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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湮宫全文阅读

作者:洪流小兽     水湮宫txt下载     水湮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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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 第一节

    卯时二刻,清白的晨光从窗棂照入,易宏如往常一样,略打着哈欠披着衣服来到镜前,已到年下,连续几日的忙碌让他看上去很是疲倦。

    “公子,可以进来了么?”门外莺莺细声婉转动听,一身粉色夹袄更显得她娇俏可爱。

    “嗯。”易宏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准许,却又打了哈欠,将身上的衣衫裹紧了些。房里虽有两个暖炉烘着,十二月的寒噤,还是让他瑟缩不已。

    “是。”随着回答声应,外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两女一男陆续而入。里门由粉衣女——易宏的贴身丫鬟青鸾轻轻推开,只见她杏眼星熠,丰唇艳翘,顾盼之间绝代风华。

    “公子请。”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名曰钱蓉,乃是易宏的贴身侍婢,明白瓜子小脸,细长眉目更显纤弱,白若削葱根的素手,将茶杯从托盘中拿出,打开茶盖双手托底捧给易宏,待他漱口,捧着青瓷罐接住他吐出的水,递上素色丝帕,接过茶杯。

    青鸾拿起妆台上的金凌月形牛角梳问道:“公子,今儿梳什么头?”

    “茶,公子。”浅黄衣衫女子赶紧递上一杯茶,她知道易宏一直有个习惯,早晨起来一定要暖暖茶水落胃,润了喉咙才肯说话。

    “金逸女华散,柳叶小辫。”简而答之,他闭目又饮下一口茶水。

    闻得此言,候在一旁的青衣少年熟练地从金银错铜镜左侧的暗雕梅花红木匣子中找出一盒金逸女华散,用藏于袖中的银针沾上散粉,确保无恙后将其递给青鸾,收好银针,退到一旁。

    少年名曰浩鹄,身修八尺有余,面如冠玉,双目如潭,下颌内收,棱角分明,墨发高束,入鬓飞眉更显几分威严。

    “今儿不同往日,公子还是梳柳叶小辫么?”青鸾从锦盒中倒出一点浅金色粉末,双手匀开,轻轻抹在易宏亮黑如漆的发丝上。霎时,乌发更显蓬松柔顺并透着一丝淡淡的野菊清香。

    易宏端着茶杯想了想,浅笑道:“你说的也有理,那就梳小荷髻,配青玉冠吧。”

    “是。”青鸾低头应道,手上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蓉儿,今儿的茶是用梅花上的初雪融了,配着雪顶石斛烹的吧?”易宏放下茶杯接过浩鹄递上的丝帕轻拭面庞问道,随手一指妆台上的一个竹纹浮雕黄玉瓶。浩鹄便依命取来,再次用银针验过,确认无碍才将其递上。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钱蓉接过易宏手中的丝帕,浅笑应道,“钱蓉是瞧着公子连日劳累,胃口不好又夜不安寐,许是有虚火,便烹了这茶。只是石斛味道苦涩,才用梅上融雪调味,公子可喜欢么?”

    易宏打开瓶盖,将其中浅红色液体倒出,双手边将其匀在脸上,边说道:“味道不错,只是现在天气尚冷,这茶虽好却是寒意重了些,早晨起来易伤脾胃。”

    钱蓉眉头微垂,低首浅叹道:“奴婢知道了”。

    易宏从镜中看到她的表情,放下玉瓶,接过浩鹄手中的墨色瓷盒,柔白指尖沾出白色凝霜,轻拍在脸,笑道:“你年纪尚小,不懂这些我不怪你,何况我的早茶一直是你负责,多些变化也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喜欢。”

    “奴婢日后会多看医书,一定贴合公子所需。”钱蓉浅笑应道,整理好东西拿起托盘,退到浩鹄身旁。

    直到易宏用金黛笔描好眉,青鸾才将他的发髻系好,配上竹纹青玉簪,望向镜中的有“江南第一美男子”之称的主子浅浅笑道:“公子看如何?”

    “不错,显得脖颈更加修长。青鸾的手艺见长,等过了年,你也去教教二公子的伺候嬷嬷,省得他一天到晚看着我眼馋。”易宏起身笑道,“你们退下吧。”

    “是。”几人齐声应道,陆续告退,青鸾走最后,关上门,候在门边等吩咐。

    还有月余过年,晟金号在应天府的首家金号便选在今日开售。莫说是平常百姓,就算是王孙贵胄、旧富新贵都赶去抢一个新鲜,易宏与弟弟易宁辛苦多日也是为了这一天。

    “哥!”一个明目朗星、唇若涂脂的浅堇衣少年忙不迭拉着易宏进屋,他便是易宁。

    “你瞧他是谁?”易宁一脸神秘地看着半跪在面前的墨绿衣衫男子笑道。

    “青鸿多年未在公子跟前效力,如今突然归来,还望公子莫怪。”半跪的男子拱手抬头道。只见他明眸皓齿、玉质金相、沈腰潘鬓真真是一个美男子。

    易宏先是一怔,后又笑着扶起他:“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什么时候到的?”

    “办妥所有事情,快马加鞭,今晨丑时到的。”青鸿笑道。

    “恩,壮了,也黑了。可曾见过青鸾了?既是今晨到的,怎的也不差人告诉我?”易宏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都见过了,妹妹如今全靠公子的荫蔽,青鸿感激不尽。”青鸿略看了看易宁道,“二公子说公子这些日子为了晟金号连日疲累,夜不安枕,说不好打搅少主安睡。”

    “你回来便好,有的人可要高兴了!”易宁似有所指的瞟了一眼钱蓉浅笑。

    钱蓉听得此言满脸羞红,将头埋得更低了。

    “哥?哥——”

    一个不留神,竟在马车里又打了一个盹。易宏长叹一口气,揉捏着睛明和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哥哥这些日子太疲乏了,今日是‘晟金号’,到了开春便是‘鹤府’开业,你身子又一向不好,要多保养自己才是。”易宁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玉瓶,打开盖子递给易宏闻着。

    薄荷脑油的气味总算是让自己清醒了些,易宏将瓶子还给易宁,微蹙眉道:“别的不打紧,那辆玉车可还好么?”

    “浩天和羽卫十二个个时辰贴身看护,想来无碍。”易宁将瓶子收回,看着易宏强打着精神的样子略带责备道:“昨夜几番劝你天色已晚就不要去如意画馆,你偏固执前往,又在那呆了许久,今日可不是哈欠连天?”

    “如风只身待在宫中实属不易,何况燕王大胜归来,皇子们各怀鬼心,个个儿都是骚动不安,他一有消息自然想及时告诉我。”易宏一声苦笑,“也是我老了,记几张图都花费了许久,难为你还在府里候着。”

    “你才二十出头,哪里就老了?”易宁轻笑道,“今日还像往日一般,你只居身在楼上包厢中?”

    “有你在,我自然是省心许多,大典就由你全权操持。再者,十八省的账簿在昨日都已到齐,我这几天就要将其全部核算完,也是分身乏术,就在三楼看着便好。”易宏说着撩开窗帘,透过纸窗看着一旁骑马跟随的浩鹄又道,“他们两兄弟自小苦命又跟着我们许久,等过了年,给安排个好姑娘,只要他们喜欢,咱们就给他们定了。”

    “呵,”易宁看着窗外清笑一声,道,“他们才多大?只怕此事一出,他们个个就要以‘少主尚未娶亲’为由拒绝了。”

    “你竟也敢拿这事儿编排我?”易宏向其瞪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如何娶亲?”

    易宁听后沉吟许久,徐徐问道:“哥哥隐忍许久,今日真的下定决心了么?”

    “除了沈浩然就是赵棣,我没有别的选择。二者相较,自然是燕王更胜一筹。”易宏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金锦扇,又道:“你还记得两年前你送我这把扇子是说了些什么么?”

    “记得,”易宁放下窗帘,明亮的双眸似乎因为过往的尘埃显得有些黯淡,徐徐道,“只是他年纪虽轻城府却深,这么多年,我们安排进去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他年少兄长几许,你真的有把握?”

    “太子羸弱,长孙年幼,秦憨王荒淫,晋恭王阴狠,吴王……哎,醉心诗书,都不可靠,唯有赵棣还算是上佳人选。”易宏叹了口气,“我忍了近十年,才能让她抛头露面,怎能没有把握?”

    “一入宫门深似海,他一个少年将军尚且如此,何况皇室众多王子……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易宅如今,不易啊……”易宁一声轻叹,道不尽多少心路苍茫。

    “担心那些还为时尚早,你看看那儿。”易宏启开车帘望向人潮涌动的不远处赫然三个金光熠熠的大字——“晟金号”。

    “这连续小半年的宣传、造势,才得如今啊。”易宁轻声笑道,“青鸿,停车,你随我先进去。”

    “是,二公子。”青鸿将车赶进街拐角,长“吁”一声,勒住马,搬下木质台阶,撩开车帘,迎易宁下车。

    “今早的阳光真好!”易宁下了车,仰首迎光笑道,年轻俊逸的脸上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前章 第二节

    应天府的晟金号与以往不同,四面贴金错银,远远望去璀璨一片,所以也有人称之为“焕金楼”。

    为了保障货品和往来商客安全,易宅护卫和应天衙役不断在四周巡逻,明察、暗哨不少,前来买金的人络绎不绝却秩序井然。

    从巳时到午时,短短两个时辰就已创下七万两黄金的交易额。等到午时二刻,歌舞开幕,受到邀请的各大富豪名家都已齐至晟金号。

    未时,所有闲杂人员全部被清退出场。易宁站在二楼,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晟金号今天开业:“各位大人,公子,今天是晟金号开业,首先感谢各位莅临小店。从未时开始进行金饰竞拍,我将给出底价,各位可在时间限定之内竞相出价,出价最高者便可获得。为此,我们特意请来了应天府府尹罗大人、鉴金师金大人、宝石鉴定师王大人、刑部左侍郎赵大人监督整个竞拍过程。所有竞拍商品都将由他们四位共同鉴定后再行拍卖。现在我宣布:竞拍大会开始!”

    在轰鸣掌声中,易宁扬手命人从二楼放下两幅巨型画作,画上是一对镶金貔貅玉戒。

    易宁走到一楼舞台上,打开高桌上一个锦绒盒子,将其拿在手中开始介绍:“此戒名为‘席金’,由工匠于天山千年冰层下发现并开凿出一块手掌见方的坚硬冰玉。此玉常年冰冷,甚是罕见,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有幸为鄙人所得,专请工匠制成貔貅镶在纯金之上,特此在这里向诸位展卖。这对戒指的起拍价一千两黄金!”

    “我出一千五百两!”一位红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说道。

    “我出两千两!”另一位也不甘示弱……

    ……

    拍卖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一些小件的拍品已经以高价拍完。天色渐暗,晟金号却依旧金璨焕光。

    易宁站在高台上,颇得意地说:“这是今天所有拍品中做工最精细的!这尊两丈的毕屏金孔雀由二十名工匠耗时五个月,花费黄金三万两,各色宝石六百八十八颗。尤其是镶在金孔雀额上的是曾经以倾城之价轰动一时的‘东海之心’,蓝光熠熠,煞是美丽。”随着易宁抬手的动作,二楼由专人放下金孔雀正、侧两面画像。

    随着众人惊呼,拍卖也随之进入了高潮。这时有位拿着锦扇的白衣公子起身问道:“孔雀因开屏而美丽,这只金孔雀却是毕屏,未免显得单调了!”

    素闻四王爷赵棣喜欢执扇,难不成就是他?

    “公子有所不知,”易宁走下高台,指着孔雀画像说,“孔雀开屏纵然很是美丽,可是却在无意中露出了难看的臀部。”这时台下诸位官客皆发出嬉笑声。易宁抖了抖袖子,接着说:“况且孔雀之美大多以开屏而被人记住,未免平庸了些。公子请看这金孔雀虽是毕屏,却昂首挺立,俨然一副百鸟之王的傲人姿态。它一身光熠,耀眼夺目,也不见得会逊于开屏。”

    “那么易公子意欲出价几何?”白衣男子说道。

    “二十万两黄金!”易宁刚开口台下便竞相加价。毕竟二十万两对于如此装饰、加工实在是便宜。

    “我出三十万两!”白衣男子意欲拿出一个高价,压倒众多的拍买者。

    “四十万两!”这时一个绿袍略散发的俊美小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便是宋濂的小儿子——宋柏,家中排行老四,宋濂极其宠爱。

    宋濂身为高官重臣,又是开国元勋,家中自然是家财万贯,可没想到宋小公子出手竟如此阔绰。

    “四十五万两!”一红衣锦袍的小个头从二楼贵宾区站出来。虽然她已经尽量装扮成男人,但稚嫩的嗓音仍然暴露了她的女子身份。“宋公子出的四十万两恐怕只能买到‘东海之心’,又怎么买下这一整个金塑呢?”

    四十五万两,这个女子是谁?看她身后紧随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膀圆腰阔,定是多年练武的高手。

    “十年前的‘东海之心’在黑市就已卖到二十万两了,这位小公子就以区区四十五万两便想买下这一整只金孔雀怕是不能!在下愿出五十万两买下此物!”白衣男子也是寸步不让。

    “六十万两!”宋柏也是志在必得!

    “看来两位真是很喜欢啊,可偏偏我也喜欢!八十万两!”红袍女子大声说道。

    易宏推开房门缓缓走下楼,近距离观看这场价格战,浩鹄紧随其后。

    果然,红袍丫头的高价一出,剩下两位也都回到了座位上不再加价。

    “还有没有人加价?”易宁又问道。

    竟然没人出价,那就我来推波助澜吧!“一百万两!”易宏尽量大声喊出。在场众人皆愣住,齐齐看向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那人是谁?怎会从三楼下来?众人心中揣测纷纷……

    “一百一十万两!”红袍丫头盯着易宏喊着,连声音都尖了。

    易宏缓缓走到那个丫头身边,吸引他的却是她身后的一个垂首络腮胡、微微发胖的中年男人。随着易宏不经意间的目光扫过,那个男子也将头埋得更低,直至彻底看不见全貌。

    他怕被人看见?为什么?

    拱手行礼,易宏笑道:“既然公子确实喜欢,我也就不夺人所爱了。”

    红袍丫头迟疑了一下,也拱手笑道:“谢公子成全。”

    易宏转身对所有来宾说:“还有无人想要加价?若没有人加价,这只金孔雀就归这位小公子所有了!”易宏给易宁使了个眼色,易宁便朝他们拱手笑道:“恭喜这位小公子以一百一十万两黄金买下金孔雀!”

    小丫头像是打胜了一战一般,笑得很是灿烂。

    “开门!”易宁一声喝道,站在门口的小厮便应声将大门打开。

    易宁接着说道:“各位,今天最后一件拍品因为体积过大搁置在门外,请各位移步随我去看看。”

    在众人齐齐下楼时,易宏从晃动的衣角开叉处看到那两位膀阔腰圆的侍卫佩戴有金牌,上面约是刻了两个字,但由于距离、时间的限制并没有看得仔细。而那位微胖的老仆人从他旁边经过时,易宏竟看到他的裾衣露出一角——那是金黄色的!

前章 第三节

    “各位请上眼!”易宁“哗”地揭开黑布,露出一驾金光灿灿的马车。易宁撩开马车门帘,将其挂在车盖勾角处,笑道:“这架马车骨架由蜀地玄铁打造,纯金贴面,共耗用黄金两万两,和田玉二十斤,夜明珠六颗,苏州小脚织锦两匹。由五十余名工匠花费半年精心创作而成。”

    “真是美丽!”众人惊呼。

    易宁走近车身又道:“车轱辘由玄铁打造,纯金贴面,以宝石镶作钮钉,车轴由玄铁为芯外覆三层黄金包裹,强韧而不易折。车盖由象骨做支架,镶金错银,车盖顶部由一颗直径五寸的通透战国红玛瑙珠点缀。再看车中,车内顶端四角镶有四颗夜明珠,在四角投射的正中还有一颗直径两寸的夜明珠。就算是在夜中,车内也亮如白昼。车内还挂有两个施金错彩的瓷瓶,瓷瓶内可放置各色鲜花以作观赏……”

    “听说这苏州小脚织锦工艺复杂,针脚细密,就算是手艺最精湛的数十位绣娘一起织绣一匹也要好几月,图案鲜活,色彩绚烂,寸布寸金!看来这晟金号还真是财力雄厚啊!”一个老板样子的人说。

    “夜明珠本就难得,他们却拿来做车驾装饰,真是奢华!”另一个老头接着搭腔。

    “敢问易老板,这如此奢华的玉车底价多少?”宋柏问道。

    “底价……”易宁正欲说出口,易宏却上前拦住了他,挑眉浅笑道:“无价!”

    “无价?”众人惊呼,一时议论声纷起。

    “各位,在下是晟金号的东家——易宏,易宁乃是舍弟。原本我们兄弟是准备将玉车高价而沽,可刚刚一条真龙飞入我这晟金号,似上天有意警示,便不敢卖了。”易宏朗声道。

    “我们刚才都在店内,没有看到什么金龙啊,易公子莫不是眼花了吧?”宋柏瞥眼轻蔑道。

    易宏也只是笑笑不准备作答,径直走到那位老仆人面前,尽管他一再向后退步。

    易宏瞬时撩开衣角,双膝跪地,叩首道:“恭迎吾皇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袍女子指着易宏惊道“你怎么知道……”

    “论天下人,谁敢一身黄袍,还有大内侍卫贴身保护,所以小民斗胆,猜的。”易宏再次叩首道。

    “哈哈,易公子真是心细如尘、机敏聪慧啊!”老仆人终于抬头开口说话。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易宏又道:“皇上君临四方,小民心生敬畏,也是心有所感,还请皇上饶恕小民不敬之处。”

    “都起来吧,朕今日和怀庆公主乔装深入民情,不想坏了你们的气氛。”赵璋笑道。

    “小民微贱,想以此玉车敬献给陛下,请乞陛下笑纳。”易宏行礼道。

    “收下吧父皇,女儿很是喜欢这辆车!”红袍的怀庆公主挽着赵璋的手臂微嘟嘴恳求道。

    “好吧,既然公主喜欢,朕收下!”赵璋点头笑道,“但你一文未得确实有失公平,朕给你的晟金号提个匾额,如何?”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易宏再次叩首,唇边的微笑稍纵即逝。

    如意画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画师——柳如风的住所。现在人人看他是风光无限,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又与众位皇子宗亲交好亲厚,经常一幅画作就可以买到几千甚至上万两白银。

    可是谁能想到,仅仅在五年前,他还是一个屡试不中的书生。为了凑够应试的钱,穷到当了传家玉佩。潦倒至此,他偏偏还剩一口志气,宁死也不受嗟来之食。易宏看他可怜,诚心相待,多番救济于他,才有了今日的宫廷首席画师。

    寒冬雪夜,易宏独携浩鹄来到如意画馆,二人皆是一身青色,仿若夜色中的魑魅,黑影一晃便不见了。

    柳如风亲自开门迎接,直到三人进了内苑书房,由浩鹄在门口看护,柳如风才开口道见:“易兄今日可算是大放异彩了!”

    “你也听说了?”易宏拿起茶杯,抿下一口热茶道。

    “晟金号今日人满为患,各界贵胄齐聚宝地,连皇上都来了。现如今晟金号虽小,可也已与沈家金号齐名了,我又怎会不知。”柳如风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由黄布袋装好的一卷画轴,道:“都画完了,你看看吧。”

    瞧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易宏便知他定是查出了什么,便笑着拆开书卷。

    “当年的知情人大多被黎皇后灭了口,剩下的或老去,或失踪。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尔方知:赵棣生母硕妃是一个北方草原部落的女子,性格刚烈,被赵璋纳为妾室,因其美艳无格,很是受赵璋宠爱。硕妃在生下赵棣和吴王后,好像是听了黎皇后的什么话,最后留下一份遗书,自杀了。”

    柳如风略略皱眉,短叹一声,又道“自从赵棣的生母去世,他被过继与黎皇后,赵璋便很少关心这个第四子。黎皇后看似大度,实则冷漠阴狠,所以赵棣性格才像现在这样,淡漠乖吝。”说完他又从书架中抽出一卷系有红绳的,递给易宏。

    易宏拆开一看,是一个身着樱色衣衫的女子,另一幅则是之前看过的赵棣画像。

    “你看!”柳如风将两幅画都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指着这两幅画说:“我也实在想象不出来赵棣的生母该长什么样子,索性将一些草原女子的面貌特征与你和赵棣的部分面容加在一起,绘成了这幅画。当然,这女子没有你美貌,北方女子长相总会粗犷一些。”

    “你到思虑周全!”易宏笑道,轻轻将画轴卷好。

    “从你找我要画像起,我就知道,你想与皇室攀上些关系。”柳如风坏笑道,“我不管你要这些画像干什么,都奉劝你一句,谨慎为上。”

    “我今日事忙便不多呆了,你独身一人留于宫中,万事要多加小心。”易宏系了系身上的貂皮大氅,转身道,“年前我都不会来了,若是缺银子便按老方法办吧。”

    “等等,”柳如风赶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蹙眉问道:“今天沈浩然没去吧?”

    “不错,他到你这来了?”易宏看柳如风点头,顿了顿,又道,“他来向你打听什么?”

    “他没到,只是他的随侍灵儿问东问西的,倒也没全是打听你。如今,他是旧富,虽说还保有‘皇家特贡’的招牌,到底你这‘江南首富’的新贵对他还是有所冲击。”柳如风拍着易宏得肩叹气道,“我只是担心他害怕地位、财富不保,联合宫中势力对付你。”

    “我应付得来。”易宏朝他一笑,调笑道,“你也请放心吧,公主尚且年幼,皇上没那么快就把她嫁出去!”

    “你别打岔,”柳如风压低了声音道,“你如今是靠上了皇上这颗大树,可能撑多久,你我心中有数。小心驶得万年船,赵棡的狠辣你我又不是不知,他当年将只宠幸一夜的歌妓划伤脸推入河中的事情,你都忘了?”

    “如风,你再受宠也只是个画师,我再有钱也只不过是个商人,有些事,不小心看到就忘记吧,对你我都好!”易宏轻叹道,“好了,我有事在身,不必多言,来日再详谈吧。”

    从人烟稀少的小径走,易宅侧门而入。等侯已久的青鸿听到动静将门打开,青鸾立即从保温匣中取出暖手炉递到易宏手上。易宏唤青鸿近身,附耳嘱咐了几句,青鸿不住点头,最后拱手说声“是”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公子,二公子也没用晚饭呢,不如奴婢去传菜吧,二位公子在书房边吃边谈,莫要耽搁下去,倒把肠胃饿坏了。”青鸾跟在易宏身旁说道。

    “也好。”易宏应了一声,青鸾得令,浅笑行礼而去。

    到了书房门口,钱蓉给开门,接过易宏解下的大氅,推开里门递上茶杯便安静退下。

    走进里屋,只见桌上一大摞订货单,易宁正噼里啪啦将手中的算盘飞速拨打,直到闻声才抬头起身,大步走到易宏身旁,饮下一口热茶道:“哥哥猜今日有多少进项?”

    “多少?”易宏拍了拍身上的细尘,似乎并不在意。

    “总共二百六十一万七千八百六十两。”易宁放下茶杯兴奋地说道,“才第一天就有如此成绩,想来时日长久,沈家金店也将逐渐消弭。”

    “纯利?”易宏抿了一口茶说道。

    “没有,扣除制作玉车的三十万两,还有金孔雀、貔貅玉戒……”易宁闭上双目,掐指喃喃细算。

    “我原以为可达到三百万两黄金的纯利,没想到还是……”总感觉心有不甘,易宏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未有丝毫欣喜。

    “主要是玉车没有……”易宁宽慰道,“再说,过两天十八省的店面掌柜都将要齐聚易宅,你看到他们的本年盈利就会开心很多了!”

    “也只能如此想了。”易宏放下茶杯,凑近低声道,“明夜寅时,我和青鸿便动身出发,接寯羽回府。”

    “不必如此着急吧?”易宁也放下茶杯以手遮面低声道,“我怕玉佛的工期赶不上。”

    “最迟明年六月,一定要顺利完工。”易宏看着烛灯,双眼微眯,跃动的红焰在他双眸中闪熠,“时不利兮骓不逝,我能感觉到即使是暖阁中也汹涌逼近的阵阵寒意。”

前章 第四节

    城外十里坡,情人谷,瀚墨轩内,茶香四溢。

    青鸾向从柔堇色锦绸马车出来的男子低头行礼道:“给沈公子请安,公子已在楼上静候。”

    “你家公子真是会挑地方,在对立而望的两座断崖处竟修了这么一个竹楼,倒更显得清幽雅致了。”男子扶着一旁侍儿的手缓缓走下马车,左侧腰间系的青色组玉也随之发出清脆碰响,一身墨色貂皮既突显了他华贵的气韵,又令他的肤色雪润透亮。

    青鸾略抬头一看,男子头顶镶玉金冠,脚踏墨色滚金边裘靴,身修八尺有余,宽肩长腿。再看面上,剑眉星目,薄唇微弯,双颌内收,虽没有易宏般精致却也透出英武贵气。

    “初次见公子,还未知公子喜好,请问奉什么茶为好?”青鸾迎沈浩然进门,走在前询问道,“饮食可有何禁忌?”

    “竹心配银针白毫,八分烫,其他并无禁忌。”沈浩然跟在其后走上楼梯,见到临窗而立的易宏拱手笑道,“易公子好雅兴,城内那么多的馆子偏还要到这穷乡僻野中来。”

    “城内繁华喧闹,不如乡野更有一番景致。”易宏拱手还礼道,“沈公子这边请。”说罢将其引到窗边的四角方桌前落座。

    “景致我是没看着,大雪封路,墨绿树丛中一片萧瑟我倒是见着了。”沈浩然笑道,他身后的侍儿也向易宏恭敬行礼。

    易宏略点头,算是应答,坐于沈浩然对面,客气道:“沈公子家境殷实,想来饭桌上的饕餮美味不少,在下猜也只有这山野珍馐,贵在珍奇,才能勉强投的公子喜欢。”

    “燕王殿下到。”楼下传来浩鹄的声音,易宏和沈浩然赶紧起身对快步走上楼梯的燕王赵棣行礼作揖,齐声道:“见过燕王殿下。”

    “两位请起吧,莫让繁琐礼节扰了咱们大家的雅兴。”赵棣一身青白绒锦倒更衬他的气韵,一双狭长丹凤眼横扫,浅笑道,“只有我们三个人却配着四人桌?难不成易老板还请有旁人?”

    沈浩然和易宏行礼起身,与赵棣一同落座,青鸾从侧面将茶与沈浩然奉上,拿着托盘候在一旁。

    “回王爷,是还有一位,只不过现下王爷恐怕还见不到她。”易宏笑道,“不知王爷喜欢什么茶,好让家仆下去准备。”

    “我常年呆在北疆,又是住在军帐之中,这舌头啊,早就没什么可挑剔的得了,客随主便吧。”赵棣笑答。

    “青鸾,准备金丝乌龙井奉上。”易宏侧身吩咐道,青鸾鞠躬领命下楼准备。

    “易公子不愧是江南首富!传言这金丝乌龙井要种在活物身上,以其鲜血滋养成长,待到收茶之时那活物也便一同死去。一旦热水冲沏,乌色金边茶叶宛若一条游龙存于金色茶汤之内。这般金贵,也只有易公子才能享用啦。”沈浩然说完只顾低头浅笑饮茶。

    “哦?是么?对了,本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易老板,”赵棣特地挑开话题,双目望向透明纸窗外从对面悬崖上牵引到竹楼的一条白色钢索问道,“那白色钢索是做什么用的?”

    “回王爷,那钢索……”易宏刚想张口答话四周却弦乐声四起,他也便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梅花吹入谁家笛,行云半夜凝空碧……”一记清雅舒丽的女声似乎从不远处传来,悠扬婉转,仿若撩拨天际。

    易宏突然起身走向窗台,轻轻推开纸窗,风雪潲进,身后拿着暖炉的丫鬟们便都更加靠近三位主子。

    “易寯羽。”易宏笑道,缓缓离开窗边,霎间对面断崖上出现一位蓝衣女子,女子以丝巾遮面看不清容貌,却可以更加听清楚她口中所唱的《菩萨蛮》。

    崖边寒风冽冽,狂风舞起她飘逸纤长的裙摆,犹如在崖边盛开的一朵蓝色莺尾花,娇而不艳,清冽孤傲。

    “欹枕不成瞑,关山人未还。”曲调突变,女子转身挥起手中长长的袖纱,跳着早已失传的胡旋舞,以脚尖的不断旋转逐步踏上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钢索。

    “声随幽怨绝,云断澄霜月。”女子将手中一对深蓝袖纱抛向天空,轻身跃起在空中接住,只脚停落在白色钢索上,随着铿锵的琵琶音,绘成一幅雪中蓝羽鸟翩然起舞的美景。

    赵棣凤眸微弯,唇边浅浅笑意,细长柔白的手指正随着韵律轻轻打着节拍。沈浩然看了看站在窗边背手而立的易宏,又瞧了瞧目不转睛的赵棣,心中大抵猜出了这场表演的意义。

    忽然,女子在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钢索上高高跃起,却错过钢索直向崖底坠去。赵棣和沈浩然立即起身走到窗边,在众人都以为是失足成恨之时,一条蓝色丝绦却奋力从众人眼前掠过,紧紧绕系在身后高悬的房梁之上,一群蓝色蝴蝶从崖边向上纷纷展翅飞起。

    “月影下重檐,轻风花满檐。”随着尾曲的结束,女子缓缓从众人身后的楼梯走上,见众人回神转身之时,抽回系在房梁上的蓝色丝绦,口中轻声道:“见过燕王殿下,见过沈公子。”

    一曲而终,弦音尽散,那丝绦也恰好落在女子肩头,化为其闪烁琉璃光芒的披帛。

    晶蓝色的衣衫显出她挺拔窈窕的身姿,女子虽只梳了蝴蝶挽,发间也没有珠钗相配却更衬出她白若新瓷的娇嫩肌肤,狭长狐眼,说不尽的风姿都存于这流光般的明眸之中。

    “果真!”赵棣看着易氏兄妹笑道,“哥哥已经如此俊逸,没想到妹妹眼尾微弯,更显娇柔妩媚之姿,比之易公子,美貌有过而无不及啊。”

    青鸾见势关上窗,走到女子身旁为其递上手炉,后扶着她走到桌前,伺候她随众人一同落座。

    “传言易公子有一位同样貌美的孪生妹妹,乃是‘梦妆轩’和‘凤羽庄’的东家,一生只穿一种衣裳——凌烟罗,百闻不如一见,甚为惊喜。”沈浩然浅笑道,“虽早就知道易姑娘不让须眉,在商场游弋的铁腕本事,没想到就连舞蹈也能如此有新意,惊心动魄啊。”

    “本王早听家中丫鬟嬷嬷纷纷议论,凌烟罗一丝一金,号称是‘银票缝得衣裳’,果然,也只有易姑娘才能将它穿出这般出尘气质。刚刚赏舞之时,只觉像是仙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赵棣也不吝惜赞美词汇,坐在一旁浅笑道。

    “王爷、公子谬赞了,民女哪得如此。二位见多识广,不嫌我舞姿拙劣便好。”女子轻轻摘下面纱,收于袖中,柔柔笑道。

    丝巾取下众人才见其面貌,肤光胜雪,玉鼻挺直,红唇微微上翘,恰似新摘花瓣,嫣然一笑,不可方物。

    “我们兄妹至应天也是初来乍到,本想送二位些特别的见面礼,可妹妹说,就算是天下奇珍,恐怕二位也是见怪不怪。我便由着她的性子,为二位安排宴席到这,还望不要见怪。”易宏拱手笑道。

    “怎会?”赵棣抿了一口茶,浅笑道,“雪景佳人,安静自然,不被旁人打扰才是上佳的景致。”

    “我一直有个疑问,还请易姑娘告知。”沈浩然侧身相望轻笑道。

    易寯羽从青鸾手中接过热茶浅笑应:“沈大哥请讲。”

    沈浩然放下手中茶杯道:“既然都称呼大哥了,我便直言不讳。相传一件凌烟罗便价值千金,如今我看来,也不过如丝绢一般,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要如此昂贵?”

    “这衣裳看似无奇,却冬暖夏凉,久穿可使肌肤玉白,更有消弭伤痕的神效。”易寯羽笑应道,从袖中又将刚刚遮面的丝帕出,随手将身边小厮提着的火炭暖炉盖子打开,将丝巾投进去,没想到过了许久那丝帕竟在红碳之间完好无损。青鸾从旁递上银筷,易寯羽便将丝帕重新取了出来,盖好暖炉盖子,抖了抖手上的丝巾,铺到青鸾手中的白玉盘上,接着说道,“此物遇火不燃,常年光洁如新,‘凌烟罗’一名更指它轻薄如烟,因而价格甚高。”

    “说了这么久,几位想必也饿了,舞曲已毕,青鸾上菜吧。”易宏侧身吩咐道,青鸾应了一声,托盘躬身退下。

    “本王久居荒野,如今当真是开了眼界,还想问姑娘,”赵棣凤眸微睨,笑问道,“姑娘既能在如筷子般粗细的钢索上跳舞,想必学过轻功,不知师从何处啊?”

    “恐怕要令王爷失望了,民女不曾学过功夫,只是喜爱跳舞,为着能在王爷、沈大哥面前献舞,苦练许久,功夫不负有心人罢了。”易寯羽低头浅笑道。

    “姑娘闺名寯羽,是哪两个字啊?”沈浩然也有意在一旁搭腔。

    “南朝顾野王《玉篇》有记:‘寯,俊杰是也’。而‘羽’字出自东坡先生《赤壁赋》前篇,文中曾言:‘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易寯羽抿了一口手中茶轻声笑道,“民女陋质,让二位见笑了。”

    “刚刚姑娘所颂乃是南唐冯延巳的《菩萨蛮》,此人乃是李后主之师,善写悲词离歌,唱词中写的也是月景,于今雪日相见甚欢之况不符啊。”沈浩然浅笑道。

    “今日乃是十五,还有半月便要过年了。我见厚云遮天,恐怕没什么满月美景,便想着能为二位唱一回月景也好。只是冷风萧瑟,恐怕只能唱这般悲凉之词才算是真正应景吧。”易寯羽昂首狐眼微弯斜睨沈浩然笑道。

    “好了,好了,二位博学广思,其实只要动听,也不必深究是否应景,快动筷吧,饭菜凉了,便失去了原有风味。”眼见沈二人起了争执,赵棣在一旁忙打着圆场。

前章 第五节

    待众人送走沈浩然和赵棣,关上房门,易宁从一楼隔间款步走出,看着两辆马车离去的方向,淡淡道:“走了。”

    “少主,接下来怎么办?”易宏接过青鸾递上的热毛巾,撕下薄薄的一层人皮面具,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青鸿!

    “这些日子你还是扮成我的样子,尽量闭门不出,”易寯羽坐在一旁,手上捧着暖炉,一双美眸里尽是疲惫,“十八省的掌柜都已知道我接管了晟金号和凤羽庄,只待明年,你便可以不再这么辛苦了。”

    “为少主做事不敢言辛苦,奴才只是担心您在……”看到易寯羽冰冷双眸微瞪,青鸿自知不该多言,只好垂眼低头候在一旁。

    “青鸾,”易寯羽拉起青鸾的手问道,“你戴着这个有多久了?”

    青鸾指尖轻轻摸了自己的脸几下,低头浅笑道:“少主不提奴婢都快忘了,已然八年。”

    “你再等等,”易寯羽抬头看了看青鸾,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明年我一定让你摘下它。”

    “奴婢都快忘记自己的摸样。”青鸾低头浅叹道。

    “听说太子与皇上政见向左,今日连遭训斥,李子成也称病罢朝,不如我和姐姐去看看他吧。”易宁走到易寯羽身边,蹲下身来握着她被冻得依旧发紫的双手浅叹,“真可惜姐姐是女儿身,否则也不必这般辛苦了。”

    “多年前凌兄治好了他的喘疾,如今,他全心力辅佐赵云玟,也到了他报恩的时候。”易寯羽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嘲般苦笑,“女子又如何?我困在易宏的躯壳里十年之久,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大年三十,阖家团圆夜,应天府却依然人山人海。卖小吃的、杂耍的、看戏的……听说赵璋偶尔也会扮成贫民,回味从前的自由生活。

    易寯羽站在一个表演皮影戏的摊前停了下来,皮影师父演着瑞兽报年、神仙下凡的种种传说,周围一阵一阵的叫好声甚至已经盖过了表演者的声音。

    旁边一个烤臭豆腐的摊位也因为这满满的看戏者而生意爆棚,只是火炉里冒出的烟真实呛人。

    “咳咳咳……”易寯羽站在无人的角落,拍着胸口努力调整着呼吸。许是在暖阁中与易宁喝了许多热酒,又急急出门,让冷风扑了热身子,再加上炭烟熏扰,喉咙痒痒的,不住地咳嗽。

    “易少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而醇厚。

    许是见易寯羽怔住半天不说话,沈浩然从身边的小厮手中接过一碗茶,笑着说:“偶见小姐,看你一人在此咳嗽,便让灵儿给你买了碗热茶,喝了也会舒服些。今日街上人多热闹,你怎的身边也不带个人呢?”

    他怎么会在这?跟踪?易寯羽拢了拢身上的樱色斗篷,并不言声。

    “怎的一直盯着我看?怕我下毒么?”沈浩然看她迟疑,抬手便喝了一口碗中的热茶,笑了笑,又递给易寯羽。

    “男女授受不亲,多谢沈公子好意,”易寯羽侧身看他身后那个名叫灵儿的小厮,笑道,“我平日里不喜欢奴才跟着,总觉得像有人监视似的。”

    “难怪上次见姑娘亦是独身一人,”沈浩然放下碗盏浅笑道,“前面有家‘名馔轩’,临近西湖,是在下所开之酒社。一会儿有跨年礼炮和舞龙舞狮队从楼下经过,热闹非凡,不如请小姐前去坐坐?”

    “公子的酒楼气派华美且隔音绝佳,外面喧闹非凡,屋内却如此静谧。”易寯羽将斗篷解下交给候一旁的丫鬟,仰首环顾,浅笑道,“廊画也极好,细腻生动;屏风乃是水曲柳木,百年沉香贴面;这茶杯……是梦妆轩早年做赠礼,只送给老顾客的,怎的在沈大哥这?难道你也爱涂脂抹粉?”

    “一个客商所赠,我看瓷质细腻,釉色鲜亮便收下了。”沈浩然看她瞧得仔细又玩笑道,“我只知道姑娘是凤羽庄的老板,什么时候凤羽庄又要涉足家居了?竟会看得如此仔细?”

    “沈大哥出身世家,眼光必然是极佳的,我只是学习借鉴罢了。”易寯羽浅笑转身,忽然看到墙上正中一幅百色牡丹,用色大胆,描画细致,再看题词的字体,问道,“这是……柳如风的画?”

    “是啊,我与柳公子相识三年,这是去年他送我的。”沈浩然也走近那幅画,不由得一笑,“我与他说我并不爱牡丹,可他却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为由强塞给了我。”

    “牡丹乃是花王,艳丽富贵,恐怕柳公子是以牡丹来类比哥哥吧。”易寯羽看他认真看画又问道,“哥哥既不爱牡丹,那什么才是心中最爱?”

    “冷杉。”简而答曰。

    “杉树常青,不偏不倚,从不攀折,又随性好养活,我也喜欢。”易寯羽转身拿着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他,问道:“哥哥既喜欢杉树,何不请柳公子再绘一幅呢?”

    “他哪见过真正的冷杉啊,形似而神不似,不伦不类,倒不如不画。”沈浩然接过茶杯,一声轻蔑。

    最好的冷杉长在东北极寒之地,他说柳如风没见过……难不成……易寯羽低头只顾喝茶,快速思索着。

    “姑娘!姑娘——”

    沈浩然唤了许久,易寯羽才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什么?”

    “我是问这茶如何,”沈浩然看着她轻声一笑,“看你都喝完了,想必你定是喜欢这味道。”

    “略涩口,但回味甘甜,挺好喝的。”易寯羽勉强笑道,侧身一看窗外烟花璀璨便换了个话头,“我第一次来应天过年,第一次跟兄长以外的人一起守岁,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漫天烂漫。”

    “姑娘喜欢烟花?”沈浩然问道,放下茶杯也向窗边走来。

    “不,烟火越绚烂,时间越短暂。”易寯羽的话里仿佛含了某些悲观沉重,沈浩然看着各色烟花影闪耀斑斓光彩影印在她姣好的粉脸上,樱色双唇略略上翘,那双明眸里却寻不见一丝热度。

前章 第六节

    “这是什么?”易寯羽指着桌上墨绿色像是鹅卵石般的东西问道,“吃的?”

    沈浩然扑哧一声笑道:“易老板走南闯北,难道没吃过青团?每逢春节、端午、中秋一般人家里都要吃青团。”

    “青团?好难看啊。”易寯羽拿起一个尝试性地咬下一小块。

    “外皮是用被蔬菜汁染色的糯米蒸熟碾压而成,馅是花生芝麻的,吃起来其实有些像不沾水的元宵。”沈浩然说罢也拿起一个,迅速咬下一口,挑眉笑道,“好吃吧?”

    “恩。”吃惯了美味珍馐的易寯羽勉强应和道,心里止不住地喊:难吃……

    窗外忽然响起阵阵鞭炮锣鼓声,沈浩然立刻把剩下一半青团塞进嘴里,拉着易寯羽拿上斗篷便急匆匆跑下楼去。还没等易寯羽问出干什么,便已被沈浩然拉进热闹的行进队伍中。

    “沈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易寯羽为这个冒失的举动有些恼怒,正想离开,却被身旁一个踩高跷的人拦住去处。

    “进了队伍便就出不去了,这可是增福添贵的时刻。若不是班主认得我,卖我个面子,你还进不来呢!”沈浩然拉着她的袖口笑道,“你不是说没在应天过过年么,这么好的机会能跟这么多人一起热闹,你可要珍惜。”

    “他们要去哪啊?”易寯羽大声喊道,可在如此多的鞭炮、响器的繁杂声中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去西湖!绕湖一周!”沈浩然边高声解释边比划着动作。

    还没等易寯羽把下个问题问出口,许多四角香包便由周围的商、户从楼上抛撒而至。从天而降的香包虽是漂亮,却像冰雹一般砸在身上生疼。

    “啊!”从未经历过的易寯羽一声尖叫,险些跌倒,还好及时被沈浩然拉了起来,却又一个没站稳,重重跌进他的怀里。

    “哈哈哈……快瞧她……”周围嘲讽笑声之声不绝于耳。

    许是出于羞愤,易寯羽甩开沈浩然的手,快速爬了起来,走离人群。

    “易姑娘!易姑娘!”沈浩然一直追她至人烟稀少的护城河边,眼看即将追到,却故意奚落她说:“你看你,发钗也掉了,头发也散了,斗篷上面全是雪,哪里像千金小姐,简直就是个疯婆子。”

    易寯羽听到这倏地停下脚步,双手抱肩,蹲下身子,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沈浩然看她双肩微动,慢慢走近解释道,“我只是想带你体验一个不同以往的大年三十,并非有意在众人面前令你难堪。”

    见她没有反应,沈浩然又走近了些,轻唤道:“易姑娘?”

    还未等沈浩然反应过来,易寯羽早藏在手中的雪球便向他迎面砸来。

    “易寯羽!”沈浩然被她砸的睁不开眼睛,只能凭着本能用手阻挡,怎料她竟然大力拉开他的裘衣,扔了一个大雪球进去。

    “哈哈哈……让你欺负我!哈哈——”看着沈浩然满脸雪渣,全身像是抽搐似的试图抖出怀中雪的狼狈样,易寯羽就止不住笑。

    洁白无瑕的片片雪绒簌簌而落,在万家灯火下映着柔白光芒。她樱色大氅宛如百花争艳之春季中灼灼其华的娇娆桃花,无拘散开的青丝在风中浅舞,柔柔飘过双眉之间,倒更显狐眼魅惑勾魂。

    看她放肆大笑的爽朗美好,沈浩然竟半点生不起气来,抖干净身上的雪,心中不禁长叹一声:这哪是那天山间起舞的蓝衣仙子!

    “一报还一报,咱们算是扯平了。”易寯羽看他鬓角发丝凌乱,领口还有粒粒小雪球的,一直抿着唇隐隐偷笑,走近从袖中抽出丝帕替他掸去身上的残雪。

    “还笑!”沈浩然厉声说道,“我堂堂沈家金号的公子,竟被你弄成了这幅模样”!

    “不笑不笑,反正你我现在看上去差不多尴尬。”易寯羽和缓了些语气,低头道,“我只是被那些突然从天而降的香包吓着了。”

    “在悬崖边跳舞你不怕!”沈浩然叹了一口气,一直紧握的左手到她眼前缓缓张开,竟是几个小香囊。

    “这个香囊这样小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易寯羽拿起一个用力一按竟然瘪了,待她拆开才发现囊中空无一物。

    “空的!”易寯羽惊奇地抬头看着沈浩然,见他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又快速捏了剩下几个。终于探到最后一个实鼓鼓的,迫不及待打开一看,竟是一小块莲花糖。

    “向舞龙舞狮队撒糖是这特有的习俗,凡是接住有糖的,来年便会有好运。莲花糖代表‘连年高升’,恭喜你啊。”沈浩然笑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有的砸在身上那么疼呢。”易寯羽拉起沈浩然的手又把糖还给了他,莞尔笑道,“我不爱吃糖,还给你吧。”

    沈浩然愣了愣,把手中的糖送进嘴里,跟着她身后往回走,问道:“女子多爱甜食,你为什么不爱吃糖?”

    “我怕有毒。”易寯羽回头笑的奸佞,狐眼微眯,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你别怕,只是麻药而已,你会三天发不出声,也品不出味道。”

    “你——”沈浩然立刻将糖吐出来,指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

    “沈公子,送你两句古训: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防人之心不可无!”易寯羽走上前拍开他停在空中的手,狐眼圆瞪,“你害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明儿大街小巷还不知道怎么传呢。这次就先给你点教训,若胆敢有下次,我就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

    次日,燕王府。

    “易姑娘,稀客啊。”赵棣走到正厅主位看着易寯羽起身行礼,微笑道,“听说易公子偶感风寒,到现在都还没好,大夫怎么说?”

    “其实并非大夫医术不佳,而是哥哥自小便不爱吃苦的东西,更别说让他喝药了,因此才拖拖拉拉到现在都还没好。”易寯羽笑道,“所以民女特地前来相告,原定明天的郊外射猎哥哥恐怕不能去了,还望王爷体谅。”

    赵棣坐下接过侍儿端上的茶,又问道:“易宏公子不能去,那……易小公子前来吧?”

    “弟弟开春便去福建收账了,也来不了。不过,王爷若当真需要人相伴而行,民女如何?”易寯羽低首浅笑道,“民女虽不会引弓射箭,相陪在侧也是一份心意,只是不知会不会扰了王爷兴致。”

    “这……这倒不是,我只想问……姑娘会骑马么?”赵棣放下茶杯笑问道。

    “行商多年,骑马还是会的。”易寯羽看他支支吾吾,转尔又道,“若是王爷为难便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有姑娘相伴自然是好。只是我还约了几位王兄同行,男人们都去涉猎驰马,姑娘独身一人,荒郊野外,并不安全。”赵棣笑道,“若姑娘想去,我也可多派几个护卫。”

    “不必了,王爷凡事不喜张扬,我也不愿打搅几位王爷同乐,只好作罢,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易寯羽起身指着青鸾手中的锦盒说道,“这幅画是哥哥送给王爷的,还望王爷笑纳,王爷若无其他事,民女便告退了。”

    青鸾走上前将一个黄纸固封的锦匣呈给赵棣,行礼后随易寯羽一同离去。

    赵棣看着手中包装仔细的锦盒忍不住好奇,将固封的黄纸轻轻一启,打开只见一卷用红色丝带系起的泛黄画卷,待他将画卷缓缓展开……

    “王爷,您怎么来了?”管家看赵棣只穿薄衣大步跑到前门向外四处张望,手中还拿着一幅半开的画卷,躬身上前又问,“王爷在找什么?”

    “易家小姐呢?”赵棣喘着粗气没好气地说。

    “坐轿子走了有一会儿了,您要是有事儿,奴才再派人将易少主给您请回来?”管家问道。

    赵棣垂下眼帘,转身慢慢将画轴卷好,徐徐道:“她若再来,即刻告诉我。”

    “是。”管家满头雾水,细声喃喃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前章 第七节

    “少主,王爷那行不通,您看现在咱们去哪?”在轿旁跟随的青鸾俯身轻声在轿帘旁询问道。

    “沈宅。”轿中慵懒的声音显现出主人的疲惫。

    “这几日您太辛苦了,不如回去歇歇,养养精神,下午再去?”青鸾体贴地问道。

    “不必了,晚上还有事,就现在去。”易寯羽打着哈欠说道,“我打个盹儿,到了叫我。”

    “是,”青鸾直起身朗声吩咐道,“城东,沈宅,走稳些。”

    “是。”轿夫齐声答道。

    等到了沈宅,青鸾一通报说是易家大小姐,管家直接将她们请进了内苑书房。青鸾在门口等候,易寯羽独身刚刚走进屋内,爽朗的笑声便缓然传来。

    沈浩然手执一张写着“解药”的白纸在空中不停挥舞,张着嘴想表达却一句话都说不出,红着脸恩恩唧唧的样子说不出地滑稽。

    “哈哈哈哈……”易寯羽捂着嘴按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等缓了好一阵,才起身对他说出条件,“我可以给你解药,但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

    沈浩然放下手中的纸,垂丧着叹气点头。

    “后天邀请京中几大商贾齐聚你府中,以你的名义请我们吃饭,介绍我们认识。”易寯羽走近了些,低声又道,“第二,明天不论阴晴雨雪,早上辰时骑马到易宅接我,我们一起去郊外骑马散心。”

    沈浩然听后即刻舒展眉头,挥开长袖安坐于金丝楠木椅上,坏笑地将她上下打量,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尔后拿起毛笔在纸案上写下“我只答应第二件”。

    只要能名正言顺骑马出城就行!易寯羽点了点头,笑道:“可以商量,那我把第一件事改成你要在西湖边上送我一支新钗,而且要当众亲手为我簪上。大年三十你害我丢了一支钗,又出了那么大的丑,令众人对我随意耻笑,是不是该有所抱歉?”

    沈浩然看着她笑意更深了,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管家,”易寯羽满意地笑道,“给你家公子倒杯蜂蜜。”

    沈浩然立刻惊住了,不由得仰天长叹,后悔自己的一世英名,居然败在一瓶蜂蜜上。

    “蜂蜜只能暂时解毒,等你为我办好了这两件事,我再给你真正的解药。”易寯羽看着怒气腾升即将发作的沈浩然赶紧撤到门口,回首嫣然一笑,又补上一句,“不准迟来!”

    沈浩然依照约定与易寯羽一早骑着马来到郊外,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易寯羽一直在环顾四周,眼神从未一刻放在他身上。

    沈浩然看着勒住马无精打采的易寯羽问道:“你今日为何要戴面纱?”

    “虽说是春日里了,但是寒风还是刮得脸疼,便找人做了这个。”易寯羽看着他问,“很难看么?”

    “你在等什么?”沈浩然仰头看看天又道,“这么好的天气,你就带我来这发呆?”

    “沈公子!”远处有几个手持弓箭的男子骑马而来,其中一个身穿墨袍的男子朝这边喊道:“沈公子也来欣赏春景么?”

    “那是谁?你认识?”隔得太远易寯羽也看不清他们的摸样,可沈浩然却一脸不悦地答道:“是晋恭王!”

    随着几人临近,走在最前的晋恭王赵棡开口:“我说呢,家大业大的沈公子怎的不在家中围着暖炉数钱算账,原来是红颜扰了心智啊!”

    沈浩然却未反驳,安静下马,单膝跪在地上,拱手说道:“沈浩然见过几位王爷!”侧脸对易寯羽喊道:“快拜见几位王爷!”

    “沈公子快起来吧,大家都是出来散心的,何必因这繁文缛节而扰了大家的心情呢!”二皇子赵樉策马上前道,温和的声音似乎也体现了主人的好脾气。

    “凌烟罗的锦绣衣裳,梦妆轩的醉春风香粉,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沈公子不知又是从哪里寻来的花魁、契儿啊!”赵棡放肆大笑道。

    竟然把我比成歌妓、男宠!这个晋恭王,仗着自己是皇家出身就随意低贱别人,最终也只会被别人所低贱!“王爷口误!”易寯羽赶马上前说道,“民女是梦妆轩的少东家,易宏公子的亲妹妹。”

    “我当是谁呢,原不过是个暴发户的亲戚!”赵棡一脸不屑地说。

    “不错,我们易姓一族的确是暴发户,可是每年所上税款却占到了大周的三成!也就是说,”易寯羽斜眼一瞥道,“晋恭王身上所穿,头上所带,腹中所食的三成是由我易家所供!”

    沈浩然快速骑马过来,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再说下去。

    “商场如战场,易姑娘可以让梦妆轩在短短几年内发展至如今这般,也可算作是巾帼英雄!”赵樉笑着说,赶马来到赵棡面前,让着紧张的气氛略有缓和。

    “易姑娘发长七尺,黑亮近漆,光可鉴人。面若朝霞,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眉比远山,顾盼之间光彩夺目。虽是白纱蒙面,其美却可见一斑。”赵棣在一旁浅浅笑道,“也可算是佳人倾城!”

    “哟哟哟!”赵棡绕开赵樉,挑眉道:“四弟可是不容易夸人!难道也是喜欢上了易姑娘不成?”

    “她未嫁我未娶,如何喜欢不得?”赵棣说得随意,转身对易寯羽道,“易姑娘可否方便,请借一步说话。”

    “这些天就听父皇在说,等四弟再大一些就该谈婚论嫁了。如今看来,四弟已有喜欢的人,父皇也可放心了。”赵樉一勒缰绳,说道:“走吧,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看不见沈浩然的脸色,只听马蹄蹋在雪融后的地面的咔哒声逐渐远去。

    赵棣见人马已经走远,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面上单刻了一个“棣”字,将其递给易寯羽,道:“易姑娘,只是礼尚往来,还望将其带给令兄。”

    “王爷这是何意?我一向愚笨,怕是会误了王爷的嘱托!”易寯羽淡淡拒绝,在转身欲走瞬间,忽然看到不远处有模糊黑影似乎举着弓箭在瞄准他们。还不等她反应,只听嗖的一声,箭已射出。她本能地左手一推,将赵棣推下马去,却看见箭头划开她的袖纱,直直射进一旁的大树。

    许是来人知晓计划已经败露,并没有人追来或继续放箭。

    “来人!”赵棣爬起身大声呼喊道,“来人!”

    易寯羽猛地跳下马,背靠树干咬牙忍着左臂撕扯性地疼痛,嫣红血液很快沁透衣衫,从袖口流出。她悄悄点住穴道,用手绢将手臂扎紧,尽量不使失血过多。

    “你受伤了!”赵棣大步跑来,拉着她的手说,“我看看!”

    “不要碰!”易寯羽猛地抽回手,却让伤口进一步撕裂,迸出的血迅速将她玄色衣袖染得血红。

    “你醒了?”模模糊糊地只听见赵棣的声音,“太医说了,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及骨头,只是创面有些大,要好需等一些时候了!”

    易寯羽逐渐神志清醒,缓缓睁开双眼,聚合眼前一片模糊,看着这个华丽又陌生的寝室,虚弱地喘息道:“水!”

    “好!”赵棣即刻行至桌边倒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太医说了,你的伤口创面过大,即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命人制出最好的祛疤药,必不使你白璧微瑕!”

    趁他背过身,易寯羽立刻爬起来,悄悄溜出房间。没想到赵棣却马上就追了上来,拉着她的右手说:“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轻易走动!快回去!”

    “你放开我!”易寯羽用力回抽右手怎奈赵棣力气实在太大,试了几次并未成功,倒把自己累得一身虚汗。

    赵棣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劝说:“你若是想回易宅,我着人用软轿送你回去便是!”

    “我的马呢?”易寯羽明白此刻只有这般才能激起他的怜悯之心。

    “在马房,你还能骑马么?”赵棣蹙眉道,“别闹了,等太医确保你无碍,我会亲自送你回去。”

    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易寯羽便抢先道,“今天我救你一命,你又救我一回,权当是扯平了。王爷高贵之身,不必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什么?”赵棣略微怔怒,皱着眉,凤眸紧盯着易寯羽。

    易寯羽倏地跪下,双眼含泪道:“民女现下明白王爷为何一定要易氏兄弟参与今日的涉猎,也终于明白王爷当初那句‘姑娘独身一人,并不安全’的言下之意。我兄妹三人白手起家至今实属不易,并不想跟任何权贵纠葛在一起,求王爷放我回去,此后各不相干。”

    “你怀疑我故意引你入局?”赵棣松开抓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婆娑泪眼,凤眸微红。

    一小厮行礼上前道:“王爷,易公子和沈公子来接易姑娘回府了。”

    待二人侧目一看,沈浩然双手握拳站在青鸿所扮的易宏身边,两人额头都有薄汗,想必是一路狂奔而来。

    “王爷,在下要接妹妹回府了。”青鸿首先走过来扶起易寯羽,躬身行礼道。

    “啊!”青鸿猛地一拉,易寯羽已经凝血的伤口再次裂开,赭红鲜血渐渐从袖口流出。

    赵棣闻声上前,却被沈浩然挡住去路,“王爷请回吧,我会找人给易少主疗伤的。”

    看着青鸿的背影,赵棣略背手解释道:“易公子请不要多心,令妹受伤本王难辞其咎,定会追查到底。”

    “多谢王爷。”想来不必与他争辩,青鸿只回了一句便离开。

前章 第八节

    “小姐,沈公子又来了,”青鸿站在屏风外试探道,“我还要回了他么?”

    “解药不都拿给他了么,他怎的还来?”易寯羽倚在榻上,拉紧身上的丝被问道。

    “沈公子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您,所以请求一见。”青鸿顿了顿又道,“天气还冷,他天天来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小姐见见吧?”

    易寯羽灵机一动,轻声道:“青鸾,附耳听来。”青鸾立刻低下身子,浅笑着听完吩咐,又走到青鸿身边将其一说,二人相视一笑,一同离去。

    青鸾独自穿过花园,走向前厅,过长廊,行至前门旁的“兰晓风”,轻声推开门在正品茶等候的沈浩然耳边说了些什么便匆匆离去。

    按照青鸾的指点,沈浩然说声“告辞”走出大门,从人少的西侧门而入,随青鸾到了易寯羽所在的“摘星楼”。

    “小姐,沈公子来了。”青鸾敲门而入,还未见到人却早听见几声无力的咳嗽声。

    沈浩然绕过屏风,只见精雕荷花的青玉床上,易寯羽靠在几个玄色的缕金丝云枕前,肩头披着堇色裘袄,浓紫色的衣衫衬得她肤色更加青白。青鸾搬了张红木椅至榻边便行礼轻声退出门去。

    看易寯羽左臂用白纱紧裹,空在绣着赤红凤凰花的堇色丝被之外,沈浩然走上前坐在一旁,浅叹一声:“听青鸾说,你怕苦不肯喝药,以至于伤口到现在也还没完全愈合。也亏得天气尚冷,否则你这手臂还要是不要?”

    易寯羽低头轻声一笑,又迅速冷下脸来看着他淡淡道:“青鸾已将解药给你了,你还执意要见我做什么?”

    “人背信则名不达,只当是我还你的吧。”沈浩然将袖中所藏的一个镂雕牡丹红木盒递上,道,“我亲手做的。”

    易寯羽看他说得颇得意,迟疑片刻,慢慢接过手,打开盒子一瞧,是一支莺尾花状的蓝颜簪,颜色清丽淡雅,玉质细腻,触指生温,雕工精美,尤其是用作花蕊的蓝宝石更将簪子衬得光彩熠熠,格外夺目。

    “沈公子学富五车乃是众人皆知,我竟不知你还会玉器雕刻、金镶银锉之术!”易寯羽拿起簪子透光而望,只见它剔透如冰,淬蓝美丽。她浅浅一笑:“蓝颜本就难得,更何况这‘冰晶玉’,我怎能收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此簪名为‘莺尾’,波斯者认为此花只为爱慕者而开,并保佑其一生锦贵。”沈浩然看着簪子浅笑道,“那日悬崖边姑娘一舞,除了莺尾,没有旁的可加比拟。”

    易寯羽闻言噗嗤一笑,轻轻摇头道:“一生锦贵?沈大哥也相信江湖中的无稽之谈?”

    说罢,易寯羽将簪子放回盒中,将其放到枕边,又笑道:“‘几曾见柳有千年绿,都说花无百日红,枉费春工’,《城南柳》,沈大哥难道不看戏?”

    “无穴怎来风?万事必有因,万一为真呢?”沈浩然笑得别有深意,“姑娘怎知其中真假?”

    多辩无益,易寯羽看他怀中似露出一个棕色的小瓶,便问道:“那瓶子是做什么的?”

    沈浩然低头从腹缡中取出瓶子拿在手上道:“正要说这个,这是消弭散,对兵刃所制创伤有奇效,敷在患处不出十日便连疤痕也看不见。”

    “沈大哥当真博学,还精通医术啊?”易寯羽从他手中接过瓶子,细细闻着,狐眼一眯,徐徐道,“我对你如此刻薄,你会有这么好心?既送簪子,又赠良药?”

    “你教我的,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自然不能跟你一般计较,你若信得过便用,信不过,扔了也无妨。”沈浩然低声回道,剑眉微蹙,又道,“我还没问你那天为何执意要我去驰马,你倒怀疑上我了!”

    易寯羽见他像是真生气了,放下药,倾身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浅浅一笑,轻柔的声音暖人心扉:“是我不好,过分唐突,苦了你那么久。还未问过,骑射那天,你可曾受伤了?”

    沈浩然看她如此心也软了下来,无奈笑道:“现下我是真真觉得莺尾不适合你,你这般泼皮的性子,该是刺玫更贴合!”

    “你说谁泼皮!”易寯羽正想与他争执青鸾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公子好,小姐已然睡了,您晚些来吧。”

    沈浩然先是一怔,易宏已经警告他不要再与易宅来往,若是被看到,岂不是自己要被家奴强行架出去?这人来人往的长街,沈家金号颜面何存?他急忙站起身环顾四周,一瞧,好像也没什么可躲的地方,低声问道:“怎么办?”

    “我有要事见她,你去备茶吧。”青鸿扮成易宏的样子款步走上楼梯。

    沈浩然急忙趴下想藏在床底,怎奈玉床下雕栏过低,他一个大男人努力许久也未得逞,倒是易寯羽右手抓起他的袖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榻。沈浩然立刻授意跳上床榻与她一起放下重重幔帘,再用一旁的丝被将自己裹起来。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青鸿进门一望略撩开幔帘轻轻眨眼的易寯羽心中便有了底,大步上前,坐在榻旁的椅子上,轻声问道:“妹妹可好些了?”

    易寯羽放下手中的幔帘,看了看身旁隆起的被子浅笑道:“还是老样子,哥哥这个时辰过来可有要事?妹妹自从受伤后总是困得紧,还想再休息。”说完还装样打了个哈欠。

    “自然是有要事,”青鸿也不由得一笑,但语调依旧如常,“燕王殿下派人送了些药丸补品过来,旁的也就罢了,最重要的还有一张请柬,想请你在半月后与我一同前去燕王府,庆他十九诞辰之喜。”

    “王爷生辰,宾客繁冗,大多是朝中官员,妹妹并不想牵涉其中。”易寯羽缓了缓又道,“哥哥如何打算呢?”

    “王爷令鞑靼铩羽而逃,年轻有为,又是皇后名义上的养子,前途无量,妹妹不必为了些小事而得罪于他。”青鸿起身道,“还是快些好起来,届时与为兄一同前去。”

    “哥哥既然如此剖析利弊,妹妹为了大局也是愿意的。”易寯羽略撩开床帘,挥了挥手,轻咳几声,道,“妹妹精神不济,恐怕不能陪哥哥说话了。”

    青鸿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多休息,我走了,晚饭就让蓉儿给你端来吧。”

    “好,”易寯羽放下围帘,靠在云枕上缓缓道,“青鸾,送哥哥出去。”

    “是。”青鸾应了一声将门打开,迎出青鸿又将门快速关上。

    易寯羽掀开身旁的青色丝被,沈浩然正紧靠着墙根,看他如此,她不禁略带嘲讽道:“没事儿了,沈大公子。”

    沈浩然猛地翻身而起,正了正头冠,双眼一瞥她,有些懊恼道:“我为什么要躲起来!他能拿我怎么样?我不过是想顾及你的清白名分罢了!”

    “是是是,”易寯羽看他这般不禁低头笑道,“沈大公子深明大义,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你笑什么!”沈浩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衫,盯着易寯羽埋怨道,“每次都是因为你弄得我狼狈,你竟还落井下石,如此讥笑!”

    “可我知道沈大哥宰相肚里能撑船,必不会与我这小小女子计较的。”易寯羽看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叹气,忍不住笑道,“你还不走?若我弟弟也来了,你岂不是又要躲上一回?”

前章 第九节

    已快至惊蛰节气,淡黄的结香配着青粉海棠同开,庭院内都散发着隐隐甜香。易寯羽见天气好难得下楼走动,迎着明媚阳光,她浅浅而笑,两指衔着黑子正与浩鹄在凉亭中对弈。

    “禀少主,”一个小厮上前行礼道,“燕王殿下来了,现下在正厅品茶等候,您要见么?”

    “昨儿个沈浩然才来,今儿燕王就到了,也是凑巧的很呢。”青鸾俯下身,在易寯羽耳边轻声说道,“哥哥今儿去对账了,二公子也还没回来,怕只有小姐去了。”

    “你去迎他到这儿,我记得石亮前儿才命人送来一匣一品太平魁猴,让蓉儿配了桃花露送来。”易寯羽一子落下,浅笑道,“西边已经被我围死了,浩鹄,你可要好好想些办法。”

    青鸾和钱蓉在一旁行礼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浩鹄看着棋局浅笑:“少主声东击西,运筹帷幄,小的棋艺怎堪相比。”

    “许久未曾下棋了,你可不许故意让着我,”易寯羽笑道,“你哥哥擅长武艺,你擅长兵法对弈,我可都是清楚的。”

    “哥哥勤奋,武功日益精进,是我懒怠,没有好好练习,这么快便败下阵来。”浩鹄谦逊道。

    易寯羽抬头一瞧,青鸾正领着赵棣绕过长廊前来。赵棣身着浅金色绣青松丝锦,显得人既挺拔英俊又阳光富贵,身后还跟着几个青衣小厮。

    “我前儿个还跟二公子说着,你和浩天年纪都不小了,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少主愿为你们举行婚礼。”易寯羽落子笑道,“别因为大公子尚未娶亲而带坏了你们。”

    “公子为着易宅日夜操劳至今未能成家,小的又怎敢因一己之私相叨扰?”浩鹄抬头看着易寯羽笑道,“可别是因为小的棋下得不好,令少主厌恶了吧?”浩鹄看着易寯羽久未落子似乎觉察到什么,略回头一瞥,低头浅笑着将手中的白子重新放回棋篓内,迅速起身退到一旁行礼相迎。

    “易小姐好雅兴,正下棋呢?”赵棣慢摇凉友,边走边笑道,“小王本想着这般唐突前来会不会打扰,或是小姐臂伤未好不能得以相见呢。”

    “见过王爷。”易寯羽浅笑着起身行礼,礼未完赵棣便扶起她浅笑道:“此乃易宅,没有旁人,咱们也就不闹这些虚礼了。”

    “是,”易寯羽低头浅笑,“王爷请坐。”

    赵棣扶着易寯羽落座,看她面色尚佳,微笑问道:“臂伤可好全了么?我见你气色尤佳,想来应是大好了,我命人给你送来的金创药你可用了么?”

    “都用了,伤口已经在结痂,不怎么疼了。”易寯羽仰首垂目,浅浅一笑,道,“多谢王爷关怀。”

    “那本王就放心了。”赵棣轻轻点头,转身坐到易寯羽对面有鹅羽软垫的石凳上,略侧身看了看石桌上的棋局,又瞧了瞧站在亭外候命的浩鹄浅笑道,“来时便看着他在陪小姐对弈,可不知那俊美小生是谁?”

    “他叫浩鹄,是民女的近身武卫,今年刚刚十七,他还有个双生兄弟在大哥身边效力。”易寯羽笑答,看着钱蓉走近将茶递给赵棣,接着说道,“这是今年雨前第一批新茶,请王爷尝个鲜。”

    “看这白子步步相逼,紧锣密鼓,凶狠异常,却还是被黑子压的死死的,到底是姑娘身边的人,个个儿都这么出挑。”赵棣接过茶杯,打开茶盖,深吸一口气浅笑道,“好香啊,是桃花露水沏得太平魁猴?”

    “王爷智慧,正是呢,”易寯羽应道,“许是前些日子雨多,晨起薄雾凝在初放的桃花之上成颗颗晶莹露珠。我见犹怜,想着泡茶喝必别有一番风味,便收了起来。”

    “我瞧这花园内繁花种种,嫩黄娇俏的结香、明黄沁香的迎春、含苞待放的火红木棉和清丽玉白的木兰……怎的偏挑了桃花呢?”赵棣笑问道,“‘千叶桃花胜百花,孤荣春钦驻荣华。’小姐也喜欢它格外柔丽明艳、赛过百花的风姿?”

    “桃花虽美丽醒目,却也无笃定品性,张旭曾言:‘桃花尽日随流水’,便是最好的写照。”易寯羽浅笑道,“至于取其露水,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小姐既不喜欢桃花,那何种花才能入得了小姐法眼?”赵棣笑问道,看着她的左臂内收,藏于斗篷内,想必是怕风,还未好全。

    “自古就有红颜薄命一说,文人墨客又多以花比喻女子,似乎花朵就是任由风霜雨雪蹂躏之物,所以民女并不喜欢花。”易寯羽起身答道,“王爷刚刚也说花园里花木种种,也只是因为梦妆轩多以花卉入妆的缘故,方便加以培养呵护,以观其效。”

    “原来如此,”赵棣也起身道,“初见小姐只觉美丽恍若天人,与小姐多交谈,才明白小姐是位清傲多才之人。”

    “王爷与我说了这许久,”易寯羽扶着青鸾的手走下台阶,又道,“我竟还不知王爷此来是何缘由?”

    “是我失礼,”赵棣也走出凉亭,行至易寯羽身边道,“十四日后便是小王诞辰,届时燕王府上会摆宴相待,还望小姐一定要来。”

    “上次是我言语有失,王爷不计前嫌亲自前来相邀,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易寯羽边走边笑,轻声道,“不过,毕竟,我也只是小小女子,经历上次之事后难免后怕,何况,我的臂伤还未好全,不宜见客,还是不去为好。”

    “小姐这般便是还怪着小王了,上次的刺客虽然还未抓住,不过小王以性命担保,有朝一日必查得真相,也是还小王清白。”赵棣大步走到易寯羽身前挡住她的去路,凤眸一挑,青鸾立刻授意,低头迅速退到一旁。

    “刺客只待你我二人之时才假意戕害,孰是孰非,小姐心中有数。”赵棣倾身至易寯羽耳旁说道,“沈宅虽富贵,却不是个好归宿,小姐三思啊。”

    易寯羽心中虽是一惊,面上却是十分镇定,见赵棣似乎盯着自己左鬓上的莺尾花簪,心中便明了,只是浅浅一笑,晃过他凝望不远处的木棉树道:“应天府气候太冷,那株木棉本不该长在这里,可它却在易宅生根发芽。如今,树形魁梧,枝干舒展,花红如血。听说待其完全开放之时,全树无叶,只见花朵硕大如杯,远远看去好似团团火焰缀在树梢,煞是美丽。”易寯羽浅笑转身,行礼道:“王爷可愿与民女打个赌?若十四日后木棉全开,民女便盛装前去相贺;若是花没有尽开,便是天意,还请王爷不要再入易宅半步。”

    “好,”赵棣挺直腰身,浅笑道,“第十三日晚我会再来,还望小姐不要爽约。”

    “青鸾、蓉儿,好生送王爷。”易寯羽低头行礼道。

    待青鸾带着赵棣一行人走远,浩鹄才走上前,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轻声叹道:“刺客明明已经化为灰烬,撒于大海之中,他竟还查的出?”

    “你的唇语又精进了,”易寯羽伸出左手看着臂上的重重纱布淡淡道,“他不一定查出,也许只是想诈我一番,看我如何应对。他和你一般大,城府竟如此之深呐!”

    “他行军已久,盛名而归,不得不防!”浩鹄继而问道,“木棉至少还要一月才能开放,小姐是打算不去?”

    “不,”易寯羽缓缓拆下纱布,笑得别有深意,轻声道,“十三日晚,安排百花宴,当着他的面,把那株木棉砍了。”

前章 第十节

    “小姐这般前去只怕太……”去往如意画馆的马车中,青鸾望着闭目小憩的易寯羽喃喃道,“小姐,奴婢怕……”

    “怕什么,”易寯羽轻叹一声,“你上次也说已经许久没见过自己容貌,我这般只是尽快成全你。你放心随桂儿回去,从此便也只姓柳了……”

    “少主,到了。”浩鹄命人勒住马车,走到马车旁,打开车门,扶着易寯羽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人在里屋。”

    易寯羽略点头,扶着青鸾的手向画馆走去。画馆照门的小厮立刻走上前相迎,欠身行礼笑道:“易少主订的画还在改,请您进楼上喝茶等候片刻。”

    “嗯,”轻轻应了声,易寯羽跟着小厮穿过大厅,穿过回廊,走进内厅。

    领路小厮见四下无人,躬身轻声道:“少主,人在二楼,小的在这看守,您且放心去吧。”

    “嗯。”轻应一声,浩鹄、青鸾和易寯羽走进屋,青鸾转身撕下面上一层酷似真肤的人皮面具,扯下薄薄一层外衣,露出里面的宫装。

    “这些年委屈你了,养兵千日,今天可就看你了。”易寯羽凝视道。青鸾不作声,只低头微微一笑,紧随其后。

    行至二楼,推开暖阁的门,还未看清来人,便只见一个身着金黄衣衫的小小人儿小跑着扑进易寯羽的怀里,嘴里甜甜唤着“姑姑”。

    “不是说过了么,在外面不许叫我姑姑,又忘了!”易寯羽抱起他,双眸温柔的笑尽是宠溺,“又长壮了些,姑姑抱起来都吃力了。”

    男孩紧紧攀住易寯羽的肩膀,花朵般的笑容让人生不起气来,稚嫩的嗓音轻声说着:“桂儿记着呢,母妃也是这般吩咐的,可我实在想念姑姑,一见着便脱口而出了。您怎的这么久没来看我,旁人扎的纸鸢、做的点心都不如姑姑,我都不喜欢。”

    “好,”易寯羽看着一旁浅笑的柳如风轻轻点头,坐到一旁的紫藤椅上抱着男孩笑道,“你若肯努力习画,与赵云玟交好亲厚,姑姑就多进宫看看你。”

    男孩听到这,侧脸望向一直站在门边身着宫女衣衫的青鸾问道:“姑姑,那便是柳画师的妹妹?您跟我说过的柳青鸾?”

    “是呀,你喜欢画画,可是柳画师身为男子不便进宫,她能跟柳画师画的一样好,而且做的点心也很好吃,待会就让她跟你回宫去,以后照顾你好不好?”易寯羽搂着男孩笑问道。

    男孩又仔细看了看这个美丽而又陌生的面孔,柳叶细目,琼鼻樱口,粉红的肤色恰似春日里的桃花,正是一个小家碧玉呢!

    “母妃说柳姐姐面容清丽,温柔多姿,我若见了定会喜欢。”男孩看着易寯羽笑着恭维道,“可我还是更喜欢姑姑。”

    “我怎堪殿下叫声姐姐,只要殿下不嫌民女卑微便好。”青鸾行礼浅笑道。

    男孩跳出易寯羽的怀抱,走近青鸾,拉着她的手到易寯羽身边道:“自打姑姑一进屋我便闻到一股馨香,原以为是姑姑身上的,没想到是柳姑姑,细润温暖,闻着格外舒心,桂儿喜欢。”

    “你出宫时间怕是也久了,再不回去,娘娘该担心了。”易寯羽低头摸着男孩的头微笑道,“青鸾,以后你就是十三殿下的人了,要好好伺候。”

    “能伺候殿下是民女的福气,只是日后便无人照顾哥哥了,还望哥哥多多保重。”青鸾朝柳如风躬身微泣道,“妹妹这一走,怕不知何时才能与哥哥相见了。”

    青鸾一语双关,话里有话,易寯羽也只是向其微微点头,算是应允她心。

    “这是妹妹的福气,何况你我同在宫禁侍候,总有相见之时,妹妹不必忧虑。”柳如风笑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被他人发现你私自出宫,你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好吧,姑姑可要快些来看我。”男孩走上前又亲了易寯羽侧颊一下,回头对一同出宫的宫女说,“你就留下伺候姑姑吧。”

    那宫女神情呆滞,只僵硬地点头,弓着身子也不说话。

    浩鹄推开门行礼道:“小的送殿下出去。”

    “姑姑,我走了……”男孩走到门口又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易寯羽挥手告别,直至看不见她为止才趴在青鸾的肩头独自抹掉眼泪,兀自叹气。

    “那孩子跟你很亲呢。”柳如风笑着走上前,将门关上,回头看着留在屋内的宫女,轻声道,“她怎么办?”

    “凝魂散只能控制她一时,”易寯羽透过窗缝俯视青鸾离去的背影,淡淡道,“她出得来,便再也回不去了。”

    二月春晓,天气回暖得快,听闻城郊小溪旁一小片梨树已开花,易寯羽见天气好,便与浩鹄一同去垂钓。

    “都干净了?”易寯羽望向平静的溪面淡淡问着。

    “化尸散,连灰都不剩,干净彻底。”浩鹄扔开鱼钩,坐在她身旁轻声道,“柳姑娘也安全进宫了。”

    “青鸿必会难受,让蓉儿多劝劝。这女人,既是温柔刀,又是疗伤药。”易寯羽看着水面上被风吹落的梨花瓣也不由得一声轻叹,“他们兄妹原也是穷苦出身,如今分开,只能让蓉儿多多安慰了。”

    “主子这是成全他们,否则就凭他妹妹的资质,怎能进宫门半步。”浩鹄正说笑着,突然像是察觉出什么,轻轻放下手中鱼竿,侧耳贴地,听了一会儿,起身轻声道,“两人一马,还有一里便到。”

    易寯羽轻声一笑,看着浮动的鱼漂,慢慢收紧鱼线,调笑道,“今儿倒还带着随从。”

    沈浩然缓步行来,远远向溪边看去,青绿林中一身红梅雪色丝袍的浩鹄首先转身行礼,放下手中的鱼杆,大步上前抱拳道:“浩鹄见过公子,渔具已经为您备齐。”

    “灵儿,”沈浩然侧过身对身旁的小厮道,“你跟着浩鹄牵马吃草去。”

    灵儿一身浅青素衫,接过马缰鞠躬应道:“是。”

    浩鹄折返回易寯羽身旁,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抚着马鬃,躬身对易寯羽说“少主,奴才去下游散马了。”

    易寯羽应了一声点头,浩鹄便牵着马同灵儿往下游走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沈浩然看着易寯羽的背影边走边笑,“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此处只见梨花片片浮于渠上,初春阳光清透明媚,何来蒹葭与白霜?”易寯羽并未回头,听着动静浅笑道,“当初我吟唱《菩萨蛮》,沈大哥也是这般考究。”

    沈浩然听后浅笑不已,走上前,安坐于包绒矮椅上,看着波光粼粼溪水上漾起如碎玉般梨花瓣,深吸一口气,细细品着香甜芬芳,缓缓道:“又是艳阳天,又是城郊,这次又是带我瞧谁?”

    “沈家金号日进斗金,我知道沈大哥事忙,不敢轻易叨扰,只是想着春光如许,美景如此,若是辜负也是可惜了。”易寯羽看着鱼漂浅笑道,“现下正有一件难事,我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沈大哥明慧善谋,所以特请哥哥帮帮我。”

    沈浩然侧头看她水天碧色的披肩上洒满洁白梨花,恰似身旁清透溪水,蝴蝶挽的青青发鬓边独簪了那支蓝莺尾花簪,晰白的面上浅笑久久,不像是遇急要人出主意不可的样子。

    “二公子和易宏公子呢?”沈浩然浅笑道,“自上次一事后,易宏公子更将小姐当成掌上明珠般捧着,怎的今日轻纵了你出门?”

    “弟弟去福建未回,哥哥成天琐事缠身,我哪里还能见到他们。”易寯羽侧过身看着沈浩然微蹙眉道,“沈大哥这般,莫不是烦了妹妹?”

    “这倒没有,”沈浩然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浅笑道,“我只是在想,什么事能烦得了冰雪聪明的易家小姐……世人都说财能通天,易宅狂敛天下之财,想必也只有去不去皇家王府什么的,才能令妹妹如此困扰吧?”

    “沈大哥心有七窍,又善察人意,妹妹种种自然都逃不过哥哥慧眼。正是呢,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易寯羽蹙眉道,“前些日子王爷亲自来府上,说什么也要我与哥哥都去,我无处躲藏且也不敢明言拒绝,特来请哥哥指点迷经呢。”

    “那天易宏说的没错,眼见他风头日盛,你与他作对无益,倒不如爽快答应,”沈浩然侧头看着她轻笑道,“若是妹妹实在不喜欢,届时早早退席便是了。”

    “哥哥说的是,所以我与王爷打了个赌,”易寯羽又道,“哥哥前去摘星楼时可见得花园中一株即将开放的木棉?我与王爷约定,若是木棉全开便去王府相贺。可是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难不成花不开,我还就能不去?”

    “那妹妹是如何打算的?”沈浩然看她神色自若必有良计便也心甘默默听着。

    “三日后便是王爷摆宴之时,不如……”易寯羽莞尔一笑,狐眼微弯,深情款款道,“我与沈大哥同去?”

    沈浩然看她一脸萌滞,浅笑而望,狐眼一眨一眨,甚是可爱。他先是一愣,后又眯眼笑问道:“妹妹乃是易家唯一的女主人,身份贵重,又是未嫁之身……你与我同去,怕是不妥吧?”

    “正是因为你我未婚,我才相邀。”易寯羽撇眼嘟嘴,轻叹道,“哥哥若是不方便,那妹妹也就不为难了。”

    沈浩然抿嘴一笑,轻咳一声,拉平袍角,徐徐道:“我若答应,有什么好处?”

    易寯羽一扭头瞧他正经微坐,噗嗤一笑,从身旁捧了一个紫檀盒递给他,笑道:“昨儿去如意画馆取画,听柳公子说在琴馆遇见了灵儿,灵儿看上去很是伤心,正与琴馆老板争执……”

    沈浩然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当中正是一架凤纹古琴。他将盒放在膝头,琴捧出,置于盒上,指尖轻轻一勾,清脆弦音便悠悠疏散开来。

    “你的琴怕是修不好了,正好易宅有一架,”易寯羽看他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哥哥喜欢么?”

    “音质清脆,木质细润,”沈浩然缓缓抚琴道,“妹妹哪里寻得这样的好琴?”

    还未听得易寯羽回答,只闻得一曲《春江花月夜》在身旁悄然奏起,沈浩然侧脸一看,易寯羽膝上正立一架凰头琴。春风吹起雪白梨花,洒下漫天华章,若雪柔白花瓣散落到各处,骄阳水汽蒸腾,将她衬得像画中人般。

    别样朦胧,别样出尘。

    “此琴名为‘凤求凰’,”易寯羽弹琴徐徐道,“原就是一对,是我命人制来作嫁妆的。可惜……故人不在,独留一对琴,也实在没什么意趣。不瞒沈大哥,初次见你时,我惊讶不已。你与故人实在太过相像,我多番语出无状也只是因此罢了。”

    “你送凤琴给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沈浩然看她双手勾弹琴弦,双眸却看向远处密林,迷离的眼神那样飘渺,唇边一丝苦笑,像是思念至极的哀愁。

    “常听人说缘分一词,也许上苍让我错过他,遇见你,就是缘分吧。”易寯羽浅浅一笑,明明倾国之美,却又像是失落至极,叹一口气又道,“凤琴铿锵,凰琴柔婉。想来送与沈大哥这样的爱琴之人,才不算辜负。”

    沈浩然瞧她总是避之左右而言它,剑眉不由得蹙紧,继而又追问道:“我和他……是容貌相像,还是品性相似?”

    “他……”易寯羽停手按住琴弦,苦笑一声,低首叹道,“性子冷若冰霜,远没有沈大哥待我这样好,只是容貌相像罢了。”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沈浩然闻言叹道,“两琴保存完好如新,琴弦上的松香味道还丝丝发散……你很想念他吧?那他现在又身在何处?”

    “很多人,我们还未说出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到头来,也只能轻叹一句:世事无常。”易寯羽缓缓抚着琴弦,双眼微红,哽咽一句,“他坠下山崖,连尸身也未找到……”

    “是我不好,不该问这么多,”沈浩然又将琴装进盒内,指尖轻触盒盖道,“此琴太过珍贵,我不能要。”

    “人已去,独留琴,再缅怀也是无用。”易寯羽重新弹起一首新曲,莞尔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你像他,是我们三人的缘分;你收琴,更是赋予了此琴新的含义。否则,此琴必将被我长久置于箱中,不见天日了。”

    “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沈浩然浅浅一笑,道,“‘凤求凰’,如此有情意的好琴,我定好好收着,不辜负妹妹一番苦心。”

    易寯羽抬头看着花瓣随流水而去,弹琴一笑,不再言语。

    沈浩然闭目细听,一时惊,笑问道:“妹妹弹得是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闲时写的,暂时还没有取名,哥哥若是喜欢,回去我便默下来,命人将曲谱送至府上。”易寯羽浅笑道,“哥哥博文广知、立地书橱,不如为此曲取个名字吧?”

    沈浩然将琴放置一旁,略蹙眉喃喃道:“时而清扬婉转,时而激昂无拘,又带有一丝哀愁……溪边、晴天、梨花盛放、美人独奏……《粼晴雪》如何?”

    易寯羽停弦,侧颜目光流转,笑答:“粼波微漾,晴空万里,花如香雪,甚好。”

    沈浩然侧身一望,浩鹄和灵儿正牵马沿溪向他们走来,沈浩然灵机一动,起身对易寯羽说:“我看你抚琴流畅,臂伤应已大好了吧?”

    易寯羽不明其意,将琴放到一旁,也起身应道:“哥哥送来的药很好,伤口已经好全,只留淡淡疤痕。”

    “上回骑马出城未能如愿,难得今日天气好,不若赛马吧?”沈浩然起身笑道,“你我同时从这里策马而归,看谁先到‘名馔轩’。若你赢了我,三日后我便先到易宅。”

    易寯羽低头浅笑,走上前从浩鹄手中牵过马缰,吩咐道:“我与沈公子先回城,你收拾好了回府等我吧。”

    “荒郊野外,少主只身一人,怕是不安全……”还未等浩鹄说完,众人只听一声“驾”,沈浩然便早已鞭马扬长而去。

    “沈浩然!”易寯羽闻声回头惊呼,连忙翻身上马,腿夹马腹,挥开鞭子,驰马追去。“少主!少主!”浩鹄在身后喊的声音也逐渐消弭。

    马越跑越远,沈浩然却回头轻轻一笑,用鞭奋力打马,那匹棕红壮马立刻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般快速向前奔驰。

    眼见要输,易寯羽细细想了想,双手紧勒缰绳,调转马头,急速向右边的密林奔去。

    许久没听见追来的马蹄声,沈浩然勒马停住,不由得在齐人高的杂草中骑着马来回踱步,环顾四周,蹙眉自语:“不会迷路了吧?”倏地,一个黑蓝交叉身影从他身旁蹿过,他定睛一看,竟是易寯羽抄近路追到自己身前了。

前章 第十一节

    “大宛驹!”沈浩然勒住喘着粗气的马,一跃而下,看着倚在黑色马旁,立于“名馔轩”牌匾之下、狐眼微弯、一脸痞笑的易寯羽不由得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你输了,可要遵守诺言!”易寯羽扬眉背手走上前奚笑道,“枉你还偷跑,还不是输了!”

    “我这枣红小马如何能与你的大宛名驹相比!我是输了,可是……”沈浩然走上前,看她一脸得意,笑问道,“你的簪子呢?”

    易寯羽听得一愣,忙摸着发鬓,这才发觉定是专心比拼,竟将簪子不知又落在哪里了,不禁懊恼道:“怎么又……”

    沈浩然将簪子从怀中拿出,佯装生气:“易少主果然是财大气粗啊,这首饰出门便扔,丝毫不觉得心疼。何不干脆在长街洒金,只怕不消一刻这应天府个个都是财主了。”

    “沈大哥……”易寯羽低头咬唇赔笑,拉着他的袖角软软声音缓缓道,“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沈浩然看她如此也真生不起气来,拉起她的手正准备将簪子换给她,却看她手掌道道紫痕,有些还破了皮,正向冒着血丝,必是她为了赢,一直勒紧缰绳,狂奔而来。易寯羽见他双眉蹙紧,许是真生气,忙把手往回缩,却被他死死拽住。

    “不过是一场比赛,你至于这样么!”沈浩然看着她一脸无辜,装笑蒙事的无赖样也只能叹气,拉着她不由分说地走进店里,对门口掌柜说:“温一罐桃花酒来。”

    “是,公子。”掌柜应了一声便放下手中记账的笔,从柜底下拿了坛酒便匆匆去了厨房。

    “沈大哥,这儿这么多人……”易寯羽看店内的食客都向他们看,凑近小声对沈浩然说,“若被旁人误会了……”

    沈浩然冷眼一扫,堂内悉悉索索议论声骤停,他冷着脸拉住不停挣扎易寯羽快步上了二楼雅间。

    “坐着,”沈浩然关上门,解下风袍,随手搭在屏风上,拉着易寯羽坐到桌旁,握着她的手叹道,“你明知我早已答应,何苦这么折腾自己!上回出门受了伤,我还能狡辩与己无关,这回你要我怎么跟你哥哥解释!”

    “没事儿,只是一点瘀伤,明儿就好了。”易寯羽看他气恼,便岔开话题笑道,“久闻‘名馔轩’汤、酒极佳,一罐‘佛跳墙’驰名四海,一坛‘桃花酿’醉人芬芳,哥哥让人温了酒,是要与我把酒言欢的吧?”

    沈浩然看她眨着大眼睛,无辜微笑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放开她的手,起身说道:“在这等我!”说完便只身出门,临走还“嘭”的一声将门用力带上。

    易寯羽叹了口气,解下披肩,走到窗前,看着在阳光下更加红肿发亮的双手,嘴轻轻吹着伤口,丝丝凉风略缓解了疼痛之感。

    沈浩然一脚踹开门,看着吹手的易寯羽怒道:“让你逞强!”

    易寯羽转身看他捧着一盆热水,身后一个小厮也拿着盆一同进门,小厮将盆、酒、手巾放下便行礼退出。

    易寯羽细数东西,走上前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浩然拉她落座,却也没有回应,替她将袖口上挽,拿起毛巾沾着热水,握住她的手,轻轻擦着伤口。

    “疼么?”沈浩然低头仔细吹着,手上力道轻缓,抬头看羞红双颊、不做言声的易寯羽不由一笑,“马都快被你累死了也不知停下,我要是不答应你,你还不把我的沈宅拆了!”

    “我哪里就那么蛮横了!”易寯羽看他擦得差不多了,便问道,“没事的,你那酒是干什么用?”

    沈浩然将酒上的红巾起开,将整坛酒都倒进一个空盆之中,浓郁的桃花香霎时充满整个房间。

    “桃花有行血破淤之效,热酒能加快药力。”沈浩然说完便抓住易寯羽的双手快速沁进酒液之中。

    “疼!”酒液混进伤口中,千把细刀般割扯的疼痛使易寯羽厉声惊呼,“沈浩然!”

    “嘘!”沈浩然一手按住她的双手,一手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姑奶奶,你这么一叫,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疼!”易寯羽含混地呜咽,狐眼倏地便通红流下眼泪。

    “泡一会就好了,”沈浩然轻声安慰道,渐渐放开手,看她乖乖将手泡在盆中只是低头不住的抽泣,没有安慰反倒厉声训道,“没那个本事,还非要鲁莽逞强,活该!”

    易寯羽猛地抬头瞪着沈浩然,没有争辩反而哭得更厉害,晶莹的眼泪像是雨珠般不停落下,颓然坐在椅上咬着下唇哽咽不已。

    沈浩然看她哭得愈发凄惨,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缓缓伸开双臂将她拥在怀中,像是哄孩子一般拍她的背,轻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非要比试,才让你受了伤,都是我不好……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骂我两句。别哭了,要是眼睛再哭肿了,我就更说不清了……”

    “哼!”易寯羽听到这也不禁一笑,抬起头正对上沈浩然明亮深邃的桃花眼,看沈浩然愣呆呆的表情又“噗嗤”一声笑,侧过身去,兀自偷笑。

    “你笑什么?”沈浩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不肯转身,便牵起她的手,也调笑道:“自己都成酒糟猪蹄了,还有心情笑!”

    易寯羽娇嗔一眼,抽回手一看,果真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手掌紫痕也消了大半。

    “把手擦了,我去命人上菜!”沈浩然临出门前对望手发呆的易寯羽浅笑道。

    “少主回来了,”浩鹄赶身上前,紧抓住马缰,扶稳易寯羽下马,瞟了一眼紧随其后的沈浩然转身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花廊下备三份茶点。”

    小厮得令立即行礼离去。

    “天色尚早,若你不诚心赶我走,我便妄自留下讨杯茶吃。”沈浩然跃下马,将马缰抛给小厮便笑着走上前。

    “这口气!”易寯羽回首佯嗔道,“倒好像我故意小家子气,连杯茶也吝啬给你似的。”

    “就是如此啊,”沈浩然走上前笑道,“方才在名馔轩品用的各色佳肴还是赊着账呢!”

    “是沈大哥惯我赊的,”易寯羽背手笑着转身,伶俐回道,“若我付了钱岂不是太驳沈大哥的脸面,日后沈大哥还如何在应天‘呼风唤雨’呢!”

    “妮子,”沈浩然忽然严肃起来,徐徐道,“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你可莫要胡言!”

    浩鹄眼见气氛尴尬,走上前拱手插道:“少主,长公子留下口信:新窑出品,多是胎薄釉白,花纹新巧,色泽鲜丽,难得有上品如此,便赶去督工了,应天之事还请小姐全权应承。”

    “什么新窑!不过几片瓷片罢了!也值得他亲自前去?”易寯羽闻得如此,怒叹一句,扔下马鞭快步走道,“故意留我一人!让我什么事儿都要听他的!”

    沈浩然浅浅一笑,默默捡起地上的马鞭递给语塞的浩鹄,摆了摆手独自跟上她的脚步,轻声劝慰道:“罢了,长兄如父,令兄如此必然有他的道理。何况,你还有我啊。”见她行入花廊,走上亭台,抓起茶杯,猛灌自己喝下整杯凉茶,倒呛得咳嗽,倏忽憋红了脸的狼狈样,沈浩然轻拍着她的背,摇头笑道:“那燕王府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把你吓成这般模样?”

    “小姐,”钱蓉从花捶门而入,快速走来,连忙递上手中的丝帕说,“王爷已在门口了,您是否更衣前去相迎?”

    “谁请他来的?”易寯羽一把夺过手绢,轻拭着嘴角,看着钱蓉摇头,柳眉微蹙沉吟片刻,转身对沈浩然浅笑道,“哥哥先帮我应承,我去去就来。”

    “三日后才是他的生辰,怎的今日会来你的府邸?”沈浩然听着渐近的小厮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转身望向不远处那玄色衣衫,剑眉微动,声音立刻沉了几分,“去吧,这里有我。”

    易寯羽看着渐行渐近的人影迅速转身,狐眼一挑,痞笑到:“走吧,蓉儿”。

    明明眼见自己前来,却即刻转身离去,这妮子是什么意思!虽有不悦,赵棣依旧唇角微微上扬,淡然前行,看着沈浩然欠身拱手请安的客套还是微叹了口气。

    “沈兄也在,”赵棣一甩长袖,拿起亭中石桌上的描金雪玉瓷杯,浅声笑道,“坐于轿中见两位飞骑扬起红尘一片,不知是从何处来呢?易姑娘的臂伤已经好全了吗?”

    “天朗气清,王爷也来这儿欣赏百花艳景吗?”沈浩然俯下身手指画廊石壁上的浮雕浅笑道,“无论是外墙青瓦,还是内庭壁砖皆刻有百态世界:花鸟鱼虫,莺歌燕舞,无不栩栩如生。王爷你看,这壁上的《西施浣纱》,不仅构图精巧,人物生动,就连溪旁柳树上的家雀也翩然生姿,仿佛活了起来,盈盈浅唱。真是精致啊。”

    赵棣抿了口茶,凤眸一凛,紧盯着环顾左右而言它、嬉笑不已的沈浩然,不禁微怒,扣下杯盖,冷笑一声:“沈兄好情致,看的真仔细啊。”

    “传言易宅曾因宅邸超亲王宅院,惹得圣上恼怒不已。看眼前花株过千,亭台拱廊,莲湖浮桥,飞檐转阁更是数不胜数,听说易少主所居之‘摘星楼’之檐廊壁画亦出自如意画馆,如此确实有僭越之嫌。”沈浩然话锋一转,浅笑道,“王爷可知,是何人使得圣上息怒,易宅得以保全的?”

    赵棣放下茶杯,短暂一怔,挑眉反问:“沈兄耳听八方,想必知晓答案,何苦来问本王呢?”

    “王爷谬赞,”沈浩然缓缓走上前,正对上赵棣冷焰凤眸,轻声浅笑道,“任谁能比得过王爷呢?您看那原在东南角开得荼蘼的血红木棉,过不多久恐也只会剩下低矮树桩了。王爷看不过眼的东西果然都如此短暂么?那次城郊雪地遇刺,谁敢说又不是无声的警告呢?”

    “沈家金号固然是宫廷供奉的不二人选,不过易宅如今如耀天光焰,也难免有人心生怨恨。”赵棣向他又走近几步,薄唇微弯,低声浅笑:“那蓝颜簪是巧夺天工……可你听说过王浩之名吗?那个道士迷了她的心窍,死了不算,竟还让她每年去观中只着琼华为他守丧,岁岁不断,痴心如此,真叫人感叹。”

    “他救过我的性命,我不过每年在其忌日祭奠以作缅怀,”一身水晶碧色长裙的易寯羽行之无声,悄然走到廊前,狐眼紧盯着二人,挺翘樱唇无一丝暖意,漠然道,“王爷连这些细微枝节也打听的如此清楚,寯羽不过小小女子,王爷如此关心真是大可不必。”

    沈浩然转身走下台阶,独自缓步行至木棉桩前,兀自浅叹:“因树为名,今树亦枯也。”

    看不见他的神情,侧耳只听他沉吟默叹,回首之间,那人仰首远望,白衣如画,风动袍角青竹,身旁百花盛放,香气了却尘世所有痕迹。轻唤一声“哥哥”,却只得一句“天色已晚,再留不便”的借口,携一身皓白匆匆离去。

    “三日后我自会盛装携礼登门,王爷还是回去吧。”易寯羽合上美目轻叹,“蓉儿,送王爷……”

    “不必勉强,”赵棣走上前打断她,凤眸微垂,轻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伤。”

    “伤?什么伤?我为王爷伤过吗?”易寯羽走上前,蹙紧双眉,猛然撩开左袖,那血褐色长痂赫然立于玉白藕臂上,那样鲜艳、那样丑陋。

    “为你挡箭如何?鲜血染红夹袄如何?也许永远存留的长疤又如何?你是怎样待我的?”易寯羽一声苦笑,理好袖纱,狐眼微红,泣音微颤,“赵棣,你是人中龙凤不假,可我易寯羽绝不是攀附的藤蔓,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慰问’。”

    橘色夕阳熹微,将她背影强拉得决绝纤长,水晶碧的纱裙凌风舞动更像刀剑锋刃。

    那样冰冷,那样无情。

    “我……”明明关怀,为何吐不出口;明明悸动,为何又覆万丈冰雪。赵棣静静从袖中拿出那瓶向太医院求了许久的贡药——雪肌凝萃膏,默然轻放在冰冷石桌上,希望再现那白璧无瑕。

前章 第十二节

    朦胧月色正好,薄薄一层银色洒满尘世,星辰光熠缀满摘星楼上如水晶般亮碧的纱裙之上,煦风拂动她万千乌发荡于空中,更衬得雪色肌肤愈加润泽透亮,狐眼闭合仿佛正细听风声。

    “主子”,浩鹄望着她独立于月光中的遗世背影也不禁劝慰,“戌时将过,莫把肠胃饿坏了。”

    狐眼微睁,浅棕色流光明媚,起身挥开袍角,扶着吊脚檐轻身一跃,立于手掌宽的乌木廊栏之上,背手答曰:“我没事,他还在那么?”

    “是,主子可要去看看么?”浩鹄拿起搭在一旁镂金屏风上的青锦捋金流云斗篷又走近了些,“大宛驹已经备好了。”

    “好,”易寯羽跃下栏杆,走上前接过斗篷,系在肩头,道:“让膳房开始准备着吧,我去找他。”

    浩鹄关上门,走近低声问道:“不需要人跟着您吗?”

    “这世上还有几人能近我身。”

    对崖竹楼旁,沈浩然一身雪白融于墨色夜景中竟也不显突兀。春夜寂寥,空旷山谷间只闻得他一人喃喃自语。

    “王浩……王浩……”

    白袍飞扬的他双目虚焦,脑中反复回想着这个莫名有些恼怒的名字,默默注视脚下的白色钢索,眼前渐渐浮现不久之前那场绚烂的惊心莺舞。飘逸灵动的莹蓝回忆不禁令人自扬嘴角,清澈甘冽的嗓音吟唱的《菩萨蛮》音犹在耳。

    “梅花吹入谁家笛,行云半夜凝空碧。欹枕不成瞑,关山人未还。声随幽怨绝,云断澄霜月。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独自唱诵整首词,才发现哪怕只闻一遍,曲调竟也能记得如此清晰,浅笑良久,仰首望向满天星斗眼前竟还是那人一双魅惑狐眼闪动,不自主又叹一声。

    身后马蹄声逐渐清晰,能听见马因狂奔不停喘着粗气,远远望去只见皓白月色下黑影上金光熠动,夜幕之中仿若一条金龙游走。

    易寯羽勒住马,快步跑上前,不远处那因猎猎狂风将发丝吹乱、独坐崖边而显得愈发伶俜的背影不知为何在如此阑珊的月色中让人莫名忧心。

    “初春狂风依旧凛冽,”易寯羽解下斗篷俯身披在他的肩头,指触一瞬幽寒,不禁埋怨,“不冷吗?”

    沈浩然看着绣纹精细的云锦斗篷,因它的温暖而浅笑,拉着她坐在身旁,问道:“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禁不住他温柔目光凝视,易寯羽偏头抿了下唇,轻声道:“这是你我初次见面的地方。”

    侧身寻着那媚眼含羞的目光,继而又问:“为何来寻我?”

    怔住,一时语塞,低头不答。

    沈浩然紧握着她的手,让温暖度过掌心直到胸膛,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追问道:“只是因为我像他么?”

    炽热的目光,紧握的双手,一针见血的质问让她愕然,双颊即刻嫣红一片。手心止不住的冒汗,愣看近在咫尺的面容,支吾道:“只是想见你。”

    “是想这张脸,还是想这个人?”见她脸红心中便已有答案,但最希望她亲口说出。

    “你……你……你管我!”易寯羽勉强含糊其辞,猛地抽回手,站起身,指着脚下万丈深渊终于寻到借口,“这儿这么高……你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沈浩然看她无法自圆其说,心中却是畅快不少,便也跟着站起身,将肩上的斗篷解下为她披上,系好丝带,低头浅笑道:“这儿风大,走吧。”

    夜色随着微风逐渐变得幽暗,薄云渐渐遮住月与星光。白天景致不错的密林,到了此刻却静谧得可怕,两人仅依靠挂在大宛驹脖前的夜明珠照亮前方的路,缓缓并驾齐驱。

    昂首紧握缰绳的易寯羽因夜明珠散出青光衬得愈发纤美,轻逸的纱裙由莹莹光亮映出清波般的流动华彩,斗篷上的金碧绣纹随着马匹走动像是萤火虫般翼动飞舞。

    “深夜密林最易迷失方向,你竟也什么都不怕的这般找过来。”沈浩然看向她的光华侧颜,那丝丝缕缕发尖缭绕细白脖颈,更显她如妖般惑人心智。他努力撇过自己的目光看向前方一片漆黑,一声浅浅低叹,“你一个女子……原不必这般逞强。”

    “小时候总是怕黑,定要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才能安心入睡。后来……许是行商多年的缘故,慢慢也觉得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易寯羽侧身正好迎上沈浩然的目光,浅浅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像个女子,总是胆大妄为、不受约束。可是……烦了我么?”

    “只是觉得夜色已深,无论是谁,独行在这不见人迹的荒林之中总是不安全的,更何况你只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纤弱女子。”沈浩然看她一脸无谓模样,也不得不强笑一句,“不过匆匆数面,你竟学起了夜奔的红拂,还真是胆大妄为。”

    “有些女子,可以为了陈腐的规矩忍受脚底似针锥痛至老;有的女子,可以为了国家大义舍身忘己哪怕一生孤苦;而我,不想只是因为什么规矩而囿于方寸闺房,也不想因为什么所谓应该而放弃心中所系。”易寯羽看向不远处的城郭灯火,解下斗篷系在鞍鞯上,抓紧马缰,挺身傲娇笑道,“这辈子只怕不能随心,剩下的,什么都不能阻隔。”

    音落挥鞭,大宛驹携夜明珠向前飞奔而去,像极了颗光芒万丈却又迅速陨落的流星。莹碧色纤长纱裙迅速绽放,仿若马蹄下的不是青草而是朵朵碧色浮莲,飘飞无拘,随风飘舞又随风而逝。

    “驾!”他双眼含笑,紧随那株浮云之后,别样明媚。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易宅门前,易寯羽先下马走到沈浩然身旁,朱唇微启,像是要说什么,单手拢了拢纷乱的发丝,最终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只是颊上露出似微醺般的浅妃色。

    沈浩然见她如此也翻身下马,望她往常如夏火般娇艳的眼神渐渐沉静如深潭,发丝掠过挺翘红唇浅纹只勾得一个尴尬笑容。两人同说出一个“你”字,又同时怔住,四目相对,片刻悸动后却同时傻笑起来。

    听得动静,浩鹄和钱蓉一齐赶往前门,见此情形,钱蓉即刻走上前行礼浅笑道:“禀少主,庖厨今日备了血燕阿胶蜜枣羹、四果蒸驼峰、凤竹鸭舌等十数道晚餐,子时将过,您是否现在用呢?沈公子可一同前去吗?”

    “我们竟一起亏着肠胃到现在!”沈浩然摇头叹道,“我与你同去?”

    “十数道菜,你不与我同去难道还要我一人配着月光独享吗?”易寯羽低头走上前拉住他的长袖,调笑道,“红拂女抓住你了,罚你陪我一起吃饭。”

    沈浩然低头循着她动人目光,拱手笑道:“小将李靖领罚。”

    闻得如此,浩鹄一行护卫也浅浅低笑,躬身迎两人一同入府。

    风吹浮云逝,高十数丈的六层摘星楼影入漫天星光,享尽银白月华。

    易寯羽、沈浩然正举杯谈笑风生,一个素锦女子却快步跑上楼梯,附耳低声向武卫长浩鹄禀奏事宜。

    “当真?”浩鹄怔道,“可立即飞鸽传书了?”

    “按少主吩咐,已将其移至冰窖,也立即飞鸽传书给公子了。”女子答道。

    浩鹄点点头,摆手让其退下,独自敲门行至里间,隔着金骨翠玉屏风向前廊檐下的易寯羽行礼道:“禀少主,蟠龙纹罗已然开花。”

    易寯羽倏地放下手中金杯,睁大双眸,不敢相信似的起身追问道:“是真的吗?”

    “奴不敢有所欺瞒。”浩鹄笑着高声回禀道,“已按您吩咐将其移至冰窖中。”

    “蟠龙纹罗?”这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沈浩然放下银筷,起身问道,“是什么让你如此高兴?”

    “你随我来便知。”易寯羽笑答,拉住沈浩然的手便向门外跑去。

    “慢点!”沈浩然也由着她,看她难得如此喜悦心里竟也跟着欢喜。

前章 第十三节

    原以为这般稀有的花卉该是在百花苑的僻静处或是某个机关重重的暗格内,却没想到随着她奔走只是到了一个冰窖门口。接过家奴递上的一件墨色狼裘,沈浩然与易寯羽一起手执夜明珠沿着漫长的冰廊走向黑暗的冰窖深处。

    “好冷啊!”沈浩然又紧了紧身上的墨色皮裘,随着易寯羽不断走向冰窖深处,看她不惧寒冷面上笑容不减,又问一句,“什么花必须要放到这?”

    “蟠龙纹罗只在月光下生长,藤蔓附在血玉昙花上,依靠昙花的生命存活。而血玉昙花五年才的开放一次,且在子时开花,花期有且只有半个时辰,蟠龙纹罗只有在其盛开之时顺其花蕊中心种下,以人血引之,才能生根发芽。”易寯羽朝通红的双手呵气,接着说,“此花喜阴贪阳,只有用金质花盆长久至于月光之下,才能保其不衰。而它开花之时便是血玉昙花叶败根枯之日,七彩花瓣细弱,香气浓郁且短暂,但有剧毒。只有让其瞬间冰冻,置于万年寒玉制成的锦盒中,才能保留其完好。”

    “此花剧毒难活,为何你还要煞费苦心的将它培育出来?”沈浩然蹙眉问道。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此种花卉,一时间也弄不清真假。

    “此花原是楼兰古国的护国神花,一向由原皇室掌控,我也是几经辗转才得到几颗种子想要尽力一试。蟠龙纹罗茎叶根皆有剧毒,其毒更在鸩毒、鹤顶红之上,若沁在水中为人所饮,瞬间可致人死亡,绝无解药。”易寯羽停下脚步看着睫毛上也沾染薄霜的沈浩然笑道,“但是它的花和种子却有灭蛊、起死回生的神效。”

    “少主,到了。”浩鹄命人掀开厚厚狼裘,只见一个两尺见方、覆有薄霜、晶莹剔透的玉盒内有一株青紫色龙形花株。藤蔓攀满整个盒璧,藤蔓交错间是金色卷叶,零星点缀几朵七彩拇指大小的五瓣花。

    “毒为世间之最,克蛊掌生死。”沈浩然不禁叹道,“谁有了此花岂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宁儿曾与盐帮不睦,被人暗下了蛊毒,幸有此花的种子相救,保命延活至今。”易寯羽说话时分,浩鹄已将寒玉盒装进一个黑色箱子中,往窖外抬去。沈浩然侧目留意到那个黑色箱子箱壁厚实紧密,里面还放有裘缎保温。才只看了一眼的宝贝,这么着急是要给谁送去。

    “正如你所说,若谁有了此花便可操纵天下。”易寯羽走上前,拉住沈浩然同样冰冷的手往回走,“此花特别,可并不是它所愿。就像刀剑,有人说那是屠杀的利器,有人说那是正义的护卫,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

    “血玉昙花生在蜀中,一万株昙花中才有一棵;万年寒玉只在极北,从应天就算是骑马不眠不休也需几年采得;十数丈高的摘星楼夜夜独享月光……原来都是为了这株‘只在人心’!”沈浩然突然觉得不寒而栗,他想抽回手,却发现指尖早已冷得没有知觉,而那种麻木的感觉正顺着手掌蔓延至全身。

    “此花乃是万恶根源,皇室、侠客、贵族、杀手无不争夺,楼兰亦因此而灭。可我只不过想用它保命罢了……”易寯羽搂住沈浩然逐渐瘫倒的身躯,无双狐眼里只有失望,“原来你也跟世人一样,盼我成花,操纵天下……”

    春夜漫漫,易寯羽驱散所有奴仆,独自坐在围廊旁,初开的粉色樱花撒满了她如宝石般透亮莹绿的罗裙,乌发如纱,浅浅敷在如月色一般皓白的肌肤上,只是那双眸中的疲惫与无奈略失生机。

    深厚的内力赋予她超乎常人的听觉,一个稳重男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猛然回头看去,那人隐在廊檐阴影中,未看得清摸样,只是透过月光照清他银线织锦长袍一角带有滚金龙的襟边。男子渐渐走近,舒缓不令人察觉的吐纳也显示出他内力的深厚。

    “这里面就是情人蛊,只要你愿意,他会一生一世只爱你。”男子走上前递给易寯羽一个蓝金锦盒,冷淡的口吻令人分辨不清他的深意,“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你也会叹惋。”

    易寯羽斜睨他手中的盒子,轻笑道:“我是要他对爱情忠贞,但不是要他做爱情的奴隶。你以为天下之大,还有争得过我的人么?”

    “蟠龙纹罗是种需要长久伺候方能开的花朵,你却每日以人血饲之,催的花开,使其药力减半,我倒还真不懂你的意思了。”男子将锦盒又收回长袖之中,纤长手指拂去她肩头的几瓣残花,又道,“你那么辛苦才学成的迷魂术,今日白白用在一个路人身上。”

    “千金难买小爷乐意。”易寯羽耸肩躲开男子的动作,一转眼又瞥见那半截木棉,调笑道,“哪天用你院里那株三色堇填了木棉的位置吧,省得我看了生气。”

    “呵,我那么多金贵的花草,都来给你的心情添色了。”男子浅笑道,“你忘了,应天的气候种不成木棉更养不活三色堇。”

    一语言罢,男子便如来时一般退回阴影中,魍魉般迅速消失在昏昏月色中。

    “卯时将至,天又快亮了。”易寯羽起身看向晨昏交替的迷蒙东方笑得别有深意。

    “你到底是谁!”沈浩然大吼一声恍然从梦中醒来,定睛环顾才发现已回到自己卧房安歇,刺眼的阳光已透过窗棂直射到枕边。

    一直守在门外的灵儿听见声响急忙推门而入,看着正出神的公子问道:“公子,您醒了?小的去给您端醒酒汤来吧?”

    “灵儿,”沈浩然掀被走下榻,几步走上前追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端什么醒酒汤?”

    “昨晚约莫丑时二刻,因为您喝得酩酊大醉不能骑马归来,易宅的浩鹄奉了易大小姐的命令驱车送您回来的。”灵儿仔细回忆道,“您当时浑身酒气,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易少主的名字,又吵又闹不肯就寝呢。”

    “浑身酒气?还又吵又闹!”沈浩然清楚地记得,昨晚喝的是亦力把里进贡的紫玉葡萄酒,因酒品上佳他只细细品了两三杯,怎么可能醉得不省人事?还有,冰窖呢?蟠龙纹罗呢?

    “是啊,您一直反复问着‘你爱王浩吗’、‘是不是还想着他’、‘忘了他……’之类的酒后荒谬之言。”灵儿见沈浩然愣神不语,进而又问,“您是不是睡糊涂都不记得了?要不我还是给您盛碗醒酒汤吧?”

    不敢相信现状的沈浩然揉着太阳穴颓然问道:“你说是浩鹄送我来的?他还说了什么?”

    “嗯,他的原话是‘小姐次日有要紧事,又是女儿家不方便,特命我将公子送回。’”灵儿又锱铢必较的补上一句,“还有说‘公子饮酒许是多了些,醒来或许不适,还是备碗醒酒汤为好。’”

    “怎么可能呢……”难道昨日蟠龙纹罗之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么?

前章 第十四节

    “王爷,少主现下不待客……王爷!王爷!”

    在百花苑中戍卫的浩鹄远远听见小厮的喊声,不禁蹙眉绕过长廊向声音来向探去,只见来人一身苍色丝缎长袍、身上银丝团花朵朵,冰种玉配上黄金丝绦系在浅银色的腰带左旁。这一身行头,直愣愣闯进别人家,除了那位燕王殿下还有谁。

    “少主昨日烦心至今晨才睡,这冤家怎么又来烦人!”浩然独自喃念道,心中虽有千百般不悦,还是客套微笑令小厮退下,拱手行礼上前,轻声拒道:“王爷留步。小姐身体微恙,实在不能觐见王爷,求王爷宅心轻恕。”

    赵棣轻叹一声,斜睨跟在身旁手执箱子的随从。只见那厮点头授意,大步走上前,高声笑道:“明日是我家王爷的寿辰,王爷这是忙中抽闲,推脱了多少达官贵人,特地向来看望你家少主。得知你家少主身子不好,求医托人、捡金挑贵,准备了这一箱子东西。常言道‘礼轻情意重’,你这厮怎的这么不懂规矩、不通情理……”

    借着随从拖住浩鹄,赵棣向后退了几步,一个机灵侧身从矮廊旁翻身,秘进百花苑中。

    初春的应天总是红日高悬,碧晴万里。喜欢温柔阳光轻抚的易寯羽,命人将虎皮榻抬至苑中,雪白鹤羽被浅盖肩头,整个人沁在花香四溢中小憩。许是嫌午时阳光有些晃眼,她还特意用丝帕遮住脸。一夜未眠的疲累让她仿佛没有因不远处的争执而扰了安适温暖的梦乡。

    匆匆穿过繁密花林,一把纸扇撩开重重花障,只见不远处一雪白床榻。微风、身动,晃下片片花瓣尽撒榻上:红的是火,烧得妖媚;粉的是霞,沁透雪白翼羽……整座床榻像是漂浮在花海上的浮岛,而那榻上,乌发不羁散乱、玉臂垂鬓者正是岛上不染人间纤尘的仙子。

    除了微风,赵棣只闻得自己的脚步声,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两指衔住易寯羽的面纱,又轻又缓的牵动丝巾。只见玉白额头下峨眉微蹙,纤长狐眼轻转,玉鼻阖动,两瓣朱唇微启,一缕乌发自鬓边而下,将她的侧脸勾勒的近乎完美。

    赵棣突然觉得心中一滞,眼前浮现的尽是她不可方物的笑靥,徐徐俯身凑上那淡红薄唇、缓缓合上那狭长凤眸。

    鼻尖馨香,心若擂鼓。

    天地之大,仿佛只有这方寸间方能使狂躁的魂沉静如水,那些或血腥、或悲痛的回忆也渐渐晦暗……有她便好!

    赵棣马上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惊得一颤,起身稳住呼吸,像是做贼一般将攥在手中的丝帕拉扯平整,重新覆上她面。正欲转身离去,余光看到那支出羽被的一段雪臂,俯下身正想为她掖好被脚却看见那臂膀上微微隆起弯曲褐红的细长箭伤。倏地想起她那日厉声质问——“你是怎样待我的”。赵棣不禁黯然伤怀,独自叹了句:“你知道的……”看着她熟睡的侧脸,渐渐放下身旁层层花枝,缓步向后退,唇边一记浅笑久久未消。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弥,易寯羽缓缓支撑坐起,面上的丝帕飘飘而落,她看着赵棣来时的路,垂目微叹,若有所思。

    “少主,”浩鹄托着木盒穿过百花林渐渐走近,行礼道,“燕王刚送来的,旁的也便罢了,只这一样,还是请少主亲观。”

    次日清晨,阳光清朗,沈浩然早早来到百花苑廊下等候佳人。

    “沈公子请品茶稍等,小姐尚在更衣。”浩鹄领侍女为沈浩然献茶,为其在石凳上铺上软垫,笑问,“敢问一句,易门外那辆松纹雪青色双骑马车可是沈宅所有?”

    挥袍落座,沈浩然望着眼前愈加繁盛百花苑景,拿起茶抿了一口,道:“不错。”

    “哦……”浩鹄低头浅笑一声,“王爷寿诞,白马双骑、金车玉顶……会不会太显眼了?”

    沈浩然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入花林之中,抬手轻抚一朵初放白玉兰,侧身问道:“此花名曰‘金顶带’,初放时青玉色花托、雪玉色花瓣,与其它玉兰相较并无任何特别之处。静静韬光养晦,只待盛放之时,片片玉质花瓣皆有金色边顶,美若神笔点缀。你能说它就一定比不上花王牡丹吗?”

    “小的不敢。”浩鹄立即明白他话中所指,拱手浅笑而退,只留他一人独占春景。

    “沈大哥!”清丽舒雅的女音从楼上传来,沈浩然抬头一望却发现那人盛装竟坐在顶楼栏杆之上。

    “沈大哥!”易寯羽微笑向下望去,大声说道,“我若跳下来,你敢接住我么?”

    这妮子!看她竟然又之生死于身外,沈浩然快速走近,仰首厉声对曰:“你手伤才好,怎的又如此胡闹!”

    沈浩然越生气,自己越高兴。易寯羽不怒反笑,站起身,展开双臂,大声喊道:“接住我!”

    七彩纱裙飘飞如羽,煞光天际霓彩,纤长飘带挽在腕上,凌空而下,恰若九天仙子降临凡尘,乌黑发丝微拢,并无半片装饰,却更显娇颜如玉晶莹透亮。最好的还数那不沾烦忧的笑靥,纯甄得动人心魄。

    无一刹那的思虑犹豫,沈浩然张开双臂狂奔而去,稳稳接住坠落的仙人,两人一同倒向缤纷花草,也许注定他的怀抱才是她一生最安稳的归宿。

    “哈哈哈……”任他紧紧锁住自己,凝视他因盛怒而瞪圆的双目,易寯羽却止不住地笑,珍珠落雨盘般的笑声荡在花丛之中,也击中他的灵魂。

    “你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经思虑,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沈浩然恼怒地责备在她看来却柔情千万,凌厉眼神也附真挚关怀。

    飘落的樱花瓣撒在发梢,肩头,裙尾……

    秋水无痕,楚楚动人。

    “我原想着沈大哥如玉般温润的性子该是不会恼的,这才放胆胡闹。哥哥若真恼了我,我便将此物送给哥哥,只当是赔罪了。”易寯羽起身笑道,“还请哥哥宽宏。”说罢便从丝衿中拿出一张绣着格桑花的丝帕递给沈浩然。

    沈浩然佯装生气,盘腿坐在地上接过丝帕打开一瞧:一块形似昙花的墨色雕饰。他反复摩挲着那墨色昙花,只觉得不似玉般清透,也不似木般纹路细致,格外的温润细腻,又迎着光看,那墨色昙花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血红色,由黑色相衬格外鲜艳。

    “这是什么好东西?我竟从未见过!”沈浩然由易寯羽扶起身,余光一斜才发现易寯羽身上也有同样一块。

    “天下奇珍竟还有哥哥没见过的?”易寯羽莞尔一笑,“前些日子宁儿去福建巡视,有位客商送了一颗女子双拳大小的黑色珍珠。传说是千年海贝所产,珠子取出来的时候,那母贝流着赤红鲜血,真当是神物呢。宁儿约莫着我会喜欢,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送到应天。我瞧若单个珠子也是无趣,便请能工巧匠从中间劈开,用左右两半制成了一对玲珑昙花。”

    不由沈浩然分辨,易寯羽夺过吊坠便将其系在了沈浩然的玉带上,拍手笑道:“哥哥这碧金丝袍再配上天下无双的吊坠……啧啧,郎艳独绝,举世无二!”

    沈浩然也不恼,浅笑着拍了拍身上的残花,边向廊外走边道:“我刚瞧见昙花背面刻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你让他们刻的?”

    “是啊,哥哥觉得有什么不妥么?”易寯羽走在其后,听他浅浅一声叹息,追到他身旁笑道,“昙花千年只为韦陀,只有《上邪》深情才能与昙花相配。两玦本就同属一心,千年相待,只为一世同心。”

    “我不想做别人的影子,更不想做你台本中的戏子。”沈浩然停驻脚步,多情桃花眼直视易寯羽,微蹙眉轻声问道,“羽儿……你这千年相待,是为燕王一怒还是当真有携手共世之心?”

    “我原想着直说会显得轻浮,现下看来,不说倒是引来你种种猜忌,我一个女子为你用心用情至此却换来……”易寯羽似欲言又止般蹙眉擒泪,一挥袖怒道,“你若是讨厌,扔了也无妨。”

    “羽儿……”沈浩然奔上前,快几步,总算抓住她长袖一角,柔声赔笑,“是你的好来的太快,我又贼心多疑些,偏今儿去的又是那般王府。你是知道我的,我平日里哪会这般糊涂惹你伤心?”

    “哼!”易寯羽扬手抽回丝袖,背过身努嘴怨道,“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醉。天下只有你会这么欺负我!你若是多疑,我便把这劳什子扔了也罢!”

    沈浩然见她转身就要来抢,连忙后退一步,将吊坠牢牢抓在手中,调笑道:“是是是!是我不好!可这千年同心你怎的说扔就扔了呢?况且这天色将晚,赴宴迟了可不好。”

前章 第十五节

    浩鹄和沈浩然的贴身小厮灵儿骑马在前开路,易寯羽同沈浩然坐于白马双骑金骨雪绸的高顶车中,钱蓉坐在枣红色四人小轿跟在侧,四个膀大腰圆的武卫骑马跟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约是申时二刻行至燕王府。

    易寯羽撩开窗帘一瞧,燕王府外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管家在廊下支了桌像是正写着什么,在其身后小厮们要么在为客人引路,要么正向府内搬着各色礼物。车夫勒住马,搬了脚凳过来撑开门帘,灵儿、钱蓉赶忙扶两位主子下车往府里走。

    管家斜眼一瞥,立刻放下笔,理好袍角起身拱手相迎道:“见过沈公子,这位想必就是易少主了,请两位贵客恕我未曾远迎。”

    “客气,”沈浩然略笑笑,转身看着灵儿和浩鹄手中的礼盒道,“这是我和羽儿精心挑选的礼物,请王爷笑纳。”

    管家像是愣了一下,低头浅笑,手一挥,布衣小厮行礼接过礼物往府内走。管家走上前躬身低笑道:“易少主,王爷吩咐,不论您送了什么,王爷都要第一眼见到,小的实在无权看管……”

    “我小门小户奉上的东西只怕不能入王爷的眼呢,不过王爷格外叮嘱,我双手敬上便是。”易寯羽笑道,“王府金碧辉煌,想我本是草芥,怕是不知规矩、行事莽撞,还请王爷不要介意才好。”

    “小姐言重了,”管家拱手摇头笑了笑,“今日王府王臣贵胄甚多,王爷特意安排了好座位,两位请。”

    管家躬身领路,钱蓉扶着易寯羽与沈浩然并肩走在前,灵儿、浩鹄跟在后。一行人穿数条走廊,过数座假山,乘船约莫半个时辰才得进了园子。等听见歌舞之声,见到宾客种种便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管家一路逢山遇水倾情介绍,哪是藕玉榭,哪是莉香苑……他见易寯羽像是听腻打了个哈欠,即刻上前赔笑:“辛苦两位走了这么久,这院子是陛下为王爷新诞所赐,新修的路有些偏远。再往前走些许,有条樱花、桃花铺的小道,路尽头便是水月阁,王爷就在那里等候。小的便送到此,请两位自便吧,告退了。”

    “有劳!”沈浩然点头浅笑,灵儿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递到管家跟前。

    管家抬头一看,连连摆手道:“沈公子真是折煞小的了,万不敢受,万不敢受!小的告辞了。”

    沈浩然看着管家离去突然“噗嗤”一声笑道:“你这妮子都快睡着了吧,一路尽是睡眼惺忪,太失礼了。”

    “那人真真是无趣极了,走这么远的路也不给派个轿子,我的腿都走酸了。”易寯羽嘟着嘴,拉着墨昙吊坠的金色穗子嗔道,“不许笑我!”

    “好好好,不笑,”沈浩然看着不远处的花瓣路说,“不若你先去,过片刻我再入席。”

    “好吧,那你快些。”易寯羽不舍的松开手,浅笑着挥手道别,由钱蓉浩鹄相陪缓缓离去。

    月高微晕散,云薄细鳞生。逐渐风起,倏地空中传来一记长啾声,一只雪色孔雀盘桓一圈落在那人身旁。伴着阵阵花香,远处那隐约身影像是穿着七彩霓裳,莲步款款踏在粉嫩芬芳之上。

    金色晚霞相称,明媚无方。

    在座宾客无不愕然惊叹,双目紧盯这天仙般的女子飘飘下拜,盈盈细语道:“王爷万安。”说话间,白羽孔雀径直走到红木王位旁一把紫藤椅边抖了抖双翅,直直坐下,闭上眼假寐着。

    赵棣忙醒了醒神,浅笑着快步走上前,双手扶起她,柔声道:“一路风尘,辛苦你了,羽儿。那孔雀也真是通灵,紫藤雕花正是我特为你准备的。”

    “路上只见高楼巍峨,落英缤纷,花香绕鼻,并无半点辛苦,谢王爷关怀。”易寯羽抽回被紧握的双手,尴尬一笑,“王爷寿辰,我这草芥之人本不配登堂入室,只是家兄偶染风寒,为周全礼数特遣民女来此相贺。恭祝王爷千岁金安,福履綏之。”

    “我猜你不喜人多,”赵棣轻声细语道,“这寿宴还有好一阵子方能开始,你若是觉得闷得慌,我让小颜带你去院子里散散心?”

    还不等易寯羽回答,坐在一旁吃酒的晋恭王赵棡便笑道:“四弟别只顾与红颜呢喃畅谈,偏晾着我等兄弟孤身斟酒自酌啊。”

    “是啊,哥哥这也太偏心了,我倒要看是怎样的美人呢!”怀庆公主赵柯放下银筷,绕桌走上前端详一番,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姐姐果真与易公子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更见娇娆妩媚。这身罗裙真是精致,七彩光芒恰似云端霓虹,百鸟百兽花纹皆如米粒般大小星星点点缀在裙边。你瞧,连白羽孔雀都被你的身姿吸引,落座不肯走呢!”

    “虹裳霞披步摇冠,易少主发间虽无半点装饰但更显得超然脱俗、悠飏愈仙!”赵樉笑道,“四弟站在你身旁更显华贵无品了!”

    “哥哥莫笑我了,我自罚一杯还不成么?”赵棣转身拿起小厮手盘上的酒杯笑道,“小王感念各位辛苦到此,先敬各位一杯。”

    “是,谢王爷。”易寯羽低首行礼道,接过钱蓉端来的酒杯与众人同说道,“恭祝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言罢随之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赵棣转过身突然牵起易寯羽的手一同往王位走,易寯羽惊诧之余用力攥了攥手,赵棣却只侧身一笑并无它言。

    “酒烈,莫贪杯。”一句小声叮嘱,赵棣看着她安然落座,缓缓转身回到王座上。

    “易氏财倾天下,”说话者坐于堂下首位,不是旁人,正是开国功勋、当朝大将——吕达的长女,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吕昭菡。只见她珠翠满头、绫罗锦袍,浅施薄粉,顾盼之间,华艳非常。她只手擒着酒杯,浅笑道:“臣女久居闺阁却也略有耳闻,姐姐罗裙非金非银,却价格倾城,像是称为——‘凌烟’!一匹之价不下万金!可姐姐今日的衣裳却更加特别,迎光七彩变幻,清逸飘飞,仿若天女织就。不知叫什么?价格几何呢?”

    “看容貌,这位小姐更年轻韶华,我便忝居了这姐姐称号。”易寯羽浅浅一笑,道,“既然妹妹问起,我也便不瞒妹妹。这衣裳原不是我的,因而我也不知唤作什么,价格如何。一件衣裳罢了,妹妹若喜欢,我派人去寻,若是有缘,寻来便送与妹妹。”

    吕昭菡低头浅笑,放下酒杯道:“姐姐果然……”

    吕昭菡还未说尽沈浩然便轻步上前,拱手行礼道:“沈浩然恭祝王爷千岁金安,福寿绵延。”

    “沈公子有礼了,请上座。”赵棣抬手示意,浅笑道,“前些日子母后还说起沈家金号做工精致非常,胜于内务府的百倍不止。沈家金号乃是皇家供奉,沈公子分身乏术,今日难得两位富比王侯者同临府上,特备薄酒一杯,望两位尽兴而归。”

    沈浩然起身拿起侍儿手中的酒杯,郎声道:“谢王爷费心安排。”

    待沈浩然落座,其余宾客也陆续到场,歌舞丝管之声不绝于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易寯羽看众人交谈甚欢,放下手中酒杯,缓步走到赵棣身旁,行了礼,只手扶着眉边,软声细语道,“王爷,民女前些日子病了许久,今日闻得佳酿,贪多饮得快了些,现下有些不适……”

    “小颜,”赵棣立即唤来青衣近侍,低声嘱咐道,“带小姐到园子里散散心,仔细伺候,切莫怠慢。”

    “谢王爷。”易寯羽行礼笑道,钱蓉扶着,快速退下。

    “是。”小颜行礼答应,带易寯羽从屏风一侧的小道走向园子。

    “少主,”钱蓉紧跟在易寯羽身旁,斜睨着身后不远不近跟屁虫似的小颜,蹙眉低声道,“那小厮还跟着呢。”

    易寯羽一声冷笑,抚开逸斜的花枝,顺着画廊向百花深处走去。倏地,她看见不远处横于小池上的凉亭中似有一个白衣男子,微风中白衣飘飘,不落凡俗。

    “这般僻静处,是谁在哪?”易寯羽停下脚步,转身问,“小颜,你是王爷的近侍,你可知晓?”

    “回易少主的话,那是王爷的胞弟,五殿下赵橚。”小颜躬身走上前,低首道,“殿下不喜喧闹,平日里也无近身伺候之人,今日请了王爷,特在此闲看风景。”

    “吴王真是娴雅,我去瞧瞧。”易寯羽回首浅笑道,“未免惊扰王爷,尔等就在此等我吧。”

    “是。”二人得令行礼目送她只身前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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