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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洪流小兽     水湮宫txt下载     水湮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前章 第三十一节

    “少主,上官公子的人来了。”钱蓉恭敬在门外行礼禀报,直听见屋内一声“进来”,才推开门领人进门行礼。她抬头一见,少主正和沈浩然对弈,只是两人唇边都有若隐若无的浅笑。

    “奴才铭诚给易少主、沈公子请安了,我家公子特派我来给少主送来请柬,想邀请少主三日后在西湖畔新开张的‘鹤府’一聚。”小厮恭恭敬敬地双手将请帖递上,而后又笑道,“恰逢沈公子也在此,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请柬。”

    “你家公子这是取得什么便宜名字!‘鹤府’?还不若叫‘上官府’更能直接让人知晓着酒楼是他的。”易寯羽只手擎着请帖调笑道,“请柬上写的是鹤府的‘人杰地灵阁’,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楼吗?”

    铭诚行礼回道:“回少主的话,鹤府是一个酒楼群,一共有五座阁楼,分别是:坐落西湖畔的紫气东来阁、人杰地灵阁、凤凰于飞阁、福寿康宁阁和独在湖心藕荷深处的蓬莱阁。三日后鹤府开张,公子遍请天下豪贵一聚,大家一起热闹一番。”

    “看来商贾皆在人杰地灵阁了?”易寯羽放下请柬执子,抬眼看着沈浩然笑道,“沈公子,这请柬是一起送的,届时也与我一同去?”

    “好啊,”沈浩然也请柬放置一旁,二子衔起一枚白子,侧身道,“想必你还有许多请柬没送,去吧。告诉你家公子,我与易少主午时开宴前必到!”

    铭诚抬头行礼,懂事地随钱蓉一同退出门去。浩鹄见二人出才匆匆进屋,抱拳行礼道:“禀少主,有贵客到。”

    “今日易宅可真是热闹,又来什么贵客?”易寯羽执子相问,浩鹄却支支吾吾不肯回话。易寯羽停手抬眼看了看垂目看棋的沈浩然,又看了看尴尬不语的浩鹄,浅笑道:“无妨,沈公子不是外人。”

    沈浩然缓缓落下一子,唇边浅浅一笑并未言语。

    “是吴王,王爷布衣独身从后门而来,神色匆匆像是有要事。”浩鹄行礼说道,“奴才已经安排他在后湖的洛鸢亭中等候。”

    “五殿下?除了那次在燕王府初见后,我与他便再无交集。他这样轻骑简装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易寯羽将手中的黑子再次放回棋篓中,侧身问道,“你可有问他的来意?”

    浩鹄将身子又倍弯了些,微微摇了摇头,轻叹道:“王爷执意要见少主,不肯告诉奴才。”

    “去吧,”沈浩然看出易寯羽左右为难的模样,浅浅笑道,“你不必在意我。我正好也乏了,桌榻旁打个盹,等你回来再破此局。”

    “说到底他大小也是个王爷,我太怠慢也不好。”易寯羽起身浅浅笑道,“那我去了,你可一定在此乖乖等我,不许动棋子!”

    “我是那样的人吗!”沈浩然只手撑着侧额,佯装打了个哈欠,轻挥衣袖浅笑道,“快去快回!”

    易寯羽浅笑吐舌,转身离去,待行至百花园中,才低声问跟在身旁的浩鹄:“当真是王爷一人?”

    “是,奴才查问了王府周围的密探,都说吴王独自一人特意绕了远路而来。”浩鹄跟上前低声道,“王爷手中好似攥着什么要紧东西,他包的仔细奴才并未探清。”

    “他如此着急见我多半是受命于燕王。燕王如今深陷朝局,且军功累累,自然有什么要紧的事只能托付独独信任的胞弟办了。”易寯羽低头思忖片刻转而又道,“早朝才处置了吕府……只是,燕王平日里与吕府也并未有过什么往来,朝廷之事也未有过牵扯。此时来找我……究竟是做什么?”

    “奴才按您的叮嘱一直派人盯着吕府动向,目前还未有异动。”浩鹄蹙眉揣测道,“王爷不为吕府……也许是其他事呢?”

    易寯羽快速思索了一遍近日易宅的行动,并未有过纰漏。燕王此举欲意何为?是为了假玉案?是为了上官鹤?还是沈浩然?思来想去,易寯羽终是找不出缘由。望着不远处向自己挥手的吴王,她嫣然一笑,暂且按下心中无数猜测,快步上前。

    “民女给王爷请……”易寯羽正欲行礼参拜却被赵橚一把扶起。

    “姐姐这是做什么?”赵橚跨一步赶上前,将手中已然焐热的东西快速递到易寯羽手上,长舒一口气笑道,“此物终于交到姐姐手上了。”

    易寯羽细细端详这被层层丝帕所包裹的手掌见方的不明物,低头浅笑道:“王爷,这是什么宝贝要包的这样严实?”

    “我也不知道,哥哥只是千叮万嘱要我把这个亲手交给姐姐。让我谢谢姐姐为他所做的一切,还说生辰时未收到姐姐的礼物甚是遗憾,但姐姐对他的情意他深记于心。哥哥说,易宅近日可能不太平,此物可助姐姐一臂之力,算他一片心意。”赵橚低声笑回,“这么长的一段话,我本欲请哥哥写成信,可他偏说黑纸白字易让人抓住把柄,要我一字一字背下来呢!”

    “情意?”易寯羽将东西又递还给赵橚手中浅笑道,“王爷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一介蒲柳质的弱女子,怎能帮得上王爷的忙?”

    “哥哥说若姐姐记不清,便说‘九十’,姐姐便晓得了。”赵橚蹙眉囔道,“不过一个数字,姐姐能明白吗?是什么事啊?”

    “‘九十’?九十……九十……九……”易寯羽蹙眉思量,反复喃念,霎时明白燕王所指——“酒”“石”!“酒”是在寿宴上替燕王挡的那杯“银月栖凤”,而“石”便是指宫中假玉之事!那杯酒本就是“苦肉计”中的一环,只是没成想当真被人下了毒,自己误打误撞救了燕王的性命。扫除宫中假玉也不过是为了用太子制衡秦憨王与晋恭王,原本只是猜测赵棣参与此事,如今倒是可以证实了。只不过没想到,赵棣竟将这些统统归为“情意”!

    “看姐姐的神情必是想起来了!”赵橚又将东西塞给易寯羽,开怀笑道,“哥哥说,姐姐若是记起来了,便让我告诉姐姐:‘江南多风雨,此物有镇雨之效’。姐姐身子弱,带着此物总是好的!可恶的便是偏有人趁姐姐身子弱就随意欺凌,别说哥哥,我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江南多风雨?难道燕王指的是槽帮悄悄运往江南用来嫁祸盐帮的那批黑火和甲胄?易寯羽不由得一惊,此事安排得如此周详,燕王远居庙堂,是如何知晓的?她低头看了看不明物,转而笑着试探道:“此物能够镇雨?王爷是如何得到这如此神物的?”

    “哥哥说‘戍卫北疆多年,每每带着此物与将士们出征都能避开雨雪,尽得天时’,所以才让我来赠与姐姐!”赵橚笑道,“姐姐收下便好了,哥哥特意嘱咐我不能久留,橚儿这便要回去了,姐姐多保重。若还有什么疑问,过两日姐姐自然能见到哥哥,届时便向他问吧。”

    “多谢王爷赏赐,”易寯羽浅笑行礼,“恭送殿下。”

    待赵橚由浩鹄送出院子,易寯羽环顾四下无人,坐于亭中石凳上,将不明物上一层层的丝帕快速打开,指尖掀至最后一层才发现,所谓的“镇雨”之物不过是一块雕工普通鱼形的黄玉,而且鱼尾还残得碎缺了一角。

    易寯羽将玉收入锦囊之中,与夜明珠一起随身携带,口中喃喃念着“戍卫北疆……与将士们出征……可镇雨……”

    难不成……易寯羽恍神间突然明白燕王所指,她立即用银哨唤来羽卫,低声吩咐道:“立即查清江南江北所有河道巡查营中有谁曾戍卫北疆!姓名,籍贯,生平,一律不得遗漏!”

    “是!”黑皮得令转身轻点地,腾空越墙而出。

    燕王……槽帮……易寯羽反复思量,淡淡冷笑道:“易宅也竟会有叛徒了!”

    三日前因下棋输了易寯羽三子,沈浩然不得不守着某人令一大清早就带着灵儿去易宅门前候着,好待佳人梳妆后同去给上官鹤庆贺新店开业。人是熹微之时便到,之后也在百花苑中用了点心,现如今都艳阳高悬了,这位大小姐怎的还未现身呢。

    沈浩然倚着廊柱枕臂小憩,却听见众人脚步声至,闭目浅笑道:“少主总算是打扮好了,小的在廊下吹着飕飕晨风,心都快等凉了。”

    “那是你傻呀,不进屋去喝暖茶烤壁火,活该受冻!”易寯羽反唇相讥道,看沈浩然都未动身,连眼睛都没睁开,走上前用手中绸扇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笑道:“走吧,不然就不能午时前到了!”

    “你还记着时辰呐,那怎么现在才……”沈浩然缓缓睁开双眸正欲与她嬉笑几句,转身却瞧她一身青蓝交尾鱼裙,外搭浅银色披帛,薄粉浅施,鬓发微垂,额边仅有那支熟悉的冰晶玉簪。清丽脱俗,浅浅一笑,仿若玄女下凡。

    “如何?这回我可是只簪了你送的玉簪!”易寯羽走上前拉着沈浩然衣袖娇笑道,“我乖吧?可有奖赏?”

    “你这一身……”沈浩然突然后退一步,侧身佯装嫌恶道,“太过艳丽……俗不可耐!嗯!俗不可耐!快去换了,素白就很好!”

    易寯羽仔细看了看衣裳,这已然是很清淡的颜色了,又不是奔丧穿什么素白!沈浩然就知道找茬!她撇嘴接过钱蓉递上的海天碧色斗篷系在肩头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本少主就穿这身了!要换你换!”

    “我是说真的!”沈浩然赶紧跟上,继续游说,“此等粗布糙衣、凡纹俗色怎么能配得上易少主的绝世容颜,快去将它脱下,以免旁人奚笑!”

    “沈浩然,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这料子可是凌烟罗!颜色、图纹都是我亲自设计的,哪里俗了!”易寯羽微眯眼嘟着嘴说,“你就是怕喜欢我的人多了,自己争不过罢了!”

    “我……我怕?”沈浩然在其身后故作大笑道,“哈哈!明明是你先喜欢上我的,前几日还在跟吕府那位吃醋!沈某一表人才,还用得着跟旁人争……”

    “是我先喜欢你不假,谁知道会不会有个更风流倜傥的绝色男颜出现我就移情别恋了!”易寯羽邪笑道,“今日应天的公子哥只怕都会到吧,我可要细细挑选才是!”

    “你敢!”沈浩然追上易寯羽的脚步,猛地攥住她的手道,“我胸口被你撞的伤都还未消,你就敢转而投向他人!沈夫人,你有点良知好不好!”

    跟在两人身后的钱蓉与灵儿相视一笑,摇头轻叹……

前章 第三十二节

    正午将至,除了蓬莱阁,其余阁楼皆门庭若市,车马络绎不绝。上官鹤站在门口一面收下各色礼物,一面给众人指路排座。易宅独有的金骨绸车一到,众人不禁回望,上官鹤也迎走上前。

    浩鹄与护卫搬来脚凳,灵儿扶着沈浩然先下,齐齐回眸看着由钱蓉扶出的易寯羽。几人在上官鹤亲自领位下环鹤府一周,才至“人杰地灵阁”。上官鹤本欲留下与众人相伴,只可惜小厮禀报王爷亲至便又抱歉再三,前去迎客了。

    “羽姐姐!”说话者高不过沈浩然胸口,锦衣围裹,稚气未脱,推开众人跑着上前拉着易寯羽的衣袖笑道,“羽姐姐可终于来了!我听二哥说羽姐姐会来,求了他好久,又说服了父母亲,他才肯带我来的呢!”

    沈浩然正疑惑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的认得刚至应天不久的易寯羽。一位身修微髯、一身墨绿丝袍的公子哥就一把将小家伙拽到自己身旁,拱手笑道:“易妹别来无恙,许久未见,如今可好?小焕,不得对姐姐无礼,你在家中是如何向我保证的都忘记了吗!”

    “看来嫂嫂身体已经大好,不然一向不参加饮宴活动的烨哥哥也竟有空与我们热闹!小焕倒是长高了不少,你也是,他才十岁,这么严厉做什么!”易寯羽转身看向沈浩然笑道,“这位是沈家金号的少东家,沈浩然。这两位是‘金不换’的少东家,二公子肖劭烨与小公子肖劭焕。”

    沈浩然拱手笑道:“金不换的文房四宝行销全国,瓷砚与胎砚更是皇室贡品。久闻二公子持家有方,沈某一直心向往之,今日终得一见,很是荣幸。”

    “沈公子客气,如今有缘相识,来日不免有劳烦之处,还请沈公子指教。”肖劭烨浅笑道,“二位一同前来,难不成……易妹也是不小了!”

    “不可以!羽姐姐,你答应过:等我长大就嫁给我的!”肖劭焕奔上前,扑抱着易寯羽嚷道,“羽姐姐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易寯羽尴尬地摸着肖劭焕的额顶笑道,“小焕,姐姐是说过等你长大就能娶到像姐姐一样的姑娘,可从未许诺过你啊!”

    “小焕!”肖劭烨似面有怒色,一把将小弟抓回,低声训斥道,“你若再不收敛,我即刻让护卫把你送回家!”

    “小公子,”沈浩然走上前,蹲下拉着肖劭焕的手笑道,“如今你才十岁,等你长大,你羽姐姐岂不成了久未嫁的老姑娘,是会被人笑话的!你看你,英姿非凡,长大了必有好多姑娘心怡倾慕,何苦非抓着羽姐姐不放呢!”

    “沈公子这话说得轻巧,我偏此生就只中意于羽姐姐,定要努力赶超我二哥,早日娶回羽姐姐!”肖劭焕圆目炯炯,恳切地说,“羽姐姐,你可要等着我呀!我……”

    “让二位见笑了,”肖劭烨捂着挣扎不停的小弟的嘴,强笑道,“我去处理点家事,待会再来与二位饮宴!抱歉,抱歉。”说罢肖劭烨便拖着小弟向楼外走去。

    “鹤府临岸四座阁楼回廊相连,处处风景,到让我想起王勃曾赋‘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想来书中言,也不过眼中景吧!”易寯羽转身望向别处,指着湖心渺如粟的蓬莱阁强笑道,“官吏门坐‘福寿康宁阁’,贵胄们聚‘紫气东来阁’,可还不知谁在那‘蓬莱阁’呢!”

    “你少打岔!”沈浩然转身凑近抚着栏杆假意眺望湖水的易寯羽蹙眉低声道,“怎么连这么小的都要娶你?你这是应了多少家?”

    午时已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坐在客座首位的唯一女宾——易寯羽正看着歌舞乏味得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微微侧目又被坐在正对面微怒的沈浩然盯住,只得举杯又饮挡过视线。

    “这人是谁啊?竟生得这样纯美!”

    “不认得啊!是男是女啊?”

    “姗姗来迟还阔步正廊走进,难不成是谁家的新宠吗?”

    “就是!生得如此魅惑,定是优伶或契儿走错了路,进错了楼!”

    ……

    廊下众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和明目张胆的嘲讽并未阻隔来者的脚步,易寯羽向来者的方向看去,舞姬尽退,才显出那人骇世美颜。沈浩然见之也不由得心中一惊,这般容貌,又有喉结……是男子吗?难不成就是之前易寯羽口中所说,被上官鹤所救的那位“妙人”?

    男子身着银灰色纱衣层层,待行走时随风飘舞更显其身纤形美;长发丝丝如漆,仅用一根墨玉簪高高竖起;容美无方,即便用尽世上褒扬辞藻形容也不为过。只不过双目寒绝,面冷如霜。

    主人座上的上官鹤见之起身浅浅笑道:“诸位,这是我来应天的路上搭救的一位小公子。因惜其才华,仰其心志,已结拜为异性兄弟。义弟,你来迟当向诸位前辈罚酒三杯才是!”

    男子爽快接过婢女们端上的酒,快饮下三杯,抱拳朗声道:“王浩见过诸位前辈。”

    声音之沉稳清朗令人意外,原以为容貌娇美似妖的男子声线也当是纤细娇柔……

    “你说……你叫什么?”易寯羽缓缓放下酒杯,狐眼微红,长睫轻轻扇动,朱唇轻启,轻声问道,“年方几何?是哪里人士?”

    竟是王浩?沈浩然惊愕地盯着仅是听到名字就表现异常的易寯羽,右掌中的金杯不由得又被握紧了些。

    “王浩,虚岁二十三,汉中人士。”男子缓步行至易寯羽身畔,极好看的眸中霜幕竟也渐渐融散,唇边竟是浅浅醉人微笑。

    “汉中……”易寯羽倏然会心一笑却伴着盈盈浅泪,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继而又问,“公子可否去过……”

    “上官兄说‘惜其才华’,却不知这位公子才华为何,可得上官兄青眼。”沈浩然猛然放杯抢先问,垂首调笑道,“别只是一副空皮囊吧?”

    “是啊,别是上官兄酒后胡言啊!”易寯羽身旁久未言声的肖劭烨也笑道,“歌舞乏味,现下大家酒意渐消,不若公子展示展示?”

    “义弟棋艺精湛,不若演示一番,若能以棋会友,倒也是件风雅之事。”上官鹤走下主人座,令小厮在正廊下摆下一席棋盘,拱手笑道,“不知哪位先请。”

    “咱们这般枯坐也看不清棋盘方寸变化,不若在西湖面上设下棋盘,可供众人观之。”沈浩然站起身笑道,“可命人划盆舟,牵以黑布横竖交错为经纬,制正方棋盘,以独帆撑黑白双色伞做棋子,以旗语指令棋子变化。想来即便是站在雷峰塔上也能观之奥妙。上官兄意下如何?”

    沈浩然这是当众要他难堪啊!上官鹤转身斜睨易寯羽,见她抬手饮酒眨眼示意,想来必是对其棋艺胸有成竹,便点头对身旁的仆从道:“沈公子的法子甚妙,快按吩咐去准备。”

    王浩挥袍落座于棋桌旁,打开棋盒冷言道:“若单是对弈也是无趣,西子湖春景醉人,不若以‘西湖’与‘春景’为题,每说一句诗后落一子,若是对不出诗句便也是输了。”

    竟还要加码!小子这般猖狂!沈浩然不禁哼声冷笑:看你如何收场!

    王浩垂目抬手,打开茶盖,静静饮下一口,淡然道:“不知哪位先赐教?”

    众人心中都明白,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岂不是在天下英豪面前丢尽颜面,因而面面相觑竟无一应战。可若无人应战又怎能证明上官鹤所言非虚,岂非坐实了王浩契儿身份吗!

    “小女子幼时习得一二,”易寯羽放下手中杯盏,由钱蓉扶着上前行礼,浅笑道,“请公子不吝赐教。”

    沈浩然在一旁蹙了蹙眉,轻声唤道:“羽儿!”

    “姑娘客气,”王浩轻轻点头回礼,随手抓起一把棋子捏在手中,手背向上,轻声道:“请姑娘猜子。”

    易寯羽落座浅笑道:“愿无形单影只,只盼好事成双。双数吧。”

    王浩徐徐摊开手掌,只见其中六枚小小黑子。王浩明眸微闪,浅浅一笑,恍若春风拂面,将棋放回盒中,将黑子盒递给钱蓉,道:“姑娘猜中,当行黑子为先。”

    钱蓉走上前,将他二人棋盒互换,易寯羽看着身边黑子盒点头浅笑道:“多谢公子相让。”

    王浩并未言语,只是将棋盒又重新放到左手旁,纤白二指已然衔起一子等候。

    易寯羽见状也拿起一子落于棋盘天元位,浅笑道:“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王浩随口答之,速落白子于东北星位。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易寯羽快速应答也在西北星位追上一子。

    “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赵轮走钿车。”王浩速而答之,落子东南星位。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易寯羽笑而应答,卷袖落子于西南星位。

    “哥哥,两人都言西湖好,且都说的是文忠先生的词!目前看来上官哥哥所言非虚啊!”肖劭焕悄悄拉着肖劭烨的衣袖,指着一旁澄碧的西湖说道,“哥哥,你看,小舟拉扯黑布纵横,已然架起棋盘了!”

    “嘘!”肖劭烨竖指轻声道,“别搅了你羽姐姐思绪。”

前章 第三十三节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做什么偷穿男子衣衫,真是不成体统!”廊下不停挥袖躲闪者乃是赵橚,他身后正紧跟着一个杏脸小鹿眼、青色纱帽的俏小生。若是仔细分辨,那媚眼含春,如丹红唇,也能看出是个娇丫头。

    “殿下,你别气恼了,姐姐被禁足,我要替她来教训教训那个妮子才是!”俏丫头赔笑似的紧拽着赵橚的衣袖不放,又道,“求你了,看在一同长大的份上,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你这个惹事星,你从哪里听得消息知晓易寯羽要来?还非要乔装跟着我混进来!”赵橚怒而拂袖,指着她训道,“你要是敢闹事,我就告诉你父亲,让你陪你姐姐去!”

    “我只是听说她生的狐媚,身姿妖冶,想来看看是什么妖灵出世!”俏丫头看赵橚仿佛气更盛了赶紧改口赔笑道,“我胡说的,我只想看她长得到底有多美!我保证绝不闹事,绝不给殿下添麻烦!否则就被我爹关在禁闭室永不能出!”

    “好吧,我姑且信你一次。”赵橚扶着栏杆踮起脚环顾道,“鹤府这么大,阁楼这样高,哥哥究竟在哪啊!”

    “听刚才小厮们说王爷像是在‘紫气东来阁’,是前面那金色的阁楼吧?”俏丫头定睛一看,指着不远处的琉璃色楼阁跳笑道,“殿下你看,那蓝衣白扇者不就是王爷吗!”

    “哪呢?哪呢?”赵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临湖五层凭栏处临轩而立者正是燕王赵棣。二人相视一笑,立即穿过层层人群赶去。

    赵棣微蹙眉倾听,仿佛听闻赵橚之音,正声声唤着“哥哥”。他转身撩帘走进屋内,见赵橚推门而入。

    “哥,我找了你好久啊!”赵橚红着脸擦着额边的细汗笑道,“今日鹤府竟来了这么多人!”

    “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赵棣以扇指着随后而入的俏丫头,略有不悦,低声道,“还嫌这儿不够热闹吗?”

    “哪里是我带她来!明明是她偷偷藏在我的马车里,强行跟着我来的。”赵橚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看俏丫头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坏笑道,“见着燕王殿下还不行礼?”

    俏丫头怔了一下,赶紧上前行礼道:“臣女昭兰拜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千……”

    “不必了!”赵棣看着弟弟一脸无辜样,叹了口气,唤来近侍吩咐道,“带吕二小姐去偏厅入座,好生伺候,小姐若是少了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

    “是!”近侍行礼领命不由分说地将吕昭兰架走,而她自始至终不敢抬头,也不做争辩。

    赵橚见状捂着嘴笑,直到房内只得自己与哥哥一人才“哈哈”笑出声来,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顺了顺气说:“这个吕昭兰没有她姐姐一丝文静,成天就知道逞强惹事,不过见了哥哥你,却像老鼠见了猫。”

    “你都多大了,还只知道跟丫头们戏耍。”赵棣叹道,“今日迟来想必又是找不见路吧?下回出门一定要带个机警的侍卫,知道吗?”

    “哥,你冤枉我了!”赵橚边说边随着赵棣往扶栏处走去,“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府里乖乖看书,知道见面哥哥就会提问,一刻都不敢偷懒呢。”

    赵棣倚靠廊柱而坐,转眼看着湖面,轻摇扇不再言语。赵橚自知有错,也不再辩解,走近几步,顺着哥哥的目光看去,粼粼湖面上横纵各有十九条小舟牵引黑布交织成网,而网中黑白两色圆形伞纷纷在其交点排落,赫然一棋局浮于湖面上!

    “好阔的排场!今日鹤府有棋赛吗?执子双方是谁?”赵橚趴在栏杆上,仔细看着焦灼棋局,暗记着下棋速度,喃喃道,“这黑子走棋迅猛如虎,半分生路也不留与白子;而白子见招拆招,设下处处陷阱,却都被黑子挑破。二者实力相当啊!”

    “相传尧帝创弈本就是模仿两方军队在城池间相互对阵厮杀,可两汉之后竟慢慢演变成了娱乐游戏之物。今日见此局,才明白执子之力,相较之谋。”赵棣摇扇徐徐道,“下棋如布阵,点子如点兵。黑子兵雄势大,临杀不急,有勇有谋;而白子机警果决,曲线而至,静待时机其子如剑出鞘。两者皆心思细密,善忍擅设局,不枉身处‘人杰’之列。你猜,执黑子的是谁?”

    “国手虽多,可有这般棋技的却没几个,且都与我相识。这黑子走阵之法独辟蹊径,我像是在哪见过……”赵橚见赵棣浅笑久久,犹疑道,“难不成……是易……”

    赵棣合上折扇点点头,蹙眉若有所思道:“若是她……也是应当的。商场博弈这些年,有此心智才能有如今易宅。只不过与她对弈的那人身份蹊跷,说是江北粮王上官二公子的义弟,还恰巧取了那么个名字……”

    赵橚上前问道:“什么名字?”

    “王浩!”赵棣简而答之。

    “王浩?”赵橚瞪大了眼睛,惊道,“那个早已去世多年、让易姐姐心心念念的道长俗名吗……定……定是恰巧同名同姓罢了!”

    “今日鹤府人虽多,有请帖拜谒方至的却只有一位女宾,那便是易寯羽。”赵棣思索道,“她与那个道士之事早就不是什么密谈,可这上官鹤今天特意把这个所谓‘王浩’带过来,还让他与易寯羽对弈……究竟何意?”

    “不若……我去瞧瞧!”赵橚窃喜着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赵棣一把拉住,看哥哥黑着脸,赵橚自知应当安分些,便也不再言语。

    “不必数了,”易寯羽以扇挡住沈浩然的手,浅笑道,“白棋胜二子。是公子赢了,小女子甘拜下风!”

    在半多时辰的指尖鏖战后,易寯羽率先停下手中子,将棋盒盖好,行礼认输。众人在短时沉静后忽然爆发出阵阵热烈喝彩声,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尽数从湖边廊下走回座位上。沈浩然兀自叹了口气,退回座上喝闷酒。

    “易少主的棋路诡变多样,王公子却凌厉狠绝不留情面,如此这般,即便是赢了一位姑娘,又能如何?”肖劭烨走上前指着棋盘的东南角笑道,“如此处,明明易少主可以一举将白子灭之,却还是仁心给你留下喘息机会。你呢,转头便大肆屠戮……”

    “肖公子误会了,”易寯羽起身浅笑道,“王公子一直留有后手,总在盘桓着不要我输得太过难堪,所以进退也只以两子为界。这般游刃有余,棋技之高超令人拜服。若来日有缘,还望公子不嫌小女子陋质,请多多赐教。”

    “兄长言‘以棋会友’,刚才若不是姑娘即时停手,多的诗词我一时也想不出了。”王浩起身回礼道,“姑娘博学令人折服,若是有缘,还请姑娘多多指点才是。”

    “大家尽兴便好,”上官鹤走过来笑道,“你二人以棋艺切磋,技巧之高超在座皆有目共睹;又以诗词相对,博闻之广深在座也是与乐共赏。真真是各有千秋,上官当谢二位带来如此视听盛宴才是。”

    “义兄客气,明明是义兄帮我。”王浩拱手作揖道,“方我来迟便因身体不适,现下了局棋也有些乏了,想先告退。还望诸位海涵!”

    易寯羽回礼笑道:“前些日子就听上官公子说您来应天路上被蛮匪伤得厉害,今日能与您相识已是幸事。公子请先去休息,保重身体为上。”

    “姑娘客气,只是……”王浩低首浅浅一笑,轻声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这位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易宅少主——易寯羽。”上官鹤刻意朗声笑道,“义弟日后长居应天,还要多向易少主讨教问询才是。”

    长居应天!沈浩然差点被酒水所呛,日后岂不是经常能看到这家伙!上官鹤这是想要做什么?

    “是啊,公子今日借鹤府开业一战成名,想必日后学棋拜师者当络绎不绝。”肖劭朗摸着小弟的头笑道,“我这小弟就是其中一个。”

    “公子客气。”王浩拱手一拜,道,“晚生告辞。”说完便如来时一般,不顾左右拱手攀扯,冷面傲霜,从正廊穿过,快步消失于转角幽庭处。

    “易少主棋艺卓绝是出了名的,”沈浩然饮酒笑道,“今日不会是故意有所藏掖吧?”

    易寯羽并未反驳,只是浅浅一笑,走回座位上。倒是一旁原本安静的肖劭焕拍桌抢道:“方才众目所识,方寸间鏖战激烈,双方落子果决,羽姐姐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故意认输呢?”

    “小焕!不得无礼。”肖劭朗按住小弟的肩膀,举杯笑道,“小焕还是个孩子,一向又被我宠坏了,方才不是有心冲撞沈公子,在下代他向沈兄赔罪了。”

    “无妨。”沈浩然举杯一笑,只是酒杯一落,原本还在座位上的易寯羽不见了,连伺候她的钱蓉也不知所踪。

    易寯羽带着钱蓉从小路折转,不一会就寻见一个坐落在众多楼阁中的篁篁竹林小苑。钱蓉推开朱红小门,反手插上门栓,四顾寻着,却见那人正仰躺在竹椅上,身旁还置放着正沸煮的茶,明媚的阳光从他身旁的竹林倾泻而下,在那人银袍上落下点点光辉,耀如夜空繁星点点。

    “卿卿定是掐算着时间来的,”男子闻声起身一笑,竟是方才赢棋的王浩,“你一向少觉浅眠,前几日宁儿来说你通宵读书、算账,我特煮了野菊决明苦荞茶,饮一杯吧!”

    易寯羽撇下钱蓉快步上前,拿起一杯茶深深一嗅蹙眉道:“这茶的味道好怪,我不要喝!不过你说的不错,为了今日棋局,本少主连日背诗到深夜,多少年都不看书了,宵衣旰食的进补,累得我方才置棋时眼睛都快闭上了!”

    “我看出了,”王浩指着一旁隐于竹林间的小屋笑道,“床榻都铺好了,你去好好休息吧,此处有我和钱蓉守着便是。”

    “谢啦!”易寯羽笑着起身进屋,解开斗篷便窝在榻上盖被睡了。

    王浩用手帕沥出茶壶中茶粒,仔细包好,挥手唤来钱蓉,低声吩咐道:“把这个放在卿卿的眼睛上,有清肝明目之效。”

    钱蓉点头双手接过,推门为少主敷好眼睛,轻手轻脚退门而出,蹲在王浩身边轻声问道:“少主的吃食我们一直小心伺候,敢问公子,此茶可有相克之物?”

    “卿卿医术仅在凌兄之下,她自会小心。”王浩望着小屋轻声道,“她一向听力超绝,你再这般问下去,她还如何休息。”

    钱蓉见王浩冷面冷眼也不好再追问,缓缓起身,行了礼,独去小红门口静静守着。

    约莫半个时辰,易寯羽走出小屋,伸了个懒腰,将手帕做的茶包放到王皓面前,悠悠转了转眼,嘟着嘴喃喃道:“眼睛是不酸了,可是今儿鹤府人太多,即便是密密竹林也不能完全将嘈杂声阻隔,勉勉强强算是打了个盹儿吧。”

    “还未到晚宴,可以多睡会。”王浩递上一杯茶笑道,“去吧,我再过半个时辰叫你。”

    “算了吧,戏还没演完呢。”易寯羽接过茶饮下,叹道,“况且,吕府的探子来报,吕昭兰为了给她姐姐报仇,跟着赵橚一起来鹤府了。你这出戏也该演下去!”

    “吕昭兰?”王浩沉吟片刻问道,“吕昭菡的妹妹,吕达的二女儿?”

    “恩,吕昭菡前些日子找我凤羽庄的晦气,被我甩了狠狠一个耳光,而且她思慕沈浩然如狂,定是不会草草放过我的。”易寯羽又打了个哈欠,叹道,“烦死了,晚上还要再演一出遇刺的戏码!走吧,你先去‘紫气东来阁’候着她吧!”

    “好。”王浩指着桌上一个锦盒笑道,“这的厨子不熟你的口味,中午你定是没有吃饱,食盒里是我亲手做的一些点心,你用些再来不迟!”

前章 第三十四节

    “哼!先生当初派那么多人想要抓逃课的我都没成功,就凭你们两个!”吕昭兰越过围栏,跳下栏杆自言自语,边走边拍着身上的尘土道,“燕王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门都没有!哎哟……谁啊!”躲过阎王竟还有小鬼,真是晦气!吕昭兰猛地昂首,张嘴正想大骂撞她的人出出气,可抬眼却看到……

    她便是吕昭兰吧,从前在柳如风送来的画像上见过。王浩面上淡淡一笑,心中亦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是谁?竟生得这般美貌!肤若新瓷,冷眼寒美!他笑了!是冲我笑了吗?吕昭兰盯得王浩入神,大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姑娘……姑娘?”王浩反复唤着,吕昭兰才回神闭口,却也霎时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给你,”王浩递上一片方巾,微蹙眉轻叹道,“擦擦口水。”

    什么?吕昭兰猛然转身抹着嘴角才发现口涎竟都挂到了下颌!怎么办,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失礼!

    “下次莫要再偷穿旁人的衣服出门,”王浩手执一把纸扇递上,“以扇遮面,方能不被人认出。”

    “多……多……多谢!”羞红从面上直至耳根,吕昭兰侧身一把抓过折扇捂脸便跑。她这一跑不要紧,又撞上正来寻她的赵橚。

    “哎哟,惹祸精!我就知道是你!”赵橚拽着她的衣袖训道,“哥哥正在楼上生气呢,快跟我回去,他好派人把你送回府!”

    “王爷?”易寯羽由钱蓉扶着,恰巧从赵橚的对向缓缓摇扇走来,行礼浅浅一笑,“王爷这是在做什么?人来人往的小廊,被奴才们看见了不好。”

    “易姐……易小姐!”赵橚松开手赶紧纠正自己的话,拱手笑道,“你也来了。”

    “恩,”易寯羽点了点头,又看向王浩,略施礼浅笑道,“公子也在。”

    “适才晚生见到这位姑娘穿着男子衣衫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原以为是宵小,前来查看,没想到是王爷的红粉知己。”王浩作揖道,“方才不知是王爷,失礼了。”

    “不不不,”赵橚立刻后退一步力求撇清关系,看了看偷笑的易寯羽,又看了看紧抱折扇低头不语的吕昭兰,急忙摆手说道,“本王与她不熟,不熟!”

    “不熟?那方才你为什么抓着她的衣袂?”易寯羽摇扇调笑道,“没关系,王爷,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忽然,两名布衣仆从从凭栏上跳下,抱拳跪拜道:“王爷,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不必了,不必了,”赵橚使了使眼色,蹙眉说道,“快把这个惹祸精带回去。”

    仆从即刻架住吕昭兰往外走,赵橚拱手低头一声告辞也匆匆跟上,独留下易寯羽与王浩相视一笑。

    “啧啧,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易寯羽刚回头就见赵樉携仆从若华从走廊尽头款步而来。她浅笑下拜行礼,腹语说道:“你快走!”

    “好。”王浩并未看清来人,却迅速转身离去。既然卿卿说了,必然有所不便,还是先走为妙。

    易寯羽缓缓直起腰身,见若华守住廊口,只赵樉一人浅笑走上前。她以扇指着身后路吩咐道:“蓉儿,去走廊尽头等我。”

    钱蓉拜了拜赵樉,行礼退下。

    “这样好的日头,王爷也来鹤府共赏春景?”见他缓缓走近似一声冷笑,易寯羽又行礼道,“王爷看上去似有怒气,是民女哪里做错了吗?”

    “易少主是绝顶聪明的女人,何必跟本王打哑谜呢?”赵樉走上前低声道,“假玉之事易少主处理得干脆利落,一分证据也没能给本王留下,真是雷霆迅速啊!全国除了易少主有真玉换假玉的财力和本事,还有谁能这样做呢?”

    “王爷当真谬赞了,俗话说‘解铃方需系铃人’,谁当初做下的这事,自然就会由谁去平息。”易寯羽以扇掩面,笑道,“沈宅财力与我相当,他怕事发而散财自保也是有可能的。王爷怎就断定是我所为呢?”

    “易少主此言想必已经知晓假玉的来龙去脉,”赵樉挥袍落座,亦是笑道,“三弟借沈浩然之手想铲除太子,四弟想必也行了方便。这样一个可以一石三鸟的机会,易少主以为还会有第二次吗?本王听说这些日子易少主与沈浩然来往频繁,甚至前几日三弟与四弟还专门去易宅拜望过。难不成易少主看众人势大,想学良禽择佳木而栖吗?”

    “王爷手段之狠辣凌厉,江湖上赫赫有名,小女子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与王爷作对。我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凡事不讲对错,只看利益导向。王爷的生意只要价码合适,小女子愿凭王爷驱使。”易寯羽摇扇浅笑道,“只不过这假玉的事当真与小女子无关。我与沈浩然不过匆匆数面,何必要如此破损财力,大费周章为他?王爷亦不过是赠了我一副耳环,若是王爷后悔了,我还与王爷便是,朝堂之事,我一个深闺女子怎么懂得,自然也不想参与。”

    “多年来你我一向公平交易,易少主想必是握着更大的把柄才会对沈浩然如此放过。毕竟沈宅一倒,易宅在江湖上便是一家而控天下了。”赵樉转头望向湖面浅笑,“少主不必紧张,本王只是想知道,易少主手中的筹码是什么,本王需要用什么交换。”

    “筹码自然会更直接,而不会如假玉这般即使揭发,伤的也不过是三家的皮毛。”易寯羽走近些低声道,“宫中贵妃宠冠六宫,却因多年无子,母家人才凋敝,不得已才与三殿下互为倚靠。若她知晓自己是被人所害,这薄如纸的利益链条,岂不是一扯就破吗!”

    赵樉听后低声浅笑,摩挲着衣袂低声道:“易少主真知灼见,直指要害!可这不过一只小雀,太子有老臣,燕王有军方……易少主又是如何打算的?”

    “老臣功高震主,军方易触陛下逆鳞,只要想做总会有办法。可是……两位殿下岂容我一个小贩‘打算’?”易寯羽收扇故作愁眉,叹息道,“眼下哥哥为贼人所伤,我手中商户备受欺凌,哪里有心思管旁人的闲事。”

    “易少主所指……是请愿团?”赵樉见她点头,起身笑道,“听闻少主下月初五生辰,这事若能在此前平定,就当作本王给易少主的薄礼吧。”

    “不出三日,江南必有雷暴,王爷静听便可。”易寯羽侧目见钱蓉快步赶来,迅速行礼道,“想有人来,小女子恭送王爷。”

    赵樉侧身一望,只见绒锦青袍的沈浩然携侍遥遥一拜,从正快步走来。赵樉浅浅一笑:“少主生辰可别忘了给小王送请帖啊。”

    “一定。”易寯羽起身微笑,目送他如来时一般款步而去,转身对沈浩然道,“歌舞不精彩吗?怎么离开酒宴前来寻我?”

    沈浩然撩袍走近,看向赵樉离开的偏廊问道:“二殿下怎的见着我便走了?”

    “殿下嫌此处吵闹,又是初来,一时寻不见出口,正好碰到我,询问两句。”易寯羽扶栏坐下,摇扇浅笑道,“何况他王爷之尊,怎会因见到你便走啊。”

    问路需要撇开近侍?何况你们方才明明提到生辰之事,怎又转脸不认?沈浩然一记冷笑,待灵儿擦净扶栏,挥袍坐在一旁:“席上不见你,肖劭焕都不停地在寻‘羽姐姐’。你这般望风景,也有近一个时辰了,还不回去,他怕是要亲自来找了。”

    “是小焕寻我,还是沈公子想我?”易寯羽收扇,只手衬着侧脸,轻笑道,“蓉儿,带灵儿去吃点心,我夫君有话要同我讲。”

    “是。”钱蓉低头浅笑,不由分说地拉着灵儿迅速走开,独留下二人。

    见沈浩然一直闭目不语,易寯羽起身走近,坐到他身旁,枕着他的肩膀,纤指轻轻抚着他鬓角青丝,狐眼微眨,语气极尽柔媚,谄笑道:“夫君就是如此心口不一,你若是恼我,说我便是,何故这样生闷气。可是,偏偏你生气的样子也这般好看,令本少主爱不释手啊!”

    “易寯羽,你一个大家闺秀能不能有个闺秀的样子。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就随意叫一个未婚男子‘夫君’,成何体统。”沈浩然说完只蹙眉轻叹,并未动作。

    “青天白日不假,此处仅有你我二人,哪来的大庭广众?”易寯羽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轻笑道,“你这般说,难道是要我认旁人做夫君?这我倒要好好想想,若是旁人,也未必没有好的,刚才那个王浩长得也很翩然如玉啊。”

    听得“王浩”二字,沈浩然霎时睁开双目,抓住易寯羽撩拨他的手,侧身怒视,冷哼道:“你敢!”

    “夫君是第一天认得我吗?这世上还有我易寯羽不敢做的事吗?”易寯羽挣脱沈浩然的手揽住他的脖颈,令他贴近不断吐出挑衅言辞的娇唇,长睫轻扫他已有红晕的面颊,狐眼微弯满是氤氲魅惑,柔声缓缓轻笑道,“怎么办,我看着你和他都会不禁悸动,既然你不想做我的夫君,我换一个又何妨。”

    她漫不经心说着话,唇瓣却几经扫过自己的唇线,任由她的气息燃起面颊的温度,微抬首再看那墨潭般深邃的狐眼,沈浩然赫然发现自己的心像是要撞出胸膛般猛烈跃动。明明那话极尽挑衅,可他却半点生不起气来,只能任由气息凌乱。

    纤指划过他的唇尖,只手抵住他不断靠近的胸膛,易寯羽稍稍后倾浅笑道:“心都跳成这样还不肯承认?你这口不对心的性子得改改!”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易寯羽侧身转跳,弹指间便站在一旁,看沈浩然欲吻未成的模样调笑道:“我去找王浩了,看他愿不愿做我的夫君。”

    看着一蹦一跳嬉笑走远的易寯羽,再看空荡荡的怀抱,沈浩然紧握双拳低声恨道:妖孽!随之赶紧起身,四下望望希望没人看到这窘迫的一幕。

    沈浩然,你也有今天!易寯羽昂首偷笑,听得身后紧迫的脚步声,回头一望沈浩然正怒气冲冲地快步追来,面上一惊,赶紧提裙快跑。

    那妮子竟还在笑,真是颜面扫地,抓住她定要好好收拾收拾!沈浩然撩开袍角赶追上前,厉声说:“你给我站住!”

    “沈公子,”易寯羽边跑边回头嘲笑,“你一个大男人,若是追不上一个小姑娘那才是真的折尽颜面。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停下来等你便是。”易寯羽看他不发一言,脸色更青了,直呼好笑。

前章 第三十五节

    廊旁正收伞摇橹的船夫齐刷刷地看两人一前一后在空荡的低廊中飞跑,那女子赛天仙的容颜提裙偷笑跑在前,湛蓝的裙摆随风飘飞仿若轻捷的蓝莺。而追赶她的男子明明铁面冷色,唇角弧度却又好像在浅笑。

    前方廊尽无路,看着快被追上,易寯羽赶紧解开披风向后一抛,披风正好被沈浩然一掌挥开。易寯羽快步跃起,踩着扶栏跳向廊边小船,稳稳落在约尺宽的舟头,正想嬉笑岸边的沈浩然,回头却见他也跃出小廊跳落在身后的船中。

    “船家,”易寯羽从袖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笑道,“往湖心蓬莱阁划,千万不能被后面的船追上。”

    船夫生平第一次见有人这样跳船,正愣神但见银票挥动,双手立即接过,速将银票收回怀中,握住橹桨快速摇动,连连笑道:“姑娘放心,老夫在西湖摆渡已经十余年,这湖上的船还没有能快过老夫的。”

    易寯羽走进乌篷船内,安心坐下笑道:“好,若真如你所说,到了蓬莱阁我再给你五十两!”

    船夫果真没有食言,等易寯羽都登岸回看,沈浩然所坐之船也仅能遥遥一望。易寯羽见沈浩然站在船头,故意叉腰站在岸边做鬼脸,正当她偷笑不止时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主?您怎的来了?”

    易寯羽回头一望,浅笑道:“原来是铭诚啊,你不跟着上官鹤跑这来干嘛?”

    “小的领少主命,本该跟着上官鹤以便监视,只是小公子说蓬莱阁要在百花节作为特礼送给贵人。这蓬莱阁远离陆路,水寒气重,花开的晚,我怕耽误少主的事,前来查探一番。上官鹤那里有浩鹄统领临时照看,请少主放心。”见她不停回望着不远处的小船,那站在小船船头的人像是沈浩然,铭诚拱手行礼道,“太阳快落山了,我和花匠们皆要坐船回岸上,可要给少主留下一艘吗?”

    “行,你把船停在红枫岗便好。”易寯羽觉沈浩然的船已离岸不远,拍着铭诚的肩膀笑道,“快回去吧!”

    “是。”铭诚行礼的功夫易寯羽已顺着石阶路向阁楼跑去了,他再一转身又看到正下船的沈浩然,拱手低首道,“给沈公子请安。”

    “你怎么在这?”沈浩然随口一问,快步走上石阶,头也没回。

    “奴才奉公子命,带花匠……”铭诚还没有说完,沈浩然便追着易寯羽已经走远了。

    明明自己是跟着易寯羽前后脚进的蓬莱阁,怎的这丫头转身的功夫却不见了?沈浩然找遍了阁楼一层仍不见易寯羽,解下斗篷搭在一楼栏杆上,缓缓向阁楼的二层走去。怎奈二楼所有厅室看过了,竟也没有找到那丫头的踪迹。沈浩然只得又上三楼,推开一间间内室,直至转角不起眼的一间小房内才寻见伊人。

    “夫君在找什么?”易寯羽摇扇侧躺在檀木榻上,看沈浩然撩开层层幔帘,面上怒气像是未减,缓缓坐起身,合扇低首浅笑道,“不会在找为妻我吧?”

    沈浩然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怒气稍减,走近,双手撑在她两侧,缓缓俯身笑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停下来是为了等我求你啊?”

    “这岛就这么大,我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去。”易寯羽双手轻拉沈浩然的对襟,微笑道,“你是我的夫君,若我跑太远了,你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沈浩然邪笑着欺身上前,在她的额头轻啄了一下,学着她的口吻柔声道,“实在找不到就换一个爱好了,我看吕家小姐就不错,性子比你柔顺多了。”

    “那不行!”易寯羽翻身将他压住,伏在他身上半是认真地笑道,“我说过,沈浩然是我的,谁若敢抢,我便废了她。”

    “你这妮子……是故意的吧?”沈浩然抚着她的侧颜,看她轻轻蹭着自己的手掌轻笑的样子乖的像只猫,不由得浅笑道,“总是故意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轻薄本公子!”

    “我若是想轻薄你需要挑时候嘛?”易寯羽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俯身送上一吻,见他唇角也沾上胭脂红,满意地调笑道,“说,想不想娶我?省得我总是浪费时间调戏你!”

    “你这个泼皮性子,除了我,谁还敢娶?”沈浩然揽过她肩,轻轻抱着,只手捏着她的脸,佯装怒道,“说,除了我,还想嫁谁?”

    “优秀如本少主,就不存在还想嫁谁这样的问题,而是还有那么多候选人,我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自暴自弃地一定要嫁给你呢!”易寯羽仔细盯着沈浩然的双目,果然捕捉到再次燃起的怒火。

    “嫁给我不好吗?”沈浩然侧身吻着她,霸道的不给于任何辩解的机会,双臂紧紧箍着,再也不能给这妮子逃跑的机会。

    “黄昏了……”待沈浩然稍稍放过她,易寯羽看着窗外昏黄微光,红着脸低声难道,“该回去了,不然赶不上晚宴。”

    “我不饿,”沈浩然听她这么一说干脆躺下,搂她在怀,果决道,“今天就不回去了。”

    “什么!”易寯羽倏地推开沈浩然,跳下榻,双臂环抱住自己,蹙眉怒道,“你还真想轻薄我啊!”

    “对啊,”沈浩然只手撑起身子看她窘态笑道,“你都给我‘烙印’了,也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既然迟早是我的人,我为何不能轻薄!本公子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那不行!”易寯羽拉紧领口不断后退,嘟嘴喃道,“亲一亲就算了……反正不行!”

    “什么叫‘亲一亲就算了’?”沈浩然倏地从榻上跃起,大步走上前,拉她入怀,怒道,“难道你还让别人亲过?”

    易寯羽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懵,沈浩然见她愣住怒气不知为何更盛了,喝道:“谁?”

    易寯羽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低声自语:“什么‘谁’……”

    “哼!”沈浩然怒得松开手转身就大步往门外走。

    “你……”易寯羽第一次见沈浩然发这样大的脾气,见势不妙赶紧跟上前,狐眼一眯调笑道,“你不会就因为我不应你在此住下就恼了我吧?”

    “易寯羽,”沈浩然忽而转身,一脸严肃,目光冷冽,大声责问道,“我的喜欢于你而言是稀松平常,还是得意之作?”

    易寯羽低声啐了句:“喜欢我的人多了,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易寯羽脱口而出的话虽加中伤了沈浩然,她无所谓的态度则更加令人恼怒:自己的心动竟蠢得如此微不足道!忍不住满腔的怒气,沈浩然挥袖隔开两人距离,脱口呵斥:“那你去找他们啊,跟着我做什么!”

    “不是你追着我……”易寯羽原本还想辩驳几句,可抬首看见沈浩然怒气腾腾的双目,只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走上前抓住自己的衣袂一角,连连低声致歉,“我错了……不要吼我嘛……”

    原本还想再吵几句的沈浩然看她微蹙眉双眼止不住的泛红像是马上要哭出声的可怜模样,也忍住不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反正这妮子不论说什么都是这个泼皮模样。

    “有什么你好好问嘛,为什么要吼人家……”易寯羽低着头瞪大双目等双眼酸得盈满泪水才缓缓抬头,一脸委屈地说,“人家只亲过你嘛,我才不要去喜欢别人,生生世世我只要喜欢你一个人。”易寯羽看沈浩然神色稍解,知晓此招有效,低下头,纤白柔胰捂嘴不住地抽噎。

    虽心中明知这妮子演技精湛、花招百出,可真见她泪水夺眶而出的一刹那,沈浩然却抑不住软下心肠,走上前轻轻拥住她,随着一声浅叹暗骂自己太易被她左右。

    以往无事看戏时总会觉得,那些痴情女被几句所谓天荒地老就唬得团团转的情节太过可笑,也总以为情话只对女子好用,没想到对沈浩然也很见效啊。

    易寯羽伏在沈浩然肩头偷笑,声音却仍旧哽咽,眼中满是悲戚问:“为何你总是要质疑我的真心,我就如此不值得你相信吗?”

    “我……不是……”沈浩然捧着她的小脸,见泪目汩汩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低首吻上,倾尽温柔。

    这妮子一定是上苍派来克他的!

    明明刚刚还梨花带雨、娇柔可怜,现下又满岛的摘花掐枝嬉笑跑闹,自己却像被其牵制一般紧紧跟在后,沈浩然苦笑一声:真是妖孽!

    易寯羽取下桃枝,对着湖水插在额顶两侧,提裙跑回沈浩然身边,拉着他的手笑道:“浩然,我像不像只麋鹿?”说完随之做了一个鬼脸,抚着桃枝还学麋鹿叫。

    沈浩然被她逗得开怀,只是夕阳金色光芒中,她略散乱的发随风飘舞,映衬那骇世容颜纯美得勾人心弦。他笑着替她别好鬓发,宠溺地笑道:“像,像只鹿仙!”

    “也是,哪有鹿角会开花的呀。”易寯羽将头上的花枝取下,插在沈浩然的发髻中,昂首朗声笑道,“你也是鹿仙了,哈哈!”

    “好了,”沈浩然将手中的披风系在她肩头,笑道,“晚宴快开始了,咱们回去吧。”

    “我不回去!”易寯羽嘟着嘴转身哼到,“若你看到我跟其他男子亲密些,又要吼我!”

    沈浩然笑着摇了摇头,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抱住,细闻着伊人发香,看着身下两人交重的影子浅笑道:“方才是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定百倍千倍的宠你信你,再也不吼你了。好不好?”

    “哼,我才不信。”易寯羽仰首靠在他怀中,调笑道,“你以什么起誓啊?”

    “若我誓言为假……”沈浩然吻着她的侧鬓柔声道,“就让我生生世世为麋鹿,你为猎户,生生世世掌我生死,好不好?”

    “不好,”易寯羽转身拥着他甜笑道,“我要变作鹿仙,你作我的坐骑,我要你往东,你不得往西。”

    “那我岂不是生生世世要被你压在身下?”沈浩然笑得邪魅,看易寯羽愣住不知所然,迅速揽她倒下,伏在她的身上挑眉坏笑道,“就像这样。”

    “你……”易寯羽侧目微红脸,低声囔了句,“坏人。”

    “我若不坏,哪里制得住你这个妖孽?”沈浩然抓住她的双手,双目紧锁她,心中暗想这次定要扳回一局,故而俯身调笑道,“求我啊,求我我就放过你!”

    “锱铢必较!”易寯羽瞪了他一眼,反而仰起头贴近沈浩然,挑眉傲娇道,“不求,我易寯羽此生还没学会求人呢。”

    “不求是吧?”沈浩然挑眉坏笑,却缓缓松了手,跪立起身,趁她不注意专往痒穴搔挠。

    “哈哈哈……我……我错了……”易寯羽一时只有招架之功无反抗之力,直在地上打滚躲避,笑得岔气,“住手……我……我要生气了……哈哈……”

    **作者PS:剩下的章节将转起点发布,不再其他网站续发。**

前章 第三十六节

    “少主……”钱蓉和灵儿在岸边苦等许久,等见到二人划船而来的落魄模样忍笑低声问道,“两位这是去哪了?”

    易寯羽仰首仰望天上排排云燕飞过装傻,散乱的发和满是花泥的斗篷让她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公……公子……”灵儿也是一脸茫然,公子发上的花瓣和草叶是怎么回事,公子的斗篷怎么在易少主身上?

    “咳咳,灵儿,速去给我找一套衣服换上。”沈浩然干咳了几声以缓尴尬,转头对易寯羽说道,“你也去换身衣裳吧,别误了晚宴。”

    “恩!”易寯羽点点头,快速将斗篷解下抛给沈浩然疾步离开了。

    沈浩然换上木兰青云雁锦衫在正厅等了许久却也不见易寯羽,拿酒与身边人攀谈之时却忽听众人议论“仙子华然”,正想是个怎样标志的人物竟引得窸窣一片,挑眉往廊下望去,正廊下那芙蓉披帛月华曳地长裙者正轻摇紫金扇缓步前来。

    明白月光斜照,摇摇烛火相映,伊人衣衫仿若覆满月影,恰如婵娟落凡,黑漆般乌发间除了莺尾簪别无其他妆点,却已美煞光华。

    “羽姐姐好美!”肖劭焕猛地站起身,正想跑上前却被肖劭烨紧紧扯住腰带往怀里拽,冷冷听得低声吩咐:“坐下!”

    “易妹这是去了何处,天色尽暗方至。”上官鹤起身迎道,“都说妹妹喜着凌烟罗,我倒觉着除了妹妹无人能穿得出凌烟罗的飘逸风姿。”

    “上官兄谬赞,”易寯羽合扇行礼,笑道,“我来晚了,实在抱歉。”

    “上官兄说凌烟罗飘飞美逸,我却觉着易少主手中那把扇子格外精致。”肖劭烨笑道,“易少主可否让我一观?”

    易寯羽点头轻笑,将扇子交给钱蓉,径自走到位置坐下。

    肖劭烨从钱蓉手上接过扇子细观,此时歌舞已然退下,侍婢们正在传菜。肖劭烨把玩着扇子,朗声笑道:“普通的扇面若有图案也不过是以笔墨或丝线绘制,你这扇面图画竟是平织出来的,没有一丝突兀,栩栩山水落入金色扇面,浑然天成。最奇的要数扇骨了,且不说雕工精湛无双,皆由象牙镂空烁金而成便已是难得!内衬花叶,摇扇时香风扑面。扇轴为蓝宝所制,又轻盈凉手,真乃宝物!”

    肖劭焕见哥哥使眼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继而符合道:“是啊,这扇面像是冰丝织就,握在手中也不生热。现在天气转暖,不久又是夏天了,正好用的上。我母亲最喜欢收藏扇子,羽姐姐,可以卖给我吗?我想回家将它送给母亲。”

    “小焕,易少主的爱物岂是你说买就买的?”肖劭烨合扇起身行礼,笑道,“少主不要怪他。”

    “不妨事的,这是我凤羽庄今年的鲜品,只是工艺耗时、制作繁复,目前制出成品也不过三十把,且每一把的扇面和香气也不相同。”易寯羽起身回礼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肖公子若是真喜欢,我送与你又何妨?”

    “这怎么成!君子不夺他人之好!”肖劭烨又道,“易少主既然说库中有余,我便买下两把,一奉于家母,一赠于内人。易少主请出价吧!”

    “我本说送的,肖公子这样客气我真是张不开口。”易寯羽像是有些勉强似的笑道,“因此扇难造稀有,宫中贵人已定去了五把,加上公子手中……剩余的也不过二十四,您一下要去了两……”

    “我知道了,”肖劭烨从袖中拿出两张金票,笑道,“这是二百两金票,算是定金。若是最后成价有多我再补上,烦请少主为我肖家留下两副。”

    “这可是两千两纹银啊……”

    “是啊,宫中人竟提前订下,必然不同凡响!”

    ……

    肖劭烨应旁人所请向众人传看此扇,霎时廊下议论声渐涨。一片喧闹声过后,众人竟开始纷纷竞价预订。肖劭烨已然出价百金一副,众人只得在此价上再翻数倍。你出两百,我出五百,谁也不肯落败。一把小小的扇子,最后竟成了衡量彼此间财富的标准。毕竟,谁肯在富贵云集地承认自己破落呢。

    “菜都没能上齐,这扇子就已高价预售一空。接下来,配套的扇坠和扇袋也不得不买。易少主时机掐算精准,片刻间利润翻涨。”肖劭烨趁夜沉宴散悄悄走近正临湖看月景的易寯羽,将丝扇递上,轻声笑道,“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易寯羽接过扇子,打开端看一番,调笑道:“嫂夫人都是我帮你求娶到手的,这份情你今日还了咱们就算两清。”

    “你这妮子真是……”肖劭烨摇头笑道,“什么时候都是这幅不恭姿态。”

    “哝,可别说我忘恩负义。”易寯羽从袖中拿出两张金票笑道,“我会与季掌柜说明,扇子你先去库里挑,算我送给令堂和嫂夫人的。”

    “这金票你安心收下,那扇子……我也就安心收下了。免得不知什么时候我又欠你一份情,你又挑个好时机要我偿还。”肖劭烨转身笑道,“戌时将过,曲终人散,你也早些回去吧。”

    易寯羽挥手笑道:“告诉小焕,等我给你送扇子的时候,也让人给他送一份他最爱吃的奇珍果子!”

    “好,”肖劭烨边走边挥手笑道,“你就等着小焕天天去易宅找你要吃的吧!”

    沈浩然独立马车旁仰看无边月色,听见脚步声回头一望,笑道:“你这换衣时间长,找披风的时间也不短啊。”

    “怎么就你一个?”易寯羽由他扶着走进马车内,笑道,“你的那个小跟班呢?”

    “我明日有事要出城去海港,他先回府替我收拾行装了。”沈浩然挥袍安坐,没成想刚坐下易寯羽就侧身倒在他怀中,还颇自然地枕着他手臂,他不禁笑道,“不出七日我便回来了,有什么要我为你带的?”

    “易宅除了你什么都有,你把自己好好给我带回来就行了。”易寯羽伏在沈浩然膝头,手指无聊的在他手掌中画圈,嘟着嘴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有事!”

    “易氏三人共同进退,沈宅却只有我一个啊。”沈浩然将她鬓边散发别在其耳后,抚着她的侧脸笑道,“等你嫁过来,我就轻松很多了。”

    “看来我此生就是个劳碌命,好不容易出嫁不受人约制了又要为夫家奔波。”易寯羽狐眼轻转,仰首蹙眉道,“你这逻辑不对啊,就为了有人替你分担,你岂不是要娶多房小妾,好让自己坐享其成?”

    “娶易少主一个我就已经焦头烂额、小心应对了,哪里还敢招惹旁人?”沈浩然将她按回自己的臂弯,调笑道,“你不是说过:若有人敢同你抢,你便废了她吗?为了芸芸众生,哎……还是我收了你吧。”

    “哼,”易寯羽趴好闭目道,“我睡会,到了叫我。”

    “你怎么跟小猪似的,起得晚,睡得却确早,方才我划船时你也睡着,现在又要睡了。”嘴上虽嘲笑,沈浩然却将身上的斗篷解下为她仔细盖上,轻轻揽过她肩,望着她的侧颜浅笑。

    伴着月光,马车穿过四下无人的主街,刚转进次街便停住了……

    “怎么了?”沈浩然撩开车帘正想询问,却看见一旁的护卫皆在拔刀,眈眈向前。沈浩然环顾发现马车前后皆有一排黑衣蒙面人持刀而立,他抬眼仔细观瞧街两旁的房顶上也似有黑影闪动。他轻轻拍着易寯羽的肩膀,轻声唤着:“羽儿,醒醒。”可易寯羽拉过披风盖住头,偏偏继续强睡。

    “少主、公子请不要出来。”浩鹄听得身旁房顶上也有人踩动瓦片的声音,而道路两房的民居皆熄着灯,四下寂静一片,又昂首朗声问道,“不知是哪路朋友,易宅平日可有得罪过吗?”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急厉的口哨声,黑衣人皆拔刀快步袭来,而房顶上的黑影也不断放出暴雨状的短箭齐刷刷射向金骨绸车。

    护卫们拔刀上前与黑衣人拼杀,浩鹄拔出身侧两柄长刀,跃至马车顶上快速挥舞。双刀在月夜下闪烁银光,仿若一柄银色大伞将所有利箭挡在伞外。

    “哎呀!烦死了!”易寯羽因车顶的声响吵闹掀开斗篷一跃而起,迅速站起身将右边车窗上原本用作装饰的两个夜明珠同时用力按下,只听“簌簌”几声,车身微微抖动后,易寯羽又趴回沈浩然膝上继续睡。

    沈浩然此刻当真是佩服她临危不惧的胆识,即便是护卫都得力,可毕竟贼人已经杀近身,他扶她起来说道:“你竟还睡得着?”

    易寯羽狠叹一声,足尖撩开车帘,指着窗帘下细密的金色甲锁,惺忪地看着沈浩然,缓缓说道:“你看,我易宅的车有那么好劫吗!”说完又靠着软枕接着小憩。

    “黄金锁子甲?”沈浩然透过丝绸表面,细细摸着车身,这样刀剑不侵、水火不腐的密网状金甲竟布满了整个车体!也怪不得易寯羽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还能睡得着,而浩鹄也不着急驱车逃跑了。难不成易寯羽早已知晓今晚有人来袭,所以特意坐此车出行?还是易宅每一辆金骨绸车都配备了锁子甲?

    沈浩然突然想起与易寯羽从燕王府回来的那一晚,只是一声号令,易宅瞬间便闪现众多带刀护卫。平日防范都如此之严密,长途重物行镖该更是层层守护,易宏怎么会如传言般受重伤呢?若不是遇重兵埋伏,那就是护卫松懈故意为之了。

    “啪”的一声巨响引得沈浩然再次透窗而望,只见一条细长软鞭绕住车旁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另一条长鞭又“啪”的一声打断了他手中正砍向车身的长刀。沈浩然顺着鞭子望去,使双鞭者隐约是一个姑娘,只是重重檐影下看不清其容貌。待她与敌对战一个鹞子翻身落入月光下,沈浩然才看清她的脸——钱蓉?不过一个贴身丫鬟,竟也有这样好的身手?

    “她手中是特制的鱼刺逆甲鞭,除了手柄,处处倒钩逆甲,鞭头由玄铁所制,锋利无比。”如此激烈的打斗彻底扫除易寯羽的瞌睡症,见沈浩然看得仔细,她伏在他的肩头详解道,“这鞭子若是由没有内力者用力甩出,一鞭就能使人衣襟碎裂、皮开肉绽;若是有内力者使出,一鞭就能断甲碎铁。若是缠到人身上,甲片中的逆向刺钩便会瞬间刺入皮肉,再用力将鞭抽离,连皮带肉伴着鲜血就能整块……额……”

    沈浩然看她越说表情越丰富,肢体动作越投入,简直跟戏台上说书先生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在意她说什么,只觉得丫头格外有趣,竟“噗嗤”笑出声来。

    本来还想趁着这个紧张时刻吓唬吓唬这个书生样的公子哥,没想到他竟笑了!当真是无趣!忽而,易寯羽竖起耳朵细听,身后主街竟有四人骑马而来,她立刻撩开车后窗帘观瞧。

    “怎么了?”沈浩然见易寯羽突然紧张,不停向马车后面望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还有人来……”易寯羽隐约看见了地上人马黑影,蹙眉道,“浩鹄他们已到战力极限。”

    浩鹄见众人射箭愈迟,房梁上黑影渐退也觉出不对,忽然听得一声尖利哨音,所有黑影竟一下子齐齐撤走,他听得马蹄声起,回头一望——赵棣?

    “他怎么来了?”沈浩然透过车窗望去,冷笑道,“他一来贼人便走,当真是巧得很。”沈浩然回头一看,易寯羽同时按下左边车窗上的两颗夜明珠,锁子甲簌簌收回,她独自下了车,临下车前还嘱咐了句:呆在车上。

    易寯羽由浩鹄扶着走下车马凳,双目紧紧注视赵棣和他的护卫们,走上前款款下拜,柔声道:“拜见燕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千岁。”

    赵棣紧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跑上前揽住易寯羽上下仔细查看,急问道:“没有受伤吧?”

    一想到沈浩然正在车中看着自己,易寯羽立即向后撤了一步,拂手笑道:“王爷来得及时,民女并未有丝毫伤损。”

    “我从鹤府出来经过主街,听到似有打斗声一路策马奔来,还好你没事。”赵棣环顾四周横躺的黑衣人尸体和落得满地的箭矢笑道,“也还好你的护卫十分得力,只不过即便防护再周全,你一个孤身弱女还是不要在如此深夜独行的好。”

    “鹤府酒宴酉时二刻便散了,王爷怎的等到现在才回府?”易寯羽怕沈浩然听得此言多想,挑开话头笑道,“是怕众人知晓王爷寻乐,因而刻意回避人群?”

    “鹤府佳酿甚多,我每样都尝了些,喝得多且杂,有些发晕,怕骑不了马,留在阁内小憩了片刻。”赵棣回首看了看主街,走近几步低声道,“前几日因吕府一事父皇有些迁怒于你,若是今日遇刺被应天府尹上报,此事因你而起,详查下去怕被有心者挑起事端恐对你不利。趁着巡街官兵未至你先走吧,我留下善后便可。”

    “王爷替我善后?”易寯羽一声笑,走上前伏在赵棣耳畔轻声道,“刺客是两方人马,王爷小心。”易寯羽说完便浅笑飘飘行礼,迅速离去。

    待车马走离次街,沈浩然才缓缓发问:“刚刚燕王同你说什么?怎会让你先走,独自留下?”

    “我们在讨论刺客的目的是要你死还是我亡?金骨绸车虽为易宅独有,但今日也确实多人见你坐此车与我同去鹤府。”易寯羽佯装哈欠,斜靠着软枕,眯眼调笑,“你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让我成了替罪羊吧?”

    知晓她又是找个借口调转话题,既然她不想说,自己问也没用。沈浩然也随口应了句:“看来明日出门,我还是多带几个人为好。”

前章 第三十七节

    “姐姐回来了!”易宁在摘星楼已等待多时,听到脚步声赶紧开门,一入眼却是钱蓉身上飞肆的血迹和浩鹄那像是被利器划碎的衣角,不由得蹙眉道,“安排的不是黑影中的弩射队吗?怎么还会……”

    “我们遭遇了两股人马,”浩鹄拱手行礼道,“公子,此事是奴才领命安排的,也当由我查明对方底细。”

    “今日你也累了,且去休息吧,有燕王去查就行了。”易寯羽解下披风递给钱蓉,侧身吩咐道,“蓉儿衣裳脏了,也去换身干净衣衫休息吧。”

    “是。”二人见主子们似有要事商谈,齐齐领命行礼退下。

    “你怎的还不睡在此等我?”易寯羽进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若有所思道,“其他的暂且放放,方才沈浩然对我说他明日要去海港,我担心槽帮兄弟的安危,也担心迟则生变。你即刻发消息出去,将已经运抵的黑火和兵械尽数收库,按照之前黑影查明的河道守将名单逐一试探甄别,确认哪些是燕王嫡系。”

    “好,我即刻去。”易宁点头道,“其余的消息,就让浩天禀明吧。”

    “是,”浩天送易宁出去,将门关上行礼道,“吕府探子来报,酉时二刻吕昭菡让贴身丫鬟往宋府送了些东西。”

    “呵,我就知道吕昭菡必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她吃了那么大的亏,一定备有后手。不过她也是黔驴技穷了,居然利用宋柏对她的痴情就随意支使……”易寯羽放下茶杯叹笑道,“送了什么东西去?”

    “东西包裹的严实,由丫鬟藏在袖中带出,可见不是个大物件。”浩天拱手低首说道,“吕府防范严密,未能查清。”

    “藏在袖中……该是个金银玉器或是小摆件……”易寯羽纤指轻轻击桌,思索道,“易宅所产的金银玉器或摆件多出自于晟金号,她能用这些小东西做的文章……”

    浩天蹙眉问道:“会不会以假换真,以此贬低晟金号的声誉?”

    “以假换真的事情在凤羽庄便失败了,她不会再做第二次相同的蠢事。”易寯羽冷笑道,“要一击致命,怕就是从这些东西的纹样上入手了。”

    “纹样?”浩天懵懂道,“能出什么差错?”

    “律法有规:五爪金龙为天子专享,太子亲王只得用四爪蟒……”易寯羽见浩天并未明白,耐心解释道,“例如,她可以把平常老板姓所用的三爪黄龙换成四爪金蟒……如此晟金号便犯了僭越和大不敬之罪,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轻则封店抄没,重则全府判流刑。”

    “可是,晟金号所有物品皆有图样做案底,案底每月都会封送府尹封档以备。每一件器物都有不同编号,只要查查编号、再对案底便知晓是否是晟金号所产了。”浩天又道,“晟金号技艺精巧难仿,他们不可能做得一模一样。”

    “案底封送在月底,所以他们特意挑在月中做此事,就是为了让易宅百口莫辩。技艺难仿又如何,悄悄重金请个易变节的工艺师傅做一件,能有多难。”易寯羽摇首笑道,“费了这么大的气力就做这么点事,这个‘女中诸葛’也只能想出这么陈旧的套路!”

    “少主已有对策?”浩天见易寯羽轻轻招手,附耳上前,听得软语吩咐连连点头,拱手笑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易宁刚走回摘星楼见浩天匆匆行礼而去,浅笑着走进门道:“这么快姐姐就安排好了?”

    “吕昭菡想借宋府之手打压我们,我们就借旁人之手还上便是。”易寯羽看他关上门,一同走上楼梯,轻声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李子成?这位东宫伴读深得皇长孙和太子殿下的信任,一向耿直多谏言,在朝堂树敌颇多,尤其被以‘开国功臣之首’的太子之师——宋濂类的老臣排斥。寒门想要打败世家,缺的是把柄,咱们就给他送去。即便宋濂暂且动不得,一个小小的宋柏我还不会放在眼里。”

    “对,宋濂隶属东宫,其子宋柏有亲燕迹象从燕王那次生辰便众所皆知,而吕达也是亲燕派系的重臣。若是能趁着此事把吕、宋两府拖入党争泥沼,我倒要看看吕昭菡还能有什么力量找姐姐的麻烦。”易宁笑道,“方才,我将消息已经放了出去,黑影动作快,已查清驻守河道、海疆的将领中却有一位主将曾是燕王同袍——池桢。”

    “池桢?那个以少胜多、击退鞑靼大军的少年将军?居然已经是主将了?”易寯羽笑道,“赵棣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于部队培植人手的速度却是真快。传信,先将黑火交易今夜就暴露出一批,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好,”易宁点头道,“凌兄曾言,通过吕昭菡可知燕王和沈浩然哪个更佳,当真灼见!”

    天刚刚蒙蒙亮,沈浩然与护卫们骑马行至城郭处,听得身后阵阵女音呼唤,转身望去,果然见一嫩黄迎春坠素锦的少女骑马赶来。他勒住缰绳,下马等她赶至身前,用袖轻拭着她额发上的薄露,浅笑道:“怎的起得这样早?特意赶来送我?”

    “是啊,连累我这大宛驹也没睡个好觉。”易寯羽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裹,转身径自解着沈浩然的风袍,将包裹中的新丝袍为他系上,浅笑道,“刚开春,海边晨起冷,晚间海风又大,你这披风太薄,系上这件新做的风袍正好。”

    “身上新衣暖,心中情丝乱。”沈浩然打量着风袍,握过她手放在胸前,揽过她肩轻拥,抚着墨发道,“昨日那般凶险,你出门这样早,怎的也不带着护卫?”

    “我可以骑着马跑啊,”易寯羽玉臂环他腰,下颌贴着沈浩然的肩头,轻声问道,“今日一去,何时方归?”

    “快则三日,慢则七八天。”沈浩然轻拍着她背,浅笑道,“羽儿放心,我绝对不敢招惹什么桃花延误行程。办完事,我立刻骑马奔回,好吗?”

    “哼,”易寯羽闻言推开沈浩然,嘟着嘴哼道,“我就等你五日,若第五个日落前你失约未归,我就去找王浩!”

    “好!我的大小姐,”沈浩然笑着将她揽入怀,捏着她的小脸道,“我不在这几日可要照顾好自己,若我回来病了瘦了,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我一向野惯了,你若嫌我照顾不好自己就早点回来照顾我啊。”易寯羽踮起脚尖正欲亲他的侧脸却被他转头差点亲上,她愣神向后一倾,立即用手挡住他笑道:“天快亮了,你快去快回,这个……等你回来再向我讨要。”

    沈浩然浅笑着放开手,抓着她的柔荑轻吻了一下,转身快步上马,抓住缰绳浅笑相望,朗声道:“等我!”一语言罢,勒紧缰绳,挥鞭离去。

    易寯羽也上马望着他离开,待他远去身影渺如粟,又抬首看空中展翅高飞角雕浅笑道:“雕儿想必认清楚你了,有它盯着,看你还能有什么动作!”

    回首东望晨光微熹,易寯羽调转马头向城内驰驱,快马奔至城东大街,赵橚正骑着马与其相遇。

    “虽令浩鹄传言:想请王爷同去落英阁听曲子。没料到王爷竟起得这样早。”易寯羽勒住缰绳,骑马缓缓走近,拱手做了一个深揖,心中暗笑:时间刚好。

    “易少主第一次相邀,我自当早些出门。”赵橚顾及身旁护卫,点头算是回礼,笑问道,“少主出门也这样早,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咱们边走边说吧。”易寯羽夹紧马腹,侧身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府尹大人府上送一本晟金号的饰品图册。”

    赵橚也赶马上前,问道:“为何晟金号的图册要送往府尹宅邸呢?”

    “晟金号专注打造贵重首饰和物器摆件,这些东西多是价格不菲,买者也非富即贵。若东西被盗,或是被人刻意损坏,追查起来很是麻烦,易宅也难免会惹上不必要的官司。因此,每月月底都会将当月所售所有物品图册和流水账本作为案底交于当地的府尹大人。”易寯羽详细解释道,“因为早早约了王爷,不想王爷久等,所以我特意在大人办公之前,将图册亲自送达他的府上。”

    “原来如此,少主真是心思细敏、事必躬亲。可是,”赵橚想了想蹙眉问道,“今日才十五,怎么就把图册送去了呢?”

    “月初新春鲜品销量很好,下月又恰逢百花节,东西繁多,因而先将上半月的图册送来。”易寯羽低头浅笑道,“我正想着一个女子如何才能在这样早的清晨去大人府上不尴尬,正巧遇上王爷,王爷可愿同往?送完图册,咱们便去听曲子?”

    “好啊,我闲来无事,”赵橚笑道,“如此,我也算是个护花使者呢!”

    “多谢王爷,”易寯羽笑道,“王爷这般随和亲善,未来的王妃当真是有福气呢。”

前章 第三十八节

    应天府尹罗敏芝闻得易寯羽来访,原本还很不高兴她如此早就到私宅相扰,后又听下人禀报吴王竟相伴而来,马上换好官服出门相迎。听闻两人要一同去听曲子,罗敏芝眼眸一转,立即暖阁相待,送上早点,趁着两人聊天,拿着图册仔细翻阅,不停夸赞着“这件构图精巧”、“这件色彩鲜丽”,迅速用红印稳稳在图册上盖了戳,连连作揖送别二人。

    易寯羽与赵橚出了罗府一同去了落英阁,两人在二楼包厢内借由古曲、棋谱相谈甚欢。约莫巳时一刻,浩鹄骑马赶至落英阁,敲门禀报道:“少主,奴才有急事相告。”

    易寯羽料算时机已到,放下手中糕点,笑道:“进来吧。”

    浩鹄进门抬首跪拜道:“拜见王爷。启禀少主,晟金号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颜掌柜不敢招惹,因大公子卧病修养,小公子去了镖局,故而遣我特来请您前去。”

    “不速之客?”赵橚放下掌中杯,问道,“易宅做事严谨小心,怎么会招惹了不速之客?”

    “既然是不速之客,再小心应对也无法尽免。起来回话吧。”易寯羽起身问道,“你可知来者是谁?他去晟金号意欲何为?”

    “上次与少主一同向燕王殿下贺寿和晟金号开业之时奴才都见过此人,他是太师府的小公子宋柏。”浩鹄起身抱拳道,“宋公子一早便在金号附近徘徊,只待巳时客人渐多就大吵着闯进门。非说前几日在晟金号买的两支金簪,一支是包金假货,一支……一支龙纹是五爪图案!还说此图案随意用于百姓之物还公然出售,是僭越的大不敬之罪,要报官审理。”

    “荒谬,”赵橚拍桌蹙眉道,“今早本王还与府尹大人一同看了晟金号上半月的图册和账本,一页一页细细阅过,根本就没有金龙纹样的簪子,他又怎么可能在几天前买到呢!”

    “旁人看易宅风光无限,实则易宅所有的小心翼翼都是被这样的不速之客逼出来的。”易寯羽叹道,“我恐怕要失陪了,真是对不住王爷。”

    “宋柏此来恐不是贸然,你身为女子,大庭广众与男子相争怕是要吃亏。”赵橚起身道,“我与你们同去。”

    “王爷好心我明白,只是您身份贵重,如此场合恐怕不适宜亲自现身。”易寯羽浅笑道,“浩鹄,你带王爷从后门至内室等待,我先去应对便好。”

    赵橚蹙眉道:“那你小心!”

    “得令!”浩鹄抱拳领命。

    易寯羽骑马行至街尾已见晟金号四周纷纷的围观者,唇边一记淡笑,赶马上前,将缰绳扔给早已等候一旁的小厮,翻身下马快步穿过人群走进屋内。

    “哟,易老板来得好生及时!”宋柏稳坐太师椅上,放下手中杯盏,挑眉笑道,“你家卖假货也罢了,商人多是黑心,我早司空见惯。只是这五爪金龙的簪子竟青天白日放宽了胆子买卖,易老板真是……”

    “宋公子,我易宅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般蓄意陷害是为了什么?”易寯羽反身摆手令众人压低声音,浅笑道,“在座的尽知,在我晟金号买东西是要有红印盖金契和买卖签单的,宋公子扬言此二物件是我晟金号所售可要拿出凭证。”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宋柏摇着手中一红一蓝两张纸单笑道,“红印、金纹、买卖人签字、出货日期可都尽有!你晟金号的签押金印纹路繁复难以复制,这签单你尽可拿去验验,是否为真?”

    “晟金号不仅是金银器物买卖,更多的是跨州省的票号生意。每一个分店都有相同的金戳,谁知你这张所谓的签单是从哪里偷偷盖来的。”易寯羽笑道,“这年头,惦记摆弄晟金号的贼可多着呢!”

    “我料到你定会百般推脱,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厚颜无耻、推诿抵赖。”宋柏将票据收于袖中,起身笑道,“看来我只能报官来解决此事了。”

    “慢着,你就凭两张可以随意捏造的所谓单据就想定我得罪?宋公子,你当在座诸位是两岁孩童可以任你随意捉弄吗?”易寯羽摇扇笑道,“把东西拿出来,也让我开开眼,欣赏一下赝品究竟有多真!”

    宋柏笑着坐下,使了个眼色,他身旁的小厮从袖中取出两个木盒狠狠砸在地上,其中一个木盒竟裂成了两半,就连盒内龙纹金簪也一并摔了出来。

    “哈哈……”易寯羽以扇掩面,笑的直不起腰来。

    “易老板,装疯卖傻可抵消不了你的罪证,人证物证齐在。”宋柏又拿起茶杯,笑道,“给个解释吧!”

    “哈!”易寯羽合起扇子收于袖中,唤来小厮将东西装于托盘之中,拿起摔裂的木盒,细看上面烫金的晟金号三字,嘲讽道:“宋公子,您是从哪个仿冒者手中买的这等货色?盒子轻轻一摔就裂成两半?”

    “盒子?”宋柏突然愣住不语,心中百思求解。

    易寯羽向一位满身丝罗金玉的老妪走去,躬身柔声笑道:“夫人可认得我?”

    “我为什么会认得你?”老妪白眼相待,像是有怒气。

    “既然不认得,必不会偏颇。”易寯羽指着老妪手中的木盒笑道,“夫人手中像是从我晟金号刚买的簪子,可否借我瞧瞧?”

    “凭什么?我又没有构陷你,你凭什么看我的东西?”老妪横眼怒道,“再说了,我还不知道那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被你诓骗,我……得不偿失!”

    “如此众目睽睽,我怎敢诓骗夫人?”易寯羽转身看着宋柏冷笑道,“我不过想给贼子看看,何谓晟金号正品,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拿去拿去!”老妪将盒子抛给易寯羽,抱手斜目冷言冷语,“若是包金假货,按照行规你可要假一赔十!”

    “夫人放心,若是包金假货,我将晟金号送与夫人又何妨。”易寯羽浅笑行礼转身搬过椅子爬上高高柜头,手中拿着两个从形色上看几乎一模一样的木盒,朗声道,“诸位皆知,我晟金号不论售出金物为何皆有配套木盒包装,金器之所以比市面上其他金物价格要贵上两至五成,就是这金刚木盒价格昂贵难以仿制。”说完,易寯羽将右手木盒竖着放在柜桌上,单脚站上去,那方寸大小的木盒竟完好挺立,并无丝毫异常。她又将盒子放平,摆臂起跳,双脚用力踩下去,盒子竟也完好无损。

    “金刚木,木质坚硬,普通刀剑只能做到微有划痕,所以一旦要雕刻图纹只能请内力雄厚的习武之人,以蜀地玄铁所制的精钢刀才能做到。又怎么会像宋公子拿来的赝品,轻轻一摔就碎了呢?”易寯羽又向下开口,打开右手木盒,笑道,“诸位请看,盒中簪子稳稳镶嵌其中,并不随着盒子开合就掉落。这是因为每一样金物即便看上去相似,但其花纹深浅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会与金刚木盒内壁凹陷纹路完全吻合,所以根本就不会像宋公子拿出之物一样脆弱。”

    易寯羽此言一出,众人立即议论纷纷:

    “连盒子都是假的,这里面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就是,易族乃全国首富,怎么会为了区区一支簪子犯这样的大不敬之罪呢!”

    ……

    宋柏眼见形势焦灼,起身转口说道:“之前的盒子被我弄丢了,这个盒子是下人买的仿制品。可这两支簪子是包金假货乃是事实!你又如何证明,晟金号的东西都是真的呢?难免盒子贵而簪子假,你为了暴利,买椟还珠的故事怎么不会重演!”

    “看来宋公子今日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好,颜掌柜,把千钧剪拿来。”易寯羽从柜头一跃而下,将手中木盒还给老妪,笑道,“在场诸位有谁觉得,在我晟金号买到的是包金包银的假货尽可拿出来。我即刻让颜掌柜一一剪开,哪怕不是假货,只是质地不纯,我易宅都愿假一赔千!易寯羽一诺千金,此言绝不悔改。”

    此言一出,现场煞是安静,只有那位老妇走上前,清了清嗓,小声说:“先验验我的!”

    “好,夫人对我疑心,我愿在此立验。”易寯羽唤来颜掌柜,颜掌柜与伙计将千钧剪抬上桌面,又将簪子横于剪刀口。易寯羽见老妪像是神情犹疑,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剪开证我清白后,会有专人修复此簪,原模原样还给您的。”

    老妪连连点头,双目直直盯着那剪口。“咔”的一声后,金簪断成两截。易寯羽手拿两截金簪给众人展示,道:“请诸公细看,此簪质地精纯,金色明亮艳丽,断口齐整光泽,绝非赝品。”

    “簪子便宜,若是大的摆件呢?”宋柏随手一指身旁立柱边半人高牡丹百鸟纹大金瓶道,“大的物件用料多,难免掺假。”

    “颜掌柜,把金瓶剪开,让宋公子验验!”易寯羽将手中金簪放在小厮手中的托盘上令人拿去修复,拿出袖中扇轻摇,看着伙计们把金瓶抬到桌上放下,浅笑道,“等等,此瓶原料至纯,工艺精湛,价值上千金,既然宋公子怀疑,不若先将它买下,我再命人剪开。若有掺假,按假一赔十的行规,公子岂不是发了一笔横财吗?我可是为公子着想呢!”

    “呵,凭什么要我买?我还不知是真是假呢!”宋柏怒拍桌冷笑道,“你这店里我就觉得这瓶子假,你不敢验,做贼心虚吧?”

    “这样上千金的瓶子,一旦剪开就废了做工师傅的辛苦,何况宋公子做的又不是赔本买卖。验过为真,我让人修复成原样给您送到府上去;若是假的……公子可就赚了几十万两白银呢!”易寯羽安坐太师椅上,摇扇轻笑,“在场这么多人作证,宋公子还怕我抵赖不成?”

    人群中一个稚嫩的男声传来:“青天白日闯到人家店里,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你若真疑有假,将瓶子买下验了就是。”

    易寯羽随声望去,定睛一看,心中暗笑不已。

    宋柏闻声起身望见一美貌侍女扶着一位花锦少年,他定睛一瞧,那少年竟是皇长孙赵云玟!赵云玟身旁,有一个看上去约莫刚过而立年岁,躬身戴素纱纶巾的男子,那不是一直跟父亲对着干的太子伴读、皇长孙之师——李子成吗!宋柏立刻慌了,此事怎么会惊动了与世无争的皇长孙?又怎么会被该死的李子成撞见了!

    “狂徒!”赵云玟身边的柳青鸾怒道,“见到长孙殿下还不快快行礼跪拜!”

    众人闻言皆纷纷跪拜,齐声道:“拜见长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柏自知不妙,双腿一软,即刻跪下,俯首拜倒,哆哆嗦嗦地说:“拜拜拜……拜见殿下……”

    “宋小公子刚刚可不是这样结巴的,那是字字掷地有声,句句铿锵有力啊!”李子成迎赵云玟坐下叹道,“为了公子一个,这晟金号四周左三层、右三层、里里外外又三层全都围满了人,简直堵了半条街。殿下原本是要出宫进香求我大周国泰民安。哪知道刚出朱雀大街,一个拐弯就堵了小半个时辰,扰得殿下什么心思都没了!”

    “你说你在晟金号买到赝品,甚至赝品还有僭越之嫌,可有凭证?”赵云玟叹道,“你可知你这一闹正逢集市开张,有多少百姓堵在路中,车马不行吗?”

    “有!凭证有!”宋柏忙从袖中拿出红蓝两张凭单,跪走向前双手奉上,指着易寯羽骂道,“都是这泼妇胡搅蛮缠,死不承认……”

    “住口,”柳青鸾道,“殿下自会明断,无需你搬弄口舌!”

    宋柏霎时低头不敢多言。

    赵云玟看了看手中的凭单,又将其转交给李子成,李子成草草看过笑道:“殿下,臣今日下朝时恰巧遇见应天府尹罗敏芝,罗敏芝说今晨上朝前易姑娘就已将这半月来所买饰品图样、流水账本、相应税款都尽数上交。若这凭单为真,只要与案底一对便知。”

    “是哪两支簪子?”赵云玟问道。易寯羽立即从小厮手中接过托盘,双手奉上。

    “殿下,这簪子上虽有晟金号的字样,可是做工十分粗糙,不像是正品。”柳青鸾从发上取下一支芍药金簪,递给赵云玟,笑道,“承蒙殿下恩赏,奴婢将这簪子日日戴在发间。您看,此簪纹样巧夺天工,宝石透亮艳丽,晟金号金物做工可见一斑。”

    “听说你与吕昭菡交好,前几日来晟金号买了支簪子送给她,想必这办法就是她教你的吧?”赵云玟请手中金龙簪扔到宋柏面前,冷笑道,“既然你觉得那瓶子有假,易姑娘也愿剪开以证清白,你就买下验验。若是金瓶为真,此事就此作罢,你不得再来胡闹,这可是皇爷爷亲笔题匾的金号!你可明白?”

    “奴才……明白。”宋柏转头轻声问道,“请问易老板,这瓶子……怎么卖?”

    易寯羽低头笑答:“此瓶工艺繁复,乃是万中无一的珍品,定价两千金。”

    “两千!”这毒妇必是坐地涨价!宋柏看情势不利,忍下怒气,缓缓道,“你先剪,我这就派人取金票!”

    易寯羽向身后一望,颜掌柜点点头和几个伙计用千钧剪将瓶子对剪成两半。

    赵云玟走上前从切口处看,此瓶金质均匀光亮,镂雕花纹浑然天成,他轻笑一声,挥袖道:“回去吧。”

    “是!”李子成、柳青鸾行礼应道,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

前章 第三十九节

    “少主,小的按您吩咐已送王爷从后门出,王爷并未起疑,只是一个劲儿的为少主鸣不平。”浩鹄抱拳禀道,“长孙殿下、宋柏都各自回府了,途中并未与任何人有接触。之余众人,奴都已安置妥当,商贩们皆安其家。”

    “好,吩咐下去,必要查出宋柏所盖的戳印是从何处所得,涉案人等皆按判奴处置,绝不姑息。具体详情与小公子商议便可,不必报给我。对了,昨晚的刺客功夫看上去很像青城派……你去江湖上发个消息,逼他们现身,我有用。”易寯羽抿了口手中喝热茶,招手让浩鹄凑近絮絮吩咐。

    “啊?”浩鹄像是有些尴尬,喃喃道,“费这么大劲儿做这个?”

    “啪”的一声,易寯羽拍下手中茶杯,微怒道,“你去不去!”

    “小的马上就去安排。”浩鹄垂首抱拳领命,迅速消失没影。

    午后微雨,让人好不安眠。吕昭菡暗窃妙计无双,心中微喜,即便天色愈晚仍闭着眼,蜷着身子细声呼唤了几遍丫鬟,却不见人来。她软软撑起身子,缓缓抻着懒腰,不料左手一伸,在空中反复碰见个黏糊糊的东西。她懒懒睁开双眸,抬首一望,似乎有个赤红色的锦囊吊在床沿上。她闭着眼回了回神,再定睛观瞧……

    什么锦囊!那是个扒了皮的老鼠,喉咙被一根细丝紧紧勒住,仍在转动的双眼鼓囊囊沁着血,吊在青木榻上。想是那老鼠没死绝,竟还时不时地抽搐,细长覆毛的尾巴一甩,溅了吕昭菡一脸血。

    “啊——”

    院中丫鬟闻声赶来,见小姐刷白小脸上点点血痕,双手抱膝缩在墙角,双目充血,直愣愣地盯着房梁。丫鬟们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乌色房梁上赫然四个白字——“下场如斯”。可一阵清风吹过,那字竟然粉化,随风迅速销蚀。

    “小姐,您起来,您怎么了?”丫鬟们忙不迭的搀起吕昭菡坐在椅上,只见她脸色惨白,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兀地拍桌跃起大怒道:“贱人!我要杀了你!”话语刚落,吕昭菡便双眼一翻,倒地不起,彻底晕了过去。

    “完了,小姐失心疯了!”掌事丫鬟厉声吩咐小丫鬟,“快去禀告老爷,快去请大夫!”

    “少主,吕府的事小的已经办妥了,亲眼见着吕昭菡吓得面色惨白、倒地不起,小的用石子隔空点了她的气海穴,估计这个月她是不会再出什么灭良心的毒计了。追逼青城贼子的消息也放出去了,请您放心。”浩鹄向袖中摸索道,“只是在回来的路上,路过集市,有人向我投了个纸条。”

    易寯羽接过纸条,轻轻打开一瞧,上面只有六个蝇头小楷——“子时过府一叙”。

    “集市人多,小的并未追上对方查实是何人。”浩鹄蹙眉问道,“这纸条上也并未写明主人身份……”

    “呵,”易寯羽用打开身旁香炉,随手将纸条扔了进去,笑道,“晚上我去一趟燕王府,你们不必跟着,让小公子紧盯江南局势,一切按计划行事。”

    “燕王?”浩鹄疑惑道,“除了昨晚巧遇,已是许久未见过赵棣。少主怎么肯定就是他呢?”

    “他就赵橚一个同胞亲兄弟,怎么能不跟宝贝似的命人看着?自然是不论赵橚跟何人见面做了什么他都会第一个知道。想必是因为今日之事与我有话说吧。而且,”易寯羽笑得别有深意,“你真的以为昨晚是巧遇吗?他在朝堂上是一个多么韬光养晦的聪明人,怎么会在重贵积聚的鹤府偏偏与我相遇?见歹人袭击未果又赶来销毁罪证?他啊,分明是想把罪证握在自己手里,用于朝堂牵制。呵,宫中人……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燕府贺寿那日少主不就疑心燕王酒里的毒是他自己下的吗?皇子们就算不睦也不会选择众目所集之日下手,若是被疑被抓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况,燕王原是军旅之人,府卫森严。”浩鹄摇首叹道,“此人心机深沉,少主,晚上小的陪您去吧?谁知道燕王知晓亲弟被咱们摆布会怎样报复呢?”

    易寯羽摇了摇头,浅笑道:“我活着,对他只有好处,他不会也不敢杀我。太子有皇上扶植,后宫中,赵樉有皇后撑腰,赵棡有贵妃为他传递消息,只有赵棣全盲全瞎。无后宫势力探听,无江湖帮派支持,多年远离朝堂……他,舍不得杀我!”

    “是。”

    子夜时分,黑幕低垂,风中沁雨显得分外湿寒。燕王府花苑中,打更手里的梆子刚敲了一下,忽而一黑影从花树梢尖掠过往武藏阁去了。

    赵棣正挥剑击雨,身若游龙,剑似飞虹。凌厉剑气竟将绵绵细雨挡在其外,银锦服上少有水露。赵棣一个侧身翻腾,倏见身旁梧桐树上有一人横卧树梢,即刻提剑刺去。待看清那人样貌,剑尖却只离那人仅一尺之远,赵棣惊得瞬间收势,跳转到一旁的树梢上,扶着晃动不已的树干,语气有些埋怨:“你怎么也不知躲避!”

    来人笑了笑,坐立起身,只手撩开黑色斗篷,露出一双嬉笑狐眼,原是易宅少主。易寯羽挥袍跃下树梢,浅浅笑道:“因为王爷没有杀我的理由。”

    赵棣将剑扔给一旁护卫,轻跃至她身旁,摇首笑道:“我已命人开了角门,你大可以……”

    “我是王爷请来的客人,没理由要我走奴才的路。”易寯羽狐眼一凛,伸手接落雨,转而调笑道,“难不成王府还有让客人站在雨里说话的规矩?”

    “武藏阁已备好热茶,易少主请。”赵棣笑着走在前面为其引路,倒是惊得一众随从:咱们平日最讲规矩的王爷竟如此轻纵这位姑娘?

    “王爷少年英才,战功卓著,想来军务必定繁重,更何况每日还有早朝呢。”易寯羽待奴才们褪尽,品着茶缓缓说道,“小女子不敢耽误王爷好眠,若有吩咐尽请讲吧。”

    “少主这样说便是见外了,好,那小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赵棣放下手中擦雨水的汗巾正经微坐,浅笑道,“少主是商界翘楚,小王也想与少主做几笔买卖,还请少主多赐教。”

    易寯羽放下茶杯侧身浅笑道:“哦?王爷要与我做买卖?这大晚上的,您不会是拿我当梦话说笑吧?”

    “我虽从未行商,却也懂得规矩。若想要取得可以长期合作的信任,必先给出诚意。”赵棣忽然站起身,垂首正正作揖,诚恳道,“假玉之事,先谢少主救我,再谢少主救我赵氏族人。”

    “这可如何使得!王爷这是要折煞我小小布衣!”易寯羽赶紧上前扶起赵棣,试探道,“我只知那玉有害,却不知与王爷有何相关?”

    “玉虽不是我亲手所制也不是真心所愿,但确是通过我才流入宫内,我被良心所遣,夜夜难眠。想过要补救,可少主知道,燕府采邑贫薄,对此事当真无能为力。”赵棣叹了口气,浅浅笑道,“易宅财满天下,自然什么消息都能一手掌握。可宫墙之内的故事,易少主就算知晓一二,也并不得全解。少主可想知道这假玉背后的故事?”

    易寯羽垂目浅浅一笑,扶赵棣落座,微微点了点头。

    赵棣仰首望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微微蹙起剑眉,眼波流转像是回想往事,徐徐道:“从小二哥就经常暗自埋怨:大哥不过生的早些,竟什么取来都不费功夫。虽是埋怨,却未真心怨怼。只是,五年前,二哥有一倾心相对的红粉佳人,原本想为卿赎身娶过府为妾,却被大哥在父皇面前以毁皇家声誉为名狠狠告了一状。姻缘自是散了,可没想到佳人性烈竟寻了短见。从此,二哥表面上就越来越恭谨谦和,内地里却越来越……”

    哼!编!继续编!明明是赵棡里通外使挖了石头做成宝玉,这会子却说是赵樉做得。那位红粉佳人明明就是赵樉亲手杀的,又编排给太子。哎,赵棣这故事说得……还真曲折啊!易寯羽回到座位上拿起茶杯遮住嘴角仅有的弧度,默默叹笑。

    “我已查明,昨日在僻巷袭击你的竟是二哥买通的杀手,一行六人都是青城派的。想来他已经知晓你在暗中帮我撤离罪证,心中不忿你帮了太子,明里不敢下手就黑夜埋伏!也还好你手下能人异士多,暂可抵挡。但……长路漫漫,却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赵棣浅笑道,“我知少主不愿卷入朝堂纷争,可眼下已被人逼得如此境地,少主难道没有想过反击?”

    就是拿我做刀子使呗?恐怕你当初帮他们就是为了搜集罪证,以兄弟互戕为由将其一举歼灭吧?毕竟几位殿下从小欺辱你和赵橚,他们的母亲也害死了你的生母。易寯羽垂首浅笑道:“树大招风,这些事无法避免。只不过现在易宅的首要敌手是盐帮,您想必多少也听说了情愿团和我哥哥负伤之事,我个人生死事小,整个易宅荣辱为大。何况宫中之事久远,人脉网络盘根错杂,岂是我一介商贾可以置喙的?”

    “正是因为知晓易宅现在为难之处,我才托舍弟为少主送去那块黄玉。那玉是我生母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我镇守北疆时,常常佩在身侧,以缅怀母亲。”赵棣继续游说道,“与我同守北关的几位生死同袍都见过,想来眼下该是能帮得上少主的。”

    是啊,我已经查到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了。只是你远在京城宫墙之内,要怎么才能帮我灭了盐帮?就你在朝堂的那点人脉,怕是不够资格跟我谈买卖吧。易寯羽摩挲着手中杯盏,连连摇头叹息道:“我竟是个傻子,辜负了所谓的‘少主’名头。王爷所赐我贴身收着,竟不知是如此贵重的东西,却也不知这宝贝还能帮我?”

    赵棣从主人座站起,径直走到易寯羽身旁,凑近了些看着易寯羽的笑脸,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小王略略知晓盐帮与易宅恩怨,心中也为少主所受很是不平,自然是什么能做的都会相帮。就比如……少主让人准备在今夜引爆的船港黑火和引人查处在渡头仓库的兵械……”

    他是怎么知道的?易寯羽面上略略一滞,心中却已骂了那个叛贼千万遍,转头盈盈一笑,道:“王爷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今夜刮东风,十数船黑火一爆,海港所有船只都会被因爆炸引起的大火而迅速吞噬。百姓损失惨重,必然怨声载道,只要透漏是盐帮贼子的行迹,舆论必然使得官府不得不重视严查。本王可以保证,明日一早,不论是海港还是河道,所有盐帮贼子都会尽数被捕。他们所犯下的罪行,证据确凿,明日午时前就会有折子往皇上的案头递送。”赵棣很满意易寯羽仍镇定浅笑的反应,轻声又道,“父皇正为情愿团的事恼怒盐帮,这可是一个最好的调查由头。届时父皇圣旨一下,清一清商界渣子,小王亦保证活捉盐帮帮主及一干主犯。但杀不杀得了他,就要瞧易少主的本事了。”

    “盐帮控制盐市,掌控官盐买卖,不说京城内,就算是河道抚州的衙门也有不少人脉。这些人年年收受盐帮奉银滋养,又官官相护,即便是抓到了盐帮帮主林晖估计也会不了了之。王爷怎么会说他的生死要看我本事呢?”易寯羽放下茶杯侧身笑道,“既然王爷说黑火、兵械是由我一手主导引官府查处,引百姓鸣冤,我怎么能够相信您不会把这当成控制我的把柄,而让易宅从此为您所用呢?”

    “很简单,”赵棣顿了顿,继而笑道,“就像昨夜僻巷中的事,不也是易少主主导,小王却将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吗?官场我鞭长莫及,可是私运兵械、镇压缉拿所用河道兵将,确有可用之人。做买卖一定要有本金,请少主相信,我也会处置妥帖,此事必不会与易宅扯上任何干系,日后我也绝口不提。”

    想得如此周全,果然是少年将军善于排兵布局啊!之前还真是小瞧了他!易寯羽又抿了口茶,笑道:“不知交换条件是什么?”

    “此前易少主已然帮了小王不少,此事算是回礼。”赵棣目光一转,肃然起身,凤眸尽是诚恳,拜揖道,“盐帮不仅是少主心中的一根刺,于本王亦是。他们每年向朝中官员所奉银两和人数都在逐年递增,这些人又相互包庇,上下沆瀣一气……如此下去,朝中哪还有可用之才,百姓还有什么可以期待?本王是要通过查处盐帮,清除朝中积垢。少主善行天下传,易宅所救百姓数万,悉心教化才有这‘天下财半归易’之盛世,此事还请少主帮我。”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怎么又拜上了,小女真真承受不起啊!”易寯羽连忙扶起赵棣,面上强装为难,心中却鄙夷千遍:那些官吏多是赵樉和赵棡的人,燕王这招借刀杀人居然还说得这么正气凛然!易寯羽连连笑道,“既然王爷诚心与我相交,我又怎会再有托辞。此后若有易宅能效劳的地方,王爷但说无妨。”

前章 第四十节

    “成了!成了!不枉姐姐谋划多年。午时刚过,查办盐帮的圣旨就已传下来!”易宁高兴得跑进正厅,见到浩鹄和钱蓉连声笑道,“快去告诉姐姐,让她高兴高兴!”

    “这真是一个让人痛快的消息!只是……依奴婢之见,还是等等吧。”钱蓉放下手中的绣品,叹了口气,缓缓道,“少主四更方归,眼下才睡了四个时辰,还是让她多多休息吧。前几日,我就听少主起夜时有些咳嗽了,再因不得安歇拖出病来可怎么好。”

    “是啊,这几日我伺候少主也觉得她面色暗淡。自搬来应天,少主就没睡个完整觉。”浩鹄给易宁递上茶,低声道,“咱们说话声也小些,少主听音辩人的功夫已然上了十重天,咱们别搅了她安睡。”

    “浩天,瞧瞧你弟弟。”易宁接过茶杯调笑道,“这武功不见练,疼人的功夫却见长啊!”

    站在一旁的浩天也附和地嬉笑道:“是啊,蒙少主器重,弟弟最近差事多,我们兄弟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不见得有多关心我这个哥哥。平日里碰到了,竟也点个头就走了,原想他性子冷淡也不觉突兀,现才明白温热原都用到了少主这儿。”

    “我……”浩鹄羞红了满脸,连忙抱拳解释,“我一个罪奴只为对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余的,万不敢存非分之想,求小公子明鉴。”

    “我看你一天都闷闷不乐,原不过打趣两句,你也不必如此慌张。”易宁笑道,“我和姐姐过年时也在商量你们兄弟俩的婚事,姐姐重视你们兄弟,不敢轻易说定,你可有心上人吗?说出来,我替你做主,不管谁家的姑娘,我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如何?”

    钱蓉看浩鹄脸红得愈发窘迫,正想也笑说两句,抬眼见门房的小厮快步走来,走上前柔声道:“是何人来?欲求何事?”

    “禀公子,”小厮行礼道,“有一位姓王的公子带了礼盒来求见少主,现正在前门的兰晓风喝茶。他没说有所求,只说许久不见,特来拜访。”

    “姓王的公子?”易宁蹙眉思索……这天下姓王的公子多了,能是谁?

    “是不是叫王浩?”浩鹄见小厮不明所以,赶紧走上前问道,“是不是长得细皮嫩肉,尽魅极妍?”

    “是长得很好看,若不是他身材长硕有喉结,小的还以为是位高挑的小姐。”小厮垂首再请道,“小的可要迎王公子进来?”

    “迎什么迎!”浩鹄连连摆手道,“就说少主病了,谁也不见!”

    易宁看一旁的钱蓉低首偷笑,再瞧浩鹄一脸情急,心中直说有趣,走上前笑道:“去迎,我先见见。”

    小厮领命前去,浩鹄见公子开口也不能违拗,只好退到一旁瘪着嘴生闷气。易宁站在门口背手斜睨着浩鹄,边等边笑道:“一向性子冷淡的浩鹄也会有嫉妒的人了!‘尽魅极妍’……我倒要瞧瞧是怎么个标志人儿!”

    “我怎么……”浩鹄本想辩解,却因浩天一直使眼色,只好忍气抱拳道,“公子见责,小的怎敢懒怠,这就去后院练功!”说完便负气快步离去。

    “公子,浩鹄不是有意……”浩天抱拳正想解释弟弟的无理举动,易宁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春风伴着那人徐徐而来,隐隐地透着上好的龙涎香气,灰白色丝袍没有一毫纹饰却衬得华容愈加美好,缓缓款步而来,气度超然,不沾凡尘。浩天呆看得近痴了,心中暗叹:这……竟是位凡间公子?分明是九重天上仙人!

    易宁远远一见那人上前笑迎,驱走小厮们,拍着那人肩膀低声笑道:“你现在怎么又姓王了,还真改成王浩啊?”

    “小生见过易公子,”来人淡淡揖礼道,“易公子别来无恙。”

    “得了吧,现在又没外人。”易宁拉着他往摘星楼走,笑道,“半年不见我姐,想她了吧?你每个月净跟我姐联系,怎么都没一封信,哪怕是口信问候问候我啊!你说你怎么就想着改叫王浩了呢?即使真名不便说,以字当行也不错,前面加个‘凌’也很好啊。”

    “易公子身强体健、机敏无双,无需小生担忧。”来人看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蹙了蹙眉,心中略有不悦,却也没直说,只继续淡淡回答,“小生易名王浩是易少主的安排。”

    “哎哟,我的懿卿兄啊,你能不能不要小生长、公子短的,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易宁笑问,“既是姐姐安排,那你现在住哪啊?我可早就按照我姐的吩咐,把街对面那家学堂布置好了,留了最大最敞亮的房间等着您老住呢!什么时候搬过去?我去跟院长打个招呼,就说乐艺先生到,让他好生伺候着您。”

    “我听卿卿安排,对了,她不在府上吗?”懿卿叹了口气,提着易宁的衣袖扔开他的手,驻足蹙眉道,“她若不在,我改日再来。”

    “嘿!我说你这个石头人,以前在汉中你就区别对待我们姐俩,现在越发过分了!我姐不在,你就不能跟我说两句话!还有没有儿时的兄弟情了?”易宁指着不远处的摘星楼道,“我姐在摘星楼呢,自己去吧,我这还一大堆事儿呢!谁有空招呼你,不识好人心的石头人!”

    “多谢。”仍是淡淡的一句,没有表情,挥袖即去。

    “姐姐最烦有人吵她安眠,等骂吧你!哼!”易宁转身离去,吩咐钱蓉近楼伺候。

    懿卿轻声开门上楼,几声呼唤也不见人来,推开屋门,绕过屏风,撩开帘巾,透过床帘隐隐看着青玉榻上佳人安睡,眼角的温柔再也藏不住,浅声笑道:“卿卿,午时该起了,莫把肠胃饿坏了。”

    “我头晕的厉害……”帘内人有气无力地答,“再睡会。”

    懿卿听她声音不对,慌忙上前,扯开床帘,拉下易寯羽掩住头的丝被,用手一探,妮子果然烫得厉害。他拉过她的手急忙探脉,立即找来笔纸写下药方,跑下楼交给钱蓉吩咐道:“文火慢煎,速速送来。找银针,我有急用。”

    “公子别慌,”钱蓉连忙拽住他的衣袖,笑问,“这药是给谁的?”

    “你家主子病成这样,你们这帮糊涂东西居然不知道!”懿卿挥袖吼道,“还不快去!”

    浩鹄擦擦额边的汗珠,收好双刀,抬头遥看血红残阳,暗笑明日定是好天气,连日湿冷只怕少主心疾再犯,这下好了,要不要劝少主出门踏青呢?她连天忙碌,早该放松一下了。浩鹄一边想着,一边往摘星楼的方向走去。忽然一个提着浴桶的小厮竟直直撞了上来,溅了自己一身水,浩鹄还来不及开口训诫便闻到水中浓烈的药味。

    “小的该死,白长了一对眼珠子,冒失竟撞了统领,求统领恕罪。”小厮躬身作揖道,“只是少主的药浴要得急,求您让我先去了再责罚吧。”

    浩鹄认得这个小厮,确是百花苑中伺候的,叹了口气,抬手道:“起来吧,只是下次小心些。边走边说,少主最讨厌药味儿,怎么会突然间要洗药浴了?”

    “是是是!您在后院练功许是不知道。”小厮连忙提着桶,边快步走边解释道,“少主昨夜着凉,午后高热不起。王公子喂药、针灸,忙了一下午,少主体热终于退了下去。只少主还说没有胃口吃饭,也不肯再喝药,王公子就让我们准备药浴……”

    “等等,你是说王公子?”浩鹄拉扯住小厮的肩膀,缓缓忍下口气,强笑道,“就是午后才来求见少主的那位?”

    “是啊,王公子不仅人长得俊美,又医术精湛,只一剂药就退了少主的高热,而且任劳任怨、衣不解带的贴身伺候,听少主说不爱吃府里厨子做的菜,连忙挽袖就到厨房给少主做饭去了。连在一旁小公子都说,这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像王公子这样的贴心人儿了。”

    “贴心人?贴身伺候!我呸!他算是哪冒出来的细作!变着花样纠缠少主,连小公子也被他蒙了眼,你们更是些听风就是雨的糊涂东西!”浩鹄狠狠啐道,“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魅惑人!”

    浩鹄快速跑回摘星楼,只闻少主要沐浴更衣,他自知不便就直奔庖厨。原本以为王浩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纨绔。没想到,他不仅做菜的动作麻利,连做出来的饭菜也是色香味俱全,仅是看看就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宫灯凤尾虾、五彩鱼夹、古水木秦淮、莲花素鸽蛋……

    这些菜都是少主最爱,只是这个妖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在易宅有内探?该死的,我怎么早没发觉!浩鹄正想上前问个明白就被早已站在身后的易宁一把拽回,拉入回廊。

    “王公子是易宅的客人,也是我和姐姐多年好友,你不准在身后有什么微词。”易宁笑道,“你今天不用回摘星楼伺候了,我已经吩咐你兄长前去,你这几天就在我身边老实呆着吧!”

    “可是,让一个外人照顾少主……”浩鹄正想辩驳就被易宁拖拉着去了云岭阁。

    “卿卿,慢慢吃。”懿卿娴熟地剥起虾壳,见易寯羽进得香,连连笑道,“天色晚了,即使胃口开了也要少吃些,你一向脾胃弱,若吃多了,晚些又该难受了。”

    易寯羽握着他的手腕就把虾仁儿往自己嘴里塞,囫囵嚼了两下,忙说道:“这天下的好厨子加一块也比不上你厨艺之万一,我都七八年没吃过你做的饭菜了,想得很。”

    “你倒不至于如此挑剔饭食,不过是药浴好,温养了脾胃,你才觉得饿了。”懿卿又拿起一个虾快速剥了放进易寯羽的碗里,手边又夹起一个边剥边说,“你爱吃虾,可虾蟹寒凉,你如今高热刚退,不许多吃,我手里的就是最后一个。”

    “好好好,我听你的便是,免得你又逼着我喝药。”易寯羽挑起一个鸽蛋连忙送进嘴里,笑道,“你别光给我剥,你也吃啊。辛苦了一个下午了,你要是饿病了,谁照顾我呀。”

    “我不累,就是给你做一辈子的饭菜我也心甘。咱们虽偶尔见见,你却没有时间等我给你做一顿像样的……”懿卿剥好虾仁儿刚转过身放进易寯羽的碗里,就瞧她襟口上沾了数滴油渍,连忙转身从钱蓉手中拿过湿帕,边擦着油渍边笑,“卿卿,慢些,无人同你争抢。”

    易寯羽饮下一口汤,也不躲避,任由他擦着,手中又夹起一个鱼夹,刚咬了一口,斜眼一看钱蓉等一众丫鬟都在垂首忍笑,不禁翻了一个白眼,佯装怒道:“主子病了你们竟都毫无察觉,还要外来的公子替你们干活,我养着你们有什么用!去去去,都闪远些,搅了我的胃口。”

    “是。”钱蓉心领神会,放下手中杯盏带着众人退到院中。

    “你这脾气还是没改,”懿卿将湿帕放到一边,摇首笑叹道,“擦不掉了,吃完换下衣裳让她们拿去洗了吧。”

    “劭朗,因为你的关系,我才从凌哥哥那儿学了两年医术,他多也是看在你和雪儿嫂子的面子上才对我多多照拂。这些年我让你隐姓埋名,不得与京中兄弟们相认……你可怪我?”易寯羽听众人脚步声皆退出楼外,低声喃喃道,“当年也是我…害你从此不得练武不说,还患上了喘疾……”

    “过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懿卿拿出袖中方巾,替易寯羽擦拭嘴角,柔声劝道,“若说你欠我的,我何尝不是欠你更多?若不是因为我,你和宁儿也不会被盐帮所伤。这么多年,若不是为了替我报仇,你何苦日夜忧愁,何致与盐帮为敌?”

    “如今见面是高兴事,我提这些做什么。”易寯羽笑道,“你在鹤府住着不方便,如今就住摘星楼,我已经让她们把西间收拾干净,你晚上就可安睡了。你一向眠浅,我已吩咐人用龙涎香熏过床榻,正东位也摆上了狐尾百合花。”

    “你在病中怎么还操心这些,我不拘住在哪里都好。”懿卿见她放下碗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仰首笑问,“可是吃饱了?”

    “嗯,遵从肖公子大令,不敢吃太多,”易寯羽揉着鼓胀的肚子,憨笑道,“勉强八分饱吧。”

    懿卿看着满桌狼藉,不禁摇首暗笑:这还是八分饱呢?眼见她高兴,懿卿打开一旁花桌上食盒,取出其中汤药,缓缓走近正活动手脚的易寯羽。还未开口,妮子就倏地转过身狐眼紧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碗,双眸满是拒绝,连连退到床榻上,以被捂脸,连声嚷道:我不喝!我不喝!

    “我保证这药不苦,”懿卿牵开易寯羽的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笑道,“你的病还未好全,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碗药。明日起我给你做药膳,决不再逼你好吗?”

    “药哪有不苦的?”易寯羽斜睨懿卿,撅着嘴囔道,“当我是三岁孩童呢?”

    懿卿见拗不过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舀起一勺汤药就送进嘴里,饮尽还咂摸着,转头认真道:“真的不苦。”

    “真的?”易寯羽坐起来,半信半疑地由他喂下浅浅一口,药刚进口便蹙起了眉头,强咽下喉,直瞪着眼睛怒道,“这还不苦!骗子!”

    “怎么会苦呢?你是不是尝错了?”懿卿又舀起一勺缓缓饮下,浅笑道,“我放了蜜,许是你没尝出来。”

    易寯羽不信,浅叹一声,又任他喂了两勺,狐眼微怔,蹙眉道:“还是很苦,你是不是忘记放了?”

    “我尝着都有甜味,许是你嘴里苦,喝什么都是苦味吧。”懿卿拿着药转身打开食盒,像是从中舀了什么放进汤药中,轻轻用勺搅了搅,慢慢走进,坐下又饮一口,柔声劝导,“我又舀了一勺糖,这回是真不苦了。”

    易寯羽夺过他手中的勺子,试探性的舀了小半勺,快速饮下,苦得五官紧皱。

    “这会子难道是太甜了?”懿卿一脸诚恳地说,“我当真觉得甜,不信你再尝尝?”

    易寯羽又舀了一大勺,含在嘴里品了许久,不禁心里直犯嘀咕:怎么还像更苦了似的。她立即跳下床榻,打开食盒一看,里面竟空无一物。

    “你夜间少眠,虚火上扬,灼烧阴津,若是食甜会更增体内湿浊之气。”懿卿看她闭目切齿像是压着怒气,不禁忍笑道,“良药自然苦口。”

    “肖劭朗,”易寯羽咬牙切齿低声啐道,“你居然敢骗我!”

    懿卿见她真怒了,立即起身跑出门,溜进西门,牢牢关紧房门,倚靠着房门高声道:“病人不宜动怒,早些休息吧!”

前章 第四十一节

    想着少主昨夜听王公子叮嘱早早睡下,今日必亦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钱蓉便带着一众小厮丫鬟赶赴摘星楼。怎成想,刚敲开里屋的门,顺着门缝看去,只见长廊之下,易寯羽倚着王公子的脖颈,两人同坐在落地镂金铜镜前。王公子手中拿着镂空赤羽犀角梳正给易寯羽梳着长发,易寯羽像是还没有睡醒,只闭着眼歪着身子摊靠着。钱蓉一见不禁怔住,连忙摆手让候在二楼楼梯转角的丫鬟小厮尽数退下,适才轻轻敲了敲门边,轻声道:“给少主、公子请安。”

    “卿卿,快快梳洗。”懿卿边为易寯羽梳着发,边拍拍她的脊背笑哄道,“天都尽亮了,可不要再装睡。”

    “不要动!”易寯羽仍旧是闭着眼,蹙眉抓着懿卿的长袖,打着哈欠嘟囔,“我还没有睡着你就把我叫起来……”

    “我可不信你四个时辰都没有睡着,不许再耍赖了。我昨日就给你备好你素日爱吃的点心,还有蜜莲子龙眼雪蛤膏呢。”懿卿双手扶住易寯羽的肩膀,侧脸淡淡道,“伺候你家少主梳洗吧。”

    钱蓉应声行礼,唤人进屋一同伺候。懿卿刚要起身却被易寯羽一把拽住长袍,她侧身躺倒在地上压住一角不放手,愤愤道:“说好给我梳头的,却只是为了哄我起来!你若是不梳,我就不起了。”

    钱蓉见状捂嘴噗嗤一笑,换来易寯羽一记冷眼,只得低下头不敢言语。

    懿卿摇首笑叹,跪坐好,拍了拍易寯羽的肩膀,倾身笑着,声音软得像是哄孩子:“好,卿卿喜欢什么发髻,我梳便是。”

    易寯羽侧身看着懿卿轻哼一声,坐起身,抱着膝盖,嘟着嘴,撒娇的口吻也确像个孩子:“我今儿……要百花髻!”

    钱蓉一听又怔住了:这个发髻一般都是女子出嫁时所盘束,既华贵又繁复。若是扎好,乌发即像朵朵盛开的月季一般好看,可这即便是熟手也需一个时辰方成。王公子一看平日就是由仆役伺候惯了的,怎会做这些,少主不是刻意为难么。

    “好,留下后半片发垂散着,额后我再给你梳一个缠锁扣,便更好看了。”懿卿一边用小指勾起一缕发丝在手中缠绕,一边笑问,“你说好不好?”

    “成。”易寯羽接过钱蓉递上的热丝帕,轻拭着脸,突然出神的望向窗外,微眨眨眼,问道,“蓉儿,园子里怎么了?这样嘈杂?”

    “哎哟哟,少主可赶上顺风耳了,这扇形的百花苑最是静谧,中又隔着紫竹林和巽渢塘,少主竟还听得见!”钱蓉递上热茶低头笑道,“那是王公子给您准备的礼,奴可不敢透漏。”

    “哦?”易寯羽将丝帕还给钱蓉,接过热茶,看着铜镜中的懿卿问道,“你让准备的?”

    “是,你一向以听力上佳自诩,在应天府想必也是养尊处优惯了,这功夫怕也日渐懒怠松懈。”懿卿笑着说,“我请宁儿命人在百花苑各处分散系了标数的三十个铃铛,今晨想是有风,风过则铃响。每个铃铛上都有数字,你依次找出还与我便是。”

    易寯羽嘟着嘴说:“园子可大了呢!”

    “可挡不住卿卿听力好呀。”懿卿笑道,“咱们用了早点就去?”

    两人用了早膳一同前往百花苑,苑入口处早已竖好一架雁柱箜篌,箜篌旁还有一鼎小香炉,其中有两根细香,而所有的小厮们都退在苑外。浩天见两人到,即刻点燃其中一根香。易寯羽狐疑地看着懿卿,他却抖了抖袖子站在箜篌旁,只轻轻说了句:“两根香,一个半时辰,你若输了,一个月都不许沾酒!”

    “啊?你……”易寯羽还未张口辩驳,懿卿便已开始撩动琴弦,一曲《湘妃竹》纷扬而鸣。易寯羽赶紧提裙跃起,转过树丛跃至苑中央的望月阁,闭目侧耳倾听,在乐曲和风声中细细分辨铃音。习习微风吹起她粉碧色的丝裙,片片浅碧扬在空中,她独自站在阁楼之上,颇有遗世独立之仙姿。倏地,她轻声一笑,穿过万顷碧,侧身二指衔起位于嫩荷叶上的一颗铃铛,立于岸边停住,拿起铃铛细看,竟是十六!

    “哼!”

    她侧身看着浅笑远望已然换奏《水调歌头》扰乱自己的懿卿,不甘愿地又将手中的铃铛抛回荷叶上,转身飘至一株灼灼桃花上,踩着桃枝,仰手去拿那系在枝头的铜铃。

    “二十八?”易寯羽狠狠叹气,啐了句,“等着吧!”

    ……

    易寯羽在苑中跑了一个多时辰,懿卿便弹了一个多时辰的箜篌,待第二根香香灰要落未落之时,易寯羽突然抛了最后一个铃铛给懿卿,浅笑道:“数数吧,我可是赢了,要怎么罚你?”

    “卿卿要我做什么,我有何不依的。”懿卿从袖中拿出丝帕为易寯羽轻拭鬓边薄汗,浅浅笑道,“累吗?我命人做了些点心,放在巽渢塘的洛鸢亭中了。我们过去尝尝?”

    “你命人做?”易寯羽挑眉笑道,“你也会收徒弟教他做菜了?”

    “我陪你的时日短浅,你对滋味又如此挑剔,想必府中庖厨们的日子不好过吧?”懿卿与易寯羽并肩而行,徐徐叹道,“那日鹤府相见,方觉你瘦了许多……少而成主的天下首富,若是连饭都吃不饱,说出去谁信呢。”

    “可你做菜的技艺乃是家传,从不授外人呐。你做事一向不屑假手于人,教这个徒弟定是用了许多心思。”易寯羽拉着懿卿的衣袖,嘟嘴挑眉微嗔道,“若是做的远不如你,我看书院那份差事就免了吧。你老实呆在我身边做饭便好!若徒儿是个姑娘,若还长得有几分姿色……”

    “我只是口述罢了,”懿卿收了浅笑,微微叹息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有分寸。”

    易寯羽瞧懿卿似有不悦,赶紧握住他的手笑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总是叹气!从前是因为喘疾,现而今身体这么好可不许再叹气了!”

    “卿卿喜欢看我笑,我知道。”懿卿轻轻牵住易寯羽的手笑道,“我依你便是。”

    “我倒是好奇,你这样冷傲的性子,怎的会有耐心教徒弟。”易寯羽拉着他走上假山,调笑道,“那人居然也忍了你的性子,学会那么繁复的厨艺。”

    “你瞧。”懿卿站在假山上,指着不远处的洛鸢亭,亭内三人齐齐下拜行礼。

    “那个玄色衣衫的姑娘……像是青宇!”易寯羽提着裙子下台阶,说,“旁边那两个不是原来凌哥哥的左右护法吗?俊的叫重明,老是不说话装哑巴的那个叫重瞳,我没记错吧。”

    “卿卿好记性,兄长说京城诡谲多端,我身子单弱,要有可靠的人照顾才行。”懿卿笑道,“重明还好,听说要见你,同我一样欢喜了好一阵。重瞳只要听到你的名字就满脸的不情愿,若不是担心我的安危,他定是不愿来应天的。”

    “不就是小时候捉弄了他两次吗!至于现在还这么怕我?”易寯羽嘟着嘴喃喃道,“顺天府那次,要不是我帮他出千,他定没有本事赢那么多钱。”

    “那不是因为你把他养了十年的冰魄蛊拿去押注了吗?”懿卿点了点她的鼻头,宠溺浅笑道,“何况,你又把赢来的钱让宁儿去曲靖买宝石了啊。”

    “那……那他养那么多虫子也没什么用嘛,还不如拿去赚钱呢。”易寯羽朗笑道,“他要是再提那些陈年旧事,我就又一把火把他那些破虫子烧了。”

    “别!上次他连着哭了好几天呢!”懿卿也朗声笑道,“他现在绝不敢再招惹你了。”

    “见过少主、公子。”亭内三人齐齐拱手行礼。钱蓉赶紧走上前拿出两个鹅绒软垫放在石凳上,低着头带着丫鬟小厮们退在假山旁静候。

    “青宇?多年不见,你愈发俊俏了。”易寯羽与懿卿一同落座,打开茶盖饮下一口,浅笑道,“这些年公子身体康健,我记你一份功劳,待会同我去摘星楼领银子吧。”

    玄衣少女微抬首望了望依旧冷眼冷面的懿卿,拱手道:“奴不敢居功,这些年公子身边一直是重明、重瞳两位大哥侍候,奴不过是打打下手,平日里也根本见不到公子的。另外……公子曾说,奴名中‘宇’与少主名中‘羽’同音,犯了主子名讳,已改名叫青月。”

    易寯羽斜眼看了看饮茶不语的懿卿,调笑道:“当初我离开山庄,点名让你留下好好伺候公子。怎的这些年你却不在近身侍候?是曾做错了什么让公子恼了不成?”

    “不,我见她细心聪颖便将厨艺倾囊相授,也好等到再次相见之时将她还与你。”懿卿放下茶杯瞟了一眼着桌上的茶点道,“尝尝吧。”

    易寯羽看了看连头的不敢抬的青月,又看了看冷面如霜的懿卿不禁偷笑:一个说平日根本见不到公子,一个说倾囊相授,难不成是隔着门口述的吗?

    “久别不见,重明再拜少主!”一个精瘦黑高的玄衣少年郎走上前,抱拳行礼,将怀中书双手奉上,笑道,“这是公子多年心血,特意让小的带来赠与少主。”

    易寯羽仔细翻书观瞧,包装别致的厚厚一本,每一页原都画着各色精巧的钗、簪、衣、环、带、扇等图纹画稿,约半掌厚的书竟没有一页一图重复。易寯羽双眉间蹙,柔声问道:“你身子不好,这样一厚本……你画了多久?”

    “凤羽庄能昌盛至今不就是靠纹样做工出奇出新吗!可你着实辛苦,我左右无事,能帮得上你,我很欢喜。”懿卿浅浅一笑,双眸浸溺温柔,轻声问道,“可有能用的?”

    “你的画功本就在我之上。这画页页精品无可挑剔,我要交代玄清让她先做出一批奉为珍品,百金以售。”易寯羽柔声笑道,“方不负你辛苦为我。”

前章 第四十二节

    因早晨寻铃铛勉强赢过,用了午膳后,易寯羽命人在百花苑桃花开放最盛之地放置了一张樟木榻。

    “哝!”易寯羽将一缕金丝双面绣团扇递给懿卿,指着樟木榻笑道,“坐!”

    懿卿接过扇先是一愣,看了看床榻后宠溺一笑,徐徐坐在床头,挥开长袖,拍着鹤羽被笑道:“过来吧”。

    易寯羽嘻嘻一笑,快步跳上榻,去了鞋,拉过一旁的鹤羽被,撩开长发,头枕着懿卿的大腿,闭目颐指气使道:“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还不打好扇子,别让阳光刺了本少主的眼。”

    懿卿闻之浅浅笑意,半倚榻栏,左手半举起团扇为她遮着太阳,右手垫在她的后额处,好让她睡得更舒服。

    “我若输了,一月不能饮酒;你输了,不过是充了枕头和纱帐几个时辰。”易寯羽侧转,左手轻轻放在懿卿右手掌心上,莞尔笑道,“不算委屈你吧?”

    “现下阳光和煦,温暖无风,多晒晒太阳对你甚有好处。”懿卿又将鹤羽被拉过她的肩头,轻轻道,“睡吧,我在。”

    钱蓉见状命众人撤出苑中,自己远远退在廊下,遥望煦日和风下这对在漫天桃花瓣中相互依偎的璧人。

    怀中人呼吸渐缓渐轻,懿卿低头看着易寯羽微嘟嘴略显娇憨的睡颜温柔一笑。七岁那年,她也是这样……

    十八年前,廖家因得罪朝中权贵,全府几乎被开封府尹欺杀殆尽。唯有号称“美厨娘”的肖子佩因轻功上佳,带着独子千里奔逃。贼子穷追不舍,二人逃到少林后山时肖子佩为护儿子被暗器毒杀。年仅七岁的少公子按照母亲遗训拼命向少林跑,怎料却被山中烟瘴迷晕,再醒来时眼前便是有着一双灵动狐眸的五岁女孩。

    “你竟是哥哥?”小女孩双手托腮蹲在炕前,若有所思道,“实在俏得不像个男子,若不是师傅说你是个男孩,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我叫琼华,师父给我起的名字,你叫什么?”

    全府被屠的惨状和半年多的逃亡生活让少公子警觉不已,他立即想要起身逃跑,却发现筋骨酸软,皮肉痒痛,怎样都支不起身子。他不自主地瑟缩着战栗不已,一双桃花美眸写满了恐惧。

    “小施主莫怕,”一个佝偻白胡老和尚从一旁的小板凳上坐起,缓缓走到榻旁,一手后背一手捻须,徐徐道,“我这徒儿下午去后山采蘑菇,才发现你倒在一片荨麻地里。你浑身是伤,左肩气海穴处还受了一掌。这一掌内道不劲,气力却大,应是一个健壮男子所击。”

    “你是谁家的逃奴吗?你家主人怎么把你打成这样,浑身上下都是小的伤口。”琼华趴上前,歪着头继续问道,“你的爹娘呢?他们怎么不管你?你别怕,这是少林寺……的后院,前面山头就是武僧习武的般若堂,不会再有坏人来欺负你。”

    “少林寺?”少公子倏地一怔,滚趴上前抓住老和尚的僧袍,泣不成声,呜咽道,“求求……求师傅救我!”

    “哼,是我救了耶!你都不谢我,问了你半天都不理我!你知道我把你扛回来有多累吗?”琼华嘟着嘴站起身,指着少公子佯装怒道,“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琼华!”老和尚无奈地叹了口气,扶起少公子坐起,立在榻边,缓缓说道,“我们既救了施主就没有再弃之理,只是佛门清净之地不许外人打扰。你不愿说便罢,伤好了自己下山去吧。”

    “师父,我说,”少公子顺了顺气,伴着眼泪叹息道,“我原是开封廖家劭朗,家父是委署骁骑尉,因揭发尚书贪墨不成反得罪权贵被革职查办,全家被府尹追杀。为了安全,改随母姓肖,一路逃亡流落至此。本想借助少林崎岖山势可以躲避追杀,预备去伏羲山投靠家姊。可贼子穷追不舍,打我至重伤,家母为护我而亡,尸骨难寻……只怕我这一下山便是刀俎上的鱼肉了。求师傅收留,不要让我下山。求师傅发发慈悲吧!求求您!求求您!”

    “小施主且安心住下,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老衲回禀方丈再另行打算吧。”老和尚站起身道,“琼华,好好照顾小施主,我带青云去外室睡。”

    “啊?为什么要我照顾?师父……徒儿好困呢!”琼华拉住老和尚的袍角,一双狐眼霎时泪光熠熠,憋着嘴委屈道,“那明天徒儿不去早课了好不好?”

    “你这丫头,天资最高,却成天想着偷懒!罢了罢了,为师明日告诉你师兄给你免了早课罢!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好好照顾人家啊!”老和尚长叹一声撩开布帘离开了。

    “你!”老和尚一走,琼华便打开竹柜抱着一床被子扔在床榻上,指着墙根,没好气地说,“滚进去睡!”

    “你……你要跟我睡一张床榻?”肖劭朗抹了眼泪,红着双眼惊得口吃道,“男……男……男女授受不亲!”

    “别给自己找脸了,谁要跟你亲啊!”琼华使劲把肖劭朗往墙根一推,吹了蜡烛,踢掉鞋便开始解外衣。

    “你……你……你出去!”肖劭朗捂着眼睛急忙说道,“要么,我出去睡。”

    “我告诉你啊,全院上下就我一个女弟子,师兄、师叔们都宠我得紧。你要是不想被扔下山就给我老实点儿,我可是先学的点穴功夫,点到你的死穴我可不负责!”琼华把外衣搭在床头,拉过被子,躺下愤懑道,“好心救了人连句谢谢都捞不着,要不是我救了你,依我师父那种冷淡的脾气才不会收留你呢!哼!”

    “谢……谢……”肖劭朗看她安然睡下,却抱着被子无所适从,看她背身不理人,自己又浑身使不上力气,只好倚着墙根透过窗,呆呆仰望月亮出神。

    琼华没有听见他躺下安枕,翻身却见他坐立在墙角瞪着一双大眼睛仰望窗外镰刀残月。她蹙了蹙眉,一下掀起被子,二话不说,强行把肖劭朗按倒,为他盖紧被子,骑在被子上,轻声怒道:“闭眼!睡觉!”

    肖劭朗浑身酸痛、左右掣肘,努力挣扎却抵不过一个小丫头,不由得蹙起好看的眉,半红着脸愤愤道:“你这个不知礼节的野人,放开我!”

    “礼节?再说一句我即刻点你哑穴!”琼华双手抱胸气恼道,“若不是青云太小,师父太老,谁愿意照顾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我偏要上赶着对你好啊!”

    起初,两人虽争辩不断,但琼华嘴狠心软,一直对肖劭朗照料有佳,两人关系亦日渐和睦。住了半月有余,肖劭朗才从众僧口中得知,这个叫“琼华”的五岁小女孩原是一道虹光夜入少林大雄宝殿,僧人们在弥勒怀中发现得这个姑娘。她自小就伴着“神子托生”的传言:少长,会说话便会认字,会跑跳便会习武。少林上下宠的不得了,方丈特许她拜达摩堂首座慧灵为师,寄养在后山,取名“琼华”,寓意:“天降胄才,华彩璞玉”。

    传言琼华两岁余随师兄们下山取水时,在河边搁浅木盆中捡到一弃婴,便托师兄将他抱回来,恳求师傅收他为徒,并为其取名“青云”,寓意“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自此姐弟相称,感情深厚。

    肖劭朗自持天资毓秀,从小一目十行,善记善辩,并不把寻常小儿放在眼中,可一贯冷傲的他却打心底里敬佩这个才五岁的姑娘。少林众人,位低如扫地僧,位高如方丈,无一不要打坐念经为早课,而琼华却独独得方丈特许可去藏经阁读书。无人曾为她讲解书中玄妙,但她自一岁会说话爬滚始,至今却已阅上千卷,武学、天文、精算、医术、机关奇巧无一不触类旁通,其智慧程度令人惊诧。琼华早学文,昼练武,夜习内息,对众师兄弟谦和大气,谈吐幽默风趣,除了做出些偷吃鸟蛋、偶烧河鱼这样犯禁的“小事”,堪称完美。

    肖劭朗见身上的伤已逐渐好全,又偷偷下了一次山,确认无人蹲守,便下决心启程伏羲山。一日晨起,肖劭朗收拾好行装,趁诸人皆出早课,留下一封手书压在油灯之下以表自己感恩之心,正关门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背,他回头一看,琼华正背手望着他笑。

    “怎么,伤好就要抛下救命恩人闷声走了?”琼华调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木簪,面上难掩骄傲神色,“前几日,有位姓易的香客来此小住,他精通金木镂雕之术,我缠着他学了两天。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虽然你这个人外冷内热,又不会说话,没什么意趣,但相识便是缘分,送给你吧。尽管你出身豪门,一定嫌我手工粗陋,可江湖之大,也不知日后能否相见,权当纪念吧。”

    “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这几日对我照顾有加,我尚且未曾报答,如今特备礼物赶来相送,我怎敢嫌弃呢。”肖劭朗双手接过簪子,仔细看了看,那是一支桃木半镂雕山海祥云簪,构图精巧,刀功精湛,像是个学雕多年的师傅手艺。

    “还喜欢吗?男儿志在四方,以此簪祝你山海皆祥路,事事皆平安。”琼华抬头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笑道,“你不会武功,我跟师傅说了,我送你前去。”

    “姑娘果然天资卓然,学什么都极快极好。”肖劭朗将簪子插入发髻中,抱拳笑道,“只是你怎么猜到我要今日离别?”

    “听师兄们说,伏羲山离少林很近,我们走也就一日路程。”琼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拉着他手腕,边走边说道,“好了,趁天色尚早,赶路吧。”

前章 第四十三节

    山路虽崎岖,但两人有说有笑,相互扶持,黄昏时分已到伏羲山山麓。琼华隐约听见脚步声,两人抬眼四望,忽见前方小路尽头有几人从高树顶稍以绝妙轻功,飘然落地。为首的是一对样貌俊俏的华衣男女,身后跟着几个素衣少女。琼华正思索来人是谁,就听见身旁肖劭朗一声哭喊:“姐姐”,随即狂奔而去。

    琼华快步跟上,看肖劭朗与面色青白、似有病气的华衣女抱作一团哭得泣不成声,也不好搅扰,躬身向一旁的华衣男作揖道:“少林达摩堂弟子琼华见过凌谷主。”

    “好伶俐的丫头,你如何知晓我就是你口中的凌谷主呢?”男子低下头看着琼华浅笑,“你一个女子是怎么进了达摩堂?这样小,气息倒稳,竟已经开始学内功了吗?”

    “唐门盘踞伏羲谷已久,唐门独女嫁给龙门镖局的掌门生有一名霄独子。传言凌霄谷主的轻功乃天下首绝,哪怕去这附近随意寻一山民也知晓此事。”琼华瞟了一眼肖劭朗,道,“肖公子被人追杀已久,若不是他说要千里投奔伏羲山,我们少林佛门清净之地,哪里敢招惹这样的恩怨。”

    凌霄笑了笑,道:“龙门镖局与少林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往日没有恩惠也无瓜葛。内人得到家书,正极力搜救,你们却抢先一步救下人,故意让我欠少林一个人情,是想要我以何为报?”

    “少林本是一番好意,我也只是偶然路过救下肖公子,并无任何预谋。凌谷主借着镖局之威曲解救命之恩,真是令人遗憾。我少林虽不大,却也是天下武功宗派之首,还不至于要以这样复杂的城府拉拢区区龙门镖局。”琼华昂首一派不屑,拱手淡淡道,“人已经送到,告辞。”

    “等等,”华衣女抹了抹眼泪,抚着肖劭朗对琼华轻声道,“山脚埋伏的杀手是清干净了,追兵也不敢来,可是山间豺狼众多。天色这样晚,你要她一个赤手空拳的孩子如何在崎岖的山路中安全回去呢?”

    男子笑了笑,为华衣女拭泪角,点点头,回首对身旁一个素衣女仆说:“带她去客房歇息一晚吧。”

    “不必了,我随意找棵树,树上过一夜便好。”琼华翻着白眼道,“免得占了凌谷主的便宜,将来不好还。”

    “琼华,”肖劭朗拉住她的衣袖道,脸微红,恳切地说,“留下吧,你这样独身一人,我……我……我明日送你走,好么?”

    琼华还准备辩驳些什么,可还没张口肚子便不争气的发出“咕——”一声抱怨,惹得众人轻轻闷笑。华衣女走上前,蹲下身子拍尽琼华腿上的泥,浅浅笑道:“你们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好好吃些东西,歇息几日,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尽一尽地主之谊,再走不迟。”

    “是啊,琼华,少林饭食清淡,你看你又瘦又小,在此玩几日多养养再回去吧。慧灵师父那样宠你,不会计较的。”肖劭朗笑道,“再者,树上虫蚁多,你睡着也不舒服,就留下吧。”

    男子仰头看天,佯装不经意地说:“今儿有新乡红焖羊肉、开封灌汤包、酸荞炒鸭肉、扒广肚……”还未说完,琼华就咽着口水,拉着肖劭朗说:“走着!”

    原以为可以安心享乐几天的琼华万万没想到,她入住伏羲谷当夜少林就被贼子烧杀抢掠,望着黑夜中倏然冒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琼华一路狂奔,肖劭朗和凌谷主带着随从也紧跟而至。可众人到少林时天已尽亮,少林寺中一片焦土,焦尸遍地四横,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瘴气和血腥味。琼华在寺中找寻许久无人应,一路哭喊着来到后山,却只见几个年幼的师兄和受了重伤的师父藏在石塔林中。慧灵圆寂前将一生修为渡给琼华,未说只言片语就溘然长逝。

    一个抱着抽噎的青云的小和尚说:夜来突袭少林的是两队元兵,他们疯狂的找一个叫赵三的人,方丈交不出人,他们便将众僧屠杀。有两个原本准备骑马去嵩山派请求救援的师兄也被追兵万箭穿心,诺大的少林寺,只剩他们几个小僧躲在豺狗出没的石塔林才逃过一劫。原本元兵还要到附近山岭进一步搜寻,后因起义军到达与之交战,元兵才放弃追缉。

    事后琼华仔细思索才想起来,那个会雕镂的易姓香客有一个矮胖的朋友,易师傅称他:三哥……

    也许是为了帮助内弟报恩,也许是因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唇亡齿寒的伤感,凌霄将这些小僧尽数收留,更是对天赋异禀内力惊人的琼华悉心教导。一年后,赵璋称帝,琼华让师兄们重回少林,独自带着青云继续寄居在伏羲谷。

    琼华伶俐乖巧,很会讨人喜欢,加之凌霄对其的特殊培养,伏羲谷上下对她和青云都很是照顾。一天,琼华带着青云偷偷溜进凌霄左护法重瞳的螽斯楼内,却被重瞳抓个正着。

    “就一眼,我就看一眼嘛。”琼华抱住重瞳的双腿恳求道,“求你了!求你了!”

    “丫头,你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把青云拐来!他要是被咬了伤了,掌门又要派我的不是。”重瞳不耐烦地一手拎着青云的腰带,一手拎着琼华的腰带,说罢就要往屋外赶。

    “死胖子!你要是敢扔我,我就再让你的髀骨断一回!”琼华双手抱胸气鼓鼓地说,“反正谷主出门去了,你今儿不让我看,我明儿再来,明儿看不到我后个儿还来,哼!”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让你这样执着。”肖劭朗和姐姐肖劭雪一同走进屋内,看到这样的场景肖劭雪不禁笑道,“你这成何体统,快快放下他们。你就给她看看吧,轻重也不过是只虫子。”

    重瞳听命放人,行礼嘟囔道:“夫人,不是我小气,青蚨乃是千里挑一极难养活的。往常下蛊都是利用子虫跟母虫之间子随母走的特性来控制傀儡,如今我好容易培养出这可续命的情人蛊……”

    肖劭雪惊喜道:“你培养出情人蛊了?”

    “回夫人,这情人蛊的幼虫马上就要孵化了,但要用还要再等上三年,需要有情男女用血滋养至成虫方可使用。”重瞳内心解释道,“肖公子曾中有毒暗器,气海穴又被人打伤,加上天生心脉受损,掌门一年前就断言他活不过十五,所以才四处为公子找寻灵药。可这情人蛊也不是万能的,有哪个年纪与公子相仿的女子会自愿将割出一半心力用来给不相干的人续命呢?”

    重瞳言至于此,肖劭雪兀自一声长叹,美眸霎时又是泪光熠熠。肖劭朗低下头想了想,拉住姐姐的手说:“姐姐莫难过,我自小的身子我清楚,其实活得长不长久都不重要,能与姐姐相聚,我已感念天恩,其余的顺应天意吧。”

    “流光,”琼华唤来照料青云的保姆嬷嬷,转头对青云笑着说,“回去吃了饭饭记得跟嬷嬷学会唱大风歌哦,姐姐回来要听!”

    “恩,青云还要会写!”青云笑着甜甜承诺,乖顺地随保姆嬷嬷回房。

    见他二人走远,琼华关上门,静静走到肖劭雪身旁,笑得有些勉强,徐徐道:“凌夫人不必担心,凌掌门早就有安排了。”

    “安排?什么安排?”肖劭雪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个才水缸一般高的小丫头,难不成自己的丈夫有什么话不告诉自己,却告诉了她吗?

    “凌掌门‘鬼医’名号在江湖上叱咤已久,第一眼看到肖劭朗就已经知道他病之五六,所以才把自小练武心力强劲的我留下来观察。少林寺被屠后,他与我做了笔交易。”琼华浅浅一笑,笑容里尽是苦涩,“他帮我复兴少林,助我复仇,我把自己的一半性命过给肖劭朗。”

    “什么?”肖劭朗闻言惊得一跃而起,瞪大双目蹙眉道,“我……我以为姐夫是发了善,真心收留你。”

    “还有,重瞳,他不是在给肖劭朗找寻灵药,他是在给我找。”琼华深深一叹,看着双目溢泪的肖劭朗摇了摇头,道,“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喝他给的补药。使用情人蛊必须要男女有情,共同饲养蛊虫三年,他正预备下个月就让我去伺候你,与你提前培养感情。”

    肖劭雪青白面上蹙起好看的眉,拍桌怒道:“荒唐,我夫君一向柔善,绝不会逼迫……”

    “他爱你,自然在你面前柔善,自然也爱屋及乌在乎内弟的性命。若不是为了给肖劭朗续命,他怎么会对我、我的师兄们那么好。”琼华又笑了,笑得冰冷,全然不像个孩子,淡淡道,“我不过是自愿与他做了个交易,哪来的什么逼迫。少林众人对我有教养之恩,我粉身碎骨又如何。我把这些告诉你们,不是要你们评判谁对谁错,只是我不愿对劭朗说谎,我们是朋友……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青云生来被人抛弃,他现在只能依靠我,只是他年纪尚小,有一天……我若死了,求你们把他送回少林,让他与佛常伴吧。”

    肖劭雪看了看肖劭朗,又看了看琼华,狠狠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所以……你今日前来说要看那虫子……其实是为了……”重瞳若有所思般的喃喃自语道,“不会是为了……”

    “我就是为了毁掉它,毁了它我就不用死了,就不用天天喝那么多苦药了。”琼华满目戚戚泪光,突然抓住肖劭朗的手说,“肖劭朗,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我救了你一次,没了师傅、没了师兄们、没了家。现在居然还要救你第二次,这一次居然还要把命都赔给你!肖劭朗,我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要派你来惩罚我?”

    “琼……琼华……”肖劭朗双眼噙满泪水,蠕动的双唇难过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哈,”琼华放开肖劭朗,突然笑了,笑得喑哑无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吗?委屈你了,还要被迫与我有情。”

    “那个……”重瞳尴尬地打断,皱眉挠了挠头,道,“是谁告诉你用了情人蛊给肖公子续命就会死?情人蛊的作用只不过是把你的一半心力给公子,助他心力强健,各人能活多久这都是看自己命数。典籍记载:曾有人用了情人蛊命愈古稀呢。”

前章 第四十四节

    从琼华搬进自己所住的桃花坞,肖劭朗便觉得越来越奇怪。就像现在,琼华在湖对面的小亭中与凌霄交谈,可肖劭朗却想叫她赶紧回来读书,虽然他自己也还没有记全……

    “你可真有手腕啊,劭朗虚岁才十二,你就能让他一心只思慕你,恨不能早日长成迎娶。”凌霄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朝肖劭朗的方向看去,那小子又在装作读书没有看琼华的样子。凌霄浅浅一笑:“你才刚坐下,这小子已经往这看了几十眼了。”

    “这不是您执教有方吗,当初不是你要我编个故事哄他,博取他的同情心,激起他的内疚感,又顺理成章的安排我住在桃花坞东厢房吗?”琼华淡淡道,“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你是真心帮我,才为我、为少林做那么多吗?”

    “当然不是,我家雪儿开心,这才是最重要的。”凌霄笑道,“她一直希望我过归隐田园的生活,我又不能明着树立江湖帮派让她生气。唐门、龙门虽是人才辈出,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天资的。我要完成自己的意愿,有一番作为,你在,多好。”

    “别给自己贴脸了,”琼华挑眉轻蔑道,“肖劭雪是石女,生不出孩子,你需要一个继承人或者说一个可靠的徒弟。我天资聪颖,内力深厚,善于隐忍,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帮你在江湖上扬名立传。可是你需要一个能有长久牵制我的把柄,直到你发现我喜欢劭朗。劭朗虽身子羸弱但根本不需要用情人蛊,以你的医术,他活到期颐之年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嘴上说是为了肖劭雪或者劭朗,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虚伪!”

    “你让劭朗对你动情时也用了手腕,也不是出于纯粹的爱慕,”凌霄放下手中杯盏,望着眼前这个心智成熟得完全不似九岁孩童的女子,挑眉笑道,“咱们彼此彼此。”

    “你今日来做什么,离用蛊的时间还有几个月呢。”琼华轻笑道,“怕我跑了吗?”

    “你不会跑的,劭朗在这,你就算在天边都会回来的。”凌霄笑道,“我来有两件事:第一,就算是用了蛊,你也不要着急离开,太功利,劭朗会伤心的;第二,你想找出那个赵三并复仇不只是要复兴少林这么简单。你还需要一个可以搜罗情报、行动刺杀、相互牵制等等功能的严密组织,还要有一条复仇后全身而退的路。”

    “这样的组织……我一人操盘即可。但……需要钱,很多钱。”琼华蹙了蹙眉,“难不成……你要教我经商?”

    “对!”凌霄略沉吟了片刻,“这样多的钱,唐门拿不出,龙门镖局也没有,只能完全靠你自己了。”

    “我只看过这之类的书,没有实践过。”琼华狐眼一转,道,“看来要靠您为我找寻出路了。”

    “好说。”凌霄突然起身轻咳了一声,“明日晨起,我让重明来接你。你快回去吧,我觉得那边有个人快要用眼神戳死我了。”

    琼华一个回眸,肖劭朗倏地撇开眼,慌乱得差点把书掉进水里。琼华噗嗤一笑,起身行礼,慢慢又走回肖劭朗身边,只见少年低着头正用书本挡住自己已经泛红的脸。

    “呆子!”琼华走上前突然扯开他的书,坐在他身旁,看他快速又拿起桌上一本《资治通鉴卷三》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这么喜欢看书啊?”琼华故意调笑道,“倒着看……能看多久?”

    肖劭朗定睛看了看手中的书,赶紧把它板正,却连耳朵也红了。

    “只看书……不理我?”琼华把书放到一旁,抬起肖劭朗一只手便顺势靠在他的膝头上,闭着眼说道,“一个时辰以后叫我。”琼华装样躺了一会,直听见肖劭朗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声越来越快,他整个人紧绷得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琼华心里暗笑不已,嘴上轻声埋怨道:“劭朗,你的心跳太大声啦。深吐纳,淡定淡定。”

    肖劭朗深吸了一口气,边吐气边把书放到一旁,缓缓低下头注视着枕在膝头、青丝洒地、娇憨睡颜的琼华,唇边完美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缓缓抖开长袖盖在琼华身上,如同十年后的桃花树下。任灼灼桃花似夭,百花繁盛恍若仙境,他依旧只注视怀中这一抹春色。

    “哎?你们怎么都站在园子外面?”

    钱蓉未见易宁身影却先闻其声,为了不让他打搅苑心百花深处的那对璧人,她赶紧提裙快步行至长廊下,飘飘然欠身一拜,低下声音,轻轻笑道:“小公子,您来的不巧,少主正与王公子赏春呢。”

    “赏什么春呐,我这还有要事要与姐姐商议呢。”易宁边走边回头调笑道,“这王公子也不能成天霸占我姐姐!你说是吧,浩鹄?”

    浩鹄闻声脸撇向一边,默不作声,但想来也没什么好脸色。

    “公子!”钱蓉赶紧拉住易宁,又看浩鹄身后有两个黑衣羽卫,想了想,轻声附耳劝道,“少主前些日子一直没有休息好,现正在苑子里小憩,身旁又有王公子陪着……不如,您先歇会,少主若是醒了,我立刻请您来?”

    易宁看了看身后的两名羽卫正为难,门房的传令小厮却匆忙敢来作揖行礼道:“公子,宋翰林家的小姐带仆役拿着礼物来拜访少主,现正在兰晓风品茶等候。”

    “宋柏她妹?”易宁冷哼一声,蔑笑道,“我姐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拜访?你也是,怎么什么人都往门里领?”

    “宋柏就是个烂瘤痞子,她妹能好到哪去,你快去打发她走。”浩鹄微怒道,“以后凡是姓宋的来都说少主、公子不在府内。”

    “是。”小厮连忙点头,诺诺行礼几欲离去。

    “等等,我倒要看看她登我三宝殿是何居心。”易宁回头看了看百花苑,侧身对钱蓉悄声说道,“这两个羽卫交给你了,姐姐若是醒了,即刻让他们去复命。切忌耽误!”

    “奴婢记下了,公子请放心。”钱蓉低声行礼,目送易宁离去。

    “宋佳丽见过易少公子。”凝然愁望静相思,一双笑靥嚬香蕊。飘飘然浅浅一拜,风姿尽显。

    易宁自诩见过美人无数,却独在今日真真正正明白何为“不食烟火一仙人”。眉眼虽不是绝色出挑,但气质出尘,声音也似叮咚细泉,柔似无骨,不愧名亦称“佳丽”。若是寻常男子见了这等人物,怕是忍不住想一揽香气。更何况,这“佳丽”从易宁现身就一直盯着他看,一双美眸流彩灼然。

    只可惜,这姑娘不是易宁心仪类型。

    “宋小姐怕不是走错了门,认错了人?”易宁背着手站在廊下,冷笑道,“堂堂翰林千金,岂能到我这卑微小卒家中沾染俗气?”

    “家兄做错了事,无颜亲自来府上致歉,特遣我带来这一双汉白玉镇纸聊表歉意。”宋佳丽看着婢女手中的锦盒柔声笑道,“易宅慈善之心天下尽知:当初江北蝗灾滔天,新朝初建,府库银两捉襟见肘,江南江北粮价飞涨,霎时华夏灾民遍布,饿殍遍野。是易氏三人倾尽家财,施药赠衣,以工代赈,才得如今太平盛世。小女子心中对公子很是敬重,宋府也无意与易宅为敌,哥哥……他是受了奸人挑唆,才多次与易宅为难。现下他知道错了,也请公子无双海涵,原谅他吧。”

    呵,这小说辞,一套一套的,我信你就有鬼了。易宁拱手算是回礼,叹息道:“小小易族怎敢与太傅为敌,姑娘实在言重了。我可不敢受您的礼,姐姐被令兄气得夜夜难寐,我若是收礼?咦……姐姐会把我腿打折的。”

    “易公子这样推却,是不肯原谅家兄吗?”宋佳丽顿了顿,低头沉吟片刻,蹙眉道,“家兄前几日得罪少主,接连受太子殿下和父亲斥责,现真心悔过,今晨特意寻出此物,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把这镇纸交到易少主手中。未出阁女子本不轻易出门,易公子若是不收,我回家少不得要被父母亲斥哆,也辜负了哥哥嘱托。”

    关我什么事?易宁一记轻笑,摇头叹道:“宋小姐,易宅虽是平民之家,到底也还有作为人的尊严和底线。不会在被人当街侮辱为难,受险些被抄家之难后转头又收礼原谅的。我们一记白衣,不敢妄自说原谅红紫高堂,只是从此秋毫不犯便也罢了。想宋小姐在此久处不便,这厢不再挽留了,浩鹄,送客。”易宁说罢,挥袖转身欲走。

    “易公子可还记得五年前的衡阳,曾在街头送一位与乳母失散的小姑娘回府吗?”宋佳丽走上前,手轻扬起,抽出鬓边的海棠玳瑁簪,轻声缓缓道,“当时我发边仅有此簪,公子可还记得吗?”

    易宁回头一望,侧过脸沉思片刻,回忆往事,模糊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挥手唤来浩鹄,低声吩咐几句,浩鹄得令行礼快步离去。易宁回首笑道:“正如宋小姐所说,易宅所救之人上千上万,这随手让护卫送迷路小女孩回家的末节小事怎么可能记得。”

    “当真……不记得了么吗?”宋佳丽垂下头,双目微红,红唇紧抿忍泣的模样极让人心疼。

    “宋小姐,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易宁轻叹一声,上前两步,强笑道,“礼,我是绝不敢收的,只是小姐一片赤诚,我也不忍强硬拒绝。不若……以物换物吧?”

    “以物换物?”宋佳丽矜眉疑惑道,“如何换?”

    “方才我看小姐的海棠簪已旧,五年前的首饰已不适宜现今妙龄了。恰好,晟金号前几日刚做出一批琉璃粉宝海棠簪,我已让人去取,赠与小姐,也算两不相欠。”易宁看浩鹄快步行来,招呼身侧一个丫鬟接过宋佳丽的锦盒,走上前笑道,“这般,小姐亦可交差了,如何?”

    “这……贴身之物怕是不妥……”宋佳丽本想推辞,却见易宁笑容渐滞,仓促伸手接过浩鹄手中的木盒,欠身笑道,“多谢公子。”

    “如此你我都方便,”易宁抬头看了看天,浅叹道,“日头渐沉了,我不敢多留小姐,浩鹄,送送。”尽管刚过午时不久,易宁却希望这丫头能尽早回府,以免又惹上什么不想干的是非。

    “不劳烦了,”宋佳丽紧握着木盒低头浅笑,沉思片刻,垂首红着脸问,“过些日子,朱雀书院的马球赛……公子可去吗?”

    “朱雀书院一向只接待红紫贵胄子弟,怎的马球赛还会允我等平民入内?”易宁蹙眉问道,“何时的事?小姐从何处得知?”

    “小姐”,宋佳丽正欲开口,却被身旁的丫鬟打断话头,“该回了,不然老爷会责罚奴婢的。”

    易宁看着那丫鬟,眯眼一笑,抖抖长袖拱手还礼道:“恭送小姐,你我马场再见。”

    宋佳丽惊喜非常,双手抱着木盒笑得开怀,连连点头,朗声道:“公子当真?那就说定了!不见不散!小女子……先告辞。”

前章 第四十五节

    浩鹄目送她们离去,又看了看丫鬟手中的锦盒,若有所思道:“公子,这镇纸如何处置?照旧例……扔了吗?”

    “刚刚看她真挚眼神,我到真没有察觉出什么诡秘之处。但……”易宁回头看着锦盒沉思片刻,挥袖道,“带上这个,随我去见姐姐。”

    “是。”丫鬟行礼跟在浩鹄身后,一行人刚行至百花苑前的巽渢塘便遇见前去准备点心的懿卿。易宁见懿卿看到自己面上一怔,正想调笑两句,懿卿却蹙眉快步走上前,一把拉过易宁手腕将他推进旁边的长廊。

    “哟呵,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进苑子呢!”易宁扯回袖子笑道,“这凌烟罗贵着呢,仔细扯坏了。”

    懿卿并没有理会易宁,为把其脉的同时侧身看了看浩鹄身后那个丫鬟,转头用眼神一凛,重瞳立刻受意。重瞳从窄袖中拿出一个紫瓶,走到旁边不远处的亭子里,从瓶中倒出些棕色粉末在亭中画一小圈。

    易宁看懿卿格外严肃狠绝的眼神紧盯抱锦盒的丫鬟也隐隐觉出不对,看重瞳请丫鬟独自走入小亭中,不由得轻轻拍了拍懿卿的肩膀,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懿卿突然拉着易宁转过身,而身后突然传出“呃”的一声闷响和东西掉落的声响。易宁转头定睛一瞧,那丫鬟脖颈一道长口刀伤正汩汩冒着鲜血,她倒在重瞳提前画好的棕色粉末圈中。锦盒半开倒在一旁,里面白玉色的镇纸却隐隐透出银白寒光。而在她血流至锦盒边时,一群群无以计数的白色小虫突然从镇纸中涌出来,沿着血迹直向尸身扑去,刚触到尸身便迅速钻入皮下。

    “你!”易宁甩开懿卿的手,嗔怒道,“为何杀她?她才十四啊。”

    “这东西是谁送的?”懿卿拉住本想冲上前查探的易宁,淡然的口吻略带埋怨,徐徐道,“尸萤专门寄长在少女尸骨内,喜食鲜活少女血肉。这种苗疆也少见的蛊虫到底是谁弄来易宅的?”

    浩鹄抱拳回禀道:“是宋濂的幼女佳丽刚送来的,说是给少主致歉赠的汉白玉镇纸……”

    “汉白玉?”懿卿听闻少主二字音调霎时升腾,“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那是一对少女胫骨!不过打磨又装饰些许,你们竟把这东西拿进内院!”

    浩鹄快步走向小亭,只见那不足尺长的镇纸阴阴骨寒光,不远处还有一小块因掉落而磕碎的骨屑。那些食足血肉的尸萤一个个变成了半透光的血红色,从尸身七窍钻出,正奋力向四周爬行,若不是重瞳提前撒好药粉,恐怕它们现已入地消失无踪。

    “她来时指尖泛红,面色惨白,双目充血,尸萤早已钻入她体内。就算我不杀她,她三日内也会被这些虫子啃食干净,倒不如一刀死了痛快。”重瞳又从怀中拿出一袋白色粉末撒在女尸血痕上,粉末逢血霎时生出一阵焦呛白烟。他向后退了一步,拿出火折子扔在女尸上,火焰瞬间腾起迅速笼罩了整个棕色圈,火烧的噼啪声伴着重瞳叹息。他缓缓说道:“刚才公子一眼看出那女子有中蛊之象,医术高超令人惊叹,可堪与掌门相匹。只可惜这姑娘无辜搭上一条性命……”

    “易宅与宋府本无大仇,他们为何如此苦苦相逼!”易宁紧闭双眸长叹一声,问道,“姐姐何在?”

    “你在院子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搅了卿卿安眠,她已带羽卫入密室谈话去了。”懿卿清了清嗓,重明应声从梁上一跃而下,倒吓了浩鹄一跳。重明快步行至懿卿身旁,附耳听其吩咐,随即抱拳领命如来时一般跃上房梁便不见了踪影。

    “公子的护卫轻功之高令人称奇,这样静的长廊,他从在下身旁走过,在下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浩鹄拱手抱拳道,“今日之事是小的疏漏,多亏有公子。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望海涵。”

    “卿卿体弱,这样的小事不要搅扰她了。”懿卿余光一瞥易宁,淡淡道,“这儿……就交给你了,傍晚时分我会回来给卿卿料理膳食。她胃寒愈发重了,叮嘱她莫食生冷之物。”

    “你去哪?姐姐不是特别交代你不要轻易走动吗?”易宁急忙拉住他,“你这面容……容易惹事端。”

    “我,自有我的去处。”懿卿阔步走向长廊深处,微风扬起他雪白长袖,面寒身消,逸仙孤冷。

    “失踪?你们五个人,竟一个也没跟上?”易寯羽放下手中杯盏,狐眼微瞪,冷笑道,“沈浩然难道还有遁地术?”

    “我等五人随其至码头,沈浩然和随从进了间小屋,天色尽暗后竟有五个衣着一模一样的沈浩然一齐出门,分别向五个不同的方向坐轿离开。”黑衣羽卫半跪拱手禀,“小的们自然分开跟上,哪知那五人下轿时竟都揭下了面具,皆非沈浩然。”

    “呵,蠢!”易寯羽蹙眉狠叹道,“这样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你们也分辨不出?竟还要分开追踪!亏得他准备了五个替身,若是十个,你们还要分身不成?”

    “小的们自知办砸了差,其余四人都在码头和回程路上蹲守,若有消息必第一时间禀明少主。”羽卫想了想,又道,“少主的飞鹰并未与我们一处,或许它能通过气味追踪上真沈浩然。”

    “罢了,”易寯羽摇了摇头叹息道,“越是遮掩,越是有蹊跷,你们都撤了去沈宅盯着吧。若是他怎么回,何时回你们再弄不清楚,便不必再来见我。”

    “是,小的们必不负少主所托。”黑羽卫抱拳行礼由钱蓉带出密室,在密室外等候的羽卫悄然进门,行礼上前,半跪拱手禀道:“天机堂魈,启禀少主,我等奉石堂主之命监控鞑靼已久,发现一桩离奇事。”

    “本少主没有心情与你打哑谜,”易寯羽揉了揉太阳穴,半是叹气地说道,“尔等一向无令不得回大周,前些日子急发三道红羽信鸽,我才准回,有事快说。”

    “鞑靼的小皇子博尔只斤,在十二年前,刚娶王妃不足三月就在围猎时失足掉下悬崖,此事人尽皆知。王妃八个月后还产下一名遗腹子,便是如今三皇孙,您还记得吗?”魈从袖中拿出几封信,起身走近附耳说道,“近来伺候王妃的婢女禀报,王妃频繁发信鸽与人通信。现已证实信鸽是飞往大周的,小的截下了几只信鸽将信抄了下来,少主请看。”

    易寯羽接过信笺快速浏览,挑眉微怒道:“全是鞑靼文字穿插着莫名符号,你让本少主能看出什么?”

    “少主看不明白,与少主相识的一位公子定能看的明白。”魈抬首浅笑道,“少主前些日子可收到一瓶血?那是鞑靼三皇孙在跌落马背后用于治疗膝盖瘀伤时放出的淤血。少主可以用滴血认亲之法,看看那位公子的真实身份。”

    “你口中的公子难道就是失踪多年的博尔只斤?难道……”易寯羽沉思片刻,道,“让皇幼子失踪只为安插入大周?他若没有大作用或重权位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十二年前,就在王子跌落悬崖的同月,沈家老爷突然在府上无端暴毙,其独子也一病不起。可半年后,沈家公子身体逐渐康复,一改以往颓靡常态,竟开始励精图治,力挽沈宅倾倒之狂澜。”魈顿了顿,又道,“与其说沈公子是因其父之死而性情大改,倒不如说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沈浩然就是当年在猎场失踪的鞑靼八王子?”易寯羽闭目反思往日沈浩然种种情状,又问道,“仅是时间契合不足为信,你们可有凭据?这相隔千里又长相完全不同之人……我难以想象。”

    “沈家公子生而失母,被其父宠溺长大,自小跋扈又懒怠,稍长成便沉醉于赌博和酒色,其父管用尽方法管教多次其也无丝毫改变。可就在沈父去世仅半年,他就完全改了心性,勤敏好学,温恭贤宽。”魈凑近说,“且就在沈公子大病不起的半年间,沈宅内低微至马夫高位至管家,无一不陆续替换。替换者过半是身长体硕的男子,他们的身材与鞑靼人极为相似。最重要的是鞑靼今年南部草场大荒,那每逢半夜运往鞑靼的金银和米粮又是何人所供?”

    易寯羽突然想起不久前沈浩然来易宅诘问她大批买进封存米粮的用意,沈浩然难道当真是鞑靼王子,来大周就是为了给鞑靼提供物资,或是为了战时以做内应吗?易宅也在日夜往江北开船,储存盐粮铁木等物资,或许正是因为沈家的船夹杂在众多易家船中,他们运货至鞑靼之事才没有被漕帮众兄弟和漕运官兵发现?

    “呵,”易寯羽一记冷笑,摇头叹道,“这东风,借得妙。”

    “东风?少主何意?”魈还以为说错了什么,赶紧抱拳问道,“小的可是说错做错了什么?”

    “我刚安排好漕帮协助南北货物调运,打通所有漕运阻碍,这奸细便利用我的渠道给鞑靼供给。若是不小心漏了马脚,大可推脱说是易家私船,这里通外国的罪名不就顺理成章落在我这儿。”易寯羽蹙眉狠叹一口气,“也是我最近事多疏忽了,竟没有一船一船细细搜过,倒让他钻了空子。”

    “少主可知文心雕龙蛊?此蛊最喜食食腐蛊。若两虫连用,食腐蛊食其血肉,文心雕龙蛊食其筋骨……不管是何人都可改变自身容貌,不仅是容貌,身形也不在话下。这沈浩然长得虽与鞑靼八王子的画像完全不相同,可若是用蛊改变容貌做到不被任何人察觉,那也不是什么起死人肉白骨的难事。”魈仰首轻声道,“少主若想要凭证,只要有一匙沈浩然之血,用作滴血认亲便可,也可以……用蟠龙纹罗的花粉。”

    蟠龙纹罗克蛊,凡是用过蛊之人,服食其花粉,轻则胸闷气短,重则全身起红疹,奇痒难耐,蛊虫入体痕迹尽显,但一个时辰后便又回复常态。易寯羽浅浅一笑:蟠龙纹罗花粉入水无色无味,这倒是个比取血简易些的法子。

    “就凭几艘偷渡船和几张不可名状的纸你就要让本少主相信沈浩然是十几年前失踪的鞑靼皇子?”易寯羽收起信放入袖中,挑眉笑问,“你一向被石亮重用信任,必还掌握了别的证据,不会信口开河的。是什么压箱底的秘密?非要我重赏你才肯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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