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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袍将     台城遗梦txt下载     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二章 有备无患

    兰子义听闻仇家父子分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问道:

    “你们说申忠那家伙在朝中会怎么弹劾我?“

    仇孝直道:

    “就他那德行,估计说得话很不好听。不过朝廷上也不是骂街的地方,还有两位公公在内主持,他申忠骂的再难听也不会难听到哪里去。“

    仇文若则道:

    “无论申忠说什么,能摆出来摸黑卫侯的的无非就是卫侯擅自发银子这一点。哪怕卫侯没有让名于德王,只要卫侯站在德王这一边,坚持要求办入城式,搞庆功大典,为公公分忧,公公自然会照顾卫侯。“

    兰子义知道仇文若所说有理,但听闻此言他还是难以抑制的心生厌恶,他要争乃是替德王争,一想到德王兰子义便恶心。

    仇文若自然看出兰子义的不快,于是他补充道:

    “卫侯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与德王的龌龊只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要是卫侯在庆功大典这件事情上搁车那就不仅是和德王有矛盾,而是直接与两位公公作对,那可不行。

    卫侯若实在不情愿,便不要替德王,只提军士,只提军功,只提要给出征将士们一份荣誉。这本就是卫侯想要为将士们争取的,也是卫侯自己该得的。卫侯去争自然情愿。“

    兰子义闻言叹道:

    “可我替军士们争就是在替德王争,先生所言不过是掩耳盗铃。”

    仇孝直闻言答道:

    “卫侯,我听说当日隆公公来时当着卫侯的面把德王骂走。隆公公如此已经很给卫侯面子了。依我看德王如何皇上、公公心里全有数,卫侯既然已经简在帝心,又何必去忤逆圣意呢?”

    兰子义道:

    “隆公公当日只不过是为了收买我的人心罢了。”

    仇孝直道:

    “哪怕公公是为了收买卫侯人心,当众辱骂王爷也是顶着巨大的风险。若非看重卫侯,隆公公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兰子义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明白两位先生的意思,我肯定会站在两位公公这边。我今次找两位先生和哥哥们来就是为了了解银子发放的情况,顺道商量下章鸣岳唤我入府的事情。两位先生既然已经给出建议,我看我也可以放大家回去休息了。“

    仇家父子闻言知道兰子义不愿多提德王,现在出言是在送客,于是起身作揖,回屋去了,桃家兄弟累了一天,闻言也起身回去休息。当夜无事,大家都好好休息了一番。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兰子义这里就不得安宁了。每天都有公公从宫里过来传召兰子义,每次说得话都一样,都是卫侯伤脚,若是不便自可不必入宫。兰子义多懂事,当然每次都说自己脚疼,只是苦了他天天装作卧病在床以应对不知何时过来的公公。躺在床上兰子义自嘲说,三哥伤重结果在床下跑动,自己一点皮肉伤却得每天卧床。

    兰子义就这么和两位公公唱双簧唱了四天,这日兰子义起大早,他是想在宫里来人之前活动活动,看看书什么的。

    兰子义脚上的伤口早在发银子那几天就不再换药,到了今天就算是踩实走在地上也只有轻微的痛感,兰子义觉得自己已经不用人扶。

    起床后的兰子义并未去叫其他人,他在院子里独自散步,领略鹿苑里面的芳草幽径,乔木溪水。兰子义学做在落雁关里时的样子,驻足溪边捧起一抔清水激面。擦干脸后兰子义站起身来,小声说道:

    “到底不是落雁关,没有那股子冷峻劲,提不起神来。”

    言罢兰子义又晃悠了一会,待到苑中仆役们房间都有动静后,兰子义便回到自己房中掌灯读书。

    天刚亮厨房那边就送来早点,桃逐兔也早早的赶来兰子义这里,两兄弟一同吃过饭后便闲聊起来。

    桃逐兔恢复的非常快,自从开始下床走后他每天一个样,现在看上去和好人相差无几。吃了饭的桃逐兔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摆弄小刀,他问兰子义道:

    “卫侯还在看戚荣勋他爹写得那个什么《纪效新书》?”

    兰子义伏在书案上一边翻动书页,一边答道:

    “正是。”

    桃逐兔闻言干笑一声,道:

    “有那么好看吗?”

    兰子义道:

    “当然好看,我和《孙子兵法》参照在一起看,真的非常好看。”

    然后兰子义回头看了桃逐兔一眼道:

    “大哥二哥不是每天早晨都有在习武健身么,你怎么不一块去?”

    桃逐兔道:

    “大哥二哥说我身体还差,再休息几天再说练的事。”

    兰子义又道:

    “既然如此三哥你可以趁机溜出去玩啊。”

    桃逐兔闻言哂笑道:

    “那我是找死,就这么一点时间我还没进赌场开一把就会被大哥二哥抓回来打断腿。

    唉,大哥来了京城自己都出去花花世界,凭什么管我就管的那么紧,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兰子义听闻此言追问道:

    “三哥你说大哥怎么了?”

    桃逐兔闻言下意识的捂嘴,他自知说漏,赶忙岔开话道:

    “少爷你说催你进宫的章鸣岳也是傻,连续亲了你这么多次都被你用脚上退辞掉,我要是他我就排个郎中过来看你脚上到底有没有事,看你怎么推辞。”

    兰子义自然知道桃逐兔在故意岔开话题,只是他刚想追问,门外便有仕女来传话道:

    “卫侯,有公公来了。”

    兰子义闻言赶忙拿起书卷上床。脱衣,甩手,掀被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这全是这些天练就出来的。

    躺在床上的兰子义自然而然的装出一副垂死模样,拿着书卷喘息不已,同时吩咐仕女道:

    “快请公公进来吧。”

    那侍女听到吩咐并没有立即去做,反而站在门口踌躇了起来。兰子义见状知道情况有变,连忙追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那侍女道:

    “卫侯,今天来的不是公公。”

    仕女话刚说完门外边传来一阵威严的笑声道:

    “卫侯难道不欢迎我们?”

    说着便有一人穿着官府迈入外间屋中,在他身后还跟着另一官员。前面带头这人乃是兰子义的老相识杜畿,杜畿后面那人兰子义不认识,只是那人身上打得补子显示此人官职七品。

    杜畿亲来自然是来者不善,进别人家就像进自己家,一点也不谦让。

    还好兰子义上床那一刻便换上了半死不活的面孔,有没有病外人还是看不出来的。于是兰子义开口应付杜畿道:

    “府尹大人亲临理应由子义亲自出营,只是子义身体欠妥,没法下床,还请大人见谅。”

    杜畿闻言嘴角微扬,他也不管兰子义请不请,也故管站在里屋怒目而视的桃逐兔,只是径自掀起官服前摆,迈进里屋,边走边道:

    “卫侯公忠体国,伤也是为国受得伤,起不来无妨。只是卫侯回京都快一个月,脚上的伤没见好反倒有加重的趋势,这可不是好事。首辅大人与鱼、隆二位公公都对卫侯挂念不已,这不今天我便把太医院的钱太医请来为卫侯看病。这位钱太医专攻金疮外伤,卫侯脚上无论有什么伤,只要钱太医看上一眼,定保能药到病除!”

    杜畿说道“药到病除”四字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把字给挤了出来。

    兰子义闻言面带微笑的转过头,递给了桃逐兔一个温暖人心的微笑,那样子只差开口骂桃逐兔乌鸦嘴。桃逐兔见到章鸣岳真派御医过来也是心中叫苦,见兰子义望过来只能羞愧的把头低下。

    就在兰子义瞪桃逐兔时,那边跟杜畿进门的太医也开口发话。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先发制人

    只见太医拱手作揖,跨前一步道:

    “小人刚才进屋之时便在观察卫侯。虽然卫侯面相无力,说话声软,但卫侯脸色红润,气息平稳,绝非是面相上现出来的那样虚弱。不知卫侯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脚上有何感觉?”

    这位钱太医一边说一边搬了把凳子坐到兰子义床前,同时他还从自己身后背着的药箱里掏出一个锦绣脉枕放在床边。

    钱太医道:

    “卫侯说说看哪里不舒服,手伸来我为卫侯把把脉。”

    兰子义闻言笑着对太医点点头,心里却在一个劲的骂娘。看病所谓望、闻、问、切,四样里面两样兰子义都露馅了,这还怎么装病?

    兰子义可不傻,他要是把手伸出去让人号脉可就彻底露馅。

    只听兰子义笑着对钱太医道:

    “子义没什么大病,就是伤了脚后每天都乏的厉害。”

    兰子义只是言语吱唔太医,手却没有一点要伸出去的意思。

    钱太医见兰子义没有伸手的打算,便又说道:

    “卫侯若是不愿号脉,不如把袜子脱了让我看看伤口?我看看伤到什么份上了。“

    兰子义听到这话虽然依旧面带微笑,但心里已经骂出了一朵花。

    兰子义看向坐在屋中冷笑的杜畿,问道:

    “杜大人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杜畿笑着伸手道:

    “没事,就是来为卫侯看病的。“

    兰子义听杜畿这么说,脸上笑容都快绷不住了,杜畿这样子摆明了是要让兰子义下不来台。

    好在这时宫里面的公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屋里来,刚跑到门口这位公公便扶着门框埋怨杜畿道:

    “杜大人你走这么快,奴实在是追不上啊。“

    杜畿见到公公到来脸上露出些许不甘的表情,兰子义则在心中出了一口气,因为只要公公到来说出让兰子义入宫的事情,兰子义便可借机下台阶了。

    杜畿对那公公说道:

    “救人如救火,我心念卫侯病情,走的自然快。“

    公公闻言道:

    “卫侯在战场上都没死,回到京城怎么会有问题?我们是来请卫侯入宫商讨事情的,让钱太医来只是顺便查看卫侯伤势,出来时鱼公公不都这样吩咐了吗?“

    杜畿闻言哼了一声,重复刚才的话道:

    “我只是心念卫侯伤势。”

    而兰子义一直等着的就是公公这句话,闻言他立刻掀开被子,边让桃逐兔过来帮他起身,边说道:

    “有劳鱼公公操心,遣太医来看我。既然是召我入宫商讨事情,我是没有理由推辞的。前几日的确是有伤在身,动弹不得,但宫中连续几日来请,也让我知道事情的确要紧,若再推辞,子义便说不过去了。”

    被桃逐兔扶起来后兰子义便对钱太医拱手作揖道:

    “辛苦太医前来查看。其实子义除了累一点,并无其他毛病,太医不必费心。”

    钱太医估计早就猜到了兰子义的真实情况,闻言也没有在多追问,只是起身对兰子义拱手还礼。

    接着兰子义便对杜畿说道:

    “有劳杜大人先到府外等候,子义换好衣物便出去随大人入宫。”

    杜畿闻言撅着嘴没有回话,起身对兰子义略微拱手,然后便带着钱太医现行出去。

    就在杜畿出门之际,仇家父子也着急着慌的赶来兰子义这边。父子两人让开路向着出门的杜畿行礼后便迈步入门,而里面兰子义则在桃逐兔的帮助下更衣。

    兰子义问正在喝茶喘气的公公道:

    “太医院不是在宫中吗?为何鱼公公与隆公公没能把太医给摁住?”

    那公公闻言叹道:

    “要不是鱼阿爹摁住太医院,章首辅第一次遣奴辈来时便带来太医了。今天是是在拗不过内阁几位大人,所以杜大人便携钱太医一起来了。”

    公公把话说完时兰子义已经换好了衣服,见仇家父子进来,兰子义对二人点了点头。

    父子两人进门前听说宫中来人不少,进门后听到公公所说,大概情况也都猜得七七八八,见兰子义点头,仇文若便到:

    “卫侯切记要和两位公公站在一边。”

    仇孝直则道:

    “卫侯,小不忍则乱大谋。”

    兰子义听着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吩咐替他换上衣服的桃逐兔道:

    “三哥你就留在府里歇息吧,等大哥二哥他们活动完了告诉他们一声。”

    接着兰子义又对仇家父子说道:

    “有劳两位先生今天随我走一趟了。”

    仇家父子闻言拱手作揖道:

    “谨遵卫侯吩咐。”

    桃逐兔闻言自然不愿就这么被兰子义落下,兰子义见状嘱咐桃逐兔道:

    “三哥,你是真有伤,就好好休息吧。而且我是进宫,不是赴沙场,三哥不用担心我安全。”

    桃逐兔闻言也没有理由反驳,只得留下。而兰子义则带着仇家父子出府去会外面的杜畿。

    杜畿立在府外轿子边,鹰眼环视,锐利无比,见兰子义迈出府门,杜畿便开口道:

    “我观卫侯走路这样子不像是脚上有痛。”

    兰子义闻言一边向自己轿子走去,一边道:

    “杜大人亲来迎我,我怎能不鼓出点劲来。”

    杜畿见兰子义身后跟着仇家父子便道:

    “内阁重地,不是草民能去的地方,卫侯身后的跟班不能进宫。”

    兰子义一步没停的钻进轿子,只是淡淡的答道:

    “两位先生只是伴我一程,不入宫。”

    杜畿见兰子义入轿,自己也钻进轿子。之后杜、兰两人的轿子便一前一后的向台城走去。

    来传话的公公一路上都跟在兰子义轿子旁,这公公探头到兰子义轿子一边道:

    “今日都怪奴没能早些赶到,害了卫侯。”

    兰子义闻言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公公,同时说道:

    “公公严重了,若无公公子义今天都下不来台。”

    那公公取了银子自然欢天喜地地让到一边去,而仇家父子则借机来到兰子义轿子两旁。在去往宫中的这一路上,父子两人为兰子义谋划许多,总结起来出了为大军争功一点外,父子两人提到的便是用解宣明的事情死咬章鸣岳不放。

    仇家父子为兰子义分析了许多,几乎囊括了今天内阁当中发生事情的所有可能。兰子义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只恨自己没带纸笔不能将父子所说记录下来。

    等轿子到了宫城东门外,仇家父子便不能继续跟进去了。兰子义掏出两锭银子塞给仇家父子道:

    “两位先生找家馆子小憩片刻,子义待会便来。”

    仇家父子开头并不愿意收银子,拗不过兰子义才将银子拿好。然后父子两人拱手作揖,停在了御沟之外。

    轿子从攻城招贤门入,过了台城卫衙门后便向西进前三殿外内阁处。

    落脚后兰子义与杜畿先后下轿,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就被等在一旁的公公引入内阁。

    内阁之中出了当朝三位阁老,章鸣岳、李澄海、刘瞻,还有鱼公公与隆公公二人,本来不大的房间,坐了五位朝廷内外大员,再加上行走其间的太监,章京,空间便显得非常局促,兰子义与杜畿进去后更显的地方狭小。

    内阁当中这样的人员配置让兰子义想起了当日得胜归来,台城卫衙门吃的那顿饭,而且当时同桌的张偃武今天居然也在场。这让兰子义非常意外。

    进内阁后兰子义对着鱼、隆两位公公行礼,两位公公则遣人为兰子义搬来椅子。兰子义刚一入座,章鸣岳便开口问道:

    “卫侯痛了好些日子的脚伤,我今天特地遣太医过去看,不知看的结果如何。”

    兰子义闻言笑道:

    “多谢首辅大人美意,子义只是被脚痛折磨的太累罢了。倒是首辅大人,裕州城中十万官军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大人打算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四百九十四章 揭伤疤

    兰子义称病数日,今天被人硬抬过来自然便要受人“好生”招待,兰子义对此相当清楚,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干脆抢先手,致人而不致于人。

    兰子义刚来便把这笔陈年旧账翻出来说事,屋内众人无不侧目。不过章鸣岳可非等闲之辈,他听着兰子义问话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倒是刚和兰子义一起进门的杜畿闻言说道:

    “卫侯,解宣明的事情早有定论,卫侯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此事究竟是何居心?”

    兰子义坐下后鱼公公便派人端过茶水来,只是茶水送到的当口正好是杜畿发难的当口,兰子义哪里有心情去喝茶。

    只见兰子义一把推开递到面前的茶碗,扭头看向杜畿便道:

    “早有定论是何定论?我怎么不知道有定论?横遭妖贼祸患,我大正江南江北已经遍地饿殍,而直接造成这后果的解宣明,他的家人却在府中安枕无忧,吃喝无恙,解宣明背后的罪魁祸首现在还高举内阁首辅之位。我倒想问问杜大人,您所说的定论是什么定论,又有什么定论能给在野地里无人收尸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兰子义说道“遍地饿殍”时本想说“阵亡军士们的家属衣食无着”,但转念一想今天章鸣岳把他找来就是为了问他随意赏赐的罪,要真是说出“军户衣食无着”这种话来,怕是会被章鸣岳抓住话柄,所以兰子义改口江南江北饿殍遍地。反正在外打仗那几个月,沿江诸道都已经民不聊生,现在说饿殍遍地也八九不离十,不会说错。

    兰子义说得义正言辞,所据论点又都有出处,杜畿闻言一时都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只得道:

    “朝廷抄家自有法度,卫侯不必着急。倒是卫侯你,口口声声说首辅大人与解宣明有牵连,你倒是拿出真凭实据来?

    战时卫侯入京面圣之时,朝堂之上便有定论,解宣明之事乃是解宣明自作主张,与首辅无关。结果在为众将士接风的时候卫侯又拿这件事情出来说事,当时便被驳回。现在卫侯再提此事我就不知道卫侯是想干什么了。“

    兰子义闻言看着杜畿,一字一句的答道:

    “我只想为死去的将士百姓讨一个公道。“

    杜畿听闻此言起身对坐在章鸣岳对面的鱼公公、隆公公拱手道:

    “公公,解宣明之事早有定论,公公当时都在场,现在总不能放着兰子义在这里撒泼打诨吧?“

    内阁里面几位阁老都有自己的文案和文员,两位公公并没有,他们只是在一众内廷太监的簇拥下坐在章鸣岳他们几案对面喝茶品点心罢了。

    时值初夏,地处江东的京城虽有梅雨降温,却也显得闷热。内阁挤了这么多人早就让人觉得透不过气,坐在人群中的两位公公各自穿着紫红的内廷袍子,一身上下整整齐齐,即使有人在旁扇风,也难以降温。

    鱼公公也不知是被惹得还是被烦的,反正他脸上全是不耐烦,听到杜畿发问,他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含着一口汁水咕哝道:

    “杜大人说我在场,那我哪次在场啊?“

    鱼公公说话的样子可谓无礼至极,杜畿不傻,他自然能读出鱼公公无礼背后打算食言的意思。再看隆公公,乃是一副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样子。

    杜畿心知不妙,看这两个公公的样子,搞不好兰子义就是受他二人指使。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并不出人意料,章鸣岳和杜畿他们等人从来就没有把赌注压在两个公公身上。

    情况虽然不妙,但杜畿该问的还是要问,该说的还是要说,他得打头阵替章鸣岳把局面撑开。只听杜畿问道:

    “当时鱼公公兵败江北,带残兵渡江之时,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说解宣明所谓乃其一人所为,大半月前在将士们的接风宴上鱼公公也说过类似的话,怎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鱼公公闻言把脸撇开,把荔枝核啐到地上。然后他接过旁边伺候着的太监递过来的手绢把嘴擦干,慢慢悠悠的说道:

    “那两次我都军务繁忙,没时间多调查裕州的事情,现在我有时间了,仔细勘核当时发生之事,我觉得事情很是蹊跷。

    解宣明区区一个郎中,哪来的胆子夺卫侯军权?“

    说着鱼公公便眯缝着眼看向了对面的章鸣岳。

    鱼公公既然已经表态,那就剩下隆公公了,于是杜畿问道:

    “隆公公当时也都在场,难道隆公公也要食言?“

    隆公公闻言放下茶碗,搓着手上扳指说道:

    “我记得我两次都只是劝阻卫侯,并未说过解宣明与章大人无关,杜大人所言食言之事,从何谈起?“

    隆公公这样说,意思就很明显,不用杜畿多追问,大家都明白内廷两大太监的意思了。

    杜畿与章鸣岳换了个眼神,然后便道:

    “公公,当日东军在前辛苦抗贼,胜负未分。身为主帅的德王却率先逃命而归,私自叫开城门不说,还沿途擅传前军已败的消息。德王此番作为不仅无德还无胆略才气,就这模样两位公公还要整日让德王率军入城,受皇上奖赏,这叫什么道理?“

    兰子义听闻此言知道今次两位公公放他出来死咬章鸣岳乃是开劫争,下了这手棋可就不知道两边要杀到何时才能把手,估计只能等到断气了吧。

    鱼公公闻言笑了一声道:

    “前几日章首辅只说国库空虚,不便嘉奖将士,今日杜大人又说德王无德,我看两位大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接着隆公公则说道:

    “我与鱼公公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让德王去让德王率队?这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宠爱德王,想让德王立功,杜大人你又为何要忤逆皇上?“

    隆公公说完后杜畿还未来的及说话,章鸣岳便开口了,他道:

    “皇上若是言之有理,为国为民,我等自当奉旨而行;皇上要是仅凭一己宠爱,便空耗国库,为德王立威,这是独夫所为,我身为大正首辅,理应封还此敕,请皇上三思。这点道理都不懂,我还做什么内阁首辅?“

    章鸣岳此番言论一出,鱼、隆两位公公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隆公公,脸色可用铁青来形容。

    接着,章鸣岳又道:

    “此次出征,劳民伤财,死伤将士无数,还让妖贼入寇京畿。妖贼本是小股流寇,硬是被德王放到最后,养成庞然大物,这番罪责,德王可该怎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隆公公闻言问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章首辅怎么就把罪责扣在德王头上了?“

    章鸣岳笑道:

    “自出兵以来,军中消耗的粮草银钱都是我在内阁居中调拨的,各道各府上报给朝廷的奏章我全都看到,大军动向我知道。

    德王出征之后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围场射猎,玩的不亦乐乎,就是不去前线剿匪。前线真刀真枪和妖贼拼命地,在江南时只有卫侯率领的五千辑虎营和戚侯率领的三千神机营,过了江北才得到禁军接济。就这种打法如何剿匪?若非有卫侯与戚侯压阵,妖贼估计不用渡江,早就击溃德王顺流而下来京城了吧?“

    兰子义听到章鸣岳说自己,心头一紧,精神一惊,章鸣岳这番话明显是在褒奖兰子义。虽然兰子义觉得章鸣岳早就在他心中死掉,但士林魁首怎么说都是兰子义的榜样,哪怕是被压在心底。现在能当众得其褒奖,那种兴奋,足以令兰子义意乱神迷。

    隆公公自然听出章鸣岳话里的弦外之音,他赶忙说道:

    “我不知首辅大人从何处听到这种没缘由的消息。江南自开春大雨,一直至今,大军出行困难,走得慢也属正常,怎么就能扯上德王围猎?“

    章鸣岳笑道:

    “怎么能叫没缘由?沿江府县的奏章现在都在库里存放着呢,公公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隆公公闻言皱着眉头道:

    “之前怎么没听大人提起?“

    章鸣岳笑道:

    “之前我忙于军务,没时间细看公文。“

    隆公公闻言叹了口气道:

    “那是州县筹措粮草不及时,推卸责任的一派胡言。鱼公公和卫侯都在前军,他们可以作证德王绝无围猎逗留之事。“

第四百九十五章 年轻气盛

    鱼公公虽然与隆公公不合,但鱼公公心里清楚,在德王的事情上他天生就和隆公公站在一条线上。鱼公公可以暗地里作梗收拾隆公公,但他绝不能坑害德王,害德王就是与皇上作对。

    所以隆公公刚说罢,鱼公公便开口道:

    “我身为观军容使,一路监军而行,从未听说德王在路上围猎。至于行军缓慢,那的确是因为大雨阻碍,大军不得快速前进。”

    隆公公闻言撇过脸看了一眼,因为鱼公公嘴里吐出的“从未听说”几个字多少有为自己开脱之嫌,既然是“未听说”,那就有可能是被手下蒙蔽,虽然像围猎那种大规模的活动,想要“听不见”几乎不可能,但真要是德王的事情压不住,鱼公公也可以咬字眼给自己找借口。

    鱼公公说话之时,章鸣岳给杜畿递了个眼色。当鱼公公说罢后,杜畿便开口问道:

    “公公说德王没有围猎,可我却听说公公亲自带头阻止军士上山下水为德王驱赶野兽,未遭敌军,公公便已经损失许多兵将。”

    鱼公公闻言淡然道:

    “绝无此事。我不知杜大人从哪里听说的这些消息,这全是无稽之谈。如果杜大人有人证不如让他来内阁,反正老夫是个太监,不用在乎这张脸,我与那小人当面对峙便可。“

    杜畿闻言道:

    “有人敢顶着公公威严告诉我实情已经是胆大包天,我是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什么胆子再来这里与公公当面对峙。“

    鱼公公闻言笑道:

    “杜大人这是什么话?如有人果真说得是实情,有什么理由不敢来与我对峙?我难不成还会吃了他不成?“

    在鱼公公说完话后杜畿明显有些犹豫,他有话要讲却又不敢开口。但时间不等人,如果杜畿在不开口,那可就算是放弃指认鱼公公。

    杜畿把眼神投向章鸣岳,寻求帮助,章鸣岳此时居然也罕见的在脸上显露出神色来,他是在担心杜畿,但最终他还是向自己的爱将点了点头。

    杜畿得到章鸣岳的支持后吸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鱼公公,开口说道:

    “那人若是真来与公公对峙,只怕事了之后,他最好的下场就是被鱼公公你活活吞喽。“

    杜畿这话,说它带刺都是轻的,实际上他这话里是扎着针。鱼公公何许人也,平常时节眼睛里都容沙子,怎么可能容人被人这么诋毁。只见鱼公公把刚拿起来的茶杯往盘里重重摔下,吓得托盘子的太假差点跪下,然后鱼公公道:

    “杜大人有话直说,这么藏着掖着的是什么意思?“

    鱼公公发怒,在座诸人除了几员执事的首脑,剩下人无不噤若寒蝉,就连发话的杜畿也不禁咽了一口吐沫,不过杜畿还是继续说道:

    “我大正谁人不知,公公手下的台城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等晚上在卧中说什么话只怕公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玄武门外的洗冤寺,只要进去就没人能出来,公公现在让我叫人来当面对峙,那人若是来了便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世界上,他又怎么能来?“

    鱼公公听闻此言勃然大怒,挺背收腰,气势汹汹的就从椅子上拔了起来。鱼公公指着杜畿骂道:

    “我台城卫自成祖年间设立以来,从来都是皇上鹰犬,以铲奸除恶为己任,怎么到了杜大人嘴里我这里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贼窟?什么叫做进了洗冤寺的人都没发出来?若不是大奸大恶的反贼,谁人会被抓进洗冤寺里去?杜大人你这么胡说到底是不懂朝廷制度还是有意出言恶心老夫?“

    鱼公公性情暴烈,他发火并不出人意料,但他这一发火内阁里面情况就相当不容乐观,内廷外廷的表面上的和气几乎都要被撕破。

    章鸣岳当然不想让事态继续恶化,真要是和内廷谈崩将来内阁的文件披红用印就成了问题,而且鱼公公手里的台城卫不是吃素的,正要是把鱼公公惹急,找个罪名让台城卫抓了杜畿,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只是奇怪的是章鸣岳还没来得及开口,隆公公反倒是先一步站出来阻止鱼公公。只见隆公公向前倾着身子,伸手拉拽鱼公公的袖口道:

    “鱼老哥,消消火。外人不知你忠心,皇上却是知道的。杜大人说得是过火,但老哥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嘛。“

    鱼公公还在气头上,他本就看隆公公不爽,现在被隆公公劝阻还被他拉扯衣袖,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鱼公公反使劲挥手“啪“的一下打开隆公公的手,同时回头恶狠狠的瞪着隆公公道:

    “谁是你老哥?你算个……“

    鱼公公后半句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给咽回肚子里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必要把他和隆公公的矛盾现出来给别人当笑话看。

    所以虽然心有不甘,但发完火后鱼公公还是愤愤的坐回了椅子上,不再多说。

    见到鱼公公落座,内阁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隆公公虽然被当众呛声,但并没有发火,只是笑了笑了事。而一言惹出这么多麻烦的杜畿则低下头抹了一把汗。

    杜畿的样子章鸣岳全都看在心里,章鸣岳很清楚,不能再让杜畿出面咬人。不得已,章鸣岳只能自己开口道:

    “按照两位公公的说法,德王没有围猎,那为什么在前线接贼的只有卫侯和戚侯,德王和大军为什么不上?“

    隆公公闻言道:

    “大军之前必有先导,小队人马行动自然比大队人马迅速,再加上卫侯所将之兵全是骑兵,先接敌没什么不可思议。“

    说着隆公公问兰子义道:

    “卫侯,是这样吧?“

    但兰子义并没有回应隆公公,现在的兰子义还在心神不定之中。

    自从刚才章鸣岳主动提起兰子义的军功后,兰子义的心里便像小鹿乱撞一样静不下来。兰子义现在的感觉有点像是独守空房的怨妇,被冷落了许久之后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关爱。那种兴奋,那种激动,那种不知所措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兰子义一直都把章鸣岳当作自己人生的榜样,从兰子义在书斋中苦读时便是如此,只是入京之后经历的种种事情让兰子义对章鸣岳寒了心。兰子义以为章鸣岳已经在他心里死掉了,但当章鸣岳为他说话,哪怕只是一句话,那也敲碎了兰子义心中的壁垒。

    若是章鸣岳真的是在替自己说话,那之前所谓的章鸣岳支持戚准、戚荣勋是不是要全部推倒?不不不,戚准与章鸣岳有旧是戚准亲口承认的,这不可能推翻。可章鸣岳身为当朝首辅,士林魁首,难道真的会无缘无故坑害自己吗?章鸣岳这不是正在为自己说话吗?但上次吃饭的时候章鸣岳还与自己针锋相对呀。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兰子义心烦意乱,隆公公连问他三遍话他都没听见,最后还是鱼公公开口才把兰子义叫醒过来,鱼公公道:

    “子义!问你话呢!”

    兰子义听闻此言抬起头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觉,被人从梦中叫醒过来,一时之间只能喘气,不知该干些什么。

    隆公公已经不耐烦,他又问一边道:

    “我说卫侯之所以孤军在前作战,是因为小队骑兵行动迅速。卫侯倒是点头应一声啊。”

    兰子义闻言想了想,定了定神,然后对着隆公公点头,他张开嘴有气无力的说道:

    “确如公公所说。“

第四百九十六章 年轻气盛(中)

    即使隆公公自己不说,外人也能看得出,隆公公现在憋着一口气,还是恶气。

    自从大军击溃妖贼,回京之后,内廷与外庭便为了是否展开入城式争得不可开交,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隆公公每天从早到晚呆在内阁与章鸣岳和其他几位阁老磨嘴皮,磨到如今还能面带笑容,风度翩翩着实不简单。

    可是佛亦有怒,隆公公城府再深,脾气再好,经历了这么多天的争吵,耐性也被磨没了,更何况刚才鱼公公还当着众人的面数呵斥他。

    现在隆公公问了兰子义半天不得回答,等兰子义张口又是一副痴呆模样,隆公公的火气到此彻底控制不住,他质问兰子义道:

    “卫侯作为大军前锋,奉命速行,这么明白的事情你有必要想这么久吗?”

    章鸣岳何等人也,兰子义的异样瞬间就被他给抓住,他虽然不能准确判断兰子义问题具体出在哪里,但他知道现在该如何把握机会。只听章鸣岳出言道:

    “隆公公,如果你所说的真是实情,卫侯何必费力想这么久,你现在如此呵斥卫侯难道是想屈打成招?”

    隆公公可是聪明人,即使怒火已被点燃他也能在章鸣岳说完话后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漏洞,他本意是想向兰子义施压,结果却卖了个破绽给章鸣岳。

    而且不仅是章鸣岳抓住了隆公公的话柄,连鱼公公也对隆公公的话不满。只见鱼公公端着茶碗一点一点的吹开茶叶,慢慢的说道:

    “我说隆秉笔,您老这是吆喝谁呢?子义来这之前本就有伤在身,这屋里有憋屈,他连水都没喝就来被章首辅问话,反应慢点也正常。秉笔您这么要和他莫不是嫌我刚才抽了你的手,伤了你的面子?冤有头,债有主,有火冲我发,折腾一个小字辈干什么?”

    隆公公说漏一句嘴,点着了两处火,真可谓一时冲动酿成小祸。这下由不得隆公公不冷静,他心里有火也只得打脱牙和血吞,反正兰子义他是不能轻易再碰,至少现在不能。

    有刚才这几句话的功夫给兰子义喘气,兰子义终于可以回过神来,他强行摁下心中万千思绪,摁得自己胸口发疼,然后开始处理自己接下的这个烂摊子。

    首先兰子义先开口感谢鱼公公,他坐在座上朝鱼公公拱手,然后道:

    “多谢鱼公公挂念,子义的确是身体不舒服,在屋中只觉的胸闷,一时走神没有听到两位公公问话。是子义的错,还请公公见谅。”

    一旁杜畿闻言白了兰子义一眼,他是知道见过兰子义走路上轿的人,他知道兰子义没病。但杜畿刚刚被鱼公公呵斥,现在心有余悸,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开口数落兰子义。

    接着兰子义转向章鸣岳,拱手道:

    “章首辅,隆公公所言不假,我的确是因为先锋在前,走的迅速,所以一直与戚侯在前与敌交战,鱼公公身监大军在后,并不能与我这先锋想提并论。”

    兰子义不是傻子,他与隆公公不过几面之缘,隆公公冲他发火他可没那心情去忍,不过他也犯不着回头去惹,鱼公公替他当面解围他一定要报答。所以兰子义这一番话便主要替鱼公公开脱。

    此时的章鸣岳与平日兰子义所见不同。首先章鸣岳很疲惫,可以看出这几日内阁当中的拉锯让他精神损耗巨大。其次章鸣岳却显得很有活力,他的眼神当中透露出了一种高深,同时还散发着一种精妙绝伦的气息。他盯着兰子义微笑不已,那微笑不是冷笑,一点也没有让兰子义察觉道章鸣岳的恶意。章鸣岳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穿透了兰子义,勾起了兰子义强压在心底的悸动,只差一点便能惹得兰子义心绪不稳。

    看章鸣岳的样子肯定有话要讲,但他嘴唇动了好几下都不见出言,显然他是在考虑自己的措辞,以目前形式章鸣岳要出言进逼,追问兰子义军中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最后章鸣岳还是选择更为稳妥的言论,他问道:

    “那卫侯可曾听闻德王围猎的事情?”

    兰子义摇头道:

    “我忙于前线战事,未曾听说此事。”

    兰子义这句话就是刚才鱼公公“未曾听说”一句的加强版,看似为德王隐瞒,实则为自己开脱。

    章鸣岳闻言没再追问兰子义,鱼公公在替兰子义撑腰谁都看的清楚,只要鱼公公还在这坐着,就没人想直接去找兰子义的麻烦。

    章鸣岳不再继续纠缠兰子义,只是他在转头去向其他方面时对兰子义说了一句话,他道:

    “卫侯,硬抗妖贼那么久,辛苦你了!”

    此一言无棱又无故,可在兰子义听来却如同万斤巨锤那般生猛,一下就敲碎了他心中的大门,被兰子义强压在心内的思绪一股脑的全都涌了出来,沾满脑海。一边兰子义的心里在不断的叫骂“若不是你章鸣岳派解宣明来碍事我在裕州就灭贼了,你在这里说这漂亮话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么”,一方面兰子义心中却感到了一股被自己极力否认的暖流,能被自己的偶像点名褒奖,那是一种怎样的荣幸啊!

    兰子义混乱的思绪自然流露到了他的脸上,在做几位首脑全都对此看在眼里,章鸣岳更是对此装作没看见。

    既然兰子义没法继续被抓出来当靶子,那在场众人自然要找其他人出来,一直坐在角落的张偃武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对章鸣岳而言张偃武是个理想的突破口,第一,张偃武参与了渡江以后的全部战事,第二,张偃武和他爷爷张望在朝中中立,没有派系,他没有支持内廷和德王的理由,至于私底下章鸣岳有没有派人去和张望通气,那就不知道了。

    对于内廷两位公公而言张望也是合理的争取对象,张望再怎么讲也是藩镇出身,和御马监有旧,张望也算武将之后,和文臣掺和不到一块去,至于私底下两边有没有接触,那也不好讲。

    所以张偃武就成了两边轮番问话的对象,而且在过去几天中一直如此。

    此时的张偃武正独自一人坐在边上,看他那样子他是想坐到角落去,但他还是与兰子义一样,坐在两边人中间。张偃武神情疲惫,眼圈一团黑,晃晃悠悠,看着能从椅子上掉下去。他这是真的被折磨坏了,真不知道这几天来张偃武究竟经历了什么。

    章鸣岳率先向发问道:

    “张侯,德王在军中表现如何?”

    张偃武听到有人问话,噤声叹道:

    “我只是参军,不曾与王爷亲近,不敢妄加评断。”

    张偃武这话说得和刚才兰子义所言一般滑头,看来张偃武也是有备而来。

    接着章鸣岳又开口,只是这次他追问到了德王入城的事情,章鸣岳道:

    “德王当日是怎么弃军入京的。“

    张偃武闻言没有多想,脱口就说,也没有发现在另一边的隆公公有话想要在他前面说。

    “我在前线同戚侯一道率部苦战,一回头就不见了德王踪影。我也不知道王爷何时走的。“

    张偃武说话虽然冲动,但所说还算中规中距,话里并没有出卖德王的意思,唯一算是疏漏的就是没能听出章鸣岳问话里的坑,章鸣岳问的是德王如何弃军入京,若不先否认这点而直接答话略有那么一点默认德王出逃的意思。

    隆公公想先一步说话就是要点破章鸣岳的这点小心思,不成想被没有心眼的张偃武抢了先,再加上之前硬生生被摁下来的火气,现在的隆公公可是暴躁的很。他当即质问张偃武道:

    “张偃武,什么叫一回头就看不见德王踪影?德王身为一军主帅,从未弃军,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不见踪影?“

第四百九十七章 年轻气盛(下)

    隆公公一改往日静若处子,老谋深算的城府样,接连指责兰子义与张偃武。隆公公这样的行为的确反常,却也不是完全没法想象,他现在火旺嘛。只是他这一把火烧接连烧出岔子。

    张偃武在内阁当中连坐数日,每日被人追问,已经精神恍惚,他那深黑色的眼圈便是证明。人到了这种时候连接这心与神的那根线就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谁也不知道再加多少重量会让这根线崩掉。

    张偃武虽然因为武将出身,从小不被京中文臣权贵子弟接纳,但这可不是说他就是个受气包,就他那飞鹰走狗的性子,谈不上游侠也算是放浪不羁,平时连他爷爷张望都没有呵斥他。这么一个公子哥,现在隆公公突然来上一句他怎么能受得了。

    只见张偃武抬起头来,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隆公公道:

    “公公这话怎么讲?我出战的时候人在,我被围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我眼睛又没瞎,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公公不满意的话倒是教教我怎么说?“

    章鸣岳微笑的坐在书案后看着隆、张两人杠在一起,这结果并非他所能料到的,却是他希望看到的,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章鸣岳乐得眼前两人咬在一起。

    隆公公被张偃武顶撞后火气更旺,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犯错误,但是人在气头怎么可能轻易降火,张偃武又不是兰子义,朝中有没有人保他,隆公公凭什么要吃他的这颗钉子?

    隆公公当下便说:

    “我教你?我怎么教你?内阁几位中堂与我在此是在问你实情,又不是让你来这里串供,我能教你什么?“

    张偃武的怒火显然也已经被点燃了,他现在满面通红,又羞又恼,两只手恨不得掐进自己大腿的肉里去,他怒道:

    “公公说要实情,好!我说的就是实情,你要说这不真你便去找真人来为你说,我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算真!

    开战没多久德王便引着铁浮屠逃回京城,可我与戚侯带领的东军主力却被德王安排成一个团子任由妖贼包围,在那掉脑袋的时节谁人来管过我,谁人来支援我,又有谁关心我看到的贼是不是真的?现在打赢了你们又在这里说东说西,风凉话没完,你们有没有脸面?“

    无论张偃武因为什么原因,以何种心情说出这番言论,他的话造成的结果都是和隆公公撕破脸了。兰子义虽然现在思绪混乱,有气无力,但他明白张偃武这话说出口是要出问题的。在场诸位能说得上话的人当中没有人是张偃武的靠山,所以也没人会出手帮助张偃武,但兰子义与张偃武有旧,他不愿看着张偃武莫名其妙被隆公公当枪使。

    于是在兰子义略微起身,对着张偃武说道:

    “张侯,有话好说,在做的都是当朝首脑,张侯这种语气可是以下犯上,是大不敬啊!“

    兰子义劝阻张偃武当然是好心,没想到的是张偃武听闻兰子义所说后勃然大怒。

    在隆公公与张偃武争吵时,张偃武好歹还在凳上坐着,兰子义开口后张偃武居然忍不住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他冲着兰子义吼道:

    “以下犯上就以下犯上,你以为我不敢吗?‘上上上’的,我把别人当‘上’,有人拿我当下吗?兰子义你有鱼公公罩着,每天躺在家里好酒好肉好姑娘玩着,我却要每天坐在这里从早到晚受人盘问,你知道我又多苦吗?“

    兰子义见张偃武已经怒火攻心,失去了控制,赶忙起身做手势想让他消火,但张偃武这种性情男儿,火被点燃之后岂是容易那么消解的,他继续骂兰子义道:

    “兰子义!别人不知道你的伤,我还不知道?就你脚上那道口子,顶多刮脓,完了就没事了。你在军中时脚伤不比现在重?那时你还带队冲锋呢怎么不见你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还不是因为你有鱼公公撑腰,你们里应外合唱双簧,让你在家躺着享清福,让我来做牺牲。

    我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胳膊脱臼,现在还在疼!可是有谁管过我?有谁说过‘偃武,你身上有伤,在家好好养着吧’?除了我爷爷向人求情,想让我在家养伤还有谁关心过我?“

    张偃武说这话时情绪激动地上下挥舞自己还被绑住的右肩膀,声泪俱下,哀怨不已。兰子义见状自知张偃武现在情绪已经崩溃,想拦住他已经不可能。兰子义心里清楚,张偃武是受了委屈,憋得慌,他不是有意冲着自己来的,于是轻叹一声,坐回了座上,不再多说。

    张偃武说得都不错,他所抱怨的都是在座众人对他的不公,可这样的抱怨于事无补,不仅无补还会给他造成巨大的麻烦。

    章鸣岳坐在一边冷眼旁观,他静静地看着张偃武顶撞隆公公,重兰子义发火,还无缘无故的把鱼公公也拉下水,等到张偃武一通发泄完后,章鸣岳缓缓开口笑道:

    “张侯息怒。德王当日入城时哭喊大军已败的事情历历在目,人尽皆知。这不是靠几个人只手遮天就能挡住的。张侯你消消火将,那天事情仔细说来,我一定会替你做主,替天下无辜百姓做主。“

    兰子义听闻此言,一时间心里又对章鸣岳充满了厌恶,刚刚涌起的那点好感变得荡然无存。章鸣岳自己挑起的事端,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出来摘桃子。不过章鸣岳也说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偃武发了这么一通火后,唯一剩下的条路便是投靠章鸣岳,把自己变成章鸣岳的牌打出去。寄人篱下自然要受人制约,但若无人照看那就将彻底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按理来说张偃武应当如此,但张偃武自己明显不是这么想得,他的火还没有发完呢。在章鸣岳说完之后,立在场中的张偃武便回过头去对着章鸣岳道:

    “章鸣岳,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君子。你以为你拍拍我脑袋就能像哄小孩一样发颗糖把我骗了?你想得太美!我岂是那种傻瓜?

    章鸣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说那么多漂亮话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说要替这做主,替那做主,到头来还不是想要打压德王和司礼监、台城卫?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忙于党同伐异,那些有功之将不得进城受殊荣?那些战死之兵不能拿抚恤?你到底是在替谁做主你心里没数吗?“

    当张偃武对着章鸣岳吼完之后,他这几天来一直压在心里的积怨终于发泄了出去。但他爽快了,在内阁当中的所有其他人全都不爽了。

    兰子义坐在凳上摇着头默默长叹,他明白这次张偃武是彻底完了,丢命都有可能。除皇上外朝中能说上话的人统共也就隆、鱼、章三人,而张偃武一顿臭骂把三人都得罪了,这下谁还能包得了他。

    果然,在张偃武骂完之后,章鸣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内阁当中斗得你来我往,毫不相让的三个人,章鸣岳、鱼朝恩、隆公公,居然互相交换了眼色,达成共识。朝中不会容下一个谁的帐都不买的刺头的,不管三人斗到最后结果如何,张偃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完了。

    张偃武的确不傻,他看出了所有人的小心思,但他肯定不聪明,因为他犯了大忌:你可以得罪人,但你不能得罪所有人。

    发泄过后的张偃武自己也意识到自己闯下了货,但事已至此,他又能怎么挽回,最后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骂道:

    “你们这些王八蛋,都是真小人,伪君子!从一开始我和你们这些虎狼掺和在一起就没有葬身之地了!“

    说罢张偃武踢开凳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内阁。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迁怒于人

    张偃武走之前,堂上三人就已经在用眼神沟通,张偃武撂挑子走人后,堂上三人则互相点头,达成共识。

    章鸣岳开口道:

    “今日天气阴湿,屋内闷燥,两位公公,诸位大人说了这么久都动了肝火,再聊下去怕是会伤身。”

    鱼公公闻言放下茶碗拍了拍衣服前摆,起身应和道:

    “章中堂所言不假,今天确实不适合再继续谈下去,我们改天再说。”

    说罢鱼公公便带头走出内阁。

    隆公公今天可是窝火,连续被鱼公公和张偃武当中驳面子,现在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不过他还是在隆公公出门后也跟着起身出门,只是来到兰子义旁边是隆公公冷冷的说道:

    “你待会来司礼监一趟。”

    然后便出门去了。

    内阁当中办事的诸位大人和军机章京们见到内庭的两位公公先后离开,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大家便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

    兰子义见鱼公公走,本也松了一口气,想要起身回去,但听到隆公公的话后,兰子义心里又被堵上了。

    叹了一口气后,兰子义起身出门,打算上轿去司礼监,走到门口时他下意识的回望一眼屋内章鸣岳处,只见章鸣岳也向他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交锋后章鸣岳笑着向兰子义点头致意。

    兰子义被章鸣岳这下笑得心中撕扯,好不难受,他赶紧掉头走出内阁,上轿指示轿夫往司礼监去。

    坐在轿子里的兰子义垂着头死命揉着自己太阳***阁里面一番谈话让他现在头痛欲裂,心中绞痛。其实兰子义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该不该相信章鸣岳,只是这个问题牵扯起太多回忆,让他一时无法处理。

    轿子在公公的引领下一摇一晃的走在宫内,只不多时便到了司礼监处,兰子义本记得从内阁过来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他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快。

    兰子义下轿后在那引路的公公带领下有些有些瘸的向内庭走去,而内廷里面的其他秉笔和侍候的公公们却在向兰子义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开。兰子义见状苦笑着摇头,司礼监的人都快跑光了,那肯定是被隆公公发火吓得,看来兰子义今天来是少不了一顿骂。

    果不其然,兰子义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叮叮咚咚的响声,迈步入门后兰子义便看到一地瓷器碎屑,满屋子的花瓶茶碗碎了一地。

    平时兰子义见到隆公公才会头痛,这次兰子义走到院门口就已经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不过兰子义已经习惯了这种痛处,他站在门口正了正顶上金冠,恭恭敬敬的作揖道:

    “隆公公,您叫我?”

    隆公公明显已经砸了半天,他的乌纱帽被撇在一旁桌上,头顶网巾因为剧烈的活动歪在一旁。听到兰子义的问候,隆公公气喘吁吁的转过头,他因为生气脸色发白,又因为剧烈活动血气上涌,所以当他看向兰子义时脸上的眼色红白交织,并非常人模样。

    见到兰子义已经赶来,鱼公公终于收敛了一点。不过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兰子义,而是先摆正自己的网巾,重新带上纱帽,把凌乱的衣襟整理齐备。

    接着隆公公大声吼道:

    “来人!过来把地下给我收拾干净!都没长眼吗?”

    隆公公吼完过了好一会才有两个小太监颤颤巍巍的拿着工具走进屋内,而此时隆公公已经入座,他骂那两个小太监到:

    “你们两个腿断了?怎么才来?”

    接着一看桌上空着隆公公又骂道:

    “还不给我看茶?”

    其中一个小太监闻言赶忙叩首,唯唯诺诺的出去给隆公公端茶。等到这个时候隆公公才对着兰子义没好气的说了声“坐!“

    兰子义被龙宫公路晾了这么久,心知隆公公这是有火没处撒,故意找他的茬。但无论怎么说隆公公也是司礼监的头号秉笔,位高权重,比兰子义高不止一级,所以纵使兰子义被晾的心中不快,他也不能发作,至少脸上不能有什么异样。

    兰子义起身后又微微作揖,然后才跨过一地碎屑走到椅子盘坐下。这时被隆公公骂出去的那个小太监已经端水进来,虽然隆公公没说,但那个小太监却识相的为兰子义端来茶水。

    小太监先是抖着手给隆公公上好茶,然后又给兰子义这边上茶,兰子义笑着接过茶碗说了声谢谢,那个紧张的满头汗的小太监闻言难得的松了口气也冲着兰子义笑笑。

    隆公公坐下喝了茶水后似乎心情好了点,不过他语气还是生硬,可以听出他余怒未消。隆公公问兰子义道:

    “子义,我问你,刚才你在内阁为何发呆?“

    兰子义答道:

    “当时内阁闷热……“

    兰子义话刚开头隆公公便放下茶碗打断他道:

    “你少来!你这鬼话当众糊弄糊弄其他人可以,来糊弄我干什么?你要真是被闷出病来,那你刚进屋时怎么思维敏捷,妙语连珠?“

    隆公公这样兴师问罪很是没有道理,就算兰子义当时出神,可隆公公之前交代的任务兰子义今天是一点没落下全都做到了,他还想怎样?

    见兰子义不答话,隆公公追问道:

    “你发愣是不是因为章鸣岳?“

    兰子义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向隆公公,他嘴唇张开又合上,却没有立即说话,因为他需要时间考虑回话。

    不过隆公公显然没有那个耐心,他不等兰子义开口便接着说道:

    “你不用解释,我刚才看的清楚,章鸣岳一开口你就慌得连魂都没了。“

    兰子义听到隆公公这么说,知道自己已经不好开口解释,于是便再次闭嘴,低下头静听隆公公数落。

    隆公公说了这么多,好像把心中的火气发掉不少,他见兰子义低头,便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

    “卫侯,虽然甘言足以市货,但作为聪明人,终归是不能让人用一两句好话就给收买的。当初御沟之事,春耕之时,章鸣岳带着一众文臣围攻你,必至你于死地,现在只是替你说两句好话,也不给你加官进爵,根本没有什么落在实处,你要是信了他的空话可就真是着了他的套了。“

    隆公公这番话说得确实是实情,但问题是兰子义正因为章鸣岳的事情头疼,隆公公这话说出来又惹得兰子义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

    不过兰子义并不打算发火,他听隆公公语气软下来,便想发发牢骚好让隆公公知道他的辛苦,于是他道:

    “公公,您之前来让我去咬章鸣岳,今天我一进内阁便张口咬的他动弹不得,到最后出门他都没工夫拿我散银两的事情出来说事。您让我办的我都办了,您说章鸣岳蛊惑我让我心烦意乱,我承认,但这事我现在真是不愿多提,我累啊。“

    若在平时兰子义这番话不痛不痒,隆公公听了估计也就放兰子义走了。但今天不同,今天隆公公可是有火堵在胸口,而且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火气居然如此之大。

    兰子义这番话在现时的隆公公听来就是在出言顶撞,隆公公再联想起刚才鱼公公和张偃武的事情,当下无名火起,起身骂兰子义道:

    “兰子义,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今天就不该把你叫道这里来,我说错,你有功,对吧?“

    兰子义见隆公公这样子,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解释道:

    “公公,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隆公公哪里肯听兰子义解释,他继续骂道:

    “兰子义!你以为考个秀才,读了几天书就是读书人了?你以为朝堂上那些士大夫会看得起你?我告诉你,你就是丘八出身,那些圣人子弟才懒得正眼看你呢!你以为你兰家考谁才有的今天?还不是皇上,还不是我们这些宦官!“

第四百九十九章 无心入眠

    隆公公火旺不假,但兰子义自己也憋着一肚子的烦闷,刚才进门的时候兰子义还被隆公公甩了冷脸,现在被隆公公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心里火气怎么可能再憋得住,而且隆公公今天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兰子义本就因为自己想读书却不见容与士林而痛心,隆公公当面把这事提出来不是给兰子义心里伤口上撒盐么。

    兰子义当下抬头,站起身来,他盯着隆公公声色俱厉的说道:

    “子义材轻量浅,读书去不了功名,不陪自称士大夫,这一点子义清楚!如果我兰子义必须子承父业,为国戍边,做丘八,那也是我的本分,京城里诸位大人看不起就看不起吧,我认了。

    但公公说我兰家离了内廷就活不下去,这可是摆明了欺负人。我兰家世守边关,每代都有人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今天的地位是我家列祖列宗一条命接着一条命一点一点换回来的!公公既然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干脆抬手把我兰家掀翻,我兰子义愿引颈就戮,绝不含糊!“

    隆公公见兰子义敢跳起来当面顶撞自己,气的浑身发抖,隆公公都在怀疑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翻黄历,是个人就敢顶撞他。

    隆公公迈步走进兰子义,两人身高相差无几,走近之后几乎面贴面,隆公公面目狰狞的盯着兰子义道:

    “兰子义,你别以为有老鱼罩着你我就不敢动你,你这么放肆下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隆公公走近之后兰子义头痛更甚,他现在眼冒金星,头晕难忍,脑海里面一片轰鸣。兰子义倒是不缺继续和隆公公争下去的胆子,但他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晕头转向的兰子义腿一软坐回了自己椅子上,隆公公见状吃了一惊,赶忙收敛自己的怒气,顿时兰子义便觉得自己脑袋轻松了许多,恍惚间兰子义听到隆公公低语:

    “原来你不会用自己血脉。”

    兰子义没听懂隆公公的话,他抬头去想去看隆公公,但已经没有时间,因为屋门外已经响起了鱼公公的声音,只听鱼公公道:

    “我倒想看看隆公公您怎么动卫侯。”

    现在的屋内除了兰子义与隆公公,再无他人,那两个收拾地板的小太监早在隆公公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识相的逃了出去,所以鱼公公进来时既没有人引路,也没有人通告。

    隆公公先是被兰子义的模样吓着,接着立马又听见鱼公公的声音,当下心中的怒火便被驱散的七七八八。没了怒火障心理智自然就回归,隆公公意识到自己今天接连犯下几个大错。

    于是在鱼公公埋进门后隆公公便转身往自己座上走去。

    鱼公公进屋时一直盯着隆公公,等到隆公公转身鱼公公才去看兰子义。这一看可不得了,鱼公公被惊得快步走近兰子义,扶住兰子义的肩膀便问:

    “子义,你怎么了?怎么流鼻血了?”

    兰子义脑袋现在终于清醒了过来,只是清醒过来的兰子义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四肢无力,就像是之前在军营中大病的那场一样。

    听到鱼公公所说兰子义才抬手去擦自己嘴唇,结果沾了满手血,那血迹殷红甚至有些发黑。

    兰子义有气无力的回答鱼公公道:

    “我没事,公公不用担心。”

    鱼公公哪里肯信兰子义这话,他缳首查看四周,发现了兰子义一旁桌上的茶碗,于是便端起来开始闻。

    鱼公公在台城卫和御马监的掌印位置待了一辈子,各种阴谋诡计,大风大浪那是经过的多了,论起下三路的招式,台城卫可谓是当仁不让,常用的那几种毒药鱼公公闭着眼也能闻出来。鱼公公仔细将那碗茶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下毒的迹象。

    确认兰子义没有被人下毒,鱼公公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厉声呵斥隆公公道:

    “姓隆的!你敢下毒?!”

    隆公公这时已经坐回椅子上,他现在也因为自己接连引出的祸端疲惫不堪,闻言赶忙摆手说道:

    “鱼老哥这是何言?我无缘无故干嘛算计卫侯?”

    鱼公公哼了一声道:

    “谁是你老哥?!

    我问你,你若没有下毒卫侯怎么会七窍出血?我回卫所没到半路就听说卫侯被你叫来,当时我还纳闷你叫他干什么,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打算杀人灭口!“

    隆公公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只能哭哭解释说:

    “老哥息怒,我绝无加害卫侯之意,刚才出言只是一时之怒,乱说话。

    再说了,我害卫侯对我有什么好处?“

    鱼公公还想再说,不过却被兰子义拉住。没有了隆公公的怒火,兰子义很快就缓过气来,他拉着隆公公说道:

    “鱼公公,刚才是我顶撞隆公公在先,所以才有刚才吵扰。并非是隆公公有意害我。”

    隆公公听闻兰子义此言松了一口气,欣慰的点了点头。

    兰子义虽然愤怒,但他并不是傻子,他可没打算向鱼公公告状,那就太小儿科了。内廷两位主事的公公本就都对兰子义不错,今天隆公公的所作所为固然霸道,但兰子义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与隆公公翻脸,更何况也没法翻脸,隆、鱼两位公公各掌内廷一边,两下互相无法奈何,鱼公公拿不下隆公公的。

    虽然兰子义出言阻止,但鱼公公还是狐疑,他问道:

    “既然不是有意,为何卫侯血流满面?”

    兰子义闻言回答的支支吾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流血,又怎么回答鱼公公这个问题。所以兰子义只是答道:

    “我只是头痛。”

    鱼公公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兰子义,半天没有说话。以鱼公公的脾气性子,再加上他对兰子义的欣赏程度,他并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但兰子义快速恢复过来的模样的确说明他并未中毒,既然隆公公没有下黑手,再纠缠下去也讨不到什么甜头。

    于是隆公公撇着嘴深深的出了一口气,然后对门外喊道:

    “来人!扶卫侯回去!”

    言毕,门外便进来两个太监扶兰子义站起,接着就随鱼公公一道迈步走出屋外。屋内隆公公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口。这一次隆公公没再把茶碗摔到地上。

    兰子义只用连个太监扶出去走了几步便推开了两边的人,虽然兰子义还觉得有些脱力,但头痛与头晕等症状都已经消失,他完全可以自行走路。

    鱼公公眼看着兰子义恢复过来,没有多说,一直到走出司礼监后鱼公公才问兰子义道:

    “好些了?”

    兰子义答道:

    “我已经好了。”

    鱼公公又问:

    “我看你刚才那样,几近昏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兰子义想了想,暂时还是不打算告诉鱼公公他每次见了隆公公就头痛的事情,所以只说道:

    “我就是头痛,突然疼起来了。”

    鱼公公说道:

    “你疼成刚才那样,可得看看才行。”

    然后鱼公公又问:

    “姓隆的找你来司礼监做什么?”

    兰子义回想了下刚才的对话,说道:

    “隆公公嫌我刚才应答章鸣岳不力,叫我......别受章鸣岳蛊惑。”

    鱼公公闻言冷哼一声道:

    “吹毛求疵!”

    然后鱼公公道:

    “不过子义你刚才的确受了章鸣岳影响。”

    接着鱼公公走进兰子义,伸手拍着他肩膀说道:

    “章鸣岳说话时嘴巴绝对甜,但那时口蜜腹剑。我听到他刚才替你说好话,但他的话也就只能听听。他不会封赏你的,有那劲头替你争功劳也就只有我。”

    兰子义听闻此言心中叹息,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人都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嘴上还是笑道:

    “多谢公公关照。”

    鱼公公这时已经带人往台城卫那边走去,他回头看了兰子义一眼,问道:

    “来我这里歇一会?”

    兰子义答道:

    “今日疲惫,还请公公放我回去休息休息。”

    鱼公公也见到了兰子义刚才的样子,闻言没再强求,只是又安慰了兰子义几句,便自己带人走了。

第五百零一章 鉴往知来

    兰子义并没有着急回答仇文若的问题,他把刚才皇上赏赐给他的锦盒交给一边的桃逐兔,踱步回屋。兰子义背对屋门坐下,在仇家父子看来兰子义似乎不愿与他们多谈,但实际上兰子义只是不愿回想起早晨发生的事情。

    仇家父子扎在门口略微欠身,静候兰子义话。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全屋的人都被冻结在一起,不再动弹。

    桃逐兔在将锦盒放到桌上后便与兰子义一同坐在桌前。屋内的寂静让他无所适从,他看了看自家少爷,却不见兰子义又任何动静,于是他便转向仇家父子,他道:

    “两位先生不要在门口站着了,我们有话坐下说。”

    桃逐兔刚开口请仇家父子入座,兰子义就冷不丁的突然说道:

    “今天我与隆公公......吵了一架。”

    兰子义突然开口吓到了没有准备的桃逐兔,不过没有吓着仇家父子。父子两人早有准备,兰子义的话对他们来说是意料之中而非是突然一击。

    仇家父子兰子义兰子义说话的时候走到桌前做了下来,待兰子义说完仇文若便问道:

    “所以今天隆公公便抬皇上出来为你和他摆和头酒?”

    兰子义点头道:

    “看来是这个样子。”

    仇孝直闻言问道:

    “能让公公把皇上抬出来,想必卫侯今天与隆公公吵得相当不愉快。不知隆公公为何要与卫侯争吵?”

    兰子义闻言叹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将尽早军机处里发生的事情仔细说给仇家父子听,很多中午饭桌上兰子义没有提及的细节这次兰子义都全讲了出来。

    说完事情之后兰子义顿了顿,然后他问道:

    “我一直觉得公公城府颇深,没想到也会有今天这种冲动之举。”

    仇文若闻言道:

    “人皆有七情六欲,怒乃常态,更何况隆公公乃司礼监秉笔,又受皇上宠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骄横惯了,咽不下这口气也属正常。“

    仇孝直点头道:

    ”文若说的不错。我听说这位隆公公是当年的茅人族长的公子,从卫侯所说的今天情况看隆公公小时候也是蛮横的很。“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没有吱声,他可不会蠢得告诉其他人他娘也是茅人后裔。

    桃逐兔听到仇孝直所说,笑道:

    “听完少爷所说,我怎么感觉隆公公这脾气和德王这么像?”

    仇孝直闻言抖着指头指着桃逐兔笑道:

    “三郎口无遮拦,说的如此随行,小心隆公公拿你进洗冤寺去。”

    桃逐兔笑道:

    “先生要是说鱼公公拿我我还信,至于隆公公,他掌着司礼监,有没把控台城卫,我又不怕他的耳朵在房顶偷听,取笑他不久取笑了。”

    桃逐兔说完众人又笑了起来。

    笑罢后兰子义说道:

    “经三哥这么已提醒,似乎德王和隆公公的性格还真的挺像。”

    仇文若道:

    “德王自幼由隆公公带大,到现在见到隆公公也还害怕,两人性格肯定有相似之处。”

    兰子义闻言笑道:

    “这样说来德王无德也是隆公公教育无方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笑。

    笑罢之后兰子义叹道:

    “可惜了张候,耿直的性子就不适合这种场合。”

    仇孝直纠正兰子义道:

    “卫侯,已经没有什么张候了。”

    兰子义闻言吃了一惊,转脸看了看仇孝直便又释然。张偃武今天的罪过这么多人之后,他所为的分爵铁定就没了。

    想到这里,兰子义叹了一声,然后他落寞的说道:

    “我与张公子在军中时间虽然不长,但他的性格才气却令我佩服。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就是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功劳全无,这世道啊!“

    同桌其他人静听兰子义感慨,没有插话。兰子义感叹一番后,想起一件事来,他道:

    “今天军机处里,鱼公公和隆公公两人联手唱和,驳得章鸣岳无处还嘴,内阁之中只有一个杜畿在替章鸣岳说话,等到杜畿被鱼公公压住章鸣岳便只能自己赤膊上阵。

    章鸣岳不是士林魁首,外朝第一人么?为什么没人站出来替他说话?难道他的势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仇文若闻言捋着胡子想了想,然后他反问兰子义道:

    “卫侯入京这么久,庙堂廷争也参与过好几回了,敢问卫侯,我大正朝廷倒是内廷与外廷哪边说了算呢?“

    兰子义想了想道:

    “都不算,皇上说了才算。“

    仇孝直闻言接过话道:

    “不错,皇上说的才算,内廷与外廷都不过是皇上君临天下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绝不能伤到操持工具的手,否则工具便要被抛弃。”

    兰子义想了想,问道:

    “孝直先生的意思是,章鸣岳在军机处里是在故意示弱?”

    仇孝直道:

    “有示弱的意思,但不止是示弱。”

    见兰子义有些似懂非懂,仇文若便解释说道:

    “说章鸣岳示弱,那是因为妖贼兵临城下时章鸣岳率领百官入宫逼皇上让太子出来监国已经露了锋芒,皇上要是心狠,在卫侯你们得胜归来后就该抄章鸣岳的家,但皇上没这么做,不仅没做还把和章鸣岳颇有往来的东军收做京军,这是有意放章鸣岳生路。章鸣岳那么聪明,深知进退有据之理,短期内自然不敢再跨前僭越,免得引起皇上不满。所以内阁之中他便自己上阵,没有找其他人。“

    仇孝直掰了一个果子吃下,然后道:

    “但若只看到章鸣岳示弱,便是抓了皮毛,未着根本。听卫侯刚才所言,今天内阁之中其他几位中堂应该没有发话,对吧?”

    兰子义闻言想了想,点头回应仇孝直。

    仇孝直笑道:

    “内阁几位中堂虽然排名有先后,但说到底都是我大正的首脑,日理万机,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到天下安危。结果他们几人居然就看着章鸣岳与两位公公你来我往,却无一人出来调停或提其他意见,这就不正常了。”

    桃逐兔听到这里插话道:

    “读书人不是一向都瞧不起宦官么,说不定他们懒得插话。”

    仇孝直笑道:

    “几位中堂瞧不起宦官可以和章鸣岳一起围攻两位公公,干嘛闭嘴呢?“

    兰子义闻言道:

    “先生的意思是.....”

    仇文若插话答道:

    “几位中堂是在替章鸣岳示弱。章鸣岳的势力已经一统外朝,几位中堂纵使有心,也没那力气与章鸣岳相抗。”

    兰子义听闻此言恍然大悟,他深吸一口气道:

    “如此说来式微的反倒是内廷了。”

    仇孝直闻言笑道:

    “卫侯可算明白了。”

    桃逐兔没有听明白几人的对话,他问道:

    “不是说章鸣岳被两位公公压着打么?不是说章鸣岳什么示弱么?怎么又成内廷式微了?”

    仇文若闻言笑着解释道:

    “内廷外廷同为皇上左右手,左右手的力量是被规划为同样大小的。现在外廷被章鸣岳拧成了一股绳,内廷则有两个头,一个隆公公,一个鱼公公,而这两个头还不和谐,这样一来内廷的力量就被分散,内外相比便是外强内弱。三郎你想,章鸣岳是自己想赤膊上阵所以才在内阁舌战两位公公,若章鸣岳不想亲自上,自可以像那天接风宴上一样,找人来就可以。反倒是两位公公,他们没人可派,只能自己上,而且他二人本身还有龌龊。“

    桃逐兔闻言挠了挠头发,抱怨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整天脑袋里面尽在盘算这些东西,我是想不明白。”

    众人听闻桃逐兔的抱怨呵呵笑了起来。倒是兰子义,在笑过之后叹道:

    “大而能事小,高而能居下,强而能示弱。章鸣岳此人不简单哪。”

    仇家父子听闻兰子义的话后互相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仇孝直问道:

    “从今天卫侯的话里不难听出卫侯对章鸣岳的赞美之词。难道卫侯真的觉得章鸣岳军机处里几句话是在向卫侯示好?”

第五百章 无心入眠(下)

    兰子义恭送鱼公公走远,自己也上了轿子。入轿时兰子义随口问一旁引路的太监道:

    “这边离东门台城卫衙门可不近,为何鱼公公自己走回去?”

    太监掀开轿帘送兰子义入座,闻言笑嘻嘻的答道:

    “回侯爷的话,宫内除皇上和后宫少数几个娘娘可以乘步辇外,其他人按理是只能走路的。卫侯您是痛脚,所以皇上专门准卫侯在伤好之前坐轿入宫。”

    兰子义闻言应付道:

    “多谢皇上厚恩。”

    然后便入轿闭上门帘,靠在椅子背上。今天发生的事情谈不上多,但却将兰子义的精神损耗一空。

    前后摇晃的轿子吱扭吱扭的送着兰子义一路走向宫外。兰子义并没有选择靠近王府的西门回去,而是让轿夫们将他送出东门,因为其他人还在那里等着。

    这一段行程让兰子义非常不舒服,他感到自己一个劲的犯恶心,很想吐出来。所以一出招贤门兰子义便让轿夫们停步,在下轿打点过一众人等后,兰子义自己步行过御桥。

    桃逐虎与桃逐鹿连同仇家父子就在桥对面等着兰子义,见兰子义过来四人赶忙上前问兰子义情况如何。

    兰子义现在心情乱做一团,身体还非常疲惫,他最想做的就是回家休息,所以应付了四人几句后兰子义便问马在哪里,他想先回家。

    四人自然看得出兰子义情绪低落,既然兰子义不愿多说,他们也不好追问。兰子义问马,桃逐虎便为兰子义牵来了马,而桃逐鹿则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兰子义见桃逐鹿跑开,疑惑的问道:

    “二哥这是去哪里?”

    桃逐虎不好意思的说道:

    “刚才少爷没出来时我们见到杜畿那厮灰头土脸的走出来,当时我们以为少爷你在宫里好好给了这厮一番教训,正好现在日近晌午,我就让三郎去这附近陆羽楼订了一桌好的,打算给少爷接风。这不少爷说要回去,我们就先回去吧。”

    兰子义闻言强行打起自己精神,他道:

    “三哥何时去的?杜畿先我出来好些功夫,有这么长时间饭菜都上来了。现在全国闹灾荒,随便推掉一桌酒席,岂不是白白浪费粮食。不要叫二哥跑动了,我们去吃上一顿,我今天就是把杜畿那厮好好收拾了一番,几位哥哥和先生为我接风没错!”

    兰子义一带头,其他人自然跟上,于是一行人高高兴兴的进了陆羽楼。桃逐兔在那里等候已久,见兰子义来赶紧将人引入包间,六个人就有说有笑的推杯换盏,胡吃海喝,席间兰子义把今天内阁当中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说了一番,尤其是杜畿被吓得胆颤的那一幕。

    不过大家都看出来兰子义笑脸之下的异样,兰子义可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不能掩饰自己的疲惫,他略显病态的面容大家都看在眼里。

    兰子义虽然饮酒,但一直都不多饮,今天兰子义喝的其实也不多,但他很快就醉了。醉酒的兰子义被桃逐虎他们扶上马背驮回王府。

    借着酒水的麻醉兰子义陷入了昏睡,昏睡中兰子义感觉自己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他看到了很多人却没法记住都看到了谁,他似乎说了许多话可究竟说了什么他也记不住。

    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最为烦人,但兰子义又没法醒过来。在想醒与醒不了之间摇摆许久之后,兰子义终于在梦中发力,让自己翻身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兰子义闻着满屋子的酒味,头痛难忍,他口干舌燥,起身便去找桌上的茶壶。这时守候在外间的仕女探头问道:

    “卫侯,要吃晚饭吗?”

    兰子义咕咚咕咚大口灌了好些水后,总算是不再口渴。听闻仕女问晚饭,兰子义转头去看窗外,果然,天色已经阴沉。

    中午兰子义本来不想吃东西,可是又吃了那么多,现在他只觉的撑得慌,全无吃饭的意思,于是他便让仕女不必准备晚饭,只需为他打开窗户,再拿些水来便可。

    仕女为兰子义备好东西之后兰子义便让女子退下,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等到仕女走后,兰子义取过茶杯茶壶,独自坐在书桌前,仰望着窗外的天空。

    梅雨时节,阴云低沉,天上出了逐渐黯淡退色的那点亮光外,再无他物可以关注。江南的风没有塞北的凛冽,江南的云没有塞北的雄伟,而江南的夜,则连星空的看不见。

    兰子义暗自苦笑一下,低下了头,离家之前他从未觉得家里有多好,当时他只觉得塞外的草原马匹和牛羊根本就是蛮夷膻腥,读书人不该去理会这些东西。可当兰子义入京见到真正的读书人之后,他却又非常想念家乡。

    兰子义的心情烦乱无比,可是说来说去他烦乱的也就只有一点,那就是章鸣岳。章鸣岳到底为何要替他说话暂且不论,兰子义现在最拿不定的是他到底该把章鸣岳放在什么位置,章鸣岳到底是敌是友?

    想着烦心的事情,兰子义不由自主的便开始长吁短叹。恰在此时桃逐兔进屋了,他并没有问兰子义为何叹气,而是说道:

    “少爷今天去军机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子义闻言笑道:

    “三哥,这话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

    接着兰子义便转身便问桃逐兔道:

    “天都黑了三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桃逐兔晃了晃手中的两个果盘笑道:

    “我听说少爷你不想吃晚饭,便给你端些水果来醒酒。“

    兰子义见状笑了笑,起身来到桌边与桃逐兔一并入座。兰子义再次问桃逐兔道:

    “三哥你刚才的话可不想你说出来的。“

    桃逐兔笑道:

    “不是我说的还是谁说的?少爷你就别装了,你今天在饭桌上的样子就不妙。“

    兰子义闻言没再说话,他抓了一个梅子塞进嘴里,那股酸劲让他精神了不少。

    桃逐兔见兰子义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追问道:

    “少爷,军机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兰子义叹了口气道:

    “章鸣岳替我说话了。“

    桃逐兔闻言干声“哈“了一下,哂笑道:

    “章鸣岳那个狗东西,谁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少爷干嘛为这种事情烦心?“

    兰子义闻言干笑一下,然后抓起一个梅子起身慢慢品味,他在屋中徘徊几步,然后问桃逐兔道:

    “三哥是这么想得?“

    桃逐兔没太注意兰子义情绪的微妙变化,他正忙着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塞果子,闻言他答道:

    “那还用说,章鸣岳那厮害少爷你不浅,还离间我们兄弟关系,这种东西还有什么多想的,他给少爷说好话肯定是又在想什么坏点子坑害少爷。“

    兰子义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仇孝直与仇文若两人引着一位公公进屋来。仇孝直说道:

    “卫侯,有公公来见。”

    兰子义闻言赶忙去进到外间迎接公公。

    那公公见兰子义出来,笑嘻嘻的说道:

    “侯爷,我是来替皇上宣口谕的。”

    听闻此言,屋中众人赶忙跪地叩首,那公公笑道:

    “皇上手敕,命我传话:隆公公乃我近臣,卫侯乃我爱将,你二人争吵着实令朕寒心。朕命你们二人和好如初,莫生猜疑。千万不可阳奉阴违,朕会不高兴的。

    皇上命我取了几件内廷的物件赏赐卫侯,隆公公自己还加了几件。卫侯收下吧。”

    说着门外又进来一个小公公,拎了一个锦盒进来送给兰子义。

    兰子义赶忙接过赏赐,叩首谢恩。起身后兰子义自然命桃逐兔取银子打点公公,这都不在话下。

    等到送走公公之后,兰子义自言自语到:

    “没想到隆公公会做到这一步。”

    仇文若闻言跨前一步进言道:

    “我与父亲也觉得事情蹊跷,所以专程引公公来卫侯这里。

    卫侯,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说来让我与父亲听听?“

第五百零二章 访客

    仇文若紧随其后一同问道:

    “卫侯难道以为章鸣岳会无缘无故送卫侯人情么?”

    兰子义闻言摸了摸下巴,过了一会后他才笑着说道:

    “两位先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搞得屋里气氛都紧张了。”

    仇文若答道:

    “我与父亲都是卫侯幕僚,为人谋岂能不尽忠?现在卫侯身处大正庙堂争斗的暴风眼,一步走错便会陷入险境。今天隆公公将卫侯召入司礼监就有敲打卫侯的意思,只是他用力过猛,与卫侯有了龌龊。以隆公公的地位和性格,居然今晚就抬皇上出来安抚卫侯,可见卫侯地位之重要。“

    仇孝直接着说道:

    “当前朝堂争论之点无外乎德王是否该带兵入城受殊荣。自从解宣明裕州行险葬送了自己之后,章鸣岳手下就没有人再在军中掺和。任章鸣岳和满朝大臣骂德王骂的如何凶,他们也没有可以直接利用的人证来证明德王确实坏了军中大事。军中小大各级军官都在鱼公公的掌握之中,没人会出来替德王作证。”

    兰子义闻言说道:

    “还有东军,东军不是鱼公公的人。”

    仇孝直闻言反问道:

    “既然东军不听鱼公公管教,那卫侯今日去军机处有没有见到原来的东军,现在的京军在场呢?戚荣勋有没有出来替章鸣岳说话?”

    兰子义被仇孝直问的哑然,仇孝直见兰子义不说话便接着说道:

    “德王有何不堪大家都在眼里看的清楚,在心里想的明白,要是讲实话德王被拖到菜市口砍头一百次都不为过,若是如此大家还有什么可争的?现在宫中府中吵成一片无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有胆子骂德王的没资格骂,有资格骂的没胆子说出来。其实这次剿贼论军功头笔应当记到张太尉身上,其次应当由卫侯与戚候平分,可能这么干吗?“

    仇文若接着劝说兰子义道:

    “卫侯,本次出征你从头打到尾,要是你站出来说德王坏了剿贼大事,那德王的罪便是板上钉钉,任两位公公怎么争都争不回来。正是因为卫侯在这场争论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章鸣岳才三番五次要把卫侯卷入内阁的争论中去。而今天章鸣岳替卫侯说话则是在骗卫侯的信任。章鸣岳能把卫侯再拉到他那边去岂不是就赢了?“

    坐在一边的桃逐兔半天插不上嘴,都快睡着,但听到仇文若说章鸣岳在骗兰子义,桃逐兔立马来了精神,他赶忙应道:

    “就是!少爷,你可千万别再被章鸣岳骗了。”

    兰子义听闻桃逐兔所言笑着从座上站起身来。从座上站起来走动本来是正常之举,但兰子义却感觉自己心底有一种扭在一起,纠缠不清的力量,这股力量被在场其他三人的言语所激发,最终驱使兰子义从座上跳了起来。兰子义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也知道,他是站起来回避三人。

    起身后兰子义又笑了几声,他在屋中踱步许久之后,对仇家父子说道:

    “有劳两位先生苦劝了。章鸣岳的为人我早已看透,他绝无可能再骗我,我不会上他的当,两位先生放心好了。”

    接着兰子义看了看窗外的天,然后转头对仇家父子与桃逐兔说道:

    “天色不早了,三哥和两位先生也都回去休息吧,我也需要休息休息醒醒酒。”

    桃逐兔早就听累了兰子义与仇家父子之见的对话,闻言便打着哈欠起身,出门回屋去了。

    仇家父子可不想桃逐兔那么单纯,他们看得出兰子义心中还在犹豫,但兰子义已经出言送客,仇家父子也没有理由继续带下去。于是父子两人便起身作揖,也出门去了。只是在临出门之前仇文若又不放心的回身来到兰子义面前,他语重心长的嘱咐兰子义道:

    “卫侯,敬仰归敬仰,出身归出身,章鸣岳绝非是卫侯同道中人,若对章鸣岳心存幻想,将来便会遭人算计。卫侯可要记得,你是军中出身,靠在鱼公公门下,这根,不能忘啊。“

    兰子义听完仇文若所言,笑着点头答道:

    “先生放心好了,子义已经清楚了。”

    仇文若听闻此言,盯着兰子义看了一小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作揖与他父亲一块出去。

    兰子义终于送走了所有人,等到几人走远后,他便重重的坐回躺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仇家父子不愧是能掐会算的能人智士,一眼就看穿了兰子义心中所想。

    只有一个人的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兰子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投入到周围的这份宁静之中,接着他就开始思考刚才与仇家父子的对话。仇家父子所说的这些情况兰子义何尝不清楚,只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又哪里来的心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呢?现在有心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兰子义自然看的出,仇家父子所分析的内容精准到位,这正是兰子义需要小心的。

    想明白了的兰子义睁开眼,他起身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品了一口之后自言自语道:

    “章鸣岳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拿几句话便向哄骗我,太瞧不起人了!”

    说罢兰子义走向书桌,掌灯翻开了书本。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兰子义以为事情可以暂告段落,但他刚坐到书桌前屋外便有侍女敲门道:

    “卫侯,有人求见。”

    兰子义闻言皱眉道:

    “天都黑了还有人求见?”

    然后兰子义想了想,隔着外间屋遥声吩咐侍女道:

    “转告来者,我已经睡了,不见客。”

    侍女闻言欠身领命,转身便要出去传话。

    兰子义听到侍女离开的步伐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叫停侍女,问道:

    “来的是谁?”

    那侍女被兰子义叫回屋外,闻言答道:

    “回卫侯,来人自称大理寺卿赵庭柱。”

    兰子义听到侍女所言大吃一惊,这不仅是因为大理寺卿乃当朝大员,位高权重,更是因为赵庭柱在之前御沟那件事情上曾经当众替兰子义开脱,这可是他的恩人。

    于是兰子义赶忙起身,埋怨侍女道:

    “既然是赵大人,你为何不早说。我兰子义有多大面子,怎么敢让三品京官吃闭门羹?快找人来为我换身衣服,你去请赵大人进来。奧,别忘了备些差点。”

    侍女领命下去,兰子义这边很快就换好了衣服。等到兰子义准备好后,赵庭柱也被侍女引入兰子义书房这边来。

    两人见面自然免不了互相行礼,一番客气之后兰子义便引赵庭柱入座。待两人品过茶后,兰子义开口问道:

    “子义不才,不只有什么事情居然可以惊动赵大人天黑前来商议。”

    赵庭柱闻言笑了笑,说道:

    “也没什么事情,只是过来和卫侯聊聊。”

    兰子义本来做好准备,虚心待客,没有多想其他什么事情。可赵庭柱的回答却像是当头棒喝把兰子义给打醒。兰家与赵庭柱并非旧交,兰子义入京也只是在那次治御沟之罪时见过一面,一点薄缘哪里够让人过来聊天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庭柱这么支吾一定有所隐瞒。

    兰子义暗地里抹了一把汗,要不是赵庭柱一时说漏嘴露了破绽让兰子义起疑心,今天这话谈下去可就危险了。

    兰子义想了想后露出一个微笑,他起身亲自为赵庭柱倒满水,然后笑道:

    “以赵大人的身份和我现在的情况,我猜赵大人是要和我聊德王的事情,对吧。”

第五百零三章 访客(中)

    赵庭柱听到兰子义的问话,自知被看穿,于是略显尴尬的低下头,脸上也有些红。

    赵庭柱的样子兰子义自然看在心里,但他没有说明。赵庭柱会露出这幅样子是因为他知廉耻,面子薄,考虑到当时赵庭柱在御沟之事上支持兰子义,这位赵大人还可以被认为非常具有正义感。

    这么一个正义感十足,知廉耻的官员处在京城一队老油条当中颇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想到这里兰子义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随着他不断深入实际的京城,那个在他心中的理想京城便离他越来越远。

    兰子义放下茶壶,静静地走回桌对面坐下。兰子义并没有穷追猛打去逼问赵庭柱,如果那样做实在是对不起赵庭柱当日替他说话的那份恩情。

    赵庭柱静静的坐在桌上想了好半天措辞,然后才道:

    “卫侯猜的不错,眼下朝廷大事唯有德王受勋这一件,只要我与卫侯聊就不得不谈这件事。”

    兰子义闻言道:

    “若是闲聊便不该谈国事,若谈国事便不是闲聊,赵大人既然是来找我谈国事,又何必遮掩呢?”

    赵庭柱道:

    “卫侯这话说得有失公允。闲聊便是想到哪里谈哪里,我与卫侯同在庙堂,想到朝廷之事乃是必然,所以聊到朝廷之事也就成了必然,又怎么能说谈国事不算闲聊呢?”

    兰子义笑道:

    “赵大人,公事就应当放在庙堂当中来谈,私底下讲的话,往小说叫做诽谤朝政,往大讲叫做私交朋党。正因为我与赵大人同在朝中,所以对朝廷的事情更要上心,切不可拿国家大事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可是市井小人所谓,并非君子士大夫应做。“

    赵庭柱听到兰子义说道“朋党“两字是低头”嘿“小一声,当今朝堂上早已党派林立,撤什么”私交朋党“的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但就算知道掩耳盗铃,也不能壮着胆子去吧这层纸给捅破,这是默契,更是规矩。

    等到兰子义说罢,赵庭柱又想了一会,他道:

    “好吧,就算闲聊不该聊国事,那也不代表不能聊国事。我今次来就是想与卫侯谈谈此事,卫侯可与我谈否?“

    兰子义干脆的答道:

    “不能。“

    赵庭柱被兰子义当面否决,面子上颇有点过不去,但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就此放弃谈话,反而自嘲道:

    “卫侯这话未免太过伤人。“

    兰子义本想回答,你问我答,有什么伤人的?但赵庭柱有恩于他,他狠不下心来说这么绝的话,而且赵庭柱话语里透露出来的诚实劲也令兰子义不忍下手。

    兰子义笑道:

    “确实有伤赵大人面在,但公事公办,私底下妄议国事就是不妥。我兰子义是塞北来的乡下孩子,不懂京城规矩,刚入京便被人说我御沟行马,差点夺了爵位。现在我胆子已经被吓小了,我怕隔墙有耳,今晚我与大人私聊,明早朝中便会知道今天我都说了什么话。“

    兰子义明说隔墙有耳,实际上暗地里则指的是赵庭柱有把他的话透露出去的可能。至于赵庭柱有没有听出兰子义的弦外之音,那就无从得知了。

    赵庭柱听过兰子义的话后又想了想,然后他抬高些许银两,坚定的说道:

    “卫侯,只要你不送客我便一定要与你谈这件事。“

    说完之后赵庭柱又觉得不妥,于是补充道:

    “即使卫侯送客我也不会走。“

    兰子义闻言失笑,他道:

    “这样说来赵大人无论如何都要与我谈这件事情了。“

    赵庭柱闻言对着兰子义点点头。

    兰子义听到这话长叹一声,他起身在屋中负手踱步,走了好一会后才转身问赵庭主道:

    “我不能与赵大人谈此事,为何赵大人一定坚持与我谈呢?“

    赵庭柱闻言答道:

    “卫侯不是不能与我谈,我等位处庙堂,谈国事乃是正常,只要不说出格的话便不怕其他人风言风语;其次,我不是要与卫侯谈,而是要与卫侯聊,谈是要谈出结果,以我与卫侯的身份地位能谈出个什么结果?我只是相与卫侯聊聊此事。“

    兰子义闻言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回桌前,他道:

    “若只是聊聊,那我没有兴趣聊,大人便不该再聊下去。岂有聊天一方不愿意,另外一方强聊的道理?“

    见赵庭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兰子义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他问道:

    “赵大人如此执着此事,莫不是受人指示?“

    赵庭柱听闻此言像是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面红耳赤,青筋暴露,他抬手稳了稳头顶纱巾,语气颇为严厉的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何出此言?我来找卫侯难道就是受人指示?“

    兰子义低垂视线摇摇头,然后道:

    “天色已晚,路上宵禁,虽然以大人的身份夜间行走应当不难,不过这时若没有急事,大人何必屈尊何必亲自登门来找子义?来到子义这里大人却又执意要‘闲聊’?这种怪事难免让子义联想大人背后到底是有何人在指示。“

    赵庭柱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得,他撅着嘴喘着气问兰子义道:

    “那么卫侯以为是谁来指示我呢?“

    兰子义淡淡的说出三个字:

    “章鸣岳。“

    赵庭柱闻言辩解道:

    “我若是受章鸣岳指示当时在刑部审问卫侯御沟行马事情的时候就不会出言为卫侯开脱了,何须等到现在再受他指示?“

    兰子义听闻此言抬头看向赵庭柱,他冷冷地道:

    “这么说来御沟那件事情就是章鸣岳故意陷害我了?“

    赵庭柱被兰子义问住,自知说漏了嘴,连忙收声不再说话。

    兰子义见状又长叹了一声,现在是个好时机,他完全可以追问赵庭柱,抓住此事不放,把章鸣岳当时干下的事情问个清楚。兰子义自然不会因为赵庭柱替他说过一句话就相信赵庭柱不受章鸣岳影响,但在御沟这件事情上,兰子义的确欠赵庭柱一个人情。兰子义可狠不下心来伤害自己的恩人。

    于是叹气过后兰子义便道:

    “赵大人有什么话就请说吧,子义在听。“

    赵庭柱听闻此言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兰子义,他可没打算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连珠炮一样的开口说道:

    “卫侯,皇上有意废储,可以德王这幅样子,将大正交予他手真的可以吗?去年底皇上新封德王,到现在只不过半年时间,德王恶性却已经传遍京城内外。“

    听到这里兰子义打断赵庭柱道:

    “传言只是传言,信不得。“

    赵庭柱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他道:

    “卫侯,我在大理寺,每日符合天下刑案,年初春耕籍田之时有一对喊冤的兄妹被德王强行霸占,死的不明不白,卫侯乃王府中人,岂能不知此事?“

    兰子义听到这话,放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幸好手在桌子底下放着,赵庭柱没有看见。

    兰子义闻言答道:

    “那对兄妹乃是在德王车前哭诉杜畿强行分田后失踪的。此事赵大人应该去问杜大人,而不是来王府胡搅蛮缠。“

    赵庭柱闻言道:

    “我与杜大人为同僚,共在京城,甚至杜大人平行能力。杜大人做京兆尹这几年来,京城路不拾遗,贵戚敛手,而且分田乃是朝廷推一条鞭造成的,罪不在杜大人,杜大人何必去做杀人灭口的勾当?我审过此案卷宗,德王嫌疑最大。“

    兰子义闻言冷冷的道:

    “赵大人,你过分了。“

第五百零四章 访客(下)

    赵庭柱眼见兰子义发怒,便停下了话语,屋内的仕女小厮早在赵庭柱进门时就被兰子义给打发的一干二净,现在屋中只有兰、赵二人,当两人都不再说话后,屋里就变得一片寂静。

    兰子义坐在桌前低头盯着桌上的茶水,他的身形有些佝偻,看上去有一种疲乏的神态。如果现在在兰子义对面的人是章鸣岳或者仇家父子,抑或是鱼、隆两位公公,现在一定可以看出,赵庭柱的话戳到了兰子义的痛处,兰子义这幅样子只说明赵庭柱提起的事情让他心中有愧。

    若赵庭柱能看出兰子义的破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但能看出兰子义破绽的人兰子义绝对会提起十二分戒备,绝不会轻易真情流露,更不会容他说这么多,说这么久。这是一个悖论,对兰子义而言他喜欢的和他相信的必然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可以说服兰子义却无法看穿兰子义。在兰子义低头思索的时候,赵庭柱也把头低下来。

    兰子义现在的心中充满了懊恼与无奈,德王与兰子义就是彻底反着来的两个人,在兰子义看来德王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若有可能兰子义绝对不会到这么个人旁边当幕僚,但现实却压得兰子义必须跪下来为德王擦屁股,每次擦都让兰子义的良心备受煎熬。

    虽然兰子义还是很信任赵庭柱的,但他可不会继续露出疲态来让赵庭柱看,兰子义必须刹住自己的思路,因为这条路是赵庭柱开出来的,继续这么思考下去兰子义只会跟着赵庭柱走。

    想到这里兰子义默默叹了一口气,明明赵庭柱的想法才是兰子义最愿意去用的思路,明明兰子义的愿望就是成为赵庭柱这样的骨鲠之臣,现在他却必须走到自己理想的反面去,这是何等的痛苦与无奈。

    兰子义抬起手想要揉太阳穴,但手到半路兰子义又改换为伸手端茶,呷了一口茶后兰子义说道:

    “赵大人,这里可是德王府,你这样诽谤德王可是很危险的。”

    赵庭柱闻言抬头,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德王府,我只知道这里是大正京师,是天子脚下,是首善之区!我身为大理寺卿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冤案发生,而这都是因为德王!德王暴虐如此却要被皇上立为太子,若真让德王即位大统,这大正天下会被糟蹋成什么模样?卫侯难道不去想吗?

    我虽然与卫侯私交不多,但我听闻卫侯乃饱读经史之士,身为圣人门生难道卫侯就忍心用天下安危,黎民性命去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吗?“

    兰子义作为德王府的人本不应该让赵庭柱把话说下去,但赵庭柱说得实在是正大光明,以至于兰子义没有勇气去开口打断他,兰子义就连抬头与赵庭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直到赵庭柱把话说完后许久,兰子义才开口说道:

    “德王年少,放纵也属正常,只要有良师益友辅佐,将来必能走上正道,赵大人多虑了。”

    兰子义说完话后便在心中苦笑,曾几何时这时隆公公拿来安慰兰子义的话,现在却被兰子义拿出来搪塞赵庭柱,这是何等讽刺。

    赵庭柱闻言先是一愣,很明显他并没有想到兰子义会这么说,不过很快他便找好措辞,只听他说道:

    “卫侯,太子仁孝,真乃守成之君。若太子即位,虽不能保大正建立丰功伟绩,但却传我大正千秋基业。德王无赖,不足以继承大统。”

    兰子义听到赵庭柱的话,真是要被赵庭柱耿直地笑出声来。赵庭柱明显没想好怎么反驳兰子义的话,他只是把后面的说辞拿出来硬上马。

    兰子义笑着问赵庭柱道:

    “赵大人不是只谈德王么?为何又把太子抬出来?”

    赵庭柱说道:

    “扯到德王必然要说废储的事,谈到废储的事情肯定要说太子。”

    兰子义道:

    “赵大人不是来与我聊天么?现在大人辞气如此激昂还能算是聊天吗?”

    赵庭柱闻言略微迟疑,然后干脆没管兰子义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道:

    “卫侯可曾见过太子?只要卫侯见上太子一面便会知道太子乃可谏之君,宽仁之主。”

    “够了!”

    兰子义低吼一声,再次从桌上起身。兰子义见过太子,虽然只有一面但太子给兰子义留下的深刻的影响。虽然太子资质也就中人而已,但就如赵庭柱所言,太子乃宽仁之主,比起德王来太子可要好了一万倍不止。

    兰子义不得不承认,赵庭柱这番说辞在一定程度说动了兰子义。

    起身后的兰子义走了几步,背对赵庭柱问道:

    “赵大人还说不受章鸣岳指示?你都已经是太子党了还说自己不是章鸣岳的人?”

    赵庭柱闻言正色道:

    “不错,章鸣岳是太子宾客出身,太子也的确依仗章鸣岳,但说有什么太子党便是卫侯误会了,真如卫侯所说有什么太子党的话,那朝中百官都是太子党!只要是个人,有良心,便会拥戴太子即位。“

    兰子义道:

    “赵大人!皇上春秋尚富,赵大人便一遍又一遍的提即位的事情,赵大人是想干什么?“

    赵庭柱道:

    “皇上染上风疾已二十年,今年更是口不能言,怎能说春秋尚富?明明是太子春秋有余,皇上却还是不肯传位太子,也不肯让太子监国,这是什么道理?“

    兰子义闻言没再说话,他知道以赵庭柱的耿直劲,他说这话就不怕兰子义给他扣谋反的帽子。

    兰子义深吸一口气,想了许久才说道:

    “赵大人说了这么多,我也全都听见了,只是你说了这么半天德王的好话,我却不知赵大人是何用意。“

    赵庭柱闻言说道:

    “我想请卫侯在朝中说出德王的恶行。“

    兰子义闻言失笑,他道:

    “赵大人要我卖主求荣?“

    赵庭柱道:

    “太子为我大正储君,太子才是主,德王有什么资格称主?“

    兰子义道:

    “赵大人,德王虽然顽劣,但绝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知赵大人所说的恶行是什么。“

    赵庭柱闻言道:

    “卫侯不愿提春耕之事也罢,那军中之事呢?若不是德王坑害,卫侯怎么会劳师远征这么久未能灭贼,还把妖贼放到京城脚下?“

    兰子义闻言不答,只是站在屋中背对赵庭柱,就那么站着。

    赵庭柱等了半天后问道:

    “卫侯莫不是怕鱼公公和隆公公。“

    兰子义闻言本想反驳赵庭柱用得这个“怕“字,但最后兰子义还是忍住,要真是反驳的话传出去可就给别有用心之人留下挑拨的空间了。

    赵庭柱见兰子义不说话,追问道:

    “兰子义堂堂将门之后,饱读经史,文武双全,难道就甘心做阉党?“

    “阉党“二字着实扎心,兰子义听后忍不住回头去看赵庭柱,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发怒,他转身对赵庭柱说道:

    “鱼公公与我兰家有旧,家父便承蒙公公照顾,我也多受公公关怀。赵大人瞧不起宦官我知道,但鱼公公对我兰子义而言乃是长辈,我与他绝对谈不上什么阉党不阉党。“

    赵庭柱闻言说道:

    “既然卫侯说与鱼公公乃是旧交,那我便不再多嘴。可卫侯与隆公公有何交情?何必要给隆公公卖命?我想请卫侯说得乃是德王的恶行,又不是鱼公公的恶行,卫侯何必顾忌?“

第五百零五章 偷听

    兰子义闻言哑然失笑,他道:

    “赵大人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若反身背叛德王,我跟谁都没法交代。内廷之臣,生死荣辱全赖皇室,我若出言说德王的不好,几位公公岂能落得好下场?而且章首辅早就把德王和鱼公公绑到了一起,我诬陷德王就是坑害鱼公公,怎能说德王与公公无关?”

    兰子义说话之际依旧站在屋中,赵庭柱把话说道这个份上已经有些力尽的感觉,他闻言之后再也坐不下去,起身走近兰子义,诚恳的说道:

    “卫侯,太子才是储君,太子才是大正的希望,为太子出力便是为大正效命,何来背叛一说?”

    兰子义闻言哼了一声道:

    “皇上还在呢,赵大人你这么说可是居心叵测。”

    赵庭柱又道:

    “卫侯,我只是要你说实话,你不用诬陷任何人。”

    兰子义道:

    “实话我已经说过,我一直当先锋在一线拼命,章大人所说的德王种种我并未听说。赵大人让我说我不知道的还敢说这不是让我诬陷他人?”

    兰子义一直背对赵庭柱而立,说完话后他略微撇过头用眼神余光扫了一眼赵庭柱。此时赵庭柱正低下头,他的目光涣散,四处游走,眼睛快速眨动,明显在焦虑。

    不过赵庭柱并未犹豫太久,他舔了几下嘴唇后便又靠近兰子义一步,而后说道:

    “卫侯,我听人说德王真正依靠的乃是隆公公,而且颇有人言德王每次见到隆公公都有畏之如虎。姑且不论身为王爷畏惧内臣一事,只说德王有隆公公辅佐一事,有隆公公在,鱼公公究竟怎么在德王手下讨生活?”

    兰子义闻言掉头盯着赵庭柱,他道:

    “赵大人听谁说的这些事情?”

    赵庭柱这时已经抬起头来,他毫不相让的盯着兰子义的眼睛,轻声说道:

    “听人说的。”

    然后赵庭柱又补充了一句

    “德王恶贯满盈,其放浪形骸之模样早已传遍京城闾巷,我听说一些风言风语并不奇怪。”

    兰子义听闻此言面露微笑,赵庭柱这番解释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赵庭柱所分析的隆、鱼两位公公和德王之事明显不是他的口吻,兰子义几乎可以断定赵庭柱背后必然受人指示,而那个人很有可能便是章鸣岳。

    只是御沟之事赵庭柱当众为兰子义说话,这就是在与章鸣岳唱反调,而现在赵庭柱却又受章鸣岳指示,此事甚是蹊跷。不过现在兰子义没有时间去仔细推敲,他还得处理眼下赵庭柱的事情。兰子义说道:

    “空穴决不来风,谣言四起乃是有人故以传播,赵大人堂堂君子,理应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但大人轻易听信谣言就有失水准了。”

    赵庭柱闻言开口想要反驳,兰子义却转身抬手止住赵庭柱,他道:

    “赵大人,天色已晚,我也需要休息,大人请回吧。”

    然后不等赵庭柱开口便大声对屋外说道:

    “来人!送客!”

    赵庭柱见兰子义这样,知道今天没法继续谈下去,于是他便略微抱拳识相的转身就走。只是此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兰子义说完话本来觉得屋外应当是仕女应声,没想到却突然想起了仇孝直的声音,只听仇孝直说道:

    “赵大人,这边请。”

    兰子义听到仇孝直的声音大吃一惊,一来因为兰子义并未召仇孝直前来,此时仇文若出声太过突然;二来因为刚才与赵庭柱的对话过于敏感,兰子义一直都分出一份心思注意屋外,结果仇孝直什么时候出现兰子义都不知道,这还了得。

    赵庭柱听闻仇孝直的声音并没有多大反应,他还以为这是兰子义的安排,如果此时他回头看一眼兰子义便会发现兰子义的表情有多么惊讶。

    仇孝直拎着灯笼走到里屋门前迎候赵庭柱,他略微对兰子义点点头后,仇孝直便在前为赵庭柱引路,他道:

    “赵大人,天黑路滑,还容小人为大人引路。”

    赵庭柱闻言一边走一边客气道:

    “仇学究能为卫侯幕僚,怎还敢称为小人?学究客气了。”

    说着就与仇孝直一并出门。

    兰子义目送着两人离开,直到屋外灯火远去他才反应过来。接着兰子义坐回桌前,拿了块点心送入肚中。平时一口就能吞下的点心,这次兰子义吃了许久,他细嚼慢咽,仔细思考刚才仇孝直偷听的事情,然后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吃完点心后不一会兰子义便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等到灯笼暗下,脚步进屋之后,兰子义故作恼怒的问道:

    “孝直先生,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事。”

    仇孝直闻言作揖道歉道:

    “仇某未得卫侯许可便做凿壁之臣,无礼甚矣!请卫侯责罚。”

    兰子义闻言再也绷不住脸,他笑着伸手作出请的姿势,对仇孝直说道:

    “孝直先生请入座吧,我们慢慢说。”

    经过刚才兰子义与赵庭柱的一番对话,屋内的灯油蜡烛都已经损耗不少,被兰子义勒令退下的侍女们现在正好跟着仇孝直一起进屋,为灯台添油,为蜡烛剪芯。

    兰子义再请仇孝直入座后便不再说话,一主一从就这么隔桌对坐,默然无言。不过仇孝直并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他神情很是恬淡。

    等到侍女们忙完走人之后,兰子义笑问仇孝直道:

    “先生何时到门外的。”

    仇孝直道:

    “我听说赵庭柱前来拜访,便一路赶来,到门外时赵庭柱已经在说德王的事情。

    兰子义问道:

    “文若先生为何没来?”

    仇孝直道:

    “吾儿不愿做入幕之宾。”

    兰子义闻言大笑,他道:

    “这么说来先生从一开始就抱定了偷听之心。先生既来,为何不进屋?“

    仇孝直笑道:

    “有时候偷听才能听到更多的东西。我若进屋赵庭柱岂能像今晚这样一吐为快?“

    兰子义闻言再次发笑,他道:

    “文若先生就是看出这一点,又不想做小人所以才没来?“

    仇孝直笑道:

    “小人我自为之,卫侯想罚罚我便是。“

    兰子义道:

    “文若先生虽为令郎,可是一点也不像你啊。“

    仇孝直道:

    “我有两儿,唯长子文若明敏聪慧,可堪重任。只是他脑袋僵,不懂变通,说白了圣人书读死了。“

    兰子义道:

    “我看先生才是把圣人书读的太活。”

    仇孝直没管兰子义这句,他直接切入正题道:

    “赵庭柱为人忠肯,他来当说客可不称职。”

    兰子义叹了一口气道:

    “他做说客的确不称职,可唯其如此他的话我才能听进去。”

    仇孝直闻言盯着兰子义看了一小会,然后他问兰子义道:

    “卫侯以为赵庭柱说得话如何?”

    兰子义道:

    “句句属实。”

    仇孝直又问:

    “那么卫侯以为赵庭柱为何要来说这些实话。”

    兰子义这次说话前思考了一会,然后反问道:

    “是章鸣岳要他来说?”

    仇孝直闻言道:

    “既然卫侯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兰子义道:

    “可是赵大人之前在御沟的事情上为我说过话,他当时都没有随章鸣岳一起来围攻我,这次又何必听人指使?”

    仇孝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赵庭柱执掌大理寺后我大正号称再无冤案,天牢里关着的犯人没有一个喊冤的。前次他为卫侯说话乃是性情使然,今次他受章鸣岳指使乃是被逼无奈,这不矛盾。”

第五百零六章 半信半疑

    兰子义闻言叹了口气,陷入沉默,而仇孝直见兰子义叹气便问道:

    “卫侯,你信赵庭柱所说之言?”

    兰子义闻言沉吟许久,然后点点头,他道:

    “我见过太子,大正天下交给太子就安稳了。”

    仇孝直闻言摇头叹气道:

    “卫侯若是这么想,那章鸣岳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兰子义闻言赶忙摆手说道:

    “我虽然这么想,但我绝不会蠢得去说德王坏话。”

    仇文若叹气道:

    “章鸣岳岂不知直接让卫侯出卖德王,卫侯铁定不干?章鸣岳料到这一点,所以才让赵庭柱。”

    兰子义闻言问道:

    “我没听懂孝直先生的意思。”

    仇孝直道:

    “卫侯太小看人心了。卫侯以为赵庭柱的话不起眼,可那其实是一颗种子,一念萌于心,万念须臾成,卫侯只要信了赵庭柱的话,很快便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况且卫侯一直便与德王不合,卫侯的决心也坚定不到哪里去。”

    兰子义道:

    “可是赵庭柱说得都是实话。”

    仇孝直道:

    “赵庭柱说的是实话不假,可他并没有告诉卫侯德王之事牵扯的是内廷外庭,皇上太子之争,他并没有告诉卫侯太子那里根本没有卫侯的位置,他也没有告诉卫侯假如卫侯背叛德王,朝中便无人再护持卫侯,而章鸣岳则极有可能借机落井下石。卫侯,北镇乃是藩镇,藩镇对朝廷乃是威胁,无论对哪一派都是,如果卫侯不再辅佐德王,那对皇上而言卫侯乃至北镇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到时候北镇的下场不会比东镇好到哪里,有可能会更惨。”

    兰子义听闻此言低头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仇孝直见兰子义这番模样,又说道:

    “卫侯,用假话骗人乃是无赖匹夫所为,下三滥的招数上不得台面。用真话骗人才是杀招,人信了真话才会被骗。”

    兰子义闻言深吸一口气,抬头仰天叹道:

    “孝直先生莫要再说,子义明白了。”

    仇孝直闻言盯着兰子义仔细看了看,接着砸了下舌,不置可否。仇孝直看出了端倪,但他现在不能再多说,他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规劝兰子义。仇孝直心里清楚,兰子义还是年轻,他读的圣人书让他的理想太过飘渺,兰子义还没能把理想与现实对接起来,说简单点,兰子义还没有成人。

    兰子义叹完气后问道:

    “孝直先生,隆、鱼两位公公的矛盾如何是好?”

    仇孝直闻言道:

    “隆、鱼两位公公的矛盾只不过是皇上面前争荣辱,而章鸣岳则会威胁到德王的地位和内廷安危。卫侯请想,若真是章鸣岳辅佐着太子即位,可还有内廷两位公公容身的地方?”

    兰子义闻言沉默,低头不语。而仇孝直则看出兰子义心中的动摇,他又开口劝说兰子义道:

    “卫侯,两位公公的矛盾只是抢食不均的矛盾,而公公与章鸣岳的矛盾则是有没有饭吃甚至于有没有命活的矛盾。若外朝一片散沙,没有章鸣岳或其他人出来一统全局,卫侯自然应该想法帮鱼公公削掉隆公公,可现在外有强敌,两位公公的那点矛盾只是小问题,只要鱼公公没有找到其他靠山,在德王的事情上他和隆公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兰子义闻言又叹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今晚连续的两场对话极耗心力,兰子义已经身心俱疲。

    仇孝直见兰子义露出疲态,识相的作揖告辞,只是在起身之时他又嘱咐兰子义道:

    “卫侯切要记得,自己乃是鱼公公的人,千万不可一时冲动犯糊涂。”

    兰子义闻言笑道:

    “我记得,我是阉党。”

    接着就起身送仇孝直出门。仇孝直听闻兰子义说出“阉党“二字,知道赵庭柱的一番话已经激起了兰子义心中的虚荣,但仇孝直又不适合再多说,只得拱手行礼,然后拎起灯笼回屋去了。

    兰子义送走了仇孝直后便招来仕女伺候,简单洗漱过后兰子义也躺到了床上。今晚的对话足以醒酒,现在兰子义不仅没了之前宿醉的感觉,还被倦意袭扰,上床之后很快便进入梦乡。

    一夜无事,只是多梦。

    次日一大早,兰子义便自个醒来。饱睡一夜后兰子义精神很是不错。

    外间伺候着的仕女仆役们便在兰子义起身后自然赶紧端着洗漱器具进屋伺候兰子义沐浴更衣。李敏纯派来的仆役已经伺候兰子义好些时间了,这些仆役们训练有素又恭敬有礼的模样给兰子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并未因为兰子义非自家之主便有丝毫怠慢。

    兰子义刚刚洗浴吧正在漱口晾头发,此时门外传来了桃逐虎的敲门声音。

    桃逐虎道:

    “少爷,宫里来人请你。“

    兰子义闻言看了看窗外的太阳,自言自语道:

    “若是上朝,现在去已经太迟;若是进内阁问话……公公和大人们是不是太心急?“

    接着兰子义对门外招呼道:

    “大哥进来吧,何必这么见外。“

    桃逐虎听闻此言便与桃逐鹿推门而入,见到兰子义刚洗过澡,桃逐虎便问道:

    “少爷你不怕伤口沾了水?“

    兰子义此时已经起身,开始盘发做髻,一旁的帮兰子义晾头发的仕女还一边拉着一边慢慢收,想要让兰子义把头发晾得更干些,不过被兰子义止住了。

    兰子义盘好头发后对桃逐虎笑道:

    “我这点伤口大哥你还不知道?再说我一回京就洗澡,当时都不怕现在还怕?“

    桃逐虎与桃逐鹿进屋后便结果仕女们手中的衣物,亲自替兰子义更衣。兰子义不见桃逐兔的踪影,问道:

    “三哥在哪?“

    桃逐虎道:

    “三郎昨天喝了酒,今天伤口就不舒服,他还在床上躺着呢。“

    兰子义闻言一惊,开口就想问桃逐兔的伤势,但一转念兰子义便笑了,然后他改口问桃逐虎道:

    “大哥、二哥,你们今天还要伴我入宫?“

    桃逐虎闻言有些莫名其妙,他道:

    “我与二弟不伴少爷谁去伴?“

    兰子义闻言又笑了笑,他已经算准桃逐兔为何卧床不起。不过兰子义并不打算坏掉自己三哥的好事,他对桃逐虎说道:

    “三哥伤还重,就好好留在屋里休息,有大哥、二哥陪我足矣。“

    桃逐鹿为人更加细致,他从兰子义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微妙。桃逐鹿问道:

    “少爷,你和三郎关系最为要好,怎么听到三郎伤病复发后一点担心的样子也没有?“

    兰子义一听这话知道桃逐鹿看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不过兰子义也是聪明人,闻言只是淡淡的说:

    “来人传我入宫,今天便又是一场唇枪舌战,我心思全在宫里,真没心力去想三哥。二哥见谅。“

    兰子义说罢后桃逐鹿脸上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不过桃逐鹿并没有往深处去想,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接着兰子义吩咐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两位哥哥先去门外等我吧,我还得在收拾收拾。“

    两兄弟闻言拱手抱拳,先行一步。

    兰子义见两人走后赶忙拉住这几天伺候他的一个小厮,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道:

    “送去给我三哥,快!“

    那小厮也是伶俐,接了银票没多问便埋头出门。兰子义则最后整理一遍衣冠,迈步出门去。

    等到兰子义来到府外,见到押轿而来的太监。那太监见到兰子义后便作揖道:

    “侯爷,隆公公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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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324/ 第一时间欣赏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作者:白袍将所写的《台城遗梦》为转载作品,台城遗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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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遗梦介绍: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白居易
大正朝廷已经击败了四方所有外部敌对势力,看似天下太平,事实上王朝内部已经危机重重,地方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差距加大,士绅优待又让富人几乎不承担税收,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民变的危险。
朝廷对此也并非视若无睹,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章鸣岳就力图推行新税法,对大正朝廷进行改革,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居内宫的皇上最关心的居然是用幼子替换太子,废立储君,从太子陪臣起家的章鸣岳自然不同意,宫中府中也因此对立起来。
我们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将门之后,但他并不想继承武职;他的出身与家庭有诸多秘密,但他并未全然知晓;他有着单纯而又天真的理想,却又从骨子里带着一股敏锐和狡猾,他想要靠书生意气救济天下,可现实却让他走上了一条与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京城,这里的高台到底是他成功的奠基石还是他迷梦的开始,让我们一起揭开这番篇章。台城遗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城遗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台城遗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