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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袍将     台城遗梦txt下载     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二章 杯酒释兵权(中)

    章鸣岳话刚说完兰子义便冷笑道:

    “萧何被封首功,首辅大人把这典故搬出来无非是想把出征的功劳揽到自己怀里。子义虽然考不上功名,但也读书,首辅大人就不用跟我玩这种纸面上的游戏了。“

    章鸣岳笑道:

    “我只是想起这个典故而已,并没有多余的意思,这些想法都是卫侯自己添进去的,何必要说成是我的?难道卫侯读的都是栽赃陷害之书?手段怎么如此……熟练呢?“

    兰子义闻言冷哼一声,他重复章鸣岳最后的话道

    “‘手段’?论手段首辅大人还有好几辈子的手段要我学呢。

    大人既说我栽赃,又说军功慢慢分,一副风轻云淡,道貌岸然的样子。这股洒脱劲子义着实佩服,不过子义一直有个问题萦绕心中,纠缠不去,可否劳烦大人解答?”

    章鸣岳闻言略微眯了眯眼,问道:

    “卫侯一直身在前线,若有问题也该问鱼公公和太尉,他们在军中呆过我没有,有什么问题在下居然可以解答?”

    兰子义笑着盯着章鸣岳,他道:

    “大人一定可以解答,因为这是一来与粮草有关,二来与大人的手下有关,首辅大人若无法解答这大正估计就没人可以答了。”

    章鸣岳知道兰子义要拿解宣明出来说事,在兰子义刚要问问题的时候章鸣岳便已经猜到,但按理来说今天桌上不会提这件事的,为什么突然又提了出来?

    章鸣岳一边心里想着事情,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此时隆公公开口说道:

    “章中堂,戚将军还没来呢,咱先动了不好,稍等等吧。”

    隆公公突然发言打断了章鸣岳的思路,章鸣岳今天首次在眼神里露出了凝重之色,但旋即便消失,章鸣岳笑着对隆公公点了点头,收回自己的手后开口平静的问道:

    “敢问卫侯要问的是什么?”

    兰子义笑道:

    “首辅大人这不是明知顾问么,解宣明难道大人忘了?”

    章鸣岳闻言再次想要探手去拿桌上茶碗,但立即被他自己的意识压了下去,他收住脸上笑容,淡淡的说道:

    “我知道他,但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人死事大,我希望卫侯危言逊行。”

    兰子义道:

    “人死事大?好个人死事大,他若是战死沙场我敬他是条汉子,可他矫诏夺我军权你跟我说人死事大?矫诏啊首辅大人,他不该灭九族吗?”

    兰子义话刚说罢杜畿那一桌上便有人拍桌起身道:

    “兰子义你血口喷人!辱没……”

    那文官本想说“辱没死者”,可最后两字尚未出口就同时被章鸣岳和杜畿瞪眼制止,那人连忙改口道“辱没中堂!”

    那边在座的桃逐虎闻言立刻拍桌怒道:

    “我家少爷跟首辅说话,关你何事?轮得到你来拍桌?”

    “够了!你们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一道尖利的训斥声在桃逐虎落话后穿屋而起,胡拍桌子的文物两人当场便被震住,回头望去却见鱼公公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们二人。

    桃逐虎和那人见状同时蔫了,落回座上不敢再说。鱼公公盯着两人坐下冷冷的说道:

    “这里是宫里,是台城卫衙门,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给我在这里拍桌,还是在饭桌上,成何体统?!”

    说罢鱼公公叹了口气,缓了缓心情,转口对兰子义与章鸣岳说道:

    “那些没大没小的已经被我拦住了,戚家那一老一小的还没来,你们慢慢聊,不着急。”

    兰子义闻言立刻开心的笑了起来,解宣明的事乃是章鸣岳抹不开的污点,鱼公公替他拦下外界干扰等于是架起擂台让兰子义与章鸣岳比武,就这件事而言只要开口兰子义就能将章鸣岳按在地上揍。

    兰子义冲着鱼公公微微点了下头,在他身旁的隆公公也在此时收回了漂在外面的眼神,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兰子义与章鸣岳的对话上面。

    有两位公公撑腰兰子义的底气自然足了许多,不过他并没有因此产生轻敌的情绪,他的语气还保持的和刚才一致。兰子义在剿匪的时候就已经吃够了轻敌的苦,这章鸣岳乃是当朝首辅,历经科举和几十年官场打拼,城府本事深不可测,今天一顿饭的功夫兰子义怎么也不可能将章鸣岳扳倒,但若他稍有大意给章鸣岳留下把柄,怕是得要结结实实掉一层皮。

    兰子义开口对章鸣岳说道:

    “解宣明在方城时借着运粮之便两次夺我军权,最后一次还将我收押上枷,发送回京城,等我走到庐州时才被路过传旨的公公放过。”

    章鸣岳道:

    “解宣明所作所为是否是在夺军权不是仅凭卫侯一言就可以决定的,至于卫侯被收押的事情,在江北时卫侯可是实际统兵作战的最高将领,若没有原因谁敢随随便便收押卫侯?当时方城十几万人都在卫侯麾下,没有正当原因解宣明随便抓人那些将士难道会同意?”

    章鸣岳能说出这话来简直是厚颜无耻,直接把原告打成被告,无中生有把前线的兵变说的好像有什么依据一样。

    当事人若是没有几分定力心智,听到这番言语肯定要立即跳起来叫骂,桃逐虎与桃逐鹿便是如此,他二人猛一拍桌站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大声骂道:

    “章鸣岳你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来?当时你那解宣明押着粮草背着圣旨,手上还有京兆尹的京城守军,到了裕州第一天便将我兄弟骗出大营,让他带来的主事入营统兵。我家少爷好不容易回到营中,那解宣明又处处作梗,妨碍少爷带兵。最后更绝,直接用商讨军情的借口骗我少爷过去,绑了人便扔进地牢。

    章鸣岳,你派来的那解宣明一心只求招安妖贼,我前线将士死伤无数杀出来的战机就这么被他贻误,最后落得城破人亡,京城运过去的粮草全他妈资助了贼寇!若不是解宣明那废物为乱我军在裕州就已经灭了妖贼,哪里还可能放妖贼一路杀到京城脚下?“

    解宣明在裕州干出来的事情是兰子义他们心中永远的痛,桃逐虎与桃逐鹿此时提及都如同身临其境,两人全都被怒火点燃,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怎么看都能将人生吞活剥。

    不过及时桃家兄弟怒火如此,对面桌上的文官也没被吓住,兄弟两人话刚说完那一桌便有人开口反驳道:

    “这只是你们一面之词,详细情况还需仔细讨论!”

    兰子义闻言掉头冷冷的说道:

    “裕州之战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详细情况无论是我在的军前还是鱼公公所在的大营早就不止一次给京城报上来了。你跟我说要仔细讨论,我倒想问你,你一个多月都干什么了?连这都还没讨论清楚?这事可是证据确凿,知者甚众,要人证吗?我能给你抓出一把来。”

    兰子义虽然理性,但章鸣岳刚才那番把黑说成白的鬼话可真不是人能听进去的,兰子义虽没有对着章鸣岳发作却不代表他不发作,现在他冲着杜畿那一桌说得话可是一字一字咬出来的。

    桃逐虎与桃逐鹿见状也被提了气,他两人跟着兰子义说道:

    “我们便是人证,我们从出征一开始就是跟着卫侯一路经历过来的!裕州城里死的那么多人都等着我们几个给他们讨还公道呢!”

    两兄弟一边说一边拍桌,桌上碗筷都被他二人的拳头震到地上大半。

    桃逐虎与桃逐鹿表现出来的愤怒很好的为兰子义烘托出了他需要的氛围,但兰子义觉得还不够,在兰子义的设想中,要是桃逐兔现在在场,把那张餐桌掀了才算够劲。

第四百六十三章 杯酒释兵权(中)

    桃逐虎与桃逐鹿话说罢后屋里沉寂了好一会,同桌的京营将领不知道裕州城里这一茬的事情,闻言无不惊讶,他们互相之间交头接耳讨论此事,言语之中多有对文官的愤恨之词。

    杜畿那一桌半天也没了动静,他们肯定清楚解宣明的事情,就是因为清楚他们才知道这件事情不宜纠缠,谁惹上这事谁完蛋。

    在此期间兰子义一直在与章鸣岳对视,一边好似独狼出穴,志在吮血,一边则如古潭深泉,没有半点波澜。

    其实兰子义是处在劣势的,以这么有利的事件为借口还要靠作色发怒才能压住章鸣岳,兰子义现在和章鸣岳还有相当的差距。

    沉默不可能一直下去,这样的气氛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忍受,所以当武将那桌交头接耳的声音消失之后兰子义开口质问章鸣岳道:

    “首辅大人对这件事情有何感想?”

    章鸣岳闻言轻轻答道:

    “卫侯要我作何感想?”

    兰子义道:

    “裕州大捷因为解宣明变成大败,十数万人连同粮草百姓被妖贼劫掠一空,江北江东兆亿百姓因此遭受妖贼荼毒。首辅大人,您应该做何感想?”

    章鸣岳直到此时表情总算是有了些许变化,他没有开口,用鼻子长出了一口气后说道:

    “若果真如此则解宣明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章鸣岳此话说罢,杜畿那一桌上无人不叹息垂头,这是文臣们的平常反应,兰子义不会对此有何诧异,但坐在张望下方的李澄海眼中划过的一道光却引起了兰子义的注意。那李澄海自从进屋之后便像棵枯树一样扎在凳上,完完全全让人忽略掉了他的从在,但他刚才那一个眼神却明白无误的告诉兰子义,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桌上的局势,不仅关注还是密切关注。

    兰子义没工夫多想李澄海的事情,他现在的任务是对付章鸣岳,章鸣岳刚才所言明显是个让步,但兰子义却不会因为章鸣岳这点妥协就善罢甘休,因为章鸣岳这么做是被逼无奈之举,而且只要肯退一步那就肯定能再多退几步。

    兰子义接着说道:

    “解宣明做得恶乃是板上钉钉,他的罪罄竹难书,不必劳烦首辅大人重新确认一遍。“

    章鸣岳闻言仔细看了看兰子义,他的面上虽然仍旧没有一点表情,但他的目光却变得深邃无比,处在章鸣岳注视中的兰子义对章鸣岳的变化了然于心。但兰子义不着急,话该章鸣岳接了,这话头章鸣岳不得不接。

    章鸣岳道:

    “卫侯与我争执的便是解宣的事,我已经说他死有余辜,那他的事情就已经说完了。“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然后道:

    “章大人真是机灵,抛出个死人来做挡箭牌就想把自己洗个一干二净,就着还抛的不利索,别忘了解宣明还有矫诏的罪名呢。

    章大人,我要问的不是他解宣明如何,就我说过的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要问的是他背后的人作何感想,也就是您,章大人,做何感想。“

    兰子义话音刚落那边杜畿坐不住了,他开口道:

    “卫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子义盯着章鸣岳头也不回的答道: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杜畿道: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兰子义道:

    “我问解宣明背后主使是个什么意思,够清楚了吧?“

    杜畿闻言作色想要发话,章鸣岳却轻轻抬起手放到桌上制止了杜畿。章鸣岳道:

    “解宣明无论做什么都是他自己一人所为,卫侯把我拿出来当成什么背后主使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心里过去有的,现在有的,乃至于将来会有的都是对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缅怀,和对那些遭难的百姓们的怜悯。章某身为大正首辅竟然让妖贼横行无忌,着实大罪一件,不用卫侯提醒,我心中一直都有愧疚。“

    章鸣岳一番感慨便将偌大的罪过揽进自己怀中,看似心怀天地,实际上不过泛泛之谈,谁也不可能拿章鸣岳说的这些借口去攻击他,真要是能拿这种借口拉章鸣岳下水那一定是皇上想要找替罪羊或是换首辅,那种情况根本躲不过。

    现在事情用不着扯那么远,当事的兰子义是明白人,他刚入京时可是被章鸣岳的迷魂汤灌得七荤八素,现在的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闻言兰子义冷笑一声,然后便道:

    “首辅大人何出此言?皇上就在宫里坐着呢,就算说这话也轮不到首辅大人来说。”

    那边桌上杜畿闻言道:

    “卫侯你这话是说妖贼沿江东进,南北糜烂的罪过全都在皇上身上?”

    不过杜畿话说罢后回答他的并不是兰子义,而是隆公公,只听隆公公慢慢悠悠的说道:

    “罪己诏这种东西说与不说,颁与不颁都可以商量,但是由谁来说由谁来颁却没得商量。章首辅公忠体国,愿为皇上分忧,不愧为我打针栋梁,但刚才的话,首辅大人还是留给皇上吧。”

    杜畿那一桌的文臣们听闻此言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讨论对策,倒是章鸣岳显得冷静,他对着隆公公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隆公公这一席话瞬间封住了杜畿的口,他这是公然跳出来为兰子义站台。虽然隆公公这样说兰子义非常受用,但一边鱼公公对此很是,他哼了一声酸溜溜的说道:

    “隆公公什么时候能替皇上说话了?我怎么不知道?”

    隆公公闻言在座上对这鱼公公欠了欠身子,抱歉的说道:

    “公公伺候皇上的时候,我还不知在哪呢,论辈分论亲近自然应当由公公来替皇上出面,不过怒现在我伺候皇上伺候的紧,皇上有什么意思的确是我先知道的,所以我刚才就抢先一步说了,公公千万不要怪罪。”

    鱼公公闻言冷哼了一声不再追究这件事,他也知道现在需要一致对外,他们都是在护持兰子义,要是先内讧可就便宜别人了。

    倒是杜畿那一桌,听闻鱼公公提起皇上,在座所有人都明显一惊,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变得更大了。

    章鸣岳出了面无表情外还是一如既往的笃定,他头也没回的对着杜畿那一桌人说道:

    “你们都是士林魁首,朝廷要员,交头接耳的像什么样子?这里又不是闹市,别这么没规矩。”

    接着章鸣岳等到杜畿那一桌上的人收声后又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鄙人不才,推行一条鞭税改本是为了朝廷为了社稷,没想到却激起了南方民变。酿成如此大过虽然非我本意却是我的过错。

    圣人有云,举重若轻,又云,慎终追远,这两点鄙人都没有做到。剿贼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都在关注前线战局,每天消耗多少粮草,每天有多少将士伤亡,每天有多少百姓遭灾,我全都记得,全都知道,我刚才说了我一直都在心中哀悼。

    贼乱由税改引起,此番罪责鸣岳逃无可逃,是改还是停,我要不要乞骸骨告老还乡全由皇上发落,鸣岳绝无怨言。“

    说罢章鸣岳撇过脸看向鱼公公与隆公公,闭上眼点了点头。

    鱼公公闻言没有说话,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的隆公公,隆公公见鱼公公投来眼神立刻开口回答章鸣岳道:

    “首辅大人言重了,税改乃是利国利民的壮举,皇上不止一次跟我说,无论如何都要让大人把这一条鞭行下去。妖贼起事乃是别有用心之人煽动祸乱,与大人无关。大人不必去考虑告老还乡的事情,皇上可还要倚重大人呢。”

    章鸣岳听闻此言张开眼略微点了点头,他再次撇过脸看向兰子义,开口问道:

    “卫侯,满意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杯酒释兵权(中)

    自从隆公公掌握司礼监后朝中大小官员也都明白了,他就是皇上的传声筒,他说的就是皇上说得意思,现在隆公公开口保了章鸣岳,杜畿那一桌人总算是安下心来可以等着吃饭了。

    兰子义被章鸣岳问到后都有些懵了,他早把妖贼起事是因为税改查检人头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章鸣岳被他逼住居然退了这一步,着实没让他想到。

    兰子义没着急回答章鸣岳,他撇过眼瞟了两位公公一眼,鱼公公此时又把目光放远,不置可否,隆公公则接着略微低头闭目养神,反正两人都没给兰子义明确的指示。

    兰子义此时免不了在心里把这两个死太监诅咒一番,他们两人肯定和章鸣岳在暗地里有约定,要不然两边怎么可能一唱一和配合的如此精妙?刚才章鸣岳一说告老还乡隆公公就出言制止,这明摆着早就谈拢底线了嘛。就算之前两边没谈过他们也早就划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还是那句话,要不然怎么可能会这么快谈拢,瞬间把事情压住。

    想到这里兰子义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制约的无助感,他在桌上口水四溅跟人骂街,到头来不过是为人鹰犬在这餐桌上咬人罢了。话说回来兰子义现在干的事情就是平时他让桃逐兔干的那些,想来也还真是因果报应。

    兰子义可不会因为章鸣岳退两步就放过他,这可不是兰子义的性格,既然现在两个死太监都没有出言制止他,那他就可以接着上,反正隆、李两人放他兰子义出来咬人就是为了多讨便宜,咬下去没坏处。

    想了这么多兰子义总算抬起头来,他盯着章鸣岳的眼睛答道:

    “我问的是首辅大人怎么看自己指使解宣明夺军捅的前线兵败这件事情的,没问其他。”

    兰子义又进一步自然惹得杜畿他们那一桌不满,不过那一桌的文官们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闻言只是哼了两声发几句牢骚,并没有出言反驳兰子义。

    在隆公公表态后章鸣岳的脸上又慢慢浮出了微笑,听闻兰子义问话后章鸣岳干脆的答道:

    “解宣明所作所为全出自他一人之意,卫侯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绑到我身上来。”

    兰子义道:

    “解宣明身为吏部郎中,又是首辅大人器重的晚辈,这件事情世人皆知,若说他不是因为首辅大人授意就敢在前线夺我军权,关我进大牢,那我是绝对不信的。”

    章鸣岳闻言笑道:

    “不错,我的确其中解宣明,可我在京城里认识的人又不止他解宣明一人,卫侯都还到我府上吃过饭呢,我们当时还交谈甚欢,难道说卫侯在前线杀敌也是受我旨意?卫侯你这就是污蔑了。”

    兰子义道:

    “首辅大人自然可以在嘴上把自己说得一干二净,但解宣明的事情疑点重重,不由人不怀疑大人。”

    章鸣岳闻言没有做声,他轻轻撇过眼看了看杜畿,杜畿立刻开口道:

    “昨日辰时许,京中百姓见到一人身着德王衣物狂奔入城,口中呼喊前线军败,搅扰的城中百姓不得安生。多人看到此人奔入宫城,不知两位公公知道此事否?”

    杜畿这话把鱼公公的视线给拉了回来,刚才一直低头闭目养神的隆公公闻言也睁眼抬头。

    鱼公公首先开口道:

    “子义,首辅大人好歹是你的长辈,你说话这么没大没小的,有点放肆了。”

    隆公公闻言也点头说道:

    “卫侯,解宣明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司礼监的意思呢,肯定是抄他的家。但这事的确和章首辅无关,首辅大人刚才也说得明白,总不能因为私交甚密就断定一定是受人指使,那也太不讲理了,对吧?”

    两位公公都已经出言阻止,兰子义还能多说什么?这已经是兰子义的攻击极限了,如果兰子义再敢往前进一步,那么不光是章鸣岳和他的同僚,就连鱼公公和隆公公都有可能入场围攻兰子义。

    兰子义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闭嘴了,但他哪里愿意这么把气给咽下去,所以他把放在桌上的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那边桌上杜畿看着兰子义这副模样本想要出言反击,却被章鸣岳递了眼色制止。兰子义也不是莽夫,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拿这件事情威胁章鸣岳后,他暗自里叹了口气松开了拳头。不过兰子义不理解的是,德王入京这种事情是能找到借口搪塞过去的,为此放弃解宣明这张王牌,总觉是让章鸣岳赚了半着,两位公公那么精明怎么会办出这种事情来。

    就在兰子义思考问题的时候,鱼公公对站在他身后的台城卫递了个眼色,过了不多久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精干汉子昂首挺胸跨入屋中,他们脚底下踩的步子都几乎是一样的频率。

    兰子义听闻脚步声扭头去看,见到这一行人带头的便是戚家父子。今天这顿饭的主角东军终于来了。

    东军一行人数众多,他们进屋之后发现屋中只剩一张桌子,便打算就近坐下,不过章鸣岳与鱼公公两人及时叫住了戚准和戚荣勋,在引路的台城卫指引下戚家父子坐到了上桌仅剩的两个座位上,戚荣勋坐到了兰子义右手下,而戚准则紧挨在张望下方。

    兰子义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戚准,这位与他父亲齐名的东镇统帅只用一面便给兰子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是一种熟悉的相似感,同样威严,同样的霸气,同样的一往无前。不同的是戚准比兰千阵多出来的那十几岁为他的眼角和额头填上了多道皱纹,这些皱纹令戚准看上去比兰千阵更加憔悴,同时看上去也更加沉稳。

    戚荣勋被让到座后立刻便坐下了,他看了兰子义一眼当是打招呼,之后就尴尬的扭过头去忙着向座上其他长辈行礼。

    倒是戚准,当他发现自己的座位仅次张望,排在那半桌第三位的时候,他就和之前兰子义一样不想入座了,与兰子义相比戚准的态度要更坚决,他说道:

    “戚某乃是武夫,两位中堂都坐在下面,戚某怎敢往上面坐?使不得使不得。

    来人!给我换座。“

    那边章鸣岳闻言笑道:

    “戚将军还是这么谨小慎微,今天是为你们这些剿匪的功臣设的庆功宴,不是排座次的论功宴,戚将军不用这么见外。”

    刘瞻与李澄海闻言也都随声附和,只说自己是随便坐下,不用戚准担心。

    在章鸣岳一旁的鱼公公也说道:

    “戚将军带兵入援京城,为朝廷解忧,令郎又是追随德王出征的虎将,你们父子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实至名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隆公公则说道:

    “戚将军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上有意授您正一品太子太师之职,太师乃是三公,戚将军以三公的身份坐在那个位置上只嫌低,不嫌高的。”

    戚准听到要授自己太师之位的时候眉头抽搐了一下,兰子义抓住了这个细节,他知道戚准为何皱眉,因为兰千阵之前就说过,藩镇统帅一般在立大功之后会被朝廷给个三公的头衔请进京城养老,隆公公现在替皇上说出此意,看来是打算削东军的藩。

    戚准只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就落座了,他与在座诸位大人客套了一番之后转头看向兰子义,问道:

    “子义,代公可好?”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杯酒释兵权(下)

    戚准这样问话兰子义很是诧异,他戚准可是章鸣岳的人,自兰子义如今之后他儿子戚荣勋可是没少给兰子义作梗,刚入王府见第一面戚荣勋就动手打翻了桃逐虎,非常的不给面子。

    但这并不是说戚家父子就不是好人,在这两个月的血战中兰子义与戚荣勋无数次肩并肩,背靠背的一起出生入死,当深入了解之后兰子义认识到了戚荣勋的另一面,他有血性,为人木讷老实,跟在王府时判若两人,也正是因为戚荣勋对兰子义不忍下毒手兰子义才能在裕州城中重新统军。

    现在戚准问话的口气就是一个长辈在问候晚辈,但又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论辈分戚准与兰千阵同辈,论年龄戚准还要长兰千阵几岁,戚准做长辈完全够资格。而兰子义自己则因为刚才被鱼公公和隆公公拦下来心中正痛,想到自己兰家与东军戚家同为朝廷鹰犬,还各自投靠朝中派系,寄人篱下,一股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悲哀便占据了兰子义的心头,兰子义放下心中戒备,恭恭敬敬的抱拳回话道:

    “回伯父的话,家父年初刚从漠北厮杀回来,身体好的很。多谢伯父关爱。”

    戚准闻言捋着胡子点头,然后说道:

    “劳烦子义替我问候代公,记得告诉令尊,可得要他保重身体,大正北疆可得靠他。”

    说罢戚准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兰子义,然后说道:

    “此次出征,卫侯已经威名远播,我只不过带了一天兵,就听说了不少卫侯的事迹。虎父无犬子,卫侯到底是继承了代公的衣钵,将来大正北疆后继有人了。”

    兰子义闻言谢道:

    “太师抬爱了,子义只是在军中所做都是自己份内的事情,不敢妄称功劳。”

    兰子义说罢鱼公公哈哈笑道:

    “今天是请诸位将士来吃饭的,干坐着像什么样子?来人,上菜!”

    鱼公公说罢,后堂便有太监端着菜品鱼贯入堂,一道接着一道的为四张桌上同时上菜,须臾间菜便上齐。鱼公公等菜一上齐,端起面前酒杯,起身对堂中众人说道:

    “来,都把酒杯拿起来!”

    堂中众人见状纷纷起身,兰子义也忍着脚疼举杯站起。待到堂中已无人在座后,鱼公公说道:

    “老夫第一杯,先敬在座诸位将士,多亏你们,我大正才能报的平安!”

    说罢鱼公公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两桌将士闻言齐声答道:

    “谢公公!”

    然后也跟着一饮而尽,其他人则随在将士们之后各自把酒饮尽。

    鱼公公喝罢,兰子义以为可以坐下,可一旁伺候着的小太监立即就上前把酒满上,鱼公公则继续说道:

    “第二杯,我敬在座诸位大人,若非诸位大人调度有方,前线粮草齐备,今次剿匪还不知是成是败。”

    在鱼公公旁边的章鸣岳闻言与对过头来的鱼公公碰了下杯,笑道:

    “承让,承让。”

    接着他们二人便将酒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将酒喝完。

    第二杯酒后喝罢,众人皆以为鱼公公客套罢该坐下了,没想到鱼公公却招呼伺候着的小太监道:

    “来,为我满上。”

    手中有了酒后鱼公公又举起杯来,这一次鱼公公把酒杯举得比前两次都高,他气出丹田,把自己尖细的嗓音撑得洪亮无比,挤满全屋,他说道:

    “这最后一杯,让我敬那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才能有命坐在这里吃吃喝喝。

    来,弟兄们,喝了这杯酒,生是我大正的人,死是我大正的魂!“

    说着鱼公公便将推到手中酒杯,将杯中酒水洒在自己脚前,两桌将士闻言都跟着鱼公公把酒洒在地上,好些人眼角都忍不住盈满了泪水。是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多少手足兄弟葬身沙场,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怎能不让人落泪。

    这次行酒过后鱼公公示意大家都坐下,同时他笑道:

    “不要哭哭啼啼的,今天是喜宴,还是在宫里,哭丧着脸像什么样子?那些在天看着的弟兄们见你们这幅模样难道不会笑话?都快吃!替那些吃不上的弟兄们把东西都吃干净!”

    鱼公公此话说罢,两桌将士都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两桌武将们便开始胡吃海塞,推杯换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节奏当中。只是刚才鱼公公的做派俨然一副主人翁东道主的样子,其他几位与他并列的几位大人难道就甘心让鱼公公做主?

    兰子义想着这些问题暗中观察了桌上几人。

    章鸣岳并没有明显的不满表情,他只是保持着刚才与兰子义对峙时的那种古波不惊的表情,外人看不出他的内心波动。

    张望从今天入席之后就全无存在的感觉,若不专门去看他完全不会察觉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他孙子张偃武都要比他显眼。看来张望真的是除了打仗不问世事,闲云野鹤一枚。

    戚准刚入座,谈不上什么动与不动,戚荣勋除了躲着兰子义外也与往常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至于刘瞻,按照上次兰子义被传唤内阁问话的情况了爱看,他是章鸣岳的人,但兰子义想不明白的是刚才他在与章鸣岳你来我往的时候这刘瞻怎么一言不发?现在再看,刘瞻总是时不时的与章鸣岳交换眼神,想来应当是作为军机处大学士,刘瞻不太会轻易下场咬人吧。

    最后剩下的李澄海,坐在凳子上摇摇晃晃都快睡着了,不管也罢。

    兰子义最为在意的其实是隆公公,隆公公作为皇上贴身内臣,又秉笔司礼监,皇上的意思全由他传达,今天这饭估计也是他带头张罗的。结果落座居然坐在鱼公公之下,刚才敬酒又被鱼公公抢风头,隆公公难道甘心?

    可当兰子义扭头望过去的时候,隆公公脸上不怒反喜,频频点头似乎是在肯定鱼公公刚才的做派。兰子义见状不禁佩服,这隆公公真是有度量。

    也不知道隆公公有没有发现兰子义在看他,反正在坐下不久之后隆公公便笑呵呵的招呼戚准道:

    “太师大人,来尝尝这北方的齐菜,论我大正菜系,就属齐菜味道最鲜,太师久戍东南,吃的都是东越菜,怕是不太容易尝到这股鲜味。”

    戚准闻言笑着伸手夹菜,边吃边答道:

    “实不相瞒,我祖籍就在齐地,自小便吃齐菜长大。”

    鱼公公闻言道:

    “瞧瞧,隆公公,你这马屁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戚帅是齐人,怎么没尝过鲜味?”

    鱼公公话里带刺,但隆公公却并没有生气,他笑着为自己解嘲道:

    “是我失言,来,鱼公公,太师,我自罚一杯谢罪。先干为敬!’

    说着仰脖把就喝掉。

    鱼公公见状撇过头不屑的哼了一声,停了一会才举起杯子用酒润了润嘴唇,权当符合隆公公。戚准倒是很配合的把杯子里的就喝干净,他道:

    “公公不必道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东南抵御海贼,确实没怎么吃过家乡菜,今天公公能让我尝到鲜味,我真是感激不尽。“

    隆公公闻言哈哈笑了起来,鱼公公则瞅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

    接着戚荣勋问道:

    “如今沿海为患的大股岛夷虽然已经被剿灭,但零星进犯依旧时有发生。这次皇上征我入京做太师,不知打算派谁去接管东军呢?“

    听到这话后隆公公又笑了起来,他道:

    “太师不要这么说,在太师之前海贼纵横沿海,无人可拦,东南遍地涂炭,京城都还被海贼造访过,除了太师没人更适合镇守东南。皇上不会派别人会去夺你的东军的,放心好了。”

    戚准闻言笑道:

    “我是朝廷镇将,不是军阀,都是朝廷的兵,皇上派谁去都得听令,公公用‘夺’这个字来形容我,实在是伤我的心。只是皇上若任让我赴镇,太师这位置便轮不到我,惯例没有以太师衔赴镇的。“

第四百六十六章 杯酒释兵权(下)

    鱼公公闻言笑道:

    “惯例不是法令,以前没有是以前,现在可以从太师开始嘛,太师不必在意。”

    兰子义这个时候正在埋头吃菜,貌似并不关心戚准与隆公公的对话,但实际上兰子义心里则在思考鱼公公的意思。按照之前仇孝直与仇文若的判断,今天这一桌饭绝不是对着兰子义来的,兰子义手下也没有兵,用不着设宴算计,这样想来唯一有可能被针对的就是戚准。可现在谈了半天戚准却要被放还原镇,这又不像是在搞他,那难道今天这一出真的是要收拾兰子义?更有甚者难道是要收拾北军?

    想到这里兰子义抬头看了一眼两位公公,鱼公公这时候正在和戚准推杯换盏,喝得兴起,眉宇之间并没有什么隐情。不过鱼公公也是颇有城府的老油条,正要有心事兰子义看不出来也正常。

    接着兰子义又看向隆公公,不成想这一看发现隆公公也正微微含笑,盯着兰子义默不作声。这一发现把兰子义惊得头皮发麻,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你想想,要是你在偷偷摸摸观察别人的时候突然发现其实你才是被观察的那个,那你该有多么震惊?

    兰子义下意识的把自己的目光从隆公公的视线中错开,但为时已晚,隆公公早就看穿了兰子义的心思。隆公公压低声音,笑着问兰子义道:

    “卫侯有何心事?”

    兰子义听到话时已经将脸撇到碗旁,忙着埋头吃饭,闻言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

    隆公公闻言没再多说,想了想后伸出手拍了拍兰子义的膝盖,他安慰兰子义道:

    “卫侯不要怕,今天这桌饭你安心吃就是,不用担心。只要你静下心来跟着德王,将来荣华富贵少不了你。”

    隆公公说道将来二字时兰子义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发出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这可比平日里见到隆公公之后感觉到的头痛剧烈多了。

    不过奇怪的是隆公公刚一说完话,兰子义的头疼便止住,再联想到每次见到隆公公兰子义便会感到头痛这回事,不由兰子义不去想这隆公公是不是有什么奇门异术,说不定还能和兰子义的茅人血统扯上关系。

    不过这种事情都可以放在以后考虑,当下最能勾起兰子义心思的事情是隆公公刚才所说的德王的事情。

    就在兰子义扶着额头思考问题的当口,隆公公又发话问道:

    “卫侯怎么把筷子扔了?”

    兰子义闻言又是一惊,低头一看果然筷子已经掉在了脚下。原来刚才的头痛让他把筷子丢了他都不知道。那刚才疼得时候兰子义的表情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兰子义抬头观察了一圈周围众人,还好大家都忙着推杯换盏,无人注意到他。与此同时隆公公也小声问旁边伺候着的小太监要来一双新筷子,他递给兰子义说道:

    “给,卫侯,用新的吧。”

    兰子义接过筷子说了句谢谢,他纳闷为何隆公公不问他为何扔掉筷子,可当兰子义看到隆公公那有些得意的笑容时,他就没有兴趣再问了。隆公公肯定有什么邪术,他知道兰子义的头一定会疼,要不然不可能笑得这么自信,这件事情兰子义有必要问问自己的母亲。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些事情都可以后面慢慢做,当下兰子义有其他话要问。兰子义开口道:

    “我从落雁关来便是为了拱卫德王,我一直都是这么想这么做得,可……德王并不喜欢我,可以说他非常的讨厌我。”

    隆公公听闻此话首次露出比较剧烈的表情,他仰头“哈”了一声,似是在干笑,又像是在嘲弄,然后他说道:

    “卫侯不用管德王……”

    话说罢后隆公公应当是察觉到了自己食言,警觉的收敛住表情,查看了一下周围,恰似刚才兰子义缳首四周,见到没人注意后隆公公才又重新措词道:

    “卫侯不必在意德王,德王现在如此不过是因为年少无知,等他长大些,懂了道理,自然就会亲近卫侯你这样的贤良方正之士了。”

    兰子义闭上眼垂下头,朝着鱼公公欠了欠身子权当是同意。他不敢睁开眼睛,因为那样肯定会让隆公公看出他的心事,隆公公根本不拿德王当回事,但德王却把隆公公当成事,这可是大问题。

    隆公公见到兰子义垂头,更进一步,追加一语道:

    “卫侯放心,我保证德王会改正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兰子义听闻此言,收起了心神,他抬起头对着隆公公点头,然后便扭过头去吃饭。

    隆公公望着兰子义,似乎在思考兰子义的样子是真是假,若是就这么持续下去兰子义肯定免不了还要被隆公公盘问几句,虽说兰子义有信心不露馅,但还是会比较麻烦。还好鱼公公恰在此时开口说话替兰子义解了围。鱼公公说道:

    “我说隆公公,你拉着卫侯说什么呢?我刚才说本次出征戚侯功排第一,你与卫侯觉得如何呀?”

    隆公公闻言掉过头去笑道:

    “那是自然,戚侯功排第一已是定论,我自然同意。你说对吧,卫侯?”

    隆公公把注意力从兰子义身上转开,兰子义自然高兴,但转眼间话题转到戚荣勋军功身上这就有些不正常了,更不正常的是隆、鱼二人居然异口同声的推举戚荣勋做军功第一,戚家父子可是章鸣岳的人,难道两位公公就甘心把军功让过去?

    不过这样一让功,反倒使兰子义安下心来。天上不会掉馅饼,兰子义隐约觉得今天两位公公如此让利乃是有所隐情。

    要是搁在今早刚进城兰子义被戚荣勋夺了辑虎营时,兰子义听到这话自然会怒火中烧的拍桌子站起来争功,可是见到戚荣勋后,兰子义感到此人并不是那种翻云覆雨的枭类,再想起与戚荣勋在战场上结下来的友谊,兰子义也不愿在与戚家父子起冲突。更何况刚才与章鸣岳的交锋也让兰子义明白了,他只是咬人的狗,两位公公才是坐镇幕后的主人,他二人都已经同意戚荣勋军功第一了,兰子义又有什么可争得?

    于是兰子义停下筷子,点头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得。”

    没想到兰子义话一说罢,鱼公公便呵斥他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卫侯你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又是为何?”

    兰子义被鱼公公这话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自己是在附和他们两个死太监,现在他又挑出来鸡蛋里面挑骨头是个什么意思?

    兰子义有些气愤的看向鱼公公,想要开口问个究竟,可当兰子义看到鱼公公那张脸后,他明白了鱼公公的意思,鱼公公是想让兰子义出手咬戚家父子。

    这就莫名其妙了,你都开口给人家好处了,现在再让兰子义咬人是什么意思?讨点回扣?

    想了想兰子义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气,他现在一点也提不起来和戚荣勋争功的心情,随几位大人爱怎样怎样吧,他兰子义懒得为人鹰犬。不过毕竟寄人篱下,该走的过场又不能不走。于是兰子义拿起筷子边夹菜,便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鱼公公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兰子义出生入死,每次骑兵冲锋我都在第一排,怎么头功就排到戚侯头上了呢?”

    兰子义话刚说罢,杜畿那一桌上便有人反驳道:

    “太师率军入援,戚侯出生入死,怎么就排不上头功了?卫侯这么将有失公允。”

    兰子义身后那桌上桃逐虎闻言想要跳起来答话,不过却被兰子义递了手势止住,兰子义巴不得有人出来反驳呢,反正是走过场,兰子义不愿拖得太久在哪丢人现眼。

    可是兰子义不想继续开口争,有人却替他开口,戚准居然在这时说道:

    “此次出征的经过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运筹帷幄,卫侯都比犬子高了一筹,论功的确应当是卫侯排第一。”

第四百六十七章 杯酒释兵权(下)

    戚准这样说虽然不能说是出乎意料,但也是让剩下的人不太好处理。鱼公公和隆公公的意思应当是让兰、戚二人争功,等到两边面红耳赤的时候他们俩出来调停,说不定章鸣岳也会趁机横插一杠子,反正他们这么做可以增加朝廷的权威,或许还有其他目的,不过那就说不清楚了。

    兰子义本就不愿意开口争这份功,但是碍于鱼公公相逼他也只好装装样子,刚才杜畿那桌有人拱火也印证了兰子义的想法,在挑动兰、戚争功这件事情上,内廷与外庭的利益是一致的。

    只是兰子义需要给鱼公公卖面子,戚准却不用为任何人卖面子,或许章鸣岳可以牵制下戚准,但现在章鸣岳也没有对戚准的行为表达什么不满。

    这样一来现在的事情就非常尴尬了,任其他人怎么在外围浇油,只要当事人不点火也就吵不起来。

    在戚准说罢之后兰子义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先是看了沿戚荣勋,但戚荣勋一直把头扭在一边,兰子义也看不出什么来;然后兰子义抬头看向戚准,戚准同时也淡淡地笑着看向兰子义。

    兰子义可不想在这种场合落下个不讲理的名声,更何况今天已经定好了是戚荣勋头功,兰子义争也不过是走过场,所以他准备出言与戚荣勋一起推让。

    就在兰子义开口前一刻,隆公公从兰子义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端倪,他抢先一步说道:

    “我看卫侯与太师就不要继续纠缠了,就凭太师倾东南之力,火速入援这一项功劳,戚侯与太师就该并列头功,出征算戚侯头功我看不为过。”

    兰子义闻言心想暗嘲,隆公公和鱼公公还真是老滑头,当好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黑锅就要留给兰子义来背,想得美!

    于是兰子义也说道:

    “太师度量惊人,有容乃大,就凭这一点,不用公公多言,子义也应当功让给戚侯。”

    隆公公闻言“嘿嘿“一声,收身入座,不再多言,章鸣岳则开口说道:

    “你们东、北二镇,一老一少两代将军,一个有冯异之德,一个有张良之美,藩镇和睦,亲如手足,真是我大正的福气啊。“

    戚准闻言开口谢道:

    “首辅大人过奖了,出征有功全来皇上天威,中枢调配,我等厮杀只是劳力不劳心。

    至于首辅大人说我与千阵和睦,….,这个,我们都是朝廷的兵,只要朝廷调度我们就奔赴战场,私人交情和睦与否不会波及到领兵的事情的。“

    兰子义听着章鸣岳的话心里不是滋味,对朝廷而言藩镇若是合在一起便有串通作乱的嫌疑,章鸣岳这话明着是在褒奖,实际上是把兰家和戚家拖出来当靶子打。幸好戚准不糊涂,硬把章鸣岳形容藩镇的话扯到了他和兰千阵的私人关系上面,算是把这一计暗箭给泄开了。可不是说戚家投靠在章鸣岳羽翼下么?怎么他俩还暗地里互相掐呢?

    章鸣岳闻言笑了笑,点点头也不再说话。这时鱼公公开口圆场道:

    “好,好!这才是我大正兵将该有的气节度量。“

    戚准闻言道:

    “公公过奖了。来,公公!容我敬您一杯!“

    桌上其他人听闻此言都跟着戚准一起举杯,大家齐饮一轮,而后纵情大笑。

    喝完酒后大家又各自闲聊了半天,鱼公公提议加封戚荣勋爵位至亭侯,与兰子义等齐,兰子义则开口为张偃武论功,卖一份人情。总是大家就好像忘了之前兰子义与章鸣岳争得面红耳赤的事情,聊天聊得其乐融融,好不欢快。

    等大家了得差不多后,桌上的菜也已经快要吃残,兰子义以前一直不怎么喝酒,现在喝了这么多,头开始有些发晕,不过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按理来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东道主再多说几句客套话,大家就可以散伙走人了,但今天不比往日,兰子义心里清楚,若是要那东军开刀,现在也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兰子义想到了在这饭局终了的时候会有大阵仗,但他没有想到率先开口的居然是戚准,只听戚准说道:

    “两位公公,诸位大人,今次剿匪,我东军不敢说自己功劳最大,却能说自己苦劳最大。寿春一战,江北东军主力全军覆没不说,回援京城,我这江南的八万主力也损失过半,两次交战十三万东军只剩下个零头,这损失实在太大。“

    鱼公公闻言点头道:

    “太师说得不假,刚才我们也都讨论了一番东军的封赏问题,大概的东西就像刚才说得,所有将校都有晋阶,都由封赏。再具体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兵部和吏部不会拖延的,皇上对今次出征甚是看重,不会亏待太师和有功的将士们的,太师放心好了。“

    戚准闻言撅了撅下巴上的肌肉,说道:

    “公公,我并不是觉得行赏不均。“

    鱼公公闻言笑道:

    “那太师是觉得哪里不公啊?“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神一震,精力又集中了起来,鱼公公语气虽然客气,但他话里的刺甚是明显,在他这句话之后,无论戚准说什么,都有可能会被鱼公公扣上心怀不满的帽子。

    戚准不是没有听出来鱼公公的弦外之音,他脸上的苦笑就证明了他的心事。但戚准还是说道:

    “公公,东军伤了元气,重新补足兵员,募兵的经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鱼公公闻言点头说道:

    “太师所言不假,只是要说到钱,朝中清楚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刘中堂啊。你说是吧,中堂大人?“

    说着鱼公公便看向了刘瞻。

    刘瞻被问到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先是看向了章鸣岳。章鸣岳见刘瞻看来后居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虽然暂时还不知道章鸣岳的意思,但章鸣岳当中表态,又是在鱼公公之后,这就等于说明他与鱼公公和隆公公已经达成了默契。

    逼着章鸣岳出卖戚准,难怪刚才鱼公公会阻止兰子义继续撕咬章鸣岳。

    刘瞻得到章鸣岳的肯定之后开口说道:

    “去年我大正全年田税加上茶税、盐税、矿税和岭南市舶司的关税,一共岁入不过八百万两,可去年全年花掉了一千一百万两,我大正国库可是还欠着三百万两银子呢。太师现在说要补员,这军饷装备的开销真不是户部能够操办的齐的。“

    章鸣岳刚才一点头,戚准的脸上表情就被冻结了,隆公公、鱼公公、章鸣岳这三个人达成协议这就意味着事情已经被决定,而刘瞻这话摆明了是在哭穷。但戚准并没有放弃,他继续说道:

    “去年国库花到亏空乃是代公北伐懦懦所致,今年懦懦已平,银子的缺口就会补上。“

    刘瞻摇头道:

    “北边虽然不打,但妖贼起事已经将我大正腹地搅和的底朝天。受妖贼霍乱的几个道全是江南江北富庶之地,江东京城所在是我大正财税所出,现在妖贼残军又都逃窜到了乡野之中,我怕今年江东的税收都出问题。再加上开春以来北方大旱,南方霪雨,各道告灾的文书已经像雪片一样堆满了文渊阁。依我之见,今年户部想保持三百万缺口不扩大都难,再给东军找钱,真是找不出来。“

    刘瞻此话一出,不光戚准,在座其他人也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虽然大家都知现在形势严峻,但是没想到会如此严峻。

    戚准闻言叹了口气,他看了看章鸣岳,却只得到那副古波不惊的冷脸作回应,戚准也就只得摇头认命了。他道:

    “既然如此,我就带着这点人赴镇怕是没法完成防区军务。“

    鱼公公闻言道:

    “太师不用担心,空出来的地方会有禁军协防,东军不用操心防务的问题。

    而且……“

    禁军占东军防区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削藩行为,结果鱼公公还有一个“而且“,以戚准的定力都被压得干咽了一口唾沫,他问道:

    “而且什么?公公请将。“

    鱼公公笑道:

    “而且太师也不用带队赴镇,进城的东军正好用来补京军九营的兵员缺口,太师自己回镇便可。“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杯酒释兵权(下)

    鱼公公此言一出,一语惊人,在场众人无不被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也不是所有人都被惊到,隆、鱼两位公公以及章鸣岳和另外两个中堂就非常的淡定,至少和刚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兰子义这种提前猜到谜底的人尚且被这条消息吓得不知所措,其他人听闻这条消息后是个什么样子就可想而之。

    鱼公公笑呵呵的望着额头冒汗的戚准说道:

    “太师这是怎么了?为何只是大张着嘴不说话呢?”

    戚准听到此话才意识到自己的下巴不知什么时候就吊在了上颚何不上来。闭上嘴的戚准咽了口吐沫想要镇静一下捋清思路,但只是如此并不能让他平复心情。

    戚荣勋看着自己的父亲,小声问道:

    “父亲,你怎么样?“

    如今桌上人都静悄悄,戚荣勋这话问出大家全都听到,他这么说其实是露怯了。但戚荣勋自己已经被鱼公公的话吓得不清,以他老实人的模样现在问出这话来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坐在一边的兰子义脑袋里面正在飞速思考,他在想要是现在被问到的是他父亲兰千阵,那他兰子义应当如何开口分忧。

    戚准端起桌上酒,仰头一饮而尽,而后不断退色的脸上终于泛回一点红晕,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后算是稳住了阵脚,接着他拍拍自己儿子的手,安慰道:

    “我没事。倒是你,你若一直如此,哪天我不在了你可能够为自己撑住头上那片天?“

    戚荣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突然会当众说出这种责备的话来,他红着脸低下头,羞愧之中透着疑惑与不解。

    接着戚准看向鱼公公,说道:

    “公公,最近东南沿海又有海贼作乱,我的主力只剩这么一点,公公现在把兵给结下我可怎么回去抵御海贼?“

    戚准问的是鱼公公,没想到隆公公却插话答道:

    “太师刚才还一直在说自己的兵是朝廷的兵,怎么现在就改口说是‘你’的主力了呢?“

    戚准闻言道:

    “两位公公一边要我赴镇剿贼,一边又要把东军剩下这点兵全收了,一边要我下蛋,一边又不给我饭吃,同时还要从我身上割肉,这样做我怎么回去打?“

    鱼公公笑道:

    “太师当年在东南沿海平定海贼时勇武无双,怎么年龄大了之后胆反倒是小了呢?太师既然觉得回去的路上无人保护那好办,我禀明皇上后派御林军铁骑送你赴镇。“

    戚准听到这话真是哭笑不得,他说了半天是在说自己东军缺员,可鱼公公却硬要说他缺侍卫,这不是糊涂嘛。但鱼公公要真这么糊涂早就告老还乡去了,大家都知道他这是装糊涂。

    戚准心里清楚这一点,可他又不能掀桌子翻脸把这件事说破,要知道鱼公公和隆公公代表着皇上,戚准要敢翻脸那他是和谁翻脸?

    于是戚准只得重复刚才的话道:

    “两位公公,我不是缺侍卫,我是却人,我回镇之后是要剿灭海贼的。“

    鱼公公闻言说道:

    “按照去年年底上报的文书,东军去年籍兵员有十七万八千人,今次剿匪东军损失虽大但加上留在京城里的将士也就十三万人,太师回镇之后还有四万兵丁可以调用,怎么就张口闭口要说少呢?难道太师之前一直在吃空饷,兵力差了口子不成?“

    隆公公接过话头又插话道:

    “东边岛夷处来的海贼的确是我大正祸患,可那也是五年前了,这几年太师在沿海连年作战,海贼都已经没多大动静了,近一两年海贼犯境不过都是小股敌寇来犯,多不过几百人,少只有十来人,剿灭十来人的贼,今次也不例外。太师还要动用上十万的兵力不成?“

    戚准闻言道:

    “两位公公此言差矣,末将绝非贪吃将士空饷的无耻之辈,东军去年所上籍册没有半点虚假,确实是有十七万人在籍。可公公要知道,我大正从南到北,海疆万里,到处都是海贼的登陆场。海贼乘船犯境,嗖乎而来,飘忽而去,海风一吹,船行万里,朝在齐岸,暮至闽湾。

    妖贼行动迅速,转进如风,而我防贼的将士却只能靠两条腿奔赴战场。之前妖贼之所以为患就是因为敌快我慢,我军赶赴战场时海贼已经逃跑,我军疲于奔命。所以我赴镇之初便选取近海重镇屯聚重兵,沿海一线则广布前哨,同时组织渔民连庄保甲,广设烽烟。一处有贼,立燃烽烟,东军可在半日内赶到。这样我才将为患上百年的海贼剿灭。现在公公夺我主力,只留给我四万多人指挥,又没钱让我募兵补员,这大正万里海疆靠四万人,就是跑断腿也防不过来!“

    隆、鱼两公公说戚准吃空饷,灭毛贼,话里本就带着刺。还好戚准城府不浅,一点也没有被激怒,回答也是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只是对于已经决定的结果而言,无论辩驳多么有力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那激昂的陈词在毫不在意的听众面前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那么的不值一提。

    戚准的话说得很长,鱼公公并没有那么多耐心去仔细听。在戚准说话期间鱼公公一直拿着筷子拨弄自己面前的那盘菜,接连挑出好几块肉塞进嘴里去。待到戚准说完后鱼公公才用厌倦的口吻说道:

    “太师的功劳皇上都记着,不光是皇上,我们所有人都记得。若是没有太师海贼还不知道作乱到哪里去呢。在太师之前东军那么多镇将没有一个能制住海贼,唯有太师,唯有太师赴镇之后不添一兵一卒,只是在原来的兵力上操练就能将妖贼打得节节败退。太师的大功我们都记着的,就像这次太师入援京城一样。“

    然后隆公公接过话说道:

    “但海贼已灭,剩下的那点祸患用不了十几万人去防,太师的四万人集中起来完全可以撑起东南海疆。

    而且京城是根,沿海只是末,京营这次损失大半,若不及时补充兵员,皇上朝廷由谁来拱卫?损失缺口这么大,按之前选拔京营的流程,想要补齐兵员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太师,拱卫皇上可是莫大的荣誉,太师推三阻四的,可是会让皇上、朝廷寒心的。“

    隆公公与鱼公公把话说道这个份上,已经是在明示戚准,夺军之计已定,戚准再说多少也没用。但戚准坐镇东军,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底怎么忍心这样拱手送人?

    戚准抬起头来,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章鸣岳说道:

    “首辅大人,您难道就不说两句吗?“

    在刚才隆、鱼两人围攻戚准时,章鸣岳一直拉拢着眼睑,似睡非睡,好像完全与世隔绝。但这种场合下他又怎么可能于是隔绝?他是让出了身位,默认内廷向戚准发难。现在被戚准问道,章鸣岳只是抬起眼皮,轻声答道:

    “太师,既然同是朝廷的兵,屯戍哪里不是屯呢?更何况还是在天子脚下卫戍京城。“

    戚准听到此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脸上肌肉一点一点加深的沟壑不断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

    兰子义可以理解戚准,不仅可以理解,还能就此断言戚准与章鸣岳关系不一般。戚准的表情无言的诉说着忍受背叛的痛苦,现在戚准唯一可以依靠的靠山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出卖他,此番痛楚绝非一言半语可以道尽。

    良久之后戚准睁开了眼睛,从他失落的眼神中兰子义可以判断戚准已经认命了。他开口说道:

    “那我就想法调集手中那点人去剿灭海贼吧。只是我想提醒公公和诸位大人,不要忘了,海贼虽然被剿灭,但汪洋之上还矗立着一个兰千军呢,他现在的力量可是更加壮大了。“

    兰子义听到这名字心中一惊,这兰千军是谁?为何名字与他父亲如此之像。

    鱼公公闻言答道:

    “兰千军是朝廷亲封的东海侯,他不会威胁朝廷的。“

    戚准苦笑道:

    “朝廷封他只是羁縻,难道兵部还能调动他的船队不成?

    也罢,反正我已经是太师了,从此以后东军也没了,那兰千军怎样不是再用我操心的事情了。“

    戚准话刚说罢,坐在门口的那桌东军将领中有人摔了杯子站起来道:

    “想削藩就直说,何必请吃鸿门宴在这里拐弯抹角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们这群丘八反正是贱命,和该如此!“

第四百六十九章 杯酒释兵权(下)

    在戚准于这张桌上争论的时候,兰子义一直留着一只眼睛在观察门口那桌。那桌上的认可都是东军的将士。

    兰子义注意到这些军士从鱼公公说出留守京城时就全都捏拳,憋着一口气喝闷酒。现在这个军士摔杯子发作出来也是憋不住,忍无可忍的行为。只是他把杯子摔了固然能惹得旁边军士暗自叫好,但并没有哪个人明目张胆的跳出来支持他,大家都在观望。

    选择观望的人是正确的,因为在那个莽撞的东军将领站出来后守在大堂中的台城卫便已经手按腰刀围了上来,兰子义这才惊奇的发现这堂中一直都站满了台城卫,只是这些卫军站的角度都非常刁钻,若不仔细看或是他们自己动弹,餐桌上的人很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鱼公公手按大腿,肘尖外张,横刀立马端坐在凳子上听着那军士把话说完。可当军士说完后鱼公公却未立刻回答他,鱼公公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也不眨的盯着那军士看,直勾勾的盯着誓要把对面的心肝脾肺肾全部看穿才作罢。

    堂中这么多人,现在却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兰子义现在都能听到旁边戚荣勋胸膛里的心跳声。除了隆公公,章鸣岳,张望等少数几个人外,剩下桌上的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乱动,只有那个摔杯子的军士突兀的站在地上。

    能和戚准一起进宫来的将士都是东军的中级军官,这些人全是过去几年间随着戚准在东南沿海剿贼,一刀一枪,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就算是个孬种经历了这么多血战胆子也都练肥了。可是现在这个军士站在堂中却觉得度日如年,鱼公公的目光让他想起了一人落单时见过的林间狼眼,那是寒夜里夺命的孤灯;堂中迫人的寂静却又好似海上的台风,只差一点便能将他刮走到九霄云外。

    那军士费力的咽下一口唾沫,他想悄悄坐下但那已是奢望,他想避开鱼公公的目光却根本没有那个胆。

    鱼公公就这么盯着军士,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许久之后,久的兰子义都快被压抑的气氛逼疯的时候,鱼公公才挑动了一下眉梢,掷地有声的那军士道:

    “说啊,接着说。我等了这么久你怎么闭嘴不说了?“

    那军士现在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半天功夫居然都快虚脱。军士闻言并没有答话,至于他是不知如何答还是没力气作答抑或是不敢再作答无人知晓,反正他孤零零的没有开口。

    鱼公公看着军士这副模样,冷哼了一声,接着鱼公公突然伸手抓起桌上的碗,照着军士面们就砸了过去,鱼公公跳起来隔着桌子指着那军士骂道:

    “什么叫兔死狗烹?什么叫鸟尽弓藏?嗯?老夫读书少听不懂你这文邹邹的词,你来给我解释解释?!“

    那军士被鱼公公吓愣了,碗飞过来他都不知道躲,那半透明的绣花胚子硬生生砸在他脑门上拌着血花撞得粉碎。

    鱼公公不等有人开口,怒不可遏的自问自答道:

    “你们是立了功没封赏还是没进爵?老夫是设下五百刀斧手骗你们性命还是酒里下毒算计你们?

    你们一个一个已经定下来要加官进爵,拿银子领赏钱,你们的将军被皇上点名加封太师,这还叫做兔死狗烹?老夫烹你们了吗?老夫怎么个烹法?

    太师刚才说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是朝廷的兵,皇上怎么调你们就怎么打。现在只不过调你卫戍京城你却说我是鸟尽弓藏,那我要是调你去漠北剿诺诺呢?你是不是半路就兵变造反了?“

    戚准听到鱼公公说出“造反“两个字再也坐不住了,他从座上起来,推开衣服前摆,跪在地上说道:

    “公公息怒,这位兄弟只是随我随的太久,一时想不开发酒疯,公公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说着戚准回头朝那军士打手势道:

    “还愣着干什么?跪下!“

    那军士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两腿一软扑通就跪倒在地上。

    戚准是跪下了,可是鱼公公的怒火才刚点燃,他拉开嗓门对着那军士吼道:

    “发酒疯?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你就来发酒疯?这里是宫里,今天我是代皇上设宴,你当着皇上的面摔杯子你眼里可还有皇上?我就想问问你你这酒疯是发给谁看呢?“

    鱼公公指着的是那军士,但骂的明显是戚准,戚准跪在地上想要找机会插话,可鱼公公却不给他留这机会,鱼公公继续骂道:

    “调得动的才叫兵,调不动的那叫匪!皇上让你们入京你们不来这叫什么?这叫拉山头抱团,这叫结党营私,这叫阴谋造反!“

    鱼公公吼出这句话后,门口那一桌的东军再也坐不住,一桌人齐刷刷的从凳子上滑落,跪地扣头,口中齐声喊道:

    “末将不敢!”

    鱼公公闻言问道:

    “你们不敢什么?你们连朝廷调令都敢不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戚准与众东军将校跪在地上被鱼公公骂的抬不起头来,戚荣勋则被暴怒的鱼公公吓得呆坐在桌前不知该怎么办。

    兰子义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戚荣勋,偷偷叹了口气,这戚荣勋还真是木讷。兰子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甚是悲哀,朝廷居然在东军损失大半的时候借机削藩,这就是在落井下石。若是年初兰千阵从漠北回来时也像戚准一样损失大半,北镇军会不会先一步被裁撤?

    望着不知所措的戚荣勋,跪在地上的戚准,兰子义感到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他已经不再为今早戚家父子夺他军权的事情愤怒了,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鱼公公撒给戚准的一点鱼饵,只是用来安抚人心的。

    戚准现在已经号称三公,可在内廷的公公和当朝的首辅这些真正的掌权者面前他也不过就是一只猎犬,跪下也难乞求道主人的哀怜。于心不忍的兰子义暗地里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戚荣勋,小声说道:

    “快随太师跪下。”

    戚荣勋被兰子义一语惊醒,连忙下座跪到自己父亲旁边。戚荣勋或许反应慢,或许心眼少,但他绝不傻,被兰子义提醒后他立马开口为那军士求情。戚荣勋道:

    “公公息怒!东军将士多是招募沿海乡民,家在海边,不在京城,公公一时将他们留下,他们守土恋栈,舍不得家小所以才会有出格的举动,绝对不是抗命不遵,更不是要谋反。公公息怒啊!”

    堂中东军听闻戚荣勋所言连忙跟上附和,扣头道:

    “我等只是贪恋家小,绝对没有谋反之意!”

    或许是鱼公公骂了半天累了,,现在正在歇气的当口,也或许是鱼公公把火发了出去气消了,反正他现在由着戚荣勋代领手下将士扣头求情。戚准见状知道有救,赶忙说道:

    “公公,您不是要留将士们卫戍京城吗?留下便是,末将不敢再有怨言。若是将他们论成谋反可还有谁来补充京军?”

    鱼公公这时已经坐回了座上,闻言摆摆手说道:

    “太师起来吧,你和东军绝无二心,皇上和朝廷都知道。”

    戚准闻言终于舒了一口气,可当他准备起身的时候鱼公公话锋一转又让他心凉了半截。只见鱼公公指着刚才摔杯子的那个军校说道:

    “你们其他人的忠心我了解,但那个丘八,他以下犯上,这种事情我要是不处理,将来谁还把朝廷放在眼里?

    来人!把这家伙拖出午门斩了!“

    几个台城卫听令立刻上前将那军士按住,摘了冠带,扒了锦袍就要往外拖。

    戚准见状起来一半的身子又跪了回去,他回身制止了那几个台城卫,然后向鱼公公求请道:

    “公公,这些将士都是今次剿匪的有功之臣,杀了怕是要寒众位功臣的心呀!”

    鱼公公冷哼一声道:

    ”要是立了功就可以骄横跋扈,那我大正就乱了套了,这人不杀不足以正国威,太师不必多言。“

    另外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他们坐着的那一桌京军将校随与东军不是同一军镇,但同为军人,若是任由其他将校被斩,自己无所作为,将来遇到类似情况可怎么盼着别人出手相救。于是处于唇亡齿寒的考量,这些京营将校连同桃逐虎他们都起身跪下求情道:

    “公公息怒,我等愿请公公刀下留人。“

    兰子义见状也起身作揖扣头道:

    “公公!留东军守城却又诛杀其将,恩信未著而先立仇雌,将来朝廷可怎么相信这些东军将士呢?”

    这么多人求情,却没打动鱼公公,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眯着扫视了一圈众人。接着鱼公公问章鸣岳与隆公公道:

    “首辅大人,隆公公,您二位怎么看啊?”

第四百七十章 宴罢

    望着跪在地上的戚准和他带来的东军,鱼公公感到了满足。这种满足感只有在军中才会有。当视野之内所有人都在自己面前俯首发抖的时候,鱼公公便会感觉到一股酥麻的触感顺着他的脊梁骨急转而进,突入脑中。这股触感所过之处的肌肉都会被电的酥麻,被触感击中的大脑就像雷雨天被闪电点亮的夜空,震撼而又清澈。

    鱼公公非常享受这种感觉,这是他这辈子所体会过的最令人陶醉的快感。当所有人的命全部被他攥在手里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神,他坐在云端鸟瞰匍匐于地的这群蝼蚁。

    鱼公公正是用这种鄙视的眼神向隆公公和章鸣岳问话。

    章鸣岳一直稳稳的坐在凳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神情和看戏没什么两样。现在鱼公公开口问话,章鸣岳只是说道:

    “鱼公公尚未卸去观军容使的职位,军纪军法公公自己做主便是。本官没什么意见。”

    兰子义听闻此言忍不住默默的叹气,这章鸣岳心真是够狠,卖自己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心慈手软。只是兰子义发现鱼公公听到这话后并不高兴,相反还显得有些愠怒,这就说不通了,章鸣岳把戚准卖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章鸣岳说罢后隆公公随即开口,他道:

    “犯上作乱还有什么可说的?拖出去斩了便是!不仅要把他斩了,连同那些跟他一起来的一块都拖出去斩了!让这群乱兵来京城将来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来?!“

    兰子义完全没有想到隆公公会用上如此残暴的手段,不仅杀人还要杀一批人。戚准和那些东军将校也没有想到这点,闻言赶忙叩头求饶。

    听到这话鱼公公反倒是轻松了起来,他那张绷得像铁一样的老脸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只听他缓缓的说道:

    “又不是临阵脱逃,连坐干什么?打了胜仗大喜的日子,杀那么多人太晦气!“

    鱼公公说出这话后戚准连同其他东军全都松了一口气,而鱼公公接下来说得话则让众人彻底放松了下来。鱼公公道:

    “那个摔杯子,打他五十军棍,开除军籍让他滚了就是。我若真是动手把他杀了那就正要让皇上被一个兔死狗烹的骂名了。

    行了!饭吃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吃的了。都散了吧。“

    说罢鱼公公拂袖起身,入后堂而去,戚准则领着众将千恩万谢,那个刚才耍酒疯的东军将校则被台城卫给拖了出去。

    隆公公与章鸣岳见鱼公公走后各自也起身,两人客套了两句后又把堂下跪着的众人也叫起来。这两人接着各自出去,剩下其他人才陆续从地上、桌上起来,悄悄地迈出房去。毕竟很多人刚从鬼门关上来回走了一圈,不愿多说也正常。

    兰子义被桃家两兄弟从地上扶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屋。兰子义因为脚疼走的慢,等到他迈出门时就只能看到戚家父子匆匆的背影。

    兰子义见状叹息道:

    “一顿饭的功夫手下兵就没了,太师回营之后可得要安顿一番了。”

    跟在兰子义旁边的仇孝直闻言道:

    “戚准没得回营去。”

    兰子义闻言正想开口问为何,却见到走在前面的戚准被台城卫拦住。因为离得太远兰子义并不能听到那边在说什么,只是最后说罢,那些东军将校便与京军将校门合在一处走了,戚准与戚荣勋父子俩则在台城卫的“陪同”下匆匆朝另外方向离开。

    仇文若目送着戚家父子远去,摇头叹气道:

    “一石二鸟,不仅补上了京军兵力的缺口,还兵不血刃便把东军给裁撤掉,真是好身手!”

    兰子义道:

    “只是不知这到底是谁的身手。”

    仇文若道:

    “依我看两位公公连同军机处几位中堂全都有份,要不然刚才卫侯那一桌不会那么安静。”

    兰子义听到仇文若这么说,回忆了一下刚才桌上坐着的几位大人泰然自若的模样,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插话道:

    “不光是几位大人,连我爷爷也有份。”

    兰子义闻言抬头,望向声音出处笑着说道:

    “张侯爷既然知道的这么详细,何不说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插话的张偃武闻言也笑了笑,他先走上起来与兰子义和众人互相问候,接着说道:

    “我哪能知道什么详细的内容,只不过昨晚有人来府上找我爷爷,而现在我爷爷已经去了东军所在的京军军营,俩事合一起我便猜的我爷爷有份了。“

    兰子义笑道:

    “看来太尉又能出山了。这可是好事。“

    张偃武也笑道:

    “卫侯几时听说过京军要太尉来带?朝廷不过是借我爷爷的威望压住东军罢了,等到各营安排妥当我爷爷就又该被请回来吃闲饭了。“

    张偃武说罢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兰子义笑道:

    “张侯你这样糟践太尉不怕回去挨挞?“

    张偃武答道:

    “我是张家单传,爷爷他若想绝后我便随他拿鞭子来抽我。“

    张偃武这话说罢众人笑得更甚,兰子义更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待到众人笑过之后,张偃武拱手向兰子义作揖道:

    “刚才多谢卫侯替我争功。“

    兰子义脚不方便,就让桃逐虎替他扶起张偃武,同时他说道:

    “张侯不必客气,你我同为袍泽,替你争功是应该的。“

    张偃武听到这话答道:

    “卫侯年纪轻轻便有长者风范,好肚量啊。“

    兰子义笑道:

    “张侯客气了。

    在这站着说像什么?我们边走边说吧。张侯若是有意,晚上不如来我府上,我等置酒赏月,好好的聊一聊。“

    张偃武闻言带头现行,同时说道:

    “好啊,我早就听说德王府修的拟比台城,卫侯愿意为我引路参观我求之不得。“

    兰子义在众人搀扶下跟在张偃武后头,闻言苦笑道:

    “德王刚一回京便在我身上这腾出乱子。“

    张偃武调侃道:

    “在卫侯‘身上’?怎么个折腾法?我非常想知道。“

    兰子义笑道:

    “张侯去了便知。“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向外走去,可在却有一个女子声音在这时从众人背后响起,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只消一个音节便将兰子义勾得魂不守舍。

    那女子说道:

    “卫侯请留步,爹爹有请!“

    其他人闻声都转身去看来者为谁,唯有兰子义站在原地连桃逐虎也拉不动。梦中人就在眼前,兰子义恨不得上去将她揽在怀中尽情温存,但兰子义不能,因为这时转身便会让女子看穿他心中的悸动,被心爱的女子当面看穿,那种窘迫是兰子义无法忍受的,兰子义知道他最后只能逃离这里。

    兰子义知道来人是谁,只凭着声音,靠着耳朵兰子义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女子动人的曲线,曼妙的身子。

    众人除过张偃武外都见过月山间,可即使是再见众人也还是被眼前的美景勒的窒息,就像是在月光下冷地入眠一样。

    桃逐鹿见兰子义不回头,还以为自己少爷没有认出来后面来的是谁,于是便凑到兰子义耳旁小声说道:

    “少爷,是你的那个月儿来了。”

    兰子义听到“月儿”两字身体都快抖了起来,但他压抑住了自己,同时也压抑住了内心。深吸一口气后兰子义转身稳稳的问道:

    “公公有什么事情要唤子义,居然请得月姑娘大驾?”

第四百七十一章 收尾

    月山间见兰子义转过身来便欠身朝众人道万福,听闻兰子义所言月山间举起袖子障住嘴嘻嘻笑道:

    “卫侯这是哪的话?妾身本就是爹爹养的女儿,有什么资格不听爹爹差遣呢?”

    张偃武没有见过月山间,他本想开口问来者是谁,但当看到兰子义那副强作镇定的蹩脚模样,再听月山间话里一点也没有见外的意思,张偃武猜也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月山间,眼神当中不无下流之情,同时戏谑的挪揄兰子义道:

    “卫侯好艳福。”

    兰子义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月儿身上,没听到张偃武的话,仇文若则替兰子义回答道:

    “张侯没有见过这女子?”

    张偃武摇头道:

    “我哪有那福气。…….文若你这话的意思是这女子之前你见过?”

    仇文若道:

    “妖贼劫营之前,京军大帐鱼公公那里见过。”

    张偃武闻言略微有些吃惊,他扭头看向仇文若想要仔细问,但他扭头的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改口道:

    “难道说那几日军中弹琵琶者就是眼前这女子?”

    仇文若闻言点头确认,这下张偃武又扭过头去重新打量了一遍月山间,眼中再无淫意,他佩服的说道:

    “当时营中,我便听到过鱼公公帐中曲,与德王那得靡靡之音不同,公公帐中的琵琶外柔内刚,动静难测,犹如龙游于渊。我当时一直以为是公公自己在弹,今日才知那曲出自一女子之手,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张偃武与仇文若在一边聊天,兰子义则把自己的精力一股脑的全都投到了月山间身上,他说道:

    “那月儿叫我究竟有何事呢?”

    月山间闻言又嘻声笑道:

    “明明是爹爹有事要请卫侯,怎么卫侯要说是月儿叫你呢?难道卫侯就这么盼着月儿不成?”

    兰子义闻言脸上差点没绷住,他本是白面郎君,出战一道晒成了棕色,现在脸上又气血翻涌,脸上也成了三色互换,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张偃武看兰子义这样看得直摇头,他问桃逐鹿道:

    “二郎,你家少爷这是没碰过女人吧?”

    桃逐鹿虽然也觉得兰子义被一个女子捉弄很是丢人,但毕竟是自家少爷,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答道:

    “少爷在家一直苦读圣贤书,不曾沾染女色。”

    张偃武道:

    “以卫侯的年纪,只读书不好色,还真是难为他了。”

    兰子义干咳一声止住众人,然后开口想找话对月儿说,月儿却抢先一步道:

    “卫侯,爹爹请你呢,快点吧。”

    说着就上前一把从桃逐虎手里夺过兰子义的臂膀搂在怀中,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服,月儿的酥胸挤在兰子义臂上的触感却清晰无比,一时间兰子义心神荡漾,脑袋完全停止了转动。

    月山间架住兰子义便往里面拖,桃逐虎与桃逐鹿哪肯放人,伸手就想拉人,仇文若也进言道:

    “卫侯要去我们也去!“

    不成想这月儿非但不交人,反而回头娇嗔道:

    “爹爹只要找卫侯,你们几个门口候着就可以。难道你们害怕爹爹吃了卫侯不成。”

    这月山间身子看着虽柔,声音也细嫩,可喊起话来却非常有气势,连桃逐虎与桃逐鹿这两员虎将都被喊的愣了一下,再加上兰子义也没有出言叫众人跟上,这里又是宫中,台城卫全都看着,几人也不敢硬闯。

    仇孝直叹气道:

    “我看我们还是在门口等着吧,卫侯是去公公那里,不会有事的。”

    桃逐虎也叹道:

    “那还能如何?出了衙门等着吧。”

    说着几人掉头向外走去,张偃武则调侃道:

    “我看啊,你们少爷将来一定是个趴耳朵。”

    兰子义在月儿贴上来后一直低着头头望着眼前的美人,被拖行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连脚疼都忘记了,直到月儿开口才将兰子义惊醒。月儿道:

    “妾身有那么好看吗?卫侯为何一直盯着人家?”

    兰子义闻言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赶忙红着脸把自己的眼睛移开,再看周围兰子义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拖到台城卫后衙去了。

    兰子义缳首四周见不到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知道是被月山间拦住,于是说道:

    “公公召我是有什么事情,连我的哥哥先生都不让带。”

    月山间此时已经将兰子义拉到屋前,闻言轻推兰子义入门,嗔道:

    “卫侯要问便去问爹吧。妾身可不敢胡说。”

    兰子义因为脚伤的问题站立的时候一直都小心翼翼,走路也走不快,可刚才月山间拖他时走的相当快,他却没怎么碰到脚上痛处,刚才月儿推兰子义那一记也只是将他推进门去,并没有让他失去重心摔倒。

    兰子义立稳之后回头看向门外,月山间已经不见,屋里此时则传出声音道:

    “别看了,迟早是你的人。过来吧,我有话问你。”

    兰子义一听是鱼公公,只得一瘸一拐的往里走去。

    下午吃的乃是晚宴,这顿饭吃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现在外面的太阳都快落山,屋里已渐昏暗。兰子义入座的时候鱼公公正忙着掌灯,他一边挑拨蜡烛烛芯,一边问兰子义道:

    “姓隆的桌上跟你说什么了?”

    见兰子义瘸着腿艰难的坐到椅上,鱼公公又扔掉铜签,走到兰子义旁边冷冷的问道:

    “脚怎么样?”

    隆公公的性子现在兰子义已经有些摸着了,此人说话虽然尖刻,但对兰子义却是真心关爱。所以兰子义笑道:

    “承蒙公公厚爱,子义脚上的伤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鱼公公摆了下手招呼一个小太监为兰子义看茶,然后自己坐回主座上端起茶碗边喝边说:

    “我听说你那伤口已经化脓,最近天热,你小心点,因为小伤口搞得肢体溃烂截肢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然后鱼公公放下茶碗问道:

    “我问你姓隆的说什么,你不要把话岔开。”

    兰子义心说明明是你自己把话岔开的怎么现在又怨到我头上,但嘴上却老老实实地答道:

    “隆公公跟我说只要我踏踏实实跟紧德王将来定能保我荣华富贵。”

    鱼公公听到这话气的把杯子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怒道:

    “姓隆的算个什么东西?他保你荣华富贵?皇上才有资格保你荣华富贵他是个什么玩意?”

    伺候在屋中的小太监被鱼公公发火惊得打了一个激灵,然后赶紧上前把摔在地上的茶碗打扫干净。

    鱼公公也知道骂不管用,骂完之后他冷声笑道:

    “卫侯,就你和德王闹得那样子,你有心跟他他有心收你吗?”

    兰子义闻言低下头,以苦笑作答鱼公公。

    鱼公公见兰子义不说话,便起身背着手在屋中漫步,他悠悠的道:

    “不跟德王还能跟谁?姓隆的虽是个小人,但这话却在理。他和皇上那么近,我看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只是现在有皇上在,德王还不敢为所欲为,将来若有一日轮到德王上来,子义,谁能保你?”

    鱼公公这么说勾起了兰子义心中的回忆,刚才吃饭时兰子义与隆公公对话时也有提到类似的事情,隆公公当时非常嚣张的笑出声来,言语间根本就没把德王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兰子义问道:

    “皇上卧病在床有二十年,只有隆公公在身边伺候,难道公公你不怀疑皇上被……”

    兰子义说道最后拖长话音,顾左右而言他。鱼公公也是明白人,正好小太假把地上茶水收拾了起来,鱼公公便对小太监道:

    “这没你事了,出去吧。”

    那小太监闻言不敢吭声,拾起地上碎渣赶紧走了出去。屋中无人后鱼公公才道:

    “子义,不是你一人这么想,我,还有朝中的大人们都曾经怀疑过。只是哪怕皇上不能说话,其授意的事情却和以往没有不同,我伺候皇上几十年,我最清楚了,皇上还是皇上,没变。”

第四百七十二章 美人关

    兰子义闻言道:

    “那要是隆公公摸透了皇上心情模仿皇上怎么办?”

    鱼公公笑道:

    “子义你可真会开玩笑,从古至今,有那个太监得了权后不想着作威作福,反倒想着去杀身成仁?皇上即位之初便想着要该我大正税制,但一直苦于朝野阻力不得不作罢,直到章鸣岳今年提出一条鞭来,皇上立马支持他搞,连妖贼起事都没有中断一条鞭改制。你说这是姓隆的手笔?根本不是,那是皇上的手腕。”

    兰子义问道:

    “公公你这么骂内臣怕是……不太好吧,毕竟您也是......”

    鱼公公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不错,我也是宦官,而且还是个老宦官,所以我最清楚宦官在想什么。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们这群裆里没把,生不了儿子的人是不会去考虑名垂青史的,死了没人会给我们烧纸的。我们这些太监只求把皇上伺候好伺候开心,我们这辈子也就值了。”

    说到这里鱼公公回头盯着兰子义说道:

    “可你却跟德王闹僵,还踹了德王一脚。没有我你早就被拖出去斩首了。”

    兰子义心想要是事情捅出去麻烦肯定不小,但斩首还不至于,鱼公公也太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但嘴上还是客气的谢道:

    “公公大恩,子义自然不敢忘。”

    兰子义谢罢,鱼公公夸张的出了一口长气,然后他坐回坐上说道: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鱼公公正说着话,月山间却从后屋中走了进来。只这短短一段功夫,月儿已经换上了一身轻纱衣,灯火摇曳之间那美妙的酮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月儿见到兰子义后并没有停下到万福,反倒是娇怒的给了兰子义一记白眼,接着月儿像只小鸟一样落到鱼公公肩膀前,凑近耳朵小声说着什么。

    兰子义看到月儿朝自己抛媚眼,心中又稳不住了,鱼公公则听着月儿的报话眉头越皱越紧,等到月儿说完后鱼公公大声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月儿你大声说便是了。”

    月儿闻言压低凤眼看着兰子义,带着愠怒说道:

    “德王府派人来宫中禀报皇上,王爷弄臣李四今天下午咽气,据说是被卫侯给打死的。”

    兰子义一只看着月儿出神,直到听完月儿所说都没有反应过来。

    月儿则盯着兰子义娇嗔道:

    “卫侯你盯着奴家笑有什么用?王府的人都被你打死了,据说德王哭的可是伤心。”

    兰子义闻言托起桌上茶碗,抿了一口茶,慢慢说道:

    “我兰子义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给我刀我都不见得砍死人,说我打死人纯属污蔑。”

    月儿闻言道:

    “据说打只是诱因,真正的原因是受了惊吓,胆破了。”

    兰子义放下茶碗不置可否的说道:

    “那我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胆破说明他胆小,这事也能怨我?”

    月山间进来的同时又给鱼公公端了一碗茶,此时鱼公公品着茶说道:

    “够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别吵了。卫侯你院子都被德王砌墙封死,打死个弄臣也算和德王扯平了。”

    兰子义闻言一笑,开心的朝月山间做了个鬼脸,月山间则装作赌气不理兰子义,两人你来我往的就像是两个吵架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兰子义乐在其中。明眼人都能看出兰子义的确投入了真情,恰如青梅竹马,可那月山间却多少有所保留,看着有一股逢场作戏的样子。

    鱼公公默默的看着两个年轻人打情骂俏,然后他放下茶碗,对兰子义说道:

    “你和德王都已经混的兵戎相见,我怕我这把老骨头临了了没地安葬。“

    兰子义闻言道:

    “公公这是哪里话。”

    鱼公公没让兰子义接着说下去,他起身道:

    “算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发愁你和德王闹僵又有什么用。

    该问的我也问完了,天色已晚子义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兰子义闻言本想起身作揖,就此告辞,可他却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便道:

    “公公,子义也有一事想问公公。”

    鱼公公此时又在品茶,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

    “什么事,问吧。”

    兰子义道:

    “刚才桌上公公为何不让我把解宣明的事情闹大?“

    鱼公公闻言抬眼看了下兰子义,然后说道:

    “子义你要是聪明就能把事情猜出来,那就用不着我来答你;你若是蠢,那就活该不知道,我也懒得答你。“

    兰子义听到这话,想了想,然后道:

    “德王逃回京城找个借口完全可以搪塞,解宣明可是板上钉钉能置章鸣岳死地的事情,两下完全不能比。“

    鱼公公听到这话重重的将茶杯摔在桌上,似乎是要发火。月儿见状赶忙上前想要为鱼公公捏肩捶背。

    鱼公公抬手制止月山间道:

    “月儿你马上就是卫侯的人了,不要再这么作践自己。“

    然后鱼公公对兰子义说道:

    “板上钉钉?置于死地?谁要置章鸣岳于死地?谁敢置他死地?你刚进屋我就跟你说过,皇上要用章鸣岳推一条鞭法。桌上那是皇上的意思,到此为止,你再去咬章鸣岳可就是和皇上作对,到时候没人保得了你!“

    鱼公公说得有些激动,所以停下换了口气,然后他补充道:

    “更何况我借机把东军也裁了,章鸣岳已无藩镇在外呼应,这也就够了。“

    兰子义道:

    “但是公公,东军与章鸣岳有旧,裁了换到京城对章鸣岳而言只是从左口袋换到有口袋,兵一个没变,结果反倒让章鸣岳有了影响京军的本钱。这可算不上赢。“

    鱼公公道:

    “京军由御马监盯着,便是在我掌控下。再说后面还会有新兵补上来,用不了几年东军就会被换干净,不怕章鸣岳有想法。“

    兰子义道:

    “或许过几年能把东军全换掉,但那也是几年之后,现在怎么办?原本章鸣岳手中有的不过是杜畿的城门校尉,现在京军大半也和他有瓜葛,这样算来公公只是和章鸣岳打了个平手,连半着都没赢。“

    鱼公公听完兰子义所说,并没有生气,他问道:

    “子义,你为何对章鸣岳有这么大怨念?“

    鱼公公的这个问题把兰子义问住了,他怔怔的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兰子义把鱼公公的问题拿来自己问自己,为何他一定要咬住章鸣岳不放,然后兰子义想起了刚入京时章鸣岳骗取他信任的事情。这是一份咸的让人发腻的回忆,兰子义想起这事便感到心中恶心。

    兰子义压住自己的恶心感觉,开口说道:

    “因为在裕州有十万人丢了性命,而那全是因为章鸣岳。“

    鱼公公更正兰子义道:

    “那是因为解宣明。“

    兰子义说道:

    “解宣明背后就是章鸣岳,没有章鸣岳授意解宣明怎么敢那么干?“

    说罢兰子义看着鱼公公,问道:

    “公公问我为何执意于章鸣岳,那我也想问公公,为何不让我动章鸣岳。“

    鱼公公这时已经放下茶杯,他直瞪着兰子义一言不发,月山间则在一旁低头默默站着,不敢发话。

    听到兰子义的问话鱼公公用威严的声音答道:

    “因为章鸣岳是当朝首辅,是朝廷的脸面,所以你不能动他。就这么简单。“

    鱼公公简短的话语言简意赅,这么一句话再次噎得兰子义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后兰子义幽幽的问道:

    “难道十万条人命还抵不上一个人的面子吗?“

    鱼公公端起茶碗押了一口,说道:

    “子义你是聪明人,你知道答案的。“

第四百七十三张 送戚准

    说完鱼公公放下茶碗,说道:

    “天已经不早,子义早些回去休息把。

    刚刚灭了妖贼,事情太多,等过两天我这里消停了,月儿就给你送过去。“

    说着鱼公公起身走到兰子义旁边,伸手拍着他肩膀说:

    “月儿迟早都是你的。

    你和月儿两情相悦,老夫甚是开心。月儿就是老夫的亲生女儿,能托付给卫侯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月山间闻言娇滴滴的呼道:

    “爹爹!”

    然后便掩着面躲进堂后去了。

    兰子义目送着月山间离开,鱼公公此时替月山间的事情,用意兰子义自然懂,无非是安抚兰子义,不让他因为解宣明的事情耿耿于怀。

    识相的兰子义起身拱手对鱼公公作揖道:

    “子义多谢公公。公公对子义厚爱,子义没齿难忘。”

    鱼公公闻言呵呵笑道:

    “等你没了牙老夫早入土了。行了,你走吧,你打死那个什么李四的事情我会替你顶着的,皇上那你不用担心。注意脚上的伤,安心养病,你是聪明人,以后不要再问这么蠢的问题了,别那么轴。

    去吧!”

    兰子义闻言又作揖,然后便有屋里小太监的扶着他出门去了。

    离开的路上兰子义一直都沉浸刚才的对话中无法自拔,他知道刚才鱼公公为何阻止他继续拿人说事,但当事情说破之后他还是感受到了现实的巨大压力。

    于是兰子义转念会议月山间,他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刚才和月儿的每一句对话,虽然只有几句,不断的在脑海中重放月儿那清脆的声音,曼妙的酮体。

    兰子义想得出神,几乎忘记自己正在走路,不过扶着兰子义走路的小太监却将他拉回了现实当中,小太监问道:

    “卫侯怎么了?怎么一会哭一回笑的?”

    兰子义闻言问道:

    “公公怎么看得我又哭又笑的?”

    那小太监答道:

    “自从我扶上卫侯开始卫侯你先是捏紧拳头,咬牙切齿,然后又说又笑,自言自语,时不时挥动拳头,手舞足蹈,还有好几句话埋怨阿爹呢。我费了好些劲才把你扶稳。”

    兰子义听闻此言脸红到了耳根旁边,他提高嗓门说道:

    “那怎么可能?我哪里会那样?”

    小太监被兰子义吼得低头不敢说话,兰子义也在说过话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兰子义想了想,低下头凑近那小太监说道:

    “刚才我那么丢人只被公公一人看见,公公可得替我保密啊。尤其是埋怨鱼公公的话,可不敢告诉别人。“

    说着兰子义掏出袖筒里面一锭五两银子塞给小公公。

    小公公被兰子义好话安慰,又拿了银子,连忙欢天喜地的答应道

    “卫侯放心好了,奴婢决不传出去的。”

    说着话间小太监已经扶着兰子义走出了台城卫衙门,兰子义与小太监别过后便由桃家兄弟扶着上了轿子。

    领头的轿夫问兰子义道:

    “卫侯,咱是怎么走回去?”

    兰子义道:

    “这里就是招贤门,从这出去便是。宫里不是我该随意走动的。”

    轿夫得了令,立刻起身抬轿,而兰子义则掀开轿帘对桃逐鹿说道:

    “二哥是你在我袖子里塞了一锭银子?”

    桃逐鹿点头道:

    “我备了点给卫侯应急用。”

    兰子义道:

    “还真用着了。

    二哥为我将两位先生请过来,我有事情要请教。“

    桃逐鹿闻言点头,然后挪到后面换仇家父子上前伺候到轿子旁边。

    仇孝直与仇文若欠身在窗前问道:

    “卫侯有何吩咐?”

    兰子义道:

    “刚才席上,最后鱼公公问章鸣岳和隆公公那一幕两位先生可看见了?”

    仇家父子答道:

    “看见了。”

    兰子义道:

    “子义有一事不明。刚才章鸣岳置戚准于不顾,鱼公公面露不快,隆公公执意重罚,鱼公公却改口将那军士从轻发落,这是为何?难道鱼公公还盼着章鸣岳翼护戚准不成?”

    仇孝直闻言笑道:

    “既然是在台城卫衙门里,公公便不怕下面有人拔剑击柱,公公真正怕得是恶人全让他当了,没人帮他背黑锅。”

    兰子义闻言皱眉看着仇孝直,还是有些不解。

    仇文若继续解释道:

    “刚才桌上卫侯说得清楚,那个军士该杀但不能杀。可公公作为主事者,若堂下所有人都替那将校求情,就算最后公公把人放了那人情也落在别处,公公自己只会落成恶人。

    章鸣岳看似拿戚准做了弃子,实则保持中立,隔岸观火。反倒是隆公公,主动要求重罚,把顶在鱼公公头上的锅分了一半自己背,鱼公公得了这个台阶才松口放人。“

    兰子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刚才的事情,他将轿窗打开,人则靠回轿子里面坐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兰子义道:

    “面子,台阶,原来如此。一个人的命原来也就值那么一丁点的面子。“

    说到这里兰子义又想起了席上与章鸣岳争执的解宣明的事情,只能痛苦的叹气,十万性命尚且不及章鸣岳的面子,那一个小小的东军将校命又能有多值钱?他能活下来已经积大德。

    如水波般上下起伏的轿子有规律的一起一落,去时不比来时,来时兰子义精神万分紧张,他需要绞尽脑汁思考对策,而现在鸿门宴已散,兰子义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放松下来的兰子义立刻感觉到无边的困倦化身为黑暗从下往上攀附而来,连续两个月在外征战积累下来的疲惫再无阻拦,轿子带来的摇床的会议让兰子义更快速的投身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往日的会议在兰子义眼前闪过,战时的尤其多,每到刺激惊险的地方兰子义的身体都会忍不住抽搐一下。兰子义似有似无的意识抓住了这么一个念头,为什么别人都说从战场上下来人会疯,而他兰子义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呢?

    突然急速前倾的身体将兰子义从睡梦中拉了回来,心惊肉跳之际兰子义好似又回到了阵前,他迷迷糊糊的伸手到腰间想要抽刀,摸不到刀把的一刹那他惊恐的喊道:

    “哥哥救我!”

    桃逐虎与桃逐鹿闻言赶紧走到轿子旁边,透过轿窗问道:

    “少爷怎么了?”

    兰子义喘着粗气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轿帘,过了好一会他才镇静下来,接着他长出一口气,擦着嘴角的哈喇子和额头渗出的汗水自嘲道:

    “刚才还想怎么我从战场上下来一点也没有受刺激的样子,结果,丢人了。”

    桃逐虎与桃逐鹿都是有经验的人,听到兰子义这么说他们已经猜到刚才兰子义为何大叫了。

    兰子义又看了看轿子,再看看窗外,确认是轿子停了便问道:

    “为何停轿?”

    桃逐虎答道:

    “戚准将军要见卫侯。”

    兰子义闻言有些吃惊,他连忙说道:

    “快扶我出去。”

    桃逐虎与桃逐鹿闻言立刻招呼轿夫压轿,同时掀帘扶兰子义出来。

    兰子义出轿站稳后看到自己刚过御沟不远,戚准与戚荣勋父子两人正勒马立在他前面不远处,在他父子两人身后则有几个军士随从。

    兰子义拱手朝戚准作揖道:

    “子义见过太师!”

    戚准在马上抱拳算是回礼,然后说道:

    “卫侯可有时间?老夫奉旨要立刻赴镇,想劳卫侯送我一程。”

    兰子义闻言瞥了一眼身旁一起弯腰作揖的仇家父子,三人眼里全是“果然如此”的神情。接着兰子义起身道:

    “太师有请子义自然有时间,只是我的轿子跟不上太师的马匹。”

    戚准闻言道:

    “无妨,我这里有马。”

    兰子义闻言没有答话,而是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

    戚准见状笑道:

    “马匹够用,卫侯的人尽可以随来。”

    兰子义笑着抱拳道:

    “太师又不是外人,我带那么多人干什么?”

    然后兰子义便吩咐道:

    “孝直先生,文若先生,请将公公的轿子还了,然后先回府中休息去吧,这两个月辛苦你们了。”

    仇孝直与仇文若闻言对兰子义拱手领命,然后又对着戚准作揖,接着便转身安排轿子。

    而兰子义则在桃逐虎与桃逐鹿的搀扶下向戚准那边走去,同时兰子义说道:

    “那就让子义送太师一程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英雄迟暮

    桃逐鹿从随行戚准的东军将士手中接过缰绳稳住马匹,桃逐虎则拖着兰子义上马,等把马镫在兰子义脚上套稳后桃逐虎问道:

    “少爷,可以吗?”

    兰子义对着桃逐虎点点头表示无恙,然后桃逐虎与桃逐鹿便自去上马。

    戚准见兰子义上马便勒马掉头,沿街而进,同时招呼兰子义道:

    “卫侯,我们得快些走,此处离城门有二十多里路,圣旨可是让我今天必须出京。”

    兰子义跟着戚准一起掉头策马,他道:

    “如此着急那是得快点了。”

    京城里的百姓们从早晨开始便置酒设宴,时至日落各坊相继已经闭门,但坊内的喧嚣声与饮酒博彩的叫喊声却在坊间流传,行走于主道上的兰子义也能体会到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兴奋。

    但坊门已闭,主干道上只有戚准与兰子义他们这一行人,大道两旁灯火辉煌,大路之中却只能借光而前,形单影只。此中落寞怕是戚准体会的最为清楚,兰子义几次撇过眼看,都看到的是戚准的悲凉与无奈。

    戚准虽然让兰子义来陪他,但路走开之后却一直闭口不言。兰子义不愿一直沉默下去,走了半天之后他开口说道:

    “太师练兵十数年,一朝镇军变京军,想必甚是不舍吧?”

    戚准闻言苦笑道:

    “都是朝廷的兵,朝廷愿意怎么安排我都没有什么可说的。”

    但说完之后戚准便察觉到不妥,因为兰子义问的是他舍不舍的,而他答得却是朝廷有没有权利调兵。一问一答牛头不对马嘴的诧异便将戚准的怨望全部展露了出来。

    兰子义自然听出了戚准的弦外之音,所以没有追问,而戚准也就此不再多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这当口兰子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其他人,桃家兄弟与戚准的亲兵都在后面较远的地方,这倒不难理解,只是戚荣勋居然也与桃家兄弟一道呆在后面而不是跟在戚准旁边,这就有些奇怪了。

    戚准见兰子义回头便问道:

    “卫侯在看什么。”

    兰子义道:

    “戚侯为何不跟上来。”

    戚准想了想,然后道:

    “因为我只想与卫侯一人聊聊,勋儿跟不跟上来没有什么关系。“

    兰子义闻言心想,若真是没有关系以他父子亲情也应该是跟上来才对,怎么能落在后面?戚准这么安排肯定是有事情不方便当着儿子的面说。

    脑袋里面一边盘算,一边随口问道:

    “戚侯要随太师一起回镇吗?“

    戚准道:

    “勋儿与你一样,都是入京拱卫德王的,怎么可能跟我走。“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照理也应该如此。

    接着戚准又说道:

    “我听说勋儿与卫侯第一次见面是闹了些不愉快。“

    兰子义闻言扬起嘴角,笑道:

    “确实如此,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

    戚准闻言扭头看了兰子义一眼,然后他又把头扭回去有些没头没尾地问道:

    “卫侯以为勋儿为人如何?“

    兰子义一时没弄明白戚准问这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这种问题并不会伤到什么要害,也没什么坑,而且戚准为人颇有长者风范,看上去也不会拿私下聊天的内容做手脚,传谣言。

    于是兰子义闭上眼回想了下这两个月来与戚荣勋并肩作战的情景,然后说道:

    “戚侯为人厚重诚信,排兵布阵颇有章法,敢为士卒先,敢亲犯矢石,的确是大正将才,太师可谓虎父无犬子。“

    戚荣勋闻言笑了笑,道:

    “勋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卫侯的大哥给踹倒在地,卫侯居然还能如此评价他,卫侯到底是胸怀宽广呢,还是城府深呢?“

    兰子义道:

    “我也说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两个月我与戚侯同甘共苦,互为袍泽,我了解了戚侯的为人,戚侯当初在我入京时的作为绝非出自真心,应当是有人指使所谓。“

    戚准不会无缘无故的找兰子义聊天,他目的为何兰子义不知道,但兰子义知道他现在憋着一肚子不满。既然如此,大胆的试探一二也未尝不可。

    果然,戚准闻言微微测了下脑袋,撇过眼瞟着兰子义问道:

    “那卫侯以为勋儿是受谁指示呢?“

    兰子义笑了笑,用征询的口气反问戚准道:

    “章鸣岳?“

    戚准闻言收回眼神,在马上坐正。可也不知是他累了还是他没那心情,他在马上的身姿确实佝偻着的。

    戚准叹了一口气道:

    “为人鹰犬,便会落得这个下场,昨晚我还纳闷,有德王,有监军,为何突然让我前去营中,明明我一来就把我召入京城来着。“

    兰子义闻言安危戚准道:

    “太师莫要这样说。若说太师是鹰犬那我兰家又有何不同?“

    戚准摇头道:

    “我与你爹不同。我靠着的是朝中诸位大人,你爹靠着的是御马监的公公。我本以为我与章鸣岳有旧,他考入京城还多受我资助。结果,说卖我就卖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后戚准掉过头来看着兰子义说道:

    “你爹不一样,你兰家不一样,你兰家傍着的是鱼公公。那鱼公公为人是狠辣了点,但待自己人还是相当讲义气的。“

    兰子义安慰戚准道:

    “都是朝廷鹰犬,没什么不一样的,太师怕是想多了。“

    戚准闻言哈哈笑道:

    “今天以前我也是这么想得,但今天以后我绝不会再这么想。我算是看明白了,读书人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臭丘八,人家天生就是人上人。内廷的公公可不会这样,他们没必要看不起我们当兵的。只这一点不同我与你爹便落得天壤之别。“

    然后戚准叹了一口气,几乎自言自语的说道:

    “明明十几年前他兰千阵连爵位都差点补不上,明明他兰千阵只不过是个只会冲锋的斗将,结果现在他为代公镇守一方,我却只能靠手底下两万人这点捉襟见肘的兵力去防御万里海疆。

    说罢戚准又自己回答道:

    “这就是命吧。这就是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戚准的满腹牢骚向兰子义透露了很多消息,传说中的东、北两镇争宠的事情看来也是不假。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兰千阵与戚准同为大正两大悍将,互相看不对眼也属正常。

    兰子义带戚准情绪稍稍平复后笑道:

    “太师刚才所说不罚对朝中诸位大人的针砭,难道太师不怕我把这话传给诸位大人听?“

    戚准闻言不屑的笑道:

    “我都已经是太师了,迟早要回京城养老,混到这份上也就到头了,没什么可指望的。你说与不说我还能怎样?就算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我现在的处境,任谁说我心怀怨望都有人信。”

    然后戚准靠近兰子义,压低声音说道:

    “卫侯既然知道当初那档子事情乃是章鸣岳授意,那卫侯能不能别再计较这件事情。”

    兰子义道:

    “我已经说过,事情过去……”

    戚准打断兰子义道:

    “我问卫侯能不能别再计较。”

    说话间戚准直盯着兰子义,而兰子义也回望着戚准,没有丝毫推让。这样子持续了小一会,最后兰子义诚恳地答道:

    “今日席上太师第一句便问我父亲如何,席间又让军功于我,我观太师绝非是争宠牟利的小人,想必太师现在所言也并非是见势不妙后的权益之举。

    我请太师放心,戚兄于我已经是袍泽,那件事情就让我们记到章鸣岳身上吧。“

    戚准闻言点了点头,他坐回马上叹气道:

    “勋儿随是将才,但我大正已经没有了敌人,他也再无用武之地。反倒是卫侯你,一介书生,初上战场,带兵打仗却与勋儿不相伯仲,同时智谋才略又和庙堂上那些老狐狸有的拼,你将来肯定大有作为。我儿不如你,我也不如兰千阵那鞑子有福气。

    卫侯既然已经释怀,那将来我儿也就无恙了。“

    兰子义道:

    “太师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也。”

    戚准道:

    “其实当初勋儿所谓我并不知道,虽然我与章首辅关系密切,可我也没打算给他那样当狗。

    勋儿这边我已经嘱咐过他,今后定不会再为难卫侯。“

    兰子义闻言道:

    “多谢太师。”

    戚准摆摆手道:

    “我该说的也就说完了,城门就在眼前,我有圣旨可以出去,卫侯还是早些回去吧。”

    兰子义闻言抱拳也想别过,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

    “我入京之后多次听人提起兰千军这个名字,此人是与我家有旧吗?为何太师今天也提到了他?”

    戚准本来已经跃马要走,闻言又将马勒下,他吃惊的看向兰子义,问道:

    “你竟然不知兰千军是谁?”

    兰子义答道:

    “不知,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戚准闻言想了想,最后道:

    “也罢,也罢,这是你家家事,我不该多说。你爹不和你说也对,本来就是件难事。卫侯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告辞!代我向代公问好!“

    说着戚准别猛抽马股,扬长而去,留下兰子义在后纳闷“

    “我家家事?“兰子义嘀咕道。

第四百七十五章 静处宅中

    兰子义在落雁关时一直都听人说南方湿热,等到了京城之后兰子义更是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自籍田以后大江以南便霪雨不止,京城只有在大军交战那几天晴了几日,然后便又陷入无止境的霪雨之中。自从兰子义回到京城之后他就感觉自己每天谁在水里,因为屋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干燥的,被子都潮湿的能挤出水来,幸好府中补缺熏香,要不兰子义每晚都要伴着霉味睡觉了。

    兰子义脚上的伤口正在不断愈合,但还没有好彻底。兰子义不想一直躺在床上,一是因为那样非常不舒服,二是因为太热,这也是兰子义最无法理解的地方,明明整天下雨,温度却一点也不低,天地合在一起就跟一口盖严实的锅一样,闷得能把人蒸熟。

    兰子义想要下床走动,或者至少能让他做到书桌前读书消遣。但桃家兄弟不许,因为大夫专门嘱咐过,伤口在脚底,久坐会让气血下行,影响伤口愈合。

    在让兰子义养病这件事情上,桃家兄弟异常坚决,他们毫不退让,哪怕兰子义呵斥哀求也不答应,眼看着两边要闹僵,还是仇家父子站出来打圆场,最后两边妥协,找木匠订了一副摇椅让兰子义躺下了事。

    今天摇椅刚送过来,兰子义便迫不及待的躺倒椅子上,虽然这比不上骑马走路来的痛快,但总比躺在床上好得多。

    最近兰子义一直都在思考过去两个月间他帅兵出征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初战亮相可谓是相当惊艳,但兰子义却不满意,他觉得还有相当多的地方可以改进。正好两日前戚荣勋送来了一本戚准所写的《纪效新书》,兰子义这两日正在仔细阅读揣摩。

    读了《纪效新书》后兰子义甚至都要同意戚准对他父亲兰千阵是斗将的评价了,戚准所编兵书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全无古书那般晦涩难懂,懂了还不知如何用,有这《纪效新书》在手兰子义现在立刻就能出阵拉出一支队伍来。

    “少爷,你怎么又下床来了?”

    兰子义听到问话,移开面前的书卷向门口看去。原来是桃逐兔站在门口埋怨兰子义。

    经过十几天的修养桃逐兔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他的身体依旧虚弱,虽然他的脸上仍无血色,但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兰子义一直夸李敏纯请来的大夫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桃逐兔却说见到少爷安然回来他的伤就好了一半了。

    兰子义见桃逐兔过来连忙想要起身去扶,桃逐兔却迈步向兰子义走来,边走边伸手制止道:

    “少爷你就消停点,好好养伤吧。”

    兰子义见桃逐兔走的有些匆忙,怕他扯到伤口,于是坐回椅上,同时说道:

    “我坐下便是,三哥你慢点走,把自己伤着。“

    桃逐鹿见兰子义坐回去后,自己也慢了下来。他现在完全就是一只病猫,一点也没有之前弓马骑射,纵横天下的气象,只能一点一点挪着走。

    桃逐兔捂着自己肋骨,龇牙咧嘴的走到兰子义旁边的茶几前坐下,只这一段不长的距离已经让桃逐兔馒头大汗,不过兰子义清楚,桃逐兔这样多半不是累的,而是疼得。

    待桃逐兔做好后兰子义开口说道:

    “三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大哥一样了,我连下床坐会都不行。“

    桃逐兔换了口气道:

    “少爷,你要是身体好,我巴不得带你出去玩呢。可是你有伤在身,怎么也得把身体养好再说,现在这样我可不能让你乱动。”

    兰子义哼了一声道:

    “我又没伤筋动骨,却被你们捆在床上。反倒是你,骨头都断了还下床乱走。”

    桃逐兔道:

    “我与少爷不同,我和哥哥们从小就在野地里历练,皮肉糙,不怕砍。少爷你书生一个,身子还弱,一不小心把伤闹大了怎么办?”

    兰子义闻言骂道:

    “我与三哥从小同吃一口锅里的饭,怎么就一个皮肉糙,一个身子弱了?你和大哥二哥就是把我当小孩!”

    桃逐兔闻言想笑却扯到肋骨肌肉,只好苦笑道:

    “不管少爷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许你随意走动。等你伤养好,你是拿马鞭抽我还是打我,我任凭发落!”

    兰子义闻言使气道:

    “就三哥你这样还挨鞭子?怕是光把你拖出去你就没命了!”

    兰子义说罢后两人都赌气不再说话,久之两人都忍不住那可笑的尴尬气氛,同时笑了起来。然后桃逐兔扬起下巴指了指那本《纪效新书》,问道:

    “那是什么书?”

    兰子义把书放到书桌上,道:

    “纪效新书”

    桃逐兔不屑的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戚荣勋他爹写得破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兰子义道:

    “这可不是什么破玩意,这是正儿八经的兵法。”

    桃逐兔道:

    “少爷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和戚家人扯上了关系?我可是听说少爷你得胜归来时兵马全被戚荣勋夺走了。”

    桃逐兔的话让兰子义回想起了当天宴罢之后戚准与他的那一番长谈。那天将戚准送出城后第二天戚荣勋便亲自将《纪效新书》送了过来,如此看来戚准的确有修好的打算。

    兰子义答道:

    “那明明是戚家父子被人算计,三哥难道不知东军主力全被分拆至京军诸营的事情?”

    桃逐兔说道:

    “那少爷就忘了当初刚来王府时戚荣勋给大哥留下的那番耻辱?”

    兰子义道:

    “我只记得戚荣勋与我们并肩剿匪,互为袍泽。至于刚入府时候的事情,大哥心胸宽广,一定是不会介意这件事情的。”

    桃逐兔听到这里有些恼怒,他道:

    “少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是戚家人呢?他们会有这么心胸宽广?我是听说戚准在走之前花言巧语的给少爷你画了个大饼,少爷你这么聪明可不要喝了那老家伙的迷魂汤啊!”

    兰子义闻言瞥了一眼桃逐兔,他嘿嘿笑了两声问道:

    “你这消息是从大哥二哥那里听说的吧?”

    桃逐兔闻言自知说漏了嘴,赶忙把脸撇开抵赖道:

    “少爷你从哪里听说的?大哥二哥才没有那闲工夫告诉我呢。当日你与戚准并骥的事情大街上的人都看见了,怎么就能冤枉哥哥们?”

    兰子义笑道:

    “三哥你就别嘴硬了。当日我送太师出城,街上已经闭市,行人全无,来回就碰见几队城门校尉的人巡街,若不是大哥二哥告诉你,难道是城门校尉的人告诉你?“

    桃逐兔被兰子义问住,答不出话来,兰子义则接着说道:

    “三哥,戚荣勋乃至戚准是不是朋友还不好说,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只要戚荣勋不再受章鸣岳指使谋害我等便是好事一件。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正说话间外屋伺候着的侍女前来禀报道:

    “卫侯,桃家两位少爷回来了。”

    兰子义闻言道:

    “快请进来!”

    在侍女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兰子义又说道:

    “去把仇家两位先生也请过来,我们有事情要商议。”

    那侍女点头领命,接着便转身而去。只是不等侍女出外通报,桃逐虎与桃逐鹿便已经跨入房间,停在兰子义卧房门口了。

    两兄弟见到兰子义先是行礼,见桃逐兔也在场,桃逐虎便说道:

    “三郎!你怎么又随便下床!

    少爷,你也是,怎么也下床了?”

    兰子义笑道:

    “同样的问题我就不回答第二遍,反正做这躺椅大哥二哥都是同意了的,躺在这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后兰子义看了看旁边已经面露倦容的桃逐兔,对着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两位哥哥还是先扶着三哥到我床上躺着去吧,他才是病人。”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外事纷繁

    桃逐虎与桃逐鹿也心疼桃逐兔的身上的伤,所以闻言也没拒绝,一左一右的两人合理就将桃逐兔给架到床上去了。

    桃逐兔刚躺倒床上便埋怨道:

    “这什么味道?怎么有股脂粉味?少爷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娘们的嗜好?”

    兰子义闻言笑骂道:

    “三哥,就属你废话多!就现在这连日梅雨,不熏香被褥就全发霉,怎么入睡?”

    桃逐兔对于熏香的事情有很深的执念,哪怕兰子义开口他还是咕哝道:

    “我和少爷一个院子里住,我也没用熏香啊。我看少爷你就是来了江南后变得矫情了。”

    把桃逐兔放到床上的桃逐虎闻言用力为桃逐兔掖了下被子,说道:

    “就你话多,少爷好心把床借你睡你却说三道四。我看你就是伤的太浅!”

    桃逐兔闻言调侃道:

    “我伤这么浅也是为了大哥你,我要真伤的再重怕是大哥你得伤心的苦成泪人。”

    桃逐兔这话把大家都给逗笑,过了好一会屋里人才止住笑声。

    待到笑罢后兰子义开口招呼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两位哥哥说说看今天外面的事情吧。”

    此时桃逐虎与桃逐鹿已经做到了刚才桃逐兔坐过的桌前,门外伺候的仕女也为两人和兰子义端上了热茶。这些李敏纯派来的仆役已经伺候兰子义他们好些日子,大家相处的都开始互相熟悉,桃逐鹿盯梢也暂时没有发现这些人别有用心的地方,所以兰子义现在也不像刚回府时那么提防他们了。

    桃逐虎见上了茶立马捧起来喝了一口,发觉烫嘴立刻又把茶放下。

    兰子义见状笑道:

    “大哥口渴了。”

    桃逐虎道:

    “可不是,我连日都在城外跑,马都换了好几匹,我也是口干舌燥。“

    兰子义问道:

    “既然如此那大哥你就快点告诉我城外的情况吧。“

    桃逐虎道:

    “妖贼从新亭渡江东来,所过自然一片糜烂。不过在被我等连同东军击败之后妖贼便彻底散了。经我查看离京城最近的妖贼都躲进了数百里之外的山林里面,官府控制的州县和平常村落已经见不到贼。”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桃逐兔则插话道:

    “这么说来妖贼已经平了?“

    桃逐虎答道:

    “数万妖贼散布山林,少则百人,多则千人,现在他们还因为刚被官军破胆所以藏着不敢出来,等到他们在山里饿极了没粮吃的时候,你看这些妖贼会不会跑出来劫掠州县。落雁关外那些遭了灾没东西吃的懦懦南下打秋草的场面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是不敢管现在这种情势叫‘平了贼’。“

    兰子义闻言问道:

    “妖贼最远到哪里?“

    桃逐虎道:

    “我亲眼确认过,会稽北境山中已有妖贼屯聚,再远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兰子义闻言又点了点头,他接着问道:

    “京军中是什么情况?“

    桃逐虎道:

    “各营尚且安堵,并未听说有什么骚乱。我今天刚回京,京营的情况我交给二郎去打探了。“

    桃逐鹿闻言放下茶碗,开口说道:

    “各营当然无事,先有太尉坐镇,后有御马监公公常驻,现在所有东军都已经被打散了编制,人员全都混到京营当中去,领兵的也都是京营诸将,东军根本就没有乱的机会。“

    兰子义道:

    “可是京营损失巨大,除过镜湖上待命的水师,其他各营根本就是京军往东军里面掺沙子,无论怎么派人监军,怎么变换将领都无法改变东军占多数这个事实。“

    桃逐虎闻言道:

    “如果朝廷不放心镇军入京,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每天逐步用新兵替换东军老兵了。“

    桃逐鹿补充道:

    “据我所知驻扎在北方的各支禁军已经开始选拔兵士的工作,少爷你也知道,哪怕是把东军拆了填到各营去,京军依然还差着好几万人的口子。“

    兰子义闻言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的更加舒服,然后他说道:

    “罢了,这些事情本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京军是否安稳该操心的是章鸣岳和台城两位公公,我还是省上些心力吧。“

    接着兰子义掉过头,看着桃逐鹿问道:

    “城里还有什么事情?“

    桃逐鹿道:

    “米价涨回来了。“

    兰子义闻言冷哼一声,重重的把杯子砸到桌上,只差砸碎,他道:

    “全是德王干的好事!明明青黄不接,明明江南江北都被妖贼搅和的底朝天,结果京城被围的时候米价却是这几年最低?太仓拨出来的军粮就这么被德王黑掉了。我就想不明白德王乃是皇上宠子,住在这么大的府里,根本不缺钱花,结果他却这么贪财!我是真想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一提起德王兰子义便气不打一处来,桃家兄弟知道兰子义与德王的恩怨,所以也不再兰子义发火的时候插嘴说话。

    等到兰子义骂骂咧咧说了一通把火发完之后,他又问桃逐鹿道:

    “城中可还有事?“

    桃逐鹿闻言道:

    “在没有其他事情了。少爷要听笑话吗?我倒是听到几则趣闻。“

    兰子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

    “改天吧,哪天闷了我自然会找二哥你听笑话的。“

    兰子义说罢桃逐鹿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道:

    “哦,对了,少爷跟大哥嘱咐过得那个徐三黑我已经安顿好了。”

    兰子义闻言表情变得肃穆起来,他侧身攀在椅子把手上,关切的问道:

    “可是找了家院子?”

    桃逐鹿点头道:

    “就在城西北。”

    兰子义又问:

    “那……徐大哥的老母亲和夫人是怎么骂我的?”

    桃逐鹿道:

    “我去第一次时徐老太只是哭,徐大嫂也没说什么。昨天我又去送银子时老太和大嫂托我谢谢卫侯,他们还说营里的来了将军已经找到了徐三黑的尸首,多亏了少爷仗义,她们两个妇人才有钱制备棺材墓地为三黑敛尸,不仅如此他们还有钱接济其他几家办丧失,据说那也都是孤儿寡母,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兰子义闻言痛苦的闭眼长叹道:

    “子义无能,害得这么多兄弟殒命,徐家大嫂、老娘由我照看,那其他那些因我而死的将士们,他们的家眷可怎么办?”

    桃逐虎与桃逐鹿闻言无言,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之后桃逐虎出言安慰兰子义道:

    “少爷,三军之帅乃兵士之司命,只要打仗,你的每一条命令都会取人性命,无论敌我。少爷愿意出钱照顾将士遗属这就已经可以让那些九泉之下的将士们瞑目了。”

    兰子义闻言躺会椅子上摇头道:

    “可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兰子义说罢之后屋里陷入了沉默,好在仇孝直与仇文若在此时赶来,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仇家父子两人到了卧房门口先是遥对兰子义作揖,房内桃逐虎与桃逐鹿两人则起身作揖回礼。

    父子俩作揖罢后见兰子义闷闷不乐,也不招呼他俩,也察觉到了屋里尴尬的气氛,仇文若便开口说道:

    “我与家父得卫侯之命前来议事,却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卫侯现在并没有礼遇我与父亲的心情。既然如此我与家父就先告辞了。”

    说着仇文若便拱手作揖准备转身离开。

    兰子义见状赶忙就起身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他道:

    “子义失礼,有辱两位先生!还请先生留步!刚才我只是与几位哥哥谈到了战死将士们的遗属,一时心情悲凉,便失了礼节。先生还请见谅!”

    桃逐虎没等兰子义起身就把他摁回座上,桃逐鹿则起身到门口拉仇家父子进门坐下,他道:

    “少爷本就脚疼,两位先生也知道。先生们这时还要较这口气便有吹毛求疵之嫌了。”

    仇家父子这时已经被桃逐鹿拉到桌前坐下,闻言仇孝直说道:

    “那是,那是。”

    躺在床上的桃逐兔则对仇家父子的行为颇为不爽,他冷哼道:

    “读书人就是事多,不知道哪里就要伤到面子。“

    仇文若闻言笑道:

    “亚圣有言: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我与父亲是因为卫侯君子,所以才来投做幕僚的。卫侯若是没有礼贤下士之心,我才不会这么吹毛求疵。“

    兰子义笑道:

    “先生这是有骨气,子义褒奖都还来不及呢。“

    兰子义与桃家兄弟为仇家父子说完外面的情况后,仕女为桌上人都新添了茶水,仇孝直端起茶碗来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我刚来时听仆役讲门外有人求见卫侯。“

    兰子义闻言摆手不屑的说道:

    “又是周步辉!我不见他,我谁也不见!让他在门口跪着去!若不是他卖我我怎么可能被朝中百官围着弹劾?“

    仇孝直道:

    “周步辉倒是还在,只是有其他人想要求见卫侯。“

    兰子义问道:

    “哦?还有人?是谁?“

    仇孝直道:

    “是崔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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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遗梦介绍: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白居易
大正朝廷已经击败了四方所有外部敌对势力,看似天下太平,事实上王朝内部已经危机重重,地方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差距加大,士绅优待又让富人几乎不承担税收,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民变的危险。
朝廷对此也并非视若无睹,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章鸣岳就力图推行新税法,对大正朝廷进行改革,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居内宫的皇上最关心的居然是用幼子替换太子,废立储君,从太子陪臣起家的章鸣岳自然不同意,宫中府中也因此对立起来。
我们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将门之后,但他并不想继承武职;他的出身与家庭有诸多秘密,但他并未全然知晓;他有着单纯而又天真的理想,却又从骨子里带着一股敏锐和狡猾,他想要靠书生意气救济天下,可现实却让他走上了一条与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京城,这里的高台到底是他成功的奠基石还是他迷梦的开始,让我们一起揭开这番篇章。台城遗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城遗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台城遗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