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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袍将     台城遗梦txt下载     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七章 瘦水惨剧(下)

    兰子义循声望去只见河面上悠悠的飘来一点灯光,好似火烛,又似萤火,在风中的迷雾里飘忽不定,

    有军士问道:

    “那到底是不是船?我怎么看的这么渗人啊?”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灯光,一群败兵看到河面上莫名其妙的飘来一团火光害怕也是正常,但要是放任这样没有理由的恐惧在人群中蔓延下去,那就用不着贼寇过来消灭兰子义了。

    戚荣勋听到有人瞎说鬼话,放声大骂道:

    “你们这群败兵刚才临阵脱逃也就罢了,现在看到点灯光就如惊弓之鸟被吓得魂不附体,这还得了?

    河上漂的只有船,要不然来的还会是什么?”

    戚荣勋一通大骂把手底下的将士们全都威慑住了,将士们低下头再也不敢胡说,

    倒是仇孝直凑到兰子义耳边悄悄说道:

    “来的是船一准没错,可现在河上都被贼寇霸占了,来的又会是谁的船?我们这样大声喧哗岂不是暴露了自己?”

    在仇孝直一旁的仇文若则说道:

    “贼寇是从北边河上来的,这一路过来都没见有贼寇船只跑到我们前面去,瘦水向南是庐州地界,我看来的说不定是我们的船。”

    兰子义默默看着灯火逐渐从迷雾中现身,没有回答父子两人,

    汇合在渔村里的官军们都已经不约而同的来到码头岸边,出神的望着河面,他们已经忘记了防守,忘记了后面还有贼寇的追兵,兰子义和戚荣勋也没有呵斥他们回去做好防守,或是按照刚才的计划排好队形准备撤离,兰子义倒是思考过是不是该向现在手下这群乱兵下达命令,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就在大家伙目视着河面上的小舸轮廓逐渐现形时,小舸上也多了一点灯火,似乎是有人从船舱里提着灯笼走了出来,接着小舸上就响起了兰子义在熟悉不过的声音:

    “岸上刚才说话的可是戚候爷?”

    戚荣勋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喜上眉梢,他看向旁边兰子义,兰子义也回头冲他小小,说道:

    “是我家三哥。”

    听到船上是自己人的声音后岸上众人终于长舒一口气,桃逐虎则对着小舸挥手喊道:

    “三郎快来,少爷就在这里!”

    听到有兰子义再次船上的桃逐兔连忙动了起来,兰子义可以听到他呵斥船夫使劲摇桨,尽快靠岸,小船在桃逐兔的催促下比刚才划得更快,快到岸边时桃逐虎也不等船抛锚停稳,就一步跃出,跳上岸来,差点没站稳栽回水里去,幸好兰子义在得知来的船是桃逐兔时候就已经带人下马,刚好抓住上岸的桃逐兔,

    兰子义与桃家兄弟三人从分开之后首次又团聚在一起,虽然只是短短一天时间,可是兰子义却感觉比一年还好长,兰子义与桃逐虎、桃逐鹿臂膀套着臂膀,将桃逐兔搂在中间喜极而泣,兰子义哭的伤心,哭的痛心,积累了一夜的压力和委屈都在这时候被宣泄了出来,

    刚一下船的桃逐兔还没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兰子义抱住痛哭,一时间懵在原地,而仇孝直则附在旁边护送他的一个辑虎营战士耳旁私语,看起来是在下达什么命令,

    桃逐虎跟着兰子义默默地落了两行泪后便将兰子义止住,桃逐虎说道:

    “少爷,别哭了!将士们可都还看着呢。”

    兰子义听到这话放开了桃逐兔,擦了擦眼泪将自己的哽咽了回去,但兰子义的手还是紧紧的抓着桃逐兔的臂膀,兰子义说道:

    “三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桃逐兔还是有些楞,他不解得问道:

    “少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为什么就见不到我了呢?”

    然后桃逐兔又看了看周围,满眼全是丢盔弃甲的禁军战士,各个身上不是血迹就是伤口,在看桃逐虎,他的左腿上正在往出渗血。

    桃逐兔看到桃逐虎的伤口惊讶的问道:

    “大哥你的腿怎么了?”

    桃逐虎闻言有意识的将自己受伤的腿向后缩了缩,嘴上说道:

    “没事没事,只是点皮外伤,三郎不要担心。”

    桃逐兔本想弯腰去看桃逐虎的伤口,却被桃逐虎拦住,这时只能干着急道:

    “大哥你那伤口哪里是皮外伤,明明是中箭了。”

    说道这里桃逐兔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扫视了一边周围人,然后惊讶的问道:

    “你们这幅样子难道是遇到贼寇了?”

    听到这话后不光是站在桃逐兔面前的兰子义,周围的将士都叹了一口气,兰子义更是把目光撇到一旁,低下头的同时又点了点头,

    桃逐兔并没有把心思去体会众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感情,他接着追问道:

    “那我在河上看到的火光,听到的声响,还有现在的喊杀声都是贼寇杀来的声音了?”

    兰子义被桃逐兔的问话刺痛了心神,无奈的点了点头,

    桃逐兔看了一眼后面跟来的队伍,又问道:

    “那辑虎营呢?为何不见李将军?戚候在这里神机营又在哪?我们的大军呢?”

    桃逐兔这样的问话已经不仅仅是刺痛兰子义了,他这么做是在揭兰子义的伤疤,刚刚被兰子义抛在身后的两个京军营又被桃逐兔的问话勾回兰子义眼前,

    兰子义抓在桃逐兔身上的手慢慢地滑下,随之而出的是兰子义沮丧又无力的声音

    “没了,全都没了!”

    桃逐兔再迟钝听到这里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周围的将士,只是说道:

    “我本是着急回来告诉少爷德王动向的,没想到德王未到,少爷已经兵败了。“

    听到兵败二字兰子义明显打了一个激灵,站在一旁的戚荣勋则问道:

    “桃三将军是说自己联系到了德王?”

    桃逐兔听到戚荣勋问话,答道:

    “我并没有见到德王本人,只是南下见到了鱼公公派出来的游骑。”

    仇孝直这时问道:

    “那三郎是带来庐州的援军了?”

    桃逐兔摇摇头说道:

    “那几个游骑把我带的包裹拿走之后给了我这条船,让我先北上回来告诉少爷德王已到的消息,我没有办法只好赶了回来。”

    仇孝直听到这话看了一眼兰子义,见兰子义神情不定,无法交流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他儿子仇文若,父子俩人交换了眼神,都明白桃逐兔携带的天王首级已经被德王弄走了。

    桃逐兔定了定神,看了一眼北边,然后对兰子义说道:

    “少爷,兵败如山倒,我们不能再继续拖延了,你现在赶快上船,我们走水路南撤!”

    听到桃逐兔这话,早在一旁有所准备的仇孝直立马给身后的辑虎营战士递了眼色,几名战士架起兰子义,在身后众军士反应过来之前不由分说的就把兰子义抬到船上,

    兰子义见到桃逐兔本就睹人伤情,刚刚又被桃逐兔好不拐弯抹角的问道辑虎营的情况,心神大动,一个人楞在原地失了神,这时被身后的辑虎营战士架起来,兰子义惊叫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放我下来!”

    辑虎营战士回头看了看仇孝直,得到仇孝直肯定的眼神之后他们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仇孝直随着这几个军士一道鱼贯登上小舸,仇文若看到他父亲如此站在岸上长叹一声,最后不得已跟着自己父亲上船。

    几个军士再加上兰子义与仇家父子登船已经占用了船上一半空间,岸上的军士们见状这才反应过来仇孝直是打算拉着兰子义走水路弃军出逃,纷纷靠向小舸打算登船,

    可桃逐兔带来的船只有一艘,岸上有近千名军士,怎么可能全都拉的下?戚荣勋见状便大声说道:

    “众军听令!莫要惊慌!我们这么多人,这船是没法载下的!“

    死到临头的军士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命令,听到戚荣勋的话军士们愤怒的说道:

    “没法载下所以你们当官的要先上去?凭什么你们上?我们这些丘八难道天生该死吗?”

    戚荣勋还想再解释,可是贼寇的到来却让他没有可能在安抚军士,刚才他们等候在岸边的这一会功夫,贼寇已经赶了过来,并且抵达了村口,北边瘦水河面上也有点点灯火追来,那一定是贼寇水军,那些站的离岸较远的官军见到贼寇到来便掉头逃跑,而站在岸边的军士则争着想要上船,

    桃逐虎本在岸上观望,见到官军不战而散,只想逃命,知道大势已去,便一跃跳上船头,桃逐鹿与桃逐兔紧随其后,

    戚荣勋还在岸上试图重整军队,他下令道:

    “众军士听令,重新组队,先把贼寇赶走再说!”

    这时有军士咒骂道:

    “我听你的去送死才见了鬼呢!我给你做替死鬼,你却逃回去花天酒地,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让我上船!”

    周围军士们附和着这些咒骂声,一并加入到争抢上船的队伍中,不过刚才仇孝直上船后已经将靠岸的缆绳斩断,船夫听到命令已经撑船离岸,

    贼寇已经冲到外围官军跟前开始杀人,戚荣勋看着眼前这些不听命令又推搡拉扯的乱军,然后看了一眼后面已经走动起来的救命船,一咬牙无奈的转身向船上跳去,有军士伸手想要拉住戚荣勋,却被船上射来的箭矢命中,中箭落水,

    官军见到船上的自己人对着自己人放箭,吃惊的难以理解,他们从心底里体会到了被人抛弃的绝望感情,只得拼命跳入水中使劲想要抓住眼前这个浮在水上的救命稻草,嘴里则不停的喊道:

    “卫侯救我!卫侯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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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失魂落魄

    兰子义被人强行架到船上后总算是回过神来,他挣开旁边几乎是挟持他上船的辑虎营战士,来到小舸边缘,刚到传遍兰子义就看到了岸上混乱的场面,桃逐虎与桃逐鹿迎面从岸上跳上船来,

    兰子义望着岸上解下铠甲蜂拥下河的官军将士,努力从脑海中搜寻当前问题的解决方法,可无论是兰子义之前闲暇时读过的兵法韬略还是记忆中落雁关里父兄长辈们的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到过这时该怎么办,

    兰子义只觉得自己脑袋昏沉,两眼发张,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像是幻境一般,一点一点从现实当中剥离出去,那些在岸上挣扎的众生,那些被丢弃的甲胄,那些跳进河里疯狂的想要抓住小船的军士,都像是在梦里发生的一样,一点也不真实,兰子义甚至在想或许眼前这些本来就是假的呢?

    但军士们绝望的叫喊声还是刺穿了包裹在兰子义心间的那层迷雾,刺入了兰子义的灵魂当中,将士们见到兰子义站在船边,大声的叫着:

    “卫侯救我!卫侯救我!”

    兰子义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河中落水的将士,兰子义可以看到他们张口说话,但他们发出的声音却要等到许久之后才能传入兰子义耳中,

    岸上的戚荣勋再也坚持不下去,转身跳上小舸,船上的桃逐鹿见到岸上有人想要拉扯戚荣勋,赶忙放箭,

    戚荣勋在桃逐鹿的掩护下总算是跳到了船上,而岸上留下的官军们则彻底炸开了锅,贼寇已经在众人身后砍杀,而将士们已经没有了回头拼死一战的勇气,他们现在只想着哪里能有逃命的地方,

    兰子义使劲眨了眨眼睛,脑袋里锈蚀在一起的零件好像动了起来,兰子义扭头回去看到在他身后船舱里站着的仇孝直,这一眼看去直接点燃了兰子义心中的怒火,兰子义一步跨去,抓住仇孝直的衣领说道:

    “仇孝直!你临阵脱逃!”

    兰子义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竟然把仇孝直给薅了起来,

    仇孝直看着眼前怒气冲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兰子义,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仇孝直也跑了一夜,光亮的前额现在都涂上了一层厚油脂,河面上的火光打在仇孝直脑门上又反射到兰子义脸上,那种油腻腻的光线照的让人作呕,

    兰子义等着仇孝直,见他没有反应便吼道:

    “你倒是说话啊?刚才为何临阵脱逃?”

    仇孝直被兰子义抓起衣领,脑袋后仰,他目光凛冽,神情异常冷静,

    仇孝直对着兰子义冷冷的说道:

    “在岸上是没活路的,我们必须上船。”

    兰子义听到仇孝直的话怒不可遏,他大声吼道:

    “可你把手下将士全都丢到岸上去了!他们现在正在岸上等死你知不知道?”

    仇孝直并没有发火,他不温不火的答道:

    “船只有一条,上不来的就得死。”

    兰子义听到这句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拳打在仇孝直下巴上,把他打倒在地。

    仇孝直重重撞到船舱壁上,他没有阻拦兰子义,也没有防护自己,站在一旁的仇文若只是把头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没有上来阻止兰子义,

    仇孝直站起身来摸了摸下巴,然后看向兰子义,

    兰子义一拳轰出已经用尽力气,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就差倒在地上,现在只是用力维持自己站在原地,对着仇孝直大吼:

    “那你凭什么就让自己上来?你和那些军士有什么区别吗?”

    说着兰子义甩出手去指了指还在河里挣扎的军士们,

    兰子义本想继续开口咆哮下去,但仇孝直听到兰子义这样的指责没有再继续忍耐下去,他用冰冷的几乎能把河水冻住的声音呵斥兰子义道:

    “我与那些战士并无区别,同样的卫侯你与他们也无区别,我在船上你也在船上,若不走水路你觉得自己今晚能逃得出去吗?”

    仇孝直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敲得兰子义楞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仇孝直没有停止,他接着对兰子义说道:

    “你给了我一拳,你火消了吗?还是说你的愧疚减轻了?没有!卫侯你刚才那一拳并不是给我的,那是给你自己的!“

    然后仇孝直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脸去盘腿坐在船舱里,用手挂在舱壁上像是要把自己安稳下来,

    兰子义看不到仇孝直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说道:

    “无论如何今晚你要活下去,这里不是卫侯你该死的地方,我仇孝直绝不会让你让我让我们死在这里,所以我替你下了命令,卫侯要处罚就尽管处罚我吧,我愿受军法处置,但我要告诉卫侯的是,今后的艰难困苦还有许多,卫侯如果依旧迟疑不进,那可是连死都会死的窝囊的!”

    仇孝直这番话不光是说给兰子义的,这话是说给现在船上所有人的,大家伙都扪心自问,有谁有资格站在船上呢?但要想活下去不站在船上难道要跳进河里去吗?

    兰子义无力的回头看向桃逐虎,想要寻求一丝安慰,

    桃逐虎看到兰子义失落又无助的眼神,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说道:

    “少爷,我在代公账下作战有些时日了,虽然没有遇到过今天这种只身出逃的样子,但我们也逃过命,卫侯不要自责了。“

    兰子义听到就连桃逐虎都这么说,彻底的断了念想,兰子义好像仰天长叹,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船被从岸上拨开后就逐渐远离了河岸上那个屠宰场,但不断有落水的军士游到船边,他们紧紧抓住船只边缘想要爬上船来,但小小的木船装不下难么多人,仅仅是现在穿上的人已经把船压得死沉,都快要跑不起来,

    桃逐兔一边下令穿上的船夫赶快升帆,一边看向兰子义想要寻求命令,

    但兰子义已经彻底没了精神,他靠在船边失神的看着水中挣扎的军士,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

    桃逐兔再看戚荣勋,跳上船来的戚荣勋早就钻入船舱,他坐在船中锤头丧气,也没了指挥全军的声势和勇气。

    这时桃逐虎指着北边说道:

    “那里来人了!”

    果然,河面北边已经亮起了灯光,足以遮蔽河面的贼寇正在顺流南下,而兰子义他们的船只却还被河里没上船的军士拖住,几乎动弹不得。

    看到追兵已来,船上的人再也忍耐不住,大家或是拿起桨,或是拿出手中的家伙,对着抓靠船边的人猛挥猛砍,将这些友军全部赶下水去,

    水里的人拼命想要爬上船来,船上的人却死命将人赶下水去,只不过一会船周围便成了一片殷红,被砍下水中的军士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船上的人,船上的人则杀红了眼,势要把这些想登船的人赶尽杀绝,

    兰子义几乎是瘫坐在船边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兰子义本以为他是了解这些手下兄弟的,但现在兰子义才发现他谁也不了解,谁也不认识,那些在眼前叫骂着挥刀劈砍自己兄弟的人真的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猛地一声巨响将兰子义从迷梦当中惊醒,一只手从从水中伸出紧紧的抓住兰子义的腿,兰子义惊吓之余听到水中那人用尽毕生力气喊道:

    “侯爷就我啊!侯爷拉我一把!”

    兰子义长大了嘴看着眼前抓住自己的军士,兰子义的脑袋已经彻底停掉了,他只感到自己身子已经开始倾泻,再过不多久自己也会掉进水里去了。

    桃逐兔拿着船桨在敲到别处的人,猛一回头看见兰子义快别拉下水,猛喝一声

    “少爷!”

    然后一个跨步上前,举起木浆咱在水里那人脑壳上,猛烈的撞击把那人打的脑浆四溅,身子直接沉入水里,可那人的手却没有松开,兰子义还能听到他模糊的声音

    “侯爷......侯爷救.....侯爷你为什么......”

    然后桃逐兔便又是几下敲下去,只把那人活生生打死在水中,

    兰子义旁边的其他军士将兰子义向仓里拖进来一些,见到水中那人没有放手便抽刀将胳膊砍断,

    刚才的溅到脸上的脑浆和现在连在身上的断臂让兰子义恍若那人还抓在他身上,兰子义想要伸手去拉时才发现那人已经泡在水里成了一具尸体。

    桃逐兔看着后面逐渐接近的贼船,大声问操桨扬帆的船夫道:

    “船为什么还不动?”

    船夫答道:

    “现在刮得是东南风,我们向南走借不到风力!”

    桃逐兔闻言大骂不止,说道:

    “就他妈不能来北风吗?”

    一旁的桃逐鹿闻言说道:

    “现在是春天哪里来的北风?待会要是贼寇追上,三郎你就带着少爷......“

    桃逐鹿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河面疾风大作,刚刚还在刮的东南风突然之间变了风向,

    船夫大喊道:

    “北风!是北风来了!”

    桃逐兔闻言大喜道:

    “天助我也!快走!”

    不用桃逐兔下令,船夫见北风南下就已经把帆张满,一阵疾风吹过,小舸就以极快的速度甩开了追来的贼寇大船,一溜烟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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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败军之将

    河上的雾像是结在空中的冰,冷彻骨,寒透心,坐在船上的人们就感到自己的头被埋到了沙土中一样,得要用尽全省力气才能呼吸一点点空气,

    现在船上坐着的都是从寿春一身血战,死里逃生出来的官军将士,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这些将士们却面如死灰,三三两两互相靠着蜷缩在船上毫不动弹,就好像人已经死了一样,

    小船只能勉强拉下这些人,若不是之前那阵突如其来的北风,现在这条小船说不定已经被贼寇赶上了,不过贼寇明显没有深入瘦水下游的打算,他们虽然也可以扬帆顺风而下,但他们还是停在了后面,

    寿春城里漫长的一晚总算是过去了,这条船上的乘客都是逃出生天的幸运儿,可从兰子义渡江北上之后统领的十几万大军,现在就只剩下这一船幸运儿。

    兰子义一想到这些就感到已经没有一丝鲜血的心脏传来阵阵刺痛,

    现在的兰子义正半躺在甲板上,他空洞的眼神盯着天空,那种缺失灵魂产生的深邃几乎可以将天空凹陷,将星辰吸走,但凡现在有人看到兰子义的目光都会被那种延伸到世界尽头的绝望吓退,因为只要是心智稍微正常一些的人都会害怕自己被那种绝望侵蚀,最终化作一滩散沙。

    在兰子义身旁躺着的是李广忠,此时的李广忠躺在神志不清,他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身上的战袍都已经被鲜血浸透,好在李广忠呼吸平稳,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兰子义只有在救起李广忠的时候眼睛稍微恢复了一些神采,当时北风已尽,孤零零的小船独自飘荡在河面上,血迹凝结在雾中比起后来更难让人呼吸,

    战士们见到后面再无追兵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在船上,大家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一路飘荡下去,可是身后的岸上传来了滴答滴答清脆的马蹄声却又将众人惊起,在将士们拉满的弓弦和寒冷的贴矢注视下,一匹瘦马沿着河堤从北边的大雾中迈步而出,

    那匹马嘴里喘着粗气几乎就快要呼吸不上来,可以看到在马背上还伏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甲胄的形制来看那是一名官军,

    在见到了河面上的船只后,这匹战马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虚脱了一样,前腿跪倒在地,口吐白沫从河堤上滚下河床,马背上的人也顺着一并滚了下来,

    桃逐兔立刻命令船靠岸,救起了那个浑身是血的落水人,而那人就是李广忠,想必他是率队经历了一番血战后才突围来此的,多亏了他那匹战马他才能活下来,可现在那匹战马已经没的可救了。

    当得知被救起的是李广忠后,原本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船上的兰子义猛地跳起来,抱住李广忠痛哭不止,一言不发,劝都劝不住,桃逐虎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人拉开,等到兰子义情绪稳定下来后就彻底变成了一团死灰,躺在船角一动不动。

    船沿着瘦水慢慢的向南飘去,船上的人透过雾气看着岸上模糊的景物,都有一种漂在阴间的感觉,现在他们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掉了?船上唯一还在活动的是原先随船而来的船夫,他们或摇奖,或撑帆,没有一人敢多说话,刚才这些军士为了登船互相残杀的那一幕历历在目,这些船夫都被吓得尿裤子了,他们怕自己一句话说错惹恼了这些军爷,然后就会被捅上几个透明窟窿扔进河里去,

    桃逐兔坐在船另一头,压抑的气氛比河面上的雾气还让桃逐兔憋屈,他现在最担心的兰子义,今天桃逐兔见到兰子义后就觉得不对劲,自小英气十足的少爷就跟魂丢了一样,这太不寻常了。

    终于忍耐不住的桃逐兔起身跨过船上其他人,他兰子义兰子义旁边,取下腰间挂着的水囊,问兰子义道:

    “少爷,起来喝点水吧。”

    可是回应桃逐兔的只有兰子义的沉默和他空洞的眼神,桃逐兔不忍再看兰子义,只得把头扭到一旁,

    这时船夫压低声音说道:

    “有船过来了!”

    坐在甲板上的将士们听到这话全都从僵死的状态当中惊醒过来,他们犹如进攻之鸟一般操起手中家伙向着下游船夫指向的方向望去,他们没有喊叫,但他们身上紧绷的肌肉和他们散发出来的那种即将崩溃的感情却比声嘶力竭的惨叫更加摧残人心。

    这时仇孝直从船舱里出来,他骂骂咧咧的对众人说道:

    “那船是下游南边来的,那里是庐州,不可能有贼寇,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是渔船,你们慌什么?”

    仇孝直此话一出船上的军士总算把在脑袋里转过弯来,下游来的船不太可能威胁到自身安危,不过这些军士并没有因此放下手中的武器,他们依旧高度戒备着看向对面。

    桃逐虎与桃逐鹿已经来到船头,兄弟两人肩并肩望着迷雾中模糊的影子,对面迎头而来的有两艘船,个头都不小,船上灯火通明,行人往来有序,那动作那秩序不像是民船,就算船不是战船,上面的人也是战士。

    对面船山的人似乎也看到了迷雾中出现的小舸,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戒备,反倒是放声问道:

    “对面来的是什么人?”

    桃逐虎与桃逐鹿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桃逐虎向着对面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桃逐虎并未报上自己姓名就询问对面身份,这本是让人起疑的动作,但经过一晚上血战桃逐虎真的是有些怕了,他不敢放松,只好先试探一下。

    没想到对面船上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冒犯,听到桃逐虎发问便大大咧咧的说道:

    “老子们乃是随德王过来缴费的京营大军,今晚被派到这里来巡夜,你们要是长眼就报上姓名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别打搅老子们的雅兴。”

    听到是自己人之后桃逐虎终于可以放心的长出一口气,船上的将士们也都松了气把家伙放下,有人听到对面是自己人的消息后甚至喜极而泣,哭了出来,

    不过在高兴之余桃逐虎却听出对面说话这人语调里似乎有醉意,再看一旁桃逐鹿,得到桃逐鹿肯定的眼神答复后,桃逐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对面船上根本没有察觉到迷雾中小舸的变化,在刚才那人放话完了之后就有人说道:

    “你瞎喊什么?看那船那么小一点,肯定是周围出来打渔的人家,有什么必要较真,咱好不容易被派出来,有弄到这么多酒,趁着天没亮好好喝个尽兴,要是等回去了又要给德王当牛马了,那还有喝酒的机会?”

    这话刚说完两条船上就又传来喧哗声,这边小舸上桃逐虎与桃逐鹿听到这话都气的发抖,上游寿春城里都已经杀成了一片血海,这群京军居然在这里玩忽职守,喝的酩酊大醉,问也不问就要把这条小舸放走,这要是贼寇来了那还了得?

    桃逐虎指着对面船上厉声骂道:

    “你们这群王八蛋,让你们出来巡夜你们却在船上喝酒,要是贼寇来了你们是要放他们顺流而下,饮马大江吗?”

    两条船上的人听到这话不高兴了,一群人扯着嗓子乱七八糟的吼道:

    “说话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胆子来这里搅扰爷爷喝酒?过来过来,看爷爷不把你舌头割了!”

    桃逐虎闻言骂道:

    “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我乃北镇桃逐虎,现在戚侯和卫侯都在这条船上坐着,你倒是过来割我舌头看看!”

    桃逐虎这话一出,那两条船上的人瞬间没了话语,

    随着两边对话,桃逐虎他们的小舸也已经顺流飘到了两船跟前,在大船上点着灯笼脱光了膀子饮酒作乐的军士眼瞅着小舸飘过,看着沿着小舸飘来的散不开的血迹还有船上伤痕累累面无人色的将士,吓得一身酒气全都发散了,

    戚荣勋虽然也因为战败六神无主,不过他比起兰子义来还是好一点,现在见到友军,戚荣勋勉强从船上撑起身子,有气无力的对大船上的京军将士说道:

    “拉我上去。”

    京军将士们听到这话才算回过神来,赶忙七手八脚的扔绳索,搭帮手,把小舸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从船上拉起来,将士们只是闭上嘴鸦雀无声的从水下拉人,一句话也不问,看到眼前来人这番景象,这些京军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神情,这疲态,这满身上下的血迹都在告诉其他人这些是死里逃生的人。

    小舸上的所有人都被拉上船来,就连原先的船夫也不愿继续呆在那条小船上,在他们眼中那船上除了一片死气就剩死气一片了。

    大船上的人早已惊的酒醒了,把人全都拉上来之后有个军官模样的人小生的问道:

    “就剩你们几个了?”

    被拉上船来的众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装作没有听见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羞耻和悲伤,他们没有脸面说出他们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先一步上船并且痛下杀手击杀友军的结果。

    大船上的京军见没人回答也不敢再问,过了一会之后桃逐虎才问道:

    “离庐州还有多远?“

    那军士答道:

    “天明就能到。“

    桃逐虎闻言催促道:

    “那就快带我们去。“

    顿了顿后,桃逐虎说道:

    “寿春,已经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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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庐州宴

    两条船沿着瘦水全速前进,风向对船不利,船上的船夫便摇桨划船,拼了命向南划,

    等到东方初晴时兰子义他们到码头靠岸,军士们和李广忠都坐上马车走在后面,剩下兰子义他们则换马向东疾驰,司晨未鸣众人已经来到庐州西门,

    天虽然已经发亮,但鸡还没叫,按理来说城门这时候是闭经着的,而且现在又战况紧急,估计庐州城上已经站满了守军,

    可等众人到了城外,眼前的景象却将众人下巴都给惊掉了,只见庐州城门大开,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城里城外的行人居然可以随意出入,而门口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再看城头上,那倒是有几个人站在上面,可这几个军士居然喝的东倒西歪,有人靠在城墙头上就差掉下来了。

    桃家兄弟看到这番模样气的咬牙切齿,青筋暴露,桃逐虎直接抓住旁边带路的将士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出来打仗怎么人喝成了这个样子?”

    那军士被桃逐虎问到,又羞愧又害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他不说话,他旁边的其他军士接过话说道:

    “桃大爷,不光是守军,其实城里的人全都醉了……”

    桃逐虎听到这话虎目圆瞪,正好几人已经骑行到了城门口,还没入城就闻到瓮城里传出的阵阵酒味,再看那些领着酒瓶,摇摇晃晃随意进出城门的百姓,桃逐虎真是惊得连生气都忘了,

    仇孝直这时策马走到城门口,伸手拉过一个路人,那人也不慌张,也不叫喊,只是拿着酒壶去敬仇孝直,嘴里不停说着:

    “来,一起喝,普天同庆!”

    仇孝直看着恼怒,一把把那路人推开,那人便滚到城门边,靠着墙角睡起觉来。

    仇孝直伸手指着无人防守的城门口向带路的军士问话,他的声音都因为激动地情绪颤抖起来,仇孝直问道:

    “你们就是这么守城的?“

    平时不发怒的仇文若这时都被气得毛发尽竖,他瞪着带路的军士问道:

    “我就不问门口守军都去哪里了,我也不问为什么在城门外都能闻见酒味,我只想知道这城门怎么就连夜开着?夜开城门乃是死罪,你们不知道吗?”

    这些带路的军士见识了桃逐虎他们带着的满身血迹之后已经被吓得够呛,现在被一圈人围在中间质问吓得大汗淋漓,几乎都快从马上滚下去,

    桃逐兔见这几个人不说话,脾气上来,抽刀架到其中一人脖子上,问道:

    “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那军士被桃逐兔拿刀架在脖子上,汗水都凝固在脸上动弹不得,

    不过京军就是京军,这场面虽然吓人但命至少还没丢,那军士伸出指头掰着桃逐兔的刀刃,轻轻说道:

    “桃三爷,咱有话好商量,自己人无怨无仇的别动刀子啊。“

    从寿春回来的这一班人马早就杀红了眼,现在见桃逐兔动刀子也没人出手阻拦,而桃逐兔则给手上加了一把力,说道:

    “不想让我动刀子那就说话,谁让开的城门?谁让喝的酒?“

    军士咽了口吐沫说道:

    “是德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德王,没有上头命令我们哪敢这么干?“

    桃逐兔接着又问:

    “那德王为什么这么要这么干?“

    军士答道:

    “德王平日都是深居简出,昨天下午不知怎的从青楼里出来,当街拎着一个人头说贼寇天王已经被他斩了,贼寇已被剿灭,命城中欢饮三日,以示庆贺。“

    桃逐兔闻言骂了一句娘,他回头去看自己两位哥哥,桃逐虎与桃逐鹿两人也都因为德王这种抢功的行为气愤不已,

    不过现在并非说闲话的时候,桃逐兔又问道:

    “欢饮就欢饮,为什么连路人都醉成这个样子?“

    军士答道:

    “因为德王下令三日之内城中大小酒家饭馆免费为人提供酒菜,敢有违令或者在此期间关店不接客的全部杀无赦,昨晚上已经有好几个店家被斩了。“

    桃逐兔听着砸了下舌头,问:

    “那为何夜开城门?“

    军士答道:

    “因为德王说要普天同庆,开城门是为了广纳四方来客,扬我国威。“

    桃逐兔听着这话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在外打仗打得时间久了,居然忘记了德王他老人家这性子。

    桃逐兔慢慢松开那军士,那军士理了理衣领,对桃逐兔说道:

    “桃三爷,不光你生气,我们跟着德王一路过来也是敢怒不敢言,出京以后说是出征,可是整天都陪着德王上山捕虎,下水捉鲛,德王每天玩的不亦乐呼,我们这些臭丘八却要忍着滔天大雨,吃不饱,穿不暖,连晚上烤火的地方都没有,这一行一个贼寇没见到,反倒是折损了不少兄弟,我们也苦啊!我们也想跟着卫侯和戚侯去阵前讨贼啊!“

    这军士说着说着就快哭了出来,桃逐兔抬头看了看军士,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只当作是安慰了。

    仇孝直与仇文若两人听到最后都直叹气,父子两人换了个眼神后都回头向后看去,因为德王这么干,放到从前无论是兰子义还是戚荣勋都肯定要跳脚骂街了,现在两人却在后面马背上静若处子,

    父子两人回头望去,又是一阵摇头叹气,因为现在的兰子义只能用魂飞魄散来形容,骑在马上的那只是一具空皮囊,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戚荣勋比兰子义好那么一点,但也是神情憔悴,面如死灰。

    这两个英气勃发的青年将领已经消失了,惨败对于他们这个年纪而言太过沉重,数万人的折损压得他们喘息不得,仇孝直可以理解他们两人心中的痛苦,但却不会因此默许他们两人消沉,兰子义与戚荣勋渡江向北带领着十几万军队被贼寇全歼,现在只身退回便是坐到了风口浪尖,朝廷里那群大臣眼睛可都在两人背上盯着呢,怎么给朝廷一个解释不仅关乎两人性命,还关系到两人背后的家族所在的藩镇。

    对仇孝直而言真正需要他关心的是兰子义,但兰子义的情况却是最糟糕的,现在这样的兰子义被这次失败打击的失心发疯都有可能,但话说回来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将领就要拥有一个坚不可摧的灵魂,当下的痛苦的确可以将人扼杀,但要是止步于此,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仇孝直又与自己的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父子两人眼中都是对兰子义的关心和牵挂,只不过仇孝直多了一点忧虑,而仇文若多了一丝同情,

    桃家兄弟三人问完话后也都回头看了一眼兰子义,想要得到下一步指示,但看到后面心如死灰的兰子义兄弟三人都不愿再发问,兰子义心中的通便是三人心中的痛,看到自己的少爷变成这个样子,三人心中就像是被划开了口子一样不住地向外流血。

    最后还是桃逐虎叹了口气,对着带路的军士说道:

    “带我们去见鱼公公吧。”

    接着桃逐虎又补充道:

    “赶快派人把各个城门关上!”

    在带路军士的引领下,一行人骑着马冲入城门,驰骋在庐州大街上。

    庐州城中是一行人久违了的市井烟火,连夜挂起的彩练还飘荡在城里的房屋之间,但经过一夜风吹之后,现在的彩练已经全无样子,他们或像落叶一样挂在屋檐上,或被横七竖八躺在街上的男男女女转下来裹在身上做睡觉的被褥,混着地上的泥水变成一条又一条脏兮兮的破布条,估计等到这些醉鬼们醒过来后就要把缠在身上的这些彩练扔掉。

    虽然天已大亮,但满街的灯笼都还亮着,像是夜幕退去前的星辰一样散发着最后一点余光,这么壮观的灯火想要看到估计也就只能是在正月十五了,

    经过一夜的狂欢之后,满街都是醉倒的人,到处都是残羹剩饭还有醉酒后吐道角落里的腥臭玩意,野猫野狗乃至于耗子老鼠都围绕在这些“美味”面前大快朵颐,那些还有意识的人三五成群互相搀扶的绕开满街的污秽,然后盲目的在街上游荡,不知应当去往何方,而那些开店的店家们似乎也没有要收拾残局的打算,大家都是醉生梦死的样子,就好像这幅丑态将会持续到永远一样。

    骑在马上的一行人看着周围这番狼狈模样痛心疾首,若是城中百姓喝成这副样子也就罢了,重要的是铺满大街小巷的还有那些出来“作战”的京军。

    一行人催着马先来到城里青楼处,得知谁在这里的只有德王,鱼公公已经回府衙的消息后,一行人又掉头赶往府衙,

    入府之后众人自然径直前往后衙,但却被守卫在外的台城卫拦住,台城卫告诉众人,

    桃逐虎看了一眼身后的兰子义,发现他还是一副失神的样子,有看向一旁的戚荣勋,看到的还是半死不活的臭皮囊,没了办法的桃逐虎只好自己打头,向台城卫说道:

    “几位卫军兄弟,烦请转告一声鱼公公,就说卫侯、戚候有紧要军情求见。”

    台城卫见到这些本应该在北边前线的将领竟然全部出现在了庐州城,知道大事不好,但他们的任务乃是护卫鱼公公,所以并没又转身进去通报,只是说道:

    “桃家大郎,卫侯、戚候两位侯爷亲来本应好好接待,但鱼公公伺候了王爷一宿,现在刚刚睡下,几位还是由我先安排在府里休息休息,等待会鱼公公睡得差不多了我在进去通报。”

    桃逐虎又抱拳深深的做了一个揖,然后说道:

    “这位卫军兄弟,我们几个浑身是血站在不会是没有缘由来打扰鱼公公的,还请兄弟帮个忙,进去通告一声,真的是要紧事啊!”

    他台城卫又看了一眼众人,还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后衙里面出处了尖利却威严的声音

    “脚步声那么重老夫早就被吵醒了,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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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老姜辛辣

    听到府衙内传来鱼公公的声音,守在门口的台城卫顿了顿又向里面看了一眼,

    过来一会后里面的又传出声音道:

    “叫你们把人放进来,你们还等什么?”

    这一次里面的声音不再如刚才一般显得懒散,虽然语调还是疲惫不堪,但已经有责备的语气在里面,

    门口的台城卫听到这话确认了是鱼公公要放行,赶忙让开门口,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其中一人还说到:

    “两位侯爷,几位爷,里面请。

    我们也是职责所限,要护卫鱼公公,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桃逐虎抱拳回礼道:

    “两位客气了,我们才是冒昧打扰,还硬闯鱼公公寝处,失礼的的是我们。”

    接着桃逐虎带头,几人随后,跟着桃逐虎一起进入后衙,

    桃逐虎与众人来到鱼公公卧室前,卧室门还没有打开,但卧室里的熏香即使站在门口也能闻得清清楚楚,

    桃逐虎立在门前不敢再进半步,鱼公公的名号在北镇可是家喻户晓,桃逐虎可不敢造次,

    立在桃逐虎身后的桃逐鹿见自家大哥半天没有动静,便用胳膊肘挤了挤桃逐虎,

    桃逐虎不得已,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鱼公公,小子桃逐虎,有事求见。”

    桃逐虎话说完,屋里半响又没了声音,门口的桃逐虎抱拳弯腰等候发落,时间一长就不自觉的干咽起唾沫来,

    终于,屋里传来了鱼公公的声音,只是这问话并没有能让桃逐虎松气,鱼公公问道:

    “兰子义呢?你刚才不是说兰子义也一起过来了吗?戚荣勋呢?为什么是你桃逐虎在这里给我请安?”

    听到这个问题桃逐虎几乎咂舌,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兰子义,现在的兰子义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摇摇晃晃好像没有睡醒,就差让人扶着了,那样子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屋里的鱼公公又催促道:

    “怎么了?兰子义怎么不说话?才出去带了几天兵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鱼公公的桃逐虎急的浑身冒汗,好在这时仇孝直解围道:

    “公公见谅,卫侯在前线浴血奋战,碰了邪气,现在有点......中邪了。“

    听到仇孝直这话屋里传来一声疑惑“嗯?”

    接着鱼公公便说道:

    “快进来!”

    话音落下屋门便被打开,桃逐虎刚刚长出了一口气,一想起要进去应对鱼公公便又紧张了起来,

    几人跨过门槛进入屋内,被一侍女引着绕过前堂,进入后面卧内,

    众人刚刚迈步进屋就被眼前占据半件房,高及屋顶的拔步床吸引过去,

    接引众人的侍女来到床前,轻轻唤了一声,床内便有人将回廊外,雕栏上的流苏卷起来,众人这才看见原来床里面有好几个妙龄女子正在伺候鱼公公擦脸稀疏,还有人捧着热水,拿着毛巾给鱼公公擦拭身子。

    众人眼前的鱼公公和之前分别时并无两样,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满头银发被侍女们打理的整整齐齐,头发全在发髻里裹着,一丝也没有凌乱,

    见到众人立在床前,鱼公公也不避讳,他虽然享受着少女们对他的伺候,但他并没有痴迷于此,他的表情虽然愉悦,但他的精神却一直游离在少女之外,碰触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鱼公公开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站在众人后面的兰子义与戚荣勋吸引了过去,桃逐虎见鱼公公没有动静,悄悄抬头开了一眼鱼公公,却发现鱼公公漆黑的眼圈中透露着愤怒与惶恐,

    鱼公公眯着眼睛盯着兰子义,突然开口问道:

    “仇孝直,你刚才说卫侯中邪,这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鱼公公突然问道的仇孝直楞在当场说不出话来,其他人都低着头有意无意的瞥向仇孝直,只有兰子义与戚荣勋两人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站在那里。

    仇孝直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鱼公公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个别支支吾吾的声音。

    鱼公公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并不因为仇孝直无礼的直视而生气,事实上鱼公公对仇孝直的表现非常满意。

    鱼公公叹了一口气,装作失望的问道:

    “仇孝直你是惊讶我为何知道你的名字?”

    仇孝直听到这话好像稍微回国些神来,点点头说道:

    “正是,还请公公赐教。”

    鱼公公冷哼一声,说道:

    “老夫提点台城,京城里面大小官员,府中亲信哪个我不知道?你跟着兰子义这么近,难道我会漏掉你?不光是你,你的两个儿子我都知道,你大儿子不就在你旁边吗?”

    仇孝直与仇文若这是第一次见到鱼公公,虽然之前父子两人就对这个皇帝亲信,太监头子多有耳闻,但现在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压力巨大,这人不怒自威的样子再加上咄咄逼人的话语绝对不是常人可以轻易招架的,哪怕是仇家父子这种聪明绝伦之人,现在也被压得够呛,

    鱼公公接过侍女捧上来的茶水漱了口,期间用不易被察觉的眼睛余光瞥了一眼仇家父子,见到父子两汗流浃背的样子后鱼公公的目的也达到了,他换了个语气安抚仇家父子道:

    “我知道你们底细,也知道你们和兰子义的关系,但我又没说你们父子两人不应该辅佐卫侯,有你们在卫侯身边我能少操不少心。现在我只是问你们卫侯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仇孝直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后说道:

    “寿春败了!”

    鱼公公此时已经做到床沿,他低头仔细打量着床下站着的这一众人马,好像要把他们身上的每一块血迹,每一处伤痕都看个清楚。

    盯着众人大量的同时鱼公公不忘加上一句

    “继续!”

    大家听到这话,知道鱼公公是想了解寿春详细的情况,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把刚刚经历的那漫长的一夜全部告诉了鱼公公。

    等到众人说完,鱼公公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凝重起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对旁边侍女说道:

    “给我拿些参汤过来。”

    待那侍女下去后,鱼公公又说道:

    “去给大郎搬上把椅子过来,他那条瘸腿再这么站着就真瘸了,顺道把大夫也请来,过一会话说完了就赶快个大郎疗伤。”

    待到侍女们搬来椅子让桃逐虎坐下后鱼公公便自顾自的说起闲话来,他道:

    “老了,老了,精神跟不上了,王爷终归是年轻,彻夜玩乐居然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我个老奴才跟着王爷这些日子下来半条命都快没了,今天刚说睡上一小会就被你们给吵醒,还要收拾你们这幅烂摊子......”

    立在屋内的众人听到鱼公公这番数落,都紧张的直咽唾沫,而鱼公公说话的同时也在打量着众人,最后他的目光还是停在了后边毫无反应的兰子义与戚荣勋身上。

    鱼公公接着说道:

    “......我这么比较不太好,但我还是要说,后面那两个被我委以重任出去带兵的,现在居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们两个要是能有王爷这股子没心没肺的洒脱劲,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吧?”

    鱼公公说这话的时候两个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兰、戚二人,见到两人并不为这番话所动,鱼公公长叹一声,摇着头接过旁边递上来的参汤猛灌了自己一口。

    桃逐虎这时为兰子义解围道:

    “公公,我家少爷他第一次带兵,接过就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精神受到打击也是.....”

    “.......也是情有可原的?”鱼公公吸着汤,抬眉瞪了桃逐虎一眼,接过话茬就是厉声质问,

    桃逐虎被鱼公公吓住,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

    接着鱼公公摇了摇头,叹气说道:

    “我在外监军多年,吃过的败仗多了去了,多少次都要掉脑袋,也没像他们两个一样成了丧家犬。”

    鱼公公说道“丧家犬”三字时加重了语气,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引起两人注意,鱼公公看着再次叹气,没有喝完的汤也不知道该搁在哪。

    没有人说话,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只有侍女们伺候鱼公公时偶尔会发出一些声音来。

    最后还是仇文若忍不住道:

    “公公,寿春失守,江北除了庐州,和驻扎在庐州的京军,已经再无援军,这点兵力不足以同雷有德几十万精锐贼寇作战,我们必须渡江南撤。”

    这时桃逐虎也说道:

    “进城时路上我已经看到了京军的模样,喝的烂醉如泥,这样子不好好休整一番根本没法和贼寇作战,我也认为我么你现在应当渡江南撤,回京再做打算。”

    鱼公公听到这话都懒得继续叹气,他抓着不知道该放在哪的碗又何起汤来,过了好一会才问道:

    “你们从寿春带回来多少人?”

    几人听到这个问题面面相觑,最后桃逐虎怯生生的说道:

    “回公公,就剩我们几个了。”

    鱼公公闻言“呵呵”冷笑,然后说道:

    “你们说得对,你们说得好,我知道要退,我知道退回京城去才是正路,现在这样子不退难道要在这里等死?可你们告诉我,皇上让我出来监军作战,打成现在这番模样,我和你们几个回去还有脑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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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黑锅

    鱼公公一边说话一边用他鹰鹞一样的眼神扫过众人,那眼神冷的像冰,寒的似霜,直扫的几人脊梁发冷,双腿打颤,看鱼公公这架势是准备一言不痛快就把哪个替死鬼拖出去斩了的,堂下站着的这几个怎能不小心。

    鱼公公又把那碗参汤押了一口,然后便连着一起扔给旁边一个侍女,

    碗里还残存着不少没喝完的汤底也被鱼公公洒到了侍女身上,不过那丫头也被鱼公公的脾气吓住,只管接过碗转身离开,生怕把汤沾到鱼公公身上惹出祸端。

    扔掉碗后鱼公公从床上站起来,他站在木栏里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扬着下巴咧着嘴问道:

    “问你们话呢,这么回去脑袋往哪里放?”

    堂下立着的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仇文若微微欠身,说道:

    “现在京城周边只剩我们一只军队而贼寇又已经打到江边,皇上必须依靠我们,依我之见公公定没有……”

    鱼公公听着冷哼了一声,说道:

    “仇文若,我本以为你有潜力做庙堂柱石,现在看来还是太过单纯,皇上是要靠现在这支军队不假,可京城当中不缺将领,光一个张望就有资格接我的班出来统军,而我却要人头落地堵住天下人的嘴,这么说你还觉得我该回京吗?”

    仇孝直被鱼公公问的馒头冒汗,他掰着自己手指头解释道:

    “公公是否多虑了?以您的资历还有您和皇上的关系,朝里有谁能扳倒您?”

    鱼公公听到这话照着仇文若就啐了一口唾沫,鱼公公骂道:

    “以老夫和皇上的关系?我对皇上自然忠心不二,皇上当然也知道我赤胆忠心,可皇上已经卧床二十年了,皇上就算有那心保我他现在还有那力气吗?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宫里的天花板都快被朝中大臣给掀了,那些圣人门生嘴里整天念着圣人教诲,杀起人来却从不手软,我个宦官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贼寇都要饮马大江了他们还能饶了我?至于司礼监那个姓隆的,巴不得顺水推舟,借着这个机会送我上路,你倒是跟我说说谁来保我?谁能保我?”

    仇文若被鱼公公啐了一口心里火气也被激起,虽然被鱼公公骂的心惊胆颤,但仇文若还是抬头说道:

    “公公!我等生死不过小事,朝廷安危才是大事,我们现在不会去谁来拱卫京师?要是放着贼寇铁蹄踏破京城大正可就完了!”

    鱼公公见仇文若竟然敢顶嘴,气的火冒三丈,当下制止仇文若骂道:

    “你个混账,还敢给我还嘴?”

    鱼公公话语虽短,但语气强硬,再加上他慑人的目光和凶狠的表情,任仇文若骨头再硬也不敢继续嘴硬下去。

    鱼公公火气上来,接过话头就谩骂道:

    “我命你等渡江北上是为了灭贼,不是为了让你们被贼寇灭,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调来了大河之北十几万大军南下,方城之时贼寇人困马乏,已是强弩之末,结果呢?结果你们这群饭桶却把十几万大军全部送到了贼寇手里,先是方城被烧,又是城中被劫,现在寿春城下又把最后一点人都死光了,你们这群废物活着还干什么?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一直默默站在后面没有动静的兰子义在鱼公公说道这里时突然之间哭出声来,戚荣勋听到兰子义的哭声也忍不住低头抽泣,悲不自胜,接着在谁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兰子义伸手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抬手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旁边众人都被兰子义吓坏了,桃逐鹿与桃逐兔一个箭步上去把兰子义人按住,然后把刀拿下。

    鱼公公看到兰子义被桃家兄弟控制住,赶紧抹了一把头上冷汗,接着鱼公公就叫门外候着的人进来将兰子义与戚荣勋扶下去休息,还让桃逐虎陪着两人一起下去,顺道包扎伤口,临走之前鱼公公还专门嘱咐桃逐虎命他看紧了兰子义,别让他再干傻事。

    经过这么一闹腾屋里剩下的人气氛总算缓和下来,鱼公公也没有心情继续谩骂下去,

    其实大家伙被骂的心里都不爽,因为这些战败与大家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要不是兰子义领着现在堂下这些人力挽狂澜,估计贼寇夜袭方城的时候官军就已经全完了,现在鱼公公拿这些事情出来说事要根本就是鱼公公在找借口发火,但是众人除了挨骂又能有什么办法?。

    鱼公公送走了兰子义后叹了一口气,有些脱力的坐到床上说道:

    “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自从挨了那一刀之后就一心一意想着皇上,想着主子,只要主子高兴我们就是被打着骂着也高兴,要是主子不高兴我们就是吃着蜜也是苦的,

    老夫这一辈子全都是为了皇上,我倒是也想为着皇子,可是咱大正皇室的规矩,但凡有皇子出身都是紧锁在后宫里,任谁也接近不得,等到立了太子倒是不用呆在深宫里,可皇上却一个劲的换太子,现在倒是不换太子了可太子却被那群圣人门生把持了,老夫就算是想去伺候也挤不进去,

    终于可以陪陪德王了,可德王却要出来带兵,让你们为德王分忧你们却干出来现在这番好事,我这一路本来陪德王玩的尽兴,现在不仅全给泡汤了,我回去还要掉脑袋,仇文若你却还要让我舍生取义,我取得哪门子义?那是再给各位官老爷当替罪羊。“

    众人听着鱼公公诉苦,暗自里直在咂舌,刚才顶撞鱼公公的仇文若这时偷偷看了一眼他父亲仇孝直,眼神里满是失望,倒是仇孝直略微弯着身子做鞠躬状,头低着正好没法让鱼公公看见脸,隐藏住了仇孝直嘴上高深莫测的微笑,

    仇文若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眼前这个全军主帅居然一点也不公忠体国,只想着讨好皇上或是下一任的皇上,而仇孝直却不以为然,一个宦官忠于主子是分内的事情,要是满脑子想的都是国家朝廷什么的又何必挨那一刀当宦官,直接去科举考取功名岂不更好?只不过鱼公公效忠的是皇上这个人,而仇文若效忠的是皇上这个朝廷的象征,两方看似一体,实则大有区别,若是分不清这一点自然就无法理解鱼公公的行为,

    屋里安静了半天之后仇孝直咳嗽了一声,然后慢慢说道:

    “公公一心为主,的确是皇上的忠臣,现在您火也发了,气也消了,也是时候带着队伍回京城了。“

    鱼公公坐在床沿听到仇孝直这话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好像又被点燃,等着仇文若恶狠狠的问道:

    “我回去你给我往肩膀上按脑袋啊?”

    仇孝直深吸了一口气,把腰再往下弯了弯,说道:

    “公公您回去并不会掉脑袋。”

    鱼公公听到仇孝直这话,挑起眉头问道:

    “仇孝直你此话怎讲?我凭什么不会掉脑袋?”

    仇孝直见已经勾起了鱼公公的兴趣,继续说道:

    “因为该掉脑袋的是章鸣岳。”

    鱼公公看着仇孝直,嘴角似笑非笑,他应该是还没弄明白仇孝直的意思,但是仇孝直抛出的点子却是鱼公公很乐意听到的,

    鱼公公眯着眼睛问道:

    “为什么?”

    仇孝直说道:

    “公公难道不知?若不是那什么解宣明在方城夺了卫侯的兵权,执意要和贼寇讲和,我们早就把贼寇灭了,当时贼寇夜战失败,元气大伤,野无可掠,营无储粮,只要让卫侯重整全军,贼寇必死无疑,可是解宣明却借着送粮要挟卫侯,最后还将卫侯与我等一并押解京城,这可是他解宣明一人干下的,而解宣明就是受了章鸣岳的指使才这么干的。”

    鱼公公听着仇孝直所说,慢慢地摸了摸下巴,他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解宣明受了章鸣岳指使?章鸣岳又为何要这么干?”

    仇孝直摇摇头说道:

    “我们不需要证据,我们只需要抓住章鸣岳就行,解宣明是他章鸣岳的人,天下人尽皆知,只这一条足矣,至于原因,那就更简单了,什么里通外敌,以权谋私,插手军务,架空皇帝,反正什么原因够狠就把什么往他章鸣岳头上扣,扣不死他也让他一身腥臭散不去。”

    众人听着仇孝直这番言论纷纷侧目,若是真的能咬住章鸣岳不放,朝中大臣们想要闹腾起来怕是也难。

    鱼公公听完仇孝直所说恍然大悟,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指着仇孝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来回指了好几次,最后连连叫好:

    “好,好,此计甚好!”

    然后鱼公公绕着床外回廊来回踱步,想了半天问道:

    “可是寿春城你们败了,这该怎么解释?”

    仇孝直说道:

    “但项城我们赢了,寿春兵败是因为章鸣岳在朝中作梗才造成的,要是早些调集其他方向援军前来堵截,贼寇早已被歼灭。”

    鱼公公想了想问道:

    “可我听说海陵的东军就调动了,不能说没人动啊。”

    仇孝直笑道:

    “海陵军动是东军与章鸣岳勾结的证据,就是因为章鸣岳想让东军立功,所以才延误军纪,造成的失败。”

    鱼公公听到这里拍了一把木床站了起来,指着仇孝直说道:

    “好你个仇孝直,说道我心坎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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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动之以理

    鱼公公看上去非常兴奋,他在床中来回踱步,好几次都要下床走到仇孝直跟前亲自与仇孝直攀谈,不过过了这阵兴奋劲之后鱼公公又冷静了下来,他再次坐回床前,整了整身上的纨绔,待脸上红光退下后,鱼公公又压低脑袋,抬着眼睛顶住仇孝直,问道:

    “仇孝直你果然比别人多长好几个心眼,你的话句句都说道我的心坎里去了。只是......“

    仇孝直听到鱼公公话中有疑,心里紧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慌张,只是跨前一步,恭恭敬敬弯腰鞠躬站好,作揖问道:

    “鱼公公有何疑问,尽管讲出,小吏自当尽己智力为公公解忧。”

    此时正有侍女端着镜子立在鱼公公面前,鱼公公则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收拾刚刚散乱出来的头发,

    听到仇孝直的话后鱼公公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瞟了仇孝直一眼,问道:

    “你说的固然不错,可你能想到的章鸣岳那猢狲自然也能想到,他不会不防,我跟他互相咬起来,能讨到便宜吗?”

    仇孝直闻言答道:

    “公公现在要做的是怎么将兵败的责任从自己身上甩掉,而非将章鸣岳咬死。我刚才所说的这些攻击章鸣岳的事实的确会被章鸣岳防到,但事实就是事实,章鸣岳最多只是这些事情与自己有关,装作一个全然不知,保命而已,绝无可能伤到公公您的。“

    鱼公公又问道:

    “可朝廷需要找人出来当替罪羊才行,要不谁来堵住天下人的嘴?“

    仇孝直答道:

    “所以公公才需要说出实情,只有说出实情,找到元凶才能还公公一个清白,让这个屎盆子扣到别人脑袋上去。这次出征错本就不在公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要是不回京才显得公公心虚呢。”

    鱼公公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整理好头发示意侍女把镜子拿下去,然后略显为难地说道:

    “可是,可是这次出来我一直陪着德王......嗯......陪着德王沿途做疑军,这件事情我肯定逃不了,如果回京我该如何交代?”

    仇孝直听到鱼公公的问题略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仇文若这时也冷静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仇文若知道鱼公公顾虑重重,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是绝对无法说服他回去的,看到自己父亲投来的目光后仇文若回以一个支持的眼神:鼓励他父亲继续说下去。

    于是仇孝直回头接着说道:

    “公公做疑军自然有做疑军的道理,贼寇居无定所,攻无定向,要是没有疑军压阵贼寇就会更加无所顾忌。这一点公公虽然逃不了,但朝中诸位大人也绝不可能用这个借口置公公与死地,还请公公放心。“

    鱼公公这时手上已经没有了动作,他低垂着目光坐在床前没有看向众人,好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过了好一会鱼公公又摇了摇头,说道:

    “思前想后回京还是太危险,就算我有借口能咬住章鸣岳,姓隆的怎么办?那个死太监难道能会放过我?皇上对姓隆的可谓言听计从,有这种机会不置我于死地怎会罢手?

    不如我们率部向东,先道广陵屯驻,若贼寇留在江北我们在广陵自然可以使贼寇不敢轻举妄动,若贼寇渡江我们也可以及时从京口渡江回援京师,到时候护驾有功,朝中自然不会有人拿我怎样。“

    听到鱼公公这话,仇文若跨前一步说道:

    “公公请恕小生直言,以公公所言,到贼寇兵临城下时公公再渡江那可不是护驾,那是坐地要价,要挟朝廷,就算朝廷碍于形势一时甜言蜜语邀公公回去,可是公公已经激怒了所有人,等到与贼寇交手过后公公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可真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而且我军现在不过几万人而已,我们入城情况来看这几万人现在军纪涣散,士气低落,战斗力堪忧,而贼寇人数却有我们的几十倍多,他们战意高昂,训练、装备不断加强,我们留在江北绝无可能威胁贼寇,只有可能被贼寇威胁,渡江回京,与江南援军汇合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还请公公三思。“

    鱼公公听到仇文若这么说,“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叹息道:

    “唉,如今之势,想要找个万全之策都难。”

    仇文若闻言更进一步说道:

    “公公所谓完全之策指的是避开朝中流言蜚语的方法,但公公在外监军多年,应当知道只逃不战是不可能赢的,以公公的身份地位,就算不出来监军满朝上下也不乏想要毁伤公公之人,更何况现在手握重兵?既然逃不了,公公何不迎头赶上,战他一番?

    公公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天下所知,这是公公安身立命的法宝,也是公公惩奸除恶的利器,圣人有云:至诚如神,公公只要诚心诚意为了皇上,那就没人能把公公怎样,皇上虽然身体多病,可还看着这天下呢!

    更何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公公略有迟疑,引得贼寇攻陷京城,倒是后不仅天下大乱,公公又能身去何方?没了皇上这天下还有哪里容得下公公?“

    仇孝直听着自己儿子这番长篇大论,暗中点了点头,这小子现在终于开窍了。

    鱼公公听着仇文若所说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的没有时展时舒,眼睛一直盯着仇文若,等仇文若说完鱼公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说道:

    “仇孝直,仇文若,你父子二人不亏是被兰子义选中的人,的确有两下子。

    行吧,你们说的不错,我这就去秉明德王,我们开拔回京。我鱼朝恩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朝中几个宵小能奈我何?“

    众人听到鱼公公这么说要回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倒是桃逐鹿还绷紧着神经,等鱼公公话音落下后桃逐鹿突然开口问道:

    “公公,我们说了这么多,你旁边这些侍女听见了难道不要紧吗?”

    侍女们听到桃逐鹿这话都把目光投到了桃逐鹿身上,鱼公公正在被侍女伺候着穿衣准备出去,闻言并没有多大反应,鱼公公一边系腰带,一边说道:

    “二郎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睡的卧房里一个侍卫都没有吗?放心好了,这些小娃子都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从小是被我一手调教长大的,不用担心。”

    桃逐鹿听到鱼公公这么说才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倒这些侍女身上,

    这些伺候在鱼公公身旁的妙龄少女们真是二八年华,年龄多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他们面容姣好,身材匀称,透过她们身上的轻纱罗衣可以隐约看到她们那若隐若现的光洁肌肤和她们富有弹性的曲线,这种身材并非是靠着年龄和锦衣玉食保养出来的,以桃逐鹿多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姑娘的身体线条全都是长期习武锻炼历练出来的,再看她们的面容,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波动,从桃逐鹿他们一行人进来就是如此,要知道他们这些浑身带血的赳赳武夫就是个七尺汉子见了都要怕三分,这些姑娘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桃逐鹿收回眼神不再多问,看来他是真累了,也是被兵败给折腾了,进门以来居然没有发现周围的这一票高手,而且到现在才被她们惹火的身材吸引过去,刚才居然都没有心思看姑娘。

    不光是桃逐鹿,其他人也都是在被提醒到后才开始注意到鱼公公的这些侍女,之前大家满脑袋想的都是血腥的战事,没空瞎想,现在这一眼望去眼珠子当即再也拔不出来。

    鱼公公这时已经把衣服穿了个大概,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拍了怕眼前一个侍女的脸蛋,对床下众人说道:

    “这些小娃子不错吧?各个都是美娇娃,哪个男人见了不眼馋?你们喜欢吗?喜欢就挑一个回去。”

    那侍女被鱼公公拍到只是娇滴滴的笑了起来,也不多说话,她那声音好似银铃,清脆的让人心里犯甜味,

    众人听到鱼公公这么说赶忙都把自己的眼神收回来,然后齐声说道:

    “小人怎敢夺公公所爱?”

    鱼公公这时已经带好头冠,走下木栏,他看着埋头站着的众人道:

    “你们不要担心,我挨了那一刀,不可能对这些娃子们怎么样,她们也不是皇上的宫人,只是我养的娃,你们只管随便挑,她们继续待在我这也是耽误年华。”

    众人听到这话嘴上客气的说着不要,心里都很有默契在犯嘀咕,这些女人可都是鱼公公的眼线,要是收了她们只怕今后不用台城卫来查,自己的一举一动就会被鱼公公摸得清清楚楚,大家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犯不着为了这点红利葬送自己。

    鱼公公现在的心情似乎很好,他见没有一人问他要姑娘,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说道:

    “不要就算了,不强求。若是皇上身体好我肯定紧着先给皇上送过去,哪里能轮得到你们”

    说着鱼公公就要迈步出门,众人立刻掉头跟上,

    鱼公公便出门便说道:

    “你们可以不要,但卫侯年龄也不小了,也不见他出去找姑娘,这可不是好事,等这一段忙完了我给他送过去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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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出城

    鱼公公黑着脸带领身后一行人走出房间,外面驻守的禁军和台城卫已经将到处逃窜的青楼**全部控制住,但是城中中心,又是德王驻地,来来往往的城中百姓无时无刻不注意这里,刚才的骚动已经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德王又带着少数人纵马狂奔,绝尘而去,怎么看都是一件惹人注意的事情。

    鱼公公立在栏杆旁瞪着楼下街道,接着招手让旁边一个军官走来问道:

    “王爷呢?”

    军官答道:

    “向东门去了。”

    鱼公公闻言骂道:

    “要去南门他为什么往东门去了?快派人把他追回来!”

    等到军官派人下去后鱼公公又问道:

    “街上行人怎么回事?”

    军官答道:

    “刚才屋里屋外大喊大叫,把行人引来了。”

    鱼公公又问:

    “那么街上人听见了什么?”

    “这……”军官把头深深埋了下去,难以作答。

    鱼公公斜着眼睛看了军官一眼,骂道:

    “有什么就说什么,哑巴了不成?”

    那军官见鱼公公发火,吓得满头大汗,支支唔唔的答道:

    “刚才那么大动静,屋里人都跑出来了……”

    军官这么回答,是什么意思也就很明显了。刚才那么大声音,街上人会听到什么显而易见,鱼公公只是心里还有侥幸,想要看看外面人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现在看来已经晚了。

    鱼公公一挥手示意那个军官退下,仇孝直这时跨步上前说道:

    “公公,城里人已经注意到了京军动向,我们需要快点行动了。”

    鱼公公默默点点头,带头走下楼去,楼下军士已经为鱼公公他们准备好了马匹,其他人则在忙着大点行装,准备出发,

    上马之后一行人跟在鱼公公身后,急匆匆的向城南门赶去,街上的大部分百姓还在德王命令的影响下纵酒狂欢,但已经有部分人开始看着从街上撤走的军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了,好在现在还没人出来阻拦京军,也没有人跟着一起起身逃窜。

    鱼公公本以为出城将无人阻拦,但当他要率队出城时却见到几个穿着官袍的官员领着好些衙役守候在南门口。

    一行人正在纵马疾驰,忽然被人挡住去路,只得猛地勒马,众人费了好大劲才停了下来。

    那带头的官员见鱼公公过来,不等人马停下就拱手作揖说道:

    “敢问鱼公公这是要去哪里?“

    鱼公公用力勒紧手中缰绳,掉头对着面前的官员冷冷地说道:

    “出城。“

    马前的官员闻言也毫不相让,说道:

    “公公若是出城为何要把城中守军全部调走?“

    鱼公公说道:

    “那不是守军,那是我带来的京军,我想把他们调到哪里就调到哪里,伍大人有什么权利来管我调兵吗?“

    马前的伍大人闻言抬头道:

    “公公来庐州是为了剿匪,这些天来我倾尽城中积蓄供给军中吃喝玩乐,还要听德王普天同庆的命令,夜开城门,放任城中百姓免费吃喝,就是为了让公公的京军吃饱喝足好有劲灭贼,现在公公一声不吭的就要出城,我又怎能不问?“

    伍大人话语虽然激烈,但却义正言辞,虽然凶狠如鱼公公也自知理亏,气势上先输了三分。

    鱼公公吸了一口气,答道:

    “我这也是有军务在身,不得不调动军队,伍大人一方父母官,照顾好城里就好。“

    伍大人听到这话回敬道:

    “正因为我是一方父母,所以我一定要为城里百姓身家性命负责,公公现在率队出逃,这庐州城怎么办?贼寇几十万大军可是刚刚击破寿春,现在江北只剩公公一直军队可战,公公一走岂不是让我庐州生灵涂炭。“

    鱼公公听到这话眉头向上挑了挑,问道:

    “伍大人从哪里知道寿春消息的?你可曾去过寿春?“

    伍大人答道:

    “在城外巡弋的游军全都撤了回来,军士口中都已经传开了,公公还有什么必要隐瞒?难道是怕我庐州百姓争相逃窜挡了公公退路?“

    鱼公公被这么说,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桃逐鹿他们四人一眼,看的四人头冒虚汗,脊梁打颤,

    鱼公公掉回头去,开口说道:

    “你个书生懂什么军务,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调兵就是为了讨贼。“

    伍大人针锋相对到:

    “鱼公公倒是懂军务,可你三十六计走为上后我这庐州百姓怎么办?他们可都指望着你带来的官军呢!“

    说完这话伍大人也不管马上的鱼公公,转身拂袖而去,嘴里高声喊话当是给鱼公公的答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公公要走下官怎能拦得住,

    既然公公不在乎城中十几万百姓姓名,那自可以走的心安理得,你们都走了下官我自己守城!“

    伍大人说着就扬长而去,不再管城门口的鱼公公一行人,还有不断出城的京军将士。

    鱼公公被这位伍大人骂中要害,一张老脸上乍红乍白,握着缰绳停在城门口,也不进也不出。

    跟在鱼公公身后的众人等了半天不见鱼公公动静,仇孝直催马上前说道:

    “贼寇新屠寿春,江北只剩公公一军,贼帅雷有德有勇有谋,心狠手辣,怎会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公公在江北一天贼寇就必将过来围剿公公;再兼贼寇舰船充足,完全可以让贼寇几十万人从水上行动,我等沿瘦水难下,未见河道有干枯不通船的迹象,贼寇南下绝无困难。

    现在这位伍大人既然肯为国尽节,死而后已,我们正好可以趁机东下回京,还请公公不要迟疑。“

    鱼公公听到这话仰天长叹一声,说道:

    “他个书生知道尽节赴死,难道老夫就没那气节吗?我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骂我个死太监不知忠孝?”

    仇孝直听到鱼公公这话赶紧答道:

    “公公,忠有大小,事有先后,不自量力兵败而死只是博取身后名的小忠,回京保卫皇上才是大忠,只要贼寇肯来,庐州陷落就是必然,公公若走,贼寇说不定还会改换路线,从他出渡江,只要公公最后能够击败贼寇自可以证明您的忍辱负重,深谋远虑。公公切莫动一时匹夫之勇,坏了朝廷大事!”

    听到仇孝直这么说,鱼公公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看着仇孝直看了许久,那目光几乎都要把仇孝直的脸皮给烤熟了,鱼公公慢慢说道:

    “仇孝直你是想接着我的水军跑路,自己活命吧。”

    后面没有说话的仇文若还有桃家兄弟这时候都替仇孝直捏了一把汗,只是仇孝直自己倒是没有多紧张,他抬起头看着鱼公公,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说道:

    “公公若觉得我仇孝直贪生怕死自可以将我留在庐州自己带队回去,但小吏还是要劝公公东撤,唯有如此才能保卫京师,才能为今后击败贼寇留下机会。”

    仇孝直答完话后就与鱼公公这么四目相望,两人不说一句话,瞪了许久之后鱼公公猛地一扭头,策马就向城外奔去,一行人随后跟上。

    城里的京军在鱼公公及时通知下已经陆续开拔出城,虽然军士们陪着德王四处游猎,疲惫不堪,昨晚又在庐州喝了通宵,现在一个个面无人色,摇摇晃晃,但好歹人都被集合了起来,

    见到鱼公公到来后一京军营将催马上前询问鱼公公是否出发,得到鱼公公同意后众军立刻开拔向东。

    跟着鱼公公出城的众人几乎可以说是一路马不停蹄的就加入了行军之中,不过大家都是新换的马匹,马力十足,这点路程还跑的不费劲。

    马上的桃逐鹿与桃逐虎最关心的自然是兰子义与桃逐虎,加入行军队伍后就不断打听兰子义下落,鱼公公听到声音后便回头告诉兄弟两人,那三人在鱼公公出府衙时就派人安排车辆从出城去了。

    桃逐兔得知自家少爷和大哥安全了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时他看着一路向东的队伍后便问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要渡江吗?”

    仇文若闻言答道:

    “庐州东南不远便是南湖,南湖东南有濡须水直通大江,我猜鱼公公的水军便是停在南湖里,我们这是要往南湖去。“

    走在前面的鱼公公听到了后面的对话,朗声说道:

    “文若说得正是。“

    接着一行几万人便默默的向东而去,行军不多久就看到了眼前的码头以及一望无际的湖水,

    鱼公公带着众人到码头前停下,湖中战舰林立,好不气派,可仔细一看船只下面的湖水却是一片黄色,看着满是泥沙。

    桃逐兔下马来到岸边蹲下,伸手荡了荡湖水问道:

    “不是说南方河湖清澈吗?为何这里的泥沙这么重?”

    然后桃逐兔回头看了看鱼公公,想听听鱼公公怎么说,却见鱼公公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鱼公公叫来一个水师军官问道:

    “这湖水是怎么回事?”

    那军官慌张的答道:

    “大江发了大水,江水倒灌濡须河,泥沙跟着一起进了南湖,湖水全变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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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水浪滔天

    鱼公公听到水师军官的汇报,抬头向南看去,

    远处的天空黑云厚重,层峦叠嶂,像是堆积在天空当中的巨石,压得底下人透不过气来,

    从积云的情况来开,南边江上肯定在下大雨,庐州这里虽然没有下雨,但谁知将来黑云会不会向北飘到这里来呢?

    南湖距离大江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江中混着泥沙的洪水居然可以朔流而上,将南湖也染成一片黄色,那么这时的江面是一副什么样子也就不难想象了。

    鱼公公皱着眉头看着天看着湖面,一直没有说话,那个水师军官则继续说道:

    “公公,江上风浪太大,而且水文逆行,风向也不顺,此时拔锚出航凶多吉少,我看我们还是先在庐州待一段时间比较好。”

    鱼公公负手立在岸边听军官汇报,不发一语,而军官刚刚把话说完,众人就能听到身后庐州城中穿出的钟鼓声,

    桃逐兔回头望了望,小声对桃逐鹿说道:

    “城里已经准备防守了。”

    桃逐鹿这时也在抬头向回张望,听到桃逐鹿此话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仇孝直上前对鱼公公说道:

    “只要我们还在江北雷有德和他手下那几十万大军就不会放过我们,一旦我们被歼灭,京城就是一座空城了,若京城全无防守无论江面上浪有多大都不可能阻止雷有德的。“

    那军官听到仇孝直鼓动鱼公公,执意要求乘船渡江非常愤怒,他立刻对鱼公公说道:

    “公公,我们征调的民船根本不经风浪,从江州东下时江中航道已经很难通行,我们在浪里沉了不少船只,好些兄弟未能接敌就先葬身鱼腹,这样死的冤啊!现在我们的船多少都带点上,刚到庐州都还没有来得及修补,现在又要出航,而江面的水浪比来时还要大得多,这就根本不是渡江回撤了,这是送死!“

    军官说得言辞激烈,尤其是最后“送死“两字颇有冒犯的嫌疑,不过鱼公公还是负手听着,全然不发一句话,

    那军官接着说道:

    “庐州乃是江北重镇,城高墙厚,只要我等与城中百姓一心坚守,定可以将贼寇阻于城下,如此则贼寇锐气被我耗尽,而四方援军则可以趁机前来支援,到时候里应外合夹击贼寇,贼寇必亡,为何要现在狼狈逃窜,留骂名于天下人?”

    军官说完鱼公公明显眉头松动一些,低头看着地面一直咂舌,

    仇孝直见鱼公公也有些被军官说动,连忙劝道:

    “公公,这位大人所说似乎有道理,但仔细推断则会发现漏洞百出,庐州有五不可守,还请公公听小吏为公公解释。“

    军官听仇孝直这么一说,抬头恶狠狠的瞪着仇孝直,而鱼公公则扭头看了仇孝直一眼,说道:

    “那你说来我听听。“

    仇孝直作了个揖,然后开口说道:

    “首先,我军兵力不足,刚才这位大人说庐州城墙坚固高大,足以支持我们防守,可大人是否想过庐州城这么大,光城门就开了八个,我们这三万多人怎么守?我们这点人能把几座城门守住就已经是极限剩下的城墙怎么办?贼寇自起事以来兵力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每到一处就拉壮丁充数,现在又拉上了河阴流民,全军人数远超我等官军,凭贼寇人数完全可以四面围城,同时进攻,这种攻势下我们又能撑多久?“

    这时军官插话说道:

    “城墙不可守我们自可以出城与贼寇交战,以我京军战力击败贼寇不在话下。”

    仇孝直闻言答道:

    “若是刚从京城出征那会官军的确可以以少胜多,卫侯在荆州、当阳打得两仗正是如此,可经历了多次血战,贼寇作战能力一点也不输于官军,若是我们背城而战也绝无机会以少胜多,寿春之败就在昨晚,要不要我为大人仔细讲讲?“

    军官被仇孝直的话顶了回来,但他任不甘心,于是说道:

    “我们是奉命讨贼,天下何处不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我们人数不够可以调动城中百姓于我们一同守城,军民一心,贼寇又能奈我何?“

    仇孝直待军官说完立刻开口答道:

    “大人这么说可曾去问过城中百姓,是否与官军一心?“

    军官被仇孝直这么质问,明显心中有怯,不过还是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仇孝直闻言答道:

    “当然不是!”

    然后仇孝直掉头对鱼公公说道:

    “大军一路而来,入城之后驻扎何方?有无扰民?昨晚德王下令狂欢之后营中将士在城中都干了什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如此一来有谁敢说城中百姓与官军齐心?

    贼寇作战一向广布间谍,之前方城夜战,贼寇入城的细作就把城门打开,之后我随同卫侯驻守项城,贼寇围攻之前有桃逐鹿将军专门带队搜剿城中可疑人物,及时如此到了半夜还有贼寇埋伏于城中的眼线出来活动。这几天京军驻扎庐州可曾派人把守过城门?可曾检查过进出庐州的各色人等?昨晚城门打开,有哪些人入城可有人知道?城内鱼龙混杂,满是破绽,怎能固守?

    而且自从项城之战后,贼寇东进路上全都得到了流民支持,现在雷有德手下好些军力就是由这些流民组成的,当时安置流民庐州有多少?城中有没有?都安置在哪里?这些是我们入城之后能迅速解决的问题吗?“

    仇孝直顿了顿,对着鱼公公总结道:

    “依小吏之见,现在我军人少不足以守城,城中人心不齐,细作横行,还有大批流民可能接应攻城贼寇,如此形势哪怕孙武再世也不可能守住城。我们没有必要留下来送死。”

    鱼公公听仇孝直一口说完这么多,轻声吟道:

    “兵力不足,人心不齐,细作满路,流民作乱,的确难啊。”

    然后鱼公公问道:

    “可仇孝直你刚才说有五不可守,现在却只说了四条,剩下那条理由呢?”

    仇孝直看了看左右将士,大家在没有鱼公公命令的时候全都只能等在码头,现在则是听着几人再次争论,

    鱼公公见仇孝直不说话,追问道:

    “有话直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仇孝直又作了个揖,然后说道:

    “最后一点是不可守是我军主将不可守。”

    鱼公公听到仇孝直这么说,眼睛里露出了些许凶光,现在统军的是他鱼公公,而仇孝直这么说,岂不是当众质疑鱼公公的能力?

    旁边那个水师军官说道:

    “你个书生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鱼公公则吊着眼睛自语道:

    “主将不可守?”

    仇孝直似乎没有察觉到鱼公公情绪的变化,他低着头答道:

    “正是,主将不可守!

    若是全军由鱼公公统帅,小吏当然不敢这样胡说,可现在我军的统帅是德王,昨晚德王已经下令城中狂欢,如果公公回身据守庐州,德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真的无法考量,万一庐州有失,德王岂不是要被雷有德抓住,到时候公公怎么向皇上交代?“

    鱼公公没等仇孝直说完就已经听不下去,接连说道: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

    然后转头下令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上船!”

    将士们听到这话赶紧行动了起来,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之下纷纷带着一身东西登上船只。

    军官听了仇孝直说了这么多,也觉得仇孝直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服气,便对仇孝直说道:

    “你这么着急想渡江回京是着急着活命吧?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仇孝直抬起头来,看着军官说道:

    “当日我随卫侯一起入项城,整个河**几乎五城固守,无人敢当贼寇,我们在城中收拢散兵,招募义勇,小小一座城池被贼寇围了好几重,一连几天贼寇都昼夜不停地攻击,当日最危险时,城墙西南角被攻破,我与我儿子亲自率队上前堵截贼寇,修复城墙,当日危如累卵我尚且舍命与贼寇相博,今天我岂会贪生怕死?

    回京之后朝廷一定会为江北大败找寻原因,我仇孝直在这里鼓吹渡江,只要把我抛出去到了京城我哪里有路可活?我之所以这么干就是因为我军退军才是正招,不可再留江北,如果大人觉得我仇孝直贪生怕死,自可以把我一人留在这里,你们南下,只要你们肯南下回京就行。“

    那军官被仇孝直堵得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又对仇孝直说道:

    “那你知道现在我军的这些船只进入大江的话凶多吉少吗?以现在江上的风浪我们怎能安然渡河?”

    仇孝直侧眼看了一下不断上船的军士,又瞟了一眼鱼公公,现在大军渡江已成定局,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但这个军官的顾虑也是军士们的顾虑,仇孝直绝不能容忍这种顾虑在军士们心中蔓延。

    于是仇孝直说道:

    “若是江上无法通行,那么我们守卫庐江,江南的部队就不可能前来支援,没有江南的援军又能等到哪里的援军?海陵的东军已经被雷有德歼灭,江北可战之力都在大河以北,离我们太远了,根本赶不过来。

    大人既然说渡江危险,待会上船请让孝直上最破的那条,如果沉了就把我献祭给龙王爷,保得大家平安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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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老将

    将士们刚一登上舰船沿河而来的水浪就比刚才又长了一节,鱼公公见状赶紧下令全军拔锚开船,

    刚开始时船夫们还费力操弄船帆借用风势航行,但慢慢的风向就变得彻底与船只航行方向向左,各船如果继续扬帆只会被吹回湖中去,于是船夫们便把船帆降下,各船从舷侧伸出长桨,船里将士们拼命划水,在水浪中向东艰难航行,

    船上大多数的将士们昨晚上都在庐州城中喝得烂醉,一大早就被强行拉起来,还被塞进狭小船舱中玩命的划船,精神体力哪里跟得上?而且水面浪打风疾,船舱为了防止江水倒灌又把各舱门封死,一点也不透气,仓中之人被水浪催的一会天上,一会地底,不过一会所有人就把昨晚上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一瞬间甲板上就变成了一片狼藉,船舱里面更是臭如粪坑,

    忍受着这些地狱一般的折磨,将士们爆发出了京军出色的训练水平和严格的纪律应有的纪律,这么多条船在河面上拧成一股绳,毫不停歇,跟着前面死命向前划,竟然没有一船掉队,

    也不知过了多久,累的虚脱的将士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船划进了大江里面,但入江并不意味着船队可以松一口气,相反,大江里面的风浪要比濡须水中激烈得多,船只进入之后虽然可以借着东流的江水过江,可是猛烈的水浪随时都有可能将小船吞没,一直生长在塞外,没坐过几回船的桃家兄弟这才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巨浪滔天,什么叫一叶扁舟,倒是兰子义还是那副样子所在船角,除了不时吐一口,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将士们帮着船夫一起掌舵操船,嘴里把能念叨的各路神仙都念叨了个遍,就这还有好几艘船禁不起风浪,在江中散架,狂风巨浪之中连叫喊声都听不见,那些船上的人就没了。

    滔天巨浪加上倾盆大雨让操控船只变得极其困难,船队从原定的渡江地点向东偏离了好远,而船只的强度和风浪威胁又不可能让船队顺流而下直接回京,最后拼了命才在姑孰靠岸,

    行进许久的将士靠了岸几乎都要瘫倒在码头上,但在鱼公公的命令下这些将士不得不强行拉起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子,将船中驮运的装备物资拉上岸去,然后顶着大雨安营扎寨,

    受到水浪颠簸的德王从开始划船时就一直开口骂个不停,同时把兰子义和戚荣勋两家祖宗十八代都挑出来臭骂了一通,骂他两人白吃了将门家的饭,出来带兵居然败得精光,现在要连累德王擦屁股,骂道动情处差点操刀要砍人,幸好兰子义与戚荣勋与德王不在一条船上,鱼公公也设法阻止了德王砍人的行为,等船一靠岸德王便骂骂咧咧的要了马匹往姑孰城中去了,

    德王这次离营鱼公公并未阻止,也没有紧跟而去,渡江这一路上德王把鱼公公骂的狗血淋头,虽然鱼公公一直满脸堆笑,没露一点怒容,但明眼人都看出来鱼公公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而鱼公公之前陪德王游山玩水,围山田猎积累的那一点“人情”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等我回京就砍了你!要你个老东西死太监有什么用?”德王登岸之后如是说道。

    原本将士们以为在德王走后鱼公公要找人把这口邪气发出去,没想到鱼公公居然废话不多默默地指挥全军安营扎寨,并没有像大家想得那样找个倒霉蛋杀了泄愤,这或许就是统军老将的肚量吧。

    将士们当夜扎寨,次日姑孰和周围各县的官员便送粮草酒肉来营中问候,当时从京城出征之时大军便一路缘江而进,姑孰这边早已经被德王蹂躏过一遍,这次各级官员虽然及时的将东西送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地方文官们眼睛里闪烁的是幸灾乐祸的兴奋,这次兵败之后不用他们动手,皇上就能让这些胡作非为的丘八好好喝一壶的了。

    鱼公公在渡江的船上就抽空拟好奏章,刚一靠岸便派人送交京城,奏章到底写了些什么其他人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鱼公公些奏章的秉笔人是仇孝直。既然已经渡江,又给朝廷上了奏章,还有粮草供给这里的驻军,鱼公公也没有着急开拔,而是安心在江边扎寨,这其实也不是鱼公公有意位置,他手下的京军们已经疲惫不堪,已经到了不得不修整的地步。

    鱼公公驻扎在营中,德王在姑孰青楼里日夜笙歌,大家也都习惯了德王这幅败家样子,只要他不惹事就是好事。

    靠岸之后已经过了两天,将士们睡了两天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大家吃完饭后又有了力气玩投石超距之类的军中游戏,不少将士到江边祭奠死在江中和江北的友军兄弟,经历了出境以后漫长的行军和消耗,将士们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后终于可以放松了,

    但将士们放松下来并不代表统军的将领可以放松下来,德王依旧在吃喝嫖赌,无人敢管也无人管他,不过鱼公公和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将士们私底下也在偷偷讨论朝中会有什么动静。

    这天傍晚时候雨势小了一些,鱼公公正坐在大帐中检阅文书,饭菜就在一边桌上放着,但鱼公公只动了几口,剩下的都扔在一旁,倒不见得是饭菜不合口味,而是鱼公公心中有事,按照姑孰和京城的距离,今天也该是京城来消息的时间了。

    鱼公公心神不定的抬头看着桌上的烛火,两眼出神的迷成了一条线,

    忽然帐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鱼公公听来这声音来的虽然急,但并不燥,且步伐稳健有力,精神饱满,不像是刚刚渡江的这几万疲兵能走出来的。

    鱼公公听到声音收回了目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逃不了的,只是已经入营却没有让全军集合,或许来人带来的并不是坏消息?

    鱼公公先一步走下案几来到帐前,他刚刚站住眼前的帐门就被掀开,一行台城卫引领者一个老面孔走入帐中。

    鱼公公挑了挑眉头,似乎是在打招呼的说道:

    “张太尉?”

    张望进帐摘下斗笠看着鱼公公,笑道:

    “鱼公公。”

    接着与张望一起进帐的一个小太监压低声音说道:

    “鱼朝恩接旨!”

    鱼公公闻言没有多想,扑通一声匍匐在地,只听小公公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责令鱼朝恩携兰子义、戚荣勋入京述职,命太尉张望领前军副元帅,统领大军......钦此!”

    小公公念罢圣旨,规规矩矩的走到鱼公公跟前,弯着腰将圣旨递到鱼公公面前,然后说道:

    “鱼爷爷!您起来接旨吧!”

    鱼公公两手捧过圣旨,扶着那小公公站了起来,

    这个来宣旨的小公公真是平时在宫中伺候鱼公公的贴身太监之一,是鱼公公的心腹,鱼公公看到是此人被朝廷派来宣旨,心中踏实了不少,

    起身之后鱼公公问道:

    “只是要夺我的兵权?”

    张望脱下蓑衣递给后面的台城卫,听到这话笑道:

    “只是让公公回京述职,并未解除公公监军之职,谈不上夺权。”

    鱼公公把目光越过张望,看向后面从京城新来的台城卫,示意这些人可以出去,那几个台城卫便作揖之后走出门外。

    鱼公公摆了下手示意张望坐下,然后在小太监的伺候下坐会自己的主座上去,边走边问:

    “宫里怎么样?”

    小太监恭敬的答道:

    “一切正常,都按着爷爷您出京之前的安排在做。”

    鱼公公又问:

    “姓隆的呢?”

    小太监答道:

    “他整天在内阁和几位阁老打口水仗,连司礼监的事务都快荒废了。”

    鱼公公听到隆公公并没有趁他出京是插手他的台城卫,放心不少,在不易被人察觉得时候点了点头。

    鱼公公坐会桌后,给那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便踩着小碎步去给张太尉倒水去了。

    鱼公公这时问张望道:

    “张太尉既然不是来夺我的兵权,那么又为什么要赶我回京?”

    张望坐在座上拿出毛巾擦了擦脸上雨水,结果小公公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后说道:

    “皇上没有要夺你权的意思,这次皇上让我来实际上是想让你给我监军,以求扭转现在这幅狼狈样子,不要让贼寇来吧京城踏平了。”

    鱼公公闻言问道:

    “你怎么知道?”

    张望答道:

    “我被皇上单独招进宫里了。”

    鱼公公听到这话没有吭声,皇上的身体鱼公公非常清楚,多年不上朝却突然将张望招进寝宫,可见现在事态有多紧张。

    不过张望接着说道:

    “但是鱼公公你也不要觉得这就没事了,想要招你进京的是满朝那些大臣们,卫侯和戚候在江北打出来的那些战绩可是被朝中诸位大人骂成了一坨狗屎,皇上拗不过他们才要招你和两位小侯爷入京,你回去要是处理不好说不定就真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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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太监遇到兵

    鱼公公看了一眼张望,左边眉头向上挑了挑问道:

    “这么说来我的情况还是不乐观了?”

    张望把茶递给那个小太监,嘴角微笑,眼睛绕着帐篷里面转了一圈,就是不看鱼公公,等了半天张望才说道:

    “乐观不乐观那要看你入京之后表现如何了,皇上已经尽力了。”

    鱼公公追问道:

    “那你呢?”

    张望听到这句才抬头看向鱼公公,他的的眉头略微有些发皱,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但嘴角上还是挂着微笑,张望不置可否的答道:

    “我个被召回京城养老的老东西都能再被派出来统兵,看来朝廷这回是真急了,就算我这一仗打赢了,恐怕功劳也记不到我头上,别忘了,主帅一直都是德王爷,我看不看好你,支不支持你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顿了一下之后张望深深的坐回到椅子中,产叹一声补充道:

    “如今朝中满是治国能臣,反倒是能征善战的武将略显单薄,而御马监里能拿得出来监军的人就更少了,

    我张望在朝中无党无派,孑然一身,挤兑你我没好处,反倒是换个不懂行的小太监过来我更麻烦。“

    接着张望又把目光投向鱼公公,这次张望的目光看的更深,眼神像是一把剔骨刀一样扎进鱼公公的眼中,张望说道:

    “我张望出来只管打仗,谁能让我打胜仗我支持谁,剩下的我一概不管。我这么说鱼公公可是放心了?”

    鱼公公何等人也,别说张望眼神像刀子,就是张望眼睛是刀子估计鱼公公都不会缩一下,

    不过张望的表态还是让鱼公公颇为满意,鱼公公终于可以放下满心的戒意,将后背靠在椅子上了。

    鱼公公叹了口气道:

    “皇上当然知道我的赤胆忠心,但朝廷之中从来不缺乏落井下石的小人,我平日在皇上身边都有不少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更何况这次出来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张望又从小太监哪里借来茶杯喝了一口,他并不太在意鱼公公现在正在说什么。

    鱼公公瞥了一眼发现张望对自己的说辞没有兴趣,便没有在继续说下去,他又问道:

    “按照太尉大人说言,皇上想保我,你也想让我留下,那剩下的人呢?”

    张望好像没有听懂鱼公公的话,问道:

    “还剩下谁?”

    鱼公公笑道:

    “老丘八你莫要装蒜,你知道我在说谁。”

    张望抬头看了鱼公公一眼,也笑道:

    “我还真不知道。“

    鱼公公看这张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姓隆的呢?他怎么看?”

    张望闻言低头继续摆弄他的茶,若无其事的说道:

    “你们宫里到底在发生些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你和隆公公有什么.....过节我也不清楚,但这一次隆公公并没有要将你落井下石的意思,他和皇上是一致的。”

    张望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又说道:

    “你可知道你出征的这些日子隆公公替你批回去不少弹劾奏章?”

    鱼公公闻言猛地将自己从桌子上推开,冷哼一声说道:

    “姓隆的难道以为他这点手段就叼买得了我的人心?那个死太监,断子绝孙的玩意如意算盘打错了。”

    鱼公公骂完之后又问道:

    “那这么说来咬我的只有朝中大臣了?”

    张望把手中茶杯放下,看了看鱼公公之后面色为难的说道:

    “是也不是。”

    鱼公公问道:

    “此话怎讲?”

    张望说道:

    “满朝文臣的确对你出京之后一路游山玩水,田猎无度的行为怨气十足,你让卫侯和戚候在江北的行动失利也让朝臣们找到了攻击借口,圣人门生可是不会容忍你连妖贼都剿灭不了的,而且之前在方城的时候,专门从太仓运过去的粮草居然全部被贼寇缴获了,朝中的大臣们一个个恨不得冲到大营里去把你生吞活剥了。“

    张望说的这些都是鱼公公身上的痛楚,不过之前仇孝直已经给鱼公公找出了应对的办法,鱼公公现在听着张望所说也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淡的说道:

    “我陪着德王在江南游山玩水倒还有些可能被朝中大臣们泼粪,可是卫侯在江北的一连串作战都是非常成功的,哪怕最后不利的情况下还斩了贼寇天王的脑袋回来,江北之所以兵败正是因为他章鸣岳派了那个什么解宣明道前线插手才造成的,那小子胆大妄为居然还把卫侯给软禁了起来,兵败的事情自然应当由他章鸣岳来承担,与我有什么关系?“

    张望咋了咋嘴,缓缓地说道:

    “这就我说的并非所有文臣都想要你命。”

    鱼公公闻言又盯着张望仔仔细细看了一会,最后问道:

    “难道说章鸣岳不想借机干掉我?”

    张望答道:

    “在我看来他的确不想,一来江北闹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章鸣岳完全脱不开干系,二来......”

    鱼公公眯着眼睛问道:

    “二来什么?”

    张望答道:

    “二来章鸣岳不是傻子,把你搞下去谁来灭贼?年初刘挺被皇上赐死,章鸣岳手中只剩熊敬宗一人还算能战,现在熊敬宗已经命丧方城,章鸣岳手下号称算无遗策,其实不过是赵括第二的解宣明又让他章鸣岳一身腥臭,他现在还能让谁出来统兵?把你我搞掉谁能替他稳住军队?”

    鱼公公闻言问道:

    “可你刚才说朝中大臣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现在又说章鸣岳不想搞我,这不是矛盾吗?”

    张望反问道:

    “这有什么矛盾的?”

    鱼公公说道:

    “章鸣岳就是文臣,文臣就是章鸣岳,他们是一体的,岂有大臣想干但章鸣岳不相干的?”

    张望闻言干笑了一声,然后讽刺鱼公公道:

    “你个老宦官,不读书还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他章鸣岳是士林魁首不假,可也得士大夫们选他当魁首他才能当,要是他与士大夫们意见相左,你看那些读书人会不会把他掀翻到座下。

    这次朝中大臣集体犯混与以往不同,以往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暗自操纵,引导事情发展,而这次倒像是大臣们自己自发组织起来要搞得,那些人当中有一种莫名其妙,不可言状的兴奋,我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这些大臣们整日在朝中逮谁咬谁,反正兵败之后除了皇上,参与决策,指挥作战的就都成了千古罪人,章鸣岳自己也没少挨骂。我这次出来也是顶着不小的压力。“

    鱼公公听张望这么一说,伸手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他自言自语道:

    “这么说来现在我回去只需要面对一群无人统领,乱咬人的文臣们就可以了。”

    张望答道:

    “虽然是只需要,可这群文官们脾气可大着呢,他们的精力无处发泄,现在又不受控制,你可得好好处理。”

    鱼公公说道: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张望说道:

    “圣旨当中是让你带上卫侯、戚候两人一同入京述职,兰家那小儿很是机灵,之前春耕那次事件听说他在宫中表现的就不错,你倒是可以用用他。”

    听到张望这么说,鱼公公刚刚有些放松的表情就又纠缠在了一起,他长叹一声,伏在岸上几乎爬不起来,

    张望见状不解的问道:

    “公公你怎么了?难道卫侯出事情了?没听说他为国捐躯啊。”

    鱼公公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要是为国捐躯了我可怎么像兰家交代?兰千阵就他这一个儿子,到时候只怕北境得要全反了。”

    张望问道:

    “那你谈什么气?”

    鱼公公说道:

    “我叹他兰子义虽然没有为国捐躯,但却为国捐魂了。”

    看着张望询问的眼神,鱼公公便将兰子义回到庐州时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样子给张望说了说,还说道兰子义在府衙当中想要引刀自杀的事情,顺便向张望解释了兰子义这样子应当是寿春兵败打击的结果。

    鱼公公说完之后叹气道:

    “兰子义人虽在,魂却没了,等灭了贼寇回京我得给他找个神汉妖婆过来招魂才行。”

    张望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指着鱼公公说道:

    “我说你个老太监不学无术,你还要说我骂你,卫侯这个样子明显是受不了兵败打击,你却要找什么神汉,那有用吗?那要是有用满大街的疯子不全都治好了?”

    鱼公公听着张望耻笑他,既羞愧,有愤恨,他盯着张望恨恨的说:

    “老丘八,你说的好听你倒是把卫侯给救过来呀?现在不仅卫侯,戚候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要是能治好他俩我才算是真服你。”

    张望朗声笑了笑,说道:

    “这有何难?反正今天已经日落,你要走也得等到明天,我就今天一晚上,保准明天你走时那两个小子生龙活虎。”

    鱼公公看着张望冷哼了一声,说道:

    “好,你要是能治好他俩,我就把葱河西面那处宅子给你,你不早就盯上了吗?”

    张望起身笑道:

    “那你赶紧派人回去写房契,扫屋子,那房子是我的了。”

    然后张湾看了看鱼公公桌上的剩饭,说道:

    “我赶了一天的路,肚子早就饿了,你给我准备好三人的酒菜,我今晚陪那两小子谈上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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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还魂夜

    兰子义一直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准确的来讲他没有任何感觉,所谓的浑浑噩噩也只是在别人看来的样子,

    当日庐州城中被桃逐兔夺下短刀以后,兰子义彻底对外界失去了反应,在船上一路风浪颠簸渡江,剧烈的晕船也只是让兰子义呕吐而已,哪怕别人问候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来到姑孰扎营这两天,兰子义每天只在床上趟着,有时候睁开眼睛看天花板,有时候则会把眼睛闭上,也不知道兰子义是在睡觉还是清醒,

    在这两天当中戚荣勋曾经来过一趟,他看着躺在床上兰子义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又走了。

    现在兰子义正在床上躺着,帐外想起了桃逐兔的声音

    “少爷,我们进去了?“

    兰子义依旧看着帐篷顶,门外的人等了一会之后见里面没有反应便掀门进来了,

    带头进账的是桃逐虎,紧随其后的桃逐鹿与桃逐兔,

    桃逐虎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他与桃逐鹿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放在桌上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动,只有水被喝了一些,

    桃逐虎看了桃逐鹿一眼,摇了摇头,

    桃逐兔心疼的走到兰子义床前蹲下,抓着兰子义的手臂,心疼的说:

    “少爷,你不吃不喝两天了,在这么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床上兰子义依旧盯着天花板毫无反应,就好像旁边进来的人都是空气一样。

    桃逐兔不忍看兰子义这副样子,痛苦的低下头,桃逐鹿则望着兰子义,说道:

    “戚侯只是伤心过度,而少爷这是丢了魂。“

    桃逐虎叹息道: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桃逐兔回头恨恨的说道:

    “还不是当日上船的时候被吓得!少爷哪里见过那些东西。”

    桃逐鹿摇头说道:

    “少爷冲锋陷阵,杀人舔血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说少爷被吓着了说不通。”

    桃逐兔问道:

    “那你说少爷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桃逐虎吸了口气答道:

    “怕是当时我们争着上船,自相残杀的样子把少爷吓着了。”

    桃逐兔与桃逐鹿听到这话都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帐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不是营中人的脚步声,战士们渡江已经筋疲力尽,现在走起路来都根基不稳,听脚步声都是飘飘然的感觉,而现在来的这几人步伐稳健,力道十足,这一定是刚刚入营的人,而现在入营的一定是京城来的,

    的桃家兄弟三人听到声齐齐站起身来,三兄弟换了个眼色,然后就起身守在门口。

    门外的脚步声来到门口就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声音恭恭敬敬的说道:

    “请问卫侯可在帐中?”

    桃逐虎盯着帐外模糊的身影,问道:

    “敢问这位爷是什么人?”

    帐外人答道:

    “小人乃是台城亲军。”

    桃逐鹿这时问道:

    “营中的台城卫我都认得,没听过有这位爷的声音。”

    帐外人身子貌似是向前欠了欠,说道:

    “小人乃是刚刚随张望张太尉入营的新人,刚刚转隶鱼公公座下,现在来此乃是奉命替张太尉来邀请卫侯一起吃晚饭。”

    “张望”二字从帐外飘入,像是从远方飞来的雄鹰,划过了兰子义的心头,那是这一段漫长的黑暗中唯一出现在兰子义眼前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像是一根鱼线一样勾起了兰子义沉睡于内心深处的回忆,

    桃家兄弟三人听到卫军的话面面相觑,最后桃逐虎说道:

    “实不相瞒,我家少爷在江北时受了风邪,现在卧床不起,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太尉的好意我们替少爷领了,但少爷真的去不了,还请这位爷转告太尉。”

    桃逐虎话刚说完身后的床上便传来动响,三兄弟回头望去,惊讶的发现兰子义居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虽然兰子义两天没吃没喝,身体虚弱,头晕目眩,但他的思路却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兰子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绵软,但他的语气却非常坚定

    “请转告太尉,我马上就去。”

    桃逐兔赶忙来到兰子义旁边,惊喜的问道:

    “少爷你起来了?!”

    兰子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三哥,拿我衣服来,我要去见太尉。”

    桃逐虎与桃逐鹿见兰子义睡了两天终于起来,难掩心中惊喜,脸上皱在一起的五官也都舒展开来,只要兰子义肯起来,那就是好事,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桃逐虎赶忙对门外说道:

    “烦请转告太尉大人,请稍候片刻。”

    门外人貌似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同时桃逐鹿则催促桃逐兔与他一起去给兰子义拿更换的衣服。

    兰子义起来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便出门往张望哪里走去,桃家兄弟紧随其后,

    虽然兰子义接连作战,又连续几天没吃东西,但他走起路来还是一板一眼,没有丝毫摇晃的样子。

    在一路上台城卫的引导下,兰子义很快就来到了张望设宴的帐篷。

    这顶帐篷并非是鱼公公使用的那几个装饰华丽的大帐篷,而只是一顶平常的帐篷,从外面看几乎都有一种穷酸样子,进帐之后更是简单,只有一边放着的一张床和帐中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个家常菜,还有几乎酒,张望和戚荣勋已经坐在桌前,看来就等着兰子义了。

    张望见兰子义进来,笑着让兰子义坐下,他说道:

    “卫侯来了就快坐下吧,再迟怕是饭菜都凉了。“

    兰子义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桃家兄弟已经被守候在门口的台城卫拦住,不过张太尉这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三人便转身站到台城卫一边,索性帮忙一起守门了。

    兰子义来到桌前向两人行礼,然后落座,

    张望则举起酒杯向两人敬了一杯,并说道:

    “两位侯爷也算是刀锋舔血杀出来的人了,既然如此,老夫就该当你们是一个营一口锅里吃东西的小兄弟了,

    来,老夫敬你们一杯。“

    哪怕到现在,兰子义依旧觉得心中模糊,他只是靠着感觉走到这里,而从他自己嘴里蹦出来的话就好像是别人在说一样。可是现在张太尉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从外面刺穿身体,扎到了他的心上,他听到张太尉所说就想起了曾经在自己手下出生入死的弟兄,那些弟兄们也曾与兰子义一道在晚饭时从一口锅里舀东西吃,而现在他们都没了,最后看到的那些弟兄则被他兰子义的人亲手拍死在水里,

    戚荣勋在张望敬酒之后就举杯饮下,虽然这一杯酒呛得戚荣勋几乎流泪,而兰子义则举着酒杯停在空中,

    张望早就发现了兰子义精神不对,但他并没有指出来,他慢慢悠悠的喝完酒,然后将被子放下,之后才看着兰子义问道:

    “卫侯卫侯举杯不饮?是嫌这酒水不好喝吗?没办法,营里也弄不到什么好酒,卫侯就先凑活凑活吧。“

    兰子义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望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忍受着内心当中不断涌现的画面,那夜惨死河中的将士,那个在他面前被桃逐兔拍死的军士,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喊着卫侯救命。

    “够了!”兰子义大声吼道,

    等兰子义脑海中的杂音终于趋于平静后他才发现对面的戚荣勋正在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而自己手中的那杯酒还是端在手中。

    兰子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一声不只是吼在自己脑海里,也是吼到了外界,虽然兰子义并不想对在做两人发火,但他已经事实上把两人吼了一通,

    若是现在兰子义承认刚才是吼给自己听的,那他不仅要想张望和戚荣勋解释半天,还要折损许多面子,兰子义不想折面子,而且他现在就像是在河中溺水的人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陷入到自己的也说不上来的那种黑暗的沉思中去,他可不想说道一会又怪叫一声。

    于是兰子义装作怒火中烧的样子质问张望道:

    “张太尉是在嘲笑我吗?”

    张望听闻此言问道:

    “卫侯为何这么说?”

    兰子义没有饮酒,而是将杯子放回桌上,他用肿胀的发疼的眼睛瞪着张望,眼中的人影忽近忽远,飘忽不定,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兰子义想要把自己强硬的姿态维持下去,于是兰子义说道:

    “太尉你说我兰子义刀锋舔血,可你知道我刀锋上染得是谁的血吗?你说把我当做一个营里的兄弟,可你知道我的兄弟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张望平静的看着兰子义,看着他脸上阵红阵白,听着兰子义忽高忽低,明显发抖的声音,平静的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兰子义听到这里是真的发怒了,什么叫做“你能告诉我“?

    兰子义指着张望说道:

    ”你不知道?你想知道?那我来告诉你,是我杀了那些和我一口锅里吃饭的兄弟,是我断了他们的生路!“

    说道这里兰子义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从水中浮现的面孔,那个军士紧紧地抓着兰子义的腿,哀求着想要让兰子义拉他上船,

    兰子义又坐回了那天船上,那个军士就在他眼前,就抓着他的腿想要爬上船来,

    惊恐的兰子义直勾勾的看着眼前,木讷的说:

    “是我对不起你,你是我的兵,我却先上船逃命,我不禁抛下你上船逃命,还在你要上船的时候把你打入水中,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了你们啊!”

    兰子义说着说着就就哭出声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守候在门口的桃家兄弟闻声询问道:

    “少爷你怎么了?”

    听到桃家兄弟的声音,兰子义又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又坐回了帐篷中,面前的戚荣勋已经开始哭泣,这么说来刚才自己是当着两人的面哭出来的?

    张望看到兰子义眼中又有了神色,开口问道:

    “卫侯,戚候,你们两人吃过两脚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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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还魂夜(下)

    张望看到兰子义眼中又恢复了些神色,知道他又回过神来,于是看口问道:

    “卫侯,戚候,你们两人吃过两脚羊吗?”

    兰子义哭出声来之后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这两天一直堵在自己心口的邪气好像就此消散了许多,兰子义本来感到自己与外界被一层透明的水雾给隔了开来,现在却感到自己从水底浮了上来,透了那么一口气。

    原本兰子义看一切东西觉得慢半拍,听到的一切声音传到他脑海里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模糊感,而当他哭诉了出来之后这两种感觉都减轻了不少,虽然他眼中的世界还是减慢之后的,但兰子义总算是可以赶得上节奏了,刚刚过去的那次记忆闪现退潮之后,兰子义感到在将来一段时间内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当兰子义听到张望说出“两脚羊”三字时他试着努力从脑海当中搜寻这个词,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听说过什么“两脚羊”

    兰子义又看向戚荣勋,只见戚荣勋听到这个词后脸上明显一怔,然后一脸厌恶的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吃过这东西。

    兰子义看着戚荣勋那一脸不爽,也知道张望嘴里所说的“两脚羊”指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无论到底是什么东西,兰子义若是不知道,那就永远也理解不了有多么糟糕。

    于是兰子义开口问道:

    “张太尉,你说的这两脚羊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望夹了一口菜,又喝了一杯酒,听到兰子义发问微微笑了笑,

    张望并没有直接回答兰子义的提问,他放下筷子自顾自的说道:

    “想我张望这辈子成名在西军,能入京当太尉是因为当年远征高山人积累下的军功,两位侯爷可知当年高山人有多么难搞?”

    兰子义听到张望这话想起了出征前一日去找张望商量时,张望提到过高山人居住在高原,大正将士去了那种地方连刀都拿不起来,更别提与高山人作战了。

    戚荣勋听到张望发问也答道:

    “我听说当年高山人居高临下,歩骑合一顺着山口攻来非常可怕,天府、羌东两道日夜防备,西边关隘城门白天都不敢打开,朝廷每年拨款上百万两白银也只能勉强支撑西军防御高山人。”

    张望笑着点点头,说道:

    “戚候说的不错,每年朝廷拨款上百万也只是勉强够用,军士们的饷银占去一部分,阵亡将士的抚恤又是一部反,置办甲胄器械还要花银子,修补城池也要花银子,我在西军那些日子山口上的关隘是日也修,晚也修,那些隘口全都修在峡谷山腰上面,筑成所需的你将砖块全都需要从平原往上拉,骡马拖到一半就再也上不去,最后只能靠人往上背。石料倒是充足,满山都是,可是悬崖峭壁,想要开采石块谈和容易,每次采石都死人,可有不得不采,没办法啊。“

    说到这里张望长叹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静思了片刻,戚荣勋在座上静静地注视着张望,兰子义也被张望的故事吸引,精神在不知不觉中居然集中了起来。

    张望想了想之后接着说道:

    “所以我要上书朝廷,上书朝廷请求西征,如不西征大正就要被西边的高山人拖累死了,必须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他们。

    可我能想到西征难道立朝的那些元勋想不到西征?当年大正军队入天府的时候就曾将窃据平原的高山人赶跑,乘胜追击登上高原,结果到了山上才知道两地差异巨大,十几万将士刀都举不起来,就这么白白的给葬送到了野地上,过了近两百年我再次上高原时还能看得到当年古战场留下来的累累白骨。“

    张望说的这些东西非常沉重,从张望的语调当中都能听得出来他不时的叹息和对前人的哀悼。

    不过张望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那副微笑,不停的给自己夹菜,吃的不亦乐乎,

    张望继续说道:

    “当年我要西征,北边喏喏和兰老鞑子互相拉锯你来我往,也在无日不停的打,东边海贼泛滥,沿海诸道三天两头被劫掠,就连京城外面都曾被海贼入侵过,而戚荣勋那是还只是刚刚承袭爵位,还没有开始南征北战,朝廷当年四处都要用兵,没有多余的钱拨给我,我每年精打细算,将朝廷拨给我的军饷想着法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些来存下,攒了好几年才凑够了一战的钱,最后也是我给朝廷拍胸脯打包票不花朝廷一分钱才换来朝廷让我西征,要是当年朝廷肯像去年打喏喏那样给我拨钱,我哪一仗要轻松地多得多。“

    兰子义听张望说了这么多却和两脚羊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感觉一头雾水,于是问道:

    “张太尉不是要说两脚羊吗?为何一直提自己西征的事情?”

    张望听兰子义发问,笑了笑,说道:

    “因为我是在西征的路上的的两脚羊啊!”

    戚荣勋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把头低下,兰子义则皱着眉头看着张望,等他说个明白,

    张望又喝了一杯酒,说道:

    “我当时为了上高原做了许多准备,上山的将士全都是长期驻扎西边隘口的军士,人数虽少但不怕山高上去不舒服,牛马辎重我也备的充足,按我的计算哪怕不用天府道往上送粮我都能走上千里路,

    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得万无一失,没想到刚一上山所有的准备就全都去他妈的了。辎重虽多,可山路险要,牛马走了没几步就拉不上去,拿刀子扎屁股都没法赶上去,不得已我只能下令让将士们把牲口上的辎重抬到自己肩膀上,但这样做就又出了大问题,高原上气息太薄,人不适应的情况下猛然发力肺就完了。“

    戚荣勋闻言问道:

    “肺?肺怎么了?”

    张望说道这里手中的筷子暂停了一下,听到戚荣勋发问后他答道:

    “高原上发力肺里会积上水。”

    见戚荣勋和兰子义长大了嘴看着自己,张望继续说道:

    “我也是上了高原走了许久之后才发现有这么回事,发力或是将积雪之类的杂物吸入肺中都会发病,开始只是咳嗽,慢慢的就会吐痰,呼吸不畅,胸痛,心口疼,不能躺,躺下就难受的要死,想睡觉只能坐着,之后人就没法行动了。

    军中发现这种情况后我已经让手下将士们扛着重物走了许久,好些身子不结实的军士都中了着,我虽然在发现问题之后就抛弃了辎重,不让军士们继续搬运,但已经中招的将士就没有办法了。

    我费了巨大代价才争取到的远征机会,没想到刚上山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我不想就这么下山,此时下山被朝廷问罪都是小事,我不甘心才是最重要的。我下令将士们带够干粮继续前行,可是粮食哪能带的够,走了好几天干粮都吃完了,却连个高山人的村子都看不见,这时候我和手下的将士们把跟来的那几匹马给杀了,找不到东西生火我们只能生吃,可是等马肉吃光了我还是没有见到高山人的城池在哪里,而这时想要退已经没有可能了。“

    兰子义听到这里心里恍然大悟,他明白了张望所说的两脚羊是个什么东西,他想让张望停下来,但张望说到了动情处,他飞快的说道:

    “你问我两脚羊是什么,我告诉你是什么。

    在我即将到达高山人都城的那一段距离中,我进不得退不得,无粮无援,我与手下那些将士们约定,谁在路上倒下就拿谁的尸体果腹,那些被我带上山,肺里因为我的命令积水的战士,前一天还和我走在一起,第二天就因为走不动被我和其他人吃掉,你只看到我从高原凯旋而归带下山的众多俘虏和交货的牛羊财宝,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在雪地里和其他将士们吃人肉?“

    张望说道这里猛地拍了下桌子,双目圆瞪,气势汹汹,兰子义和戚荣勋突然之间就感受到了张望心中的那口怒火和他百战精锐历练出来的滔滔气势,两个年轻人不自觉的向后欠了欠身子,干咽了一口唾沫。

    张望说完这话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深思熟虑,等睁开眼睛之后他又拿起筷子夹菜,没有一点不适应,就好像刚才说的那些事情都影响不到他一样。

    兰子义看着吃个不停的张望,又想起刚才张望所说的吃人肉的事情,胃里一阵翻滚,

    张望则换上了他一直带在面上的微笑,慢悠悠的说道:

    “卫侯,你这样子我见过,我甚至都经历过,你看到了那些手足兄弟们像牲口一样死去,换来自己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活,你背不起这个负担,你弄不明白自己活着有没有意义,所以你把自己关进了一个不死不活的牢笼里,你在那里寻找锁紧墙角所能得到的一点点安慰,但我要告诉你,那是虚妄的。”

    张望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的话语却像是钟声一样轰鸣而入兰子义的耳朵,将笼罩在他心头的水雾全部敲碎,兰子义从脊椎骨开始打了一个哆嗦,他闭上眼睛泪流满面,说道:

    “但他们死了我还活着,我踩着他们的尸体活了下来。”

    张望听到兰子义这话猛然抬头盯着兰子义,说道:

    “正因为你活着所以你要替那些为你而死的兄弟们活下去,你只有活的有意义他们死的才能有意义,否则他们就真的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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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大梦初醒

    张望看着兰子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

    兰子义听过张望所说之后先是怔怔的看着张望,然后皱起眉头像是打算发问,可兰子义只能空张开口,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着兰子义抬起手臂,好像试图去扶张望的肩膀,又好像是要去抓张望的手,但到最后兰子义都没有将手伸出去,只能将手垂下,与另外一只手一道放在膝盖上紧紧攥住裤子,而此时的兰子义已经躬下背泣不成声。

    坐在兰子义对面的戚荣勋也长出一口气,闭着眼睛仰面落泪,两个血性男儿在一瞬间都哭做了泪人,张望的一席话出动了两人内心当中即将溃烂的痛楚,在伤口上撒了一把金疮药。

    兰子义抓着裤腿不住地叹气摇头,他哭道:

    “难啊!难啊!要忘记他们太难了!”

    张望听到兰子义这句猛地一拍桌子,掌下酒杯应声而碎,鲜血顺着桌面溃散开来,

    这一下同时把兰子义和戚荣勋下了一条,两个年轻人被老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忘记了哭泣,戚荣勋抬起头来看着兰子义,兰子义则看着张望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张望瞪着兰子义,眼中的怒火都快喷了出来,张望说道:

    “忘掉他们?你为什么忘掉他们?你凭什么忘掉他们?他们因为你的命令去死,他们因为你的失误而死,只有你见过他们临死前的样子,只有你知道他们死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现在他们只能存活于你的记忆中,你却想要忘掉他们?你忘得掉吗?你以为回忆是你身上带着的杂物,想扔就扔?不,回忆是你的一部分,他就是你的手足你的肢体,哪怕是你的肢体被斩断你都会记得他们曾经连接在你身上的感觉,只要你看到伤口机会想起你那曾经存在的肢体,而记忆相比于肉体是压根不能斩断的,你怎么忘记?你将自己的回忆压在心底,迟早有一天那份沉重的感情会从黑暗中爬出,那个时候哪怕你想要再接纳你的回忆就不可能了。

    你想要忘记是因为你想要逃避这份痛苦,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忘不了,你根本逃不了。“

    兰子义听着张望嘴中严厉的教训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震撼慢慢变成了痛苦,兰子义艰难的闭上眼睛,摇着头说道:

    “可是记着他们太痛苦了,他们的痛苦就像是林中的毒蛇一样顺着我的脚踝逆行而上,将我死死地缠住让我动弹不得,那种被野蛮撕咬的痛苦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了,再也不想要有了。”

    张望抬起右手,将嵌入掌中的碎瓷片一个一个从肉中拔出来,整个过程中他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就好像那些瓷片刺破的只是窗户上的纸,炸在手掌中一点也不疼。

    张望将碎瓷片扫下桌子,又拿过一个新杯子给自己斟满酒,他仰头饮下一杯,然后慢慢说道:

    “记着那些死去的人一点也不痛苦,他们只是这环境的一部分,抽掉你自己寄托在环境中的感情你都不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真正令你痛苦的不是人的死去,而是你让人死去,其他人失去了什么永远是其他人的事情,唯有你失去的东西才会让你挂念不已,久久不能释怀。”

    张望见兰子义没有反应,便接着说道:

    “他们死是你的错,就像我的手下人死是我的错一样。我让我的人抬重物爬雪山,我让他们肺里积水最后却要拿他们做两脚羊,这就是我的错,哪怕过去这么多年我依旧会在噩梦中看到那些将士回来找我,我犯下的那些错误我无法推脱也不可能推脱,

    你想要忘记那些死去的将士就是想要拒绝自己的错误,你要拒绝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是拒绝承认当时做出决定的人是你自己,一旦你开始这么做你就是在抛弃你自己,割裂你自己,割肉都还疼呢,割魂会是什么样的感觉难道会比割肉更轻松?“

    兰子义一字不漏的仔细听着张望的话,他感到自己心里像是开了一个洞,又好像是淤塞的河道泄出了一个口子,所有积压在心中的东西都从缺口当中流出,而他的心变得逐渐轻松了起来,他的脑袋又变得灵光了起来。

    兰子义等张望说完后问道:

    “所以我只要接受了自己的犯下的错误就不用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张望闻言“哈”的笑了一声,他说道:

    “卫侯啊卫侯,你还是想着要去逃避问题,我都跟你说了你逃不了的。

    你承认自己犯下了错误是可以接受那个犯下错误的你,但那不就抛下那个不会犯错的你了吗?在做出错误的决定之前谁会想着这么做一定错?一定会错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出来的。你向你自己承认做错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曾经正确的自己丢掉了。“

    兰子义听到这话不解的问道:

    “照这么说来我无论如何都要丢掉自己的一部分?”

    张望大笑道:

    “当然,你一天又一天的长大就在一天又一天的丢弃自己,小时候你吃指头现在你还吃吗?重点不是你丢弃了什么,重点是你丢弃那些东西之后能得到什么?抱残守缺你就永远裹足不前,而不懂得知错能改,你最后就什么也剩不下来。”

    张望吃了一口菜,见兰子义听得聚精会神,甚感欣慰,于是张望继续说道:

    “你不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你保全了失败前的自己,但下次遇到同样的问题你还是不能解决;你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你会体会到错误带来的痛苦,你会经历别人指责,你要想法从别人的追责中脱身,还要承受那些冤死刀下的亡魂给自己造成的压力,但只要你经历过这些之后没有被击垮,你真的打算接受自己的错误并且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那么你就会开始思考为何会出错,哪里出了错,将来怎么才能不出错,这样一来你就开始学习了,只要肯学,迟早你会学有所成。“

    这时戚荣勋问道:

    “可是太尉,我们身为一军统领,失误一次就要有成百上千人送命,照这样学下去那要有多少人葬在我手上?“

    张望听到这话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说道:

    “戚候你这样问,卫侯你现在哭,都说明你们良心都在,有良心的人才有可能成名将,要不你视人命如草芥,那个兵愿意跟你?就算你可以靠着心狠手辣取胜但不得人心迟早要被手下抛弃。

    可是因为良心过不去就不在想着带兵打仗,你你又和那些浑浑噩噩,终日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的人有什么区别?一将功成万骨枯,戚候以为这是说笑吗?

    做事就会做错,做错了就要改,改了将来可能会犯其它错,但是不改就会一直栽倒在一个坑里。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因为无法承受犯错带来的压力而选择不去犯错,想要不犯错那就只能不想,不做,不尝试,那些因你而死的军士们就是如此,他们既想要获取胜利夺得荣华富贵,又不冒着失败的风险去谋定完全之策,所以他们只能拿自己的性命赌一把,最终在将领指挥失误时命丧黄泉。

    你们珍视军士们的性命,你们就会想方设法不会再让今天的事情发生,我无法保证你们今后不会再犯错,但我可以保证你们犯的错会越来越少,因为你们而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兰子义与戚荣勋两人听到张望这么说,都长长的出了几口气,兰子义积压多时的胸中闷气也快要一扫而空,但还有一件事情兰子义无法释怀,于是兰子义问道:

    “太尉所言的的确确为子义解忧不少,前几日我为了逃命,只顾自己上船,居然将通行的军士打落水中,每每想起这些事情来我都痛苦不堪,这我该怎么办?”

    张望简单的拿纱布包扎自己手上的伤口,听到兰子义发问他都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简单的说道:

    “总有人得要活下来,活着的痛苦你已经体会到了,活着的理由你有没有给自己找到?你若是有良心就背上那些因你而去的人一起活下去,这是你的责任,我一直都在讲这些,若是你乃是听不明白你还是不要继续待在京城了,仗打完之后赶紧回落雁关里养老去吧。”

    张望最后所说传到兰子义耳内敲响了兰子义心中的那口铜钟,余音震脑,所有的疑惑和内疚都被一扫而空,兰子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慢慢的又挺直了脊梁,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对面的戚荣勋,发现戚荣勋也一副淡然的样子,

    兰子义与戚荣勋就这么互相看着,也不知为何慢慢的就笑了起来,之后笑声越来越大,张望也加入进来,

    等到笑完了之后兰子义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擦干,他突然感到自己肚子已经饿得无法忍受,于是捡起桌上的肉猛地啃了几口,接着兰子义拿起酒杯满上,对着张望和戚荣勋说道:

    “既然太尉当我是自己人,那我们就来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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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再入京城

    兰子义睁开眼睛又看到了熟悉的帐篷顶,兰子义刚刚入京之时还在庆幸自己离开落雁关后终于不用在担心以后会被人逼着睡帐篷了,可现在自己却已经习惯了睡帐篷,这可真是讽刺。

    兰子义又想了想,发现入京之后讽刺的事情已经发生的太多,睡帐篷这件事压根就不算什么。

    兰子义盯着帐篷发呆,昨夜回来之后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一夜无梦,这么久了只有昨晚上是睡得最好的,

    现在应当已经天亮了,因为帐外并非一片漆黑,但与并没有停,雨点打在油布上发出一种独特的闷响,然后滴答滴答的汇聚在一起顺着角落流下,

    “雨还是很大啊。”兰子义这么想着。

    接着兰子义听到帐篷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桃家兄弟。

    桃家三兄弟小心翼翼的踩着脚步来到兰子义帐外停下,接着桃逐兔轻声问道:

    “少爷?你醒了吗?”

    兰子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从床上翻身起来了,现在桃逐兔发问兰子义只觉得好笑,自家兄弟这么见外又是为何呢?

    兰子义拄着床沿坐下,开口说道:

    “几位哥哥进来吧,我已经醒了。”

    门外桃家兄弟听到这句话便掀开帐门走进门内,兰子义见三人进来便与他们打了招呼,然后起身去角落打算洗脸,桃逐兔见状赶忙拎起一旁水桶给盆中添水。

    兰子义伸手捧了一把水泼到自己脸上,一边擦脸一边笑道:

    “三哥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宁肯在外面淋雨都不肯进屋。”

    桃逐兔给兰子义递过毛巾,答道:

    “少爷你已经两天多没怎么合眼了,昨晚好不容易睡着,今天我怎么敢随便打搅你?”

    兰子义闻言回想了一下这两天自己都干了什么想了什么,可是奇怪的是他的记忆貌似只从昨晚进账与张望吃酒时开始发生,之前则是寿春登船时候的事情,中间这段时间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兰子义笑着问道:

    “三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对这段时间没什么印象了,你说已经两天多了?“

    桃逐兔听兰子义这么问有些吃惊,他说道:

    “从我们到泸州再到渡江东来的确已经两天多了,少爷你在庐州的时候还差点拿刀子自杀呢。“

    兰子义听桃逐兔这么一说好像想起来点什么,他抬着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然后一笑了之。

    这时桃逐虎说道:

    “少爷自从到了庐州之后整天就在床上躺着,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我们问你你也没有反应,真是把我担心坏了。“

    兰子义听到桃逐虎所说不好意思的低头嘿嘿笑了两声,

    桃逐兔一边帮着兰子义穿衣服一边说道:

    “少爷你回过神来就好,只要你没事我们和大哥二哥也就不担心了。前两天我和哥哥们一直以为你是在渔村码头处登船时被吓着了,还说给你找个神婆驱邪呢……“

    桃逐兔话没说完就被桃逐鹿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桃逐兔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忙闭嘴,

    兰子义正背着桃家兄弟三人往身上套袍子,听到这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他知道身后桃逐兔突然停住不说是怕勾起自己当时的回忆,再陷入到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去。

    兰子义已经记不太清这几天是什么样子了,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愿再这个样子。

    兰子义自己套上衣服给自己披好衣衽,他没有着急回头,只是问道:

    “当时我在船上时三位哥哥带头动手把那些抢着要登船的军士给打落水中的吧?“

    桃逐兔听到这话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位哥哥,没想到桃逐虎带头跪下谢罪道:

    “确实是我干的,卫侯要罚就罚我好了,末将服罪!“

    桃逐鹿与桃逐兔见状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后慌忙也打算跪下谢罪,不过兰子义已经闻声转过身来一把扶起桃逐虎,只听兰子义说道:

    “我是一军统帅,要担这罪也该我来担,大哥你不要在这样说,也不要在这样做,你小时候已经给我当过一次替罪羊了,今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为我背黑锅。“

    等扶起桃逐虎后兰子义说道:

    “我没有要责怪几位哥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当时是怎么狠下心来的……“

    桃逐虎闻言与桃逐鹿、桃逐兔三人换了个眼色,然后说道:

    “我不杀他们我就活不下来,少爷也活不下来,所以我下了杀手。“

    兰子义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他又回想起昨晚饭桌上张望说过的话,只有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才有资格去成就自己的未来,

    想着这些兰子义伸手拍了拍桃逐虎的肩膀,然后问道:

    “大哥为何一大早就来找我呢?“

    桃逐虎闻言看了看其他两人,桃逐鹿接过话答道:

    “是鱼公公让我们来找少爷的,天已经亮了,鱼公公得要和少爷还有戚荣勋入京才行。”

    兰子义听到是鱼公公吩咐有些着急,说道:

    “那你们还有心思慢吞吞的叫我起床?这种事情哪里敢耽搁。”

    兰子义说着就想要赶紧出帐去,但桃家三兄弟并没有着急的想要跟上,反倒是你望我我望你站在原地不动弹,

    兰子义看到桃家兄弟这样子刚想发火,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比起兰子义来明显是桃家兄弟更畏惧鱼公公,结果他们居然不着急,

    果然桃逐鹿的解释印证了兰子义的怀疑,桃逐鹿说道:

    “因为鱼公公让我们来时就说不要打扰少爷睡觉,如果少爷还没起床就等一等,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太着急。”

    奉旨入京本来是很着急的事情,结果鱼公公反倒不着急,兰子义觉得这非常意外,但只要稍加思索就不难发现,鱼公公肯定是不愿回京的,出京的时候妖贼是什么模样,现在回京时又是什么状态,京城居然要考大江天险来防御妖贼,这种事情朝中诸位大臣怎么可能接受?

    想到这里兰子义也就坦然了,反正公公不着急,那他兰子义也没有必要火急火燎,于是兰子义招呼桃家兄弟换上蓑衣慢慢出帐,边走边聊道:

    “大哥你的腿怎么样了。”

    桃逐虎说道:

    “箭头已经取出来了,剩下就是养伤。这种伤简直都快习惯了。”

    桃逐兔这时插话道:

    “对了少爷,鱼公公在庐州时说要给你送姑娘呢,这回你可有的高兴了。”

    兰子义闻言赶忙询问情况,几人就这么有说有笑的往营门走去。

    到了大营门口时张望已经和鱼公公都在那里了,

    鱼公公骑在马上被台城卫紧紧簇拥着,戚荣勋就跟在鱼公公一旁,后面不远处则是仇家父子两人,张望则带了两个军士站在一旁,

    鱼公公见到兰子义前来笑着对张望说道:

    “你个老丘八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一通话就把这两个小子都给我变回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你倒是说出来,好让我也学一学。”

    张望笑了笑,说道:

    “各有所长,公公还是不要贪多,我是过来人,自然有经验传授给他们,想要学我这本事就得从那地方爬过来,大部分人都死那了,公公还是别想着到那番田地比较好。”

    鱼公公闻言哼道: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故弄玄虚了?”

    不过鱼公公没有继续追问张望,而是朝后面兰子义说道:

    “卫侯今天不打算自杀了?”

    兰子义闻言看了看自己腰间佩剑,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知道鱼公公是在调侃自己庐州自杀的事情,虽然兰子义对这件事情记忆非常模糊,但还是作揖说道:

    “父母尚在,孝道未尽,我怎敢先他们而去?”

    鱼公公闻言笑道:

    “说的好像你来了京城隔着几千里还能尽孝一样。

    算了,听你这口气是没什么问题了,谢过太尉我们就赶紧上路吧。”

    兰子义领着桃家兄弟对张望作揖,算是谢过,张望对兰子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保重。”

    兰子义与桃家兄弟上马来到鱼公公身边,然后对着马下的张太尉说道:

    “江北贼寇不知何时南下,太尉打算是打算继续扼守姑孰么?”

    张望答道:

    “贼寇若是南下一定是要奔京城而去,我已听军中军士向我叹气,贼寇水军犀利,绝不可小觑,现在这点人马留在姑孰不足以扼守京师,我打算沿江向北,前往丹阳驻扎。“

    兰子义听着点了点头,对张望说了句:

    “保重!”

    然后便同鱼公公一起驱马出营。

    江南的天气不比江北,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这里阴雨连连,太阳都看不见,和江北的烈日当空比起来真是差了太远。

    泥泞的道路虽然限制了众人的前进速度,但在鱼公公的带领下大家也走的太慢了,几乎像是散步一样,鱼公公看上去并不着急赶回京城去,其他人不好多问,也只好跟着减慢步伐一起走了。

    走了大概有一会之后鱼公公突然开口说道:

    “仇孝直啊仇孝直,让我渡江的是你,现在我的兵被张望夺了,人又要被皇上召回京城,若是回京之后我的脑袋没了,你也别想活命!”

    兰子义突然听到这话倒抽了一口冷气,暗中替仇孝直捏了一把冷汗,

    兰子义正要开口替仇孝直解围,仇孝直自己却着急开口说道:

    “公公若是回京惨遭不测,小吏始作俑者当然难脱其咎。不过公公既然说出这种怨天尤人的话来,我看我还是赶紧给自己买好棺材比较好。”

    鱼公公听到仇孝直开口讽刺自己,大为恼怒,提起声音呵斥道: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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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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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遗梦介绍: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白居易
大正朝廷已经击败了四方所有外部敌对势力,看似天下太平,事实上王朝内部已经危机重重,地方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差距加大,士绅优待又让富人几乎不承担税收,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民变的危险。
朝廷对此也并非视若无睹,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章鸣岳就力图推行新税法,对大正朝廷进行改革,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居内宫的皇上最关心的居然是用幼子替换太子,废立储君,从太子陪臣起家的章鸣岳自然不同意,宫中府中也因此对立起来。
我们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将门之后,但他并不想继承武职;他的出身与家庭有诸多秘密,但他并未全然知晓;他有着单纯而又天真的理想,却又从骨子里带着一股敏锐和狡猾,他想要靠书生意气救济天下,可现实却让他走上了一条与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京城,这里的高台到底是他成功的奠基石还是他迷梦的开始,让我们一起揭开这番篇章。台城遗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城遗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台城遗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