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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袍将     台城遗梦txt下载     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七章 怀璧其罪

    兰子义听闻来的是隆公公的人便问道:

    “不是军机处召我吗?怎么又是隆公公叫我?”

    那太监笑道:

    “军机处召卫侯那是在后,现在时候尚早,公公请我召卫侯去吃顿早饭。”

    兰子义闻言略微想了想,笑着对太监说道:

    “有劳公公了。”

    说着兰子义便迈步入轿,桃逐虎与桃逐鹿两人则上马紧随其后。

    轿子抬着兰子义沿着街道走向祛邪门,临过御沟之前兰子义吩桃家兄弟去招贤门外等候,因为军机处更接近东边,兰子义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军机处走一遭,事了之后兰子义必定从招贤门出。

    桃家兄弟得了兰子义的命令,便在御沟外勒马掉头往招贤门那边去,而兰子义则被轿子抬入宫中。晃悠了好些时候总算到了地方,兰子义下轿一看却是昨天来过的司礼监。

    见到兰子义下轿,侯在门口的几个太监赶紧上前迎接兰子义,兰子义自然拿出袖中备下的银两,将这些接风的公公们挨个赏赐一边,拿了银子的公公们自然感恩戴德,这也是兰子义行事的惯例。

    进入后堂之后兰子义发现隆公公已经备好一桌什锦迎候兰子义,而见到兰子义的隆公公也是满面春风,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昨日发火的余怒。

    隆公公见兰子义进屋,抬手招呼兰子义道:

    “卫侯请坐。”

    兰子义先是拱手行礼,然后入座。坐下之后兰子义瞧着满桌珍馐,并没有立即动筷子。隆公公见状问道:

    “怎么了卫侯?东西不和你口味?”

    兰子义笑道:

    “不瞒公公,子义从来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早餐,这些菜品子义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隆公公闻言大笑道:

    “卫侯啊卫侯,你也太会哭穷,你爹乃北镇统帅,家中不说富豪,也是富足有余,怎么连些早点都没有见过,怕是卫侯不喜欢这南方点心,转好北方口味吧。”

    兰子义笑道:

    “公公你不了解情况。我爹生活一向俭朴,吃穿用度只求饱腹蔽体,从不要求奢侈精细,府中上下也被我爹带得不敢奢靡。”

    隆公公闻言抹着下巴做捋胡子状,接过一抹发现自己没胡子,于是尴尬的转为摸下巴。隆公公略微思索,然后点点头。兰千阵生活的确节俭,落雁关中人全都知道,想必京城也得到不少这方面的消息,所以隆公公并没有怀疑兰子义的话。不过隆公公并没有放弃这个调侃兰子义的机会,他接着说道:

    “卫侯你官宦出身,难道能受得了这份罪?”

    兰子义笑道:

    “公公说笑了。虽然府中管我的人不多,我想干什么也没有太大阻力,但未入京前子义只知读书功名,吃喝玩乐这些我从来没有上心。入京之后才发现,美女佳肴,锦衣绣袍才是这京华烟云,葱岸风流的精髓。我以前读书还是读的太呆了。”

    隆公公闻言摆手说道:

    “卫侯不要效慕京城里面这些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他们每一个能成器。你这样很好。”

    兰子义听闻此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同时点头表示谢意。兰子义借着隆公公摆手的功夫缳首观察一边屋里,昨天被隆公公摔成渣的瓷器,今天全都已经换成了新的,若没有见过昨天这屋里的模样,今天来肯定不会相信昨天这屋里发生了什么。

    看过花瓶后兰子义转过脸,看到隆公公正微笑的看着他,奇怪,今天的兰子义居然没有头疼。

    隆公公看了一样刚才引起兰子义注意的花瓶,说道:

    “卫侯喜欢那器件?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兰子义笑道:

    “宫里的东西都是皇家私屋,子义不敢随意拿取。”

    隆公公道:

    “卫侯为国为民,操劳太多。送个花瓶算什么?卫侯损耗的银两不知能买多少个花瓶。”

    兰子义闻言扬起眉梢投出一道目光,不过隆公公早有准备,他当即笑吟吟的迎上兰子义的目光,指着满桌什锦道:

    “卫侯请吧,再坐下去饭就凉了。”

    兰子义当下赶忙报给隆公公一个灿烂的微笑,接着便与隆公公一道举箸用餐。不过兰子义已经知道今天隆公公请他来的目的,隆公公说得这么明显,兰子义也不用再猜。

    在隆公公说完之后两人默默用餐许久,兰子义并不愿意主动去讨论隆公公引出的话题,他在等隆公公开口。

    不过隆公公也并不着急,桌上餐点吃掉一半都不见隆公公有动静。

    到这个时候兰子义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他抬头想要观察隆公公的表情,没想到却再次与隆公公笑吟吟的目光撞个正着。

    隆公公见兰子义抬起头来,终于开口问道:

    “我听说前些日子有军户前去王府堵门,要求见卫侯。”

    兰子义笑着点头道:

    “正是,军户们家中丁壮战死却拿不到抚恤的银子,最近又要被新入营的东军挤出营房,生活没了着落,所以才来我这里求银子。”

    隆公公闻言点头道:

    “卫侯仁义!朝廷处置不当留下的烂摊子,卫侯自己一个人接了,不仅接了下来还拿自家私银出来赏赐百姓,真是仁义啊!大正若全是卫侯这样的栋梁之才,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兰子义闻言只是笑着拱手谦让,没接半句话。

    隆公公感慨一番之后又道:

    “前几天卫侯没来内阁旁听之前,我便按照皇上的意思与几位中堂商议过此事,营房那边已经不再赶人了,都是为国捐躯的忠烈,怎么能让他们的家属无瓦御寒?”

    兰子义闻言赶忙起身跪地叩头道:

    “臣兰子义,谨代诸多军户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隆公公见状赶忙起身扶兰子义重新入座,然后隆公公道:

    “子义这是干什么,你替朝廷出了这么大的力,皇上还想谢你呢,怎么你却先跪下了。”

    兰子义道:

    “都是子义份内之事,怎么敢劳皇上感谢?这些军户们的家中丁壮许多都是因为我的命令才丢掉性命的。他们家里少了一条命,而我只是赔些银子,我心里甚是愧疚!”

    隆公公闻言又点了点头,不过这一次他可不止是点头,在他的眼中还闪过一丝凌厉。接着隆公公话锋一转道:

    “卫侯,说起你赏赐军户这件事情来,朝中大臣可是非常的不满。”

    兰子义闻言故作糊涂道:

    “我也听说此事,据说工部的申大人一口咬定我拿私财出来赏赐百姓便是意图谋反,这罪名就莫须有了。以私财犒军古已有之,我拿银子出来为军户们发抚恤有什么错?再说我兰子义孤身一人在京城,拿什么造反?”

    隆公公闻言连忙安慰兰子义道:

    “子义莫要动怒,你说的有理,我也是这么觉着的。只是朝中的那些读书人嘛,你也晓得,听风就是雨,容易小题大做。”

    兰子义闻言叹道:

    “唉,我也习惯了,刚入京时不久搞出来个什么御沟行马的事情么?我不也硬挨了过来。”

    隆公公道:

    “不错。子义啊,我知道你苦,知道你在京城遭人排挤,德王也对你甚是无礼。不过子义你行事正道,皇上都看在心里,不要着急,你只要安心辅佐德王,将来少不了你的前程似锦。“

    兰子义闻言拱手作揖,没有答话。

    隆公公见兰子义不说话,开口问道:

    “只是卫侯,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的银两,又是在王府发生,德王就没有调度此事?“

第五百零八章 怀璧其罪(下)

    兰子义闻言略微颔首,答道:

    “公公,德王的性情公公你更了解。别说去调度了,就是让他动脑子去想此事他也没这个胆。”

    兰子义这话说的生硬,鱼公公闻言却只是笑笑,他道:

    “卫侯,是我陪着德王长大,我的确比卫侯更了解德王。正是因为了解德王,所以我才觉得卫侯拿私财犒军这件事情有王爷的调度在其中。”

    兰子义心中暗笑,隆公公你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金粉你也敢往德王脸上敷?不觉得脸上发烫吗?不过兰子义还是客气的答道:

    “公公此言差矣。自从回京之后王爷每日早出晚归,说是去周博士家里求学,但实际上去干什么恐怕只有天知道。结果那日军户堵门来得早,德王没来的及出去,便被吓得躲在楼里不肯出来,还是吴幽思前来把我拱到前面去招呼外面军户。德王本就看我不爽,平日里就不理睬我,之前未有安排,临阵他又退缩,怎么他就能调度此事呢?”

    兰子义这话说的直接,隆公公听着很是不爽。虽然隆公公脸上没作色出来,但他的气息已经变得粗重,听之颇有不屑之音。

    兰子义知道隆公公是在冷哼,所以话说完后兰子义便停下筷子低头浅笑,静等隆公公发落。

    隆公公看着兰子义,想了一会,再次开口道:

    “卫侯,害怕乃是人之天性,突然有那么多人堵在门前,德王一时被人夺气也属正常,但这并不是说德王就是铁石心肠,不关心民间疾苦,不懂世态人情。“

    兰子义笑道:

    “公公,德王专门在院里砌了一堵墙把我封起来,他若有可能恨不得杀了我,怎么可能提前跟我安排事情?”

    隆公公道:

    “安排是有很多种方式的,卫侯你不也说吴幽思前去给你传话吗?说不定那是就说了。

    子义,你再仔细想想,德王当时是怎么调度这件事情的?“

    隆公公这话一出口,兰子义便在心中骂娘,话说到这份上简直是明着强迫兰子义让功,真是不要脸。

    兰子义笑道:

    “那天吴幽思只是让我去门外处理军户的事情,在没有多说其他任何事,也没有安排什么德王的吩咐。”

    隆公公的耐心此时应当是被兰子义消磨的差不多了,兰子义又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头痛感,不过痛感没有往日里见到隆公公时那么剧烈。

    隆公公还是可以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子义,章鸣岳和外朝支持他的人都打算拿你这私自赏银这件事出来当借口。你这么干的确是给了京城军户一个非常大的人情,可是这份人情是烫手山芋,你拿着不合适。你只需要动动舌头,把这份功让给德王自己便没有被人攻击的借口了,何必非要把这烫手的山芋揽在自己怀里呢?”

    兰子义心想当日在王府前赏银子的时候仇家父子就已经极言进谏,要让兰子义把功劳让给德王。若是当日兰子义听了仇家父子的建议,把功劳让出去,那便是护主心切,救驾有功,怎么说都好听。现在隆公公在这里威逼利诱,要是这时候松口岂不是让人觉得他兰子义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被人来硬的才肯吐出红利来?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面子可不能轻易丢。更何况兰子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德王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

    于是兰子义答道:

    “公公,我兰子义世代忠良,历来都以赤心见朝廷。朝廷之中如有流言蜚语便随他去吧,我兰子义君子坦荡荡,不怕小人恶语中伤。那申忠本就是一小人,妖贼渡江之时,在朝中主战的是他,暗自给妖贼送效忠信的也是他。就这德行,谁人会去信他的话。”

    隆公公耐着性子听兰子义把话说完,兰子义发现隆公公对申忠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隆公公只是盼着兰子义快些把话说完。

    等到兰子义说罢后隆公公立即开口说道:

    “卫侯你家世代忠良皇上懂,皇上也都记在心里,正是因为你忠心耿耿,所以皇上才选你辅佐德王。“

    见兰子义部位所动,隆公公进一步说道:

    “卫侯,皇上疼爱德王人尽皆知,但德王根基太浅,人心不附,皇上得给德王一个立功的机会。”

    兰子义听闻隆公公此句心中甚是愤懑,就因为要给德王立功的机会所以就要牺牲掉大正腹地沿江数道之地?那死去的无数百姓和将士就是为了给德王加一份功?

    心有怒火,言语自有表现,不过兰子义也吃过几回钉子,知道事情轻重,这一次他说话便没有那么激动,他道:

    “公公,德王之前干下的种种事迹实在不堪自称有功,德不匹位,必有灾殃,皇上如果真为德王着想就不该再把德王抬到如此高位,这是在拿火烤德王。”

    隆公公闻言脸上终于绷不住,他冷声说道:

    “皇家事情还轮不到卫侯插嘴。”

    兰子义闻言拱手道:

    “子义身为德王幕僚自然要为德王尽忠。忠言逆耳,听上去自然不好听。”

    隆公公冷哼一声道:

    “卫侯你说的可真好听。“

    接着隆公公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我知道你和德王有矛盾,你们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德王欺负你欺负到头上我知道,今后我代皇上好好说教他一番,定不会再让他放肆。再说卫侯你在军中不还当中踹过他吗?你以侯爵身份殴打王爷这事我也帮你压下来了不是?那天我去你府上摆放我也当面替你呵斥了德王对吧?卫侯要是不愿卖人情给德王,卖个人情给我可好?只当是帮我一个忙。“

    应当说隆公公这番话说的是非常诚恳的,有那么几个时刻兰子义都已经被隆公公说服了。只是现在在让功,还是在隆公公已经低三下四哀求的情况下,这时让出去难道不怕今后遭隆公公秋后算账?

    兰子义一时没有想好主意,低头陷入沉思,而隆公公则等不及的追加话语道:

    “子义,你是德王伴读,是幕僚,孰轻孰重你清楚。现在朝中争得是什么?不就是德王的面子么?子义你干出来的这件事情就是一张天大的面子,只要你肯给德王,我在军机处和章鸣岳争就有话说。”

    见兰子义还是不开口,隆公公说道:

    “卫侯,如今朝廷缺钱,内务府也好不到哪里去,正是因为缺银子,所以才让军虎门没有抚恤拿。但你这事乃是忠义之举,皇上不会亏待你的。皇上已经跟我说过,你这银子不会让你白出,你花了五十万内务府愿意出一百万还给你。”

    兰子义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隆公公这意思是兰子义在这里做了半天是在坐地要价,嫌钱少?

    当即兰子义便说道:

    “公公,我家里不差那点钱。”

    隆公公道:

    “卫侯家里不差钱,难道就差那点名声?谁人不知北镇兰千阵卫国戍边,抵御喏喏,功高震主?”

    隆公公故意说出功高震主这句话就是在给兰子义敲警钟,告诉他他家功名已经盈满,不可再加。可兰子义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连罚酒都不愿意吃,不愿意前后不一折面子,又怎么可能咽下别人的威胁?

    隆公公这话要是兰子义自己人,比如仇家父子来讲兰子义还可能听进去,从隆公公嘴里吐出来,兰子义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他抬起头来,看着论功道:

    “公公,公道自在人心,我兰家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德王与此事无关,我怎么能把他拉进来?”

    隆公公闻言眉头皱了起来,他盯着兰子义问道:

    “卫侯是不愿帮我这个忙了?”

    兰子义看着隆公公没有答话。

    正在气氛尴尬之时,门外来了一个台城卫那边的太监传话道:

    “隆公公,卫侯,军机处那边着奴来请两位过去议事呢。”

第五百零九章 互相掣肘

    虽然来传话的是台城卫那边的人,按道理不用惧怕隆公公,但眼看着屋中隆公公和兰子义僵持不下,来的这人也不由紧气收声,躲在门口不敢再言。

    在这人进来之前兰子义就已经快要和隆公公谈崩,这突如其来的打搅对兰子义来讲究竟是福是祸还不好说。

    隆公公一直盯着兰子义再看,兰子义也盯着隆公公,两人默默的相持了一会之后,兰子义开口问道:

    “公公,军机处那边请我们过去,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隆公公闻言耸了一下肩膀活动筋骨,他没有开口回答兰子义就直接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兰子义见状笑了笑,随后也起身跟着隆公公一道出门去。

    门口那个来传话的太监知道今天这两位大爷的心情都不好,赶紧闭嘴悄声在前面引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于是乎隆公公与兰子义两个面不和心也不合的人就一前一后,默默的结伴而行。

    快走到司礼监门前时隆公公的心情似乎转好了一些,他语气缓和下来问兰子义道:

    “卫侯,我听说昨晚大理寺卿赵庭柱去你府上拜访了?”

    兰子义跟在隆公公身后颔首答道:

    “确有此事。”

    隆公公问道:

    “赵庭柱有何事找你?”

    兰子义道:

    “没有什么事情。“

    兰子义说话之际两人即将跨出门槛,隆公公闻言回头看着兰子义问道:

    “赵庭柱与卫侯家中并非旧交,无缘无故他怎么会三更半夜跑到你那里去?这怎么能说无事?”

    兰子义拱手道:

    “赵大人来找我只是闲聊,没什么重点自然也就没什么事情。”

    隆公公本来就因为兰子义不肯让利德王恼火,现在听到兰子义的话后他更是恼怒,瞪了兰子义一眼后便拂袖而去。而兰子义则默默跟在隆公公身后。隆公公如此不高兴,兰子义也不敢再乘坐轿子,他便带着轿夫等一行人跟在隆公公身后几步远默默前行。

    这段不长不短的行程在兰子义和隆公公两人的脚下走的相当压抑,期间这一行队伍里面就没人敢开口说话。一直到兰子义与隆公公到了军机处,两人脱开身后随从进屋后,跟在两人身边的其他人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几个从司礼监跟来的小太监凑到一起嘀咕道:

    “昨天就见隆公公发火,差点把司礼监房顶掀掉,今天又见他和卫侯闹别扭,不知道今晚上回去会有何等事情发生。”

    “看这样子今晚我们没好果子吃。”

    “我说你们两个,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能松一口气就先松一口气,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

    说会兰子义这头,他与隆公公先后进入军机处,同里面几位中堂和鱼公公行过礼后两人便各自入座。

    鱼公公本来见到兰子义与隆公公一起来,眼神里有些疑惑,但看到隆公公那张铁青的脸和兰子义小心翼翼的样子后,鱼公公便放下心来,安心的品茶。

    兰子义入座后观察力一眼内阁的情况,与昨天相比,屋里少了一人又多了一人,总人数没有变。少的那人自然是昨天情绪失控的张偃武,而多的那人也是兰子义认识的老熟人。不错,来人正是申忠。

    张偃武见到人都到齐,清了清岸上的文件,交给一旁的军机章京,军机章京结果后便把东西送到隆公公那边。只听章鸣岳道:

    “隆公公,这是这几天内阁拟好的奏章,还请公公转交皇上过目后套红用印。”

    隆公公还在气头上,也没接章鸣岳的话,也没伸手去拿文件,只是给身后跟来的贴身太监递了一个眼色,让那太监把东西接过去。

    章鸣岳见到隆公公这幅气冲冲的样子不怒反喜,他又看了一眼兰子义,然后略微低头自顾自的笑了笑。

    隆公公笑过之后清了清嗓子,然后问道:

    “既然两位公公都已经屈尊来此,那就让我们讨论今天的事情吧。我昨晚委托兵部的同僚检核张偃武功绩,私以为他在军中既无建议,也无陷阵,之前御马监提议封侯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再议?”

    鱼公公闻言发下茶碗,说道:

    “这次张偃武入军乃是张望托自己的面子把他孙子硬塞进来的,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思想授予那是徇私舞弊之举,若都像太尉这样把自己近亲塞进要害处,我看我大正的吏治是要完啊。”

    兰子义听到这些话,心中苦笑不已。若论这次出征,张偃武完全证明了他是一个合格的带兵将领,那么多次张偃武都带伤与兰子义一并冲锋,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靠走后门进到军中沾光的纨绔子弟?果然嘴在别人身上长者,众口铄金,手上没有过硬的权就只能被人消遣。

    隆公公虽然还是不高兴,但现在已经开始谈事,他也不好继续把脸黑下去,略微调整情绪后隆公公开口说道:

    “军乃是皇上的军,将也是皇上的将,不能因为是武勋,过去立过功,就为所欲为。再说了,张望立下的功劳张偃武凭什么就能白白沾光?既然章首辅都已经核查清楚,那就按规矩办事,此事司礼监没有意见,还劳御马监与兵部仔细讨论。“

    隆公公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明刀砍得是张偃武,暗箭射的是兰子义。兰子义知道,今天军机处里是别想指望隆公公替他说话了。

    也不知道章鸣岳有没有听出隆公公的弦外之音,反正隆公公说完话后章鸣岳的表情没变,他只是把自己的笔挂好,然后说道:

    “这几日朝中颇有人弹劾卫侯,虽然我觉得弹劾有待商榷,两位公公也联名作保证明卫侯没事,但朝议纷扰,众怒难违,我也不能只把事情压下来。所以今天我就把朝中带头弹劾卫侯的申侍郎带来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当众说清楚,这样最好。”

    兰子义闻言心中别扭,昨天章鸣岳还在替他说话,今天便找申忠来要治他的罪,这叫什么事情?仇家父子和桃逐兔说的的确不错,章鸣岳此人的话确实信不得,昨天晚上赵庭柱来的事情兰子义回去得和仇家父子再好好揣摩一番。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申忠的事情,先发制人才是最好,昨天兰子义便已经尝到了抢占先机的甜头,今天兰子义便要如法炮制。

    之见兰子义不等申忠开口便起身指着申忠骂道:

    “申忠,你个叛国贼,无耻小人,居然还有脸面入宫进内阁?也好,今天我便将你的罪行公诸与众,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小人模样!”

    申忠的嘴脸兰子义那晚就已经见过,这个小人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脸面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之见申忠也起身骂兰子义道:

    “兰子义!你在拿钱在京中招纳亡命,收买无赖,谋反之心毕露,却骂我是贼,你这贼喊捉贼的本事也是绝了!”

    兰子义道:

    “申忠!你当日当朝带头打死朝廷命官,当夜便派自家家奴去给贼首雷有德送效忠信,你叛状已露,早该被杀头示众,以谢天下,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混淆视听?”

    申忠闻言道:

    “卫侯张口闭口说我派人给妖贼送款效忠,证据呢?你这样血口喷人可是要负责的!”

    兰子义道:

    “那夜我巡防江岸,与西缉虎营将士一道捉住你家仆役,搜出你的效忠信。信在我收回来,你家那奴才责备我斩了祭天,要不要我把你的信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看?”

    申忠知道自己把柄在兰子义手里捏着,本来他是没有底气的,但逃又逃不了,躲又躲不过,他想活命只有咬死兰子义不放,然后盼着事情能有突然转折,惟其如此申忠才有一线生机。现在兰子义又提出信件的事情,白纸黑字在信上写着,申忠哪里还能找出理由来回嘴?

    不过小人自有小人的运气,老天爷总是会眷顾那些愿意拼命的人,哪怕是个小人,哪怕只有一小会。

    在兰子义说完后别人都被申忠的行为震惊时,隆公公开口问道:

    “卫侯有证据便拿出来,光说有什么意思?”

第五百一十章 互相掣肘(下)

    兰子义听闻此言惊讶的回头看了眼隆公公,兰子义知道隆公公今天生他的气,但他以为隆公公今天最多不帮他,没想到隆公公居然背后捅刀。

    军机处中的兰子义现在心中的惊讶之情可想而之,军机处里坐着的都是当朝老油条,自然读出了兰子义与隆公公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尤其是章鸣岳,他在隆、兰两人进屋时便察觉到了异样,现在隆公公的话和兰子义的表情都直接证明了章鸣岳的猜想。

    章鸣岳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当下便装作无所谓的符合隆公公道:

    “公公说得不错。卫侯,你说得事情若是真的,那申大人犯下的便是投递叛国,灭九族的重罪,此种事情朝廷是不能股息的。但正因为卫侯你的指控牵扯极大,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不敢出了差错枉害申家上下百口姓名。

    你说对吧,申大人?“

    说着章鸣岳便转头去看申忠。

    申忠听到兰子义说信的事情后已经被吓得三魂六魄丢了七件,现在听见章鸣岳说要诛九族,当下差点没吓死,他后背上的汗都已经快把厚重的官袍给湿透了。

    不过章鸣岳说这番话可并不紧紧是为了吓唬申忠,他还有弦外之音。申忠看着章鸣岳递过来的眼色,顿时明白了章鸣岳的意思。

    一旦明白了章鸣岳的意思,申忠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种赌徒疯狂时的神光不断从他眼中喷涌而出。只见申忠指着兰子义声嘶力竭的吼叫,他的嗓音已经因为过度激动的情绪而沙哑,他的眼睛早已被血充的通红。申忠道:

    “兰子义!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有证据就把证据拿出来,光在这里空口白牙叫做什么事?我申忠当日在朝堂上带头打死那个出言说要招安妖贼的叛徒这难道是装出来的?我对大正的忠心苍天可证,日月可鉴!你就靠一句话便污我清白!”

    当隆公公让兰子义拿出证据的时候,兰子义甚至都在怀疑自己家中是不是有隆公公安插的眼线,要不怎么能算到自己手上已经没了那封信的事情?而且隆公公还知道昨晚赵庭柱去过他家。

    不过稍微冷静一下兰子义便能发现自己这么想乃是做贼心虚,隆公公今天要找借口收拾他是真,但若说他什么都知道则不对。隆公公这么说不过是站在申忠那边恶心兰子义一句,若是兰子义现在处置不当则真有可能暴露自己了。

    想明白了的兰子义当下在心中冷笑,他隆公公还真把自己当成角了,他能开口咬兰子义,难道兰子义就没办法开口咬他么?

    兰子义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脸上则不露神色,他岔开话题说道:

    “申忠你莫要嘴硬,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别想跑!当日与我捉拿你家传话奴才的将士便在西辑虎营中,只需派人过去把人叫过来便能当中证明你的罪。”

    申忠听闻此言当下哑火,没了话说,他眼睛里面的神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鱼公公一直坐在座上喝茶看着屋中的好戏,他对隆公公突然在背后捅兰子义的事情有些惊讶,不过这件事情对他而言乃是好事,一旦隆公公和兰子义关系恶化,那兰子义就只能完全投靠他鱼朝恩了。

    想到自己可以完全掌控兰子义,鱼公公不免面露笑容,他听说兰子义要找西辑虎营的将士,立刻开口传话道:

    “来人,去把那晚和卫侯巡逻的将士找来,我们当堂对峙。“

    听到这话的申忠面如死灰,他坐在座上目光涣散,两腿发抖,明眼人都已经看出了他的异样。说句实在话,以兰子义的信誉和军功,控告申忠时屋里的老油条们就已经知道兰子义所说属实,同时不齿申忠之为人,在看申忠现在的样子,若是内阁当中几人意见统一,现在就可以拍板审问申忠,估计以现在申忠的精神状态,只需一击便可让他招供。

    但庙堂之所以为庙堂就是因为在朗朗乾坤之下总会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匪夷所思乃是因为事情按照常理不可能向这个方向发展,但他之所以这么发展下去也并不难于理解,简而言之无非是因为一个“利“字,大家要争个头破血流罢了。

    在兰子义发话,鱼公公下令之后,章鸣岳立刻做出反应,他看出申忠即将崩溃,心里对这个小人也是非常不齿,不过现在不是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对章鸣岳而言当务之急乃是阻止西辑虎营的将士前来作证。只听章鸣岳笑道:

    “卫侯,此次出征你御下有方,据我所知将士们甚是畏惧卫侯威严,最近卫侯又拿私财犒赏众军户,可谓有恩,恩威并施,将士们怎么会不替卫侯说话。再说鱼公公执掌御马监数十年,御林军和京军将士哪个不知鱼公公军法的,再加上你手里的台城卫和北边玄武门外的洗冤寺,我可不觉得来的将士敢和鱼公公说出不同的话来。“

    鱼公公闻言大怒,他道:

    “章鸣岳!昨天杜畿就拿我台城卫和洗冤寺说事,今天你又来?我台城卫自大正成祖年间设立以来,一百多年间只知捉拿奸邪,奉命戡乱,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贼窝了?“

    鱼公公到一半火气更甚,当下就想要跳起来与章鸣岳理论,可这时隆公公突然开口,打断了鱼公公的怒骂。只见隆公公嘬了一口茶,朗声说道:

    “鱼老哥别老发火,这是军机处,发这么大的火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章首辅说得话不无道理,既然卫侯是原告,那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有嫌疑。辑虎营同时与卫侯和老哥你关系匪浅,这样的人证叫过来怎么能让人信得过?“

    鱼公公闻言慢慢的把头转过去,他瞪着隆公公说道:

    “怎么就成军士有嫌疑了?你和章鸣岳这么说是觉得我要威逼利诱让人串供还是怎么着?“

    隆公公闻言放下茶杯,抬头看着鱼公公道:

    “老哥,你就是太宠子义了。我知道你和兰家的旧交,我也知道你很是看中子义。可公事公办,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就偏袒卫侯。申大人乃是当朝郎中,读书人,士大夫。所谓刑不上大夫,老哥你要是徇私那和打板子逼供有什么区别?“

    鱼公公闻言火冒三丈,这隆公公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和章鸣岳串通一气。这还了得!

    鱼公公自然是想要发火,但章鸣岳是何等人,怎能看不出隆公公在和他默契,当下他便开口和稀泥道:

    “鱼公公,莫要生气,莫要生气。不让军士来也是为了让公公避险,没有别的意思。再说卫侯不是说他手上有什么信吗?把信拿出来不就成了?干嘛还要绕远路找人来对质?“

    章鸣岳和隆公公一番话,瞬间把申忠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刚才面如死灰的申忠终于能有点人色,他赶紧指着兰子义骂道:

    “兰子义!你诬陷我!有信就拿出来,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兰子义早已坐回椅子上,见到隆公公与章鸣岳配合默契顿感事态不妙。现在申忠又开口,兰子义回话道:

    “申忠!我只几句话说出你便被吓得面无人色,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为何?“

    申忠闻言结结巴巴的答道:

    “我是被你气的!“

    这时章鸣岳开口道:

    “卫侯,告状是要讲证据的,你既然有信就拿出来,这么拐弯抹角的不愿意,莫不是你根本就没什么信。“

第五百一十一章 你来我往

    章鸣岳不愧是章鸣岳,一语道破兰子义心中弱点,要不是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估计现在兰子义脸上肯定已经飘红,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动声色。

    现在章鸣岳抓住兰子义的弱点攻势如虹,跟昨天替兰子义说话时比起来判若两人,兰子义昨日感受的是章鸣岳春风般的温暖,今天感受到的便是寒冬已至,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逼得兰子义差点脱口问章鸣岳为何这么做。

    但兰子义知道,问也白问,现在兰子义明白了,章鸣岳之前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现在章鸣岳与隆公公两人互有默契,夹攻兰子义,兰子义必须要想办法脱身才行。

    于是兰子义没有直接回答章鸣岳的话,他反问道:

    “申忠反相毕露,罪大恶极,可是首辅大人却在一个劲的包庇他,我倒想知道大人你这么做有何用意?”

    章鸣岳闻言笑道:

    “章某不才,幸得皇上恩宠,官至一品,位居天官,身为大正首辅,吏部尚书,这大正的官员理论上讲都是从我这里委任而去。若是朝中有大臣真如卫侯所说,犯下叛国重罪,我章鸣岳怎么也逃不了干系,怎么也得自降三级,以谢天下,对吧?”

    兰子义问道:

    “章大人这话的意思是要明着包庇申忠喽?世上岂有这样无耻之事?”

    章鸣岳闻言笑了笑,然后道:

    “卫侯,若是申大人的确如卫侯所言有通敌叛国之举,他便要挨千刀,我便上书皇上自贬三级。但兹事体大,没有真凭实据,只靠空口白牙卫侯是不能指控当朝大臣谋反的。我说那么多只是想让卫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别无其他意思。”

    兰子义闻言自知没法从章鸣岳这里讨到便宜,章鸣岳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能兜住就先替申忠兜住,能多利用一会就先利用一会,反正话说得明白,就栓申忠事情败露,背锅也背不到章鸣岳头上。

    兰子义想到这里,转身面向两位公公,抱拳说道:

    “两位公公,章鸣岳如此包庇申忠,定是与申忠勾结外患之事又关联,还请两位公公明察!”

    兰子义明着说得是两位公公,实际上主要是对这隆公公再说,因为鱼公公怎么都在他这边,关键是隆公公的态度,他想要再争一波。

    对隆公公而言,兰子义说得话很有诱惑力,因为现在朝中当真在争的其实是德王是否能带军入城授勋的事情,隆公公一直在找借口攻击章鸣岳,如果真能把申忠的事情坐实,把这屎盆子扣到章鸣岳头上,那真是好事一件。

    只是若兰子义今早和隆公公没有谈崩,刚才兰子义开口时隆公公便不会出言作梗,现在的情况估计也不会像想这样纠缠不清。

    隆公公的意思自然是向兰子义施压,一来这样可以泄愤,二来这样可以逼迫兰子义,最好是能让他把嘴里叼着的那块犒军肥肉吐出来。不过这些事情说白了都还是自己人只见的矛盾,用不着拿出来给别人看笑话。

    所以当兰子义对着隆公公说出章鸣岳与申忠的事情有关时,隆公公便坐在座上开始思考,到底是犒军那件事情重要还是压迫章鸣岳的事情重要,隆公公需要作出选择,而这个选择似乎并不难抉择。

    兰子义见隆公公不说话,赶忙更进一步说道:

    “两位公公,章鸣岳若非通过申忠勾结外敌,何故非要阻止有功将士入京授勋?再看章鸣岳今天所说之言,就是在包庇申忠,隐瞒自己阻止大军入城授勋的险恶用心,两位公公可要明察!”

    兰子义这话可谓是说得极不要脸,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话时兰子义那张薄面差点就绷不住红透掉。不过只要想想在这军机处里,大家脸皮不厚也不能能说这么多这么久,兰子义也就释然了。

    兰子义硬把章鸣岳扯到大军入城这件事情上只是为了向隆公公点明,拿这件事情出来要挟章鸣岳可以为德王争利。而隆公公眼神当中透露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气则说明兰子义的话打动了他。

    不过章鸣岳何等人才,他怎可能无视形之势变化,只见章鸣岳笑意盎然的说道:

    “隆公公,我只是为当朝大员争一个公平,怎么就成了包庇了?若说包庇当日被申大人带头打死的林如海才是我的门生,我连林如海都不包庇,怎么会包庇杀死自己门生的凶手,你说对吧,申大人?”

    说着章鸣岳笑盈盈的转头看向申忠,问道:

    “申大人你说是吧?”

    申忠今天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听闻章鸣岳抓他打死林如海的事情更是吓得低头直哆嗦。

    问完申忠之后,章鸣岳调回头去看向隆公公,他淡然的说道:

    “至于卫侯把我扯到什么不让德王带兵入京的事情,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不愿办凯旋仪式乃是因为户部已经赤字,阵亡军属都没得银子发,哪里来前搞入城式?更何况今次劳师糜饷还把妖贼放到京畿,妖贼也只是被打散到江东,这怎能算赢?”

    章鸣岳说得倒也慷慨,不过在他这话刚一说完便话锋一转,对隆公公说道:

    “不过,钱嘛,找一找总是有的,德望入城的事情,怎么都好商量。”

    章鸣岳此言一出,形式逆转,隆公公瞬间脸色就变了。章鸣岳主动让出这么大的利好,隆公公怎能不心动?

    只听隆公公问道:

    “首辅大人打算怎么商量?”

    章鸣岳闻言高兴地眯起眼睛来,虽然之前他一直在笑,但是现在他头一次从笑容里面透露出喜悦之情。

    章鸣岳道:

    “商量便是你一言,我一语,怎么谈得拢便怎么谈。我章鸣岳身为大正首辅,开了口子自然便要缝上,我说让德王带兵入城受勋便让德王进来,只是进来的条件,铺开的排场,这些需要谈。”

    隆公公闻言也压低眉头,露出一个极具野心的微笑,他对章鸣岳的提议只说了一个好字。

    兰子义见到章鸣岳与隆公公谈论到了一块,心叫不好,当下便想要开口追回隆公公的“好”字。只是一旁的鱼公公早就看他兰子义与隆公公眉来眼去的不爽,见兰子义还要说话便开口道:

    “子义!你不是说有那申忠给妖贼的效忠信吗?既然周围人都将士们与你我有嫌疑,不方便请来,那你把信拿出来不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何必给这姓隆的低三下四?“

    鱼公公这话说出来,兰子义心中那叫一个苦。要是这话由章鸣岳乃至于隆公公讲出,兰子义都还能找借口搪塞过去,可是鱼公公突然出言催他拿信,他有什么借口可以拒绝?

    鱼公公见到兰子义默不作声,当下恼火,再次催促道:

    “子义你倒是快去拿呀?还愣着干什么?你没带人来我派台城卫过去......也不是不行嘛。”

    不过鱼公公也不是傻子,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问题,像申忠这样的投敌行为,兰子义手上要是有东西怎么可能藏着掖着?不往出拿肯定是有什么愿意。但话已经说出来,鱼公公又没法收回,只能半道把语气缓和下来。

    但鱼公公这么做为时已晚,刚才被引向德王的话题一经鱼公公搅扰又被拉回到兰子义身上,而这一次,在鱼公公的催促下兰子义弱点暴露了出来。

    申忠今次进内阁可谓是提头来的。经过数次起伏,他在鬼门关前迈了几进几出,只是这份惊吓,他也丢了数十年阳寿。现在不用章鸣岳提醒,他也嗅出了味道,兰子义手上的信肯定有问题,重见生机申忠怎能放弃,他对着兰子义骂道:

    “兰子义!你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休要在血口喷人!把信拿出来!鱼公公都叫你拿你还有什么理由藏着?没有就是没有,陷害就是陷害!我申忠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要告我便把证据拿出来!”

    现在鱼公公说错话,隆公公态度暧昧,章鸣岳摆明要出手,兰子义还有何种借口可以拖延?被申忠骂到只得说:

    “你那信件本就被我搜到,只是当日妖贼劫营,营中混乱,我的帐篷被烧,一时还没把信找回来而已!”

第五百一十二章 你来我往(下)

    兰子义被逼无奈,说出实情。这一石头扔进军机处的死水里激起的可不只是千层浪。众人一听兰子义手上并没有拿住申忠的七寸,当下就改变了态度,该松气的松了气,该看戏的又坐回去接着看戏。

    小赌一把赢了的章鸣岳自然最为得意,他笑道:

    “卫侯,我刚才已经说过,你说得可是当朝大臣谋反的事情,这等大事没有过硬的证据可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兰子义道:

    “当日军中遭到突袭,兵荒马乱之时我帐篷里的东西全都散在营里,只要在给我几日时间,我定能把信找回来。”

    兰子义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对此事没有半点指望,当时营中已经燃起大火,全营都被烧光,哪里能去找到信件?就算这封信没有被烧掉,落到满地的泥水里面哪里还可能存下来?

    兰子义心里很明白,在座其他人心里也不糊涂。申忠在兰子义说完后立刻开始表演,他哭诉道:

    “兰子义呀兰子义,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至此?你若害我便来杀我,何故要污我清白,毁我名声?你没有信件就没有信件,为什么要捏造这件事出来害我?还说要给你几天时日去找信?我看你是要拿这几天时间去伪造一封信出来吧?”

    兰子义听闻申忠无赖他伪造信件,当下大怒,可申忠哪里会给兰子义出手发怒的机会,他的表演才刚到精彩的地方。

    只见刚才还两腿发软的申忠一瞬间恢复了火里,他跳起身站在军机处中间的空地上,大声哭喊道:

    “人言可畏啊!我申忠明明是殚精竭虑,为我大正,可偏有人出来诬陷我投递叛国,这名声传出去,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都不要拦我,我今天就要撞死在这军机处里,让诸位大人都看看我的心是黑的还是白的!”

    说着就装模作样的摆开架势要去撞墙,军机处里的那些军机章京和随隆、鱼两位公公而来的众多太监们自然非常配合的上前阻拦,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终于又把这位哭得梨花带雨的申大人给按回到座上去了。

    兰子义被申忠给气的又羞又恼。这申忠要是有心想死早干嘛去了?一听说他兰子义手上没东西便跳了出来,这戏演给谁看呢?但偏偏人家这么做兰子义又无可奈何,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申忠博人眼球。

    要说申忠能有什么本事能骗得过在座这些老油条,那真是抬举他了。诸位中堂和两位公公早就看出来申忠心里有鬼,再加上申忠平日里的作为,已经兰子义本人的信誉,评心而论,大家都相信兰子义不会诬告申忠。

    但这里不是凭心的地方,兰子义拿不出过硬的证据来就没办法收拾申忠。现在兰子义已经是强弩之末,该轮到章鸣岳出手反击了。

    不过章鸣岳并不着急让申忠出来攻击兰子义犒赏军户的事情,他倒是在躁动消停之后开口对隆公公说话。章鸣岳道:

    “隆公公,你刚才有句话我觉得是没错的。别老是惯着小辈,小孩子你要是老惯着他,他就记不得你的好,万一闹脾气,说不定就连话都不听了。”

    要说章鸣岳到底老辣,他早就看出兰子义与隆公公今天有矛盾,但他没有说穿。若他直接说这事,以他的身份定会激起隆公公的疑心,那样做是会把隆公公与兰子义重新推到一块去的。现在他章鸣岳已经给隆公公让出一份大利,又这样小心翼翼的在一旁煽风点火,暗暗点出今天兰子义与隆公公的心结,真是一团和气,暗藏杀机。

    许久没有开口的隆公公听闻章鸣岳所言,不由得抬起手来轻抚自己下巴。章鸣岳开出来的条件这么诱人,由不得隆公公不动心。

    鱼公公刚才一句话说错,结果引得局面雪崩,现在没了精气神,兰子义也被逼入死角,自己已经动弹不得。章鸣岳有意联手隆公公绞杀兰子义,所以现在局面的核心其实转到隆公公这里,兰子义是死是活其实就看隆公公到底是卖他还是不卖他。

    思考许久的隆公公慢慢端起茶碗,仔细品味碗中香茗,就好像这味道他之前从未尝过一样。那份仔细,那份心醉似乎不受时间的束缚,反倒是将屋内的时间完全冻结了起来。

    其他人对于隆公公的这份悠闲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但兰子义就不一样了,隆公公可以靠品茶冻结别人的时间,但却冻结不了兰子义的时间,兰子义现在是坐如针毡,心如火燎。

    终于隆公公放下茶碗,他淡淡的问兰子义道:

    “卫侯,你前几日在王府分发银两是受谁安排?”

    兰子义听闻此言痛苦的垂下头,在隆公公刚在他背后捅刀时,他还满怀愤恨想要找机会报复隆公公,但以现在的形式,他兰子义已经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此时摇尾乞怜,让利于德王尚能换来自己苟且偷生,要是再敢硬顶,那让章鸣岳和隆公公联手起来可就没他兰子义的活路了。

    兰子义在心里默默的苦笑道:

    “我还真是贱,非得被逼到绝路上吃罚酒!”

    然后兰子义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受德王安排,出银两犒军。这全是德王的主意,全是德王的功劳!”

    兰子义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这些话从牙缝里挤出,最后那一个字像是渔夫垂在水中的铁钩,随着它的离去,兰子义的魂也被鱼线重重的拽出身体。

    隆公公听到兰子义的话后甚是满意,他终于不再愤怒,也不再愁眉不展,他又变得像之前一样笑意盎然,温良恭润,只是这次隆公公在笑容底下添上了胜利者特有的姿态。

    隆公公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于是便沉默下来静观事态发展,不再说话。

    兰子义既然开口将犒军的功劳让给了德王,那申忠再想给兰子义安个收买人心,意图谋反的罪名便说不过去,而且章鸣岳也已经与隆公公谈论,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再继续争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申忠便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坐回椅子上后便打算闭嘴收声,混过今天去。但章鸣岳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在兰子义说完后便转头看向申忠,语气转冷的质问道:

    “申大人,果真如卫侯说的那般么?”

    申忠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听闻章鸣岳的话后颇有些不明所以,他抬头去看章鸣岳想要询问为什么,却碰上了章鸣岳凌厉的足以把肉从申忠身上剜下来的目光。

    申忠被章鸣岳吓得把自己的问题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面去,他颤颤巍巍的答道:

    “好像是......”

    章鸣岳闻言打断申忠道:

    “好像是?怎么个好像是法?若卫侯的确是受德王指派办事为何我却只听说军虎门交口称赞卫侯的好,没听说军户称赞德王的好?”

    申忠听闻此言当下明白了章鸣岳的意思,恍然大悟之后立刻作色骂兰子义道:

    “兰子义!你窃据德王名器,满足一己私利,你可知罪?”

    兰子义被逼无奈,把自家五十万两白银做了嫁衣送给德王,现在听闻此言差点没被气得吐出血来,他想骂却没法找到借口,只得转头询问隆公公道:

    “公公,犒军之事......”

    隆公公这时却抢先质问兰子义道:

    “卫侯,德王给你银两安排你做事,你为何把功劳据为己有呢?”

第五百一十三章 拆台

    兰子义听到这话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隆公公。隆公公这话已经不是背后捅刀子,下绊子坑害兰子义了,他这是明目张胆的把兰子义卖了砌生猪肉。

    兰子义无法理解隆公公的这种行为,明明他已经把隆公公想要的东西一点不剩,和盘托出,为什么隆公公还要和章鸣岳一唱一和,联手坑害他?为什么隆公公还要给他安上一个窃功邀名的罪?

    是因为错昨日到今日两人之间发生的一连串矛盾?那只是一点争吵而已,隆公公难道会是这种小心眼?

    还是说因为隆公公觉得章鸣岳所提之事伤到了德王要害?虽然兰子义没有在第一时间表明犒军之事出自德王之意的确是个破绽,但这点破绽算不上什么,几句话便能把章鸣岳顶回去。隆公公何必因为这点莫须有的罪名加害兰子义?

    事已至此,任兰子义多么不愿相信,结果都已经摆在兰子义面前,隆公公把兰子义出卖了。在这之前兰子义一直觉得,隆公公与他兰家虽无旧交,却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哪怕在京中隆公公不会向鱼公公那样支持他,却帮他。现在看来别说帮忙了,隆公公能不坑害兰子义就算万幸,而隆公公这么做最有可能是想把那五十万两赏银借机抹掉,甚至再想多一点隆公公是想拿兰子义和章鸣岳换个更好的价钱。

    兰子义被两面夹击,彻底丧失了斗志。就算他现在有斗志他又能怎么斗?难道要学昨天张偃武那样当众砸场子?

    申忠见到兰子义颓废下去,瞬间便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来劲。兰子义差点让申忠丢了性命,这口恶气申忠怎么可能会咽下去?他趁此良机对兰子义口诛笔伐,整个军机处都在回荡他对兰子义的谩骂和指控。

    不过对于兰子义而言这已经无所谓了,申忠就是章鸣岳放出来咬人的疯狗,他的吠叫兰子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现在兰子义心中只有恨,他恨德王,若不是德王那个禽兽不如的窝囊废坑害,以兰子义的才华本领,家世出身,怎么可能沦落到被人轮番围攻的悲惨境地?

    兰子义一恨起来德王便想起了昨夜赵庭柱所言之事,一想到这些事情兰子义心中更恨,同时他也因为赵庭柱想到了章鸣岳。章鸣岳这个笑里藏刀的小人,从兰子义进城那天起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坑人。

    兰子义恨,他恨德王,恨章鸣岳,现在还多出来一个隆公公。他的恨已经溢出了自己的躯壳,淹没了所有与他相关的人。恨意所至之处兰子义想到了所有与他相关的人,所有人曾经伤害过他的行为在他眼前一幕一幕的闪过,让他更加愤恨,让他的心陷得更深。

    对兰子义而言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报复,报复他与他相关的所有人,因为没有人是无辜的,所有人都伤害过他。

    章鸣岳与隆公公一直在一旁静看申忠攻击兰子义,而鱼公公则懊恼于自己的愚蠢,退在一旁,鱼公公倒是挺想出手拉兰子义一把,但他找不到借口,更无力对抗默契联手的隆公公和章鸣岳。

    骂了许久之后申忠有些口干舌燥,章鸣岳也恰如其分的出言让申忠停下。

    目送申忠坐稳在椅子上品茶以后,章鸣岳对坐在对面的隆、鱼两位公公说道:

    “两位公公,卫侯窃银冒功之事已经相当明白,卫侯也无话反驳,这件事情,我看可以治罪了吧。“

    隆公公闻言附和道:

    “治罪不必,这只不过是年轻人冲动犯点错误罢了。不过罚却是应该的,依我看卫侯出征有功,冒功有过,功过相抵,不赏就是了。“

    鱼公公闻言愤怒,他抬手指着章鸣岳和隆公公说道:

    “卫侯捉拿申忠家奴之事,乃是与军中将士协同而为,军士之中定有人证,你二人却硬生生说此乃诬陷。现在卫侯出面替德王把银子赏了,还安抚众军户,如此大功你们却要说他有过。我鱼朝恩就想问问你们两个,你们是眼睛瞎了还是良心没了?“

    鱼公公说这话时情绪激动,辞气严厉,就差从椅子上跳起来。看他那样子是真在替兰子义说话,处于神情恍惚中的兰子义闻言感激的快要哭出来。

    隆公公闻言端起茶杯慢悠悠的说道:

    “鱼老哥,这里是内阁,你骂人可就不对了。卫侯有过就是有过,你老惯着他不好。“

    鱼公公闻言大怒道:

    “谁是你老哥?子义于我乃是晚辈,我难道都不能替他说句公道话?“

    这个时候全场最高兴的莫过章鸣岳了,他的表情虽然与之前一样,但他的精气神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几乎可以用判若两人来形容。

    见到两位公公当众吵了起来,章鸣岳立刻出来打圆场道:

    “两位公公既然对卫侯的事情还有意见,那我们可以先把事情放一放,今后慢慢谈。“

    鱼公公知道仅凭自己一己之力不可能对抗隆公公和章鸣岳,硬抗下去可是要受损的,所以在章鸣岳出言之后鱼公公便借机收敛,不再出言。

    见到鱼公公停口后,章鸣岳转而对隆公公说道:

    “既然现在事情消停不少,我看我与公公也可以商量商量德王入京的事情了。“

    隆公公闻言道:

    “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让德王带兵进城,皇上到午门嘉奖全军便可以了。“

    章鸣岳闻言笑了笑,然后到:

    “皇上龙体欠安,公公让皇上上午门,皇上身体怎么吃得消?再说应该嘉奖的是有功的将士,德王今次出征有何功劳可言?“

    隆公公闻言脸色大变,刚刚他还沉浸在赢后的飘飘然中,现在就突然被章鸣岳拉回现实。而章鸣岳这次明显是来者不善。

    隆公公当即问道:

    “首辅大人刚刚还说要让德王带兵入城授勋,现在便想要食言?“

    章鸣岳道:

    “我说过,我开的口,怎么都得由我自己补上。德王固然可以带兵授勋,可德王之前干下的事情我们得要谈清楚,他才好入城,对吧隆公公?“

    隆公公冷冷的反问道:

    “事情?比如呢?“

    章鸣岳道:

    “比如德王弃军出逃,独自回京的事情。“

    隆公公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章鸣岳现在出杀招,真可谓是图穷匕见。

    章鸣岳微微笑了笑,开口接着说道:

    “当日京城妇孺耳濡目染,见到德王惨叫入京,还说前线大军已败,公公这事如何能够隐瞒的住?“

    隆公公闻言刚想开口反驳,兰子义却在这时突然说道:

    “不错,那日我在前线,本按计划领骑兵在前薄阵,没想到两军前锋刚刚接线,德王便弃军而逃,我军决战,主帅出逃,顿时军心打乱,若非鱼公公坐镇,只怕全军覆没都没法阻止妖贼入京!“

    这些日子来争德王的事情无非是掩耳盗铃,指鹿为马,这层窗户纸本就不牢靠,现在兰子义站出来把纸捅破,德王便原形毕露了。

    隆公公闻言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你在说什么?你之前不是这么说得。“

    兰子义抬起头来,用气的通红的眼睛瞪着隆公公,恶狠狠的说道:

    “之前我受你胁迫,不得不那么说,现在我不愿再昧着良心说话。“

    隆公公知道刚才自己一时轻佻,害了兰子义,现在兰子义抓住机会出言报复。在德王这件事情上,兰子义的报复可不是闹着玩的,隆公公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他赶紧说道:

    “卫侯,你可不要受章鸣岳挑拨,他这是在离间啊!”

    兰子义闻言道:

    “我不知什么离间不理见,我只知道德王是逃回京城来的。”

    隆公公听兰子义这么说,知道没法劝兰子义把话收回,于是掉头对鱼公公说道:

    “鱼老哥,你倒是说两句啊。”

    鱼公公这时倒是淡定了,他端着茶碗慢悠悠的品茶道:

    “老弟,当时我忙着指挥众军,没时间关心德王。至于卫侯看见什么,他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嘛。要不老弟试着问问卫侯,看看出了德王回京之外,他还看见过什么事情?”

第五百一十四章 摊牌

    鱼公公好不容易叫了隆公公一声老弟,隆公公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聋子也能听出鱼公公话带讽刺,而且鱼公公的出了讽刺外话里还有其他意思——兰子义知道的可还多,你姓隆的最好小心点,别把兰子义惹急了漏出更生猛的料来。

    鱼公公如此说话,摆明是要维护兰子义,德王这个时候都被鱼公公扔到脑后。

    隆公公不是傻子,他知道兰子义与鱼公公关系匪浅,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鱼公公居然肯为兰子义动本钱。

    隆公公现在很是后悔刚才自己出卖兰子义的行为,他把兰子义逼到站出来指认德王,本是天生盟友的鱼公公也在暗中助力兰子义,这可谓祸起萧墙;外面还有一个章鸣岳虎视眈眈,真可谓内忧外患。

    隆公公刚才头脑发热作出蠢事,被狠狠拍脸之后立刻冷静了下来,他坐回椅子里向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要了一杯茶,趁机整理思绪。品过香茗后,隆公公悠悠地对章鸣岳说道:

    “首辅大人真不愧是智勇双全,长袖善舞,只用一个人,几句话便将漫天云雨给摁到地上来。好身手,好身手,我活了这么多年,像首辅大人这样的谋士还是第一次遇见。“

    章鸣岳闻言微笑道:

    “隆公公客气了,我观司礼监批红用印,甚有章法,行事颇有太祖朝遗风,隆公公也是好手。“

    隆公公笑道:

    “那都是皇上的意思,我只是听命秉笔罢了。“

    接着隆公公长叹一声,说道:

    “今天事情叹道这个份上,大家火气都已经很旺。我看我们今天就先散了吧,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鱼老哥没什么意见吧?“

    鱼公公也没管隆公公的问候,他只说道:

    “回去就回去嘛,我也累了。“

    章鸣岳闻言道:

    “公公累了的话就请回,章某在军机处中随时恭候两位公公。“

    言毕章鸣岳便起身略微作揖,隆公公见状起身回礼之后率先出门而去,鱼公公则瞪着隆公公走远,然后才慢慢悠悠走出去。

    兰子义今天可谓耗尽精力,用失魂落魄来形容决不算过,他跟在鱼公公身后艰难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往屋门外挪去。

    两位公公已经先行一步,兰子义独自一人落在后面。此时蹊跷的事情发生了,今天一直在军机处中压制兰子义的章鸣岳突然走到兰子义跟前,扶住兰子义道:

    “卫侯身体不适?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兰子义听到此言一肚子怒火顿时被点燃,他挥手用力甩开章鸣岳,力道之大差点把人掀翻到地上。

    军机处中众人见状大惊,除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李澄海外,其他人全都起身去扶章鸣岳。

    章鸣岳被兰子义摆了一道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他没用其他人搀扶便自己站稳脚跟,有一个军机章京指着兰子义愤怒的骂道:

    “兰子义!你如此冒犯首辅,你可知罪?“

    章鸣岳听闻此言赶紧作出一个止的手势制止那个章京,而兰子义则两眼通红愤怒的指着章鸣岳说不出话来,直到许久之后兰子义才猛然挥手,嘶吼着奔出内阁。

    兰子义埋头不语,只想早些出宫回家,可刚出内阁却被人叫住,抬头一看发现是鱼公公。

    鱼公公等在内阁门口,见到兰子义出来便把人叫住,他问兰子义道:

    “子义为何出来这么迟?“

    发现兰子义满面通红,情绪激动,鱼公公关切的问道:

    “难道说那些酸秀才又找你麻烦了?“

    兰子义听闻此言,一肚子苦水差点变成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来,不过还好,他忍住了。

    鱼公公见兰子义不说话,叹了一口气道:

    “读书人尖酸刻薄,向来难打交道,子义你又不是不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也是应该。只是你呀,拿银子出来犒军的事情应该早和我商量,昨天你来我忘记问你这件事,你看今天捅出多大篓子来?“

    见兰子义情况极差,鱼公公也知道今天不适合在多说,于是便拍拍兰子义的背,然后说道:

    “回去吧,好好休息,你把德王事情供了出来,明天的日子不会好过。回去吧”

    兰子义闻言抬起头来感激的看着鱼公公点了点头,然后缳首去找轿子。这时鱼公公说道:

    “别找了,你进宫时坐的那顶轿子是司礼监的,已经被姓隆的撤了,我给你新派了一顶,马上过来。”

    鱼公公话刚说完便有轿夫抬着轿子过来。

    兰子义伸手摸了摸抬到自己身边的轿子,长叹一口气,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兰子义现在才明白,谁才真正是站在自己这边靠得住的人。

    兰子义回身对鱼公公深深作揖,然后谢道:

    “公公,子义愧对公公厚爱!”

    鱼公公笑着扶起兰子义,说道:

    “子义只要明白谁是你的靠山,你是谁的人,别去投靠那些小人,老夫便会厚待你!”

    兰子义自然知道鱼公公说得小人是谁,不用鱼公公多说,今后兰子义都不会再上隆公公和章鸣岳的贼船。只见兰子义再次道谢,然后坐进轿子,出宫而去。

    和昨天一样,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都在御沟另一侧等着兰子义。见兰子义出来,桃家兄弟连忙迎上,却见兰子义精神涣散,面容无光。两兄弟见状便知今天情况不好,于是也不敢多言,便静悄悄的上马随在兰子义身后回家去。

    本来经过一上午军机处里的唇枪舌战,在兰子义出来时天都已经快到正午,可兰子义回府之后却一口饭都没吃,谁也不见,把自己锁在屋中。

    从中午到傍晚,整个下午的时间里兰子义都在思考早晨发生的事情。奇怪的是平日里他都能击中精力去思考问题,今天却不知怎的无法集中精力,只要一想起军机处里的事情,兰子义便愤怒难耐,思绪也全被打乱,若是想要控制自己的愤怒,兰子义又不得不回避今早的事情。

    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中,兰子义度过了整个下午,等到他的愤怒逐渐消退时,天都已经黑了,他人也累了。

    直到此时兰子义才想起来自己的肚子,现在他的肚子正在一个劲的咕咕叫。心情稍稍好些的兰子义打开门窗,吩咐守在附近的仕女,让他们送晚餐过来。

    兰子义前脚刚刚吩咐完仕女坐回房中,后一刻桃逐兔便窜进兰子义屋中,躲到兰子义身后,兰子义刚想开口问桃逐兔发生了什么事情,桃逐虎与桃逐鹿便提着马鞭从外面冲进屋内,只听桃逐虎用马鞭指着桃逐兔,虎啸山林道:

    “你躲什么?还不给我过来!“

    兰子义见状大为惊讶,他问桃逐虎道:

    “大哥二哥这是做什么?三哥还有伤在身,你们有什么仇怨要拿马鞭折腾他?“

    桃逐虎闻言说道:

    “有伤?这活蹦乱跳有什么伤?早晨骗着我和二郎说自己有伤躺在屋里,那时装得可真是像啊!少爷你怎么不问问他今天都去哪里了?”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头一亮,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桃逐鹿则在这时说道:

    “少爷,我和大哥中午回来不见这败家子的踪影,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便出去找他,找了整整一下午,最后我是从赌场里面把他抓出来的。”

    桃逐兔闻言躲在兰子义身后低声埋怨道:

    “少爷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逃回来的路上已经挨了好些鞭子了!”

    兰子义现在也是被这一出给逗乐了,他笑着起身想要化解兄弟三人的争执,没想到桃逐虎与桃逐鹿压根不给他面子,不等他说话便上前将桃逐兔拽到前面来,兰子义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桃逐鹿拦住,只听桃逐鹿道:

    “少爷,三郎去赌场,挨揍没得商量,你不要拦。而且今天这事少爷你也脱不了干系。”

    兰子义知道是自己给银票的事情被桃逐鹿查出来,不过他还是明知故问道:

    “二哥你说我什么事脱不了干系?”

    桃逐虎这事正拿着马鞭把桃逐兔抽得嗷嗷直叫,闻言火旺的回头对兰子义说道:

    “我早晨还和二郎纳闷,怎么少爷你听说三郎卧床一点反应都没有,抓住三郎我们才明白过来。少爷,我倒是想问你,前几天你问二郎要的那一百两银票为什么今天会被三郎用在赌场里面?”

    兰子义闻言尴尬的想要找个借口搪塞,没想到门外却传来呼喊道:

    “鱼公公到!”

    屋里打闹的众人闻言赶忙停下动作,恭恭敬敬的出门去迎接。兰子义走到门外,作揖道:

    “公公今夜到访,有何……”

    可是不等兰子义把话说完,鱼公公就愤怒的将兰子义推开,他指着兰子义骂道:

    “好你个兰子义,你干下的好事居然还敢瞒我!”

第五百一十五章 摊牌(下)

    兰子义是出门迎接鱼公公,哪里料到鱼公公会突然之间出手推人,当下便被鱼公公推翻,若不是后面跟上的桃家兄弟伸手将兰子义接住,兰子义肯定会被门槛绊倒。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刚才屋里四兄弟的打闹,桃家三兄弟全然忘了刚才桃逐兔因赌挨揍的事情,赶紧上前扶住自己少爷,桃逐虎更是被鱼公公的行为激怒,想要抬头找鱼公公理论,不成想鱼公公先发制人,指着兰子义骂道:

    “好你个兰子义,你居然背着我去给别人卖命,两边下注!”

    兰子义被鱼公公推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被桃家兄弟扶起来,却有听到这句话,顿时摸不着头脑,他安慰鱼公公道:

    “公公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子义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鱼公公闻言探手入怀,拿出一封信扔到兰子义怀中,兰子义可以看出鱼公公是真的气急了,他的手一直都抖个不停。

    信件被鱼公公扔出后弹到兰子义胸膛,转而落地。不明就里的兰子义弯腰把信捡起,打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鱼公公扔过来的乃是当日兰子义殴打德王之后写给隆公公的求救信。

    鱼公公见兰子义摊开信件,便声色俱厉的斥责兰子义道:

    “兰子义啊,兰子义,亏我一直将你视若己出,每每拼上老本为你分忧,可你呢?你居然两边下注,到处认主。对你兰子义来说这世上有奶的便是娘,对吧?”

    鱼公公说话时手舞足蹈,气血奔涌于面,他激动地情绪完全无法束缚,穿在他身上的衣衫,待在他手上的纱冠都因他的激动被扭得乱作一团。鱼公公是真把兰子义当做自己人的,今天在军机处中为兰子义挡枪便已证明这一点,现在鱼公公这样气愤更显出了他的性情。他一边数落兰子义,一边捶胸顿足,说着说着几乎都要声泪俱下。

    兰子义拿着信件,心里叫苦。本来没有追究德王被打的事情,兰子义海已经事情已经被平息,没想到现在隆公公居然又把这件事情刨出来当把柄。

    兰子义心里骂着隆公公这厮心黑手很,然后给鱼公公解释道:

    “公公请息怒,子义并没有投靠隆太监的意思。”

    鱼公公闻言怒火不降饭增,他指着兰子义骂道:

    “你还敢说你没有投靠姓隆的?那你手上的信还是别人交给司礼监的不成?”

    兰子义道:

    “公公,当时我捅下篓子,事出突然,军中人多眼杂,万一有人把消息传给京城,落到章鸣岳手里我可怎么办?当时隆太监也还没有现在那么坏,我便为了保险给他写了这封信,求他把朝里参我的奏章给摁住。公公,子义绝无二心啊!”

    鱼公公听闻此言怒火稍解,但他依旧对兰子义愤恨不已,只听他问道:

    “你给姓隆的写信就写信,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再说你写的那叫什么信?什么叫做‘惊鸟无暂依之木,愿乞庇护’?这么写你还敢说你不是投靠姓隆的?“

    兰子义这时正是有苦说不出,他道:

    “公公,子义当时真的是想救急,所以信中卑辞厚礼.....“

    鱼公公闻言打断兰子义道:

    “哦,说得好啊卫侯,你找姓隆的救急便是卑辞厚礼,找我求救便知来说句话。怎么着,我是你兰家家奴不成?”

    兰子义闻言赶忙跪地扣头道:

    “子义不敢,子义错了!公公,求您息怒!”

    桃家三兄弟见状也跪下扣头,桃逐鹿同时说道:

    “公公,当时我家少爷并未有给姓隆的写信之意,这都是仇孝直和仇文若那父子两人教我家少爷干的!信也是仇文若那厮代笔,和我家少爷全无关系啊!”

    鱼公公闻言转头指着桃逐鹿骂道:

    “当初投靠姓隆的时你家少爷同意,现在被我捉到把柄你就把仇文若供出来当替罪羊,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知道刚才姓隆的拿着这封信来台城卫衙门时有多么趾高气昂?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鱼老哥,兰子义见利忘义,当年写信拜于我门下时说的那么好听,现在居然当着内阁那么多人的面把我给出卖掉,我劝鱼老哥也长个心眼,别被兰子义给骗了。“

    你们知道我有多丢人吗?“

    兰子义听闻此言只敢把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信就是隆公公故意泄露给鱼公公的。

    鱼公公接着说道:

    “兰子义,我把你视若己出,我把我的心头肉月儿塞给你连眼都不眨,你可倒好,那我当枪使?今天我已经被你使过一次,我再也没有那份闲心,明天的军机处里,你自己去吧!”

    说罢鱼公公拂衣转身而去。

    今天兰子义在军机处已经把隆公公得罪,同时出卖了德王,章鸣岳从来都是要找机会收拾兰子义,现在兰子义唯一能指望也是能靠得住的就是鱼公公,而鱼公公又因为兰子义写信给隆公公的事情现在和兰子义决裂,明日再去军机处,那不就是让兰子义任人宰割么?

    兰子义最怕的就是这个,可怕什么来什么,兰子义在鱼公公离开后赶紧起身去追,可已经来不及。

    追鱼公公不及,兰子义只得退回屋中,后厨这时已经做好饭菜为兰子义送来,而兰子义哪里还有卫侯去吃,摆摆手让人把东西拿下去便了事。

    桃家兄弟一直围在兰子义身边,见兰子义这幅模样,桃逐虎说道:

    “少爷,我看这事还可以和鱼公公再解释解释,少爷你当时本就没打算给姓隆的写信,都是仇孝直和仇文若唆使少爷你干的。”

    桃逐鹿闻言附和道:

    “对呀少爷,这事明明是仇家那父子两人谋划的,怎么最后却要少爷你来背黑锅。”

    兰子义此时无心听人多说,今天一天的他的事情就没有一件顺遂的。兰子义只是对桃家兄弟摆摆手,叹息道:

    “你们先下去吧,我要休息。”

    三兄弟闻言互相换了个眼神,他们知道现在不宜多言,不得已只得作揖后离开。

    把所有人都赶走的兰子义再次紧闭门窗,熄了灯一人蜷缩在床上。一夜难眠,他满脑子飞的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等到今日的回忆刚刚消停一些事,明日的担忧又浮现脑海,明天真要是被人宣去内阁,那要面临何种事情啊。

    次日一早,整夜没怎么合眼的兰子义起身推开门窗,简单的叫仆役们端来东西,简单梳洗后兰子义一人坐在躺椅上发呆。

    过了不一会桃家兄弟便一起来兰子义这里问候,三兄弟见到兰子义这幅模样,都不免担心叹气。

    既然兰子义情绪低落,兄弟三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他们三人便立一言不发的立在兰子义身后,静等兰子义安排。

    又过了一会后,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仇家父子两人立在门外问候道:

    “孝直、文若求见卫侯。”

    桃家兄弟听闻是仇孝直与仇文若过来,当下便怒,卷起袖子就想出去打人,还好兰子义及时起身将兄弟三人拦下,接着兰子义亲自走到门口,却见父子二人已经扣头跪在门外。

    兰子义上前扶起仇家父子道:

    “两位先生这是何意?”

    仇文若道:

    “我与父亲害了卫侯!”

    仇孝直道:

    “我与文若身为卫侯幕僚,却算出这等失误,叩头乃是轻的。”

    被兰子义拦在身后的桃逐兔闻言冷哼道:

    “你们两个还知道这是轻的!”

    兰子义闻言正想说话,院外却传来呼唤声,只听人道:

    “杜大人到!”

第五百一十六章 吉凶已定

    兰子义正在伸手搀扶仇家父子,听闻有人来,心脉气阻,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兰子义也不管是否有人来,转身便走回屋内,桃逐虎见状立刻指派桃逐兔跟上兰子义回屋,他和桃逐鹿则堵在门口。

    兰子义前脚刚走,后脚杜畿便来。这次杜畿身边在没有宫中的公公相随,只有杜畿和他的家仆。

    见到桃逐虎与桃逐鹿两兄弟如同门神一样把路堵死,杜畿倒是没有太意外,他来到门口略微向几人点点头,然后便宣道:

    “奉首辅大人令,传卫侯过去问话。”

    桃逐虎闻言呵斥道:

    “说话放尊重点,你是要叫我家少爷过去问话,还是要过去定罪?”

    杜畿笑道:

    “一回事,说问话只是给代公一点面子。至于你桃逐虎,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说话?知不知道按照我大正律令,你这样的七品武官对我放肆要挨军棍?”

    桃逐虎被杜畿气得直喘粗气却有无可奈何,因为以他的身份地位,继续硬抗的确是会受罚。

    杜畿见桃逐虎与桃逐鹿还是没有散开的意思,大声呵斥道:

    “我来传卫侯,你等何人,是何身份?有什么资格堵在我面前?还不快让开?”

    也在门外一并站着的的仇孝直与仇文若听闻杜畿发怒,上前一步作揖。仇孝直先说到:

    “大人,实不相瞒,昨夜卫侯回来之后染了急病,不吃不喝睡不着觉,今天身体不适,容不得再出去。”

    杜畿笑道:

    “身体不适?我个京兆尹亲自过来叫他一个小侯爵,他却说自己身体不适?今天是首辅大人会同吏部兵部共同议定卫侯功过的日子,岂是你一句身体不适就能推辞掉的?”

    仇文若闻言叹道:

    “杜大人!卫侯已经成了你们的板上肉,你们又何必非得要扒掉他最后一点面皮?既然是要治罪,治之便可,有什么必要把人再叫去羞辱一番?你们非得要把卫侯逼到绝路上去不可吗?”

    仇文若这番话说中了杜畿心事,杜畿闻言后低头略微沉吟,半天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后杜畿才算定下决心,他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面前的仇家父子与桃家两位兄弟,然后说道:

    “在我来之前首辅大人便嘱咐了,今天卫侯方便,便请过去,不方便,便抬过去,无论如何吏部大堂里的位子都给卫侯准备好了,你们若是还在门口阻碍,我就只能来硬的了。”

    仇文若闻言扬天长叹,摇头不再多言,仇孝直则叹道:

    “章鸣岳东夷狸獠,行事剽急如此,完全不留余地,今后岂有好下场?”

    杜畿刚才便被仇文若的话点中心事,现在听闻仇孝直的感叹,也没有发怒,更没有追究他不敬的罪名,他只是轻声叹道:

    “首辅大人自有首辅大人的安排,孝直你骂首辅狸獠,难道你自己不是吗?”

    仇孝直闻言也如自己儿子一样摇头叹气,不再多说。

    这时一直坐在屋内的兰子义慢慢走到门口,桃逐虎与桃逐鹿听闻身后的脚步声,赶忙拱手抱拳,让开通路,而兰子义则走到门前与杜畿互相行礼。

    作揖过后兰子义对杜畿说道:

    “刚才孝直、文若两位先生说的不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子义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今天会落得什么后果,去了只是遭人羞辱,不去也会不会多天一份罪。所以杜大人请回吧,子义今日身体不适,这几天都不会出门。如果章大人非得用硬的把我拉过去,那么是拆屋还是扒墙便由着大人干吧,子义也没有还手的力气。”

    杜畿听闻此言把手放下,一时立在屋前,犹豫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早在昨晚章鸣岳便召集人手商议,打算次日叫兰子义去吏部议事,而杜畿和不少人对此表示反对,他们的想法和仇家父子的想法一样,都是觉得兰子义的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明白事,治了罪就可以,不必专门在把人叫来,那种过场于事无益,只会将人羞辱一番,惹人记恨。但章鸣岳坚持要把兰子义拉去。

    杜畿说是回来硬的,章鸣岳也的确是这么安排,但真要干杜畿还是顾虑很多。即使兰子义昨天说错话惹得内廷两个太监头子全都不高兴,那也不是说内廷就会和外朝联手绞杀兰子义,扒房字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就连硬拿人这种事其实都不能干,兰子义又不是犯人,有没有犯罪,哪能抓?就算隆、鱼两人不管外朝拿人,难道落雁关里的兰千阵就会看着人欺负到自家头上?所以杜畿现在是非常为难的,甚至他已经打算打道回府,反正他也支持传人过去。

    好在这时李敏纯及时赶到,他一路小跑来到两人之间,连伞都没打,气喘吁吁的说道:

    “杜大人,卫侯,大家都是朝中同僚,干嘛把事情搞得这么僵?”

    接着李敏纯又说对杜畿说道:

    “杜大人,您是来抓人还是请人?要是抓人那卫侯倒是犯了什么罪,您给出个名目来,也好堵了周围看客的嘴。”

    李敏纯这话算是给杜畿找到了台阶,而且以李敏纯的身份,他有资格这么说,于是杜畿回答道:

    “当然是请人,如果卫侯实在是不愿意去,那我也只好先回去,是不是硬要拿人,那还得首辅大人定夺。”

    李敏纯闻言点了点头,对着杜畿再次作揖,然后他走到兰子义跟前,问道:

    “卫侯为何不去?”

    兰子义道:

    “叫我去是要羞辱我,我又不傻,干嘛要去?”

    李敏纯道:

    “近日京城之事,我也多有耳闻,卫侯近日去,凶多吉少乃是必然。但是卫侯,去与不去结果相同,既然如此,何不走一遭呢?“

    兰子义闻言怒道:

    “殿下这是什么话?去与不去结果都一样,我又干嘛过去自找苦吃?”

    李敏纯道:

    “哪怕就是过去任人宰割,卫侯你也能知道到底是给卫侯安了什么罪名,受一顿气,探清首辅大人用意,纵使不能补过,也能死个明白,我以为卫侯可以一试。”

    兰子义闻言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后他叹了一口气,吩咐身边桃家三兄弟道:

    “哥哥,为我备马。”

    杜畿听到这句,拱手之后自己先出门去。桃逐虎与桃逐鹿则转身去牵马。仇孝直还有话想说,兰子义却率先带着桃逐兔走了一步,他对仇孝直说道:

    “先生不必前来,有几位哥哥相伴,子义这边没什么问题。”

    仇孝直听闻此言与仇文若换了一下眼神,父子两自然听得出兰子义对他二人的疏远,父子两人只得拱手退后,不再多言。

    桃逐兔看着退回去的仇家父子,冷哼了一声,然后便伴着兰子义出门去。门外杜畿已经入轿,桃逐虎与桃逐鹿则备好了马匹,兰子义翻身上马,接着便虽在杜畿轿子一旁,往吏部那边去。

    一路上兰子义任由天上梅雨拍打,惟其如此他才能让心中的愧疚与懊恼稍稍缓解。

    当此时节,街上行人稀少,兰子义一行走在漫长的道路上倍感孤单,吉凶已定,兰子义今天无处可逃,能得前日张偃武的下场已经算好,今日死状究竟如何,实不可知也。

第五百一十七章 欲加之罪

    一行人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吏部衙门,下马之后兰子义将马缰绳交给桃家兄弟,桃逐兔还想随在兰子义身边一起跟进去,却被兰子义拦住,兰子义道:

    “三哥别去了,吏部肯定不会放你进去,就算让你进你也是白受气,我自己去便好。”

    桃逐兔闻言想要开口,却被桃逐鹿拉住,桃逐鹿给桃逐兔指了指守在吏部门前那些衙役们的嘴脸,桃逐兔便也只好大笑进去的念头。

    兰子义迈步走向吏部衙门,杜畿居然出人意料的侯在门口,见兰子义过来他便先行一步在前面引路。

    兰子义跟着杜畿走入吏部,七拐八拐绕过吏部大堂,来到后衙。被引入后衙的兰子义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章鸣岳还没打算拿公堂的威严来扫他威风。

    与之前那次被德王赶去刑部相似,兰子义被杜畿引入了后衙院中的一件侧房内,入房之后兰子义看到屋内如内阁一般摆满了文案笔墨,诸位大人都坐在案后办公,屋内还有许多衙役来回行走,传递文书。

    除过有桌子办公的大人外,屋中还有好几个人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人便是老面孔申忠,还有一把椅子空着,想必便是杜畿的座位。

    进屋之后兰子义只是略微对章鸣岳欠身,连作揖都没有,倒是章鸣岳笑得很客气,他在第一时间差人给兰子义搬来椅子,而兰子义也不客气,直接便坐下了。

    坐下后兰子义直接开口问话,他道:

    “章大人不是要来论我的功么,现在我来了,大人打算怎么定我的功劳。”

    章鸣岳闻言笑道:

    “卫侯的功昨天便已经算的明白,你出征的功和你冒充德王赏银的过相抵,已经没了,卫侯还有何功劳可言?”

    兰子义道:

    “昨天这事根本就没有谈成,鱼公公便没有同意。”

    章鸣岳笑道:

    “鱼公公昨天是对此事有些疑惑,但今天他已经同意了,卫侯不必多虑。”

    兰子义道:

    “你说鱼公公同意他便同意?什么时候章大人的手脚已经伸进台城卫了?”

    章鸣岳道:

    “既然卫侯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今天将卫侯功过论罢,我拟好奏章呈交司礼监,如果两位公公全无意见便会把奏章批红下来,如果公公有意见便会驳回奏章。卫侯等一等,看看奏章便知。只是不知卫侯愿不愿意和我打这个赌,打算那什么出来赌?”

    兰子义听闻此言暗地里咬紧嘴唇,章鸣岳今天将他招入吏部而非内阁已经能说明两位公公的态度,况且经过昨天晚上的争吵,兰子义再想请鱼公公出来帮忙已经不可能,至少短期之内不行。

    兰子义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之所以把鱼公公抬出来是想要最后再为自己争取一点优势,只是现在看来他今天只能做板上肉,全无优势可言。

    不过兰子义还是不愿束手就擒,他岔开话题,指着坐在一旁的申忠说道:

    “今日是来论我的功,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诬陷我私财募均,意图谋反不成?”

    申忠昨日去鬼门关游了一遭后大难不死,今天兴致出奇的好,甚至可以说他今天与兰子义形式互换,所以在兰子义问话后申忠一点也不着急,他慢慢悠悠的答道:

    “明明是卫侯你一直在诬陷我,今天反倒说我诬陷你,真是信口雌黄!你没有谋反的嫌疑又怎样,你不谋反难道你冒顶德王功劳的事情不算过?事情可没完呢,卫侯!”

    申忠最后吐出“卫侯”两字时故意将声调拉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跃然纸上。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章鸣岳见状都有些不屑,不过他还是放任申忠咬紧兰子义不放。在申忠说完话后章鸣岳也接过话说道:

    “今天叫卫侯来是给卫侯理清楚自己的事情,卫侯不必扯到申郎中身上去。”

    兰子义闻言说道:

    “我有什么事情?章大人倒是说来听听。”

    章鸣岳闻言笑道:

    “卫侯不必着急,现在我们便来说个仔细。”

    言毕章鸣岳转头向一边桌上的一位大人说道:

    “陈大人,你是兵部武选司郎中,你来给大家仔细说说卫侯这次出征都有那些过失。”

    章鸣岳开口边说兰子义出征有过,兰子义闻之愤恨,他顺着章鸣岳的目光看向那边桌子,见到说上名牌写着“兵部武选司陈之涣”几个字。见到兰子义投来目光,陈之涣便朝兰子义点点头,算是客气。

    接着陈之涣翻开放在他桌上的书册,念道:

    “卫侯于三月十一日出京,三月十五日率队做前锋先行,可有此事?”

    兰子义点头道:

    “有此事。”

    陈之涣接着问道:

    “卫侯报告大营说自己一路急行军,可为什么到一直到四月初才走到江城?”

    兰子义答道:

    “今年开春至今大江以南到处都在下暴雨,我拼掉老命走到江城已属不易,你却还要问我问什么走了半个月,你为何不自己去走一遭,看看现在你能走多快?”

    陈之涣闻言低头没有接兰子义的话,就好像兰子义并不是在问他一样。不过陈之涣不言并不代表其他人不语,有一坐在椅子上之人当即说道:

    “军法,失期当斩,你身帅骑兵,居然走了半个月才到江城,这是出去游山玩水还是出去打仗?兰子义你心中可有剿贼报国之心?“

    兰子义闻言转头面向此人,开口骂道: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雨磅礴,道路泥泞,马每走一步都要陷入泥坑,那种路况明明是马骑人,哪里是人骑马?我领着五千人十五日赶赴江城已经神速。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说话那人闻言道:

    “我乃御史台右佥都御使御史,今天堂中还有在京的其它御史。依太祖圣训,大正御史无所不纠,你出征行军缓慢,我身为御史怎能不问个清楚?“

    兰子义一听今天在座多有御史,心中叫骂更甚,连御史都拉来,章鸣岳今天是不会让兰子义好过了。早知如此兰子义就在家里窝着了,现在兰子义真是有些后悔刚才听李敏纯的话来吏部。

    那御史亮出身份后兰子义被逼坐回座上,哪怕现在说话的只是一个外行中的外行,但他是御史,他就有资格弹劾兰子义。

    在那御史说完之后,坐在章鸣岳身旁的一人开口接着说道:

    “按照簿籍所载,卫侯先锋率领的是东辑虎营,有战士五千人,战马一万匹,为何到了江城只剩下两千匹?“

    兰子义回头一望,发现说话的也是个熟人,开口此人正是当日一起上朝的吏部左侍郎孙问之。兰子义道:

    “孙大人,我说过连续的阴雨连绵,气候潮湿,这种天气不宜行军。我军中痢疾泛滥,马瘟流行,人都顶不住,马匹更受不了这种天气,能有两千匹战马跟我到江城已属不易。“

    这时另一御史呵斥兰子义道:

    “马瘟流行你身为主将难道就不想办法?一万匹战马死了八千匹,这你还敢说自己居功至伟了不成?“

    兰子义闻言扭头对那御史骂道:

    “我帅前锋先行,一路所过州县无人供给粮草,大军在后,馁运不济,我倒是想给马匹吃饱,想给他们搭马厩避雨,可是我这边连人的饭都差点吃不上,我拿什么去照看马?沿路到处都是战马尸体,你以为我不心疼?”

    孙问之闻言说道:

    “据我所知,今次出征所过州县,州县长吏全都极力供给粮饷,卫侯何来馁运不济?我劝卫侯莫要推卸责任。”

第五百一十八章 欲加之罪(中)

    兰子义闻言怒道:

    “我带领五千将士一路喝着西北风赶到江城,就凭大人你的一句话我便粮草充足了。大人有如此通天本事为何不再出征时给我供给粮草呢?”

    孙问之闻言说道:

    “出征期间各州各县征集粮草的明细账簿已经全部上交京城,卫侯领取粮草的记录还有军士的签字画押全都登记在册,按照账上所记,卫侯粮草充足,绝无断粮之可能。”

    兰子义道:

    “谁知道你们这些青天大老爷的那些狗屁帐是怎么记出来的,我和我手下将士们的脑子肚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没粮草就是没粮草,饿肚子就是饿肚子。”

    这时申忠跳起来呵斥兰子义道:

    “兰子义,你说话放尊重点,沿途各县长吏辛辛苦苦搜集粮祙,昼夜不息编辑成册,你一句话便把他们说成了贪官污吏,你良心可过得去?”

    兰子义闻言反驳道:

    “你们强词夺理陷害有功之将,有钱奢侈却无钱抚恤亡者家属,你们自己没了良心却来问我有没有良心?我看你们是真不要脸!”

    孙问之道:

    “卫侯休要胡搅蛮缠,戚侯与你一道做前锋,他手下的将士各个都吃得饱穿得暖,难不成朝廷官员还会看人下菜不成?卫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粮果腹,无瓦蔽体,那你倒是找个人证出来啊?”

    兰子义闻言咬着嘴唇,心中咒骂不止,跟着兰子义做前锋的东辑虎营在江北死伤殆尽,根本没有活着过江的,现在让兰子义拉人证,兰子义怎么找出来?而且现在记得找人证,昨天在内阁的时候兰子义说找人证为什么不行,这摆明了不讲理。

    可明知对方不讲道理,兰子义还是无可奈何,他只得说道:

    “戚荣勋与章中堂有旧交,能得补给有何奇怪?”

    章鸣岳闻言接过话道:

    “卫侯,出征的都是朝廷的将士,沿途的都是大正的州县,全是自己人怎么可能会不给卫侯粮草。戚侯与我有旧交不假,可就算我有意偏袒戚侯也是多给他一点粮草,怎么卫侯一开口就要说成我克扣了你的粮饷给了戚侯?”

    兰子义闻言又惊又恼,他急忙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你挪用我的粮草?“

    章鸣岳抬手止住兰子义,然后说道:

    “卫侯先说自己粮草不济,后又说戚侯与我有旧所以才能领到粮草,这岂不是再说我故意挪用了卫侯你的粮祙?“

    兰子义挥手叹道:

    “中堂大人既然有如此丰富的联想能力,那你随意给我安置罪名就可以了,少在这里说些无用的话!“

    章鸣岳闻言笑道:

    “卫侯不必动怒,叫卫侯来便是为了说清楚卫侯犯下的过错,等到处置下来,卫侯也没什么怨言。”

    兰子义闻言冷笑道:

    “我看你是想让我死个明白。“

    章鸣岳闻言笑了笑,然后再次向一边坐着的兵部陈之涣示意。

    陈之涣街道章鸣岳的示意,再次翻开面前书册,问兰子义道:

    “卫侯于裕州驻军之时,曾经私自离军,可有此事?“

    兰子义闻言道:

    “我那是去旧都寻粮,十几万人屯驻裕州,城里又被妖贼少了个干净,我不出去找粮食将士们吃什么?“

    孙问之闻言道:

    “可京城当时已经向裕州调拨粮草了,卫侯私自出去找粮食这种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兰子义闻言道:

    “我出去之前哪里知道你们调来粮草,况且解宣明的事情你们都还没有说清楚。“

    申忠这时插话道:

    “解宣明私夺军权一时早已顶多,他人都死了,卫侯还要一直纠缠不清,我倒想问卫侯这么说是何居心。“

    接着孙问之又道:

    “而且旧都太守罗应民大人那边并未上报卫侯去寻粮的事情,那么卫侯到底是去哪里寻粮了呢?“

    兰子义闻言心中又骂了一遍罗应民祖宗十八代,同时懊恼自己当年干嘛要去弹劾罗应民。兰子义无奈地说道:

    “全军上下都知道我出去找粮草,孙大人这么想刨根问底那你便去军中问个清楚。“

    孙问之答曰:

    “卫侯不要胡搅蛮缠。“

    兰子义听闻此言大怒,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孙问之骂道:

    “刚才说我行军迟缓你要找人证,现在说我私自离军你却又不去找人证,我倒想问你,是你胡搅蛮缠还是我胡搅蛮缠?“

    屋内众人见到兰子义发怒,各自不屑的哂笑之,而章鸣岳则在此时递给一边陈之涣眼神,陈之涣见状又问兰子义道:

    “卫侯在裕州之后领兵超过十万人,为何渡江之人却少之又少?”

    兰子义道:

    “你们的解宣明干下的好事,现在反倒来问我?裕州战败后我在项城拼死拼活才收拢三万人而已,这还是算上高县令手下项城民兵的人数。到了寿春妖贼又连续上演金蝉脱壳和瞒天过海,我与戚侯率部血战,最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人逃回庐州。”

    这时以为御史起身问道:

    “卫侯身为前锋统帅,既然全军覆没又有什么脸面回来?为什么不以身殉国?”

    兰子义闻言骂道:

    “这位大人有这幅忠义心肠,为何我出征时不随军与我同去,我打赢了回来反倒唧唧歪歪?”

    孙问之闻言道:

    “据我所知江北连番血战出力最大的乃是戚侯,卫侯何时出过力?寿春战败明明是因为卫侯你擅自做主闯入寿春城遭遇了妖贼埋伏,戚侯血战殿后,才救了卫侯一条小命,什么时候变成卫侯打赢了妖贼?”

    兰子义听闻此言气的脑袋青筋暴露,他起身指着孙问之骂道:

    “江城之外,是我强撑病体击破妖贼先头部队,荆州城乃是我兵临城下,光复皇威;裕州城中,妖贼夜袭,乃是我率部击退妖贼,阻止骑兵反攻,夺回战马;项城孤城,是我与高延宗死守孤城为朝廷赢得时间;寿春那一战我帅骑兵冲锋陷阵,舍生忘死,最后力战不敌,好你孙问之一张嘴,竟能把我连番血战,亲冒矢石的功劳给说没,孙大人你好口辩!

    至于渡江之后,你们出去问问,你们这群瞎了眼的刀笔吏都给我出去军营里问问!从新亭到京城,那一战我率领西辑虎营不是冲在前面,那一次我兰子义不是殿在最后面?

    我看你们不仅是没良心,连眼睛和耳朵都是瞎的聋的!“

    早先在家里读书时,兰子义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古时候那些武将论功时要在皇上面前,朝堂之上争个面红耳赤,现在轮到了兰子义,兰子义才算是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切肤之痛。当一个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之时,忠孝仁义的确能支撑他奋战到死,但当他得胜归来,在朝堂上论功行赏时,在战场上拼杀的每一刀,生死边缘的每一次轮回都会清晰无疑的来到眼前,在这时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质疑都是对战场上的生死相搏的极大侮辱。

    兰子义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血管当中流淌着的愤怒,在这一刻孙问之诋毁的不仅是兰子义一人的功劳,他还在侮辱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兰子义争得不再是一人的荣辱,而是十几万不归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荣誉和念想。

    兰子义怒火中烧的样子非常吓人,他站起身,他杀气腾腾,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发起怒来颇有动手杀人的威胁,而孙问之也因此被吓得面色转白。

    这时屋中的其他人也都静了下来不敢在犯兰子义怒火,除了章鸣岳,只听章鸣岳稳稳地说道:

    “卫侯说自己渡江之后功勋卓著,我倒是有几个问题不解,想要仔细问问卫侯。”

第五百一十九章 欲加之罪(下)

    兰子义闻言转头瞪着章鸣岳问道:

    “你有什么不解?”

    章鸣岳笑道:

    “按照卫侯所说,渡江之后卫侯可谓是居功至伟,可据我所知新亭一役,死守营寨的乃是神机营,卫侯你只是率领辑虎营从旁策应而已,这功劳卫侯也要往自己头上揽?”

    兰子义这时已经被气得顾不得什么官位高低,上下之分了,他指着章鸣岳骂道:

    “你觉得我是游而不击,杀良冒功?可以,你爱怎么想随意。但我再江东阻击贼寇的功劳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抹杀的,你去营中问问那些京军将士们,看他们敢不敢说我那天翻山越岭攻击妖贼侧后是去闲逛。”

    兰子义现在被气的毛发尽竖,声色俱厉,再加上他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带下来的杀气,这吏部后衙人数虽众,但却无人敢继续喧哗。

    杜畿并没有被兰子义吓住,但今天他一直没有参与到对兰子义的围攻中去。除过杜畿外,章鸣岳也没有受到兰子义的影响,他是今天围剿兰子义的主谋,更是核心,现在屋中其他人全部哑火,对兰子义的定罪能不能继续进行下去就要看他章大人怎么推进了。

    章鸣岳年纪轻轻就能混到大正首辅的位置,手段自然不会差,他笑呵呵的回应兰子义,同时还朝着陈之涣那边招手。只听章鸣岳道:

    “卫侯好大口气,京军几万人居然都能被你吓住,说说卫侯你的战绩居然都要考虑‘敢’还是‘不敢’“

    兰子义闻言答道:

    “章鸣岳,你愿意逞一时口舌之快随你便,你想要怎么歪曲我话中的意思我没本事管。将士们都是有良心的,我那天从背后攻击妖贼的作用他们没那脸皮去故意摸黑。“

    在兰子义说话期间,陈之涣那边的衙役已经应章鸣岳招手把陈之涣案上的书册拿来递给章鸣岳,在兰子义骂完之后,章鸣岳便缓缓翻开书册,开口问道:

    “好,卫侯说自己有功,那我有两个问题。我先问其中一个。当日京城西边徕北镇外,卫侯可否与妖贼交手?“

    兰子义道:

    “我当日便将威胁京城的妖贼击溃,这有什么好问的?“

    章鸣岳笑了笑,然后道:

    “当日妖贼全是步兵,卫侯身帅骑兵理应将其合围斩杀干净,却只将其击溃,这种贻误战机之事我怎能不问?“

    兰子义闻言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话道:

    “章鸣岳,你这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章鸣岳抬手止住兰子义,然后道:

    “贻误战机就是贻误战机,既然是要将卫侯功过论个清楚我自然要要把每一个细节都拣出来说明白。

    据我所知当日卫侯你是将辑虎营分做数队,由你自己和桃家兄弟分别带领,正是因为桃家兄弟合围不及时,所以才没能全歼妖贼,可有此事?“

    兰子义被问的张大嘴没法回答,作战之时战场瞬息万变,兰子义当日安排非常合理,最后未能达全歼妖贼也是天公不作美,一路骑兵遇到了稻田动弹不得,这种事情居然也能被拿出来说事?真是不可思议。

    可真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这件事情又不是不能说,被抓住后兰子义还真没有什么好方法辩驳,于是兰子义只得道:

    “京城四面大雨下的道路泥泞,我家哥哥……“

    兰子义话没说完章鸣岳便把他打断,章鸣岳道:

    “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容卫侯找天气做借口?卫侯选将不明,擅用私人,致使最后合围不拢,让妖贼逃窜,这种事情卫侯也能拿出来当功劳不成?“

    兰子义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指着章鸣岳骂道:

    “要是我家哥哥都不会打仗,不会带骑兵,这大正天下就没人会打仗了!当日我四面合围,紧紧因为天公不作美,一面合围慢了些,就这样大半贼寇还被我歼灭。

    跑了几个贼?章大人我倒想问问你我到底放跑了几个贼?你看不到我斩杀的首颅数却只看见我放跑了几个毛贼,章大人,你这不算找茬什么算找茬?“

    现在的章鸣岳已经直接和兰子义交手,两人硬碰硬的对抗在一起也激起了章鸣岳的斗性。在兰子义说完之后,章鸣岳不再向之前那样城府极深的笑面众人,不露喜怒,相反,他对着兰子义露出了一个可怕的冷笑,接着反问道:

    “卫侯的意思是自己打得很好?“

    兰子义答道:

    “那是自然,不是我以为,那就是事实!“

    章鸣岳信手将面前书册翻过一页,略微一瞟,然后便道:

    “在与妖贼第一次决战之时,卫侯不顾全军,私自率领铁浮屠孤军深入,险些被围,这还不算,桃家兄弟不顾铁浮屠将士安危,带领上下的将士又做无谓的冲锋,只为就下你一人,结果导致铁浮屠损失惨重。这还不算,辑虎营也在桃家兄弟的指挥下私自离开战场,导致后方神机营暴露在妖贼面前,若不是戚侯拼死力战,当日决战已经战败!“

    兰子义闻言几乎被气的流出血泪,他指着章鸣岳大声吼道:

    “你胡说!“

    章鸣岳道:

    “这些事情都是从将士们口中汇总而来之事,我手上拿得就是本次出征的记录,卫侯说我胡说,你倒是给我重新编撰一本出来!“

    兰子义听到这里心里如同底被拆掉一般空虚无助又恼怒,当时战场的经过的确如此,但这种事情只要是亲身经历之人定不会说他兰子义是罪人,顶多会说他安排有些失误,在太尉指挥下的第一次决战时,兰子义的骑兵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结果现在劲章鸣岳这么整理下来,反倒成了兰子义坑害全军,这可真是刀笔歹毒,杀人不见血啊。

    兰子义被激怒的已经语无伦次,他带着哭腔说道:

    “当日我兰子义舍生忘死纵横妖贼军中,到了你章鸣岳的嘴里我却成了罪人?你去问问太尉,你去问问太尉我当日打下了何种战绩!“

    章鸣岳冷笑道:

    “卫侯刚才还说要找军士来作证,现在又说要找太尉,怎么?想靠私交逼太尉撒谎?卫侯你这么干也太没良心了。“

    兰子义被气的几乎喷血,他只吐出一个字

    “你!“

    章鸣岳挥手阻止兰子义道:

    “这还只是前一次决战时的事情,除此之外我还没有论你私自用北军桃氏领京军的事情,还没有论你最终决战时被妖贼俘虏和桃逐鹿领辑虎营作壁上观的事情,你有这么多罪居然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居功至伟。卫侯,你这样做对得起诸位将士的在天之灵吗?“

    章鸣岳此话说罢,兰子义只觉喉头一咸,一口血便喷了出来,然后便单膝跪在地上。

    屋内众人见兰子义被气的吐血,当下大惊,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是没人上前去搀扶。章鸣岳见状也面色凝重的看着兰子义,不敢再多说,真要是把兰子义气死在吏部,那他章鸣岳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屋里还是有人高兴地,申忠见状便从椅子上跳着脚起来,指着兰子义骂道:

    “兰子义!首辅大人铁齿铜牙,把你说得哑口无言,你吐出来的血便是你冒功的佐证!“

    吐完血后兰子义稍稍感觉轻松了一点,刚才被章鸣岳说到激动处时,兰子义都快要晕了过去。

    可是轻松又能轻松到哪里去呢?都被气到吐血,兰子义跪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眼花。

    但及时头晕眼花,申忠的话也不能容忍,兰子义不等申忠把话说完,便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他径直走向申忠,一拳将那小人击倒,整个过程屋内无人上前阻止。

    兰子义本想跟上去直接将申忠踹死,但打完一拳后他已经觉得眼前发黑,快要站不住,不得已,兰子义只好收回自己的怒火,他冲着章鸣岳吼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首辅大人想要害我直说便是,用不着用这些下作的话来恶心我。“

    说罢兰子义便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外,任那申忠在屋内嘶吼乱叫。

第五百二十章 迁怒于人

    被气到吐血的兰子义晃晃悠悠的迈出屋门,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吏部衙门的,在他的脑海里只有昏天黑地的眩晕和无尽的愤怒。

    跌跌撞撞走出吏部之后,兰子义终于遇到了一直守在门外,哪里都没有去的桃家兄弟。桃家兄弟见到兰子义这幅模样大吃一惊,尤其是兰子义被鲜血染红的下巴配上他惨白的面孔,看起来就让人胆战心惊。

    兄弟三人赶紧上前扶起兰子义,而兰子义撑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到达极限,他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桃家三兄弟见状立刻分头行动,桃逐鹿与桃逐兔将兰子义扶上马背,带回鹿苑,而桃逐虎则试图硬闯吏部大门讨说法,在硬闯未果后桃逐虎便开始在吏部门前叫骂,引得许多过路行人驻足观看。

    桃逐鹿与桃逐兔这边将兰子义带回府后便唤人去请郎中,郎中来后不久,宫里的御医也及时赶来,两边会诊后得出结论,兰子义这是怒火攻心,气出了急病,喝几服药调理调理,以兰子义的体格很快便能恢复。

    桃逐鹿与桃逐兔千恩万谢地将两位大夫送走,仆役们则拿了钱出去抓药,要说李敏纯派来的仆役们就是干练,出门、抓药再回来只用了些许功夫,唯独煎药快不得,用了些功夫。

    等药熬好之后桃逐鹿便与桃逐兔扶起兰子义灌药,也不只是因为恢复了些许精力还是因为药水烫人,兰子义喝了没两口便醒了过来。

    桃逐兔见到兰子义醒过来,高兴地说道:

    “少爷!你终于醒了。”

    桃逐鹿也松了一口气,把药放倒一边,先让兰子义缓一口气。

    醒过来的兰子义看到面前的桃家兄弟可没有桃家兄弟见到他这样兴奋。兰子义好不容易昏了过去可以将吏部里面发生的事情忘掉,结果刚醒古来桃家兄弟这幅亲切的面孔便催着兰子义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些不堪回首的羞辱,兰子义又怎能高兴得起来。

    桃逐鹿看出了兰子义的变化,于是问道:

    “少爷你身体还不舒服吗?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桃逐兔闻言也追问道:

    “少爷,你刚才在吏部衙门里面怎么了?为什么出来之后就晕了过去?”

    兰子义没有回答桃逐鹿和桃逐兔的问题,他只是伸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药,桃逐鹿看着兰子义的手势,便将要给兰子义端了过来。

    兰子义接过碗几大口便将药喝完,苦涩难咽又散发着铁锈腥味的药水让兰子义恶心上头,他的心情现在已经糟糕到了极点,都怪这该死的药。

    接着兰子义问道:

    “大哥在哪?”

    兰子义心情不好,桃逐鹿与桃逐兔全都看在眼里。桃逐兔或许是想给兰子义换换心情,也或许是想替兰子义出口气,他听到兰子义的问题后兴高采烈的答道:

    “少爷你放心,大哥他在吏部衙门那里找章鸣岳算账呢,刚才少爷你不明不白被气晕的事情咱们和他章鸣岳没完,他章鸣岳不说出国所以然来我们就找人去把他衙门拆了!”

    被兰子义强行咽到肚子里面的药水被桃逐兔的话激地会甘到嘴里,兰子义被这一下苦的心智发黑,猛然用力便将手中的碗扔出去摔成碎片。

    这下可吓到了桃逐鹿与桃逐兔,兄弟两人不知道为何兰子义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全都惊呆了。而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兰子义摔完东西之后便冲着桃逐兔吼道:

    “你们三个还嫌害我不够?还要在吏部门前给我丢人现眼!快去把桃逐虎给我找回来,我今天在哪已经更丢人了,别让他再把我的人丢干净。”

    桃逐兔被兰子义叱骂地又羞又怒,他红着脸转身跑出去,上街去找自家大哥,桃逐鹿则留在屋里静静地看着兰子义。兰子义突然之间直接唤桃逐虎的名字,这样明显的信号桃逐鹿不可能嗅不出味道来,上次兰子义直呼桃家三兄弟姓名时还是在章鸣岳离间成功之后的事情,那一次兰子义可与桃家兄弟疏远了好久,这一次真不知道会发展出怎样的结果。

    桃逐鹿沉默的站在屋中不做声,兰子义则叹了一口,冷冷的命令桃逐鹿道:

    “去把仇家父子给我叫来,我有话要说。”

    哪怕是在今天早晨以前,桃逐鹿也还是延误仇家父子的,不仅因为那父子两人占了兰子义的恩信,还因为那对父子老是出些阴谋诡计给兰子义,桃逐鹿觉得这父子两人不厚道。现在兰子义唤那父子两人来此,从口气听定无好事,但这一次桃逐鹿却不愿意落井下石让他父子二人受罚,至于原因,想必应该是唇亡齿寒吧。

    桃逐鹿领命之后作揖便出去。要说桃逐虎与桃逐兔脚程就是快,仇家父子来见兰子义时居然是和桃家兄弟结伴而行的。

    桃家兄弟三人进屋后便靠在兰子义床前面对仇家父子负手而立,桃逐虎明显是得到了桃逐兔的通风报信,进屋之后非常识相的只是朝兰子义略微行礼,也不多说,只怕引来兰子义的火气。

    仇家父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兰子义专门请他们前来,他们现在当然不能从兰子义眼皮子低下隐身。父子两人自知今天凶多吉少,对兰子义作揖时也将自己的腰多向下弯了几寸,恭敬更甚往日。

    不过兰子义明显不买他父子二人的帐,在仇家父子作揖时兰子义将头撇入自己床内一侧,连看都不正眼看父子两人。等到父子两人作揖罢,抬起身来时,兰子义才开口,可兰子义开口也不是冲着仇家父子说,他是冲着桃逐鹿说的。只听兰子义道:

    “二哥,去取五百两银票,交给仇家父子。”

    桃逐鹿听闻兰子义重新叫他二哥,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但兰子义吩咐他拿银票却让他心惊,自家少爷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仇家父子自然也想知道兰子义要干什么,仇文若更是直接问道:

    “无功不受禄,卫侯为何要赏我父子?我父子近日可是有过在身。”

    兰子义闻言道:

    “两位先生哪里有过?我怎么不知道?只是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先生英杰,给两位先生五百两银子,先生也好自己出去寻找安身之处。”

    屋内众人闻言大惊,这才明白兰子义是要下逐客令。

    仇孝直凄然不愿被兰子义赶走,他咬牙赌一把,开口道:

    “卫侯逐我父子有何意义?我与文若当日劝卫侯给隆公公写信乃是当时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卫侯今日受罚那是因为鱼公公未曾及时得知此事,卫侯逐我父子是要拿我二人做替罪羔羊么?”

    兰子义早就为此事恼火,听闻此言火气更加无法控制,他在床上坐直身子,挥舞手臂呵斥仇家父子道:

    “你还敢顶嘴?若不是你们劝我给隆公公写什么信,我岂能落得如此下场?拿了银票赶紧给我滚!我兰子义这里容不下你们。”

    桃家兄弟估计进门之前已经与仇家父子有所串通,闻言立刻拱手道:

    “少爷息怒,仇家先生往日算无遗策,今次只是一时失误,还请少爷不要冲动。”

    兰子义见桃家兄弟上前劝架,心中更怒,他骂道:

    “好你们三个,早晨还说要处置仇家父子,现在就和他们穿一条裤子。怎么?我好骗是吧?我好欺负是吧?你们三个就是被我惯得太多,没大没小!知道今天我在吏部为什么挨章鸣岳整吗?就是因为你们三个在出征的时候作战失利,牵连到了我!

    我告诉你们,从今往后别再没大没小的叫我少爷,都叫我卫侯!长幼有序,尊卑有份,不许给我乱了规矩!还有,把银子赏给姓仇的让他们走,你们三个也尽快给我回落雁关里去,我在京城用不着你们给我添堵!“

第五百二十一章 古山极乐

    兰子义说出这些话来并非只是一时愤怒,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他每每打砸物件,指斥他人。仇家父子是不敢再见兰子义的,他们只要走的近一些就会被拉出给隆公公写信的事情大肆辱骂。桃家兄弟的情况也不好,开头几天他们三个还会每天找机会来伺候兰子义,趁机还想出言劝阻,但兰子义完全不容他们三人,每次见面就是吵架,兰子义还专门修书一份发往落雁关,要求他父亲兰千阵将桃家三兄弟召回。

    就这样过了几日,无论是桃家兄弟还是仇家父子都不敢再来兰子义处,只有仆役们终日战战兢兢伺候兰子义生活。

    与兰子义家中乱做一团想必,朝廷里的事情在兰子义遭贬斥之后便一路顺畅,再无阻碍。朝廷准了德王带队入城,受勋领赏的事情,有功将士们的封赏也终于发了下来。本次出征排头功的自然是戚荣勋,他的爵位也由原先的关内侯加封为亭侯,赐号曰穆,而兰子义则因为种种“过失”由亭侯降为关内侯,封号不变,兰千阵也因此事受到牵连,被罚奉三年。至于张偃武则只赏赐了一个羽林中郎将的虚衔了事,连封侯都没捞着。

    如此赏赐下来兰子义自然非常不满,据说军中也有许多人替兰子义打抱不平,不过朝廷的封赏总的来说还算公平,新近补充到京军系统中的又全是东军,于是军士们也就骂两句朝廷,打打嘴炮就算了事,并没有人打算聚众生变。

    在此需要提一下的是当时刚一出京便摔断了腿的贺温玉居然也虽众升了好几级衔,虽然没封列侯,但受得赏却相当实在,一时风头正盛。

    在给有功将士定下爵位的同时,入城式的时间也被确定,最终日子被定在七月初七,按照计划白天大军入城,晚上葱河燃灯,大正盛世,一日之间便要让天下人都领略到。

    这样的安排对兰子义来讲是没有意义的,不仅没有意义,而且惹人愤怒,因为兰子义与张偃武两人并不属于入城式的陪同人员,他们无权和其他将士一道前往午门受勋。

    一想到自己出生入死许久,最后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兰子义的心情便更加糟糕,他夜夜失眠,府中之人无论是谁都不得提起七夕、庆典之类的事情,如有人敢犯必然会惹得兰子义发火。而且兰子义的脾气也变得极度乖张,完全没了之前温良恭俭的样子,身边仆役但凡有一点小小过失便会遭到兰子义捶挞,而原先可以劝阻兰子义的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现在也躲到一边,不敢现身,这就导致全府上下人人**,这些新罗来的仆役各个都想重回李敏纯身边,无人再愿意呆在鹿苑,若不是李敏纯好言慰抚,恐怕兰子义身边的人早就跑光了。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兰子义被气出的内伤逐渐调理好转,但他心里的伤却难以痊愈。兰子义这些天来终日浑浑噩噩,过去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断片一样蜂拥出现,这让兰子义的思绪彻底混乱掉,再加上他日趋严重的失眠,到了后来兰子义甚至已经不能适应昼夜变换。

    将兰子义从混沌当中提携出来的是他父亲的回信。兰子义还卧病在床时便已经修书落雁关,要求他父亲召回桃家兄弟,过了十数天,直到七月初四,邻近入城式时,兰千阵的回信才寄到京城。信中兰千阵并未提及京城里面发生的巨大变故和兰家因此收到的牵连,而对于兰子义要求安排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的事情,兰千阵只说由兰子义最终定夺。

    兰千阵在信中提到,兰子义于京城所做的事情,兰千阵在北边大致都知道,作为父亲兰千阵还是坚持送兰子义入京时的观点,他相信兰子义,并且愿意将京城的事情交由自己儿子处理。出征最后落得这种结果虽然不太好,但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唯一让兰千阵重点嘱咐的,是兰子义的精神,兰千阵看出兰子义心中辞气狂躁,有失心之嫌。对此兰千阵专门建议说:

    “为父早年于京城为质子亦曾心怀怨愤,狂躁不已,幸得江北不知山极乐禅师指点,方才大彻大悟,心中豁然。吾儿若心受狂疾,宜往见之。”

    兰子义拿到信时已经是晚上,他读完信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立刻去桃家兄弟那里将他们连同仇家父子一并逐出鹿苑,兰千阵的信就是最后通牒。最在兰子义看来近桃家兄弟越来越放肆,明明兰子义都已经安排了让他们将仇家父子驱逐出去,可这三兄弟硬是抗命不遵,他们将仇家父子藏在苑中,没让离开。明明之前桃家三兄与仇家父子有隔阂,怎么现在又好的穿一条裤子,这就是桃家兄弟放肆的证据。

    但转念过后兰子义便稍微冷静了些,桃家兄弟毕竟是与他从小长大的好兄弟,如果兰子义真的将桃家兄弟逼入绝境,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既然不再要去处理桃家兄弟,那么信中值得兰子义注意的就只剩下那个极乐禅师的事情了。

    读完信件又想了这么久,天色早已晚下来,兰子义推开书桌前的窗户,任由夜空涌入屋中。

    天空还在不停地倾泻梅雨,苑中屋内,各处角落里不是发霉就是长蘑菇,兰子义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跟着一起发霉腐败掉了,他想要放空自己,却没有满天繁星来照亮夜路,这种憋屈与迷茫真的让人无法忍受。

    “那个极乐禅师真的有那么神吗?”兰子义不禁自言自语。这些天来兰子义夜夜失眠,狂躁的情绪快要将兰子义折磨疯了,要真有什么禅师能怕平复他的心绪,那可真就神了。

    一想到又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兰子义便兴奋地无法入睡,他昏沉的脑袋也无法读书,只能坐在书桌前半梦半醒的看着窗外的梅雨,就这么做到天亮。

    带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兰子义便迫不及待的出门而去,他顾不得熟悉,顾不得吃早饭,只叫仆役们将马匹准备好,便上马飞也似的冲到街上,直往北门去。现在已是七月初五,马上就要到德王率部入京的日子,京城上下,无论官家私家,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只等时日到来,迎王师,散花灯。

    可这一切都与兰子义无关,相反兰子义睹物思情,看到这些不该有的东西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于是乎他便快马加鞭,只求尽快出城,不受刺激。

    京城北门乃是水门,掌控者穿城北上的葱河,兰子义来到水门前时,城门刚刚打开,葱河里听着各式各样的大小船舫,只等有客上门,渡人过江。

    兰子义来到码头,选中一条小舫载他过江,上船之前兰子义在江边随便挑了几样酒菜做早饭,上船之后兰子义便独自一人坐在仓中,静静的感受着水浪将船拍打的一摇一晃,渡他悠闲过江。

    小舫从出京之后先入镜湖,过了镜湖便入大江。刚出城时随行的还有许多船只,渐渐地,其他船便各奔东西,入江之后更是只剩兰子义这一条船。

    独身的环境让兰子义难得的放松了一会,美酒佳肴再加上江面水天一色的风景以及如云似雾的细雨,兰子义直觉遨游画境。难得的开心一会,兰子义自然喝了不少,等到小舫靠上北岸,兰子义已经有些微醺。他赏了船家银两,将马儿牵下船,然后略微有些摇晃的上马,轻甩马鞭,悠悠便去。

    按照兰千阵信中所言,不知山就与京城隔江相望,可兰子义渡江之后走了许久却连山影子都没看见。正在兰子义纳闷之时,路前面忽然来了一个骑牛老翁,那老翁背着鱼篓,带着斗笠,斗笠檐压得很低,低的兰子义根本看不清老翁的脸,但这并不妨碍兰子义问路。之见兰子义策马停在道旁向老翁拱手作揖道:

    “老丈人,敢问不知山怎么走。”

    那老翁见兰子义停马问话,也没减速,也没抬头,更没有停下来,只是挥手一指,便从云山雾海当中指出一座山来。

    兰子义虽然对老翁的态度不爽,但只要路指出来兰子义的目的也就算了达到了,于是兰子义再次抱拳说了句“多谢”便催马出去。

    兰子义与老翁就这么向背走开,在催马走了几步之后,兰子义听到背后那老翁唱到:

    “龙游四海兮居无处,凤择良木兮将何住?

    尔迷尔途兮问谁路,北归南去兮唯心固。

    后生,王道慢慢路遥遥,岂能不勉乎?去矣,归矣!“

    兰子义闻言一惊,回头想要再找老翁,在他背后却只剩下浓浓迷雾和来时归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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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遗梦介绍: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白居易
大正朝廷已经击败了四方所有外部敌对势力,看似天下太平,事实上王朝内部已经危机重重,地方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差距加大,士绅优待又让富人几乎不承担税收,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民变的危险。
朝廷对此也并非视若无睹,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章鸣岳就力图推行新税法,对大正朝廷进行改革,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居内宫的皇上最关心的居然是用幼子替换太子,废立储君,从太子陪臣起家的章鸣岳自然不同意,宫中府中也因此对立起来。
我们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将门之后,但他并不想继承武职;他的出身与家庭有诸多秘密,但他并未全然知晓;他有着单纯而又天真的理想,却又从骨子里带着一股敏锐和狡猾,他想要靠书生意气救济天下,可现实却让他走上了一条与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京城,这里的高台到底是他成功的奠基石还是他迷梦的开始,让我们一起揭开这番篇章。台城遗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城遗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台城遗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