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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袍将     台城遗梦txt下载     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七章 说客

    “崔浩?”仇孝直说罢兰子义又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当日兰子义刚来京城,便是这崔浩引他入的诗社。

    现在来看兰子义已经可以确认此人庇护在章鸣岳的羽翼之下,问题是他现在来这干什么?

    兰子义念叨了几遍崔浩的名字后便皱起眉头不再吱声,脸上也阴晴不定。仇孝直与仇文若换了个眼色,两人也都知道兰子义此时正在思考,所以不去打搅,桃逐虎与桃逐鹿也没出声。只有侧身躺在床上的桃逐兔,攀附着床沿说道:

    “崔浩?就是那个什么诗社里的掌门人?对吧?”

    桃逐虎闻言回头对着自己的三弟点了点头。桃逐兔得到肯定后开口骂道:

    “那个混蛋!靠着声色犬马把少爷骗到**里面花天酒地,要不是我与两位哥哥过去闯关把少爷来回来,那少爷早就被酒色掏空身子了。

    不是说他是章鸣岳的人吗?他还有什么脸来这里找少爷?“

    桃逐兔在床上咒骂不止的时候,仇孝直则在观察兰子义的脸色。

    时至今日大家也都看的明白,京城文武两道可谓泾渭分明,文人看不起武夫,章鸣岳出卖戚准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诗社的人都是京中大员的子弟,当日他们与兰子义称兄道弟也不过是受章鸣岳指示另有所图而已。仇孝直觉得以兰子义的性子,这件事情只会被当作耻辱,现在提起来乃是直刺痛处。

    不过兰子义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桃逐兔的话而产生变化,他还是侧头看向窗外,仿佛没有听见桃逐兔的话。

    观察兰子义的并非仇孝直一人,桃逐鹿也在观察兰子义,等到桃逐兔说完后桃逐鹿便开口埋汰自己弟弟道:

    “三郎,我等去找少爷乃是本分的事情,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了少爷欠我们人情了?怎么你躺倒床上话变这么多?缓过劲来了?”

    桃逐鹿这么说本是想缓冲一下刚才桃逐兔说得话,免得把兰子义激怒踩倒雷。令人意外的是兰子义听到桃逐鹿的话后却哈哈大笑,他道:

    “二哥你可真会开玩笑。三哥要真是靠这张床就能把身子缓好,我就把这张床送给他睡。”

    其他人闻言也都跟着兰子义笑了起来。然后兰子义对着外间的仕女说道:

    “让门房引崔浩进来,我和他好歹也是兄弟一场,把他关在门口像什么话?”

    外间仕女闻言便领命去了。屋里兰子义则问道:

    “你们说崔浩现在来是要干什么呢?”

    仇文若闻言答道:

    “最近朝堂上下吵得最热的莫过于庆功宴的事情。我看崔浩今天来必定是要谈这个。”

    床上的桃逐兔闻言问道:

    “你们和少爷不是刚入城时就去宫里吃了庆功宴吗?怎么半个月了还在折腾庆功宴。“

    仇孝直闻言答道:

    “三郎,宫里吃的那一顿是鸿门宴,那是为了削戚准藩镇使出来的计策。现在朝堂上讨论的应当叫做庆功大典,自我大正立朝之后,每次大军得胜归来,都会行入城式,主帅帅军由拱极门入京,至午门前受皇上褒奖。这是规矩。”

    桃逐兔闻言不屑的说道:

    “这次出征也能叫得胜归来?死了那么多人结果却是让妖贼散布江东,这怎么有脸搞庆功大典。”

    仇文若闻言道:

    “三郎都这么想,朝中的大人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争,从入京开始一直争到现在。”

    兰子义问道:

    “当日席上公公不是已经和章鸣岳谈妥了吗?怎么现在又争了起来?”

    仇文若与仇孝直换了个眼色后答道:

    “看来当日并没有谈拢这一点。那日宴席结束,鱼公公专门召卫侯过去议事,难道公公当时没有说过什么?”

    兰子义摇头道:

    “当日公公并未提及此事。”

    仇文若说道:

    “若是卫侯都不知情,我与父亲更不可能知道。好在现在崔浩上门……“

    说着仇文若看向自己父亲,仇孝直接过儿子的眼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崔浩来肯定是替章鸣岳做说客。我们可趁此机会从他嘴里套些章鸣岳的消息来。“

    仇孝直正说着话,外门大门口那里就传来了仕女的声音

    “崔爷里面请!“

    接着门口便传来一阵收伞挥雨,衣衫窸窣的声音。

    兰子义扭过头对着屋内众人挨个打了一遍眼色,等他目光最后落在门口的时候,崔浩已经拱手立在卧房门口了。

    只见崔浩微微摆手作揖,对着兰子义欠了欠身子,说道:

    “卫侯。“

    兰子义面带微笑看着门口的崔浩,挥开手指向右手边的茶几招呼崔浩道:

    “崔兄请坐。“

    兰子义虽然面带笑意,但旁人都看得出他眼神似铁。崔浩自然也看了出来,他在门口迟疑片饷,而后才踏入卧内,而且他也没有依着兰子义的指引与桃逐虎他们共坐茶几,反倒是自顾自的走到兰子义左边靠窗的书桌前落座。

    桃逐虎与桃逐鹿望着背对着他们的崔浩,不屑的嗤之以鼻,桃逐兔则没打算学他两个哥哥咽这口气,他直接开口骂道:

    “姓崔的你什么意思?进到主人家里反倒背对我们,你当这是你家后院?“

    崔浩听到桃逐兔的声音并没有发火,事实上他连点反应都没有。他旁若无人的拿起兰子义放在桌上的《纪效新书》翻了几页,然后悠然的对着兰子义说道:

    “我本当卫侯是足以与适道的知己,没想到你却这么令我失望。“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中恼怒,崔浩这幅居高临下的嚣张模样在兰子义刚入京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或许还能把兰子义唬住,但现在他这幅样子摆明了就是穷秀才瞎显摆,找揍。

    不过明面上兰子义还是笑呵呵的答道:

    “我兰家世守边疆,所以一直以来的家训都是尚武崇文,我看兵书很正常。“

    桃家兄弟闻言都掩着脸偷笑,别人不知道他们三人还能不知?兰家也就兰子义喜欢读书,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尚武崇文的家训。

    兰子义接着说道:

    “倒是崔兄你,既然骨子里看不起武人又何必登我门来自降身份呢?“

    崔浩闻言在椅子上转过身来,问兰子义道:

    “我并未瞧不起武人,卫侯何出此言?“

    兰子义道:

    “读兵书都能令崔兄失望,那见到真武人岂不是要令崔兄绝望。“

    崔浩闻言叹气道:

    “德者为本,才者为末。所以圣人都是修先圣之德,讲经义教化众人,从未教人杀伐。卫侯刚从战场下来本就一身杀气,现在再读兵书岂不是惑乱心智?“

    崔浩说话时语气不可谓不诚恳,感情不可谓不真挚。只是兰子义没那闲情去听他废话,在崔浩转过身来的时候兰子义则右转侧身端茶喝,把背面留给了崔浩。

    同时兰子义答道:

    “圣人曰;以不教民战,是谓杀之。圣人是不叫人杀伐,可那是不教人杀伐之心,不是不教人武备之术。“

    同时兰子义不愿再与崔浩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他在端茶的同时想同桌的仇家父子递去眼色,示意他二人赶紧开口将崔浩扯到正事上面去。

    仇孝直与仇文若二人得到指示微微点头,仇文若现看口说道:

    “想必崔先生来此不是为了和卫侯讨论圣人之言吧?“

    崔浩被兰子义刚才那句堵得够呛,闻言正好可以借机岔开话题缓口气。他道:

    “我来看看卫侯。“

    桃逐兔闻言讽刺道:

    “我还从没见过空着手过来看望病人的。”

    崔浩道:

    “礼物已经放在门房了。我也没想到卫侯家丁居然这么寒酸,年年不忘惦记着那点礼物。”

    兰子义闻言道:

    “三哥是我的兄长,不是的家丁。崔兄不要胡说。”

    崔浩闻言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挪了挪椅子凑近兰子义道:

    “卫侯,我有事情要与你私聊,不便外人在场。“

    说着崔浩抬头环视一番众人,眼神里写着“识相便走开”几个字。

    只是兰子义怎么可能让崔浩得逞,他当即开口答道:

    “崔兄有事请讲,这里没有外人。”

    其他众人则只顾着端茶喝水,完全不理会崔浩的眼神。

    崔浩见状有些尴尬,脸皮也开始抽搐,看样子快挂不住脸了。

    兰子义还要从崔浩嘴里套话,他可不愿现在撕破脸皮让崔浩拍桌子走人,于是他在椅子上侧过身对着崔浩笑道:

    “崔兄有事情只管讲,这屋里坐着的人都是自己人,我保证他们不会把今天的话泄露出去。”

    崔浩知道他不可能把人支开,所以当兰子义给他台阶之后,他也只能顺着台阶退一步。崔浩问道:

    “卫侯以为此次出征战果如何?“

    兰子义闻言本想反问崔浩这件事情也用得着密谈?但那样聊天本来就把话说死了,所以兰子义借着抿茶之际又给仇家父子递过去眼色。

    仇孝直立刻答道:

    “自然是旗开得胜,大功一件。”

    崔浩闻言冷哼一声笑道:

    “孝直你还真好意思说。”

第四百七十八章 青蝇集鼻

    仇孝直道:

    “区区不才,回京那天庆功宴也有我一份,当时内廷外廷诸位公公大人都承认本次剿贼乃是胜仗。怎么?崔先生有本事推翻朝廷定下来的决议?”

    崔浩闻言笑道:

    “单论当日妖贼京城外击溃妖贼这一仗,必然是胜仗,可此次大军出征,前后两月,花费无数,国库为之空虚,黎民为之涂炭,这真的是胜仗吗?”

    说着崔浩又靠向兰子义,问道:

    “劳师糜饷,卫侯真忍心管这叫做胜仗?”

    崔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兰子义基本上已经明白了崔浩的意图,他无非是想让兰子义出面随章鸣岳他们一众文臣围攻德王嘛。虽然兰子义与德王一向不对付,但兰子义也不会愚蠢到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站错队。

    兰子义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仇文若则替兰子义反驳崔浩道:

    “这几年我大正国库一直都是入不敷出,又不是今次这一仗把国库打光的;黎民突然那是妖贼作乱导致,我等出征就是为了克乱定祸。出征的是官军,又不是匪军,崔先生把百姓的死伤也归结到官军头上,难道不怕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晚上找你算账?”

    崔浩闻言道:

    “在下并未诋毁将士们的功劳,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说得明白。”

    仇文若闻言道:

    “那崔先生的意思小生便弄不明白了。”

    崔浩盯着仇家父子,重重的从鼻子推送出一口气。以崔浩把持诗社的身份,他肯定是不屑于和仇家父子这样的白身废话的,可就是这两个白身现在却把他逼得没有周旋的余地。

    崔浩被人如此侮辱这还是第一次,他很想就此掀桌子走人,但碍于实名他又不得不留下。仇家父子如此出言无忌是因为有兰子义默许,但只要兰子义没表态崔浩就得卖兰子义面子。于是崔浩憋着气答道:

    “我以为,本次出征,将士们的功劳绝对无可置疑,所以生者该赏,死者该葬,朝廷各部齐心料理兵士们的后事那是应该。但入城仪式,以这惨胜如败的战果,那是万万不可进行的。”

    躺在床上的桃逐兔闻言问道:

    “姓崔的,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章鸣岳的意思?“

    崔浩自视清高,他本就不爽桃逐兔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现在桃逐兔又这么发问简直就是在吗崔浩的娘,崔浩当即就想发作。

    不过兰子义此时摆了摆手制止桃逐兔继续说下去,崔浩见兰子义有意发话便也暂时按下火气,静候兰子义发话。

    兰子义摁下桃逐兔自然有不想激怒崔浩的意思,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桃逐兔问的问题太没意义,因为崔浩说得就是章鸣岳说的,大家心知肚明,现在又不是要互相骂娘争气势,把事情说破就没什么意思了。

    兰子义摆着手没有说话,他又想了想,然后才问崔浩道:

    “那首辅大人打算怎么奖赏诸位将士?“

    崔浩闻言看着兰子义,他也没有立即回答兰子义,他也在思考中。

    不过崔浩毕竟是崔浩,他并未犹豫太长时间便立即做出了决定。只见崔浩猛地站起身来对兰子义说道:

    “之前我还觉得卫侯身上有贤士之风,现在看来卫侯却如同市井无赖一般。”

    兰子义见状知道刚才的提问引起了崔浩的警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能在章鸣岳身边做事的人肯定是人中龙凤,兰子义刚入京的时候还被崔浩骗得神魂颠倒呢。想从这人嘴里套话本就是一件难事。

    现在崔浩摆出这种架势,就是故意故意找茬谈崩想要找借口走人。说道找茬,貌似今天是兰子义找茬在先。

    虽然兰子义已经不打算以后再和崔浩多做纠缠,但要是闹得太僵,传出去的话还是不好,崔浩背后代表的可是京城的贵胄子弟,这些小子们的风言风语足让兰子义积毁销骨。

    于是兰子义放下茶碗,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崔浩,淡淡的说:

    “崔兄所谓贤士之风我已经领教过了。在下自小长在边关,家风简朴,实在受不了京城‘贤士’们的奢靡之风。如果崔兄管这个叫做市井无赖,那我怕这辈子就只能做市井无赖了。”

    崔浩闻言道:

    “卫侯说自己简朴,我满眼看到的却是无礼!“

    兰子义道:

    “崔兄此话怎讲?“

    崔浩道:

    “自古长幼有序,尊卑有分。可卫侯却与白衣同桌,与仆役共饮,连自己的卧床都让给了家奴。卫侯坏了人伦大礼,这还不算无礼?“

    桃家兄弟几人听到崔浩把他们成为家奴,手指都抽搐了起来,躺在床上的桃逐兔更是气的想要跳下床来给崔浩一拳。

    但兰子义抬手制止他的三位哥哥发作,他盯着崔浩冷冷的说道:

    “我早就和崔兄说得明白,仇家两位先生是我的师友,桃家三位哥哥是我的亲兄弟,你在我面前将我的师友兄弟说成奴婢,你都不觉的失礼,反倒说我坏了人伦?这是什么道理?”

    崔浩道:

    “卫侯,奴便是奴,无论他是否与你从小长到大。你这么做乃是亲小人,远贤士。”

    兰子义道:

    “我三位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且我再重复最后一遍,他们是我的哥哥,不是什么奴婢。我苍头叔老早便被我爷爷赎身做良民,我的三位哥哥从来都是与我平辈的兄弟。我劝崔兄莫要再说这种话出来。”

    崔浩道:

    “卫侯在诗社时尚且听人劝,现在则彻底没了决断。”

    兰子义淡然道:

    “当日我没决断所以才会被崔兄离间,现在我经历了两个月的生死,期间是我的三位哥哥进进出出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是仇家两位先生为我日夜操劳,出谋划策,让我化险为夷。我知道自己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我知道我自己该信谁。“

    一旁听着的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闻言无不感激,而崔浩则与兰子义无言对视,两人还在交锋之中。

    沉默了好一会后崔浩开口道:

    “卫侯如此作为,只怕诗社容不下你!”

    兰子义笑道:

    “我所作所为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内不愧于心,外不愧于兄弟。反正天地兄弟容得下我就行了,我自己容得下我自己就可以。诗社不诗社的不过是个虚名。更何况就算我背叛了兄弟,背叛了自己良心,诗社也不可能容我。“

    兰子义见崔浩听闻此言后眼中有询问的意思,便接着说道:

    “以张偃武出身三公,长于京城的身份都要被你们排挤,我兰子义怕是被你们用完了之后就被赶出诗社了。崔兄你就不用在掩饰了。“

    崔浩听闻此言整张脸从外面凉到了里面,然后他便丢下一句“告辞“扬长而去。

    兰子义躺在摇椅上慢慢悠悠的跟了一句“不送“,之后又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茶碗。

    等到崔浩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仇孝直率先开口道:

    “今次没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可惜,可惜。“

    兰子义闻言笑道:

    “莫非先生还有什么妙语可以勾得崔浩吐出真言来?“

    仇孝直摇头叹道:

    “刚才崔浩一听卫侯要探章鸣岳虚实便立马拍桌子翻脸,他来此之前必定有所准备,想从他嘴里套话,难啊!“

    仇文若闻言点头道:

    “父亲说得不错,崔浩盯得紧,一涉及到章鸣岳便立马住口,想从他嘴里套话实在是难。“

    兰子义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便对桃逐鹿说道:

    “二哥,要想搜集章鸣岳那边的消息还得辛苦你。搜集情报你最拿手,接下来几天你就多去街上跑动跑动吧。“

    桃逐鹿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兰子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赶紧掉头去看,却发现桃家兄弟都在暗地里抹眼睛。

    兰子义惊讶的问道:

    “哥哥怎么了?“

    桃逐虎开口答道:

    “没什么,只是少爷刚才那番话,说的我心里暖和。“

    兰子义闻言没有笑,反而叹了一口气道:

    “当日在诗社时我受崔浩蛊惑,故意要和哥哥们疏远。现在我知道了,也想通了,哥哥们才是我的亲兄弟,我要是不信哥哥,那我还能信得过谁?“

    躺在床上的桃逐兔也在抹眼睛,闻言他破涕为笑道:

    “少爷,要不我么还是改口叫你卫侯?“

    兰子义笑道:

    “三哥少来,你要这么做我可得恶心死。“

    接着兰子义说道:

    “说到这我想起件事来,几位哥哥到底有没有听说过兰千军这个人,为什么我来了京城后好些人都跟我提这个名字?“

    桃逐虎闻言道:

    “少爷,你从别了戚准之后就一直在问这个问题,我也说过了,我在小时候好像在府里见过这个人,但后来他便不知去向,府中也再无人提及他。卫侯问我们还不如修书去问代公和夫人,我们兄弟实在是不知。“

    兰子义闻言笑着摆摆手道:

    “也罢也罢,哥哥不知道就算了。“

    然后兰子义便提高些声音对门外仕女说道:

    “这位姐姐,劳请传话厨房上饭菜吧,今天大哥回来,我们就一起吃上一顿。“

第四百七十九章 隆公公来访

    当夜兰子义与桃家兄弟、仇家父子宴饮甚欢,只可惜桃逐兔有伤在身,不能胡吃海喝,中途被仆役们抬回房去休息,剩下其他人天南海北地一直聊到很晚才散。

    第二天兰子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可即使如此兰子义还是觉得爬不起床来。

    兰子义睁开眼,一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他便没了起床的兴趣,这样的天气几乎昼夜不分,窗外又是一个劲的下雨,若是醒来只会无聊。而且兰子义现在头痛欲裂,还是翻过身再睡上一觉比较好。

    “就是口渴的问题不太好解决。”

    兰子义这么想着。

    但天不遂人愿,兰子义刚转过身去,仕女便从外间入卧内来到兰子义床头前伺候道:

    “卫侯,快起床吧,有人来见卫侯。”

    兰子义用被子把头蒙住,咕咕哝哝的说道:

    “不见,今天我谁也不见,让他改天再来!”

    仕女闻言并没有出去代为转达,反而继续立在床头道:

    “可是卫侯,来的不是一般人,是内廷的公公。”

    兰子义听到内廷公公几个字,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他还是不愿意起身,于是他说道:

    “去找仇家两位先生,让他们代我接待公公,让二哥支点银子出来做打赏。我今天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对了,再给我倒杯水来,我渴得慌。“

    兰子义这次说完终于听见脚步声离开,他放下心想要再次入睡,但又一阵进屋的脚步再次将他拉进半梦半醒的状态,有个男音在床头道:

    “卫侯,水来了。”

    兰子义听到这话有些后悔刚才让人送水,明明自己都快睡着了。

    兰子义翻过身来,迷迷糊糊地起身打算喝水,他心里盘算着刚才来的明明是仕女,怎么一下就换成小厮?而且这小子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站在床头的人先伸手将兰子义扶稳,然后递过水送到兰子义嘴边,兰子义迷迷糊糊的扶着茶碗开始喝。几口水下肚终于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点,然后兰子义的眼帘中就映入了一片皂红色。

    “这是官服!”

    兰子义敏锐的反应过来,只需此一个念头他那还在昏睡中的大脑便立刻运转了起来,虽然头疼仍在,但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一抬头便看见戴着乌纱帽的隆公公笑眯眯地站在床天为兰子义递水。

    兰子义见此情景先是一愣,然后喉咙一紧就把嘴里没咽下去的半口水给喷了出来,接着他也顾不上脚疼,一骨碌就从床上翻身起来,立在床下恭恭敬敬的作揖道:

    “子义不知公公亲临,礼数不周,还请公公赎罪。”

    隆公公见状倒是不急不慢的把茶碗递给旁边人,然后接过帕子擦拭兰子义喷到他身上的水。闻言隆公公只是笑道:

    “这里是卫侯的家,是我搅扰了卫侯清梦怎么反倒是卫侯跟我道歉?应该我给卫侯道歉才是。”

    兰子义起得太猛,头又疼,摇摇晃晃的都快站不稳。闻言谢道:

    “自已不敢。”

    隆公公把水擦干后伸手将兰子义扶起,同时找后侯在身后的那些府中仆役们道:

    “还不快为卫侯更衣。”

    侍女们闻言欠身答道:

    “是~”

    然后一起端着东西上前,待伺候着兰子义穿衣,漱口、擦脸、蒸面之后,这些仕女便收了东西鱼贯而出,只留那个一直伺候着兰子义的仕女侯在外间。

    在这会工夫间隆公公已经自顾自的走到茶几前坐下,清醒过来的兰子义则立在屋中静候发落,同时在脑袋里盘算隆公公今天来的意图。

    隆公公看着兰子义,伸手摆向躺椅道:

    “卫侯请坐。”

    兰子义拱手道:

    “子义不敢。”

    隆公公笑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

    兰子义道:

    “躺在那里实在是对公公不敬。”

    隆公公哈哈笑道:

    “卫侯这是什么话?我个太监在听后面前坐着都不算不敬,卫侯坐到椅子上又有什么不敬的?”

    见兰子义还是不动,隆公公笑道:

    “卫侯脚上有伤,卧床乃是应当,没有什么不敬的。卫侯入座就是,不必见外。”

    兰子义闻言这才做到椅子上。

    兰子义刚刚坐稳,隆公公便把左臂拄在几上,隔着半张桌打算开口说话。可就在此时,屋外却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声,德王隔得远远的便哭喊道:

    “公公可要为孩儿做主啊!”

    兰子义听到此言眉头一皱,胃里一阵翻腾,尤其是他那一句“孩儿”,听得兰子义坐如针毡,他可是皇子啊,怎么能对着一个公公自称孩儿?

    兰子义瞥了一眼隆公公,只见隆公公脸色比他还要难看一百倍,无论隆公公与德王到底有着怎样的私人关系,德王这一声“孩儿”在此处都叫得极不合适。

    接着德王哭哭啼啼的从屋外扑入屋内,刚一进屋就跪倒在隆公公腿上哭道:

    “公公!李四就是被这个王八蛋弄死的,公公可要替我做主啊!”

    说着德王恶狠狠的指向兰子义,恨不得将兰子义生吞活剥。

    兰子义皱着眉头看了眼德王,然后便抬头看向隆公公。而德王还继续跪在地上指着兰子义作色使劲。

    德王在地上骂骂咧咧使了半天劲,可屋里的气氛却越来越僵硬。德王半天听不见隆公公发话便掉头去看,却见隆公公正瞪着自己,目露凶光。

    只听隆公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道:

    “滚!”

    德王与隆公公目光交锋的一刹那已经浑身发抖,再听闻“滚”字更是都若筛糠,连忙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临出门时德王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向隆公公,可他看到的依旧是那脸杀气,于是他赶紧灰溜溜的走开了。

    待到德王走后隆公公端起仕女备好在桌上的茶碗闷头喝茶,而兰子义则仔细端详着隆公公。刚才的事情实在是太意外了,德王之前害怕隆公公的样子已经让人生疑,现在这幅恨不得管隆公公叫爹的模样更加的说不通。

    隆公公放下茶碗后又恢复了之前进屋时的满脸笑容,他对兰子义致歉道:

    “我听说德王回京之后把卫侯所在的鹿苑给砌墙封了起来,他也不想想这次出征是谁在替他出生入死。”

    然后兰子义道:

    “卫侯,这孩子从小脾气就横,容不得别人忤逆,卫侯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兰子义闻言道:

    “我来京城本就是为了侍候德王的,虽然德王看我非常不顺眼,但身为人臣,我也只有忍着的份。只是公公,刚才德王在您面前自称‘孩儿‘,这叫法怕是不太何规矩吧?”

    隆公公闻言笑道:

    “卫侯果然明察秋毫。不错,德王刚才称谓的确不妥,这是因为德王自小由我派人抚养长大,在我面前便常有此等作贱自己的称谓。”

    兰子义道:

    “德王这么称呼自己可是有败坏礼乐的嫌疑。”

    隆公公笑道:

    “确实如此,若是传出去,隆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卫侯能提我保密吗?”

    说着隆公公看向兰子义,笑着询问。

    兰子义连忙答应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隆公公道:

    “皇上将德王委托给我,我却把德王教成了这样,等到现在木已长成,却成了废材,我有愧皇上嘱托啊。”

    说着隆公公挽起袖子试了试眼角,然后他又说道:

    “不过只要有卫侯辅佐,我相信德王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大正栋梁的。”

    兰子义听闻此言自然笑着点头称是,但他心里则已经开骂,隆公公这鬼话说得明显他自己都不相信嘛。

    兰子义不愿再看隆公公演戏于是开口问道:

    “公公今日来访,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隆公公道:

    “倒也没什么,只是听说昨日崔浩来过卫侯处。”

    兰子义闻言眼轮肌肉略有拉紧,他立即答道:

    “确有此事,崔浩来问我对今次出征有何看法。”

    隆公公问道:

    “那卫侯卫侯有什么看法呢?”

    兰子义想了想,道:

    “此次出征我一直都在剿贼的第一线,若论想法我有很多,但崔浩的想法我则一点也没有。”

    隆公公问道:

    “那么崔浩是什么想法?”

    兰子义道:

    “崔浩说惨胜如败,不当入城受勋。”

    隆公公听闻此言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追问兰子义崔浩的事情,接着他话锋一转,问兰子义道:

    “卫侯可认识高延宗此人?”

第四百八十章 隆公公来访(下)

    兰子义一听到高延宗的名字顿时喜上眉梢,他本想将高延宗项城一战时的英明神武一股脑全说出来,但转念细想,却拿不准隆公公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于是兰子义道:

    “我认识高延宗,当日裕州兵败后我便是与高延宗一道在项城拢兵御贼的。

    公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隆公公闻言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兰子义,而是反问道:

    “卫侯觉得此人如何?“

    兰子义见隆公公不愿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兰子义很想知道高延宗身上到底有什么事情,但他没有资格质问隆公公,他只能顺着隆公公的话答道:

    “高延宗此人虽是文官,但却武艺高强,勇力绝人。当日裕州一败,河阴全境动荡,旧都城门昼闭,其他府县官吏挂印,百姓逃避,全道无人刚当妖贼兵锋,唯有高延宗,掘壕补城,收拢丁壮,独守孤城。若非高延宗所做的前期准备,以裕州之后的那点残兵完全没有可能在项城守那么久。“

    在兰子义叙述期间隆公公一直仔细听着,偶尔端起茶碗来喝水,待到兰子义说完,隆公公说道:

    “这么说来,卫侯似乎很是欣赏这个高延宗。”

    兰子义道:

    “高延宗为人忠信勇毅,我的确与他惺惺相惜。只是不知公公为何突然提起他来,难道是论功行赏要为他加官进爵?”

    隆公公闻言低头笑了笑,他道:

    “这几天一直有人提高延宗的功,只是那人不是我。”

    兰子义看着隆公公那若即若离的眼神,知道隆公公并不愿意为高延宗行赏,这样想来那个提高延宗功劳的人是谁基本上也就猜的七七八八了,但兰子义还是问道:

    “敢问公公是谁在为高延宗争功。”

    隆公公笑道:

    “是当朝首辅章鸣岳在为高延宗争功,他还打算调高延宗入京补兵部的缺。”

    兰子义问道:

    “不知首辅大人拟让高兄补哪个缺?”

    隆公公道:

    “章首辅拟的是职方司员外郎,而且还有意让高延宗协理京营戎政。”

    兰子义闻言咂舌道:

    “由正七品的县令升任从五品的职方司员外郎已属越级拔擢,要是再加上协理京营戎政,这怕是……”

    隆公公道:

    “协理京营戎政历来是由兵部尚书或侍郎兼任,偶有御史右丞兼当,这个职位全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兼任,章鸣岳身为首辅,通晓规章,自然不会让个七品县令来补这个缺。他那话的意思是当前任此职的御史右丞完全是个文官,不晓军事,高延宗能打敢战,入京之后正好可以协助此项军务。”

    说着隆公公冷哼了一声道:

    “本来这协理京城戎政就是个挂靠的虚职,京城九营平时调权在兵部,战时军权在御马监。章鸣岳此举摆明了是想虚招实之,借着高延宗干涉京营兵权,我岂会让他如此横行无忌?”

    隆公公这话给兰子义点明,高延宗受赏的事情牵扯到了朝中力量的对抗,就算外庭为高延宗力争,以隆公公这口气,内廷也会给否决掉。但兰子义深知高延宗为人,当时项城中两人背靠背的袍泽情可是血浓于水的,兰子义可不愿让高延宗这样的人才被朝中见不得人的派系倾轧给碾掉。

    但兰子义也知道凡事都需要循序渐进,隆公公要真是盯上了高延宗,那兰子义就得慢慢化解隆公公的心结。

    于是兰子义试探的问道:

    “可是公公,我听说皇上一直都非常支持章首辅,高延宗有功之臣,入京为官名正言顺,公公这样想是不是有些偏激了?”

    隆公公闻言放下茶碗,对着外间喊道:

    “来人!添茶!”

    兰子义听出隆公公言语愠怒,赶忙闭嘴。在仕女为隆公公添水的时候鱼公公用低沉的声音对兰子义说道:

    “皇上爱才天下皆知,章鸣岳乃我大正不可或缺的栋梁这一点也毋庸置疑。但皇上要的是他章鸣岳安心奉公,好好行他的一条鞭之法,没有让他扩张势力。现在满朝大臣都已经被他铸成了铁板一块,他还不满意,居然想把手伸向兵权。”

    兰子义默默听着隆公公发火,不发一语,而隆公公也接着说道:

    “戚准和他有旧,东军与他章鸣岳的关系千丝万缕,现在京军三分之二都是东军兵员,他居然还要把协理戎政的衔也给坐实,他这胃口也太大了!”

    然后隆公公话锋一转,对着兰子义说道:

    “子义,皇上虽然病卧在床,但皇上脑袋可没有糊涂,谁是忠臣皇上可看的明白!皇上是不会放任章鸣岳如此胡作非为的。”

    隆公公这番话一改之前的温和模样,龙行虎步,颇具气象,兰子义一直等到隆公公停下后好一会才开口说话。兰子义道:

    “子义不才,但之前仍与高延宗一同出生入死,深知此人忠孝无二。无论调他进京的是谁,他心里唯一会效忠的都是皇上,子义愿用自己的爵位担保,此人入京之后绝对不会做章鸣岳的朋党。”

    隆公公说完话后长出一口气用以调整气息,听闻兰子义此言他笑道:

    “我就怕卫侯你这样冲动,干出啥事来。”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中叫糟,他连忙说道:

    “公公,我愿以自己人头担保……”

    隆公公闻言摆摆手说道:

    “子义,这不是担保不担保的问题,也不是那个高延宗忠不忠的问题。这是朝中能不能平衡不平衡的问题。既然高延宗这么让卫侯上心,那肯定是个人才,既然是人才,皇上就不会埋没了他。以后会有他的赏的,但章鸣岳提的这次绝对不能。”

    兰子义闻言垂下头直叹气,而章鸣岳则追问道:

    “卫侯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兰子义闻言有气无力地点头道:

    “我明白了,我绝不会开口为高延宗争功。”

    隆公公闻言赞许的点了点头,他又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还要辛苦卫侯。”

    兰子义这时坐回椅子上,幽幽的问道:

    “公公还有什么事?”

    隆公公看着兰子义这幅不情不愿的样子略微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惹得兰子义不开心,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是道:

    “解宣明的事情还要麻烦卫侯再动动嘴。”

    兰子义听到这话眉头皱了起来,他道:

    “这件事那天吃饭的时候不是已经定下了吗?现在怎么又要提起来?”

    隆公公道:

    “当时章鸣岳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胃口,而且当时章鸣岳可是答应了为得胜归来的军队作入城庆典的。”

    兰子义道:

    “可只要我用解宣明咬章鸣岳,章鸣岳就会拿德王进京的那档子事出来说,两边狗咬狗只能咬下一嘴毛来。”

    隆公公笑道:

    “卫侯啊,你还是年轻啊!”

    兰子义闻言掉过头去隆公公,隆公公则道:

    “你以为章鸣岳那厮为何不同意入城式?还不是怕德王领兵入城,树立权威。他可是铁杆太子党。

    章鸣岳已经在咬德王了,德王入京那件事情说不说的已经无所谓。而且解宣明的事情摆明了比德王先一步入城的事情有杀伤力。卫侯你就做好准备出手吧。“

    隆公公这番出尔反尔的嘴脸很是让兰子义反胃,在意识恍惚之际兰子义问道:

    “我们就算是把功劳按给德王,让他领军功,可有功就不宜建储,若是皇上真心偏爱德王又怎么能把军功安到德王头上。”

    隆公公闻言品了一口茶答道:

    “德王有功则不宜立储,可他要无功就根本没有资格谈储位。卫侯,话我都已经和你说道这个份上,可算是将心肝都挖出来给卫侯看了,卫侯该怎么干想必不用我再多说。”

    说罢隆公公起身,理了理衣服说道:

    “我话已说完,就先走一步。李四的事情卫侯不必担心,不过是个奴婢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我和鱼老会替你顶着的。”

    兰子义见隆公公起身,赶忙也从椅子上起来,拱手作揖,行礼送人。

    隆公公见状伸手把兰子义扶起,然后拍着兰子义的肩膀说道:

    “卫侯,莫要冲动,莫要头脑简单。只要你安心跟着德王,将来必定前途无限,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卫侯就不要再因为什么书生意气一根经走到歪路上面。那高延宗我回去就向皇上禀明,过了这一茬异日一定有他的赏。卫侯放心好了。”

    兰子义闻言点头唯唯应承,然后他便瘸着腿将隆公公送出屋门外。

第四百八十一章 又见吴幽思

    兰子义将隆公公送到门口时,桃逐虎与桃逐鹿也刚好赶来探望兰子义,兄弟两人见到隆公公后赶忙行礼,隆公公则将两兄弟扶起,好言慰抚,然后隆公公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脚痛,在此停步就好,我自己可以回去。”

    兰子义闻言拱手客气道:

    “还容子义再送公公一程。”

    而隆公公这时已经走到随行的小公公伞下,闻言笑道:

    “卫侯回去休息吧,不用送了。”

    说着便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慢慢消失在雨雾中。

    桃家兄弟与兰子义同在门口拱手送行隆公公,待到隆公公一行走远后三人才立起身来。

    桃逐鹿望着隆公公远去的方向说道:

    “那边是我们在院墙上新开的门。”

    桃逐虎闻言说道:

    “这就怪了,公公是从王府正门进来的,怎么走的反倒是我们开得偏门。”

    兰子义叹了口气答道:

    “公公是懒得理会德王吧。”

    桃逐虎与桃逐鹿闻言回头看向兰子义。兰子义这话一听就有故事,兄弟两个闻言都来了兴趣,但两兄弟看到兰子义恼怒之余略显忧郁的面容,也不敢随便开口询问,只是默默上前想要扶兰子义进屋。

    兰子义并没有跟着桃家兄弟转身进去,反而开口说道:

    “大哥、二哥,你们扶我出去走走吧,太闷了。”

    若在平时桃逐虎与桃逐鹿一定不会答应兰子义的这个要求,但两人都不是傻子,兰子义这样子一看就是刚才同隆公公闹得不愉快。两兄弟用眼神交流了下后,桃逐鹿开口问道:

    “少爷想到哪里去?”

    兰子义答道:

    “就随便走走。”

    然后兰子义改口道:

    “去三哥那里吧,我去看看三哥今天怎样。”

    两兄弟闻言不再多言,桃逐虎上前从肩膀下架起兰子义,桃逐鹿则撑开伞为兰子义挡雨。

    走开之后桃逐虎问道:

    “少爷,隆公公今天为什么会来?”

    兰子义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刚才在屋中与隆公公的一番言语全都说出来给两兄弟听。

    待到兰子义说罢,桃逐鹿开口道:

    “难怪少爷脸上阴晴不定,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桃逐虎则叹道:

    “可怜了高县令,功劳不再我等之下却卷入这等事情当中。”

    桃逐鹿点头应道:

    “高县令是个好人。”

    兰子义闻言摇头叹道:

    “这年月好人没好报。”

    此话说完三人便陷入了沉默中。没走太久他们便来到三兄弟住的偏房门口,在要跨门进屋的时候兰子义突然开口问道:

    “刚来京城时哥哥们不是住在我隔壁厢房吗?怎么现在搬得这么远?”

    桃逐虎答道:

    “少爷你忘了,是你自己把我们赶到这来的。”

    兰子义闻言正想问怎么回事,却想起当时经章鸣岳与诗社里的崔浩两人连番言语,他的确是将桃逐虎他们给赶到其他屋去了。

    一想起这些兰子义便惭愧的低下头,而桃逐鹿则在门外收伞说道:

    “其实换间屋也好,三郎每天换药,味道很大,要是还和少爷住一起那味道熏得就太难闻了。”

    兰子义听闻此言心中更是羞愧,明明是他赶人不对,现在桃家三兄弟反倒还在为他着想。

    桃逐虎扶着兰子义进屋,桃逐兔躺在床上隔着门口便看见了兰子义,桃逐兔想要起身参拜却被兰子义先行制止,桃逐兔只得道:

    “少爷你怎么走这么远的路来看我,小心脚啊。”

    桃逐虎为兰子义拿了凳子放在桃逐兔床前,兰子义坐下后道:

    “只许三哥每天忍着疼去看我,难道就不许我走两步过来看三哥?”

    桃逐虎闻言说道:

    “三郎你就别臭美了,少爷脚疼得有什么必要过来看你,就算少爷想我也不同意。今天是少爷心情不好,我和二郎扶少爷走出来散散心。”

    兰子义闻言装作嗔怒回头骂桃逐虎道:

    “大哥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看破别说破,大哥你这么说我脸上怎么挂得住?”

    兰子义说罢屋里几人同时放声笑了起来,笑罢后桃逐兔问道:

    “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一顿啊。

    少爷,午饭吃什么?“

    兰子义笑着摇头道:

    “刚才与隆公公一番折腾吃饭的心情全没了。再说今天是我来看三哥,三哥你想吃什么我随你就好。“

    桃逐兔道: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厨房煮些牛羊猪肉剁来,我们弄几个饼卷来吃?每天吃些江南的鱼虾米饭我吃的嘴里都能养出鱼虾来了。“

    兰子义闻言笑道:

    “三哥真是说道我心坎里去了,我也想这么干。“

    然后兰子义便向伺候在房里的仕女吩咐,让后厨按此准备饭食去。

    待仕女走出,桃逐兔追问兰子义道:

    “少爷与哥哥刚才一直说隆公公的事,隆公公到底把少爷怎么了?“

    兰子义闻言轻叹一声,便与桃逐虎、桃逐鹿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隆公公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桃逐兔听罢叹了一口气道:

    “京城里的读书人事情就是多,有功赏不就是了,偏要搞这搞那。”

    后厨当是早有准备,兰子义吩咐没多久仕女和小厮便将肉与饼托在碟中端进屋里,桃逐鹿率先夹好一个塞给桃逐兔,同时说道:

    “就你话多,赶紧吃口饭堵上嘴!整天埋汰读书人,难道你不知道少爷也是读书人?”

    兰子义结果桃逐虎递给他的饼,咬了一大口后笑道:

    “我就是个穷秀才,算不上读书人,三哥想骂的话骂就是了。”

    接着兰子义问桃逐鹿道:

    “二哥今天出去了吗?这都已经中午了,要是没出去就别出去了。”

    桃逐鹿拿了一块饼做到兰子义旁边,闻言答道:

    “我都已经回来了,刚才是与大哥结伴想去向少爷汇报。”

    兰子义问道:

    “二哥自己要来便是,干嘛扰了大哥的清梦?大哥昨天才从城外回来。”

    桃逐鹿嘿嘿笑道:

    “我可没有搅扰大哥的清梦,我是在城里遇见大哥和他一块回来的。”

    兰子义闻言刚想追问怎么回事,桃逐虎就一记熊掌拍到桃逐鹿背上,他道:

    “平时属你话少,今个就你话多!说正事!”

    桃逐鹿被拍了一掌后笑了笑,然后改口道:

    “少爷,今天我在城里听说了一件重要事情。“

    兰子义问道:

    “何事?“

    桃逐鹿道:

    “张偃武好像说错话了。“

    兰子义闻言赶忙追问道:

    “怎么回事?”

    桃逐鹿道:

    “这几日宫中司礼监联同台城卫和内阁争入城庆典的事情争得非常凶这个少爷也知道,但我今天听说前几日有一次又争的时候,章鸣岳叫来了张偃武问话,结果张偃武当着诸位公公中堂的面大骂德王无道,说德王险些害得官军覆没,京城不保,怎配率军入城,受皇帝嘉奖。”

    兰子义闻言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摸着下巴道:

    “张偃武啊张偃武,你怎么心眼就这么实在呢。这下他可是爵位不保了。“

    桃逐虎在一旁吃完了一个饼又拿起另一个,闻言说道:

    “怪不得今天隆公公来,肯定是为了给少爷吹风,免得少爷也说错话。“

    兰子义道:

    “不仅是今天隆公公来,昨天崔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嘿,我怎么成了香饽饽了?“

    桃逐兔问道:

    “既然如此少爷你要是被叫去问话可怎么办?“

    兰子义笑道: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说德王好,德王妙了。

    唉,不过我不想去丢这个人,有人来找我我只用推说我脚疼,不去就好。“

    兰子义刚说完屋外便传来笑声道:

    “为王爷辩白怎么就成了丢人了?卫侯此话甚是不敬!“

    兰子义闻言看向门口,却见一白衣书生抖着伞进入屋内,原来是吴幽思。

第四百八十二章 要饷

    兰子义看到来的是吴幽思,不禁嘴角微扬,一脸嘲弄与不屑。兰子义回来这么多天不见这个姓吴的穷秀才过来探望,今天却突然从地里冒了出来。兰子义这几天还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回京之后一直没有见过此人。

    吴幽思进屋之后只是把伞收起,也没有向兰子义行礼。兰子义横刀立马坐在登上也没有要站起来和吴幽思客气的意思。

    躺在床上的桃逐兔率先向吴幽思发难道:

    “我家少爷回来了半个月,脚上动刀你都不来探望,今天来作甚?”

    吴幽思道:

    “王府上下大小事情都有我来操心,庶务繁忙抽不出时间,还请卫侯与三位爷多见谅”

    兰子义笑看着吴幽思道:

    “吴兄身为王府大管家自然是王爷的忠臣,既然如此若有人来请还劳烦吴兄前去为王爷辩解,毕竟王爷回京的事情你比我清楚,你去说也比我详细。”

    吴幽思闻言笑道:

    “大人们要找的是卫侯您,我随意提您去怕不是要挨板子。”

    接着吴幽思看了看屋中大快朵颐的兰子义和桃家兄弟,说道:

    “看来卫侯是不打算请我一块进餐了。”

    兰子义刚刚又从桃逐虎手上接过一块饼,闻言答道:

    “我等这种边地吃饭的方法粗俗野蛮,相较于吴兄久处江南,一日三餐如阳春白雪般的细致劲,我们连下里巴人都算不上。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请吴兄入座了,免得伤您雅致。”

    吴幽思闻言笑道:

    “那我还真得谢谢卫侯的好意。不过我满府里颠簸找卫侯并不是为了来吃饭,我是有事情要告诉卫侯。”

    兰子义满不在乎的嚼着饼,问吴幽思道:

    “吴兄有何事?”

    吴幽思这时已经走到门口重新把伞撑开,开口时半个身子都已经迈出了屋,只听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带回京城来的那些军士还有他们的家属今天找上王府门来,要卫侯你兑现当时阵前承诺的赏钱。德王今天都被吓得没出去躲在楼上,我看卫侯还是早点出去看怎么给那些将士还有家眷给个交代吧。”

    兰子义听到这话喉头一紧,咽了一半的食物一下子就卡在了嗓子眼,桃逐虎与桃逐鹿上前又推又拍折腾了半天才让兰子义呼吸重新通畅。

    兰子义喘了几口气稳定气息后立马从座上跳了起来,手中剩下的饼被他三口当作两口塞进嘴里囫囵吞下。一旁看着的桃逐虎月桃逐鹿见状赶忙说:

    “少爷你慢点,别再噎着。”

    兰子义咽下食物后一瘸一拐的着急向外走去,同时说道:

    “兵士都来堵门了我还怎么慢?大哥、二哥快随我来,我们出去看看。三哥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来看你。”

    桃逐虎闻言赶忙为兰子义扶住兰子义的胳膊同时拿起雨具,桃逐兔闻言想要起床却被桃逐鹿按下,桃逐鹿说道:

    “三郎安心养病,有我和大哥在,少爷必定无恙,你躺着就行。”

    说罢桃逐鹿便几个箭步追随兰子义窜出屋外,只留桃逐兔躺在床上呻吟道:

    “少爷小心!”

    桃逐虎与桃逐鹿两兄弟搀扶着兰子义快步往王府大门那边走,兰子义心里着急脚下步伐就快,但他痛脚所以走的趔趄,桃逐虎看不过去便干脆把兰子义背了起来往出跑,这下三人的速度总算提了起来。

    王府里面的仆役丫鬟们见到桃逐虎背着兰子义一路小跑全都识相的把路让开,没用多大功夫兰子义他们就来到了府门前。

    此时的王府大门紧锁,十几个小厮手持木棍立在门后,他们的脸上全是水,连同衣领都已经湿透,但他们身上的衣物却只是刚受了一点潮而已,兰子义看着这些小厮们两手握在棍上来回撮动,似是在把玩一般,但兰子义知道那只是未经战阵的平头百姓们无意义的为自己找安慰的动作。

    望着这些左顾右盼,两腿发软,喘气喘得呼吸凌乱的仆役们,兰子义扬着嘴角冷声哂笑不已,接着兰子义对桃逐虎说道:

    “大哥放我下来吧。”

    待落地后兰子义便在桃逐虎的搀扶下向小厮们走去。

    守在门口的仆役们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是兰子义过来,瞬间便松了一口气,他们也顾不得心里,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围到兰子义周围,拉起兰子义的手哭道:

    “卫侯爷!您总算来了!”

    兰子义本因为这些仆役都是德王的人,不愿多理睬他们,但看到这些小厮们围上前来,目睹着他们那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兰子义心里又软了下来。他们也是为人奴仆,主人让干什么他们便得干什么,身不由己。再说王府当中的仆役除了王三和李四之外也没人和兰子义有过节。

    于是兰子义叹了口气,开口问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些仆役们闻言七嘴八舌的答道:

    “刚刚正要吃午饭的时候突然多了许多军户堵到王府门前,说是来见卫侯,轰也轰不走,求官也不见官府人来。府外没人来帮忙,府里也没人管这事,王爷让我们把门守住,可门外那么多人,真要是冲进来我们可怎么办啊?”

    在仆役们说话的时候兰子义往门口瞥了一眼,粗实的门闩此刻正结结实实锁在门上,门后同时还用好几根粗木桩子给抵住顶死。兰子义以德王府这厚实的大门,堵成这幅模样就算是用尖头木驴来撞也得撞上半天才能开,门外的的人手里能有什么家伙,怎么可能把这门给弄开?而且兰子义也没有听见门外有喧哗的声音。

    兰子义问道:

    “门外街上也没有嘈杂,你们有必要搞成这副模样?”

    小厮们闻言吓得赶忙摆手说道:

    “侯爷您是没见街上那阵仗,那么好些人堵在门前只说要见卫侯,再问为什么就不说话了。那样子吓死人了!’

    兰子义闻言眉头一皱,立马挥手指向大门道:

    “把门打开!“

    小厮们闻言惊道:

    “不能开,侯爷不能开啊!“

    兰子义闻言骂道:

    “开门!我兰子义面对阵前百万妖贼都没有怕过,现在自己人来了我有什么可怕?开门!“

    那些小厮闻言不敢再多嘴,赶忙去门口七手八脚的拆掉障碍。

    兰子义在桃逐虎的搀扶下,快步迈向门口,桃逐鹿在后打算为他撑伞却被他拦下,兰子义道:

    “撑伞干什么?外面的家眷们过来有伞吗?“

    等到兰子义走到门口时小厮们已经把门闩抽出来,他们当中有人问兰子义道:

    “侯爷,您真要出去?“

    兰子义道:

    “当然。“

    小厮又道:

    “那我们一起随侯爷出去为您壮壮声势。“

    兰子义闻言瞥了一眼说话那小厮,说道:

    “外面来的都是自己人,你们为我壮什么声势?害怕就在我出去后把门封死!外面的事情我自会解决!“

    说罢兰子义便伸手将门拉开,桃逐虎与桃逐鹿两兄弟一左一右扶着兰子义迈步跨出府门。

    门外景象的确如同吴幽思与小厮们描述的那样,路上街上全是都挤满了人。

    这些来的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当中不乏拖家带口而来之人,可兰子义放眼望去却唯独见不到几个壮丁,少数跟来的几个壮年还是缺胳膊断腿的。

    门外众人都没有打伞,那些老人和带孩子的妇女全都挤在府门和墙角下勉强避雨,剩下的人则只能坐在坐在街上任由雨淋。

    这么多人聚在一条街上前后望去几乎看不到头,可他们却只是默默的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听到大门有响动,众人立刻翘首而望,等兰子义从门里刚一迈出来,堵在门口的那些拖家带口的家属们便自发的向后散开为兰子义清出一片空地来。

    兰子义见到这状况,立刻用力推开扶着他的桃家兄弟,恭恭敬敬的展开手臂,拱手向面前诸人作揖问道:

    “区区不才,便是兰子义。敢问各位乡亲父老有何事要我帮忙?”

第四百八十三章 要饷(下)

    府门开前,门外众人静悄悄,府门开后,门外众人低声议论

    “难道是卫侯?“

    等到兰子义拱手作揖,众人一听真是卫侯出来,立刻便被引燃,以兰子义为燃点,激情逞扇形在布满大街的人群当中散开。

    兰子义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眼前人群身上散发出来的热烈情绪,他们想要挤上前来触碰兰子义,但他们却默默地将自己的心情压抑了下来,他们人数虽多却并没有聚众闹事的意思,他们安静的让兰子义体会不到一点恶意。

    在兰子义问完话后,门前的人群一时陷入寂静,无人说话,刚才的那点嗡嗡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站在兰子义身旁的桃家兄弟看着不说话又不肯动的人群,心里开始紧张,他们暗地里挪动步伐想要挡到兰子义身前去,却因为兰子义察觉到而被狠狠瞪了回去。

    这时气喘吁吁从府中赶来的仇家父子两人也来到了府门口,看到眼前这幅对峙的景象立刻屏住呼吸强行把自己的气息压住,然后默默的迈出大门,立在兰子义身后。

    退了半步的桃逐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一咬牙想要挡道兰子义面前开口向众人问话,可这次他却被仇文若拉住。

    桃逐虎回头低声问道:

    “文若先生为何拦我?“

    仇文若低声答道:

    “民心如水,只可导流,不可硬拦。眼下众人并无恶意,大郎切不可轻举妄动!“

    桃逐虎闻言着急的说道:

    “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先生不知,我与少爷入京之时在河**遇过堵截粮队的暴民,当时也是这般堵路,我与少爷差点被暴民拖下马生吞活剥。“

    仇文若闻言手上用力更多,他拉住桃逐虎道:

    “此一时,彼一时,卫侯以礼待人自然可以服众,大郎妄生事端可是要害了卫侯的!”

    兰子义拱手弯腰站在前面,一边听着身后的低声争执,一边观察着眼前众人的动向。见人群一直没有动作,而身后桃逐虎则即将行动,兰子义在一次拱手作揖,这次他把腰弯得比上次更低,同时他说道:

    “子义不才,领军出征而使众位父老丧夫没子,这是子义的罪过!诸位乡亲来问我讨命,合乎情,在于理,只要诸位父老开口说个‘偿命’,我愿就此把命赔给诸位乡亲!”

    说着兰子义便甩开衣袍前摆,跪地向面前人群叩首。

    站在兰子义身后的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闻言大惊,而站在兰子义面前的人群闻言则吃惊更甚,纷纷说“不”。站在最前排的一位老妪在他媳妇的搀扶下赶忙上前扶起兰子义,老妪说道:

    “侯爷这是哪里话,我们这些落魄军户今天来找卫侯已经是不要脸皮了,怎还敢让侯爷屈膝,侯爷折煞老身了。”

    兰子义被老妪扶起后捉着老妪的手问道:

    “奶奶有话请讲,只要子义能办到的便一定不推辞!”

    老妪说了两句话后已经不自主的淌出眼泪来,听到兰子义这话她更是激动地一个劲点头抹眼泪。只听老妪道:

    “侯爷,您既然这么说,那就容老身没脸皮一回。

    实不相瞒,我等今次来找卫侯是想问侯爷借些银两吃口饭。“

    兰子义闻言有些疑惑,他问道:

    “借银子?”

    老妪听到兰子义发问,以为兰子义不愿给钱,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兰子义被这一跪吓得措手不及,上前就要扶人,而那老妪则跪在地上哭诉道:

    “侯爷啊!我等这些军户命贱,平日里壮丁在军忙于操练,老弱在家耕作园后两分薄田,皇上要是有什么徭役,用得也是我们这些兵丁,可朝廷每年的军饷却不是按时能给我们的。朝廷缺银子我们懂,军户自然不比平常民户。虽然银子一年的饷最多给我们发半年,但家中丁壮在时,军中粮、菜是给的齐的,平日里我们不会饿肚子。

    这次大军出征剿匪,营中一空,就没人再给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给饭吃,好不容易挖野菜,啃树皮,等到大军凯旋,家里的儿却又战死沙场,回到营中的全是东军,我们再去要饭,营中就不管我们了。我们是真的没饭吃了。“

    老妪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哭,那看似干瘪的身体此时力道竟然有千斤重,兰子义这个小伙居然怎么都没法扶起这老妪。围在街上的人群听着老妪诉说自己也暗自抹泪,人群气氛因此一转,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站在后面的仇孝直闻言跨前一步作揖问道:

    “小人斗胆问各位父老一句,军中将士殒没朝廷都有体己银子发,诸位不去各营营将那里问,为何要来这里堵卫侯呢?”

    人群听到仇孝直的问话纷纷不满,各自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好在他们咒骂的对象不是兰子义也不是仇孝直,而是他们的营将和兵部。那跪在地上的老妪闻言哭道:

    “侯爷不知,营将那里我们去找过了,将军们说朝廷暂时没银子,让我们忍一忍。现在营中忙着重新整编,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没被从原先住的地方轰出来为东军腾地方就已经烧高香了,也不敢再和营中争执。

    老身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围堵衙门那是造反,我们这些军户最知道军法无情,所以也不敢去朝廷的兵部衙门堵路,于是就来卫侯这里了。“

    说着老妪抹了一把眼泪,拖住兰子义的两只手哭诉道:

    “侯爷,我们都听说侯爷仁义,从前线活着回来的子弟都说侯爷爱兵如子。老身听说徐三黑家的堂客老娘就由侯爷接济了。

    老身知道徐三黑卫侯爷是为侯爷捐了一条命的人,老身不敢求侯爷养,只求侯爷给点银子给点米,让老身和孩子有口饭吃就行。“

    说着老妪呵斥她身旁的媳妇道:

    “你还傻呵呵的站着干什么?侯爷都在眼前你还不快跪下!“

    那媳妇闻言立刻跪地哀求兰子义,跟在街上的人也都一块跪下,齐声喊道:

    “侯爷仁义,求侯爷赏口饭吃!“

    当中那些断胳膊断腿的丁壮则挥舞着残肢喊道:

    “卫侯!我们可是跟您在裕州、项城打过贼的!当时您不止一次下令给赏钱,可回了京朝廷却不认您许下的功劳!卫侯,您可要说话算数啊!“

    人群在这些人的带领下顿时哭成一片,兰子义自己也被众人气氛感染,泪流满面。站在兰子义身后的桃逐虎闻言叹了口气,小声道:

    “朝廷搞出来的烂摊子,结果却算在了我们头上。真是人善被人欺。“

    桃逐虎这么说当然是惹来了兰子义的怒目相视,他只得识相的撇开视线闭嘴。

    兰子义用袖子揩干脸上泪水,用力托住老妪,说道:

    “奶奶您请起,将士们是在我的命令下送的命,被说来问我要银子,就是来问我要命我也没得理由可含糊!

    您起来,这银子我给。“

    接着兰子义抬起头放声说道:

    “所有人的银子,我兰子义都给!按照军中规矩,没了的,伤了的,该给多少银子我兰子义就给多少。那些我下令给赏的全都赏,就像我说的,那我兰家自己家的银子做底我也赏你们!“

    说着兰子义回头对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道:

    “二哥!你立刻那银票去票号取银子。大哥!你去告诉吴幽思那厮,让他把后厨拾掇起来,为这些来讨要银子的乡亲煮粥蒸饼。

    两位先生,你们备好书薄纸砚,待会大哥二哥一回来就辛苦你二位与两位哥哥一道核定功勋,给众位乡亲发银子。“

    跪在兰子义面前的众人一听见兰子义开口说给银子,还有饭吃,当下便跳起来欢呼雀跃,那老妪则被媳妇扶起,抓着兰子义的手哭道:

    “侯爷仁义,侯爷仁义啊!“

    其他人听到此话也跟着喊道:

    “侯爷仁义!卫侯仁义!“

    有人带头人群当中立刻便传开了口号,“卫侯仁义“的号子沿着街旁建筑直冲云霄。

    兰子义看着眼前兴奋的人群,听着人群的欢呼,一瞬间有种重回裕州前线的感觉,当日他率部夜破妖贼之后,将士们也是这样欢呼的。

    不过兰子义并未出神多久,仇文若便将他拉了回来,只听仇文若小声道:

    “卫侯,此事不妥。”

第四摆八十四章 一念之间

    一片欢呼声中老妪已经回归人群,兰子义身边难得的只剩下自己人。趁着乡亲们还没凑上来兰子义回头小声问道:

    “文若先生何出此言?”

    仇文若闻言道:

    “刑罚恩赏,人君职权柄,将士死于国事自当由国来赏,卫侯私自行赏有窃据名器之嫌疑,这种嫌疑可不是能轻易和朝廷解释清楚的,一旦朝廷追究,后患无穷。”

    兰子义道:

    “这么多乡亲在这里,我若不赏那就是民变。更何况将士们是在我的命令下没命的,我有什么理由不赏?”

    这时仇孝直走上前来说道:

    “卫侯自然得赏,但赏赐的名声是烫手山芋,卫侯不能拿。现在身后就是德王府,人群也在兴头上,只要卫侯一句话,将今天赏赐说成是德王给的,便可消祸患于无形。更何况德王乃此次出征主帅,又是皇上爱子,他来行赏名正言顺,同时让他赚了名声,内廷两位公公也会满意。

    祸福同生,如阴阳相伴,是取祸还是得福全在卫侯一念之间,卫侯不可不慎。“

    兰子义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回头看向王府大门,那些小厮们手持木棍躲在门后,探头探脑就像是在看一出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的大戏。看着这些小厮,兰子义想起了往日里德王那副小人嘴脸,德王到底干了什么又能干什么?凭什么就要让他白白的功劳。

    仇文若在自己父亲说完之后又上前说道:

    “卫侯,名者实之宾,贪名而害身绝非智者当为之事。当下朝中正在以德王是否主军入城争得不可开交,此时为德王添上这份名声可谓大功一件。卫侯一定要明白,现在你可是在德王这边的,千万不能因为与德王的那一点龌龊坏了大事。”

    桃家兄弟也在一边听着兰子义与仇家父子的对话,闻言颇有不满,桃逐鹿上前道:

    “少爷现在赏银子拿得是自己家的银子,凭什么花自己的钱为德王那混蛋买名声?”

    仇孝直闻言道:

    “大郎!我大正市面上三分之二的马匹耕牛都是由兰家卖的,街上这些军户家属能拿掉多少银子?至多不过五十万。五十万银两于兰家能算什么?花五十万两为德王锦上添花,宫中两位公公也会因此满意,更重要是的经此一举卫侯便简在帝心,皇上也会对卫侯刮目相看。

    五十万两银子一石三鸟,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仇文若则补充道:

    “卫侯已经出银子赏赐军户,若再让功于德王便真的是为朝廷分忧,为德王尽忠。德王虽然不会因此给卫侯好脸色,但两位公公和皇上都是明白人,将来这笔银子不愁皇上不还回来。就算皇上不还,五十万买兰家的太平也值了。”

    桃逐鹿则道:

    “德王待我家少爷吆五喝六,随意打骂,比起畜生来都不如,这口气都还咽不下,凭什么花钱给他买面子?”

    仇文若闻言拱手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小不忍则乱大谋,卫侯千万不能胡来。”

    兰子义听着身后四人的争吵,看着眼前兴奋过后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闭眼沉思片刻,然后猛地睁眼开口说道:

    “诸位乡亲们,我家门不再此处,你们且随我往北边来,我在那边为你们发银子。”

    仇家父子听闻此言同时上前进言道:

    “卫侯!人群尚在,请让名声于德王,再迟就没机会了!”

    兰子义则抬起手制止父子两人道:

    “先生无需多言,子义自由安排。”

    父子两人闻言低头叹气,仇文若说道:

    “卫侯总是说恨不用我与父亲计策,真到用得时候却又不听。卫侯取祸如此,我也父亲也无能为力。”

    兰子义听到这话并没有发怒,反而心里发憷。仇文若所言不假,之前兰子义每次不听仇家父子劝阻都没有好结果,这次难道会例外?其实兰子义也知道仇家父子指出的是一条明路,他也知道自己家不差这几个赏钱,但塌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德王明明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凭什么他就能躺着把功劳给赚了?兰子义可以不要眼下赏赐的名声,但这名声就是喂狗兰子义也不能给德王。

    兰子义微微撇过头看了看仇文若,笑道:

    “文若先生是不是言重了?事情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仇文若刚才抱怨过后就已经低垂着头不再进言,闻言只是说道:

    “圣人有云: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事情还没发展出结果,我又有什么法子去干涉卫侯你怎么想?”

    仇文若讲完后兰子义本想再开口安慰他几句,但此时欢呼的人群已经安静了下来,人们的注意力又都投向了兰子义这里。于是兰子义便面向众人高声说道:

    “父老乡亲们!有伤在身的将士们!我兰子义说话算数,我说赏就一定赏!

    只是一来我不住在这门附近,为诸位发银两着实不便;二来这里乃王府正门,诸位堵在这里有伤皇家颜面。还请大家同我一道,往北边我住的鹿苑侧门去!“

    兰子义话说罢,人群当中又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王府门前台阶下的人们这次一拥而上将兰子义七手八脚的抬了起来,人群就这样将兰子义顶在头顶,欢呼雀跃往北边走去。

    刚被人抓起来时兰子义自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便感觉到了身下抬着他的众人心中传导而来的,发贼肺腑的兴奋与感激。

    既然没有危险,兰子义便放松了下来,他开始聆听身下众人的呼唤,开始体会万人敬仰的快感,这些饥肠辘辘的百姓要求的并不多,他们只是得了一口饭便能高兴成这个样子,兰子义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他们讨口饭呢?

    兰子义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后面着急想要上前护卫的桃家兄弟,这俩兄弟本都是万人敌,现在却被一群老弱妇孺挤在外面,动身不得。兰子义在哂笑的同时也感慨百姓们力量的强大,在被举起来之前兰子义一直觉得他们干瘪的身躯没有什么力道。

    兰子义对着桃家兄弟遥声喊道:

    “大哥二哥!你们按我吩咐去准备,我这里没什么问题,待会鹿苑外门见!”

    桃家兄弟没法挤过人群,闻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与仇家父子分头行动。

    人群抬着兰子义走到北边侧门前时,仇文若已经指挥李敏纯手下的仆役在门前街上摆放桌椅,府中已经有人出来张罗锅碗为众人盛粥施饼。

    人群将兰子义驮到地点放下后兰子义便亲自指挥仆役们搬运吃喝,仇孝直与仇文若父子两人则从府中带来了好些文员,在小厮们的指引下涌过来讨粮饷的人们该喝粥的喝粥,该登记的便去文员那边登记,秩序不乱。

    仇孝直与仇文若父子两人并未亲自投身去干登记造册的活,他们二人一直都游走在文员身后检查校对,以免有错。没过多久桃逐鹿便和钱庄镖局的人一起押着银子赶回来,百姓们便开始领取银两。

    百姓们虽然依旧对兰子义千恩万谢,但已经不想刚才那样举人过顶,兰子义便也有了自由。他走到仇家父子旁边问道:

    “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仇文若正忙着指点一个文员往簿上登记信息,闻言答道:

    “也没什么事情,卫侯脚疼,还是早点回屋休息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说完之后仇孝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走到兰子义身边小声问道:

    “卫侯,来的人只有口说,没有凭据,赏银到底该怎么给?”

第四百八十五章 又见周步辉

    兰子义闻言问道:

    “文若先生这次出征从头跟到尾,我相信先生能记得谁该来领赏钱谁不该来。”

    仇文若闻言笑着摇头道:

    “我可真是劳苦命,十几万人的功劳,当时我也只是匆匆记了些笔记,渡江的时候还丢了一大半,现在卫侯让我靠脑子来回忆,我哪有那本事。”

    兰子义笑道:

    “这么说来先生还拿笔记过嘛,我连记都没记。先生就不要抱怨了,辛苦一下,晚上我让后厨给你备一碗燕窝补脑子。”

    接着兰子义凑到仇文若身边小声道:

    “只要来领赏的人说的话有六分真就给赏。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均,先生分的时候切记要公平。战死一人便按一人银子给,切不可因为拖家带口来人就多赏。”

    说着兰子义指了指人群当中一个带了五六个孩子过来领赏的妇人。

    仇文若闻言点头,然后转身继续投入身边的文案工作,而仇孝直则上前对兰子义道:

    “卫侯,来人众多,我怕当中有浑水摸鱼的人。”

    兰子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便面朝人群大声喊道:

    “众位乡亲们请听我一言!”

    待众人的注意力掉转过来后兰子义又道:

    “各位父老乡亲,今天诸位来拿的银子都是各位家里的丈夫,儿子在沙场上流血断头得来的体己钱,这钱拿在手里,沉啊!

    不是我兰子义信不过诸位,而是今天来的人多,当中若是有这京城里的流氓地痞混着来冒领军饷,那就是平白无故分了诸位烈士的血肉性命!大家都是军户,都是乡里乡亲的自己人,子义还请大家都把眼睛放亮,看紧周围人,别让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掺和进来坏了事情!“

    人群听完兰子义的话后高声唱喏,而兰子义则清楚地看见有人偷偷从人群当中溜了出去。

    兰子义对着仇孝直小声说道:

    “凡是来领银子的,至少有旁边三家证明他是军户,孝直先生可得盯着。”

    仇孝直闻言点头,然后也如他儿子一样埋头投入到旁边甄别军户,给明赏银的工作中。

    兰子义也随着仇家父子两人跟着一并看了看文员们的工作,但这边挤得人多,还嘈杂,所以兰子义看了一眼后又和父老们拉了几句家常,然后便转身往桃逐虎与桃逐鹿那里去了。

    桃家兄弟此时正捉刀守在运过来的几箱银子旁边,眼瞅着这些银子的人很多,兰子义只扫了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几个眼睛放光的泼皮,但桃家兄弟两人带来的人也不少,尤其是这兄弟两人,高大威猛不说,只要他俩脸一沉,眼一瞪,活脱脱就是门神,人谁也不敢硬上。

    兰子义走到两兄弟身边笑道:

    “大哥、二哥这副模样看着好是吓人,连我都不敢往这边靠。”

    桃逐虎闻言笑了笑,他开口对兰子义说话,但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周围的人群身上,尤其是他的手,按在刀把上就没有放松过。

    桃逐虎笑道:

    “我和二郎现在干的就是看门狗的活,如果不凶一点怎么能吓住外人?这么多银子谁见了不眼红?更何况我还要防着后面这些人。”

    说着桃逐虎头悄悄地给兰子义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身后的那些人。

    兰子义顺着桃逐虎的眼神望过去,看了看那些跟着桃逐鹿一并押运银子过来的人。这些镖师模样的人各个面目狰狞,手持刀械指着周围的人群吆五喝六。

    兰子义笑着摇摇头,把目光从镖师们身上收了回来。兰子义经过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历练之后一眼便能看出来这群人是在虚张声势,就他们那样子也就能街头斗殴,真要上了战场估计立刻就能吓尿。

    不过守银子防的就是京城里的地痞流氓,这些镖师不住嘴的谩骂和吼叫正好可以吓退没见过市面的地痞,这就够了。

    兰子义看向桃逐鹿问道:

    “二哥哪里找来的人?”

    桃逐鹿道:

    “我没去找人,是钱庄附送来的镖师。钱庄的人一听说我要提五十万两白银吓得都忘记怎么说话,然后我出门时这队镖师便已经守在门口。”

    兰子义道:

    “那二哥今天押来了五十万两?”

    桃逐鹿道:

    “没有,只有二十万。”

    兰子义问道:

    “怎么只有二十万?钱庄没钱了?”

    桃逐鹿道:

    “不错,钱庄掌柜的亲自出来跟我说他什么头寸不够,今晚他便去晋商商会调转银子,剩下三十万两明天一早便能凑齐。”

    兰子义闻言点头道:

    “也罢,一次要拿出五十万两现银的确有难度。”

    然后兰子义说道:

    “辛苦两位哥哥在这里看守了,今晚我让后厨也为你们备燕窝。”

    桃逐虎闻言道:

    “我个配军吃不惯那种奢靡玩意,少爷要备的话给我备上一只烤羊腿就行。”

    桃逐鹿则道:

    “大哥你吃什么烤羊腿,南方的羊肉有腥又老,烤了怕不是整个鹿苑都要闻那膻腥味。还不如弄只肘子吃。”

    兰子义笑着调侃桃家兄弟道:

    “我说两位哥哥,你们好歹也来了京城,就不能吃的稍微精细点?”

    桃逐鹿答道:

    “那章鸣岳吃的精细,崔浩吃的精细,府里德王吃的也精细,少爷何不学他们去。”

    桃逐虎点头应道:

    “二郎说得不错,吃的精细不如打得勇猛,陷阵杀贼靠得不还是我们这些武人?我就觉得今天仇家两位先生说得不对,给那德王让什么名声,他也配?”

    兰子义被桃逐虎再次提起今天赏赐、名声的事情,心里一憷,然后就没了继续呆在这里的心情。

    兰子义对着桃家兄弟说了一声:

    “有劳两位哥哥看管银两。”

    然后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桃家兄弟也不明白兰子义怎么心情突然变糟,但他们知道现在不该多嘴追问,于是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兰子义一瘸一拐的向着院里走去,而李敏纯则笑着在门口迎接兰子义道:

    “军户们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卫侯今日好是得人心啊。”

    兰子义低头摆手,做不敢状,他说道:

    “殿下真是折煞我也,天子脚下,我个亭侯哪里敢去收买人心?倒是殿下你,今天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帮忙才行。”

    说着兰子义便想要同李敏纯一道入府。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世上总是会有意外发生,而兰子义门前发生的可不是什么意外。只听人群之后突然穿出一声尖叫,兰子义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叫道:

    “卫侯!卫侯!卫侯容我说一言!”

    兰子义听到叫喊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披头散发,除了额头一点血红,满脸满身全是污垢,身上衣服破烂,看着就像个叫花子。

    那人冲出人群直扑兰子义而来,桃家兄弟忙于看守银子一时间居然漏过此人,那人上前便抱住兰子义大腿哭泣不已。

    桃家兄弟既然已经错过先手,没把人拦住,便向后手跟进上去把人拉下来。兰子义却摆摆手示意桃家兄弟退下,因为那人靠近之后兰子义已经看到来者是谁了。

    兰子义冷哼了一声,低头对脚下那人说道:

    “这不是周步辉周将军吗?您现在不应该回渔阳继承家里爵位才对吗?来我这里做什么?”

    抱在兰子义腿上的周步辉闻言哭道:

    “卫侯啊!是我不好,是我当时鬼迷心窍信了别人的鬼话,你原谅我吧!”

    说着周步辉便放开兰子义大腿,跪在他脚下磕头,而兰子义也发现周步辉脑门上的那一块红色居然是结痂的血块,难道这么多天他一直都在门口磕头?居然把头嗑成这个样子。

    兰子义看到血痂,心里一软,他说道:

    “周兄这又是何必呢?”

第四百八十六章 巧言令色

    周步辉可是激灵人,一听到兰子义叫出“周兄”二字,眼眶里那两颗明晃晃亮闪闪的晶莹珠子就轱辘了起来。他可没有听从兰子义所言停下动作,反而磕头磕得更加卖力,脑门上那一块血痂顿时被撞成八块,鲜血混着油污顺着周步辉的鼻梁就淌到了周步辉的下巴上。

    只听周步辉哭道:

    “卫侯,我这是活该,我这是应得。只要能让卫侯消火,哪怕只是让卫侯心里舒服一点,我这天灵盖磕碎了也值啊!”

    说着周步辉脖子用力更猛,他的脑门砸在地面的青石板上,那和着泥灰与血水的骨裂声音听得兰子义心里打颤。

    兰子义本想当着众人的面数落周步辉背信弃义的勾当,然后一脚把这小人踹开,没想到的是周步辉居然能反客为主,靠着磕死头的法子吸引到了众人的关注。侧门口围着这么多人,现在全都不明所以的张望过来,就连兰子义身边的李敏纯都问兰子义道:

    “卫侯,这是怎么回事?”

    兰子义被不明真相的百姓们盯着,又被李敏纯问道,脚下还有一人不要命的磕头,他一下子慌了手脚,居然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兰子义赶紧弯腰拉住周步辉说道:

    “你别磕头了!”

    周步辉可没打算就此把手,他用力甩开兰子义的手,接着磕头道:

    “我不,我一定要磕!只要卫侯不说停我就要接着磕!”

    周步辉这话就说得有意思了,明明兰子义都说停,他还要磕,不仅磕还要说兰子义不喊停他就不停,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若有明眼人人知道兰子义与周步辉的过节,现在肯定能猜到周步辉要什么。

    兰子义是明眼人,他自然知道周步辉想要干什么,而且他也已经被周步辉纠缠的心烦意乱,闻言只得道:

    “周兄你就别磕头了!大伙都看着呢!

    只要你别磕头,我什么都依你,成了吧?“

    周步辉听闻此言,摔往地上的脑门立刻停在了半空中,兰子义都怀疑这么大的力道以这种速度停下来会不会把脖子给扭着。

    不过周步辉明显没有扭着脖子,他停下磕头后就抬起头来望着兰子义。周步辉那被鲜血覆满了的面庞透着一股造作的谄媚,从兰子义的角度看周步辉就像是一个在地狱里边受苦的小鬼,现在终于盼来了救星。

    周步辉仰面抓着兰子义的衣襟说道:

    “卫侯,你听我解释,当时我是受人欺骗,害了卫侯,我不是故意的!”

    李敏纯完全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被周步辉这番死缠烂打弄得很尴尬,他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这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此地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这样闹太伤脸面。”

    兰子义本就心烦,被李敏纯催了一道后心里更烦,他朝着闻讯赶来这边的仇家父子摆手示意他们去忙,然后拉起周步辉就往门里去,同时说道:

    “进屋说,少在这里给我丢人!”

    兰子义前脚刚进屋,李敏纯后面便跟上,只听李敏纯道:

    “我听说卫侯今日好不容易起身活动,便为卫侯备了一桌酒菜,卫侯若是赏脸的话不如上我府上来小叙一会?”

    兰子义脚痛,拉起周步辉后更痛,周步辉倒是识相,起身后赶紧搀扶兰子义,但他全身脏乱,上下破烂,身上一股嗖味,凑到兰子义身边差点没把兰子义给熏得吐出来。

    所以在李敏纯说完后兰子义立刻摆手道:

    “多谢世子美意,但他身上全是嗖的,到了世子那里怕要坏了殿下屋里的风水。”

    兰子义一边说一边指向周步辉,而李敏纯并没有介意,他闻言笑道:

    “无妨,卫侯能让他入府,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说我也很想听听卫侯与他的事情。”

    说罢李敏纯示意身边的仕女去搀扶兰子义,同时吩咐道:

    “去给这位……公子那一身衣裳。”

    立在李敏纯身边的侍女们领命后向李敏纯道了万福,然后便分头行动,兰子义见李敏纯盛情难却,也只好由着侍女扶他往李敏纯府上去。

    走在路上李敏纯问道:

    “卫侯,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兰子义没好气的答道:

    “他是世袭北镇渔阳指挥使周步辉,来京城里是为了找吏部袭领爵位的。”

    李敏纯得知周步辉身份后便向周步辉拱手作揖,周步辉则慌忙行礼。

    完了李敏纯又问兰子义道:

    “既然如此周指挥又为何在门口对卫侯叩头呢?”

    兰子义回头看了周步辉一眼,然后摇头道:

    “一言难尽!”

    李敏纯闻言笑了笑,然后就没再替这件事,只是与兰子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等到三人回到李敏纯屋中后,小厮先引周步辉往隔壁屋中更衣,李敏纯与兰子义则入座。两人碰了一杯后李敏纯问道:

    “到底卫侯与这位周指挥有什么过节,居然让他如此折节?而且这位周指挥在门外叩头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兰子义闻言摇头叹道:

    “我在赴京路上与他相识,得知他与我同为北镇军将后我便与他结为伙伴。他入京后没盘缠,我让哥哥给他送了一百两银子;他说吏部、兵部卡他,不让他顺利袭爵,我便修书家父,让我爹以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帮他袭爵。结果在章鸣岳带领一众文臣围攻我的时候,这厮居然拿我帮他袭爵的事情去投靠章鸣岳,当时给我家安得罪名之一就是我爹以武干政,擅自插手朝廷人事。”

    兰子义说话之际李敏纯为兰子义斟了一杯酒。待兰子义说完,李敏纯道:

    “会不会是卫侯多想,代公若是替这位周指挥请爵位,那朝廷当中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为什么卫侯一定会觉得是周指挥泄密?”

    兰子义闻言捏着拳头砸了下桌子,他道:

    “这就是关键!给他谋爵位这件事情当时只有我知他知,我父亲只是拿到了我的书信,根本没来的及动作。不是他向章鸣岳泄密我家怎么会被人扣上这条罪名?”

    李敏纯见兰子义发火便没再继续追问,与此同时周步辉也换好了衣服来到堂中。

    以周步辉的眼力劲,他一进屋便看到了兰子义脸色不对,于是乎他立刻跪倒在地,膝行而前爬向兰子义,边磕头边道:

    “都是我的错,卫侯你就原谅我吧。”

    兰子义见周步辉又跪下,心里一阵烦,赶紧摆手说道:

    “你起来!没让你跪下!”

    周步辉见兰子义发怒,知道自己继续磕头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悄声起来,坐到桌上。

    上了桌的周步辉望着一桌酒菜馋的直咽口水。兰子义见状冷哼一声,讽刺他道:

    “瞧你那穷酸样。”

    周步辉闻言道:

    “京城开销大,我已经穷的快住不起马棚了。”

    兰子义道:

    “我出京剿匪之前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你是怎么花的?这么快就能付不起房租?”

    周步辉闻言眼泪就流了出来,他抹着眼睛说道:

    “卫侯啊,我来京城是为了袭爵的,上下打点哪里不花银子?卫侯给的那一百两能花多久?“

    兰子义闻言大怒,拍桌站起来,指着周步辉骂道:

    “所以你就大点到章鸣岳那里,把我爹替你某爵位的事情卖了出去?你还真是拿我当朋友啊!“

    兰子义这一拍力道极猛,整张桌子都为之一颤,同座的李敏纯也被吓了一跳。李敏纯身为东道主,自然不能纵容兰子义这么不给面子,于是他道:

    “卫侯,我请你来吃饭,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好好说嘛,这样拍桌子可就不给我面子了。“

    兰子义闻言也知在这里不便发火,只好拱手向李敏纯抱拳,权当是谢罪。

第四百八十七章 巧言令色(下)

    兰子义被李敏纯劝说坐下后周步辉便抽泣了起来,他哭哭啼啼的说道:

    “卫侯,我实在是没有向章鸣岳出卖你和代公替我谋爵位的事情。当时我在吏部,上下打点,无人理睬,最后被吏部那些污吏纠缠的受不了时,我只是一时发怒冲他们说‘自有五军大都督为我出头,不怕你们来折腾我‘。我这么说全是一时恼怒想要抬代公出来压他们一头,并没有想着要出卖卫侯与代公。现在看来应当是章鸣岳那厮瞅准了要手下胥吏来套我的话,我一时犯蠢害了卫侯,卫侯你就原谅我吧。“

    兰子义静静地听完周步辉哭诉,没有发火。周步辉所言并没有明显矛盾之处,所说也合情合理,兰子义找不到继续发作的理由。再加上两人本来便有旧,若周步辉不是有意出卖兰子义,兰子义也不忍让周步辉受这般苦。

    但兰子义还是不打算松口,他板着脸说道:

    “既然你去吏部打点没用为何不耐心等待?我不是已经答应你让我爹为你谋爵位了吗?“

    周步辉何许人也,脑袋转的速度可是相当的快,他一听兰子义不再追究他向章鸣岳泄密的事情,立刻察觉到兰子义有松口的迹象,他赶忙哭诉道:

    “卫侯是答应了我,可我左等右等却等不来结果。唯一一次在街上遇见卫侯,卫侯还在与京城贵少爷们花天酒地,连话也说不上。我着急啊!我等不了这么久啊!我当时并不能天天见到卫侯,我自然不敢确定卫侯是不是会忘了我的事情。我着急所以就去找了吏部。“

    周步辉在说话时一直偷着眼睛观察兰子义,他发现当兰子义听到“花天酒地“几个字的时候脸色明显不稳。周步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却意识到当时在京城游玩是兰子义心中软肋,于是他赶紧道:

    “对了卫侯,当时你在街上见我时跟我提起你会让代公帮我,会不会是被那些贵州子弟们听见了告的章鸣岳?我真的没有出卖卫侯啊!“

    兰子义听周步辉这么说,也觉得有这可能,但他不愿多提起当日与那些京城阔少爷们游山玩水的事情,于是他摆手说道:

    “不要再提当日的事情。“

    可兰子义这样的言语动作,这样的神情却向周步辉有机可乘,周步辉连忙哭诉道:

    “卫侯有代公撑腰,自可以在京城花天酒地,我同为北镇番将,却要在京城里苦等本就是我的那份爵位,我苦啊!卫侯难道忍心见我沦落至此吗?“

    兰子义听周步辉说了这么多,心中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他还是想试探试探周步辉,于是讽刺道:

    “你可以去找章鸣岳要钱啊,你可是把我卖给他了。“

    周步辉一直都把握着谈话的节奏,闻言他觉得时机已到,于是抬起头来作色说道:

    “卫侯还是不相信我?卫侯若还是不信我我只有一死来证明自己请白了!“

    兰子义闻言觉得没有必要再为难周步辉,于是抬手示意周步辉道:

    “周兄言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我误会周兄了。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周步辉听闻兰子义松口,当下出了一口长气,与兰子义碰杯之后周步辉赶紧拎起酒壶走到兰子义旁边为他满上。然后就听周步辉说道:

    “子义,本来就是误会,只是你较真,我就没了言语的通路。来,我再敬你一杯。”

    兰子义听周步辉说了这么多,心中已无块垒,再听周步辉这么一讲,兰子义心里甚至都有些内疚了。于是兰子义举杯与一旁的周步辉碰杯,然后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虽然如此兰子义已经与周步辉把酒言欢,算是和好,但他隐隐约约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只是说不上来

    李敏纯从到门外迎接兰子义开始一直在旁听兰、周两人的对话,中间他还插了两句嘴。等到现在兰子义与周步辉和好,而周步辉那样又明显是想借机同兰子义好好喝一壶再叙旧情,李敏纯便在此时开口道:

    “周指挥既然已经和卫侯说清楚了,我看不如先回去包扎一下脑门的伤口吧。“

    周步辉听闻李敏纯送客,当下一愣,因为在刚才他与兰子义的对话过程中李敏纯好几次出手实际上是在帮他,而现在李敏纯又开口送客,这其中原因周步辉就看不明白了。

    见周步辉不走,李敏纯又开口道:

    “周指挥也该回去洗洗澡了。“

    李敏纯这么说就是在送客了,但周步辉怎么甘心现在就走,于是转脸看向兰子义。

    兰子义对与李敏纯突然之间的变化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没有和周步辉好到要驳李敏纯面子的地步,见周步辉看过来,兰子义说道:

    “周兄莫要看我,这里乃是新罗世子府邸,世子殿下说了算,我说了不算。“

    周步辉听到这话才算死心,他将杯中酒喝尽,又满上一杯在喝掉,然后才恋恋不舍的起身走开。

    等到周步辉走到门口时,兰子义将他叫住说道:

    “周兄走时给小厮们留个地址,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盘缠过去。你爵位的事情我会和家父说得,莫要着急。“

    周步辉闻言赶紧转身向兰子义与李敏纯作揖,然后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待周步辉走后兰子义便想开口问李敏纯,没想到李敏纯率先开口道:

    “我劝卫侯不要和此人走的太近。“

    兰子义听到这话笑了,他问道:

    “刚才劝我将他带进屋里的是殿下,不让我向他发火的又是殿下,殿下这么护着他我还在想他家在渔阳,是不是和世子殿下有旧。结果现在殿下却劝我不要和他往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敏纯闻言没有立即回答,他举杯邀兰子义共饮之后才拿起筷子边吃饭边说:

    “门口时我是不想卫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面,刚才卫侯拍桌子那是在我桌上不给我面子。所以这两次我都出手制止卫侯,更重要的是开始时并不知道这个周步辉的为人,现在我则大概已经了解,所以才劝卫侯。“

    兰子义也同李敏纯一起夹菜用餐,他道:

    “这么说来殿下是觉得周步辉这人不可深交?”

    李敏纯道:

    “不止,我是觉得他人有问题。”

    见兰子义看过来,李敏纯便继续说道:

    “卫侯你看这周步辉,磕头如捣蒜,还当着众人的面,这叫无耻;一桌酒肉便让他忘形,这叫贪婪;卫侯不许好处这人走都不打招呼,这叫寡恩。这么一个人其人品如何可想而之。我劝卫侯不要和此人走的太近,以免将来后悔。”

    兰子义听了李敏纯这番话,放下酒杯想了想,道:

    “殿下这么说来倒让我也起了疑心。本来我与他绝交便是因为他出卖我,可听他刚才解释又合乎情理,说他卖我又不太像。世子殿下觉得我当如何做呢?”

    李敏纯招呼着一旁的仕女为兰子义再满上一杯,然后说道:

    “卫侯与周步辉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清楚周步辉此人品行不端。至于卫侯如何做,我看卫侯还是先把杯里的酒喝了吧。”

    兰子义闻言指着李敏纯开怀大笑,然后两人推杯换盏,海阔天空的聊了许久,好不热闹。

    等到两人宴罢天也快黑,外面银子已经发完,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也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前来接兰子义回去。

    李敏纯见到来的人多,便打算张罗重新再开晚宴,兰子义则借口自己已经吃不下推脱。李敏纯也知道桃、仇四人在外忙活了半天,明天还有事情要做,的确不便再吃喝,便不强留,遣人掌灯送兰子义回去算是了事。

    走在路上兰子义想问诸人今天情况如何,仇孝直却抢先说道:

    “有人求见卫侯。”

第四百八十八章 小人

    兰子义闻言看向仇孝直,此时天色已暗,虽有灯火,却只能照亮前路一点,等那点光线到仇文若脸上时已经剩的只能衬出仇孝直脸上的阴郁。

    兰子义知道仇孝直有事,赶忙问道:

    “谁要见我?居然引得先生愁眉不展。”

    仇孝直咋了下舌,嘶嘶吸了几口气,然后才说:

    “卫侯可还记得当日新亭阻击妖贼时,晚上抓到的那个叛徒?”

    兰子义闻言想了想,道:

    “好像有这么回事。但那人我们不是已经借妖贼之手杀了吗?”

    仇孝直道:

    “当时杀的只是出去送信的喽啰,他家主人可还在京城里面活的好好呢。”

    兰子义闻言嚷道:

    “是他家主人来找我?这种东西不杀还留着干什么?他有脸过来找我?”

    仇孝直道:

    “他家主人乃是工部郎中,卫侯要不见一见?”

    兰子义挥手拂衣,转身要走,他说道:

    “他里通外贼,比起临阵脱逃来可恶不知多少倍,这种玩意不把他人头砍了挂在城门示众,还留着他干什么?”

    兰子义正骂着,身后却有一个偷偷摸摸的声音道:

    “卫侯小声,卫侯小声点,请听我解释。”

    兰子义回头看去,见到一人佝偻身形,藏在斗篷下,蹑手蹑脚,只怕惊动他人,直到这人走到兰子义面前他的脸都一直包裹在阴影中。

    那人走近后褪下头上的斗篷,兰子义只觉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仇孝直则凑到兰子义而前说道:

    “这是工部的申忠申郎中。”

    兰子义听到“申忠”这名字脑袋里面立刻就被点亮了,这不就是兰子义渡江回京之后在朝堂上带头打死林如海的那个家伙吗?

    一面在朝堂上嚷嚷“君王死社稷”,一面转脸就去通敌,兰子义真恨不得现在上去一刀剁了这个王八蛋。兰子义转头对着仇孝直吼道:

    “仇孝直!罔我视你为师友,拿你做智囊,你却给我引来这么一个叛徒,你,你实在是太给我丢人了!”

    仇孝直被兰子义骂的狗血淋头,一个劲的弯腰点头想要找机会解释,只是申忠嘴巴比他快得多。这申忠貌似被兰子义的话激怒了,他抢先一步说道:

    “卫侯说什么话呢?我怎么就成叛徒了?你空口白牙莫要污人清白!”

    兰子义见申忠还敢辩驳,脑门上的青筋都被气的蹦出来,他骂道:

    “我污你清白?我在江边抓住你派出去给妖贼雷有德送信的仆役,那仆役说得清楚是里通外敌。你还敢说我污你清白?”

    兰子义正处于暴怒状态中,他语无伦次的骂着,同时回头看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我不是跟两位哥哥说把这叛徒的事情通报朝廷吗?为什么这家伙还活着?”

    桃逐虎与桃逐鹿被兰子义问的脑袋发懵。当日捉住叛徒时桃家兄弟的确在场,但兰子义有没有说传消息回京斩掉这厮,两兄弟是实在记不清除了。

    那申忠听闻兰子义所言不惊反怒,他压低声音威胁兰子义道:

    “既然卫侯说抓了我的仆役,那仆役在哪?卫侯倒是告诉我呀!”

    兰子义道:

    “那种玩意我留他作甚?早被我砍了脑袋。”

    申忠闻言冷哼道:

    “没有人证卫侯就在这里说我通敌,这不是污人清白是什么?”

    兰子义听到这话学着申忠那样哼哼笑了两声,他道:

    “申郎中莫不是忘了当时给你家仆役身上带的东西?那上面可还印着你的章呢。要不要我说两句上面的词来给你听?“

    然后兰子义摇头晃脑,像是背书一样道:

    “‘……天命已移,苍生唯赖将军。京城黔首日夜西望,只待王师入京。臣虽不才,愿为将军驱伪帝,使之衔璧绑手,牵羊捧玺,以迎陛下入宫!’

    我想问问申郎中,你嘴里的伪帝是谁?陛下又是谁?“

    兰子义每念出来一个字,申忠脸便抽一下,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被兰子义放光,直到兰子义说完。

    申忠搓了搓手,又往前进了半步,然后小声说:

    “卫侯,这些事情都是无中生有的,只要细说都能解释。谁家还没有个下三滥仆役?那等赤佬为了讨口饭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兰子义冷笑道:

    “你的仆役冒死出去给你送信,你却说卖就卖?他在地狱里的刀山火海上听见这句怕不是得从下面爬上来找你索命。“

    申忠对兰子义的诅咒全不在乎,他对着兰子义谄媚地笑道:

    “卫侯,这件事情只要您肯和我谈,我申忠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人!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卫侯不是与章鸣岳不对付吗?放心,只要卫侯一句话,我今后便不会让章鸣岳好过。“

    兰子义看着申忠那张油腻滑稽又恶心的脸,听着他说出来大段大段无耻又让人作呕的话语,心中怒火早就向府中杆头高高升起来的红灯笼一样挂到天上去了。

    兰子义不等申忠说完,上去就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然后用力一推,将人推出好远。

    只听兰子义骂道:

    “你个小人,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明日我便将你的效忠信交给朝廷,看朝中有那个人还信你是清白的。“

    申忠被兰子义退在地上,双目倾泻而出的是无尽的愤怒与憎恨。他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拉好斗篷一溜烟顺着门就跑了。

    兰子义打跑了申忠,回头便骂仇孝直道:

    “你怎么把这么个玩意引进府里来?我真是看错人了!“

    仇孝直叹着气道:

    “卫侯,你是武将,又傍着宦官的大腿,朝中不会有人愿意跟卫侯的。现在有人送上门来,卫侯还捏着关乎他性命的把柄,我觉得卫侯应当收了他才对,就算不收吊着他也好。“

    兰子义闻言怒道:

    “我兰子义是什么人,这狗东西又是什么玩意,我收他干什么?再说我兰子义咬人在朝廷里跟我做什么?我又不拉帮结派。仇孝直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仇孝直道:

    “卫侯,水至清则无鱼。古人云能受国之垢者乃成国之主,卫侯若想有作为,小人也得要收。“

    兰子义还在气头上,他指着仇孝直怒骂道:

    “我看你就是我身边的那个小人!’

    仇孝直闻言叹道:

    “卫侯,君子好惹,小人不好惹。就算卫侯不打算收这个申忠,刚才也不该恶语相向,这人将来要给卫侯惹麻烦的。”

    兰子义闻言正想再骂,门外空旷的街道上便传来了申忠的叫骂声:

    “兰子义!你个喝羊奶的骚鞑子!你娘扒墙灰才生下你这么个杂种玩意!我告诉你,我和你没完!”

    兰子义听到申忠在外骂娘,当下更怒,不过桃逐虎与桃逐鹿比他更怒,两兄弟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想要上去抓住这厮就地打死,可申忠却已经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只有他跑动时鞋底敲在街道上传来的踏踏声。

    桃逐虎与桃逐鹿见追不到申忠,便愤愤的回来。兰子义问他二人道:

    “哥哥,什么叫扒墙灰?”

    没想到桃逐虎听到这个问题勃然大怒,当下骂兰子义道:

    “少爷不必知道!”

    兰子义闻言心知这不是个什么好词,也就没再追问,他只是骂道:

    “就这种市井无赖也能坐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朝廷选的都是些什么人?”

    接着兰子义对桃逐鹿吩咐道:

    “二哥,待会把那日搜出来的信件找出来,明天我就上书朝廷,要这混蛋的命!”

    桃逐鹿闻言为难的说道:

    “少爷,你忘了?咱的大营被妖贼烧过一次,东西早被烧没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智囊肚量

    当晚兰子义与其他人不欢而散,自己一人闷头回去睡觉。可是一口火憋在胸口,又有谁能睡得着?兰子义前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睡到中途便醒了过来,他睡不着便醒来想晚上申忠那档子事。

    此时的兰子义也冷静了不少,他仔细回想了今天与仇孝直的对话,心里很是内疚。仔细想想,仇孝直说得是不错的,他也的确是在为兰子义考量。就申忠那样的小人,读者圣贤书,骂起人来却阴损至极,这种人一旦惹上,肯定不好对付。现在内廷外庭又因为德王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章鸣岳还与兰子义交恶,真不知道后面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兰子义胡思乱想的在屋里来回度步,中间还掌灯看了一会书。等到天快拂晓时兰子义才觉得困意难耐,再次入睡。

    次日又是快到正午,兰子义起床后随便吃了些东西便起身去门口看望忙活发银子的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

    桃家兄弟还是忙于看护银两,仇家父子也忙着为军户们发放银两。军户们见到兰子义来自然是千恩万谢,仇家父子见到兰子义则如平日那般作揖行礼,尤其是仇孝直,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仇孝直无所谓的样子反倒令兰子义更加内疚,他在前边与人寒暄几句后便给桃逐虎与桃逐鹿给劝了回去。回去之后兰子义本想去找桃逐兔,结果桃逐兔却不见了踪影,问了仕女才知道今天桃逐兔觉得身体不错,再加上屋里没人看着,便偷偷出门去了。不用想也知桃逐兔是去了赌场。

    一人无所事事的兰子义便回到屋内看书,同时他吩咐后厨晚上制备一桌酒席,同时备上两碗燕窝。

    又是傍晚,又是与前日相同的时刻,在外忙碌的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收拾完东西回到府中,兰子义派遣的仕女已经早早的在门内等候,待四人回来便被请入兰子义庭中。

    四人来到厅中,见兰子义与桃逐兔已经在座,几人按规矩行礼之后便也落座。

    刚坐下桃逐虎便问桃逐兔道:

    “为何三郎会在少爷这里,而且还穿着外衣?”

    兰子义闻言抢先说道:

    “三哥说他家今天感觉身体不错,我便让他穿上衣服下床运动。”

    桃逐虎闻言没再追问,只是说道:

    “三郎还有伤,昨天都还卧床,少爷你就别让他瞎活动了。”

    兰子义听见桃逐虎埋怨,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桃逐兔则暗地里给兰子义递眼神感谢兰子义替他兜底。

    桃逐兔的动作能瞒得过他的两位哥哥却瞒不过仇家父子,同坐的仇孝直与仇文若见状笑了笑,看出猫腻也权当没看见。

    兰子义待仕女为桌上人全都倒满酒后便起身敬仇孝直道:

    “先生,容子义敬你一杯。昨天……”

    仇孝直闻言也举杯起身,说道:

    “昨天卫侯训斥的应该。”

    兰子义以为仇孝直这么说是还在生他的气,赶忙说道:

    “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昨天我做的过分了。”

    仇孝直闻言连忙打住兰子义,他道:

    “卫侯,知错能改是你的优点,但以你的身份地位,当众认错不是好事。

    昨天我本就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我儿也不支持我引申忠入府。卫侯骂我骂的应该,这一点无误。“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中钦佩,仇孝直这么做,真乃忠臣也。于是兰子义不再多言只与仇孝直相视对饮,一杯酒下肚两人便化解了昨天的事情。

    平时自己人吃饭,兰子义都懒得折腾那么多规矩,刚刚与仇孝直正经了一回后,座上众人立刻便开始如往常一样动筷子吃饭。

    兰子义一边吃菜,一边与桃家兄弟相互行酒戏谑,同时他还问仇孝直道:

    “先生以为那申忠会怎么算计我?”

    仇孝直吃了口菜后,放下筷子答道:

    “这我就不知了。小人算计总是有千万种选择,我才不出来。”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他发现坐在一旁的仇文若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别人都已经开吃许久了他还没动筷子。于是兰子义问道:

    “文若先生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仇文若闻言看了看放在他与他父亲面前的燕窝,然后反问兰子义道:

    “卫侯准备燕窝,是要兑现昨天的诺言?“

    兰子义点头笑道:

    “正是。“

    仇文若长叹一声道:

    “只是不知那些军户百姓们今天可否有饭吃。“

    兰子义道:

    “我不是安排王府舍粥舍馒头了吗?难道今天吴幽思那家伙没给东西?“

    仇文若答道:

    “给了!“

    兰子义问道:

    “既然如此而为何先生还要如此叹气?“

    仇文若道:

    “我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卫侯自然可以酒肉燕窝大吃大喝,而外面的百姓喝口粥都要感恩戴德。“

    桃逐兔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他说道:

    “少爷好心请先生吃饭,先生却说这么败兴的话。有意思吗?“

    兰子义闻言抬手止住桃逐兔,然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为仇文若拱手作揖道:

    “子义不才,不能救济天下。先生教训的是。“

    仇文若闻言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举起碗筷,喝了一口燕窝道:

    “我知这酒肉只能在王府中,不可能让所有百姓都吃上这一桌的。卫侯有心已属难能可贵,我向卫侯发火乃是自欺欺人!”

    然后仇文若便起身朝兰子义作揖还礼。

    接着两人落座,兰子义说道:

    “先生有感而发,所言在理,没什么问题。”

    兰子义问道:

    “今天银子发的怎么样?”

    其他人等包括仇文若在内,在兰子义坐下后都又重新开吃。仇文若听到兰子义发问则说道:

    “按目前的进度,再发三天应当能全部发完。”

    兰子义道:

    “这么说来昨天运过来的二十万两银子还没有发完?”

    桃逐鹿这时答道:

    “是啊少爷,昨天我们高估自己的本事了,二十万可是要发好久。”

    兰子义闻言点头,然后说道:

    “后面几天还要辛苦诸位先生和哥哥们?”

    众人闻言举杯,齐声说道:

    “卫侯放心!”

    接着几人便一路说笑,开心的吃完一桌酒席。

    当夜无事,之后几日仇家父子与桃逐虎、桃逐鹿全都忙于为军户们分发银两之事,兰子义则偷得浮生几日闲,在屋里喝茶读书,只不过这几日多了个桃逐兔过来讨钱而已。

    这日兰子义早早起来又在桌前读书,他看了看窗外淅沥沥的梅雨,自言自语道:

    “老天有眼,发银子这几天雨都变小了。”

    正在兰子义出神之际,门口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将兰子义拉回了现实,这脚步声太过熟悉,兰子义不用见人都知道来的是谁。

    只听兰子义笑道:

    “三哥你腿脚都不利索,就不要老惦记着往外跑了。”

    兰子义说话时桃逐兔刚刚走到里间卧房门口。虽然桃逐兔已经下床外出玩了好几天,但这并不是说他伤已经好了,他蜡黄的脸色告诉众人他是个伤病。

    正如兰子义所说,桃逐兔腿脚尚不利索,走路都没有之前身体好时那种虎虎生风的感觉。听闻兰子义调侃桃逐兔贼头贼脑的探头进卧房,挠着脑袋没脸没臊的说道:

    “少爷,腿脚不利索才要多活动,要不啥时候能利索。”

    兰子义心知桃逐兔来是要干什么,但他装作不知道,拿着书卷也不回头理睬桃逐兔,只是说道:

    “既然如此三哥你去活动就好,来我这里干什么?你这都连着来了几天了?”

    桃逐兔闻言一脸谄笑走到兰子义桌前,恭敬的替兰子义添好茶水。他说道:

    “少爷你知道的,还不是为了那件事。”

第四百九十章

    兰子义闻言明知故问道:

    “那件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桃逐兔见兰子义这样,知道兰子义是在故意刁难,于是一咬牙,点明了说道:

    “哎呀,少爷,我就问你借点银子,你何必消遣我呢?”

    兰子义闻言这才把把手里书卷放到桌上,转头看着桃逐兔道:

    “三哥,你每天出去赌,每天都输,还来问我借啊?”

    桃逐兔听到每天都输几个字,老脸一红,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松口,反而厚着脸皮说道:

    “少爷,我昨晚做了个好梦,今天一定能赢,赢了我连本带利还给你总行吧。”

    兰子义道:

    “三哥你这不是运气的问题,久赌必输,赌钱从来都是无底洞。而且你现在这上了瘾的样子都快成赌棍了,我可不把银子借给赌棍用。”

    桃逐兔闻言嬉皮笑脸道:

    “少爷,我只是小赌怡情。”

    兰子义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三天输了两百两还叫小赌怡情?”

    桃逐兔闻言赶忙给兰子义揉肩,同时笑道:

    “少爷,两百两对你只是小意思。”

    兰子义伸手到肩膀上把桃逐兔的手推开,他道:

    “三哥你少来,我每天坐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天少了两百两银子,这事说不通。二哥管着账房,昨天我问他要银子时他已经起疑心了。”

    桃逐兔闻言走到兰子义旁边,着急忙慌的说道:

    “可不是嘛少爷,今天就是最后一天给军户分银子,过了今天大哥、二哥他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哪有机会再出去,还不得每天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少爷你就忍心看我躺在床上发霉?“

    兰子义闻言道:

    “消遣的方法多了,三哥何必非得出去?在屋里看看书不好吗?”

    桃逐兔闻言大手一挥,回身坐在一旁凳子上说道:

    “我又不是不识字,看书干什么?拿读书做消遣的只有少爷你,我一看书就想睡觉。”

    上句说完桃逐兔又谄笑的看向兰子义,他道:

    “少爷,你刚才说你昨天向二哥要银子,这么说来你是有银子的嘛。”

    兰子义闻言摇了摇头叹气道:

    “三哥你真的成赌棍了。”

    说着兰子义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银子递给桃逐兔,同时他说道:

    “拿好!只有这么多了!三哥你这几天把钱花光,我将来都没有零用钱。”

    本来桃逐兔见兰子义拿出银子,自己便伸手去接。可当听到兰子义骂他赌棍时,他便把碰到银子的手收了回来。桃逐兔笑道:

    “少爷,我可不是赌棍。”

    兰子义问道:

    “三哥你若不是赌棍那你干嘛每天饭也不吃的去赌?”

    桃逐兔笑道:

    “其实吧少爷,赌输赌赢对我来讲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又不缺那点银子。重要的是那种感觉,那种在开盘前一刻押大押小的未知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战场上和人拼命时刀剑相交的感觉,到底是他死还是我亡,不到刀刃割破动脉的那一刻是不会知道的。”

    桃逐兔的话勾起了兰子义的回忆,再两个月的出征时间里,兰子义不止一次体会到了桃逐兔所说的这种感觉。那种感觉很是令人上瘾,哪怕现在回想起来兰子义都能感到一股顺着脊柱传递出去的酥麻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兰子义无惧血腥战场带来的恐惧,从这种意义来说,兰子义与桃逐兔一样,也是赌徒。

    兰子义将那一锭银子抛给桃逐兔,他说道:

    “三哥,最后一天了,出去玩吧。等大哥二哥忙完了,你身体再好一点,我们一起去辑虎营的跑马场骑马射箭去,你也别每天想着赌,都把武艺荒废了。”

    桃逐兔接住银子后便站起身来,他朝兰子义摆摆手算是谢过,同时嘲笑兰子义道:

    “少爷你何时学会的射箭?我怎么不知道?还和我去骑射呢,你在落雁关时怎么不和将军一起出去骑射?”

    说着桃逐兔便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往门外走去。可事与愿违,没等桃逐兔出去,仇文若便从外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差点没装在一起。

    桃逐兔做贼心虚,即使是撞见了仇文若也被吓得够呛,他赶紧退回屋里让开路,同时笑道:

    “原来是文若先生,怎么走的如此匆忙?”

    刚一说完桃逐兔便发现仇文若身后还跟着一位公公。

    仇文若在桃逐兔让开路后自己也让开身位,伸手引公公进屋,听闻桃逐兔发问,仇孝直道:

    “三郎,这位是宫里来给卫侯传话的公公,内阁似乎有事想要召见卫侯。“

    桃逐兔虽然贪玩但他并不愚蠢,见到有公公跟来他便知道今天有事,闻言桃逐兔便暂时打消了出去玩的念头,跟着仇文若一起将公公引入兰子义卧房内。

    兰子义早就听见外屋的动静,在公公被引入卧房时,兰子义已经起身作揖。兰子义道:

    “子义见过公公。”

    来的公公见状赶忙上前将兰子义扶到椅子上坐下,他道:

    “卫侯使不得,我来时鱼阿爹专门嘱咐我说,卫侯脚痛,切不可让卫侯操劳,免得犯病。”

    同时进屋的仇文若道:

    “我见公公来,便知有要紧事,于是便把手头的活先交给家父张罗,自己引公公来见卫侯。”

    兰子义对仇文若点点头,笑了笑后对公公说道:

    “有劳鱼公公费心了。”

    然后兰子义问:

    “不知公公有何事要传?内阁要找我?”

    那公公点头道:

    “的确是内阁传召卫侯。工部的申忠大人弹劾卫侯私财赏军,有收买人心之嫌,内阁首辅章鸣岳大人请卫侯去想要问个明白。

    来时鱼阿爹专门嘱咐我说要看卫侯脚伤的情况,能来便请来,不能来便算了。“

    兰子义听到申忠两个字,心中暗骂。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申忠那德行忍了三天才出手咬人已经够给兰子义面子了。

    兰子义赶忙起身吩咐桃逐兔道:

    “三哥,为我更衣!”

    而此时仇文若则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卫侯且慢!卫侯脚上有伤不便行动,公公也都谅解,我看卫侯就不要勉强自己进宫了。”

    兰子义听到仇文若提醒,脑袋里灵光一闪,他赶忙问传话的公公道:

    “这位公公刚才说,鱼公公怎么说来着?”

    那公公拱手说道:

    “鱼阿爹说卫侯要是脚疼不方便就不用去了,免得犯病。”

    此时仇文若又道:

    “卫侯可还记得之前那次所为的御沟行马事件?当时也是内阁带头,诸位大人传唤;还有春耕籍田的事情,那次也是卫侯动身去了。”

    仇文若所说兰子义自然记得,那两次一次兰子义是被德王卖掉,一次是迫不得已上去顶包,反正两次的下场都不好。这次申忠弹劾,内阁召唤兰子义肯定没好事,鱼公公话里的意思明摆着不让兰子义过去。

    既然如此,这次还没有德王坏事,那兰子义又何必要去呢?刚才一时冲动兰子义没有细想,幸好仇文若提醒的及时。

    于是乎前一下才刚从椅子上蹦起来的兰子义,后一下便拄着椅子扶手颤颤巍巍坐了回去,只听他对公公说道:

    “公公,实不相瞒,若非鱼公公关爱,肯为我开脱罪过,我今天就是豁出去这条腿废了,我也得进宫。但真是脚疼,走多了怕引得金创复发,劳请公公转告鱼公公和内阁几位中堂,子义仍需时日养伤,动身入宫还使不得。”

第四百九十一章 从长计议

    公公听闻兰子义所言连忙作揖道:

    “卫侯有难处,大家也都明白,奴这就回去秉明。”

    兰子义见状有气无力的说道:

    “来人,赏!”

    兰子义说出话后屋里唯有的桃逐兔与仇文若大眼瞪小眼的不知所措。

    仇文若穷书生一个,自然没钱,而桃逐兔则想起来兰子义最后的一锭银子现在正在他身上。

    桃逐兔这时候真心后悔自己刚才没出门先走,不得已只得掏出银子递给公公,并且强颜欢笑道:

    “公公拿好,我家少爷脚疼的厉害,公公可得去进攻说清楚呀。”

    那公公拿了一锭银子之后喜笑颜开,连忙点头应道:

    “这位少爷您说的是,我一定如实禀报。

    那卫侯,我就走了。您既然身子不方便就好好养着吧。“

    兰子义对公公点了点头,仇文若与桃逐兔则将公公送出屋外。

    待公公走后,桃逐兔便与仇文若回到兰子义卧内。兰子义看着哭丧脸的桃逐兔安慰道:

    “三哥莫要伤心,等改天我从二哥那领来零花钱,我还你一百两!”

    桃逐兔闻言摇头道:

    “少爷就是还我一千两我出不去又有什么用?”

    兰子义闻言大笑,然后对仇文若吩咐道:

    “文若先生出去替我向令尊和两位哥哥带话,今晚来我这里吃完饭,我们要商量一下内阁传我的事情。”

    桃逐兔当天没能溜出府去玩耍,又丢了银子,人很是不开心。兰子义了解自己三哥的性子,他把桃逐兔留在屋里聊了半天,等到吃完午饭,桃逐兔心情转好才放他回屋休息。

    今天作为发银子的最后一天,在外面忙碌的仇家父子与桃逐虎、桃逐鹿四人忙已经到了戌时。几人之前专门托人传话,不要兰子义制备酒菜,太晚他们已经吃不下东西,兰子义便吩咐人准备了些时令水果,只等其他人。

    桃逐兔在吃晚饭时便来与兰子义同吃,其他四人则在忙完之后结伴前来兰子义处,行礼之后几人落座,然后兰子义问道:

    “银子发的怎么样?”

    仇文若闻言答道:

    “今日已将银子悉数发放完毕,四日之内累积为三万六千五百五十二户人家发放了五十一万六千八百四十七两白银,每户计令白银十四两整。

    这是总账,明细太多没有拿过来。“

    说着仇文若起身递给兰子义一本账簿。

    兰子义见状笑着摆手说道:

    “文若先生这是何意?我托先生与令尊主持发放银两,就是因为信得过两位先生,我只一问先生便把银两、军户悉数报出,就以这份娴熟劲,我有什么理由再去看账簿?难道怕先生贪墨不成?先生快拿回去吧。”

    仇文若闻言点头,收起账簿坐回座上,仇孝直则在此时开口道:

    “卫侯虽在初日便三令五申,要求军户之间相互监督,不要让泼皮无赖钻了空子,但这几日发放银两时还是有许多人不在我与文若的记录中,问这些人详细信息也与军中多有出入,但苦于没有证据,无人指正,不得已还是给他们发放了银子。直到昨日从兵部拿到京军花名册,这种现象才被杜绝。”

    兰子义道:

    “圣人有云: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这次发银子我们本就是伸张正义,替天行道,行事就应当宁滥勿缺,只不过多几个蛀虫罢了,总好过让死去将士们的家属没饭吃的。”

    接着兰子义问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大哥、二哥,你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寻衅滋事的?”

    桃逐虎笑了笑道:

    “出了第一天,后面这几天天天都有闹事的人。只不过小偷小摸的被我抓住绑了,明着想起混趁乱抢银子的被我绑了,上我跟前耍狠的被我打断鼻梁然后绑了。”

    桃逐虎最后这句把屋里人全都惹笑,兰子义跟着笑道:

    “反正大哥你就是把人全绑了,对吧?那绑完之后人去哪了?”

    桃逐鹿道:

    “人自然是被我送去衙门,就是京兆府。虽然我看京兆尹杜畿那王八蛋非常的不爽。”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道:

    “听哥哥们和两位先生这么说,今次发银子的事情算是圆满完成。哥哥和先生都不要我制备酒水,那这次我便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屋中人闻言各自举起茶杯,回敬兰子义后众人一起咂了一口热茶。

    放下茶杯兰子义想起了刚才仇孝直的话,他问道:

    “孝直先生刚才说兵部拿来花名册?”

    仇孝直道:

    “正是,昨天送来的。”

    兰子义闻言捡了个梅子送进嘴里,那股尖利刺心的酸水顺着喉咙流入胃中,引得兰子义脑子一阵紧,脸上肌肉也因此被拉扯的又是沟又是壑。

    一旁正在吃瓜的桃逐兔见状笑道:

    “少爷,梅子有这么酸吗?”

    兰子义吐出核后笑着答道:

    “梅子还好,只是和朝廷的事情夹在一起就非常的算了。”

    众人听闻此言,知道兰子义要问到重点,连忙屏气凝神,正襟危坐。兰子义也不出意料的说道:

    “今天有公公过来传话,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

    见众人点头,兰子义又道:

    “今天章鸣岳才传我入内阁,结果昨天花名册就被送来,这事情有些不可思议。”

    仇文若答道:

    “卫侯多虑了,这事情没什么不可思议。”

    见兰子义投来闻讯的目光后,仇文若继续道:

    “我与父亲第二日发放银两时便派人去兵部要花名册,昨天才给已经很迟了。”

    兰子义道:

    “既然如此为何章鸣岳今日才召我入阁问话?按理来说最迟第二日,章鸣岳就该知道我发银子的事情。”

    仇家父子闻言互相望了望,换了个眼神后父子两人也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他二人不知并不代表别人不知,桃逐鹿这时便开口说道:

    “据我所知,这几天来朝中不断有人拿卫侯发银子的事情说事,只不过今天才派人来传卫侯。”

    兰子义闻言想了想,摸着下巴说道:

    “这么说来这几天一直都是内廷的两位公公替我把事情压下来。”

    仇文若接过话说道:

    “今天派人来传卫侯估计是公公那边被催的紧。”

    兰子义点头应道:

    “不错,应当如此。

    说道这里我还得要谢谢文若先生呢,若不是文若先生今天提醒我,我就傻呵呵的和人一块去了。“

    仇文若闻言笑道:

    “卫侯只是当局者迷而已,哪怕没有我说,过了那股紧,卫侯自己也会想起来。”

    兰子义笑道:

    “那可不一定。”

    然后兰子义又道:

    “朝廷有人弹劾我那是正常事情,可为什么这一次是申忠那王八蛋出口咬我?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御史来干吗?”

    仇孝直闻言道:

    “按理来说朝中除言官外,其他朝臣不得妄议他人。这次申忠出手有点给章鸣岳纳投名状的意思,而且卫侯发银子这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地方下口的。“

    兰子义问道:

    “先生何出此言?“

    仇文若接过他父亲的话答道:

    “卫侯虽然并未将此次发银子的美名赠与德王,但卫侯所行之事古已有之,历朝历代,乃至本朝都有巨富名臣献家资助军,硬要给卫侯按一个用私财收买人心的罪名也没那么容易。“

    仇孝直接着说道:

    “说白了,卫侯这事可大可小,听今天传话的公公那意思,宫里的两位公公一直都在替卫侯压这件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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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遗梦介绍: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白居易
大正朝廷已经击败了四方所有外部敌对势力,看似天下太平,事实上王朝内部已经危机重重,地方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差距加大,士绅优待又让富人几乎不承担税收,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民变的危险。
朝廷对此也并非视若无睹,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章鸣岳就力图推行新税法,对大正朝廷进行改革,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居内宫的皇上最关心的居然是用幼子替换太子,废立储君,从太子陪臣起家的章鸣岳自然不同意,宫中府中也因此对立起来。
我们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将门之后,但他并不想继承武职;他的出身与家庭有诸多秘密,但他并未全然知晓;他有着单纯而又天真的理想,却又从骨子里带着一股敏锐和狡猾,他想要靠书生意气救济天下,可现实却让他走上了一条与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京城,这里的高台到底是他成功的奠基石还是他迷梦的开始,让我们一起揭开这番篇章。台城遗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城遗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台城遗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