是气恼,一掌打死我好了。”

    他是如何知晓的?易寯羽一怔,转念本想奚落他两句以平复心绪,怎料抬首却又被桃花眼的温情所蛊,只得低下头轻轻骂了句,“登徒子!”

    沈浩然见她双耳都红了起来,轻轻笑道:“羽儿双颊绯红,很是好看。”

    真是蹬鼻子上脸!易寯羽猛然推开他,本想大骂两句出出气,可盼顾间又发现仆从甚多,只得低着头拉着他的衣袖快步折转到花木丛生的僻静处。

    易寯羽四处看看确认无人,猛地甩开沈浩然的衣袖,呵斥道:“登徒子!人来人往的走廊,你不顾我的清白名声,就……”

    正说着,沈浩然却上前一步,伸手快速取下易寯羽鬓边的金簪,仔细端详,冷笑一声,随手扔向一旁的花丛。

    “你!那可是新做的!”易寯羽虽不忿沈浩然此举,但介于心中所碍,只得忍下怒气,本想去捡,沈浩然却拦住她,借力拥她入怀,轻声问道:“我送给你的玉簪呢?又丢了?”

    易寯羽怕内力过大会伤了他,也怕引人怀疑自己年纪轻轻为何会有绝世武功,故而不敢轻易用力推搡,只是压低声音怒道:“你放开我!会被人看见的!”

    “在绿鬓树下你不怕被人看见,如今为何怕落人口实?”沈浩然轻轻松开手,见易寯羽迅速挣开转身躲到一旁,立刻冷下声音,又问道,“我送你的簪子呢?”

    易寯羽见沈浩然似乎真的怒了,只得跨过碎石路,绕远寻回金簪,嘟嘴道:“我今日穿的是芙蓉裙金纱衣,配蓝色玉簪……不奇怪吗?”

    戴我送的玉簪就奇怪?沈浩然大步行至易寯羽身旁,又夺回金簪,蹙眉问道:“这又是谁送给你的?”

    “你今日是怎么了?这是我晟金号今日打造的春季新款,不是什么人送的,你快还给我!”易寯羽见他怒气渐消,转念细细思索,心中霎时焕然开朗,昂首调笑道,“我知道了,沈公子是看到我与凌哥哥亲密,吃醋了吧?”

    “是又如何?”沈浩然把簪子插回易寯羽的鬓边,佯装怒道,“我若与旁人在一处,你难道不气?”

    “撇开样貌不谈,凌哥哥的岁数都可以做我父亲了,亲密是因为他真的待我好。我与他相识十数年,他一直照顾我如兄如父。”易寯羽借着一旁的池水扶正金簪,笑道,“你若愿我戴那蓝颜簪,我再命人多做几身蓝色或青色的衣裙相配便是。沈公子身份贵重,不便动怒,恐遭旁人非议!”

    “你才多大?与他相识十多年?他当初结识你还不知抱着怎样诡秘的心思呢!”沈浩然听她说得轻巧,反倒怒了,“若你对我情真,便该对其他男人拒之千里才是。”

    “你这是什么话?自己小气反倒怨起旁人。我认得他在你之前十数年都未曾动过半分情丝,到了今日还能如何?”易寯羽叹了口气,拉着沈浩然的衣袖,噘唇柔声徐徐道,“我是凤羽庄的庄主,也是易宅的少主,若是真拒每人于千里之外,这生意还要如何做下去?”

    又是撒娇耍混的老一套!沈浩然转过身去背着手默默叹气,不再言语。易寯羽笑着走上前,纤指握住他背在身后的手笑道:“易宅能至今日全靠重诺守信,我既都说了千年同心,必定不会反悔。夫君信我!”

    “你……”沈浩然转身瞧她笑魇如花,只得叹道:“我定是前世欠了你……”

    上官鹤眼见台上戏已唱罢,青衣躬身作揖,也得硬着头皮又点了一出候着,毕竟台下的戏还没有演完。正当他焦灼难堪之时,易寯羽与沈浩然有说有笑的从侧门而入,上官鹤立即站起身走上前笑道:“易妹,易兄传话说有事相商,浩鹄现在正在门外候着呢。这不,凌兄也等你许久了。”

    “还没有好好享用餐点便要走了,沈某招待不周,给易少主、凌公子赔罪了。”沈浩然拱手说道,“不如,改日我在府上摆宴恭候两位?”

    “沈公子真是客气,明明是我们不请自来添了麻烦,哪里还敢到府上叨扰。”凌霄起身抢先说道,“丫头,你哥哥大病方醒还需照料,我们先走吧。”

    易寯羽笑而不语,默默走到凌霄身旁,轻轻挥袖道:“上官哥哥、沈公子,打扰了,改日再聚。”

    “下月初五便是易妹的生辰,想必那时易兄的身子也好全了,届时我与沈兄一起登门拜访?”上官鹤笑道,“沈兄或是不知,易宅中的百花酿各有特色,回味绵长,天下可再没有旁的比得上。”

    沈浩然拱手回礼道:“今日真是怠慢了,易少主的生辰即便是没有请帖我也自当到场,两位好走。”

    四人一直行至门口,直到目送易寯羽和凌霄登车走远,上官鹤才拐着沈浩然走进屋去,心中不禁一阵叹息:正经戏就只剩我一个人演了。

    “你今日是怎么了,我不过说了一句不必对他太客气。你倒好,句句夹枪带棒,真没有一点掌门风范。”易寯羽倚在团枕上,只手撑住下颚,嘟着嘴问,“浩鹄是你叫来的吧?我都还没有说完话呢,就这样被你拉走了。枉费我来之前还打扮许久……”

    “你这丫头!我处处为你着想,你倒是倒打一耙。贵公子沈浩然什么缤纷艳色没见过,纵使灼灼其华与凡尘俗女又有何不同?”凌霄闭目笑答,“只有永远得不到的或是得到又失去的才珍贵,你这样浓烈热情反而坏事。”

    “我都还没有提到请愿团的事呢,怎么引出盐帮打探虚实?”易寯羽抱枕入怀愤愤道,“他对此事必定知晓,却只字不提,倒是追着问我在哪学得武艺……”

    “沈浩然独自在商海沉浮这么多年,岂是一两句话能打探得了虚实的?不过你之前提过那个倾慕他的吕家小姐,倒是可以拿她做一番文章。”凌霄侧身徐徐道,“你不是一直想对比燕王和沈浩然哪个更佳?只需激怒吕昭菡即可。宫中咱们不动声色的处理了假玉的事,依着赵樉的性子,好不容易抓住的把柄就这么没了,也不会轻易放过易宅。接下来,你可有的忙了!”

    “这些事儿倒是可以放一放,我心中一直有个疑影:青鸾和青鸿一向兄妹情深,这次被迫分开且永不能相认,怎会如此平静?劫镖那件事我也是吩咐不许伤人,怎么个个挂了彩回来?”易寯羽蹙眉说道,“当初从酷吏手中救下身为奴隶的他们……”

    “青鸾成了如风的妹妹,现下又是皇太孙赵云玟面前的红人,都不用你费心,自有人盯着。”凌霄低声思忖道,“青鸿目前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你的心思一向细巧,既然察觉也不得不防,留几个羽卫盯着。不过沈浩然怎么突然问你学武的事?”

    “许是因悬崖一舞吧,当初并未留下半分证据,想来多半是诈我罢了。对了,宫中之事你可安排妥当?”易寯羽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倚着软枕道,“起了个大早,我要眯会,到了叫我。”

    “我办事,你放心。不过,估计你也睡不长,那位公主傍晚时分等侍卫交替之时,一准会来易宅!”凌霄笑道,“你可想想怎么哄她!”

    车架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易寯羽睡得迷蒙之际倏然被凌霄唤醒,懵懵然下车,恍神刚进小苑小厮小尹便匆匆赶来相告——安庆公主——赵栩已然在芷汀阁求见易宏许久。

    凌哥哥的乌鸦嘴啊!易寯羽扶额轻叹:“真是冤孽!”

    “去吧,以她待你情之深,青鸿相对恐被看穿。”凌霄拍着易寯羽的肩膀,仰首轻笑道,“真不知你这出戏演到什么是个头!”

    易寯羽摇摇头,命浩鹄上前附耳听命,吩咐几句。她也顾不得对身后那个浅笑不已的人言辞相向,只得匆匆奔到摘星楼换个扮相。

    “易宏哥哥,”赵栩一身苍色布衣,只手扶着门框,努力想透过菱纱向屋内窥望,可惜屋内光线昏暗,层层纱帐遮拦,内室前又有一块大理石屏风遮挡,什么都瞧不真切。她盈泪仓皇,却只得拍着门框,大声喊道,“易哥哥,我只瞧你一眼,你若安好,我便回宫去。求求你!只一眼便好!”

    青鸿躲在屏风后正焦急难耐,侧门轻开,一袭玄衣,面容看上去憔悴支离者轻轻摆手,他点头授意,由小尹扶出门去。

    易寯羽走入内室,半卧榻上,盖好丝被,由浩鹄放下纱幔闭目细听。待青鸿走远,易寯羽搓摸着掌中的血药,轻轻点了点头。浩鹄拱手行礼,快步走向前厅,打开室门,半跪行礼。

    “奴才们不懂事,得罪公主了,请公主饶恕!”浩鹄垂首抱拳道,“公子病重无法起身,不能迎公主驾,请公主恕罪。”

    “你说什么?病……病重?”赵栩泪目闪烁,咬唇啜泣低首不语。忽而绕过浩鹄,只身撩开层层帘席快步跑入内室。纵使屋内珠光华翠、古董字画、玉榄金梁她却只见立于易宏床边一副碍眼的手杖和已入春却仍盖在丝被上从纱幔中漏出一角的厚重裘毯。

    “易姐姐告诉我……你已经大好……”赵栩压低声音努力平复心绪,咽着唇边泪,徐徐上前哽咽道,“宏哥哥……你……伤在哪里?”

    易寯羽本想把早已备好的“戏词”说出,侧身隔着纱帐见她掩面悲戚又努力擦拭泪水的模样却一时语塞,只得闭目轻叹,心中喃念:有情多被无情伤……

    无意听得帐内一声轻叹,怕自己招人厌烦,赵栩抹净眼泪,半蹲在错金竹纹黑檀榻旁,只手扶着栏杆柔声道:“宏哥哥,让我看看你……好吗?”赵栩握紧拳头忍住不哭,却只一句,泪便再次奔涌。

    “我与殿下云泥之别,殿下本不必如此。”易寯羽刻意沙哑着嗓子,浅浅叹道,“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惹你厌烦,可是我忍不住……”赵栩擦着眼泪,轻声道,“宏哥哥,是谁害的你?我帮你向……”

    “殿下高居云端,实在不必卷入江湖纷争。”易寯羽打断她的话,冷下声音道,“快回宫去吧。”

    “宏哥哥,我明白自己身纤力弱,可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赵栩抬头透过纱帘似乎看到易宏面上一道细疤,不禁悲从中来,隔纱帘轻抚着,泣道,“是谁下此狠手?”

    “你不必知道,咳咳……快回宫去吧。”拂开她的手,装作侧身咳嗽的模样,易寯羽快速把血药送入口中咬破。

    “宏哥哥!”赵栩没想到易宏情绪如此激动,即刻转身端茶,撩开帘幔却望见他雪色枕边赫然赭红一片,如漆黑丝隐约遮住他还在呕血的口。

    “浩鹄!”易寯羽俯身呵道,隐忍地又咳了几声,挥袍佯怒下令:“送殿下回宫。”

    掌中金杯落,赵栩抽出袖中丝帕,挽开易宏如漆黑发替他擦拭殷红嘴角,泪如雨下,喃声道歉:“都是我不好,我的错!我走!你别生气……”

    世上怎会有这样情深的女子?见她落泪不止,易寯羽也一时感伤,轻握住丝帕,闭目轻叹:“你我本不相欠,真的不必再见。走吧……”

    “如果……”赵栩反手握住易宏,轻声试问,“如果我不是殿下,你还会让我走吗?”

    易寯羽徐徐翻身,坐立起来,本想再赶她走,却发现自己连看她通红双目也胆怯。明知她深情一片,也明知是自己一再诓骗,可为了易宅众人,易寯羽也只得又一次长叹,无奈浅笑道:“此生没有如果,来世亦不会再见你我。”

    赵栩迟缓站起身,自嘲似的笑道:“是啊,我什么用都没有……什么也帮不了你……”

    “殿下,”易寯羽见她真是伤感至极,不知如何劝解,只得低声感叹,“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如此相待。你该找个爱重你、珍惜你的好男人,平稳度过一生。”

    “殿下,”浩鹄立在屏风处,抱拳低声请道,“请吧。”

    赵栩见易宏一脸决绝,抹净眼泪,声虽柔语气却也是相同的决断:“宏哥哥……我偏只等你一人,等到你的爱重、你的珍惜,其他人再好我眼只见得到你,我心只思得到你!”

    何苦呢……易寯羽轻轻将手中丝帕扔在地上,拉上纱帐又重新躺下,侧身卧,眼不见赵栩悲戚,漠然下令:“浩鹄,送客。”

    赵栩蹙眉咽泪,走上前拾起丝帕攥在手里,看易宏冷绝背影笑得勉强至极,轻声道:“纵是白发坠地、孑然此生,我心只向你。宏哥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浩鹄从侧门送赵栩上小轿,心中也很是感伤,这样情重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她的那番话任谁听了也不会像少主般漠然寒绝。可惜这世上尘缘,哪里又能随尽自己心愿呢?少主若是男儿身,也当不负卿吧……浩鹄一路叹息到芷汀阁,却听值守的小厮说公子已然睡下,吩咐不让人惊扰。是啊,少主累了,也该累了……

前章 第二十九节

    城外十里断崖处,借着凄寒月光只得见一玄色衣衫者披着青锦捋金流云斗篷,只手举瓶独饮酒。一瓶饮尽,随意丢弃,再拿起一瓶,咬下红缨布,又大口喝着,身旁围满了倾倒的酒瓶。

    “酒可解忧,也能伤身呐。”清澈温暖的声音在身后轻轻而起,雪色云锦银丝斗篷并无半片绣纹装饰恰好遮住他的脸。谷风骤起,吹起那人衣袂飘舞翻滚似云,更衬他纤长身躯恍若神灵降世。

    “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最怕高了。”舒雅清丽的声音轻泄,玄衣者回首看他,素白的面上浅浅红晕,带着不由衷的笑,徐徐道,“许久没喝了,却怎么也喝不醉。你的酒量好,陪我喝点?”

    “凌兄把我安置在对面的瀚墨轩,刚刚见你来要酒,便跟过来了。”男子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壶酒,扯去红缨布兀自抿了一口,低声劝慰道,“怎的今日想起饮酒?”

    “今日?”玄衣者缓缓起身,踉跄着脚步缓缓才站稳,遥望着月亮笑道,“今日高兴啊!我难得高兴一回,怎的,你还不让?”

    纵使玄衣者距离崖边尚有丈约距离,但谁知依然酣醉的人是否看得清脚下路。男子快步夺过玄衣者手中酒瓶,揽着她肩轻声道:“你的听力一向敏锐,今日我跟了你这么久你都没发觉,想来是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大胆!竟敢抢本少主的酒!”玄衣者掀开斗篷露出微弯狐眼,正是从密道来此的易寯羽。她双手娇柔地掐着男子的脸大笑道,“我要罚你,罚你变成女子!哈哈哈……你生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是个男子呢?若我是你该多好……”

    “卿卿绝尘韶华,怎会说这样的话?”男子扔开酒瓶,扶着易寯羽的双臂往山下走,生怕她一个不当心,失足坠落崖边。

    “今天……有个傻瓜,对我说她愿用一生等我,我把她的心意扔在地上不停地赶她走,她却更加笃定了,说,哪怕自己白发坠地、孑然一生也只思我一人……”易寯羽边说边笑,脚步踉跄,笑得张狂,“你说,她是不是傻!我跟她说了,此生无缘来世不见,她仍旧执意如此。这难道不是蠢吗!如此乱世,怎么会有像她这样的傻瓜!”

    “你当真是这样说的?”男子止住脚步,侧身小心问道,“此人当真如此可笑吗?”

    易寯羽猛地推开男子,弯腰又捡起一瓶酒,强笑道:“她不可笑,是我……是我可笑……恐怕我此生注定要负一人了,呵……”

    男子一声浅叹,指着不远处梅林中一个小火堆,道:“吹了这样久的风,可冷?我点了个火堆,过去坐下喝?”

    “恩!”易寯羽猛地点头,伸手揽住男子脖颈笑道,“还是你对我好,不像凌哥哥,一向只会说我的不是……”

    男子又是一记浅叹,无奈地摇了摇头,扶她到火堆边安坐。男子拢了拢柴火,刚刚坐下易寯羽就摔瓶子佯怒道:“你不疼我了!我有那么让你厌烦吗?为什么要坐那么远!”

    男子唇边挂着宠溺的笑,站起身走到易寯羽身边盘腿坐下,却没想到她却立刻伏在自己膝头哼着“累了”“要睡会”。男子笑意更深了,解下肩上斗篷,仔细盖在她身上,揽过她肩,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也好睡得舒服些,抓过柴火扔向火堆中,柔声道:“睡吧,我在。”

    时光飞逝,短短几十载自己俨然只是一个白发老妇,孤零零的坐在半山腰看漫天白雪飘飞。忆过往,只轻叹年华易逝、富贵如云,再定神观瞧,自己也不过是巍巍山间被白雪掩藏的一个孤独老人罢了……

    红魅霞光惹眼,双眸悠悠转转,簌簌睫毛轻动,却掩不住滑落的泪。

    “怎的哭了?”男子声音轻若一泓清泉,“梦见了什么?”

    易寯羽拭去眼泪,缓缓坐起身,凝神眺望天边的层层红颜云霞,略沙哑徐徐说道:“梦见我独自老死在雪山间,除了掩盖自己尸身的漫天大雪……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男子只手抚她额发,看她被金色的霞光映衬,美得几近虚幻的侧脸浅笑道,“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没有……”易寯羽仰首看着天空中往北飞的排排大雁心中却一阵悲戚,喃喃道,“只有我一个人……”

    “那我定是化作拥住你的漫天大雪了。”男子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劝慰道,“只是梦而已,别怕。”

    “化作风雪?很美的情话……”易寯羽低头浅笑道,“看来我酒还没醒!”

    “卿卿,”男子只手握住她白若葱根的指尖,虽声柔却坚定,“无关世事如何变幻,你只是你;不论你变得如何,我还是我。我一直都在,你从不寂寞!”

    易寯羽浅笑着点点头,反手握住他,道,“天都亮了,我们走吧?”

    男子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浅笑道:“现下不是天明,而是黄昏了。”

    “我竟睡了这样久啊……”易寯羽撑起身子,缓缓站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爽朗,“怪不得我都饿了!走吧,去瀚墨轩吃些东西!”

    “等等!”男子松开手捶了捶自己的腿,低头喃道:“有些麻了。”

    对啊,我竟这样躺在他怀里一天一夜!易寯羽面上顿时一片煞红,抿了抿唇,走到男子身后,俯下身轻声道:“我为你推穴过血吧,片刻就好。”

    “好。”男子端坐,任由易寯羽以气力为自己疏通任督二脉,须臾之间,筋骨果然活松再无紧麻之感。

    “手脚还麻吗?我的医术较之凌哥哥如何?”易寯羽扶男子起身笑道,“我触你督脉才发觉你气道依旧很弱。这么多年没有办法练武,凌哥哥也不着急替你想个法子!”

    男子拂了拂身上的风沙淡淡笑道:“他们都是雇来的杀手,下手又怎会不重?其实,习不习武又有何妨,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吧,”易寯羽见男子要往上下走,拉他指着悬在两崖之间的铁索绳说,“从那回瀚墨轩不是近些吗?从山下走难保不会被人看见!”

    “可是……”男子垂下头,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我叫他们放下绳索拉你上去就好了!你放心!绳子都是金蝉丝做得,很是坚韧牢固!”易寯羽调笑着阔步走在前,回首挥手道,“还是这样怕高啊,没事!有我在呢!”

    “就是有你在我才怕……”男子笑着嘟囔……

    ……

    “少主,您可回来了!奴才寻了您一个晚上,才得知您在瀚墨轩,”浩鹄在地道中打着灯笼边走边说道,“还是凌公子唤来猎鹰寻见您……”

    “行了,”易寯羽不耐烦地打断自瀚墨轩暗道入口就一直碎碎念的浩鹄,“全天下像你家少主这般内功的有几人?百里之内羽卫遍布,角雕也在城郭之间徘徊你紧张什么?”

    “可是奴才不敢惊动羽卫,也召唤不来只对您尽忠的角雕,只得和蓉儿一起寻您!”浩鹄说得怒愤填膺,“凌公子也是坏透了,等我们寻到今晨都火烧眉毛了,他才说他有猎鹰在侧。”

    “凌哥哥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向没个正经的!”易寯羽打了个哈欠,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斜眼道,“什么都不让我吃就催着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凤羽庄的消息,本来季掌柜也能处理,只是对方实在是无赖之极又身份贵重,季掌柜也不知如何处置。您在月前就吩咐过我们,无事不得搅扰小公子,我们才急着寻您……”浩鹄正说着却见易寯羽双拳紧握停了脚步,回头问道,“少主,怎么了?”

    “浩鹄,”易寯羽蹙眉耐着性子切齿道,“你家少主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现在耐性很差!你要是再敢废话,我就一掌废了你的武功!”

    “是吕达的大女儿吕昭菡领着一帮丫鬟婆子说是买了凤羽庄的衣裳上面布满霉点嚷着要季掌柜退还钱款季掌柜不从她们就围了凤羽庄不让人进出季掌柜见事态紧急就报了上来。”浩鹄一口气禀报完,喘了片刻才小心问道,“您说怎么办?”

    “你也不怕憋死!”易寯羽边走边调笑道,“就这么点事你们就急成这样?我还以为哪出了人命大案要本少主决断呢!”

    “您熟知季掌柜的,她一向态度谦和、口齿伶俐,连她都劝不动吕府大小姐,也不能让小厮们轰赶。”浩鹄见易寯羽怒气稍减赶紧跟上前道,“丝缎不在潮湿至极的地方放个三年五载怎么能发霉,这个吕昭菡摆明了就是故意找茬。她还恶人先告状,说凤羽庄把陈年生霉的丝缎装点一番又当成新衣卖出去。您知道的,这银子是万万不能退的,若是退了,等于坐实诬告。可凤羽庄已经一连两日没有生意了,所以季掌柜才让人应付着,偷偷来府上找您。”

    “还什么‘女中诸葛’?却也只能想出这么拙劣的法子!哼!”易寯羽轻笑道,“你们明知她是故意找茬,还劝什么,辩驳什么?她要耍无赖,咱么就让她见见什么是真正的无赖。她来恶人先告状,咱们就示范示范什么叫做告状!”

    “啊?”浩鹄止住脚步,思索不明,疑惑道,“奴才不明白。”

    “我问你,她是不是领着人封了凤羽庄,不让进出?”易寯羽轻笑道,“这件事是不是也有许多人看到?”

    “对!”浩鹄连连点头。

    “她父亲吕达不是在朝中任官吗?当官的不是最在乎所谓的颜面吗?”易寯羽邪笑道,“就让季玄清在众官上朝的路上鸣冤呗。应天府衙已经接了请愿团的状纸,万民书估计现在已经在太子或是皇上手中了。在这焦头烂额之际,是谁不知进退以致煽动商贾们怨愤冲天的,自然没有好下场。”

    浩鹄连连点头称赞,“少主真是什么歪招都有啊!”

    “你说什么?”易寯羽佯装怒道,“再说一次!”

    “少主我错了——”浩鹄连忙提着灯笼赶紧跑,独留下拿着夜明珠照路饿得没力气追的易寯羽慢慢扶着墙挪回府。

前章 第三十节

    次日清晨,面上带有紫青斑和巴掌印的季掌柜领着一群带伤的婢女伙计齐齐跪在吕府门前,高喊“右丞之女蓄意滋事伤人,请求大人明辨是非为民做主”的口号。阵阵高喊惊得吕达从梦中震醒,从门缝中看到众人汹汹,他只得从后门骑马上朝。可就在离宫门口不远的主街上,请愿团以白布黑字制成道道横幅:“盐帮欺行霸市草菅人命”“官官相护坐视不理”……直到吕达看到离宫门最近的一条横幅:“右丞纵女滋事滥伤平民”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即吩咐宫门护卫驱赶众人,可请愿团竟无一人退缩。他见兹事体大,连忙跑去上朝,可皇上已然气得面红愤慨。

    晨起便见绵绵淫雨,易寯羽却心情舒畅,梳洗过后慢慢饮着早茶。

    “怎么样啊?”易寯羽饮着百合紫燕粥,咬着金银饺笑道,“我的歪招如何?”

    浩鹄尴尬一笑,抱拳禀报:“宫中刚传下的消息,吕达因‘教女无方’被免去太傅衔、罚停朝五日,吕昭菡被罚禁足反省半年,而那些婢子小厮也被杖责了。皇上也传下旨意,要吕达赔付一百两黄金与季掌柜,并请大夫医治受伤者。”

    “就没了?”易寯羽停筷蹙眉道,“旨意只字未提请愿团众人和盐帮吗?”

    “是,只字未提。”浩鹄走上前俯身说道,“青鸾还刻意打听过,但暂时无消息。”

    “呵!”易寯羽怒摔银筷道,“他还真是舍本逐末啊!”

    “这话你在摘星楼说说便罢,”凌霄推门而入,淡然说道,“忍一时之气,谋万事之全!”

    易寯羽怒而下令道:“你们先退下!”浩鹄和蓉儿立即退出门外,领着众人退至百花苑内。

    “数百人的冤情昭然若揭,牵扯大江南北数万黎民生计,他就这样一再搁置,这难道还不够昏聩?当年为力保他不被元兵抓住,少林寺血流成河,死伤僧众不计其数。当初,他以家族性命起誓要做一个千古明君,还天下肃朗安泰……”易寯羽红着眼睛,怒拍桌子愤慨,“若知如今,方丈和死去的众师兄们该多么心寒!”

    “他不是不动,而是策而后动。”凌霄拍着易寯羽的肩膀劝道,“易宅能训练密探,难道他不能吗?这么多密探效命,他难道不知此事来龙去脉,不解其中冤情吗?可是盐帮势力涉及朝廷内外,而它一旦被动便是数亿两白银牵扯。他就算知晓内情又如何?他能一下子处理妥帖?你别忘了,他这个皇位也才坐了不到二十年!”

    “你是说他有心肃清?我瞧他的心思只落皇权,何曾有过百姓?”易寯羽一声冷笑,继而又道,“才子如解牧、柳如风有哪一个得了重用?统兵将才如蓝颜、池桢哪一个不被他猜忌削爵?”

    “军队门阀、贵族世家、江湖门派,其实每一个他都惹不起,可他却能权衡全局,你也要向他好好学学才是!一个盐帮而已,你想除之,他更想。”凌霄笑得别有深意,“谁希望自己的钱袋子落在旁人手里呢!”

    “他不配!”易寯羽又重拾起筷子,轻声道,“你也别急,我会忍耐,静候时机!”

    “应天之内我能做的都做完了,现在也要走了。”凌霄拍了拍易寯羽的肩膀叹道,“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事随时与我联系!”

    易寯羽起身本想挽留,想了想又转而笑道,“何时回来呢?”

    “等玉佛出世吧。你也知道雪儿的生祭快到了,我要赶回南疆陪她。”凌霄拍着胸口浅笑道,“顺便帮你搜集良药,早日去了你这儿的病根儿!”

    “还请为我向嫂嫂敬一炷香,”易寯羽拱手拜别道,“一路小心。”

    ……

    “启禀少主,”一个青衣小厮在门口行礼拜道,“沈家公子匆匆而来,小的们不敢阻拦,现下正在摘星楼下等候,说是有要事见少主。”

    “这么一大早的能有什么事?”易寯羽转念一想便猜到定是吕府的事传开,这个卖桃花酿的嫌自己得罪人了!自己府上的事都应接不暇,居然还有心情管旁人!易寯羽盯着账本啪啪快速打着算盘,愤愤道:“跟他说,少主忙着呢,不见!”

    小厮垂首道:“奴方才就是这样回沈公子的,可公子说:若少主忙,他就在楼下候着,直到少主见他为止。”

    “少主,沈浩然在京日久,与朝中各位官员也十分熟络,许是有什么好的见解呢?”一旁伺候笔墨的钱蓉行礼浅笑道,“吕府之事他必是听说了,才会这样匆匆赶来。不若,少主见见?”

    “也罢,”易寯羽执笔添了添墨,翻着账本吩咐道,“浩鹄去请,他若是有半分同情吕府指责我之言辞,立即给我轰出去!”

    “是!”浩鹄行礼和小厮一同退下。还不等易寯羽算完手中这一页数便听见“登登登”快步上楼的脚步声,轻笑道:“沈公子来得这样匆忙必是心急口渴了,蓉儿,上茶!”

    “不必了,”沈浩然解下斗篷,转身走入二楼书房,声音沉而冷,道,“你们退下吧。”

    钱蓉斜睨一眼易寯羽依旧淡然的拨弄着算盘,放下手中墨条,垂首行礼带着丫鬟们退出,轻轻关上房门。

    “人都走完了,”易寯羽抬眼见沈浩然一本正经地安坐雕花檀椅,面上无任何的表情,像是真生气了,便调笑道,“沈公子有什么要吩咐在下的?”

    “呵,我哪敢指使易少主啊。”沈浩然抚着自己的衣角,斜看着仍在算账的易寯羽冷笑道,“易少主多有本事啊,能够唆使人当街喊冤,弄得群情激奋,连守卫宫城的侍卫都动容得拒绝服令驱赶,令开国功勋被免太傅衔。起因竟还是陛下最反感的商贾所为,如今,吕大人停朝,始作俑者被禁足。易少主好厉害的手腕啊!”

    “是吗?此事可与我无关,受伤者是我凤羽庄的人不假,可是官场黑暗,我若是写状纸告到衙门,又有哪个衙门会理睬我这并不是人命案的小官司?”易寯羽将账本翻页,又蘸了蘸墨,边写边道,“既然明知状告无门,我手下的人又恰好长了脑子,只得选择最能快速处置的法子。这不,因为这两天闹的,凤羽庄的生意锐减到往日的一成。再不反抗,难不成坐等饿死吗?”

    “可是皇上不这么看,他只会一味以为你煽动民怨为己所用,制造一个他不得不处置的局面。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居然被你一介小小商贾所胁迫。你觉得他会怎么想?”沈浩然见易寯羽仍只盯着账册,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怒而走上前扯开账本怒道,“他根本就不会在意事件起因,他只在意你这个挑衅他权威的卑微商人。而今如此平事不过是幌子,他要的是百官忌惮而怒。届时,根本不用他出手,自然有人会料理你!”

    “说完了吗?”易寯羽右手支着毛笔,左手撑下颌仰首淡淡说道,“可以把账本还给我了吗?我午时就要批复还给凤羽庄的季掌柜呢!”

    “羽儿,你到底明不明白,从前你得罪的不过是吕昭菡,尔后将是吕府的所有党羽和皇上啊!”沈浩然心急如焚,却看易寯羽一脸淡然,似无所畏惧,只得放下手中账本,轻笑一声,“真是主子不急,急死奴才!”

    “你不必此时才开始担忧了,”易寯羽打开账本,拨弄算珠徐徐道,“你以为没有今天的事皇上就不会向我出手了吗?从你我二人这般的富贾崛起之日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有所防备了。否则,哥哥稍稍解下人手,怎么就被歹人钻了空子,在送镖之路上被伏击,伤得如此之重?请愿团在京兆衙门门口跪了那样久,无故病死了那么多人,才有人出来接状纸?翻亦死,覆亦亡。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只得如此!”

    “羽儿既聪明如此,岂会不知树大招风之理?为何就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呐?”沈浩然见她如此平静,只得叹道,“你我在诡谲商战中都常有掣肘之处,何必无端卷入朝政呢?”

    “退?”易寯羽放下手中之笔,合上账本起身行至门口,打开房门将账本递给浩鹄转身笑道,“我进一步多难呐,为何要退?难不成你以为,若我不想,便不会被带入朝局之中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场和朝局一样,多着是诡计,退即死。”

    “此事起初也不过是吕昭菡嫉妒你罢了,想着毁你名号以增胜算而已,你就不能让着她些?”沈浩然蹙眉叹道,“此事说到底都是我的过错,若是我及早向她说明……”

    “没错!”易寯羽打断沈浩然,行至他身前,以指戳着他的肩膀,“此事罪魁祸首就是你,世人常言红颜祸水,依我看,你们‘蓝颜’也好不到哪去!何况我为何要让着她?就凭她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凭她有比我更吸引你们男人的面容?”

    沈浩然后退几步拍开易寯羽的纤指,瞥了她一眼低声念道:“羽儿,我们明明只是谈的凤羽庄的事,你怎么又攀扯到什么面容!”

    “你也知道这是凤羽庄的事情?那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我的事?”易寯羽晃过沈浩然拿起桌上的茶杯递给他,笑道,“看你面红耳赤的,定是得了消息就立刻赶来的。罢了,赏你杯茶吃,不必谢我。”

    “置喙?”沈浩然看着她手中的茶杯和那趾高气昂的神情不禁嘲讽起自己,“是啊,我干嘛要这么关心你的事?我对于易宅而言不过一个外人罢了……这茶,你爱赏给谁赏给谁,我沈宅,还不缺这一杯!”

    “沈浩然!”易寯羽猛地放下茶杯,抓住他的衣袖道,“你讲不讲道理!难不成你还允了我管你沈宅的买卖吗?既然你不会让我插手沈宅的事,那我亦然!这‘赏茶’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的性子,干嘛咬文嚼字,追着不放!”

    “你这个人,歪理一大堆,什么好心都会被你当成狗肺!还有,什么叫做玩笑,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分寸吗?谁会没有底线的接受你所有的玩笑?”沈浩然扯回衣袖朗声道,“你的玩笑都是建立在摧毁别人的自尊之上,这样践踏而来的高贵感你一向享受之至!”

    “我易寯羽凭着自己的本事换来光耀门楣,‘少年成主’就是比你这种靠继承家产朝三暮四的纨绔子弟高贵!而且我的高贵,你就是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比不上!”易寯羽冷眼调笑道,“你遇事就躲,你习惯低眉顺眼,可我不是你,老娘做不到忍气就吞声,做不到被人欺负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啊,就你高贵,我就卑贱,我这样的懦夫怎么配得上您这样‘出口成脏’的闺秀!”沈浩然被她的话气得面色通红,喘着粗气道,“原本我还因为没有极力阻止吕昭菡让你蒙受损失而愧疚,现在看起来真是大可不必了!你这样的泼皮性子,根本就不需要谁来为你忧虑!”

    “啊,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我不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吗?”易寯羽上前只手抓住他的衣领一脸鄙夷的嘲笑道,“不过你别忘了,你我皆是‘士农工商’的末流,你永远也别想娶到士族家的大家闺秀!”

    正在二人吵得激烈之时,蓉儿只手试探性的敲了敲门,却被屋内齐声高喊的一句“谁”惊得一颤,怯怯道:“少主,上官公子差人来给您送请柬了。”

    “让他等着!老娘这还没吵完呢!”易寯羽撇头说话的功夫,沈浩然试图扳开她紧抓衣襟的手,怎料这妮子手劲之大他一个大男人竟怎样也扳不动。一个错力,脚下踩着易寯羽的裙摆一滑,竟连带着易寯羽一起摔倒。易寯羽的头重重砸向沈浩然的胸口,而他却成了肉垫子。

    “哎哟!沈浩然!你故意的是不是!”易寯羽迅速起身捂着自己的额角,一边摩挲着看有没有鼓包,一边又踹了躺在自己身旁的沈浩然一脚,愤愤道,“沈浩然,老娘要是破相了绝对不会放过你!”易寯羽仔细摸了摸发现额头无碍,往旁边一瞧沈浩然竟一动不动的捂着自己的胸口蹙眉急喘。

    “哎!”易寯羽狠狠地拍了他一下,冷笑道,“别装了,改天去梨园好好请教请教优伶们如何表演!”

    “易寯羽!”沈浩然猛地一吼倒惊了易寯羽一跳,他低头捂着胸口怒道,“你有没有良心!是你撞了我!”

    “没有啊,良心是什么?多少钱一石?”易寯羽侧过脸笑道,“我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你吃的时候不知道吗?”

    见沈浩然许久没有回嘴,易寯羽慢慢转过头,只见他面色已然发紫,冷汗直冒,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易寯羽赶紧上前掰过他的手腕,一探脉才知自己方才可能误撞到他的气海穴,穴口猛然封闭,以至于他无法喘息。

    易寯羽起身推门而出,提裙跑至三楼,边跑边寒:“让开。”

    钱蓉跟在其后见她在绣架旁不停翻找不禁问道:“少主在找什么?奴婢帮您。”

    “凌哥哥留下的那套银针呢?”易寯羽忙将柜门一个个打开,将柜子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散落一地,却始终不见银针,直至钱蓉取下被束之高阁的针包递给了她。

    易寯羽思忖片刻,取下发中金簪,划破手指,紧握针包从三楼直接翻过凭栏转身跃进二楼书房,扶起已经晕厥的沈浩然,拉开他的衣服,以银针快速刺向他的气海穴。指尖轻轻捻动,不消片刻,沈浩然的面色便已好转,纤长睫毛轻颤,悠悠转醒。易寯羽长舒一口气,顺势收针,正准备再为他探脉,却被他抓着手腕。

    “没事了。”沈浩然轻喘着摇头说道,恍惚见她纤白如玉的食指正滴着嫣红鲜血,迅速从袖中拿出方巾为她扎上,轻声调笑道,“不小心扎着自己了吗?”

    “可能是刚刚翻找银针时被柜门刮破了吧。”易寯羽低头看沈浩然轻柔小心动作,浅浅一笑,抬眼一瞧,他的胸口果然紫红一片,当真是撞得不轻。再以低头看指上的方巾,那分明是原本包裹墨昙的格桑花手帕!他竟一直随身带着吗!

    沈浩然见她狐眼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只得愧疚与羞怯,浅浅笑道:“你这样扯开我的衣服盯着我的胸口看,算不算轻侮调戏我?”

    易寯羽被沈浩然问得一怔,正欲起身却被他拉入怀中,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面如火烧,正想推搡,却听额顶一声浅叹:“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昨天我听说了凤羽庄的事,下午来过,想跟你商量解决对策,此事由我出面最为妥当,你也能置身事外。只是易宅里的人都不知你往何处去了,我等了你两个时辰,天都黑了你还没有回来。”沈浩然抚着她的乌发,柔声缓缓说道,“等了许久都没能见到你,我有些心急,也有些生气,刚刚说的话都是无心的。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也不是有心的,”易寯羽浅浅拥着他昂首笑道,“你也不准生气!”

    沈浩然抚着她的侧脸笑道:“还有,旁人在我眼里都没有容貌区别,因为我从未仔细辨识。我只想看你,只想要你。”

    易寯羽直起身子跪坐好,一本正经道:“那你说你爱我!”

    “现在?”沈浩然见易寯羽笃定的点点头,略显尴尬的一笑,也正正跪坐好,清了清嗓,郑重道:“我爱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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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很长,故事需要慢慢讲,我就不编简介了。(呲牙:-D)水湮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水湮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水湮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