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古山极乐(中)
兰子义顺着老翁指的道又走了许久才到山脚下,望山跑死马,果不其然。来到山脚前的路上,兰子义一直都在思考刚才的那个老翁,老翁的话语,听那老翁所唱之词似有意又不定,好像有理却又疯言疯语,难道那人就是所谓极乐禅师?但兰子义折回头去再找人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剩下远处飘来的歌声,难道兰子义把人给错过了?
停在山下的兰子义抬头赶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再看看周围几条上山的蜿蜒小径,兰子义心里开始敲打退堂鼓,真要是把人错过了,在上山岂不白费力气?
心里有这个念头,兰子义不免叹气,他回头看了看刚才来路,又回想起老翁所唱的歌谣。
“看那老翁不像是在虚张声势,说不定真有什么奇能异术。心诚则灵,就算真的错过我也该爬上山去以示诚意。”
想定之后兰子义对自己点了点头。
此山陡峭,路又窄,马肯定上不去,而且过江之后走了这么久,再让马爬山那会把马给跑死的。
兰子义查看了一圈周围,想找找有没有拴马的地方,正好看到不远处有烟火,于是兰子义便催马上前。走到跟前兰子义才发现是家小店,这家店店面虽小,但该有的却一样也不少,店前有酒肆,店内有饭香,现在时近晌午,从门外看去这家店里坐着不少食客。
看到兰子义骑马前来,候在门口的店家早早地便吆喝道:
“这位公子,您是来打猎还是来游玩的呀?”
兰子义翻身下马,牵马来到店门口,他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随口问道:
“店家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子少爷?”
那店家笑道:
“公子您不悄悄您这一声上下的行头打扮,身世显赫,必定无疑。”
兰子义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披风和锦袍,笑着摇了摇头。这么明显的事情兰子义都没有注意到,可见今天他的精神有多么涣散。
兰子义又问店家道:
“既然店家眼光如此独道,不猜猜我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那店家满脸堆笑,闻言点了点头,同时也上下打量了兰子义一番,然后他答道:
“小人刚才失言。我看公子既不是来打猎,也不是来游玩的。”
兰子义问道:
“店家这话怎么讲?“
那店家道:
“公子既未挎弓,又未背箭,鹰犬全无,这样子肯定不是打猎。公子骑马而非乘步辇,孤身一人有没有歌妓仆役作伴,这样子也不是游玩。小人就是这样猜得公子的行程。”
兰子义闻言笑笑,他道:
“店家眼光很好嘛,怪不得店里可人那么多,我还纳闷着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客人。”
那店家道:
“公子此言差矣,我这里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岭。我身后这不知山,隔江与京城相望,东边还有江都坐镇,风景如画,林木茂美,达官贵人闲暇时多有来此处游玩的,我这家店又将上山通路守得紧,客人从来都不见少过。”
兰子义问道:
“之前妖贼作乱难道就没有坏到你的生意?”
那店家笑道:
“公子啊,妖贼在庐州时便渡江去京城,还没来得及在渡江打回北边来便被张太尉剿灭,我这里运气好,没有遭到贼人涂炭。”
兰子义听到店家说起灭贼的事情,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被揪紧他将目光一响一旁,问店家道:
“京城里人说今次是德王剿灭的妖贼,怎么店家却说是太尉剿了匪?”
那店家听闻此言,挥手叹道:
“公子是京城来的?怎么消息比我还闭塞?那德王的名声糟的天下无人不骂,往来商旅官吏在我店中私下里都说今次剿匪全都是因为德王耽误才闹得这么大。就我知道的,妖贼在北边是兰卫侯和戚穆候两人带队打的,过了江后又才被太尉帅军剿灭。要我说,那两个侯爷都太年轻,江北也没拦住妖贼,打仗这种事情还是要靠老将,公子你看,太尉一出马妖贼就全灭了。”
虽然店家的话对兰子义评价不高,但兰子义听着却很欣慰这店家说的大体没错,兰子义在江北的确打的不好。无论皇上还是隆公公,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给德王脸上贴金,百姓们心里都清楚地和明镜一样,只此一点足矣。
那店家说完话后又看了兰子义一眼,他问道:
“话说回来,这位公子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兰子义现在心情难得的好了起来,他闻言笑道:
“不瞒店家,其实我是受人推荐来这不知山找一位极乐禅师的,店家可听说过此人?”
那店家听到“极乐”两个字,脸上吃了一惊,兰子义见状忙问道:
“店家怎么了?为何这番模样。”
店家闻言却没有立即给兰子义回话,反而是回头朝店里喊了一声道:
“小二,快为这位公子准备些干粮净水,再拿双木屐过来,这位公子今天要登山。”
兰子义听到店家这话,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他笑道:
“看来有不少人上山来找极乐禅师嘛,敢问这位极乐禅师身手究竟怎样呢?”
店里的小二听到吩咐后麻利的将东西准备齐全,打好包裹拿了出来递给店家。店家结果包裹后转手交给兰子义,同时说道:
“我本想请公子进店品尝我家招牌菜野兔头,但公子要去寻访极乐禅师,就不易沾染酒肉荤腥。包裹里的东西够公子爬到山顶,公子慢用。”
兰子义伸手接过包裹,他听得出店家话里的犹豫,于是问道:
“难道说这极乐禅师不好见?”
店家答道:
“据我所知,禅师只见有缘人。”
兰子义又问道:
“那我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极乐禅师?”
店家答道:
“公子若真有心去,就只管上山,无论有缘无缘终会得知,若是公子只是一时兴起那我劝公子就不要上去了,干脆在周围游玩一番,回去就可以。”
兰子义听闻店家这番话,更来了兴趣,但看店家这样子又不像是会多说,于是兰子义便将马匹缰绳递给店家,同时嘱咐道:
“劳请店家替我看管马匹。”
店家答道:
“公子放心,我连你的客房也会准备好,今晚下山来公子便能用。”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给了店家什物所需的银两后兰子义便上山去了。
爬上山路没走多远,兰子义便换上了木屐,两支木齿因路况不同,随时折叠,确实为兰子义省下不少力气。
这座不知山兰子义之前从未听说过,现如今走进一看,兰子义才发现这山上树木茂盛而不繁杂,林间生物繁盛又不繁杂,行走其中兰子义好几次看见麋鹿野兔穿梭而过,整座山颇具气象,灵动活泼,兰子义行走其间,心情也好了许多,至少京城里面那些闹心的事情都被兰子义抛到脑后去了。
兰子义爬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才只到半山腰,他累得气喘吁吁,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于是便坐到一旁打开包裹吃干练。坐下后兰子义的肚子上鼓出一团肉来,兰子义拍着肚皮笑道:
“我就说怎么今天爬山体力不支,完全没有剿贼时的样子,原来是我胖了。回京之后这种酒肉日子过着的确太萎靡。”
兰子义正说话间一个童子背着一小捆柴火沿着山路上去,兰子义很纳闷,为什么刚才上山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这个童子,更让兰子义惊讶的是童子居然停在他面前开口问道:
“请问公子可是卫亭侯兰子义?”
第五百二十三章 古山极乐(下)
站在兰子义面前的童子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唇红齿白,双目明晰,背上搭着一捆柴火,头顶两梳着两支朝天辫,看上去甚是可爱。这小孩哪里都讨人喜欢,唯独一点惹的兰子义起疑,那就是这孩子的举止,刚才童子问兰子义那话时的生态举止潇洒自如,脱尘却不出世,隐约之间有一股宗师风范,这可不是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兰子义起身笑对着童子作揖,自从今天渡江以后遇到的人碰见的事都有一股子邪门劲,眼前童子看着年龄小,谁知道手底下藏着什么本事,所以兰子义打算小心为上。
作揖之后兰子义起身答道:
“这位小师傅怎么知道我是谁?”
虽然那捆柴火并不多,但由一个小孩在来背肯定会累,奇怪的是离着这么近兰子义却没有看见小孩出汗。即使没有出汗,在兰子义说话期间,童子还是放下柴火抬手擦了擦额头,他取下腰间葫芦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水,然后收起葫芦,抹抹嘴,对兰子义说道:
“今天师父专门嘱咐我,说有贵客来访,来者乃是兰卫侯,要我好生接待。正好我打柴回来便碰见卫侯,也省的我专程到路上等。”
兰子义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笑着问道:
“小师傅的师父莫非就是极乐禅师?”
童子答曰:
“正是。”
兰子义道:
“尊师难道是收到我家父亲的来信?可就算家父写信也写不准我何日出来,来不来这不知山。尊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来的?”
童子喝完水便重新扛起柴火,闻言答道:
“卫侯父亲是谁?我师父可没有收到什么信件,他是算出来卫侯今天会来。”
兰子义闻言低头小声嘀咕:
“算出来?”
童子说完话后便迈步继续爬山,他走出两步后回头招呼楞在原地的兰子义道:
“卫侯不要停步呀?既然是来找师父便快和我走吧。“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他拿起放在路旁的包袱跟上童子,同时他问道:
“每天上山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小师傅就断定我是兰子义呢?”
那童子头也不回的答道:
“卫侯自己都报上自己姓名了,那肯定就是了。”
可能是怕兰子义疑虑,童子又补充道:
“卫侯不必多虑,每天上山的人多,但卫侯只有一个,你肯定就是你,我不会认错的。
只是卫侯,你有把自己认准吗?“
兰子义听闻此言脑海中好似黄钟鸣过,嗡的一声便把他震住了。兰子义驻足原地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童子,心中疑惑更大,先是白衣老翁,现在又是山中童子,到底是这不知山上人杰地灵呢还是此地多妖孽呢?
虽然兰子义心中疑虑,但他看得出童子没有恶意,于是便继续跟着一起上山。
跟在童子身后的这一路上两人再无对话,兰子义看那童子腿短,觉得自己用不了几步便能追到前面去,可走起来后兰子义才惊恐的发现无论他走的是快是慢,他与童子的距离永远保持着三步远,这三步的距离就好像万丈悬崖一般无法逾越。更让兰子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先加速后减速,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速度的变化,可眼前的童子看上去却永远是在匀速步行,从来不见他变化脚步。
兰子义走到最后已经惶恐不安,眼前这孩子简直不是凡间人,兰子义都纳闷自己是不是撞见了鬼。还好童子将兰子义带到地方,再要是这么走一会兰子义就该掉头逃下山去了。
那童子顺着山路将兰子义带到半山腰,此间有块坡地,坡前载满桃树,桃后有洼池塘,兰子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专门截留下来来的山泉。池塘后面还种着一排树,桑枣都有,再往后便是竹篱笆,篱笆里面是间小院,园中参差坐落着几间茅草屋。
爬了许久兰子义已经气喘吁吁,而那童子却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童子便道:
“这里便是我与师父居处,卫侯清吧。我先去后院把柴火放下。”
说着童子便弯腰展臂,请兰子义进屋。兰子义只是在看着这小院连带桃林便觉得仙风道骨,已经气折,来时路上的疑虑全部烟消云散。听闻童子说请后兰子义作揖还礼,然后自己迈步走进园中。
兰子义刚一步跨入草门,面前堂屋中便传出一弦琴声,兰子义明白极乐若在便在琴鸣处,于是循声而去,走上茅屋台阶,隔着门帘兰子义看到屋中正有一青年手按琴弦。感觉到门口有人,那青年说道:
“五音不全,让卫侯见丑了。”
兰子义惊讶此人为何如此年轻,不过他还是在门外恭恭敬敬的作揖道:
“先生莫非便是极乐禅师?”
屋中青年此时已经起身,他走到门前掀开门帘,将兰子义请进屋内,然后他拱手作揖道:
“区区不才,正是极乐。”
兰子义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甚至比自己还小的青年吃惊的问道:
“极乐难道是法号?先生之前还有极乐?家父年轻时便来过此处,按理来说大师年龄不会......“
极乐禅师闻言笑着抢过兰子义的话道:
“不会像我这么年轻?来,卫侯先坐。”
说着禅师便将兰子义引进刚才弹琴的内间,指了指在琴旁的软塌,扶着兰子义躺了上去。
兰子义着急想知道禅师的真实年龄,可禅师却一点也不着急,他将兰子义让入榻上躺下后,自己便回到琴前坐下,然后才慢慢开口说道:
“极乐当然不是法号,极乐只有一个,我便是极乐,当年令尊代公来时便是我接待的。”
兰子义闻言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他问道:
“这么说来禅师你会返老还童?:
那禅师闻言笑着有波了一下琴弦,待到清音过后他才答道:
“在下乃是方外之人,早已忘记红尘,红尘都忘了,自然就记不得自己的年龄,卫侯看着自然年轻。”
兰子义道:
“师傅可以忘掉年龄,但上有苍天,下有黄土,黄天后土实不能忘记先生年岁,先生又怎么可能自己忘年而是天地也跟着你一起忘年?”
禅师闻言笑道:
“卫侯,我不能使天地随我,却可自随天地。阴阳和合,造化生万物,我与天地本无分别,既无分别就谈不上谁去跟谁,苍天不必忘我,只因我便是苍天,天与我早已没有分别,年岁又怎么可能将我雕琢出去。“
兰子义对极乐禅师这个云里雾里的解释很是不满,他道:
“先生这么说好像有几分道理,但也有可能是我走错了地方,先生在故弄玄虚,装神弄鬼骗我上当。禅师能否证明自己清白?”
禅师闻言笑道:
“卫侯所想由卫侯做主,我不是卫侯神主,断不了你的心思。卫侯若是怀疑我是证明不得我的清白的。”
兰子义闻言道:
“你没法让我相信你又怎么能帮我的忙。”
地五百二十四章 埋宝室中
禅师闻言扶着琴弦微微一笑,他道:
“我相信我能帮得了你,我也知道我能帮得了你,只是卫侯不相信我罢了。而且卫侯不信的只是我的年龄,不是我的本领,帮卫侯用得是我的本事,不是我的年龄,如此说来我定能帮的上卫侯。”
兰子义笑道:
“禅师莫要诡辩,你若对自己的年龄撒谎后面说得其他话岂能是真?我不信你便是不信你的一切,你的本事又怎么能算真?”
禅师闻言淡然的答道:
“卫侯可以试试,试试总没什么问题。”
兰子义躺在软榻上撇国联看着坐在一边的禅师,他仔仔细细将眼前的这个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兰子义绝对不相信帮助过他父亲的人会是个青年,但这青年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稳重与潇洒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此番雍容,此番宁静,离世又不脱世,染尘却不媚尘,真可谓跳出生死,泯灭轮回,只是聊了这几句,兰子义便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绪的变化。
兰子义帮双手放在胸口,躺会榻上,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错,试试总是没问题的。”
禅师闻言又一次拨动琴弦,一声蝉鸣之后,屋中重归寂静。寂静只是一刹那,而后门外便想起了童子问话的声音。屋中的寂静虽然被童子的声音打破,但这并不是说屋里的气氛就因此被摧毁,恰恰相反,突如其来的声音只是让屋内由静变动。那股自兰子义进门之后被禅师慢慢营造起来的和合氛围从未被打破,而是一部接着一步的加强,兰子义可以清清楚楚的察觉到自己心中的宁静,这些日子以来烦心事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进屋的童子已经不再是刚才山路上砍柴的那副打扮,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头上双丫也改成了角总。
童子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具和一包茶。禅师见童子进来便给他指了指一旁躺着的兰子义,说道:
“把茶水煮上,茶具拿到卫侯旁边。”
童子点头应允,而后开始操办。接着禅师问兰子义道:
“卫侯是打算试试我能不能帮你忙了?”
兰子义道:
“不错。”
禅师笑道:
“既然如此卫侯请给钱吧,一个时辰五百文钱。”
兰子义闻言有些吃惊,他转头去看禅师,笑道:
“家父推荐我来此时并没有说过师傅这里还要收钱。”
禅师闻言道:
“代公不言并不代表我不收,来找我的人多,要是一文钱不收只是招待诸位的茶水钱都能让我倾家荡产,我问卫侯收钱合情合理。”
于此同时童子已经按照禅师吩咐将东西布置完毕,这时已经拖着盘子笑嘻嘻的站在兰子义面前。
兰子义见状笑了笑,他说道:
“还说不是骗我,你还没帮我除去心魔便问我要钱,这我这么还能再信你?”
说着兰子义从袖中掏出一定十两银锭拿在手中晃了晃,他对禅师说道:
“银子我有,本事我还没见到,你想要钱可以,等你帮过我再说。”
童子闻言对着兰子义略微欠身,然后便放下盘子,专心伺候身边烧茶的火炉,禅师则说道:
“可以,卫侯方便就好。”
躺在榻上的兰子义收起银两,他问道:
“师傅刚才进来就把我让到榻上躺,师傅却在一旁坐着,我这样子很是失礼。”
禅师说道:
“不然,卫侯因为心烦才来我这里求助,躺下有助于卫侯轻松下来,又是行礼,又是坐着只会加重卫侯心中烦恼。”
兰子义闻言慢慢的出了一口气,禅师所说不错,自从进屋之后兰子义便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这一来是因为禅师可以营造的环境,二来则确实是躺下来舒展的结果。
兰子义问道:
“那么师傅如何帮助我去除心中烦恼。”
禅师笑道:
“那我得先知道卫侯在烦恼什么。”
兰子义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禅师。禅师这话问到了痛处,兰子义这些日子烦恼异常,每日烦时他躲避还唯恐不及,那还有心情去思考自己为什么烦,现在被禅师问起又怎么可能答得上?想了想后兰子义只得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烦恼。话说我来找禅师就是为了让师傅解决这个问题,怎么现在师傅问起我来了。”
禅师笑道:
“卫侯是要解除烦恼,我又不是卫侯,怎么能知道卫侯烦恼什么,因何而恼?”
兰子义闻言道:
“那师傅怎么帮我。“
禅师道:
“卫侯不必着急,我虽然不知卫侯烦恼什么,我却知道卫侯因何而不知自己烦恼。
让我们换个问法。卫侯可记得自己最近一次发火是因为什么事情?“
兰子义闻言立即开口答道:
“我最近发火是被我几个哥哥和两位先生气的。“
禅师问道:
“怎么气的?“
兰子义道:
“他们害我。“
禅师道:
“怎么害你?“
兰子义闻言一顿,转头去看禅师。禅师这时也看着兰子义,他笑道:
“卫侯有顾虑?“
兰子义道:
“当然。你这是在刺探朝廷要闻。“
禅师闻言笑道:
“卫侯能在京城里站稳,果然不是个靠父辈荫庇的二世祖。卫侯戒备如此之高乃是好事,你不愿相信一个泛泛之交也是必然。只是京城之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卫侯不说自有别人说,退一步讲我问代公也能知道。卫侯继续隐瞒也没有什么意思。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假,但卫侯并不会泄露什么东西,我不会胡说,你所说的也不会被人拿来做把柄。“
兰子义道:
“既然师傅已经知道京城之事,又何必专门问我?“
禅师道:
“因为卫侯不知道。“
兰子义道:
“笑话,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禅师道:
“你若知道为何不愿说。“
兰子义闻言哑然,在他又想开口之时,禅师率先说道:
“卫侯只是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绝对不知道那是什么。卫侯若是知道自然就能说出来,说出来才说明卫侯开始接受当时的事情,当时的自己,惟其如此卫侯才能找到自己烦恼的根源。
卫侯多疑没错,但若只是怀疑卫侯便被罩在怀疑中。怀疑与新任只是一文钱的正反两面,只看一面卫侯是不认得这文钱的。“
兰子义叹了口气到:
“我不会相信师傅的,师傅换个问题吧。“
禅师道:
“卫侯为何不相信我?“
兰子义想了想道:
“入京之后种种事情告诉我,人,信不得。“
禅师道:
“卫侯还是多疑。这么说罢,卫侯只怀疑别人,却不信任别人,这可不是因为卫侯懂得怀疑,恰恰相反,卫侯是因为新任才会如此怀疑。“
兰子义问道:
“师傅此话怎讲?我明明谁都不信怎么可能因信生疑?我信什么?“
禅师道:
“卫侯信疑。“
兰子义闻言皱着眉头看向禅师,禅师道:
“卫侯相信自己怀疑所有人便能防止某些事情,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这难道还不算信?正是因为卫侯这样固执的相信自己的怀疑,所以卫侯才变得多疑,多疑到不信任任何人。卫侯若真是懂得怀疑自然知道有人该信,有人不该信,绝不会怀疑所有人。“
兰子义闻言仔细的看着禅师,看了好一会后他问道:
“既然如此禅师凭什么觉得你就是我该相信的人。“
禅师笑道:
“卫侯若不知道如何区别信与不信,不妨试试,不会有坏处的。就算我把卫侯所说之事说与他人,意卫侯的家世背景,又有什么可怕?这点小事不会引来什么大麻烦的。“
兰子义听到这话叹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屋顶,停顿了许久之后兰子义慢慢说道:
“我生我哥哥的气,生两位先生的气,他们……我觉得他们在害我。“
禅师道:
“卫侯你瞧,你已经有进步了,刚才你还一口咬定是你的哥哥和先生害你,现在说得可是‘你觉得‘他们在害你。只要你把心中的症结说出来,只要开始说,你便开始认识他,说完他你便看清了他,到这里问题其实就已经解决了一半。
那让我来问你,卫侯以为他们怎么害你,为什么害你。“
地五百二十五章 埋宝室中(二)
兰子义闻言想了想,说道:
“既然师傅知道京城之事,那我就说得简单点。仇家两位先生,仇文若与仇孝直,他们建议我给京城里的隆公公写信求救。“
禅师问道:
“卫侯为何要向隆公公求救?“
兰子义闻言抬手捏了捏太阳穴,然后道:
“因为,因为我打了德王。“
禅师看见兰子义揉额头,开口吩咐童子道:
“为卫侯看茶。“
然后禅师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自己心中难受是吧?“
兰子义道:
“的确如此。“
禅师道:
“卫侯能说说自己是怎么个难受的法吗?“
兰子义不解的问道:
“怎么个难受法?”
禅师道:
“不错,就是要为后说说自己难受的感觉,把他描述出来。”
兰子义道:
“这也和解决我的烦恼有关?”
禅师道:
“不错,的确有关,不仅有关还对卫侯有大帮助。请卫侯不要嫌麻烦,说说我听。”
兰子义接过童子的茶喝了一口,叹道:
“好茶!“
然后他端着茶杯想了许久,支支唔唔的答道:
“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闷……”
禅师见兰子义说不出来,开口替他答道:
“就像是胸口被大锤猛然击中那样痛闷,对么?”
兰子义闻言击掌,拍着手赞同道:
“不错,就是那种感觉。”
兰子义惊讶的低头思索少许,然后开口问道:
“为什么师傅把我这种胸闷的感觉形象的说出来后,我胸闷的症状就消失了不少,我现在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
禅师笑道:
“卫侯受过伤吗?”
兰子义答道:
“我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好几次,怎么会没受过伤,师傅不要说这种话来耻笑我。”
禅师闻言又问道:
“那卫侯手上疼吗?”
兰子义答道:
“哪有人受了伤不去疼的?师傅你这问题问得太奇怪。”
禅师闻言道:
“那卫侯可知自己为什么会疼?”
兰子义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于是他思考了半天,然后试探的答道:
“这种事情乃是天地造化之事,我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何会疼?”
禅师闻言笑了笑,然后道:
“那让我换个问法,卫侯设想一下,如果你身上有了伤口,而你却不痛,那会发生什么。”
兰子义想了想,答道:
“若是小伤口,不痛也无妨,若是大伤口,不痛我便察觉不到伤口,察觉不到伤口的话我便不会去管伤口,我要是不管伤口搞不好就会因为流血过多死掉,还有可能染上脏东西化脓烂疮。”
说道这里兰子义恍然大悟,他道:
“也就是说疼是为了让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禅师笑着点头道:
“不错,身体的疼痛就是一个标识,它向我们所有人指出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并且表明问题出在哪里。世人皆厌恶疼痛,以为这是前世业障,今生苦难,殊不知痛苦乃是身体之必然反应,去之有害无益。
身体上的痛苦如此,心灵上的疼痛也是一样。“
兰子义听着禅师所言不住点头,他道:
“禅师的意思是说我赶到胸口被大锤击中就是心灵上的痛苦。”
禅师道:
“不错,正是如此。泰西有巨儒曰海德格尔,他说人唯有在自己情绪爆发的时候才能认识到自己的存在,而人却因为天生的害怕而总是逃避自己的情绪,所以人总是很难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存在。
我对此为泰西巨儒关于人心神情绪的看法很是不敢苟同,但他对情绪的描述还是比较到位的。卫侯刚才刚刚体会过自己的情绪,刚刚感受了自己的烦恼,可你却无法清晰的把自己情绪造成的痛苦描述出来,痛苦可是卫侯情绪最表层,最浅显的表达,卫侯连这都无法说清楚,又怎么可能认清自己的烦恼呢?
卫侯之所以在我说清楚你痛苦的感觉后轻松许多,乃是因为卫侯只要开始去清晰的述说自己的情绪,便是驻足于自己的情绪前不再逃避,惟其如此卫侯才能去开始去认识自己。“
兰子义躺在榻上静静的听着禅师所言,心中豁然开朗,他没有出言打断禅师的话语,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禅师继续说道:
“卫侯刚才说仇家父子害你,又说他们害你乃是因为卫侯揍了德王。德王乃皇室尊亲,皇上爱子,卫侯无论有什么样的借口都不能动手打人。我听卫侯刚才连续两次回答,总觉的仇家父子之所以建议卫侯写信乃是替卫侯出谋划策,只是不知为何他二人要劝卫侯写信。”
兰子义叹了一口气道:
“仇家父子怕京城朝中有人会因为此事弹劾我,所以劝我尽快写信,求司礼监的隆公公帮忙。”
禅师道:
“这是正着怎么,为何卫侯要说是害你呢?”
兰子义道:
“因为,为了我给隆公公写信这件事情,我失去了鱼公公的支持。”
禅师道:
“为何鱼公公会因为这件事情不再支持你这晚辈?”
兰子义听到这个问题心中恼怒,他看着禅师问道:
“你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你问这些问题烦不烦?不是什么事情都有为什么的。”
禅师闻言又拨动了一下琴弦,然后吩咐童子道:
“看茶。”
接着禅师说道:
“我当然要问为什么,因为事事都有愿意。卫侯与其问我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为何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愿问自己为什么?”
兰子义看着禅师那张看淡世间红尘事的微笑面孔,想起了刚才禅师所说的心神烦恼的事情,兰子义意识道不是禅师问的多,而是他兰子义又在逃避自己的情绪。
兰子义叹了口气,接过童子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虽然这次的茶水更显芬芳,但兰子义没有像刚才那样感慨出声,他喝完茶后放下茶杯,躺回榻上,然后道:
“师傅知道这么多朝中之事,自然也该知道鱼公公与隆公公两人争权不合。”
禅师道:
“我知道两大权监不合,但他二人不合由来已久,卫侯写信远在卫侯入京之前,若鱼公公因此发怒也该在卫侯写信的时候发怒,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回了京城才开始?”
兰子义闻言叹了一口气,道:
“鱼公公并不知道我写信的事情,是隆公公转告诉他的。”
禅师闻言道:
“这就怪了,隆公公早不说晚不说,为何恰在此时说,卫侯明明早就把事情做下,有知道隆、鱼二人不合的事情,你却不早些向鱼公公坦白此事,这又是为何?”
兰子义闻言沉默,他很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道:
“师傅,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事情了,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脱光了站在戏台上让人看一样。”
禅师笑道:
“卫侯有进步,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卫侯便已经学会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了。
只是卫侯,要想问清自己究竟有何烦恼必然要一步一步看清自己的内心,卫侯说自己现在是站在戏台上让人看,那我倒像问问卫侯,台下的观众是谁?“
兰子义闻言哑然,他张着嘴呆住半响,然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兰子义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下地动山摇,在他周围的什物连同禅师童子都在摇动,房梁之上不停向下掉尘土,而窗外则突然间漆黑一片,狂风大作,茅草房的房门连同窗户全被飓风冲开,风沙直入房中,吹得人眼不得睁,耳不得闻。
兰子义的卧榻就在窗户旁边,他举起袖子艰难的阻挡着风沙,同时他惊讶的发现禅师依旧问问的坐在琴边,童子依旧在默默的煮茶,狂风到了他们身边只化作一阵轻抚,拨弄衣角。
兰子义问禅师道:
“师傅,地震了!好大的风!这风来的邪乎,这地震得邪门。”
禅师没有管兰子义的惊叫,他淡然的问兰子义道:
“卫侯刚才说台下有人看着你,卫侯现在看看窗外,看看那是谁在看着你?”
兰子义闻言大惊,难道今天还有人和他一起上山,于是他转头看去,可这一转脸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见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凑在窗外窥探室内,偌大的窗户居然只能装下眼睛的瞳仁。
第五百二十六章 埋宝室中(三)
兰子义猛然回头撞见一只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兰子义当下跌落卧榻,连滚带爬爬到禅师跟前,期间还打翻了童子煮茶的铜炉。
兰子义抱着禅师的腿哀求道:
“师傅救我,师父救我!“
见禅师无动于衷,兰子义觉得这眼睛可能是禅师所做,于是兰子义开口道:
“师傅莫要吓我,若是师傅想要展现身手让我知道厉害,那我已经领教了,师傅快让窗外那眼睛走开吧!“
可禅师对于地震和窗外的眼睛没有半点反应,就好像这些东西压根没出现。听闻兰子义的哀求禅师开口笑道:
“卫侯此话怎讲?我不过是修行之人,哪里有本事能弄出这偌大一个眼睛来?“
兰子义道:
“如果不是师傅弄得,为何师傅如此淡定?“
禅师闻言哈哈大笑,他没有回答兰子义的问题,只是说道:
“我淡定是因为窗外人看的不是我,看的不是我我又有什么可怕?“
兰子义被吓得不清,他抱在禅师腿上气喘吁吁。听闻禅师所说兰子义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却见那盯着窗内的瞳孔与兰子义一道运动。
那只眼睛的确在看着兰子义。
兰子义觉得自己快被吓死了,他一个劲的懊恼自己今天干嘛来上这不知山,现在遇见了妖魔鬼怪,不知道解析来还能不能活命。
禅师这时笑道:
“卫侯,刚才你说我的问题让你裸身站在戏台上面,你不愿回答,现在只有一人一眼在看,卫侯也穿着衣服,这下说出来总没有戏台子上那么尴尬了吧?“
兰子义闻言回头恨恨的盯着禅师,他现在可以断定外面那大眼睛就是禅师搞得鬼,他问道:
“那我说出来你就能让这眼睛走开?“
禅师笑道:
“我说过我没法挪动那眼睛,但我可以保证你说出来那只眼睛就会消失。“
兰子义听完哀叹一声,他抱着禅师的腿又怒又惧的说道:
“隆公公当日将我出卖乃是因为我在军机处里指认德王逃窜回京!“
禅师问道:
“那为何卫侯要出卖德王呢?“
兰子义不愿继续回答禅师的问题,但窗外的眼睛逼着他不得不答,于是他只能继续抱着禅师的腿,闭着眼睛大声的将心中那段不愿揭开的痛苦回忆和盘托出。
兰子义道:
“我出卖德王是因为隆公公在军机处出卖我,我要报复隆公公,而隆公公之所以出卖我是因为我不愿主动将赏赐京城军户的功劳让给德王,他对我动手要让我长记性。
我恨德王,我恨他!明明我比他强,明明我才华横溢,明明我才思敏捷,德王那白痴,要德行没德行,要狡猾不狡猾,他就是一头猪,他什么也不是。只因为他投胎的时候长眼所以他就能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凭什么?
我兰子义刚入京就莫名其妙的遭他排挤,他不去折腾其他人,偏偏就来折腾我,明明一开始时是我替他出谋划策,是我替他在前面遮风挡雨,他眼睛瞎了要羞辱我这个忠心耿耿的人。我入京的时候从来没有想着要去害他,我想着的是去辅佐他!“
禅师接着问道:
“那么为何卫侯没有尽早将写信的事情告诉鱼公公?“
兰子义闻言手上极力用劲,手指都攥进禅师腿肚肉中。他憋了半天最后终于把话从心中挤出,他道:
“因为,因为我他妈的不相让鱼公公知道这件事情,我知道鱼公公与隆公公不合,我知道鱼公公得知此事一定会生气,我不想惹那麻烦!我觉得过一段时间之后大家都会把这件事情忘掉,我他妈的心存侥幸!“
兰子义把最后的话语吼出之后,茅屋的震动立刻就停止了,兰子义紧闭着双眼抱在禅师腿上静候许久,等确认地震消失他才睁开眼睛。兰子义抬起头,正好看见一脸风轻云淡,微笑不止的禅师,禅师对他道:
“卫侯现在再看看窗外。“
兰子义听到这话以为禅师已经驱散了那只巨眼,于是便回头望去。他回头望向窗外,却看见窗内抱着禅师大腿的自己正在回头看着自己。这种感觉真的那一形容,在那一刻兰子义感到自己既在窗内又在窗外,他变成了两个同时存在的人,两个同时存在的人却又是他自己。
惊讶至于兰子义用力眨了眨自己眼睛,他想要看个清楚,当他再睁眼时他发现他与禅师所在的茅草屋已经微缩成一个模型,真被他托在掌中,而他正低着头用眼睛凑近窗户向屋内望去。
这是怎么回事?见鬼了?见鬼都比兰子义刚才这段时间内见到的东西更好理解。兰子义现在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
兰子义抬头去看,却发现自己不是抱着禅师大腿,而是坐在刚才他跌落的卧榻上,茅屋的门窗安好,屋中宁静,全无地震狂风之后的乱象,禅师还是微笑着坐在琴边,而童子还在低头煮茶,煮茶用得铜炉茶壶一点跌倒的迹象都没有,就好像兰子义之前就没有把东西碰翻一样。
兰子义盯着禅师,张大了嘴,半响说不出话来。禅师静静的等了兰子义许久,然后才慢慢说道:
“卫侯你瞧,我早就说过那眼睛不是我招来的,我没那本事。“
兰子义被禅师这句话惊醒,低头再看自己手掌,却什么都没剩下。
兰子义狠狠的拍拍脑门,又过了好半天然后才说道:
“我是在做梦?“
禅师想了想,答道:
“不是。”
兰子义又道:
“我刚才产生了幻觉?”
禅师笑道:
“没有,窗外有个大眼睛,我和卫侯都看到了,卫侯还跑来抱在我腿上哀嚎呢。”
兰子义说话间不停的挠头,挠得头上发髻都散乱了,他道:
“可是,我没有从你腿上回到榻上,我也不可能又在屋里又在屋外还把我自己呆着的房子托在手掌心里,这不可能!”
禅师静候兰子义把话说完,然后道:
“卫侯,不要让自己的形体和自己的经验约束自己的存在,你可以在任何地方,以任何形式,只要你的心在那里。”
兰子义道:
“所以我在我心里?”
禅师点头道:
“当然,我们谁人不再自己心里?只是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承认自己的心。卫侯刚才将压在心底的肺腑之言吐出之后立刻便到了屋外,这是因为你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内心,你不在将现在的自己与记忆中犯错的自己隔绝开来,这时你便重归于一。卫侯刚刚体会到了吧?”
兰子义弯下腰将自己的连埋在自己的手中,长叹一口气道:
“也就是说一直都是我自己在看着自己?”
禅师看着兰子义的模样,吩咐童子道:
“给卫侯看茶,让卫侯压压惊。”
童子闻言熟练的往茶杯里到了些茶,同时端起另一个壶,将茶杯填满。童子把茶杯递给兰子义,他催促道:
“卫侯请快喝。”
兰子义接过东西一饮而尽,那股熟悉的灼烧感呛得他咳嗽起来,兰子义道:
“这是酒!”
童子笑着结果茶杯站在一旁,而禅师则笑道:
“鄙人特制乌龙茶,九分烈酒,一分茶,正好用来压惊。”
然后禅师吩咐童子道:
“扶卫侯上榻,把卫侯头发收拾收拾。”
兰子义喝过酒,躺倒榻上之后,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兰子义问道:
“师傅,这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我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心,那岂不是说我可以心想事成,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禅师笑道:
“那怎么可能?卫侯所说的不叫心,而叫欲。心者通于造化,故可与天地合一,欲者偏计于物,故引人之谜。是故古人云其嗜欲之深者,其天机也浅。“
第五百二十七章 埋宝室中(四)
兰子义闻言道:
“禅师所言真令子义茅塞顿开,如此说来的确是我的欲望害了我,我因为自己的侥幸而引出后面鱼公公的怒火,我因为自己贪图功名,没能及时拉拢隆公公。正是因为我的欲望我才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存天理,灭人欲,是正所谓克己复礼。子义明白了。“
禅师闻言摇头笑了笑,他说道:
“卫侯,你还是没明白。圣人可没你想得那么肤浅。“
兰子义闻言皱眉,他道:
“是师傅说嗜欲深者天际浅,我说灭人欲,师傅为何又说我没明白?“
禅师问道:
“卫侯为何要取灭欲?“
兰子义道:
“当然是因为有欲望是件坏事。“
禅师道:
“为何有欲望就是坏事呢?“
兰子义道:
“师傅自己都说了,欲望挡住了天机,我自然要戒除欲望。唯有戒除欲望我才能促生天机,唯有天机茂盛我才能纵横驰骋,恢宏大志。“
禅师笑道:
“卫侯为什么要去恢宏大志?难道一时侥幸是欲,恢宏大志就不是欲?“
被禅师一语点中,兰子义诧异之余开始反思,一时之间竟忘了如何回答禅师。
禅师则接着说道:
“卫侯妄图灭欲本身就是一种欲望,以一种欲望除灭另一种欲望,卫侯以为可行吗?其嗜欲之深者其天机也浅,乃是因为欲与天机本就是一体两面,此消彼长,欲益盛则智益浅,然而痴人妄图以欲灭欲,岂不知这是欲上加欲,终究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嗜欲深渊当中,不得见于般若。次正所谓南辕北辙。“
兰子义听着禅师的话不住的慢慢点头,他缓缓出了口气,然后问道:
“若不灭欲,那我当如何助长天机?“
禅师道:
“如何助长我自然知道,但我知道终究是我知道,卫侯怎么做才能知道终究需要卫侯自己努力。不过卫侯辛苦上山就是为了问我此事,我又岂能不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试着为卫侯解说一番。”
兰子义闻言转过脸对禅师点点头道:
“还请师父不吝赐教,子义洗耳恭听。”
禅师闻言笑着波动琴弦,开口说道:
“欲望天机本就是一体两面,皆由心生,心染于外物而又执于外物便是欲,心观于外物而又知外物便是天机。欲不可灭,只因人之所以成为人便是因为有心,心不灭则欲不灭,心若灭则人同于草木。人如果与草木相同又如何能识得这世界?理解这世界?不能便无从谈天机如何。”
兰子义闻言问道:
“那我当如何不与草木相同?”
禅师答道:
“不语草木相同便是要观之,识之,所谓助长天机无外乎如此。只是观何物?识何物?”
兰子义答道:
“是要观外物,识外物?”
禅师答道:
“那是自然。可是外物虽多诱惑亦多,如果不知何物可取,能取几何,人便会陷入物中,这就是执,此时人便陷进了欲望之中。”
兰子义道:
“这么说来我应该摒除外物,隔绝红尘。”
禅师笑道:
“卫侯还是没有明白。且不说卫侯长着耳目口鼻,长着身体四肢,每时每刻都与外物相接,就连身体本身都算是心外之物,卫侯想要隔绝根本不可能。只说卫侯想要隔绝外物这一点,难道不是又陷入了自己的欲望之中?“
兰子义闻言醒悟,叹了口气笑道:
“欲望真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禅师笑道:
“卫侯说得不错,心生欲望,只要卫侯还有一口气,欲望便无处不在,无处不有,想要斩灭欲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兰子义道:
“那我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说我无视他便好?“
禅师道:
“卫侯你看,你又陷入欲望中了,想要无视难道就不算一种想法欲望了?“
兰子义道:
“那我没生出来一个念头就是生出一个欲望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禅师笑道:
“想要处理欲望其实不难,欲望要求卫侯做得也不多。“
兰子义道:
“禅师不要再和我打哑谜了,有话请直说。“
禅师道:
“卫侯可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那只眼睛为何出现在窗外?“
兰子义答道:
“那是因为我在窥探我自己。“
禅师问道:
“那卫侯又为何要窥探自己?“
兰子义闻言想了想,然后惊讶的发现了关键点,他道:
“因为那个被我拒之门外的自己想要我接纳我自己。“
禅师闻言点头笑道:
“不错,卫侯的欲望想要的仅仅只是卫侯接纳自己而已。心一动便生欲,心不可能不动,欲也不可能不生,卫侯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都可以被囊括入自己的欲望之中。正是因为卫侯的心生出了卫侯的欲,所以卫侯的欲就是卫侯自己的一部分。“
兰子义道:
“我的一部分?“
禅师笑道:
“不错,卫侯的一部分。真如同身体四肢,皮肤毛发是卫侯身体的一部分,卫侯的欲望念想,思维情绪也是自己心的一部分,他们由心而生,纷杂而成,最后综括为卫侯所能感觉到,所能认识到的自己。身体上的自己可以通过其他身体部位来感知,心灵上的自己亦是通过心灵上的其他部分来感觉。
卫侯已经认识到自己需要接纳自己,可需要接纳的自己在哪里?卫侯你明明知道隆、鱼两位公公折腾你的真实原因,可为何偏要说出一大队的故事来敷衍,最后还不愿说出事情?“
兰子义叹了口气道:
“因为害怕。“
禅师道:
“害怕什么?“
兰子义想了想,答道:
“害怕痛苦。“
禅师道:
“不错,是痛苦,而且是心灵上的痛苦。隆、鱼两人折腾你的原因大部分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你承认此事便是承认自己的过失,便是承认自己应该自作自受,便是要一人承担起本次事件的全部责任。可是今次关于出征,关于德王的事情担子太重,你一人担不起来,这倒不是说卫侯你家底不够厚实,无法善后此事,而是说卫侯你的心神已经到达了极限,你无法在心中容纳自己对德王的嫉妒,对不公的愤恨,对朝廷的失望,对自己不被重用的失望,这些东西太重,你想要找个方向卸去这些重担,于是你找到了自己身边的人。
卫侯刚进门时边说你家哥哥害你,你家先生害你,可他们真的害你了吗?卫侯现在已经明白,那只不过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你只是想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想要找个人出来替你背黑锅。你的哥哥,你的先生是最佳的发泄对象,不仅因为他们与此事有关,你有借口,还因为他们在你的怒火下不会反抗。
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吗?“
兰子义本想摇头说不知道,但是他想起了禅师所说的话,于是兰子义打算试着接纳一下自己,他思索许久,终于痛苦的说道:
“因为我的哥哥和我的先生是真正在乎我值得我信任的人。“
禅师闻言点头笑道:
“卫侯悟性很高,这么快便找到了敲门。卫侯已经开始直面自己的内心,希望卫侯继续保持下去。
卫侯请不必为此羞愧,欺软怕硬乃是人性,卫侯能认识这一点,能够承认这一点便已经超出常人许多,只要卫侯加以观察,加以思索便能够从自己的本性当中反思出智慧与经验。这便成就了天机。“
第五百二十八章 埋宝室中(五)
禅师接着说道:
“卫侯对着自己的兄弟发火,表面上看是将自己的担子用一种极度粗暴的方式扔给了别人,但世界上这份担子并没有被卸去,因为卫侯的回忆还在,只要回忆不消失,这份担子就不会消失。而卫侯向外人发火的行为从更深一层来看便是在不停的寻找热点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只要稍有空闲卫侯便有可能去回忆,一旦回忆卫侯就又要担起那份负担来。”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禅师则继续说着:
“卫侯用攻击别人的方式来逃避自己的回忆,在卫侯逃避的过程中,记忆被便被你自己封存,压抑了起来,与之相伴的,那个在记忆中的,在当时亲身经历,亲自处理这件事情的那个兰子义也被你自己封存,被压抑。你将自己割裂,拒绝承认自己,而被你拒绝的自己则在你心中无底的深渊里呐喊,回响,一有机会便化作情绪,欲望出现在你的脑海里。这种种声音终将让你无法入眠,你的心神将因此愈加动荡不安。”
兰子义躺在榻上听着禅师叙说。现在禅师所言全都是兰子义心中痛处,可兰子义听着这些话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收到刺激,相反他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宁静。
禅师接着说道:
“卫侯的情绪,卫侯的烦恼,卫侯的欲望都是卫侯你自己心灵的一部分,无论你是否承认。卫侯如果不承认他们的存在,就会遇到现在的情况,你被折磨却又不知被什么折磨,为什么被折磨,因为在你的心里没有你的情绪、烦恼、欲望的容身之处。
在你清醒的时候你可以将他们压抑到你的内心深处去,你会以为他们已经消失,但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当你不在清醒,你的心神不再坚定的时候,他们便会出现。他们不仅会出现,还会换作其他样子,那些你不认识的样子。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不被你承认,一旦你发现他们身上有一丝一毫过去的模样你便会认出他们是你极力避免的那些东西,情绪、烦恼、欲望,那样你便会阻止他们出现在你心中。庸人不解此中奥义,整天高喊自己见鬼,受人蛊惑,这不该,那后悔,求神拜佛,烧香磕头,岂知佛在心中,如室内埋宝,只在他出求又怎么可能求得到?“
兰子义道:
“所以那些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只是被我拒绝的自己而已。”
禅师道:
“确实如此,但卫侯说得太武断。应当说卫侯观心而起的不可思议是自己,观物而起的不可思议是另一回事。
世间之事本没有什么复杂的,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则不救。我等心中烦恼,我等每日所想本没什么复杂,就像卫侯刚来时说自己烦恼的是自己兄弟,其实卫侯只是觉得耻辱而已,你不承认自己的耻辱,所以便制造出了一连串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兰子义点头苦笑道:
“经师傅这番疏导我觉得自己心里畅通多了。确实如此,我的确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败与耻辱扭曲出了许多无中生有的事情。师傅你说得接纳自己我明白了,要想接纳自己首先要做的是不能在自己的情绪面前逃避,但人在羞耻之下的那一刻不啻于被被猛兽撕咬,那种痛苦只是想想都会让人无法忍受。此种情况下人该如何坚持自我?”
禅师道:
“坚持自我的方法便是探求自我的方法,无外乎三个字,为什么。”
兰子义问道:
“为什么?”
禅师道:
“不错,情绪的产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或许是不经意见的一瞥,或许是听到某个声音,或许是遇到某件事情,总之因为某样刺激我们产生了情绪。如果在过去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激起过相同的情绪,那么过去的,被相同情绪串联起来的回忆就会被重新勾起,从而放大你的情绪。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很难找到问题的根源,你找不到那个原因,找不到问题的原因你便会被无头的情绪冲散,最终不知所措。”
兰子义闻言笑道道:
“原因有那么重要么?我要处理的是我的情绪,花那么多精力与时间去寻找原因有什么意义?”
禅师问道:
“卫侯如果这么说,那我就要问卫侯一个问题了。如果卫侯家里的房顶漏雨,卫侯该怎么做呢?”
兰子义道:
“自然是找个器皿现将雨水接住,等到雨停了赶紧把房顶补上。”
禅师笑道:
“卫侯说得不错。那么请卫侯类比一下,你的情绪就是雨水,那个接雨水的器皿便是卫侯心中的逃避与借口,而房顶上的漏洞便是造成卫侯情绪的原因。
器皿总有接满的那一刻,卫侯你也终有逃无可逃的那一刻,然而天上的雨会停,你心中的情绪却很难停下,卫侯忍受着情绪带来的巨大痛苦时去将房顶补好,便是自己寻找原因的过程,这件事情卫侯是一定要做的。
就拿你今天来和我说得烦恼事情举例,你唯有认识到自己烦恼的是嫉妒、侥幸、逃避三件事情之后你的情绪才会真正认识到自己烦恼的是什么,事实上当你找到原因的那一刻,你的情绪便已不再剧烈波动了。“
兰子义闻言叹道:
“师傅你说的都对,师傅你说的都有道理,但直面自己情绪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忍受,我做不到。”
禅师闻言低头笑了笑,然后叹了一口气,这还是今次兰子义来后禅师第一次脱离笃定。
禅师开口吩咐童子道:
“给我一杯茶。”
兰子义闻言说道:
“也给我来一杯。”
同时兰子义问道:
“师傅口渴了?”
禅师接过童子递来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说道:
“不是口渴,是我要压压惊。人在面对自己过去心灵创伤的时候从来都很困难。”
兰子义笑道:
“我看师傅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心灵的创伤。”
禅师道:
“我这样子不是因为我没有创伤,而是因为我能够直面自己的创伤。
我若想消除卫侯的烦恼,只靠空谈道理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说些真实发生的事情才能让卫侯信服。那就让我给卫侯讲讲我今生最为耻辱的一件事情吧。故事有些长,卫侯有兴趣听吗?“
兰子义把喝完的茶的杯子递还给童子,对着禅师点了点头,禅师见状笑了笑,开口说道:
“卫侯在京城憋屈只是因为自己的才智得不到施展,可我却曾差点被一个男人猥亵。“
兰子义闻言吃惊的问道:
“师傅你是女人?“
禅师笑着摇摇头,他道:
“不,我是男人,正因为我是男人,所以这件事情对我而言是永远的耻辱。
早年间我曾在羌东游学,当时我遇到了一位老师,他叫樊哲旺,籍贯湖南。此人身长不足四尺却思维活跃,为人刚狠,很是不一般。我刚遇见他时与他想谈甚欢,一见如故,樊哲旺终日里都在讲一些,自由,改革之类的事情,说得这些东西我都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话语让我感觉自己打开了一扇大门。
我觉得我找到了人生的导师,他的离经叛道让我学会了不服礼教,虽然他不容许我质疑他的任何观点并且坚称自己说得是真理;他旺盛的斗志教会了我独立去思考,虽然他总是要求我服从他的命令。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对我的教导和对我的指责是为了我好,可以说我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但最终他却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可吃的背叛和人面兽心。“
第五百三十章 埋宝室中(八)
兰子义闻言惊讶的说道:
“师傅你不就是极乐禅师吗?”
接着兰子义反应了过来,他笑道:
“师傅在我刚进门时还说极乐不是称号,自己便是极乐禅师,现在又说你遇到了上一任极乐禅师。师傅可真是会骗人。”
禅师笑道:
“好吧,好吧,我的谎言被卫侯识破了,我自罚一杯。”
说着禅师让童子递来茶水,一饮而尽。然后他开口讲道:
“我遇到了极乐禅师,我想他诉说了自己的烦恼和心灵上的创伤,他像刚才我开导你那样循序渐进的开导我,最终经他点化,我意识到,最终做出选择的终究是我们自己,受外界影响产生的我也是我,但我得要问清自己,我为什么要随外界那样去做,究竟是我本身就愿意那样做,还是我受到了外力压迫。
想明白这一点,樊哲旺对我造成的负面影响也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他是他,我是我,他强迫我做的事情不是我真正愿意做的事情,我不愿做,就可以不做,他便影响不到我。
可笑的是那樊哲旺口口声声说要还天下人以自由,而他实际上只是想要自己一个人的自由,剩下所有人都要成为他的奴婢。“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他也问童子要了一杯茶水。品过香茗之后兰子义问禅师道:
“刚才师傅说到上一位极乐禅师,那么先禅师在哪里?”
禅师道:
“我从极乐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学到的东西深深的影响了我。但我后来和极乐闹了些矛盾,我觉得他不好学,长进太慢,而且为人自负,再加上有樊哲旺的前车之鉴,所以我逐渐疏远了极乐,并且批评了他的一些观点。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我很感激极乐禅师,因为他帮了我的大忙,所以我僭用了他的名号。如有机会我肯定会想办法报答他,还上欠他的人情。“
禅师说罢后抬手扶动琴弦,这次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只弹一音,而是连续拨动琴弦,弹出了一段曲。
兰子义听着琴弦,回想着刚才与禅师的谈话,久久不发一语。就在即将曲终之时,兰子义想起一件事请来,他道:
“师傅,听你刚才说的暗示的事情,我突然也想起一件类似的事来。”
禅师闻言问道:
“卫侯也有遇见过这种事情?不妨说来听听,我与卫侯一并分析。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便将那日赵庭柱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禅师听。说完之后兰子义问道:
“师傅,我觉得赵庭柱当日来我这里说的关于德王的那些话就是在对我做暗示。”
禅师闻言点了点头道:
“卫侯所说不错,听卫侯所说的细节来看赵庭柱的确是在对你进行暗示。不过我听说赵庭柱为人正派,大理寺在他治下下几无冤案,这种小心思只怕不是他的意思。“
兰子义闻言恨恨地道:
“无论是不是他的意思,他都是直接过来坑我的那个人。我就说怎么第二天在内个里面说话的时候一想起德王的名字来就觉得火大。原来都是他赵庭柱干下的好事。”
禅师闻言道:
“卫侯与朝中几位大人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是我这样一个乡野村夫该插嘴的。不过赵庭柱对卫侯你的暗示确实明明白白,有意无意,有心无心,只要是说出来的就会传入卫侯心中,只要落入卫侯心中,卫侯便不能去无视他们。你去思考那些映照在自己心中的外物或许会产生烦恼,但你无视他们他们便会伪装成你的念头,一旦有合适的外界条件触发,他们便会一跃而入卫侯脑海中。“
兰子义闻言点头道:
“不错,我已经领教过暗示的厉害了。”
说罢兰子义便从卧榻上起身,他向一旁煮茶的童子要了杯水后便站起身来,他朝着禅师恭恭敬敬的作揖,然后道:
“多谢师傅,子义已经没有烦恼了。”
禅师闻言对着兰子义点点头,然后到:
“既然卫侯烦恼已无,那我想问,卫侯回京之后第一件事情会做什么呢?”
兰子义答道:
“当然是向我的几位哥哥和两位先生道歉,他们才是我能够依靠的人,他们才是我信得过的人。”
禅师听闻此言后再次拨动琴弦,他连续弹奏,凑音成曲,边弹便叮嘱兰子义道:
“卫侯,面对自己乃至接纳自己刚开始是非常耗费精力。而且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得不到别人的帮助。以卫侯之聪慧,在我向卫侯坦白自己受侮辱的事情时,卫侯都要怀疑我有没有被樊哲旺碰过,是不是在撒谎,若是别人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样的风凉话来。
但我们绝不能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就放弃对自身的劫难,外人可以从诋毁我们的过程中寻找到满足,但我们自己不能,我们自己如果诋毁我们自己,不承认自己,不反思自己,不接纳自己那就只能落得逐步瓦解,最终丧失自己。
卫侯切记!“
在禅师弹曲的同时兰子义已经走到茅屋门口,他来找禅师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是时候离开了。听闻禅师最后的叮嘱,兰子义朗声笑了起来,他道: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师傅,子义告辞,我们有缘再会!”
说着就掀开门帘,跨步走出茅屋。禅师见状笑着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可要记得进门时说过的话,那锭银子可要记得给我。“
经禅师这么一说,兰子义想起来许诺给禅师的钱还没有给,于是便拿出银两,转身想要回屋去补上费用。可这一转身兰子义才发现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茅屋,这里除了一片桃园,几棵桑树,就剩下一眼清泉,刚才的院落屋社统统不见了踪影。
兰子义自然是被吓了一跳,他连续呼唤了禅师数声,却没有得到禅师的回应。不过兰子义并没有因此紧张,今天上山之后兰子义已经见过了太多怪事,刚才和禅师聊的时候,兰子义还看到巨眼窥探屋内呢,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出乎兰子义的意料。
清风吹过,送走了天上最后一块云彩,来时满上变野的雾气早已消散,现在有的,只是黄昏时的静怡,和夕阳洒在身上的温暖。兰子义站在山腰注视着即将沉默的夕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已经放松下来,而且今后再也不会如几日前那般狂躁,他有信心做到这一点,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从自己的心底涌出。
兰子义闭上眼静静的享受了一会黄昏带来的宁静,直到一声凤鸣将他惊醒。兰子义回忆了一下今天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自言自语道:
“极乐禅师真是出神入化,或许这只是个梦也说不定。”
说罢兰子义便要迈步下山,就在此时兰子义撇见了他身后,按照方位那里就应该是消失的茅舍所在的位置,兰子义发现那里有一个茅草搭建的神龛。
兰子义停下了下山的步伐,转身朝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神龛走去,来到神龛前兰子义慢慢蹲下,他用手拨开挡住龛门的杂草,然后就看到了神龛内供奉着的一大一小两尊石像,挂在石像嘴角那淡然的微笑,恰如刚才极乐禅师的表情。
看到石像的兰子义恍然大悟,他从袖中取出那锭银子放入神龛内,然后恭恭敬敬的作揖,稽首,起身,他道:
“多谢师傅指点,今后之事就请师傅你睁眼好好看着吧!”
说罢兰子义放声长啸,高高兴兴的下山去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临江小酌
兰子义兴奋的像个十来岁的孩子,话说回来像他本身也就十六岁。路上兰子义找了颗柳树折了一段柳枝,然后开心的挥舞着枝条,在石阶上蹦蹦跳跳地一路下山去。
兰子义从极乐那里出来时天就已经黄昏,走了没一会太阳就落山了,不过兰子义却没有因为行夜路而有所担心。他一边赏月,一边吟诗赞清风。等下了山后兰子义还纳闷为什么山路这么短,刚才上山的时候明明觉得山路很长。
下山之后兰子义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中午遇见的那家店。此时离打祥还早,电力灯火明亮,兰子义来到客店前,他的马就被栓在门外马槽前,一个半大小子正忙着刷马给马添草料。
兰子义看着自己的马,又看着辛苦的一头汗的小孩,心里欣喜,他道:
“这店家真是讲道义,上山那会我还担心马不要人偷了卖掉。”
心情大好的兰子义从袖筒里摸出一角碎银子,隔空扔给小孩。兰子义说道:
“小哥,赏给你的!”
那小孩接住兰子义的赏钱,朝兰子义点头道:
“谢谢爷!“
接着这小子便朝着店内喊道:
“爹!中午上山的公子下来了!“
中午招呼兰子义的店家早就来到门口,闻言便对自己儿子说道:
“听见了听见了。既然你拿了公子的赏钱就好好伺候马,马无夜草不肥,你可别让马饿得公子明早启程的时候没法跑动。“
那半大小子闻言答道:
“爹您就放心吧。“
说罢便接着埋头干活,不再分心到周围其他人物身上。
兰子义看着小子的这番模样,转头对店家说道:
“掌柜的,你可有个好儿子呀。“
那店家一边把兰子义往店里让,一边笑道:
“公子抬举了,公子抬举了。“
等将兰子义让入屋中,请到桌上后,店家才开口问道:
“公子见过极了禅师了?”
兰子义笑着点点头道:
“见过了,见过了。”
然后兰子义反问店家道:
“从我上山前掌柜招待我那样子来看,掌柜的知道山上蹊跷。既然知道,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店家闻言笑道:
“公子,你既然见过禅师自然知道禅师的神妙,不瞒卫侯,往日里来找禅师的人多,见过的人却少的可怜,没见过的之说走到山顶或山腰只有一个‘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碑。见过禅师的则闭口不谈见到了什么。我常年在这不知山下,这山我不知上过几回,却从来没有遇见过极乐禅师,连碑我都没见过。
我知极乐之事不可说,说了我怕误了公子的缘分。“
兰子义闻言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极乐那里出来之后兰子义心中的负担变得无影无踪,他现在心情大好,玩性亦起,于是他开口问店家道:
“掌柜的说你常年在这山下?“
店家道:
“不是我吹,这家店就是我家祖传的,方圆百里别无分号,就此一家。“
兰子义闻言点头道:
“好,既然如此我问掌柜的一件事。“
店家道:
“公子随便问。“
兰子义道:
“二十多年前有没有个和我现在年龄差不多,长的也和我差不多的人来这里登山见禅师?“
店家道:
“不瞒公子,公子中午来的时候我便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有个和公子长极像的人。那人也是来登山求见极乐禅师,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年龄小他几岁的弟弟。公子与那人长的的确很想,只是那人面相更暴烈,公子眉宇间透着一股清秀。“
兰子义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他道:
“那人正是我爹,我长的俊秀是随了我娘。“
兰子义又问道:
“隔了这么多年店家还能记得清楚,真是好记性啊。“
店家道:
“原来是公子的父亲,小人刚才言语间多有不敬,还请公子见谅。
当时我虽然在给我爹打下手,并没有直接掌店,但从山上见过禅师下来的,公子的父亲还是我见过的头一个,再加上公子父亲器宇轩昂,行走都带着一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我的印象自然就深了。“
兰子义听闻此言和店家一同开怀笑了起来。等笑罢之后,店家问兰子义道:
“公子还没吃饭吧?晚上打算享用点什么?“
兰子义道:
“掌柜的中午就在跟我说你家兔子头远近闻名,那就赶快上吧,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店家闻言高声唱到:
“好嘞,兔头一盘,公子稍等。“
兰子义叫住转身要走的店家,问道:
“掌柜的,别光忙着上菜,有我的客房吗?“
店家不停步的答道:
“公子放心,中午公子上山的时候我这里的客房就留好了。“
吃过美味的兔头后兰子义安然入睡,这可是自被章鸣岳坑害之后兰子义睡得第一个囫囵觉,兰子义感觉自己之前十来天欠下的睡眠全在这一晚补上了。
次日兰子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接近正午。他起身洗漱过后又在店家这里吃了午饭,而后才骑马上路。
告别店家后一路催马往渡口处去,今天再无大雾,兰子义很快便来到了渡河摆渡之处。
找好船舫之后,兰子义便使了银子坐进船舱,他拿出从店家那里买的蔬果,一边吃,一边欣赏江面风景。说来也是诡异,仅仅一江之隔,江南便霪雨连绵,江北便万里无云。
等到船舫沿着葱河口进了镜湖,周围一道的船也多了起来。兰子义看见来往的船只各个张灯结彩,邻近城门时兰子义看见连京城的赤蛟营都出动,城门之上更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就连守城门的将士都是金甲锦袍,好不威风。
兰子义见此情景不解的问道:
“船家,这是怎么回事?过年的时候也不见有这番光景。“
船家一边招呼手下摇船,一边答道:
“公子难道不知,明天便是德王帅军入城的凯旋仪式,今天城中自然要张灯结彩了。按照朝廷号令,所有来往客商,船家店铺全都要披红挂彩,庆贺大军得胜。“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这次他爽快的接纳了心中升起的酸楚,而后他也得到了回报,那股酸楚再被接纳之后很快便褪去,留下心里的则是兰子义的反思与自嘲:
“没我就没我吧,谁叫我这次下错了棋,下次我小心就好。“
船家摇着兰子义入京,兰子义牵马入城,经过这么一番路程,天色又晚。眼见着坊间即将闭门,兰子义逐渐加快了马匹前进的速度。虽然兰子义有夜间行走腰牌,但他可不愿半夜被城门校尉的人抓住盘问。
不过经过一间酒家的时候兰子义还是被耽误了,他被里面的动静所吸引,不由得停下步伐。
兰子义看见店里诸位的客人们全都抬头望着房顶,街上还有好些人也抬头望着二楼,而从酒家二楼则传来叫骂声到:
“都不许庆祝,谁都不许给我庆祝!庆什么庆?有什么好庆的?你们这群草民哪里知道是谁在外面断头拼命,是谁他妈给你们打赢了这他妈的仗?都不许给我庆!“
兰子义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摇了摇头,他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门前伺候的小儿,然后迈步进屋,径直走向二楼。
守在二楼楼梯口的另一个小二见兰子义登楼,连忙上前阻止,他对兰子义道:
“这位爷留步,楼上有位爷喝醉了就正撒泼呢。那位爷来头还不小,没人管得住,我劝爷您还是一楼找张桌子或者换一家店吧。”
兰子义抬手制止小二,同时说道:
“楼上是我故人,你不必担心。”
那小二听闻此言,知道兰子义是来劝架的,连忙让开通路。兰子义迈步走上二楼,还为登顶,声音便传了上去,兰子义道:
“偃武一人喝什么闷酒,有什么话跟我说说嘛。”
地五百三十二章 临江小酌(下)
兰子义迈步走上二楼,这偌大一间酒楼整个二层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踹翻的桌椅和摔碎的杯盘,唯有中间一张台子摆放还算整齐,张偃武正一个人独自坐在桌前。在兰子义上楼之前张偃武还骂骂咧咧不止,当听到兰子义的问候身后张偃武就停住了嘴中的嚷嚷,真的成了一人喝闷酒。
兰子义缓步走向张偃武,顺手从一旁捞起一支板凳,待走到桌前后兰子义一脚将板凳踹正,正对着张偃武坐下说道:
“张兄,这是怎么了?发牢骚呢?”
张偃武在这里胡闹看来已经不是一时半会,甚至不是一天两天,兰子义见到的张偃武发髻散乱,蓬头垢面,衣衫虽然锦绣但已经被酒渍脏的深一片浅一片。不过张偃武的眼神并不昏沉,他听闻兰子义问话后开口淡淡地答道:
“我喝醉了。”
兰子义坐下之后就自顾自的拿起张偃武面前酒壶酒杯给自己满上。兰子义听闻张偃武的大话后大声笑道:
“哪有醉鬼说自己喝醉了的。说自己醉了的都没醉。”
张偃武抬起头来瞪了兰子义一眼,道:
“我说我喝醉了就是喝醉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兰子义倒是没有因为张偃武的话生气,他回头招呼在楼梯那里探头探脑的小二,说道:
“小二,过来点菜,这菜吃残了。“
那小二闻言有些为难,不过楼下貌似有人在催促他,他最后还是不得已勉强来到兰子义旁边,问兰子义道:
“爷,您要点什么?“
兰子义也没看小二,只是笑看着张偃武说道:
“上两道招牌小炒,我再陪张兄和一盅。“
兰子义这么爽快的安排下来着实令小二如释重负,那小二一刻都不愿在二楼多留,唱喏过后一溜烟就跑下楼去了。
张偃武目送着小二离去,待到小二下楼,他又看向兰子义,然后说道:
“既然是来陪我喝酒那就不要多嘴,也不要劝我,我不听劝。“
兰子义笑道:
“我要是不劝你干嘛坐着陪你喝酒?我家里还有烂摊子没解决呢,你以为我闲得慌?“
张偃武道:
“你若不是闲得慌干嘛上街乱逛?“
兰子义道:
“我昨个出了城,现在刚回来,路过酒楼就听见你在里面耍酒疯,然后我便上来了。“
张偃武盯着兰子义看了半天,脸上神色变了好几变,似是想发火,不过最后还是给他摁下了火气。
张偃武叹了一口气,低头给自己满了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张偃武道:
“既然你也是来说废话的那就赶紧说,说完滚,别碍着老子作乐。“
兰子义冷哼一声,道:
“做苦还差不多,还作乐?你耍酒疯也就罢了,干嘛耽搁人酒店营生?二楼的客人全都被你赶跑了。“
张偃武答道:
“老子把二楼全包了下来,耽搁个屁的营生。“
然后张偃武站起身来,拎起脚下放着的酒坛子走到窗前,对着楼下街上就泼酒,他边泼边骂道:
“嫌我耽误你们上楼吃酒?来,这下我让你们吃个够!“
说罢张偃武便将手中酒坛子连同剩下的酒水一起扔下楼去摔了个粉碎。要说这家酒楼的酒还真是好酒,半坛酒摔到街上整条街都飘满香味。
兰子义坐在说座上目睹张偃武发泄,期间他还招呼小二将残羹撤下,把新菜摆上,看到地上酒坛还多,兰子义也就没再让小二添酒。
摔了酒坛子的张偃武坐回桌前,兰子义则开口问道:
“你家里人了?难道连个小厮都没有?“
张偃武闻言说道:
“来的都被我给赶回去了。“
接着张偃武站起声来,他隔着整张桌指着兰子义吼道:
“兰子义我告诉你,我谁都不怕,我不怕台城卫,我不怕御史台。今个我就是要骂,我要骂是朝中那群狼心狗肺,良心都被掏没了的王八蛋。搞什么入城式?带头入城的德王他有资格进来授勋吗?“
兰子义抬起头来看着张偃武,淡然的答道:
“我知道你不害怕,所以你往街上扔酒坛我都不拦你。“
张偃武道:
“那你还跟我说什么劝我?“
兰子义道:
“怕你现在干出事来兜不住才会拦你,你这点事情没啥兜不住的所以我不拦;为你将来着想,看出现在你干出的事情会坏你将来前程所以才会劝你,所以我留下来劝你。“
张偃武听闻兰子义所说,浑浊的眼神稍微清澈了一点,他坐回板凳上,捡起地上的酒斗,新开一坛,重新满上一壶酒,给自己到了一杯后,他道:
“前程,有个屁的前程。我他妈好端端一个京城公子哥,莫名其妙被拉出城去拼命,拼死拼活杀了贼,结果回来之后倒成了我坏了军事。卫侯你可知道朝廷给我封的是个什么衔?羽林中郎将,他妈的京城里面是个有钱的公子就能花钱买上的虚衔,你现在从这楼上扔块砖出去,砸死个人你看他是不是羽林中郎将。“
兰子义一边喝酒一边吃菜,闻言说道:
“张兄,是以至此,多说无益,无益也就罢了,你这么说还有害。现在太尉在,以他功勋资历,朝廷给他面子自然不会动你,但有朝一日太尉驾鹤西游呢?张兄你今天说得这一席话可怎么办。“
张偃武喝了一杯后把头埋在桌上,闻言哭诉道:
“我他妈不害怕,我不管这些!“
虽然张偃武这么说,但从他的申请态度却可以看得出他是被兰子义说动了的。见到张偃武埋头痛哭,兰子义也于心不忍,要不是昨日有极乐禅师开导,现在兰子义的境况比起张偃武来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兰子义叹了口气,安慰张偃武道:
“张兄,你不是一个人遭贬,我也一样。我从亭侯被贬成关内侯,连卫侯都不是了。”
张偃武闻言抬头对兰子义吼道:
“可你还是侯爵!我他妈连封侯都轮不上。卫侯,你说出城剿贼,我要计谋出了计谋,要冲锋顶着胳膊脱臼冲锋,我那点做得不够好?为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说着张偃武就哭了起来,这下他埋下头再也抬不起来。
兰子义见状起身,走到张偃武一旁拍拍他肩膀说道:
“我懂你委屈,我和你一样。”
张偃武哭道:
“你和我不一样,你家功勋高,你家是现在皇上面前的红人。”
说着张偃武哭声更盛。而兰子义则站在一旁一直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好一会后张偃武终于止住哭泣,兰子义也坐回自己登上。哭过之后的张偃武心头轻松了许多,他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抬头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我不是有意对着你的,我只是……”
兰子义怕张偃武说道伤心处再哭出来,连忙抬手打断他。兰子义道:
“张兄别说了,我知道的。你只是有火没出发而已。”
张偃武又道:
“那日在军机处,我真的不是有意针对卫侯你,我当时只是……”
兰子义点头叹道:
“张兄,你不用解释的,我都知道。你受得委屈比我大,你在军机处里挨骂比我久。你那天发火乃是情理之中,用不着向我道歉。现在朝中我爹确实比太尉得宠,我也比张兄挨罚轻。张兄心中不平就说出来吧,说我就好,别再骂朝廷和德王了,不该。”
张偃武闻言哀叹一声,他用激动地发抖的手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兰子义,一杯自己举起,他对兰子义道:
“子义,子义!你这兄弟,够兄弟!来,我与你今天一醉方休。”
兰子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
“张兄要醉自己醉就好,我今晚回去可还有事,没那功夫陪你醉。”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又把酒杯满上再饮一杯。
第五百三十三章 手足兄弟
在兰子义一番开导之下张偃武痛哭一场宣泄感情,之后便只是与兰子义推杯换盏,不再大声叫骂。等到兰子义新点的两盘菜吃完时,张偃武已经喝的烂醉,兰子义则将张偃武架起,打算送回家里去。
楼梯口看戏的几个店小二看着兰子义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张偃武赶紧上来帮兰子义搀扶,这些小厮们各个竖起了大拇指,那个给兰子义上菜的小二说道:
“爷您就是卫侯兰子义?真是好本事。这位张爷今早来喝酒喝到现在,十几坛子酒都喝完了也没见他醉,他家跟来的仆役们全都被他连打带骂给赶跑。卫侯您这上来只消一席话,一壶酒,就把张爷给灌倒了,厉害厉害。”
兰子义笑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张兄是心里憋屈,所以说胡话。”
小二答道:
“张爷哪里说得是胡话呀,大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都在议论德王进京的事情,那日德王逃归的时候……”
小二话没说完便被兰子义用手止住,兰子义沉下脸严肃的说道:
“莫谈国事。我和张兄瞎说还有人兜底,你瞎说就只能无台城卫那交代了。”
小二听了兰子义这话知道自己说错,连忙点头应道:
“卫侯说的是,小人不敢胡说了,不敢胡说了。”
下了楼之后便有一群小厮上前来搀扶张偃武,兰子义一问才知这是张家仆役。这些仆役们没有夜行腰牌,所以打算就近坊里找客栈住下,兰子义则担心张偃武酒后在说胡话,搅扰客栈其他访客,便坚持与仆役们一道将张偃武送回他京城的宅子里去。
等送了张偃武,兰子义再掉头回府。本来是傍晚入城,等送完张偃武后就变成了深夜。一人行马走在京城空旷的街道中甚是寂静,不过兰子义没什么机会去享受这番寂静,因为他走上两条街就要被城门校尉的巡夜队和京兆尹的捕快们盘查。好在有夜行腰牌傍身,兰子义这一路走来无惊无险。
刚到府门口兰子义便看见几个小厮晃头晃脑的四处张望,见到兰子义回来那几个小厮便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兰子义下马之后将马匹交给候着的小厮,同时问道:
“你们几个怎么这番模样?府里有东西失窃了?”
小厮闻言低头怯生生的答道:
“没有失窃,只是府里几位爷在找您。“
兰子义看着小厮们一个个见了他都躲着,想要开口问为什么,话到嘴边时他才想起来这几日自己火气旺,府里仆役没少挨他骂,哪个不是躲着他。
想明白的兰子义没再多说,他开口问道:
“那么几位爷现在在哪?“
仆役闻言答道:
“桃家三位爷在卫侯您卧房那里,仇家两位爷正在自己屋里收拾行李。”
兰子义闻言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收拾行李?”
然后他吩咐旁边衙役道:
“去把仇家两位先生也叫道我卧房那里,顺便给我上壶茶来,我得解解酒。”
说罢兰子义便迈步入门,往自己卧房走去。等走到院中后兰子义便听到自己卧室里传来了桃家兄弟争执的声音。听到动静后兰子义放慢了脚步,他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外,静静的听着屋里人在争吵什么。
兰子义首先听到的是桃逐虎的声音,只听桃逐虎道: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收拾行李吧,仇家两位先生已经在打包了。”
桃逐兔闻言气急败坏的说道: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收拾行李走了,少爷怎么办?”
桃逐鹿这时插话道:
“三郎,那已经不是少爷了,那是卫侯。我等只是卫侯仆役,走了之后将军就会安排其他人来,没了我们少爷照样能过的逍遥,反倒是我们在少爷见了生气。”
说着兰子义就听见了屋里衣袖摆动的声音还有抽泣的声音。
桃逐兔又说道:
“二哥,你让我管少爷叫卫侯,你自己却叫少爷,这又是何必呢。”
桃逐鹿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屋外只能听到衣袖密集挥动的声音。兰子义在屋外悄悄叹了口气,他知道为何桃逐鹿言不由衷,几位哥哥一直都把他当小兄弟护着,他要把哥哥们赶走的动作的确是狠狠的伤了他们的心,但他们又不得不听命于兰子义。
只听桃逐虎说道:
“别哭了,别伤心了,少爷行事果决乃是有将帅风范,我们虽然被赶回去,但心里应该替少爷高兴才对。”
桃逐兔道:
“大哥、二哥,我还是觉得你们想得太多。虽然这里有将军写来的书信同意少爷决断,但以少爷与我们的感情,我觉得少爷怎么都不会把我们赶走的。我看我们还是等少爷回来再和少爷谈谈的好。”
兰子义在窗外听着点头,可是没想到的是桃逐虎听到这话却大为光火,桃逐虎道:
“等,还有时间等吗?少爷前天晚上收到信件,昨天一大早谁也没跟谁说就出去了,现在人都没回来。你不是在京城里面狐朋狗友多吗?你倒是把少爷给找出来啊?“
桃逐鹿这时也说道:
“三弟,少爷躲开我们连日不归肯定是还在生我们的气。你就别再留下来烦少爷了,只要能让少爷安生回来,让我们回落雁关又怎样?哪怕要我们脑袋我也不会眨眼睛。“
桃逐兔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也知道哥哥你们说得有道理,可我还是向等少爷回来问问。万一少爷是去将军信上说得那个什么极乐哪里了呢?再说大哥,你就这么走了,你看上的我家大嫂可怎么办?你现在攒够银子替她赎身了么?”
说着兰子义就听到了桃逐兔抽泣的声音。
这时一个仕女端着茶水从院外厨房那里走来,屋里的桃家兄弟已经看到了屋外的仕女,兰子义也举起袖子拭干眼角的泪水从墙角走出来招呼仕女将茶水放到院中凉亭里面去。
桃家兄弟这才发现兰子义一直都在窗外,又是诧异又是惊喜,连忙迈步出门跟着兰子义一起往亭子走去。
兰子义让仕女将茶水放在亭内石凳上后便让仕女退下,他独自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而桃家三兄弟则来到庭前立下,齐刷刷对着兰子义抱拳行礼道:
“属下不知卫侯归来,甚是冒犯。我等知罪!”
然后桃逐虎有补充道:
“是我出得主义进卫侯房内,卫侯要罚罚我一人便好。”
兰子义斟满茶后叹了口气,然后抬头对桃家兄弟说道:
“几位哥哥进来坐吧。”
桃家兄弟闻言低头答道:
“属下不敢!”
兰子义闻言也没有强求,他把目光移到一旁,有些自顾自的说道:
“三位哥哥可还记得十年前我们一起出去坏人家瓜田事情?我可记得清楚,当时也是七月初,当时也是我们四人,你说那会怎么劲就那么足,一晚上不到敲碎了十几亩的瓜,其实再等上几天那瓜就能摘了上市了,那个时候我也真是坏。”
桃家兄弟没弄明白兰子义这个时候说这事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低着头互相换了一个眼色。兰子义没管桃家兄弟怎样,只是接着说道:
“第二天瓜农来将军府门口讨公道,我爹倒是爽快的把银子按照两倍价格补给了人家,只是为了示我将军府大公无私,法不容情,三位哥哥因此倒了霉。我记得当时大哥挨了二十鞭子,二哥挨了十鞭子,三哥虽然还小可也挨了五鞭子,就我一人没挨,可那天晚上却是我带头把人家地里的瓜给砸碎了的,三位哥哥就这么替我背了黑锅。”
桃家三兄弟听到这里不再抱拳弯腰,他们全都抬起头来看着兰子义,等着他把话说完。
兰子义见桃家兄弟抬头,自己也把目光转向桃家兄弟,他举起桌上斟满的茶对着桃家三兄弟说道:
“我跟哥哥说实话,前几天我是受了苦没处发火,所以把火发到了三位哥哥头上。今天我兰子义也不在这里假惺惺的给哥哥们道歉,我只问哥哥们一句话:三位哥哥以前替我顶过一回黑锅,几位哥哥愿不愿意再多顶这一口?受我撒的这口气?”
第五百三十四章 手足兄弟(下)
站在亭外的桃家兄弟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三人便放声大笑冲入亭中,桃逐虎直接走到兰子义身边,一记熊掌拍在兰子义肩上。桃逐虎接过兰子义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水穿了下去,兄弟三人一起将兰子义敬的那杯茶喝干。
桃逐虎朗声笑道:
“少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别说少爷让我们背黑锅,就是要我们的脑袋我兄弟三个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你们两个说是不是?”
桃逐鹿与桃逐兔喝过茶后已经落座,闻言自然答道:
“那是当然。”
桃逐兔更是说道:
“少爷不就是把气撒我们头上吗?这有什么?我们在将军府本来就是给少爷干这个的吗?”
兰子义赶忙拦住自己的三位哥哥,他道:
“哥哥们好的不说干嘛又是生又是死的?你们把我当兄弟,我狼心狗肺才会要你们的脑袋!“
说着亭中四人又是一阵狂笑。
正说话见仇家父子也从外间过来,这父子两人已经收拾好了行礼,来见兰子义时他们背上都还背着包裹。父子两人来到兰子义亭前正要作揖,兰子义却抢先一步走到亭外,对着仇家父子恭恭敬敬的作揖,稽首,跪地道:
“先生!子义凶暴,擅自毁伤先生,让先生平白受辱。子义思前想后不知该如何致歉,唯有稽首能略微减轻子义心中愧疚。先生若因此弃子义而去,子义也无话可说。只是两位先生之前便肯委身本府,不吝赐教,现在若去岂不负了当日之心?
子义虽为朽木,亦有成材之志,还请两位先生留下莫去!“
仇家父子见状赶忙扔掉身上包袱,跪地扶起兰子义,仇孝直道:
“卫侯这是哪里话,我与吾儿委身卫侯便是为了辅佐卫侯建功立业,卫侯不弃我等,我等怎敢弃卫侯?“
仇文若则道:
“卫侯认错已令我与父亲心中宽慰,行此大礼便是折煞我父子了,卫侯快快轻轻。“
三人一番谦让之后,仇家父子终于将兰子义扶起,送回亭内坐下,桃逐兔则侧着头冷哼道:
“少爷跟我们三个说话的时候就敬了一杯茶,跟你们父子两个道歉就要磕头。真是丘八贱命,比不上读书人!”
兰子义闻言笑着对桃逐兔说道:
“三哥要是觉得我礼亏,我现在为三哥补一个头。”
说着兰子义就要起身,桃家三兄弟赶忙将兰子义摁住。这时仇文若开口说道:
“三郎,你这就是错怪卫侯了。我父子二人于卫侯来讲终究是外臣,卫侯行礼虽重却显得生分;你们三位郎君乃是卫侯兄弟,笑一笑事情过去看着礼亏可是情谊却深厚,我与父亲比不上三郎你才对。”
摁下兰子义后桃逐虎反手便敲了桃逐兔的脑壳,等到仇文若把话解释完,亭内众人又笑了起来。
等笑罢之后桃逐鹿开口问兰子义道:
“少爷你昨天到底去哪了?京城周边我们都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人。”
兰子义为大家一人斟了一杯茶,闻言笑道:
“如三哥所言,我去江北拜访父亲信中提及的极乐禅师去了。
两位先生就是江东本地人,可曾听过极乐的名号?”
仇家父子闻言摇摇头,道:
“未曾听说。”
兰子义听到这话点了点头,没再追问,然后他便岔开话题问道:
“刚才我听说大哥要赎人,赎得还是我大嫂。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桃逐虎常年在外征战,脸上虽然不至于沟壑纵横,却也被风吹日晒招呼得又黑又糙,平日里桃逐虎黑下脸来旁人怎么也得躲上三分。万万没想到的是兰子义开口问出赎人的事情后桃逐虎那张老脸就跟被漆泼了一样,从上到下红了个透,他扭扭捏捏的把目光转向一角,羞得说不出话来。
亭内其他人看到桃逐虎这样子全被逗乐了,没想到这么一个赳赳武夫居然也会露出如此娇羞的模样。
桃逐虎见众人发笑,脸红的更甚,他恼怒地说道:
“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可众人还是笑个不停,桃逐虎也没什么好办法制止。情急之下桃逐虎只好拿桃逐兔撒气,他直接抓住桃逐兔上手锁喉,锁得桃逐兔呼吸不畅,挣扎不止。
桃逐虎边用力边说:
“让你笑,我让你笑!”
桃逐兔则一边挣扎一边反驳道:
“这么多人都在笑,少爷也在笑,你不折腾别人干嘛非得折腾我?”
其他人听到桃逐兔的话笑得更凶。
最后经过兰子义劝架和众人劝解,桃逐虎总算是放开了桃逐兔,兰子义趁着这个机会追问桃逐虎道:
“大哥,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倒是告诉我啊。“
可是被问到后桃逐虎还是害羞脸红的说不出话来,桃逐鹿见状忍不下去了,于是开口解释道:
“少爷,是这么回事。大哥他来京城后遇到了一位……嗯……红颜知己,只是那位红颜身陷青楼,脱身不得,大哥想要赎她却还没有攒够银子,少爷你前几天又一直要赶我们走,所以大哥他就为此事郁闷。“
兰子义闻言笑道:
“大哥在北镇的时候号称严于律己,怎么到了京城就去……出去玩了呢?“
桃逐兔被桃逐虎松开后正坐在凳子上咳嗽,闻言说道:
“还不是因为少爷你,少爷刚进京就把我们三个给支的远远的,大哥心中憋屈,便出去赵姑娘了。“
兰子义听闻此言低头嘿然,然后他又问桃逐鹿道:
“二哥,这事就是你不对了,我的银票全在你那管着,大哥要五百两赎人,二哥你给银子就是,怎么搞得大哥还得攒钱?“
桃逐鹿闻言正色道:
“少爷!我虽然管着银子,但这都是将军的银子,少爷的银子,旁人有天大的用处,只要少爷你没开口说给,任谁也别想从我这拿。“
桃逐虎闻言也说道:
“少爷,二郎是替你管银子,不是替你花银子,这事他做得没错,真要是他私自那少爷你的银票出来给我赎人我第一个抽刀看他这个家贼!“
坐在一旁的仇家父子听闻兄弟两这话不住的点头称是,兰子义更是欷歔不已,久久不能平静。过了一会之后兰子义起身对桃家兄弟拱手作揖,他道:
“三位哥哥忠良如此,子义之前所作所为与哥哥们的所作所为比起来真是禽兽不如。“
说着兰子义就要倒地跪拜。
桃家三兄弟哪里肯让兰子义跪下,三人手忙脚乱的就把兰子义扶起来,桃逐虎更是说道: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重新坐下后的兰子义大手一挥,开口说道:
“大哥你要多少钱赎人?“
桃逐虎不好意思的答道:
“少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兰子义闻言道:
“我与大哥乃是兄弟,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把人迎娶回来那就是我大嫂,怎么不用我操心?大哥你只管说要多少钱。”
桃逐虎叹了口气道:
“少爷,那是个青楼女子,我要是取回来,少爷你的名声怎么办?”
兰子义道:
“我不兼容于士大夫,早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大哥你喜欢人家娶回来就好,怎么婆婆妈妈的这么麻烦?”
桃逐虎这才报出赎身所需的价格乃是五百两,兰子义则说道:
“二哥,给大哥一千两,让大哥把事情风风光光的办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宽仁世子
桃逐鹿得了兰子义的令高声唱诺,桃逐虎免于被遣还了却了心头要紧事,顿时也放松了下来。
仇孝直听闻兰子义说要赏银后想起来事情,连忙吩咐仇文若,仇文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交给兰子义。
兰子义见状弄不明白情况,他问道:
“先生给我银票做什么?”
仇文若道:
“这是卫侯赐予我父子二人的遣散费,现在卫侯已经不遣散我父子,我自然应当把钱奉还。”
兰子义闻言不好意思的自嘲道:
“先生父子两人随我出生入死一场,朝廷不给你们赏银,难道我也不给?赶紧收起来,两位先生又不是没有家事的人,有的是地方要花钱。”
兰子义一边说一边将仇文若的手推回怀里去。既然兰子义说给,仇家父子自然笑纳,仇文若也没再推辞,便将银票收入怀中去了。
亭里做了这半天,兰子义已经将他江北回来要说的心里话全说了。重要的事情既然说完,剩下的便是家长里短,于是兰子义问几人道:
“你们吃过晚饭没?”
桃逐兔笑道:
“找不到少爷我们哪里有心情吃饭,现在少爷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有胃口了。”
兰子义闻言笑道:
“我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自己回城的时候吃饱喝足,哥哥们与先生的肚子就被我给忘了。”
兰子义正要开口吩咐仆役们准备饭菜,却听见李敏纯远远的说道:
“卫侯你可算回来了!”
兰子义循声望去,见到李敏纯一手捉前摆,一手探出来招呼兰子义,小跑着从院子外走进院内,在他身边提灯引路的两个仕女努力追随却跟不上李敏纯的步伐。
此情此境足以说明李敏纯心中的担心,兰子义见状哪里还能坐稳,赶紧起身去引,两人就在亭外碰头,互相拱手作揖,跟着兰子义一起出亭的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也随着兰子义一道作揖行礼。
起身之后李敏纯又问兰子义道:
“卫侯你这两天去了哪里?我与桃家几位郎君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
兰子义闻言调侃道:
“我就在这世界里,殿下找不到说明还是找的不够仔细嘛。”
李敏纯闻言指着兰子义摇头叹道:
“卫侯你惹得府中上下提心吊胆,却好意思和我说笑,看来真的是出去一趟,心情大好呀。”
众人听闻李敏纯所言,全都笑了起来。众人发笑期间李敏纯仔细观察兰子义与身后诸人的神情,兰子义察觉到李敏纯的观察,低头小声问道:
“殿下有什么疑虑吗?“
李敏纯闻言摆了摆手只是笑笑,然后低声答道:
“我之前听闻卫侯与几位郎君、先生闹得不愉快,看今天样子好像所言非实。“
兰子义闻言笑道:
“是实话,是实话,我的确失礼与三位哥哥和两位先生,殿下没有听错。“
李敏纯听到这话又看了看立在兰子义身后微笑不语的众人,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他招呼众人道:
“这两天大家急得都没有机会好好吃顿饭,我听闻卫侯回来便叫府上备了酒菜,诸位可否赏光与我一起来呀?“
兰子义以及其他几人闻言都拱手欠身道:
“殿下美意,区区怎敢推辞。“
说罢李敏纯便引着几人往自己院中去,路上兰子义对李敏纯说道:
“殿下给我备些蔬果就好,我刚才入城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
李敏纯闻言调侃道:
“卫侯你一人吃饱不管全家饥寒,待会入席定要先罚你三倍!“
兰子义笑着应道:
“那是当然。“
众人来到李敏纯厅内分主次做好,兰子义为应诺,带头自罚三杯。待到兰子义坐下后,李敏纯问道:
“卫侯说自己进城时已经吃过了饭,为什么不等回府和家人一起吃呢?“
兰子义闻言笑叹道:
“我本事这么计划来着,但变化来的太快,殿下且听我慢慢道来。“
兰子义本身饱腹,所以不用吃东西,在其他众人忙着进食的当口他便将遇见张偃武的事情慢慢道来。等兰子义说完,李敏纯率先叹道:
“可怜张公子,辛辛苦苦出城舍生忘死一趟,回京之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也难怪他要出言不逊发牢骚。“
仇孝直闻言道:
“张偃武说错话,落得爵位被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他却还在京城闹市里面口出狂言,这种事情要不是太尉兜底,怕他会要掉脑袋。“
仇文若则借机向兰子义进言道:
“卫侯,圣人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卫侯岂不该引张公子之事为鉴?之前卫侯在军机处里说错话已经引得当朝忠臣围攻,今后可要危言慎行才行。“
兰子义闻言拱手举杯,对仇文若道:
“先生哭言教诲,子义谨听。“
说着兰子义便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兰子义一杯酒下肚,又转头看向李敏纯,他问道:
“明日德王入城,世子殿下身为侍读,难道不应该忙着准备衣冠甲胄么?”
李敏纯没想到兰子义会如此坦然的接受德王入城的事情,眼神当中颇有一丝惊讶之情。不过李敏纯的惊讶与谈话无关,他笑道:
“德王根本就么有叫我,我也乐得清静。”
兰子义想了想,问道:
“难道德王是记恨殿下接济我的事情?”
李敏纯不置可否的答道:
“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随他去吧。倒是卫侯,你知道京城在午门上点兵封将的是谁吗?”
兰子义答道:
“知道,是太子,太子代皇上行封赏之事。”
李敏纯又问道:
“那卫侯知道是谁随侍德王身边吗?”
兰子义道:
“自然是戚荣勋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李敏纯闻言摇头笑道:
“不是戚侯,戚侯在最前面引路,随侍德王身边的另有其人。”
兰子义想了想,惊讶的说道:
“莫不是那个什么王三?”
李敏纯闻言点头证实此事,但兰子义还是不愿相信,他转头向其他人询问,众人也都纷纷点头证实。
惊讶过后的兰子义苦笑着摇头,他道:
“这种事情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毕竟是德王嘛。”
接着兰子义想起一件事情来,他抬头看向李敏纯,说道:
“世子殿下,我回京这将近一个月里多亏了殿下安排仆役伺候,若不是殿下接济,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过日子呢。来,殿下,子义敬你一杯。”
说着兰子义就拿起就被,李敏纯见状说道:
“卫侯客气了。“
也随兰子义一道举杯,两人就此对饮。
饮罢,兰子义放下杯子说道:
“殿下,我回京这么久,事情也都准备的差不多,殿下的仆役我也不能这样一直用着,不如就这几天,殿下将仆人们都召回府上吧。”
兰子义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着实让李敏纯吃了一惊,李敏纯接着桌子往前探身,说道:
“卫侯怎么突然要遣散我派去的仆役?是他们伺候的不好?”
想了想后李敏纯又坐回座上,神情落寞的说道:
“还是说卫侯怀疑我的人口风不严谨?”
兰子义闻言笑道:
“唉,我就怕说出这事来惹得殿下多心。我就和殿下说实话吧,这几日我心情不好,每天都冲着下人们撒气,殿下的派给我的仆役们全都被我折磨的牢骚满腹,我也听说他们一直求着要回殿下这里,既然如此我就成人之美吧。”
然后兰子义扭头对桃逐鹿说道:
“二哥,这一个月在我鹿苑忙乎的仆役们,没人赏赐一年俸银,好好礼送他们回殿下处。”
桃逐鹿领命唱喏,李敏纯则说道: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卫侯不就是打骂几句仆人嘛,这有何妨?”
兰子义摆手道:
“无论是仆人还是诸人,都是父母养育的,都有自尊,我无故捶挞怎能服众?还是送他们回世子殿下这里吧。”
李敏纯想了想,道:
“要不这样,既然卫侯觉得与现在的仆役有隔阂,那就将你府上的人派还我处,我再重新调一波人去卫侯府上,如何?”
见兰子义还在犹豫,李敏纯道:
“卫侯若是不收人便是不给我面子了。我向卫侯保证,给你新欢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旧面孔。”
李敏纯都这样说兰子义只好欣然允诺。当夜大家又吃酒吃了好一会李敏纯才与兰子义话别。
回府的路上桃逐兔问兰子义道:
“少爷,都是李世子的人,少爷干嘛费钱去换一波?”
兰子义闻言笑而不语,仇文若则替兰子义解释道:
“三郎岂不知唯小人难养也?这些仆役日日贴身随在卫侯左右,一旦捶挞难保有人心生愤懑,若是还留他们在身边万一出事可就是大事了。卫侯这么做乃是小心。”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道:
“夜不早了,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吧。”
第五百三十六章 观街景
兰子义第二天早早起来,他小跑着去其他人房间叫人起床。还在睡梦中的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自然睡不得懒觉,虽不情愿却还是被兰子义从床上拉起来。
桃逐兔在被兰子义从床上叫醒时还打着哈欠,他一边迷迷糊糊的穿衣服一边抱怨道:
“平时都是少爷你睡懒觉,怎么今天你却起这么早?”
兰子义笑问道:
“我倒想问三哥你,平日里你们都起的早,怎么今天你们都睡懒觉?”
桃逐鹿又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把鞋套到脚上,他抱怨道:
“少爷出去两天,这两天我们没日没夜的在外面找人,好不容易昨晚少爷回来了,却要埋怨我们为什么睡懒觉。”
接着桃逐兔问兰子义道:
“少爷今天不好好睡觉,起这么早干嘛?”
兰子义笑道:
“当然是去文昌门观大军凯旋。”
桃逐兔听到这话心中凛然,兰子义明明被逐出入城的队伍怎么现在却有心情出去观入城式?被这念头一惊桃逐兔再无睡意,兰子义见桃逐兔清醒过来便催促桃逐兔赶紧动身出发。
今日乃是七夕,又是官军凯旋,官府早前几日便命令京城百姓张灯结彩准备庆祝,哪怕兰子义今天起得早还是被人挡在路上。等兰子义一行人艰难来到南门御道天街上后,又发现这边酒楼早就被提前包满,想找家临街的好台面坐下真是难上加难,找了许久之后兰子义才勉强花钱在间茶馆里面租下一张台面。
坐定之后的兰子义赶紧让店小二上了一壶茶水,桃逐鹿则在擦汗的同时抱怨道:
“少爷,这么间破茶馆,这么小一张桌居然收我们五两银子,这不划算。”
上茶水的店小二闻言笑道:
“这位爷,平日里我们这小店也就勉强糊口,给过往行走的来客卖点茶水收几个小钱,可咱今天不是赶上大军凯旋吗?这天街上的店面早在朝廷定下凯旋日子那天就被包干净,台面价格至少涨了十倍。几位爷今天一大早才过来找桌子本来是没有坐的,只是这桌预定的客人突然来不了,才有地方空下来,再加上您家这位公子出家最高,所以您才有座。待会人群散了爷您往其他店里打听打听,倒是您就知道我这真不贵。您瞧,我这还是二楼临街呢。“
兰子义先喝了一碗茶解渴,然后笑着对桃逐鹿说道:
“这种热闹日子出来,店面本就贵,能订到台面已属不易,二哥你就别心疼钱了,咱又不是出不起。”
桃逐鹿闻言不服气的咕哝道:
“出得起也没必要这么出啊。”
兰子义笑了笑,接着有对店小二说道:
“有什么吃的上一些。”
那店小二道:
“咱家店里早晨卖小笼包,公子您要么?”
兰子义道:
“上几笼来,我们都还没吃造反呢。”
店小二闻言唱喏便下去,桃逐兔目送着店小二走开后,转头问兰子义道:
“少爷你明明是被贬出入城队伍的,怎么今早要来看凯旋?难道您看着入城的队伍,心里......心里就......”
兰子义接过话头笑着说道:
“心里就不憋屈?
憋屈呀,当然憋屈了。正因为心里憋屈的不行,所以我才拉着你们一道出来凑热闹,散散心。“
桃逐兔闻言摆手”嗨“了一声道:
“少爷你这么说可就是那我寻开心了。这世上岂有看着自己痛楚找痛快的,你这么干不是往自己伤口上撒盐么?”
兰子义端着茶碗扭头看了眼窗外熙熙攘攘挤在路边的行人,缓缓的答道:
“我往自己伤口上撒盐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伤在哪里。心中的痛是躲不掉的,我得看着痛才能缝合伤口。今日大军入城便是我的伤口,我要亲眼看看我的伤是怎么样的,然后把这道口子全盘接下。”
坐在桌对角的仇家父子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仇孝直赞道:
“卫侯去江北见得那位极乐禅师看来真是不同凡响,一日之间卫侯就大变样了。”
桃逐兔明显没有听明白兰子义话里的意思,再听仇孝直一旁夸赞,桃逐兔心里更是不满,他不屑一顾的说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想得太多,整天神神叨叨的,说的话云里雾里根本听不明白。“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然后招呼上楼来的店小二往这边桌上包子。然后兰子义问桃逐鹿与桃逐兔道:
“大哥今早就不在,人到哪去了?”
桃逐兔把上来的包子分盘摆开,他答道:
“少爷昨晚刚给了大哥银子,少爷猜猜大哥去了哪里?”
兰子义闻言恍然大悟,他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大哥昨晚就不在。”
桃逐鹿说道:
“不仅是昨晚,之前每晚大哥不在府上的时候都是忙同样的事情去了。”
桌上众人闻言都嘿嘿笑了起来。
动起筷子之后仇文若开口问兰子义道:
“观卫侯之意,私以为卫侯对德王已有不臣之心。”
兰子义闻言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茶馆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可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在仇文若问完之后兰子义便反问道:
“文若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兰子义这样这样问等于承认了仇文若的怀疑,而仇孝直则结果他儿子的话,追问兰子义道:
“若德王还在卫侯心中有哪怕一点重量,卫侯也不会忍心坐在街边看德王厚着脸皮入城出洋相。卫侯肯坐在街边观德王入城就已经说明卫侯不打算继续庇护在德王的羽翼之下,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仇文若接过他父亲的话继续追问道:
“卫侯打算跟谁?”
兰子义咽下一个包子后抬头笑看着仇家父子两人,他反问道:
“两位先生这么聪明,一定已经算出谁有本事保我兰家未来太平,我又得跟谁才能保住将军府全家性命。”
仇孝直与仇文若闻言换了个眼色,然后仇文若看着兰子义,轻轻拨动嘴唇,用轻柔到会被街上杂音掩盖的声音问兰子义道:
“太子?”
兰子义没有回答仇文若,倒是桃逐兔没有听清,或者说他不敢听清仇文若在说什么,赶忙追问道:
“文若先生说......“
桃逐兔话说道一边,后面的字便被街上爆炸出来的呼喊声给淹没,只听远处有人尖叫:
“快看呐!队伍来了!“
然后整条街便全被点燃,兰子义所处的茶馆里面那些没有订到街边位置的人也在一瞬间涌向床边,凑在窗户上想要一睹胜师军容。
第五百三十七章 观街景(下)
人群如潮水般突然涌向涌口,只为一睹大军入城之盛况,只是这样一来就可怜了那些在窗边包台的人,后面的涌上来的人潮能把窗边的人全给挤下窗户去,还好兰子义这边有桃逐鹿与桃逐兔身强力壮,借着板凳和桌子将挤过来的人限制在外围,凑上来看热闹的见这边不好挤便涌向其他窗口去了。
桃逐兔在阻挡游人之余向兰子义发牢骚道:
“少爷,这人也太多太挤了。”
兰子义笑看着楼下,指着街上的人群说道:
“街上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兰子义说的不错,幸好现在的天街由全副武装的京城守军把持秩序,要不然以街道两侧熙熙攘攘凑着看热闹的人群估计能把整条街给堵死。
人群现在已经站好位置,全神贯注的等着看大军。桃逐鹿与桃逐兔也因此能分出精力来看看街上热闹。桃逐兔说道:
“在落雁关里看入城,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我是弄不明白少爷你有什么好来凑热闹的。”
兰子义闻言笑着指向街道,说道:
“三哥你看看那边来的队伍就知道了。“
桃逐兔顺着兰子义指向望去,只见一道金光浪潮从远处城门灌入天街,这道金浪宛如一条鲤鱼,又似一只金蛟,浑身甲片随着鼓角声有规律的上下起伏,越是靠的近,越是晃人眼。
桃逐兔看过远处走来的金光,有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说道:
“连续下了几个月的雨,到昨天还是乌云密布,结果今天居然是个大晴天,真是不可思议。”
桃逐鹿说道:
“要不是这大晴天,京军身上这身铠甲岂不是白穿了?看他们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摆明了就是进城来晃瞎人眼的。”
随着金光越来越近,围在路旁的百姓们也都看清了金光的源头,那是入城将士们身上甲片反射的阳光。每一个将士身上穿的铠甲,每一件铠甲上的每一个甲片都是崭新的,这些全是从武库当中挑选出来的上好甲胄,现在披挂在得胜之师身上真是威风十足。
鱼鳞一样覆盖将士全身的甲胄泛着金光,拿在将将士们手中的兵器闪着银光,被将士高举指天的旌旗伴着疾风猎猎作响,跟在队伍当中的战鼓与号角擂起战乐直冲云霄。将士们踩着鼓点,排着队伍整齐划一的向前迈进,全然不管街旁围观的人群。
百姓看着一边观看着入城队伍,一边伸手指指戳戳,他们在讨论得胜归来的大军,有人说:
“这就叫堂堂之阵。”
有人说:
“这就是咱大正天军。”
还有人说:
“你瞧这君威,这就是老祖宗说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惊,麋鹿驰于侧而不左’”
在二楼围观的桃逐兔看着街上走过的队伍,不无惋惜的说道:
“好阵势啊好威风,可惜我们不在当中。”
桃逐鹿这时看了一眼兰子义,发现兰子义有些心不在焉后桃逐鹿小声说道:
“少爷要是看着闹心咱就回去,用不着在这里自己给自己添堵。”
兰子义闻言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队伍已经走到楼下,他回答桃逐鹿道:
“我没什么闹心的,二哥不用为我操心,我只是看着晴天想起了之前做个的一个梦。”
桃逐鹿问道:
“少爷做了什么梦?”
兰子义眯着眼回想这那日在江边沿岸警戒时候那个诡异的梦境,隆公公用枯木一样腐朽的手臂搅动江水,犹如僵尸一样的面孔兰子义现在想起都觉得后背发凉。想了想后兰子义还是决定不说那个梦,他回答桃逐鹿道:
“没什么。”
桃逐兔这时恰如其分的指着街上道:
“少爷快看,是戚荣勋。”
兰子义闻声抬头望去,只见在街上先导队伍走过后,戚荣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披山文甲,昂首挎刀,引领着一众骑兵催马前行,伴在戚荣勋身旁的便是西缉虎营的贺温玉。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在兰子义看向戚荣勋的同时,戚荣勋也抬头发现了坐在二楼窗边的兰子义。表情肃穆,不威自怒的戚荣勋在看到兰子义后出奇的有了动作,他摘下头盔露出网巾发髻,在马上对着兰子义点头示意,而兰子义也在二楼端起茶碗,向戚荣勋举杯行礼,跟在戚荣勋身后的贺温玉见状也笑着向兰子义点了点头。
走在先头的队伍早就看到了兰子义,在戚荣勋有动作之前这些将士们只敢在经过兰子义时羞愧的低头快走,现在有戚荣勋带头,将士们路径兰子义缩在的茶馆时都向着兰子义点头算是致敬。
楼下围观的百姓连同茶馆和街对面酒楼里的客人都跟着军士一起望向兰子义,有眼尖的认出坐在那的是卫侯,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
桃逐兔看着街上的人对兰子义说道:
“少爷,人们都说你呢。”
兰子义闻言接续喝着茶和楼下经过的将士们打招呼,他若无其事的答道:
“嘴在百姓们脸上长着,说不说的就由他去吧。”
戚荣勋走过后入城的队伍又有过去许多,当中有许多兰子义他们相识的老熟人。等队伍走过一半,重头戏终于出现了,德王领着他的王三骑在马上,一边前进一边朝街边的百姓们抱拳拱手,好不得意,可那王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猥琐的藏在甲胄低下连头都不敢抬,看他那样子若是现在地上有个洞,王三一定会下马钻到洞里去。
桃逐兔看着街上走过的王三,啐了一口道:
“就是只猴子被塞到甲胄里也比那个王三强。”
仇孝直闻言说道:
“不过今天王爷心情看起来还好,没怎么管身边的王三。”
桃逐鹿道:
“就王爷那模样看着只像个市井匹夫,让他处在中军真是糟蹋队伍。”
仇文若笑着叹了口气道:
“德王今天上街不带女伴已经算是有礼节了,二郎不要要求过高。“
兰子义听着身旁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的对话,看着街上的风景。路旁的百姓们见德王过来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交头接耳,他们非常默契的将头低下,不再多说半句话。等到德王走后他们也只是谈论军情,不谈德王,就好像德王不存在一样。
兰子义见到百姓对德王的疑惧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这样不得民心,岂能即位大统?
送走了德王之后兰子义知道今天能看到的入城仪式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午门那边兰子义断然是没有资格去的,于是乎兰子义便准备收拾东西,在队伍走过,人群散尽后离去。
本来兰子义以为后面的队伍里不会再有谁值得关注,不想桃逐兔却指着队伍末端说道:
“咦,那边来的人好眼熟。”
兰子义抬头望去,却见有一个铁皮圆球堆在马背上朝兰子义这边驰来。兰子义深信以来者的身板,这天下唯有一人可当。
那铁皮球骑马来到兰子义所在茶楼下停步,抱拳对着楼上说道:
“卫侯不在军中,这队伍瞬间没了精气神。”
兰子义起身抱拳作揖道:
“早就听说高大人左迁京城,没想到的是大人你今天也在入京队伍中。”
铁皮球闻言笑道:
“吏部一纸文书,调我高延宗随军入城,我也是星夜兼程赶过来的。”
兰子义道:
“现在高大人可是在军中,不可再随意走动,你这样目无军籍驻足与我谈话,可是要挨军棍的。”
高延宗闻言笑道:
“我这一身肥膘不怕军棍。”
不过高延宗还是在兰子义说过话后策马重新加入队伍,他道:
“卫侯稍等,待我忙完手下事一定找卫侯喝酒。”
兰子义看着远去的高延宗说道:
“高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子义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