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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袍将     台城遗梦txt下载     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八章 改头换面

    月儿知道兰子义发火,不敢催促,只敢提醒他道:

    “卫侯,我们该走了。”

    兰子义目送着那行军士消失,然后掉头上马,这时月儿又试探性的问道:

    “卫侯,那是哪个营的军士?”

    月山间这一问勾起了兰子义的回忆,兰子义想起月山间刚才说过的话,于是坐上马鞍后指着月山间呵斥道:

    “我告诉你,我家世世代代都是丘八,我就是丘八出身,你要是嫌跟着我丢人那就滚回台城卫衙门,少出来丢人现眼。若是你还要跟着我,今后就别再让我听到‘丘八’二字,更不要仗势欺人,明白吗?”

    兰子义训完月山间后便扬鞭策马,先行一步。月山间被兰子义训斥了一顿之后终于老实了,这次她没再多言,也没有使性子,而是没做声悄悄地催马跟上了兰子义。

    两人一路上再未多话,只顾着向码头赶去。京城的码头虽然只是内河码头,但车水马龙,行商脚夫,一样不比江上的大港差。今日的码头这里也是人山人海,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港口这里多出了许多巡城的捕快和站岗的兵士,从哪些兵士们的装扮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城门校尉的人。

    码头上被人看守的紧,兰子义自然不敢硬闯,他与月山间离着葱河岸老远便从马上下来,两人绕着港口附近游走了好几回,也没能找出一条安全的通路。

    兰子义望着码头前列队巡逻的捕快们不禁叹息道:

    “杜畿防范的还真是严啊。”

    月山间闻言道:

    “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担心的?卫侯难道把我给忘了?”

    兰子义闻言想起刚才月山间提到过,她会易容之术,于是兰子义赶紧说道:

    “你有本事那就快为我变装吧。”

    月儿闻言笑着说:

    “卫侯你就看好了吧。来,随我来。”

    码头有客商进出得要卸货,想在码头周围找一处安静角落倒也不难,月山间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她很快就把兰子义带了一处仓库附近,虽然隔着货箱就能听到外面行人的声音,但这里居然没有人来。

    月山间找了一摞麻袋安排兰子义坐下,然后便熟练的从行礼当中取出一个小箱打开,兰子义看的清楚,巷子里装满了笔刷颜料,还有毛发胡须。

    月山间一边忙着给胡子贴胶,一边说道:

    “卫侯你要易容简直不能再简单,反正你也没胡子,给你下巴上加一撮长须,在给你额头眼角加上几道皱纹,你就变成老学究了,反正你身上书卷气浓的让人胃里发酸,我保证没人能认出你来。”

    月山间此时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易容的工作当中,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她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婉转动人。兰子义望着弯腰站在眼前的丽人,同时享受着她指尖划过自己皮肤的柔滑触感。兰子义轻轻叹了口气,吹散了自己心中的不满,这么一位佳人,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值得被人原谅,不是吗?“

    兰子义看着月儿柔声的说道:

    “月儿你可真有本事。“

    月山间听闻兰子义语气缓和,她也好像忘掉了刚刚的不愉快,只听她俏皮的调侃兰子义道:

    “圣人说的好:吾不试,故艺。奴婢是下贱人,没有本事傍身可是吃不到饭的。“

    兰子义呵呵笑了起来,他道:

    “公公他可舍不得放你饿死。既然你说自己多才多艺,那我有点事情不明白,你能替我解释一下吗?“

    月儿笑道:

    “卫侯只管问,月儿知无不言。“

    兰子义道:

    “我想不明白的是那些粮食为什么要把粮食运到京口去?京城比京口离内地更近,不从京城直接卖粮反倒要把东西送往下游,卖粮的时候还要在折返过来,这样走回头路到底为何?“

    月儿道:

    “粮商怎么想的奴婢不甚了解,但奴婢知道,无论官家私人,京口乃是江东粮食积聚地,江东粮食收获之后都要通过水路运到京口,集中之后渡江送入大运河,沿运河送往北方,沿江各地的粮食也是从京口派船逆流而上。所以卫侯要为为什么,不妨从此处着手考虑。“

    兰子义闻言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月儿你还真是懂得不少。我明白了,粮商费劲把粮食送到京口就是为了把这些粮食来路由黑漂白。“

    月山间闻言笑了笑,她捉住兰子义的手把他拉起来,然后又取出一顶四方平定巾给兰子义带上,然后笑道:

    “好了卫侯,这下你就成了一个老学究了,连衣服都不用换。”

    兰子义抬手正冠,捋着胡子压低声音道:

    “老夫只为求学,不近女色,你可不要坏了老夫的清白。”

    月山间被兰子义逗得掩着嘴笑个不停,他推着兰子义去牵马,同时说道:

    “先生说得好,先生说得对,先生这几天最好离我远一点,不要被人说闲话。”

    兰子义被推着牵马,他问月山间道:

    “我收拾好了,那你呢?”

    月儿笑道:

    “这个卫侯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然后兰子义就听到身后月山间手上有声音。兰子义想要回头去看,却被月山间阻止,月山间之说“到了街上卫侯自然看见。”

    兰子义与月山间按着原路返回,不一会就来到街上,月山间这时也并排走到兰子义旁边,兰子义扭头一看,吓得以为月儿丢了旁边来了个其他人,仔细一瞧兰子义才发现月儿故意在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脂,浓妆艳抹,惨白里面透着血红,就像个活尸一般。

    兰子义深吸几口气,等定了神后他才问道:

    “月儿,你怎么画成这幅鬼样子?”

    月山间这时扭捏作态,装出一副东施效颦的恶心模样说道:

    “哎呀,老爷你这是什么话,奴婢平时不都是这样吗?老爷你还总是夸我美呢,这幅装扮老爷还不满意?”

    说着月山间还朝兰子义眨了几下眼睛。

    月山间把个顾影自怜的丑女演得活灵活现,那两下眨眼看的兰子义差点就吐。兰子义为了保命赶紧撇开视线,同时自己也入了戏,他压低声音说道:

    “花儿你说得对,今天你的装束还和平时一样美,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说着兰子义便与月山间牵马前行,路边行人见到当下模样的月山间好似闹市见鬼,纷纷避让,兰子义就这么和月山间大摇大摆的走向码头,中间遇到好几对巡街的捕快都安全走过。

    到了码头前兰子义他们找到一条大客船。兰子义找了船家交了银子,买了船票,看着船夫送马上船,然后他和月山间拿了随身行李就排队上船。

    有两个军士正在登船的舷梯口检查往来行人,兰子义看到两人手中拿着的正是兰子义的画像,而那两个军士看到兰子义,尤其是看到兰子义身后的月山间时同时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等到兰子义登船时,两军士都把脸撇的远远地,看样子恨不得兰子义与月山间赶紧上船滚蛋。

    兰子义见状窃喜,低头跨步,一只脚已经踩倒舷梯上,月山间紧随其后,没想到这时有只手却拦在了月山间面前,拿手里正捏着一块手绢,而手的主人则说道:

    “把脸擦干净。”

第六百二十九章 有惊无险

    身后话音想起,兰子义心中一惊,没想到成功在望居然还会节外生枝。

    兰子义回头望去却见是个军官拦在月山间面前,这军官宽额方脸,目光如炬,浑身都透着一股精明历练。

    兰子义心叫不好,同时看向月山间。月山间倒是非常淡定,她见军官拦住自己去路,假装受到惊吓,唯唯诺诺的低头咕哝道:

    “老爷你快看看,这为兵爷不让我走。”

    兰子义收回自己上了梯子的脚,走到军官面前压低声线,拱手作揖道:

    “这位大人,不知我家婢子哪里得罪了大人,居然会被大人拦下来?”

    军官回头看了看兰子义道:

    “你的女婢没有得罪我,我只是让她把连擦干净。”

    兰子义道:

    “大人究竟因何原因为难一个女眷?”

    军官道:

    “我没有为难女人的意思,只是大人有命,命我们严加查看出城旅客,我也只是尽责而已。”

    兰子义道:

    “大人检查旅客只是为了捉拿奸人,我的婢子又不是奸人,大人拿她干什么?”

    军官道:

    “是不是奸人由我说了算,她妆太浓,先擦了。”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中叫糟,原本月山间化浓妆是为了隐蔽身份,现在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居然惹起了城门守军的注意,这可怎么办。

    兰子义再次拱手说道:

    “大人,女人涂脂施粉乃是为了出来见人,现在大人当中让我的婢子卸妆这和让她当众赤裸有何区别?大人您这样做可是不讲道理。“

    军官冷哼一声道:

    “我让她卸妆到底不是让她脱衣,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把脸擦干净再走!“

    军官与兰子义堵在梯子上,后人登船不得,再加上军官上来拦路,旁边路人全都围了上来看热闹。船家见到自己的船被拦下,赶忙挤开人群走到军官面前陪笑道:

    “大人,您这又是何必?您瞧这都把上船的路都堵住了。“

    军官看都没看船家一眼,冷冷的说道:

    “我把路让开,不打搅你做生意就是。“

    那船家陪笑道:

    “大人,你押着这两位客人也是要上船的呀。“

    军官道:

    “他们先留着,我问完了再说。“

    船家道:

    “可是大人,我这船马上就开了,这两位客人的马匹行李都已经上船了。“

    军官道:

    “那就把马拖下来!你走你的,我查完之前他们不许走!“

    船家一听这话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兰子义说道:

    “先生,对不住了,您的船钱我现在就退给您,您的马匹我现在给您牵下来,我不能因为你们两人就耽搁一船人的行程哪。您往边上请请?“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中叫糟,他看着身后船夫已进了船舱找马,而身边军官也还对着他虎视眈眈。兰子义看了一眼月山间,两人都在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该怎么办。恰在此时有一个捕快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他对着这边军士喊道:

    “你们领头的在哪?兰卫侯在西边建仪仗出城,守门的人快拦不住了,杜大人派我过来传话,让这边抽调人手过去。“

    拦着兰子义的军官闻言明显吃了已经,他看着兰子义与月山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然后之指了指周围的几个军士说道:

    “你们几个,赶紧跟着捕头赶过去!真弄不明白西门离我这隔着一个京城,从我这里调人过去能赶得上吗?“

    那捕快领了人便走,闻言大声喊道:

    “不是掉你这的人去西门,是调人去北门,北门的人手被抽西门去了。“

    说罢捕头便消失在街道上。

    兰子义听到西边桃逐虎他们出城的消息,心中松了不小的一口气,他对军官说道:

    “大人,您让我的奴婢卸妆这是真不讲道理。“

    那军官虽然听到了“兰子义“出城的消息,但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还是咬着兰子义不放,他道:

    “我昨天见到一轻纱女子骑马在街上纵横驰骋,身材曼妙像极了你的婢子。你要出城可以,让她把脸擦干净我看了就成,不用像现在这样纠缠!“

    兰子义听闻此言看了月山间一眼,心中暗叹,果然是树大招风,风头太盛只会被各色人等盯上。

    虽然兰子义露了破绽,但事情并非无法收拾,之见他微微一笑,对着军官说道:

    “圣人云:非礼勿视。昨天那骑马行街的女子想必裸露不少,否则也不会让大人记住她的曼妙身材。女子当街裸露已经无礼甚矣,可大人你不仅不回避,还看的津津有味,无礼更甚!大人你昨天看的津津有味也就罢了,今天居然还拿这个借口来拦我婢女。我的婢子今天穿的可不是什么轻纱,大人您怎么看出她身材婀娜似昨天人的呢?还是说大人您火眼金睛,看妇人总能穿衣观体,把妇人身形看个清楚?“

    兰子义一番戏谑之言惹得围观众人哄笑,看客们平日里无事还想找出点闲事来看,今天见到当兵的和读书的当街互相诋毁,可算开了眼界,各个都跟脚底生根一般,只顾着围观,也不走开。而起兰子义说的颇有歪理,路人们听着也都觉得是这军官是个下流胚子,人群之中全是小声附和兰子义的声音。

    那军官自然不似兰子义这般满腹经纶,能言善辩,他虽然知道兰子义说的不对,但他说不出兰子义哪里说的不对,军官脑袋里甚至都捋不清楚兰子义说的话路,而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又在无形中给他造成了巨大压力,这军官只能恼羞成怒的指责兰子义道:

    “你,你血口喷人!”

    兰子义闻言笑道:

    “大人说我血口喷人,可我却不知污了大人什么?是我污蔑大人你昨天见色起意,还是污蔑大人你今日抢夺民女?”

    兰子义这话一出引得周围看客哈哈大笑,军官气得举刀朝周围人挥舞道:

    “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

    可周围看客都知法不责众的道理,见军官舞刀看客们只是笑的更加肆虐。

    兰子义见状再添一把火,他道:

    “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位大人,我这婢子的长相你也看到了,你若真想要她我卖于你便是,不用这么麻烦。只是大人若相好的终究是那轻纱女子,那我劝大人你还是放过我吧,听大人描述,那种穿纱纵马的女子绝对不可能是小户人家,说不定今天出城的兰卫侯队伍里有,在下这里肯定没有啊!”

    众人闻言又是一轮哄笑,而军官则被兰子义数落的面红耳赤,他也没了办法,只能死死咬住兰子义不放,他道:

    “我不管你说什么,反正你的侍女得要把脸擦干净给我看。”

    兰子义看着周围看客哄笑不已,知道自己已经占了许多优势,但这军官不放手,他兰子义还是没法轻松离开。正在兰子义思考怎么尽快脱身的时候,在人群外面又发生了骚乱,只听有人喊道:

    “不好啦!有京军打起来啦!”

    随着喊声传来,人群骚动了起来,那边的骚乱貌似有愈演愈烈之势,这边有嘴长的看客调侃军官道:

    “军爷!码头不是您在管吗?您是管色不管事啊?”

    那军官闻言气得瑟瑟发抖,在他旁边的几个军士也焦急的问道: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终于这个军官承受不住压力,他道:

    “走,先把那边乱子平了!”

    说着掉头带人就走。而兰子义则趁乱与月山间一同登船。

    站在舷梯上,兰子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骚乱,打起来的正是之前兰子义在街上碰见的那群辑虎营将士,当时带队的那个中年男子正在带头殴打刚才对兰子义出言不逊的那个兵丁。无论是打人者还是被打者,在兰子义看来的那一瞬间都心有灵犀的看向兰子义。两边交换了眼神之后,兰子义向那边的军士点头致敬。

    这时月山间低声问兰子义道:

    “老爷您在看什么?”

    兰子义回头上船,他道:

    “看自己人。”

第六百三十章 去京口

    这并不是兰子义第一次乘船,但这却是兰子义第一次感到晕船。兰子义感到的晕并不是那种颠簸的让人呕吐的眩晕,而是另一种不规则的,向西面八方不断摇摆的动荡感觉。这种感觉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会让兰子义彻底晕船呕吐,但到目前为止这都还是一种给兰子义带来新奇的奇妙感觉,甚至可以说兰子义在享受这种动荡。

    舱门外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恰好此时兰子义也已经将手头书信写完,在外人进门之前,兰子义便吹干了笔墨,将书信封好收起。

    推门进来的是月山间,她手捧净水入内,见到兰子义收起书信,问道:

    “卫侯在给谁写信?”

    兰子义道:

    “给旧都罗应民。”

    月山间将水放好,取出手帕浸湿,准备给兰子义擦脸,她闻言问道:

    “卫侯在京城时不发信,到了京口可怎么发的出去?”

    兰子义收起信件,又将笔墨收好,然后把手伸进面前水盆,同时说道:

    “我从昨天忙到今天,一刻没停,我都把这事忘了。上船之后空闲下来,我才想起此事。至于怎么发送的问题,我自有办法,月儿大可不用操心。“

    月山间见兰子义把手伸进水盆,不满的抱怨道:

    “好不容易打来一盆水,卫侯也不等把脸擦干净再洗手,就这么把水弄脏了,真是邋遢!“

    兰子义闻言笑着将手拿出来,他道:

    “是我不好,浪费了月儿你的一片苦心。”

    兰子义将手拿到一半却被月山间止住,月山间把兰子义的手摁回水盆,她抱怨道:

    “你都已经弄脏了,拿出来还有什么用?”

    然后月山间问道:

    “卫侯都给罗应民写了些什么事情?”

    兰子义闭着眼享受着月山间的伺候,他道:

    “是粮食的事情。据说开仓放粮之后太仓查出了亏空,我要提醒他弹劾此事。”

    月山间为兰子义擦过脸后又把兰子义的手抬出水盆擦干,她道:

    “罗应民已经和章鸣岳咬上了,这么明显的借口那罗应民不会放过,为了这种事情写信,卫侯怕不是在画蛇添足。”

    兰子义闻言嘿然讪笑,他的目光也随着他的笑容低垂不少,兰子义道: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月儿。除了太仓的事情,我还打算让罗应民弹劾几个粮商。”

    月儿听到这话缓缓抬起眼角瞥了一眼兰子义,眼神中全是凌厉,她敏锐的问道:

    “卫侯是想追查军粮的事情?”

    兰子义道:

    “不是军粮,是太仓粮。”

    月山间没有回应兰子义这句话,她静静地等候,等候兰子义继续把话说完。

    兰子义接续说道:

    “军粮之事牵扯极广,真要是捅出来鱼公公都会站到我对面去。出京之前鱼公公让我把军粮的亏空塞进太仓亏空,把这屁股擦干净。正好现在那几个粮商手底下有现成的证据可资利用,我让罗应民弹劾此事,把那几个粮商祭出去,只要粮商人头落地,杜京那边我就好交代了。”

    月山间笑了笑,她道:

    “卫侯真是心思缜密,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只是卫侯可曾想过,一旦案子开始就不归卫侯说了算,万一查到军粮那里,卫侯你打算怎么收场?”

    兰子义道:

    “这事迟早要被查出来,早点出来正好可以敲山震虎,公公虽然离此事近,但他终究没有参与其中,外人捉住点蛛丝马迹只会对章鸣岳和德王造成严重影响,公公那里只会伤及皮毛。

    再说了,我只是告诉罗应民有奸商盗卖太仓粮,又没告诉他这是军粮,真要有谁查到军粮那里那只是他不长眼,与我兰子义有何干系?“

    月山间笑道:

    “卫侯你还真是会偷梁换柱啊,罗应民才刚和你走到一块你就想着算计他,照你这性情你会何时动手算计爹呢?”

    兰子义伸手抬起月山间的下巴,他道:

    “我这不叫偷梁换柱,我这叫去胡吞狼。那罗应民本就是狗官一个,我早想杀他,借着这件事情给他挖个坑也没坏处。

    至于公公,我是不敢算计的,我真要是对公公有一点心思,月儿你岂能容我活到第二天?“

    月山间闻言低头嘻嘻笑了起来,她道:

    “卫侯你们落雁关里就那么缺女人吗?怎么生冷不忌?我现在画成这幅鬼样子你居然都能动色心。”

    兰子义道:

    “因为我知道月儿你这层厚粉之下藏着怎样的一张俏丽脸蛋。”

    说着兰子义放开手,他问月山间道:

    “说道这里你为何还是这幅打扮?而且你给我擦脸为什么不把我胡子摘了?你我这样装扮不嫌累吗?”

    月山间道:

    “卫侯上船时和下船时不一样可是会引起船家疑心的。你想让船家回去禀报官府你便把胡子摘了吧。”

    兰子义笑着仰身向后趟去,他道:

    “杜畿抓我的借口又不是什么事,他不可能用那个莫须有的罪名全国通缉我的,我出了京城便没事。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也快到地方了,忍一忍进了城再卸妆也不迟。”

    月儿闻言侧身伏在兰子义身侧,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兰子义的鼻尖,她道:

    “卫侯你可算开窍了。”

    没过多久船便靠岸,兰子义与月山间取了马匹,验过船票,便下船去。进城之后兰子义与月山间寻了一处客栈住下,两人安置好行礼,买了热汤洗漱干净,打扮一番之后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飒爽之气。

    月山间伺候着兰子义梳好发髻之,自己便忙活了起来,兰子义见月山间坐在铜镜前梳发髻,便坐在她身后问道:

    “你为何要换男装?”

    月儿一边扎着头发一边说道:

    “到了京口卫侯可以清闲下来,我可清闲不了。你要办的那些麻烦事情,哪个不得经我手去办?我换上男装就是为了出门方便。”

    兰子义道:

    “可是你以女装进来,却以男装出去,这难道不会惹人怀疑吗?”

    月山间回头白了兰子义一眼,她道:

    “你进来是贴着胡子,我进来事画得向鬼,现在你我这样出去已经惹人怀疑了,我换男装又能算什么事?”

    兰子义摊着手说道:

    “好吧好吧,你说的对。”

    月山间又道:

    “卫侯你今天很是硬朗啊,从早到现在过去了大半天,你只在船上吃了点干粮,居然不嫌饿。”

    兰子义道:

    “昨天大鱼大肉一整天,现在胃里还腻得慌,少吃点也好。”

    月山间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兰子义道:

    “现在吃晚饭还太早,再说我出门是要去送信的,不见得与你通路,等你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在吃饭吧。”

    月山间这时已经装扮完事,她起身道:

    “现在可不是办事的时候,我只是出去踩点。走吧卫侯,不要耽搁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根深叶茂

    兰子义与月山间出客栈时引得店家和小二大为吃惊,那店家差点就要重验兰子义他们的身份文书,还好兰子义他们文书齐全,兰子义还有牙牌傍身,店家也没有什么可为难的。

    出门之前兰子义向店家仔细问了几个粮商的店铺和马场的店铺,两家并不在一条路,兰子义与月山间出门之后便分头行动,临分别之前月山间对兰子义拱手道:

    “卫兄,小生先行一步,兄长终于可以躲开我的视线,自由行事了。”

    月山间一身男装,还专门压低声线,拱手作揖装出书生模样,兰子义见此情景忍俊不禁,他憋着笑说道:

    “月贤弟说得是哪里话?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贤弟找到,哪里谈得上躲开。贤弟莫要说笑了,快去办事吧。”

    月山间闻言抬头白了兰子义一眼,然后转身哼了一声离开。

    兰子义也在月山间离开之后款步走向另一条街道。京口虽然比不上京城繁华,却是连接大江南北的交通枢纽,江东物资全都集中于此,然后装船渡江,进入运河。不过今天兰子义上街并不是为了游玩京口,观赏风景,他是有事而来。

    兰子义按照客栈店家所说,穿过几条街后来到卖马的地方。客栈老板给兰子义指出的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兰子义走在街上绕了一圈才找到“塞北马场”的牌匾,他站在点门口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久久不迈步进店。

    几天似乎没有没有什么客人光顾这里,店里的伙计们都三三两两坐在柜台后面,或打盹或发呆或闲聊,各自都在消磨时间。不过店里的伙计们还算有眼力劲,见到兰子义站在门口张望,立马起身忙碌起来,有个伙计走到兰子义跟前张罗着请兰子义进屋,他道:

    “公子您来看马呀?里面请!里面请!“

    门里的伙计则对着后堂喊道,掌柜的,有人过来看马了。

    兰子义都没来的及说话便被伙计拥入店内,坐下之后兰子义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买马的?”

    一旁为兰子义斟茶的伙计笑着回答道:

    “公子您站在门口张望肯定是对我们这家店有兴趣,我们这里是卖马的,您若不是买马何必来看?”

    兰子义道:

    “这你可就说错了,我之所以在门口张望只是有些疑问。”

    伙计道:

    “公子有什么疑问?”

    兰子义道:

    “你们号称马场,可只在街上占这么小的一个店面,只有这么点地方怎么养马呢?”

    伙计道:

    “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城内地方小,地价贵,我们只在城里设一个门面,真正养马的地方在城外,我们在那里租了好大一片地方,中外各色马种都有圈养,公子只要喜欢随时可以过去挑。”

    兰子义笑着端起茶杯嘬了一口,他道:

    “可惜我对买马不感兴趣,你们这半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伙计闻言笑道:

    “我们掌柜的平时就和我们说的清楚,来的就是客,公子虽然今天不买马,但进来了肯定对我们这的东西感兴趣,您先瞧着,改天还可以再来看看,等到想买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您瞧,这不我们掌柜的也出来。”

    兰子义听到这话转头往后堂来处看去,之见一个中年人正款步从后堂走来,而招呼兰子义的伙计则说道:

    “这位公子,你看着好面善啊,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兰子义只是笑了笑,没有去接伙计的话,而出门的掌柜见到堂上做的兰子义后大吃一惊,他快步上前对兰子义拱手作揖道:

    “少爷,您怎么来了!”

    然后掌柜便招呼店里的伙计道:

    “都愣着干什么,这坐的可是咱兰家少爷。”

    店里众伙计听闻此言赶紧行动起来,他们跟在掌柜身后一起作揖,刚才伺候兰子义进门的那个伙计还嘀咕道:

    “我就说好像在哪见过,原来是少爷!”

    兰子义见掌柜的把他认了出来,笑着起身,他走到掌柜的面前将人扶起,同时说道:

    “掌柜的快请起,虽然我没能记得您的模样,但您怎么说也是落雁关老人,我的长辈,您行这么大的礼,我可领受不起。”

    然后兰子义又对其他伙计说道:

    “弟兄们都快起来,这里是店里,又不是府上,就算是府上大家也没有这么见外过呀,快起来吧。”

    掌柜的和众伙计听到兰子义这话纷纷起身,那掌柜给伙计们递了个眼色,大部分伙计便跟刚才一般三五成群,各自忙活,不过刚才一直招呼兰子义的那伙计则继续留下来伺候。

    兰子义对那伙计说道:

    “这位兄弟好眼力,我都记不得何时与你见过,你却看我面善。”

    那伙计笑着说道:

    “少爷你虽然平时深居简出,只知读书,但我们关里的军士那个不认识你啊!”

    掌柜的这时说道:

    “少爷,咱里面请。”

    兰子义摆了摆手坐回刚才位置上,他道:

    “不用了,我待会还得走,不久坐,咱就外面聊吧。”

    掌柜的也没有坚持,一起随着兰子义坐下,掌柜的问道:

    “少爷不是在京城吗?怎么突然来了京口?是出来玩玩散散心?”

    兰子义道:

    “那倒不是,我是有事出来,今天来自家店里也是有几件事要麻烦您帮我。”

    掌柜闻言拱手道:

    “少爷请下令。”

    兰子义见状抬手把掌柜的手摁下,他道:

    “掌柜的不要见外,这里不是军中,而且街上行人不少,人多眼杂,被人看到了总归不太好。”

    掌柜的点头道:

    “少爷说得在理。不知少爷有何时要我们做?”

    兰子义闻言伸手探入怀中取信件,同时他还摸到另外一样东西。兰子义并不记得自己还有往口袋里装过其他纸张,拿出来后展开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张季知年的画像。兰子义的衣服是进客栈之后换上的新衣,能往他口袋里塞东西的只有月山间一人,而刚刚兰子义正愁着自己怎么和掌柜的的说季知年的事情。

    兰子义看着手中画像,笑叹道:

    “这个月儿,真是机灵。”

    掌柜的看着兰子义手中的画像,问道:

    “少爷,您要找这个人?”

    兰子义点头道:

    “正是。”

    说着兰子义便把画像递给掌柜,他问道:

    “您可见过此人?他是昨天出的京城,有可能往京口这边逃窜。”

    掌柜的接过画像后又端详了一会,然后摇头道:

    “我没见过此人。”

    然后掌柜将画像递给伙计们传阅,伙计们看过一边之后纷纷摇头表示没见过。

    待店里人都看过一边之后,画像又传到了兰子义手中,兰子义将画像交给掌柜道:

    “画像就先放您这,您找人临摹一份留下,在城里、周围派人找找,要是能行的话向运河下游,姑苏、余杭那边也传个话过去,我要把这人拿回京城去。”

    掌柜的接过画像点点头道:

    “少爷您放心,事情我会吩咐手下去办,晚些时候我派人把原件送回您客栈里去。”

    兰子义道: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一是这封信,需要您立刻派人送到旧都交给罗应民;二是,今天随我出来的本还有我三个哥哥,但他们被拦在京城了,现在也没见他们踪迹,您要是能行的话派人和京城那边联系联系,我得知道他们的动向。”

    掌柜的闻言说道:

    “少爷放心好了,这点事情不难。”

第六百三十二章 山抹微云

    兰子义向掌柜的安排完事情之后便放松了下来,他随手指了指店里店外问道:

    “最近咱家生意不好?怎么这么多人都在店里闲着,也不见人进来买马。”

    掌柜的这时亲自为兰子义斟满茶,他笑道:

    “少爷问的是,不过下午的时候买马的人本就少。这京口是南北运河的江南枢纽,平时里进来问马的人还挺多的,今天早上也还有几个客人进来,卖出去五匹。只不过到了下午这时候,客人们也都该找地方过夜,不会着急出城去,买马的自然也就少。而且京口马场主要是向江南各地输送马匹,这里是中转站,单买不是主业。

    至于看着闲人多,那是因为将军他今年初时下令,所有人停止活动,回店里好生呆着,所以人就多了起来。“

    兰子义喝了茶点头道:

    “我记得此事,咱家年初时太过张扬,被台城卫盯上了,爹他让大家伙收手也是担心有危险。”

    掌柜说道:

    “我看少爷今天是要留宿京口,店里是有地方住的,少爷不如搬过来住,别住店了。”

    兰子义笑道:

    “您老好意我心领了,但房钱已交,再搬过来浪费银子,而且我身边还有台城卫盯着,搬进店里很不方便。”

    掌柜闻言倾身问道:

    “卫侯如果觉得不便,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把那台城卫给……”

    兰子义笑看着掌柜低声说道:

    “把台城卫给怎样?鱼公公可是我和我爹的贵人,动他的人,我可就忘恩负义了。您不用担心,那人是公公赏赐给我女婢,能帮我大忙,但她住进咱店里来是真不方便。”

    掌柜闻言点头道:

    “明白了,少爷您安排好就好。”

    兰子义道:

    “闲着也是闲着,我正好还有些事,可以向您打听打听。有几家粮商,您可知道……”

    兰子义正说话的时候,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悸动,那是心跳的感觉。初品这份心跳时,兰子义觉得这和他初次看见月山间时有那么一点相似,但稍一品味兰子义便知其中不同。

    兰子义顺着自己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撇过头向街上看去,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街上驻足的人群,也不是琳琅满目的店铺,而是站在街对面的一名女孩。初看上去,这名女孩穿着很是粗糙,这么热的天气她居然还穿着毛皮衣服,还踩着一双鹿皮靴。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女孩这身行头是细心打扮过的,她随穿着毛皮,衣服却裁剪得体,一针一线都细密不漏,衣服边缘也都专门做了收边,前摆一处**还被专门绣上了一朵月季花。也正是因为这些用心的细节,女孩这一身男装打扮才没有藏住她的性别,旁人看去都知她不是男子。

    这名女孩年龄与兰子义相仿,她皮肤很好,脸上脖颈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都泛着一层健康的荧光却不见面上油光,远远看去好似玉石。只是女孩平日里应当经常在外忙碌,皮肤现出的是熟透的小麦色而非是大家闺秀那种养尊处优的白皙。

    在听到有人含小偷后女孩回头向后看去,她头上的发髻因此随之摆动,可以看出女孩是想梳个双螺髻,不过为了行动方便她又把发饰做了改动,发辫被更紧固的绑在头上,不会因为来回运动而散落。女孩的睫毛很长,衬在她的大眼睛上很是动人,在她嘴唇上有一层淡淡的胭脂,她也细心的为自己扑上了腮红,但这一切都只是淡然的点缀,可以看出女孩并不想让外在的容妆夺取自己的本色,女孩爱美却没有迷失进常人的庸俗之中。

    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动人气质,她是一个有男孩气质的女孩,就连她的面容都显得有棱有角,但可以看出她并不想去做一个男孩,因为她用一切办法在细微处点缀自己。本来男装缀花该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但在眼前的这个女孩身上,这样的妆扮却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她身上的男孩气并没有剥夺她的女性魅力,相反却为她增添了一份干练的美感。

    若说月山间像是子时深潭映出的明月,美的不似人间之物,冰冷的让人忘却生机,那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攀援着山岭熊熊燃起的朝阳,矫健而动人,散发着一股始自源初的生命与活力。兰子义难以说出眼前的女孩与月山间孰优孰劣,她们身上散发着自己强烈的个性,她们各自代表着一个极端,这种极端深深的吸引着兰子义。

    兰子义看向那个姑娘的同时,那姑娘也感觉到了视线,她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兰子义,一男一女的视线就此相交,那一瞬间兰子义感到了自己的血液在灼烧他的心脏。兰子义赶紧把头撇向一旁,他面红耳赤,呼吸困难。兰子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是滚烫的,他微微讪笑,自嘲道:

    “好久都没有害羞过了。“

    街对面的女子发现了兰子义害羞,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又轻轻捏起拳头将嘴捂住。

    掌柜的一直静静的坐在一旁观察,他是过来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暧昧他全都明白。掌柜看了看街对面微笑的少女,又看了看低头正在整理情绪的兰子义,说道:

    “没想到山间猎户家中居然也能生出此等动人女子。”

    然后掌柜的探了探身子凑近兰子义,他小声问道:

    “少爷,需要我引荐一下吗?”

    兰子义捏了捏鼻梁缓了口气,他道:

    “不必,不必,我是带了姑娘出门的,这样拈花惹草不好,而且这姑娘一看就知出自正经人家,我又何必去污人家清白。”

    正在兰子义说话的时候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兰子义不自觉的起身走向门口去看,谁知就在兰子义与掌柜说两句话的功夫,女孩已经擒拿一人摁在地上。

    女孩也是练家子出身,手段很是干练,在兰子义看时她正跪在那人背上,手里剪着那人右臂,女孩呵斥道:

    “何处扒手敢来投我的钱?”

    兰子义低头看了看被女孩摁住的人,这其实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他的衣着破烂,只能勉强蔽体,身体瘦弱,四肢孱弱的像是柴棍,他那只被女孩反向翦住的右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断。

    女孩手上力道很足,那小子被捉住之后疼的大喊大叫,他道: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偷钱只是想给我娘治病!。”

    兰子义听到小子这话不禁失声笑出来,都什么年月了,还拿这种唬鬼的理由出来求饶,谁会去信?一旁马场掌柜也在兰子义身边说道:

    “这小子是这一片的惯偷,我有好几次都撞见他被人抓住。”

    可让兰子义意外的是那女孩听到这话之后居然放松了手中力道,她道:

    “你真的是给娘亲治病?”

第六百三十三章 山抹微云(下)

    女孩抓了一个小偷之后旁边便围了一圈看客,看客们对着圈内两人指指点点,有人还喊道:

    “姑娘!别信他的鬼话,这小子是个惯犯,他跟你这么说是在诳你呢!”

    女孩没有管周围人群的哄闹,她从那小子身上起来,同时松手放开他。小子起身之后也没有逃,而是站在原地摸着自己手腕,看来女孩刚才这一下着实弄疼了他。

    女孩问那小子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低着头答道:

    “叫我小五就可以。”

    女孩又问:

    “你说你给你娘亲治病,这话可是真的?”

    女孩问出这话,旁边看客们听着哈哈大笑,人们嘲笑她道:

    “他骗你呢他还会说自己撒谎?姑娘你是傻了吧?”

    那小子被众人说得发怯,闻言只是低头小声说道:

    “我说的是真,我娘得了肺痨。”

    女孩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她掂量了一下自己刚抢回来的钱袋,递给小子道:

    “我的虽然银子不多,但也聊胜于无,你拿回去给你娘买药看病吧。“

    小子闻言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孩,他先是失手被抓,然后被放,现在放他的人又要给他钱,人生变化太快,他有些接受不了。

    周围的看客们见到这一幕可是来了兴致,他们肆无忌惮的大声嘲笑女孩,骂她是傻子,甚至有人说道:

    “姑娘,你是钱多没地花了吧?你要银子没地方去不如给我好了?何必给这个小毛贼?”

    女孩扫视了周围人群一眼,无奈的笑了笑,她并没有为周围人所动,只是继续把银子递给那小子,她淡淡的说道:

    “拿着吧。”

    那小子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看女孩,他终于确认了眼前的女孩是真心诚意给他银子的。

    小子猛然伸手躲过女孩钱袋,就好像女孩下一刻便会反悔,他掉头挤进人堆,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看客们见到小偷逃跑,哈哈笑着说着闲言碎语,三五成群各自散开,他们像蚊蝇一般忽然群聚在与己无关的事情周围,在事情结束之后又嗖乎离开,只留下一地鸡毛和齐声的嘲讽,

    好似这些事情本就该由他们这样评判一样。

    女孩这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有五道黑乎乎的印子。那个小偷身上脏兮兮,这黑印是刚才夺钱袋的时候抓的。

    女孩伸手想要去找自己的手绢,不成想却有一块手帕已经递到眼前,女孩抬头看去见到兰子义正站在她面前,兰子义道:

    “姑娘好仁义啊。”

    女孩笑着接过兰子义的手绢,她道:

    “谢谢公子好意。”

    然后她问兰子义道:

    “你来夸我仁义?难道不是觉得我傻吗?”

    女孩声音很是清澈,同时还有一种黄钟大吕的深厚质感,兰子义只感到眼前的女孩好像是在用琴瑟弹奏音符,而不仅仅是在与他聊天。

    兰子义道:

    “我只是没太看懂刚才的事情,所以上前想要问问姑娘你,不知姑娘可不可以屈尊为我解答?”

    女孩闻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抬头看了兰子义一样,然后道:

    “公子你还是觉得我傻嘛,所以你才来问。我猜你是要问我为何轻易就相信了他,对吧?“

    兰子义点头道:

    “正是。“

    女孩闻言叹了口气,道:

    “我小的时候娘亲便病死了,我都快记不住她长什么模样。别人有娘能尽孝可是大好事,我大正不是以孝治天下吗?我怎能不帮他?“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道:

    “朝廷以孝治天下,说的人多,听的人少,信得人更少,而你,是我唯一见过的一个真正做得。

    你想得固然好,但事情不是想出来的,他要是骗你怎么办呢?“

    女孩抬手捋了下耳边的头发,她道:

    “我看他不像。更何况圣人还说人皆有怜悯,见孺子入于井,虽非己子,人亦惊惧而奔走相救。公子看刚才那小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此可怜,如果家中再多一个有痨病的娘,那过得该有多惨?我看他可怜我便给他银子,我相信他没有在骗我。“

    女孩的话触动了兰子义心中的柔软处,兰子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思考过问题了,这么想问题听上去可真是迂腐。

    兰子义又问道:

    “可他要是真的是在骗你呢?刚才就有人跟我说这人是个惯犯,经常在这附近行窃。“

    女子闻言不屑的冷哼道:

    “兴起而至,兴尽而归,只要此时此刻我想做,做得对,那我就去做,唯有这样我才不会后悔。昔日王子猷夜访戴逵,经宿而至,见门而返,非时不费也,非力不缺也,非功不耗也,兴致使然也,兴尽,心无憾也!“

    兰子义看着眼前女子,听着她的慷慨陈词,这番言辞飘逸至极,逸逸然潇洒几步仙尘,就是书院里读书的书生也没几个能有这番志趣。

    女孩身上的这份独特气质深深的吸引了兰子义,他隐约间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那股力量的尽头放置着兰子义完整的灵魂。

    兰子义看着女孩,温柔的笑了笑,他问道:

    “那你的银子呢?你还有银子回家吗?“

    女孩听到这话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瞒公子,我的确没有银子回家。刚才那袋钱是我进城卖了毛皮得来的,本要买些油盐米面回山上和父亲过活,这下可麻烦了。”

    兰子义道:

    “这盛夏时节你卖皮毛卖不了几个钱吧?”

    女孩笑道:

    “是啊,冬天卖能赚更多,只是家里的米已经见底了。”

    兰子义闻言探手入怀,掏出两锭十两银子递给女孩,女孩看到银子,抬头看向兰子义,她都不用说话就已经用一双大眼睛向兰子义提出了疑问。

    兰子义笑着答道:

    “以旌善人。”

    女孩闻言也没客气,抬手取过银子,然后她道万福道:

    “微云谢过公子。”

    兰子义闻言问道:

    “微云?”

    女孩起身点头道:

    “不错,小女子复姓南宫,名微云。“

    兰子义听到这个名在微微闭上眼抬头吟道: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南宫微云,好名字!“

    南宫微云笑道:

    “公子你也不赖,不像街上那些富家子弟,只知游手好闲,腹中全是草莽。“

    兰子义问道:

    “我听姑娘你谈吐不凡,想必是有人教授吧。看你像个猎户,难道说山中有隐士?能教你这么多。“

    南宫微云笑道:

    “公子说笑了,哪有什么隐士?只有我爹教我罢了,我的名字也是我爹给我起得。“

    兰子义道:

    “想必令尊也是个高人雅士。“

    南宫微云道:

    “公子你这就说错了,我爹以前可是边军,不干了之后才来这山里打猎,最近他是腿上病发,痛的行走不得,所以才让我一人来京口卖皮毛的。“

    南宫微云正说话间突然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虽然她性情豪爽,但当中肚子叫还是让这个女孩子羞的脸红。

    兰子义说道:

    “那真是辛苦你。我才姑娘你应该还未吃饭,正好我也没吃午饭,不如我们一起去共进晚餐,如何?“

    女孩闻言抱拳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我要是不去只怕是不给公子面子了。“

    兰子义见状哈哈大笑,他伸手请南宫微云现行,同时说道:

    “姑娘难道不怕我起歹心吗?“

    南宫微云在兰子义的引领下迈步走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兰子义,自信的说道:

    “我不怕,就算十个公子一起上我也能全给打趴下,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对了公子,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兰子义笑道:

    “区区兰子义。“

第六百三十四章 小憩

    或许是因为马场店面处在商业街中,或许是因为兰子义与南宫微云聊得欢快,反正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一间酒家。这间酒家是马场掌柜推荐的去处,乃京口饕餮佳处,本来掌柜想派人先行一步去订好包间,但兰子义觉得现在离晚饭还有段时间,应该不用那么麻烦。

    可等兰子义到了地方才明白,若是好去处,那么人就永远不会少,现在虽然还不到饭点,但包间早就被人沾满了。

    店小二招呼兰子义与南宫微云道:

    “二位里面请!”

    兰子义站在门口叹道:

    “早知就让掌柜先派人来订张桌子。”

    南宫微云笑道:

    “我听那包间里面人声混浊,想必包间里人已经喝了很久,神智都快不清。我与兰公子已经走的很快了,你就算提前让人来他又能走多块?难道能赶在包间里食客之前过来?”

    兰子义笑道:

    “姑娘说得是。”

    这时店小二道:

    “两位客官不用担心,虽然本店的包间没了,但好座位还是有的,本店二楼临窗专门有张桌,风景没得说,还离其他桌远,您二位坐下可以一边欣赏街上风景,一边慢慢聊,小人保证没人打扰。”

    兰子义看着店小二狡黠的眼神笑了笑道:

    “那就那张桌吧。“

    上楼坐下之后兰子义与南宫微云各自点了几道菜。虽然这是南宫微云与兰子义第一次见面,但她丝毫不显得羞涩,她大大方方的点了几道菜,加上兰子义的几道菜,正好够两人吃。

    兰子义没有叫酒,而是叫了一壶茶,小二很快上茶来,兰子义随即接过为南宫微云满上一杯。

    南宫微云轻轻吹了吹茶碗,接连喝了几大口,兰子义看着南宫微云道:

    “南宫姑娘你忙的连水都来不及喝?“

    南宫微云放下茶碗有些不好意思,她道:

    “我不是忙的没时间喝水,我是已经把水喝完了。“

    兰子义道:

    “看你过得如此清贫,可为何进了酒楼却和熟客一样,一点也没有怯容。“

    南宫微云抬头看向兰子义,爽朗的笑了笑。她并没有平常女子那种矫揉造作的娇羞,也没有小女子见不得生人的胆小,她只当兰子义是个朋友。

    南宫微云道:

    “兰公子以为我该怎样?公子难道以为我看见这样的朱门高栋应该吓得双腿发软,目不敢视不成?“

    兰子义道:

    “我觉得你更有可能那样。“

    南宫微云笑了下,她换了一口气后将茶一饮而尽,然后她道:

    “我虽是猎户家的姑娘,但我爹并不想让我变成一个山里的村姑,每到重要节日我爹都会带上我们一家下山进城游玩两天,卖皮毛土产的是有也会玩几天。每到这些时候爹他都会带我们一家上酒楼,品美酒。这家店我不是第一次来了,这里的菜品我都吃过。”

    兰子义为南宫微云满上一杯茶,他说道:

    “令尊真是一个绝好的父亲,不仅能靠山上打猎养家,还能靠打猎换的银子带妻女游山玩水。有这样的父亲,姑娘你小时候生活一定很幸福富吧。”

    南宫微云听到这话露出一个微笑,她略显无力的将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侧过脸看向窗外,然后她看着路上过往的车马,悠悠的说道:

    “是啊,公子说得不错。小时候,尤其是娘还在的时候,家里总是欢声笑语不断。打猎虽然赚不了几个银子,但爹他总能精打细算挤出钱来,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便会打扮的漂漂亮亮进城,端午赛舟,七夕乞巧,中秋赏月,元宵赏灯,一年四季总是有欢乐的时候,公子你知道吗?京城的花灯可好看了,在正月十五那天京城大街小巷都会点上灯笼。看着走马灯,猜着灯谜,等到子时漫天都是烟花,那个时候站在人群之中,真真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兰子义不用在脑海中勾勒那副美景便能从面前丽人陶醉的神情当中体会到当时的盛况,兰子义品了一口茶后说道:

    “不巧我从来没有见过京城的花灯,今年倒是可以试试。”

    然后兰子义稍微改变了些语气,有些试探的问道:

    “令尊和令堂的感情听上去很好。“

    南宫微云道:

    “是啊,爹爹总是对娘说,他以前戎马半生,没时间陪她,现在他归隐山林,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陪娘,他一定实现自己以前的诺言,陪娘她游山玩水,吃到老,玩到老。“

    兰子义听着南宫微云的话,低头暗自叹了口气,眼前的姑娘虽然身世地位没有兰子义好,但她的家庭却令兰子义羡慕。只要想想自己父母那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兰子义便觉得自己头大。

    南宫微云见兰子义丢头沉默,突然开口问道:

    “刚才坐在屋里看我的,就是你吧?“

    兰子义在恍惚之间被南宫微云问道刚才的事情,心中害羞的记忆瞬间被触发,他再次脸红气喘,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过极乐禅师说得好,只要人敞开心扉接纳自己,心中那些躁动的情绪便会融入自己心间,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兰子义现在已经不再抗拒自己内心的诸多焦虑,害羞在他心中触动的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后他便想明白了自己害羞的原因,于是他大方的答道:

    “是啊,就是我,我还看到你掩嘴笑呢。“

    月山间听到兰子义的话后好像有点害羞,她低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道:

    “我还当是哪家狂妄子弟,放肆不修边幅呢,和你谈了谈我发现,公子你并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浪子。“

    兰子义想了想,开口要说道:

    “我其实……“

    不过兰子义的话并没有说完,另一伙上楼客人的喧哗声将他打断了。兰子义向楼梯口看去,只见五个公子哥玉簪彩衣,神气活现的走到楼上,见到窗边好桌子已经被兰子义占了后,引路的那个少爷说道:

    “真是倒霉,好台子都被人给占了,小生这可是招待不周啊。“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人看了一眼兰子义他们后说道:

    “无妨了,也不是你们的罪过,是这家店太小了,要是在京城哪里会有好位子都没有的事情发生!“

    在为首的公子看向兰子义的同时,兰子义也看了那公子一眼,两人一照面都觉得对方眼熟,只不过兰子义想起了那公子是在诗社见过,而那公子明显没有看出来兰子义是谁。

    那活人喧嚣了一会后终于在小二的引领下做到另外一张临窗的桌子前,那边桌子离兰子义隔了有三个台位,但二楼就这两张桌,那伙人又甚是喧哗,所以他们的话兰子义这边都听得清楚。

    那伙人刚坐下,之前引路的人便对为首的公子说道:

    “任公子,您家可掌管着整个运河漕运,今天这么招待您,实在是…….“

    那个任公子闻言抬手打住对方,他道:

    “你不要说我家怎样,我刚刚听说京城里吕、都二位兄台说话不小心,被人听到,惹出麻烦事来,你们也不要大声喧哗,省的暴露我身份。“

    兰子义听到这话轻轻嘬了一口茶,他心说你已经把自己给暴露了,然后兰子义便想和南宫微云继续聊下去,不过这时那边任公子说又开口了

    “我就说之前运河上见到季知年时,他装作不认识我,急匆匆的往南去了,原来是惹上了麻烦。“

    兰子义一听到“季知年“三个字,立刻目露神光,这下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旁边那一桌。可那个任公子并没有继续说季知年,他岔开话说道:

    “你们可知现在北方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第六百三十五章 分道扬镳

    坐在那个任公子旁边的几个人立马问道:

    “北方怎么样了?难道已经没饭吃了?”

    任公子摆摆手,连声说“何止”。然后任公子皱起鼻子,绷紧了上嘴唇,真张嘴扯得好像要把天给吞下去,他道:

    “北方早就没饭吃了,现在已经遍地人吃人,我爹管漕运,北方有多缺粮食他可清楚。要说这群穷鬼吧,平日里坐吃山空不积蓄,稍微遇到点灾就要饿死人,这也就罢了,你们可知这些刁民有多么无耻?”

    那几人问道:

    “怎么个无耻法?”

    任公子道:

    “这些刁民自己没得吃也就算了,他们还要惦记别人手里的粮。你说当地士绅,富贾商家,人家平日里懂得经营,有积蓄,遇到灾年勉强可以养活一大家人,就这么点粮食自己吃都还嫌不够,可那些饥民还要聚到大户门前要粮食,哪有粮给他们嘛?可你们知道那些拿不到粮食的刁民想出什么馊主意来要粮?他们把街上、地里那些死人的人头割下来扔到士绅院里去,好端端的宅子被弄得又臭又腥!那些人头可都是刁民们的亲朋好友啊,刁民不想着把人埋了,反倒辱没死人,处心积虑的想要骗得粮食,不劳而获!说实话,这些刁民就该被饿死!”

    桌上其他几人听着任公子的话不住点头符合,只有一人不应,那人想了想后试探道:

    “可是任公子,当地士绅手里的粮食都是从百姓们的手里收上来的,百姓们没了粮吃去问大户们借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您这么说是不是有失偏颇?”

    任公子闻言连着哼了好几声,他双目如炬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正义感,嘴角上扬显示出他对说话人的极度鄙视,他教训那人道:

    “我这么说可不是偏颇,我是替当地士绅们说公道话。

    我大正赋税从来都是效法先古,十一而税,一年粮食只收一成,剩下九成全是那些刁民的,他们有什么不够的?就算是那些佃户,每年收成也只不过有一半交租,剩下一半还不够他们吃的?

    我跟你们讲,这些刁民一点也不可怜,他们就是懒,就是贪,游手好闲,平日里寅吃卯粮,周转不开,到了年末活不下去就向士绅借钱,士绅们好心把钱粮借给他们救他们渡难,可他们借了钱却不按时还,到了灾年还要逼着士绅免除他们的债务,真是岂有此理。

    你不要去可怜那些刁民,北方,还有大正其他地方的那些刁民都一个德行,不服教化,不学无术,穷乡恶水出刁民!我曾随我爹往北方几个县里去过,当时我还年轻,以为天下子民都一样,于是我便去乡间私塾里看了看,我当时想领着私塾里的那些小刁民去名胜古迹看看,开开眼界,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些刁民每一个愿去,全都跟我说什么家里牛还没有喂,猪还饿着肚子,田间草还没有拔。我生气的问私塾先生怎么你的学生都是这个德行?那私塾先生居然对我说,他的学生得回去忙农活,没时间出去瞎逛。瞎逛?我带他们去开眼界怎么就成瞎逛了?

    要说还得是我江东子弟,京城子弟有悟性,有才华,还是私塾学生,我曾经带着一队角总少年游览太学,当时我问了他们一个问题,我问北宋亡国之后,下一个是哪个朝代。结果有一学子当场便作答道‘伪齐’,我都没记得有这朝代。于是我问他‘为何是伪齐啊’,那学子道‘金人破汴梁后于中原建立伪齐,当时赵构尚未南下称帝,所以此时代宋的应当是伪齐’。我听到这话真是冷汗直冒,这等史料我都不记得,这学子居然记得。什么叫后生可畏?这才叫后生可畏!什么叫大正的未来?这才是大正的未来!你所说的那些刁民活在这世上就是在浪费大正的粮食,他们这次活该饿死,饿死算了,要他们有何用?“

    同坐的其他人听到任公子这番高论,无不心服口服,拍手赞同,就连刚才稍稍抗议的那人也都不住点头,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人说道:

    “是仆一时鬼迷心窍,说错了话,幸得公子点拨我才能拨云见日,得问真言,公子于我真是恩同再造!来,任公子,我敬您一杯!”

    说着那人便拿起酒杯,其他人见状纷纷举杯符合,而任公子则举杯客气的笑道:

    “你们呀,可得记住,那些刁民根本就不是人,别替他们瞎操心。”

    若是换作以前,就那个任公子说得这番话,兰子义不上去和他动手也要跟他大吵一架,可是现在,兰子义已经没有那闲心思去淌浑水了,他只是嘬着茶在想,当时自己怎么就会和诗社里的这群“人上人”混在一起。

    那边任公子的桌上一轮饮罢后,有人便问道:

    “任公子,你刚才提到季公子,他不是在京城科举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运河上?还与你同船?”

    任公子道:

    “我并没有与他同船,我只与他擦肩而过,我往北走,他往南去,我看船上那人像他,可他却装作没看见,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

    另外一人道:

    “我可听说季公子惹了不小的麻烦,昨天京城昼闭城门就是为了捉他。“

    那个任公子闻言点头道:

    “我也是登岸之后听说到这消息。我从晋陵来,路上遇到他,我猜他是要南下回余杭去,可能要出海逃跑。“

    听到这里兰子义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了季知年的动向,更重要的是兰子义知道了季知年走的是水路。

    在兰子义凝神偷听的这会功夫中,南宫微云一言都没发,她只看了一眼兰子义的脸,便明白了兰子义的心思。在这段时间里南宫微云只是静静的吃菜,喝茶,观看街上风景。直到兰子义得知了季知年的去向舒展眉头之后,南宫微云才开口问道:

    “兰公子是在追查那位季公子?“

    南宫微云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对面兰子义能听到,而且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周围人就算看到她开口也难起疑心。

    兰子义被南宫微云点破心事,略显吃惊,旋即他又静下心来,他喝了一口茶,笑道:

    “南宫姑娘很是凌厉,你怎么知道我对季公子感兴趣的?”

    南宫微云道:

    “那一桌第一次说出季公子的名字后,兰公子你便凝神静气,侧耳倾听,等到听出季公子去向,你的脸上便冰消雪解,我正是从兰公子的脸上看出你的心事的。”

    兰子义道:

    “这么说来我还是有待历练,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破,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南宫微云道:

    “这么说来是小女子逼得兰公子窘迫了。”

    兰子义道:

    “哪里哪里,姑娘你只是心思细腻罢了。”

    南宫微云道:

    “公子既然夸我心思细腻,那就容我再多说一句。我看公子刚才便一直没有动筷,现在更是坐立不安,我猜那季公子很是重要吧?兰公子你就不要耽搁了,快走吧。”

    姑娘的善解人意温柔了兰子义的心,兰子义低头看了看,见到桌上菜肴被南宫微云吃掉不少,知道她应当已经饱腹,于是便拱手道:

    “多谢姑娘成全,我的确有事要忙了。不过在你走之前,我还有一物相送。“

    说着兰子义便起身引南宫微云下楼。南宫微云跟上兰子义,两人下楼来到酒楼门口,却见马场伙计已经在门口恭候。那伙计牵着缰绳拱手说道:

    “少爷,您要的马已经送来了。“

    兰子义对着伙计点点头,然后出门接过缰绳,他将南宫微云引到马前,把缰绳亲自放到她手里,南宫微云轻抚这马儿说道:

    “好马,好马,肩高体壮,毛色发亮,真是一匹好马。公子你是要送给我吗?“

    兰子义点头道:

    “姑娘一人怎能没有畜力代步?鞍鞯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请回吧。“

第六百三十六章 分道扬镳(下)

    南宫微云轻抚着马儿很是开心,她听到兰子义的解释后略微低垂双目,看她视线貌似是要观察脚下的道路,可她现在并不着急出发,又有什么必要去看路呢?难道她是害羞了吗?可她脸上爽朗的笑容和刚才并无二致。那么南宫微云是在做什么?兰子义很想知道这一点。

    南宫微云低头的动作只用了一瞬间,然后她便抬起头来看向兰子义,她抱拳道:

    “那就谢谢兰公子的好意了,有了公子的银子和马,我和爹爹可以清闲一段日子了。“

    虽然南宫微云的回答不如兰子义所想,但南宫微云这种爽朗干练的性格还是让兰子义非常清爽,兰子义笑了笑道:

    “请代我向令尊问好。“

    南宫微云这时已经踩蹬上马,她勒紧缰绳,似乎注意全在马上,闻言只是答道:

    “一定。“

    说罢南宫微云便扬起马鞭,准备催马而去。

    兰子义看着南宫微云的背影,心中悸动。南宫微云深深的打动了兰子义,兰子义对眼前这个女孩的迷恋几近溢于言表,但现在这个女孩却要离去。兰子义不想就这样与南宫微云分别,但两人这种相忘于江湖的情愫又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美感,这份精致的美与人若即若离,而这正是它的美妙的原因,那种只差一步便能触及到的距离轻轻的撕扯着人心,让身处其中的人体会着好似撩拨的痛处。

    兰子义并不确定南宫微云是否与他同所思,他只能看到这个姑娘手中高高扬起的马鞭即将抽中马臀。兰子义在想如果两人就此分别,让这缘分随马蹄溅起的红尘一起飘散,肯定会非常潇洒。但兰子义终究还是不能忽视心中的躁动,他开口问道: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女孩高扬起手臂似乎用上了无穷的力气,马鞭下坠的过程怎么看都不会中途停止,但在兰子义问出话后,南宫微云手中的马鞭却像雪花一样轻轻落下,全然没有了开始时的力道。兰子义不知道南宫微云把力道卸到哪里去了,不过兰子义可以清楚地看道南宫微云回头。侧过脸来的南宫微云眼似明珠,眉如犀角,她抬起左手微微撩动散下耳垂的秀发,轻起红唇答道:

    “会的,只要公子想的话。“

    说罢南宫微云便举鞭抽打马臀,这次她没再迟疑,直接驾马飞奔而去。

    兰子义望着如晚霞般消散在远处的南宫微云,微笑不语,而恰在他想要出神仔细品味这番滋味的时候,月山间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只听月山间道:

    “奴家在京口城中风吹日晒一下午,奔波的好不辛苦,连饭都没吃。我本是回来向卫侯复命的,没想到却撞见了卫侯送别佳人。搅扰了卫侯的风流事,月儿很是惭愧啊。“

    兰子义可没有想到月山间会出现,而且月山间还目睹了兰子义与南宫微云依依不舍的分别场面,兰子义顿时感到自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大街上,这难道就是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

    兰子义这次是没胆子在抬起脸来了,他先递眼色示意那个马场伙计离开,然后自己红着脸让开酒楼大门,他左顾右盼的对月山间说道:

    “月儿,你听我解释,事情其实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

    月山间笑嘻嘻的打断兰子义的话,她问道:

    “不是我看到的样子那是什么样子啊?“

    说着月山间把手背在身后,弯着腰把脸凑近兰子义,月山间想要仔细端详端详兰子义现在的表情。

    月山间如此姿态,似骄又嗔,少女气质展露的淋漓尽致,若不是她今日男装打扮,现在看上去一定秀色可餐,诱人至极。

    兰子义轻轻推开月山间道:

    “月儿,街上人多,你不要这样。“

    月山间笑道:

    “街上人多我不能这样,所以卫侯你就可以引诱其他两家妇女喽?“

    兰子义被月山间逼问的窘迫,只得道:

    “月儿你不要胡说,我可没有诱拐妇女。“

    月山间看见兰子义满头大汗的窘迫模样,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哈哈笑道:

    “卫侯啊卫侯,你怎么害怕成了这个样子?真是笑死人了。“

    兰子义本以为以月山间泼辣的性格,今天抓到他在外偷腥,一定能把这座京口城给折腾个底朝天,可月山间问话问了半天,兰子义却没有听出她有发火的意思。月山间笑得如此开心,貌似真的没有把南宫微云当回事。

    兰子义抬头偷看月山间一眼,试探的问道:

    “月儿,我背着你和其他姑娘游玩,你真的?“

    月儿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她道:

    “我怎么可能生气?卫侯你只是与姑娘游玩,又没有当街做淫乱事,我生气干什么?“

    然后月儿换了个语气叹道:

    “卫侯,你身为大正数一数二的公子,胆子却这么小,和姑娘吃饭都扭扭捏捏,真是不像样子。奴家是什么身份奴家可清楚的很,将来卫侯成家,奴家能添做侧室都已经是卫侯开恩,卫侯你去和其他女子游玩,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管。“

    兰子义听到月儿这话长出了一口气,月山间没有使性子耍泼真是万幸。但月儿此时却话锋一转,说道:

    “只是……“

    兰子义刚松了一口气,高兴的不得了,听到月山间的话后他赶忙道:

    “只是什么?月儿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办到!“

    月山间捂着嘴笑道:

    “卫侯说话可要算数哟。但我并不是要卫侯做什么,我只是想提醒卫侯,看那女子装扮只是平常人家,虽然比我出身好,但也不配做卫侯正室,卫侯真要是对那姑娘有意思,也只能纳做侧室。那姑娘愿不愿做妾可就不好说了。“

    兰子义被月山间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心中很是不爽,但他又在心里对月山间有所亏欠,故而发不起火来,他只得道:

    “这个以后再说吧。你出去转了一圈,查到的情况如何。“

    月山间笑了笑,转头向酒楼中走去,她道:

    “初步情况已经探明,详细情况还得多次打探,今晚我再去看看吧。

    我肚子可饿得咕咕叫了,卫少爷你可得请我饱餐一顿啊。“

    兰子义回头跟上月山间进酒楼,他道:

    “请你吃没问题,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我们没有时间在京口继续耽搁了,我们得要尽快出城。“

    月山间闻言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向兰子义,略显惊讶,她道:

    “没想到少爷居然比我都有效率,你查到那人下落了?“

    兰子义点了点头,月山间见状立刻折返走出酒楼,她道:

    “那我们就没有时间再吃饭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小宅巨商

    兰子义并不是没钱的穷人,马场伙计刚进门时便提议要给屋里多点几根蜡烛,不过被兰子义止住了,兰子义并不打算把房间照的透亮,那样可还怎么讨论隐秘事?

    兰子义此时正坐在客房外间桌前,他一只手搁在桌上,另一只手胳膊肘外翻拄在腿上,他看上去正盯着桌上摇曳的灯光发呆,但他衣服下绷紧的肌肉还是向旁人透露出了他的心境。

    马场的伙计正站在兰子义侧旁,弯着腰汇报道:

    “……京口北接大江,东临运河,城中只有粮商店铺,商人们的私仓都和本家马场一样建在城外,沿运河南北分布。卫侯今天派人去查看的只是粮商们的店面和家宅,那么短的时间,想查看粮仓绝不可能。”

    兰子义的瞳仁随着灯光的强弱而张缩,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听到伙计的回答只是回了句

    “我知道了,你只管在地图上表明粮仓所在就行。”

    那伙计说道:

    “少爷,你要查什么?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可以帮忙的。”

    兰子义道:

    “这件事情与你们无关,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只需要情报,你们给我情报就足够了。”

    伙计道:

    “可是少爷,光京城里面你要查看的就有三家粮商五座宅邸,你想要从这么多院子里查出东西来与大海捞针无异啊。”

    这时里间卧房里传来月山间的声音道:

    “那不用你来管,我自有办法。”

    伙计闻声抬头,看向卧房。卧房里与我房外同样昏暗,微弱的灯光被屋里的人挡住,在门扇上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屋里的灯光让人昏昏欲睡,但马场的伙计却没有功夫把眼皮耷拉哪怕一丁点,因为卧房里的月山间正在更衣。

    虽然卧房里透出的只有一个人影,但那个人影的线条已经最够勾人。模糊的光线混淆了人影的辩解,却为屋中增添了一份暧昧的气息,月山间妖娆的身段沉默于影子中,她被夸张,夸张的结果便是神秘的让人难以琢磨。这种神秘感对于男人来讲是一种巨大的诱惑,马场伙计这样的年轻小子自然无法逃脱。

    兰子义瞥了一眼伙计,他问道:

    “你在看什么?”

    伙计被兰子义一句话点醒,赶忙低头,他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说道:

    “没看什么。”

    兰子义回头看了眼卧房,摇头笑了笑,他吩咐伙计道:

    “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如果有我三位哥哥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就行。”

    那伙计领命作揖,接着便转身出门离开。

    伙计走后月山间又在卧房里窸窣半天,好一会后才从房中出来。兰子义觉得装扮了这么半天,月山间一定打扮的玲珑精巧,可没想到真人那么令人失望,月山间从头到脚一身棕绿色的夜行衣看上去裹得像个粽子,昏暗的灯光下兰子义几乎无法确认月山间体型的胖瘦如何。

    兰子义笑道:

    “月儿你还是隔着门更好看。”

    月山间白了兰子义一眼娇嗔道:

    “你们男人都是一个下贱模样,就该把你们都吊着,永远不让你们看见摸着。”

    兰子义又笑了笑,他道:

    “说正事吧。月儿,我们只有今天一晚的时间,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得出城,刚才那伙计说得不错,你想从五家宅邸之中搜出账簿和库单就是大海捞针。”

    月山间这时走到窗前,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携带的钩锁火烛等物品,她回答兰子义道:

    “我今天探了一番路,心里已经有底,我知道该去哪里查。

    杜京手下的不快都能查到线索,我难道比那群胥吏还不如?“

    兰子义叹了口气说道:

    “真是失算,当时就应该多问些杜京,他应当知道东西都藏在哪里。”

    月山间道:

    “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东西关系到粮商们的项上人头,如果现在这些东西还在的话只会藏在府里,而且是为首的那家粮商府里。”

    兰子义看着月山间问道:

    “你看来胸有成竹。“

    月山间推开窗户向外探头看了看,确定街上无人之后她回头对兰子义说道:

    “我就从来没有失手过。现在子时不到,我最迟明早寅时末便会回来。“

    说罢月山间拉起方巾遮住面容,纵身一跃飞出窗外。

    跳在半空的月山间接了一个空翻后稳稳的落在街对面的房顶上。本来月山间就身子轻巧,在提气之后她脚底更轻,落在屋顶上悄然无声,那身法比之捕鼠的狸猫都要更胜一筹。落稳之后月山间再探四周,街头巷尾寂静无声,她抬头望天,天上阴云遮天蔽月。面罩下的月山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立刻拔腿在屋顶的瓦片上飞驰,她灵巧的脚尖点在瓦片上就像蜻蜓点水一般,没有一点重量,在月山间经过之后那些瓦片依旧安稳的躺在房顶,不会错位分毫。

    夜半的城中平静而安逸,户牖之中鼾声阵阵,偶尔会有狗叫惊醒婴儿,这时婴儿的母亲便会起身安慰孩子。人们绝不会想到在他们的房顶正有一个妖精在飞驰,她时而狂奔,时而跳跃,夜幕就是她的外套,大地都是她的魅影。没人可以看清月山间的身影,即使她从人面前晃过,人们也只会眨眨眼怀疑自己眼花。

    月山间的脚力甚好,她在房顶上奔跑已经快过来在城中骑马,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她便到了地方。

    这里是京口最大粮商的宅邸,但它却修的很是寒酸,机务连坊吞街的雄伟,也无画梁雕栋的奢靡,从外俯瞰,这处宅子只是隐没在街坊间的大户罢了。

    江南最大的粮商居然只住这么一间小宅院,真是让人意外。不过行事低调着,心中多有城府,白天时各家粮商的伙计便来这里请命,如果京口真的藏有重要证据,那么一定是这里。

    虽然白天时月山间已经绕行此宅一周,但当时只能在街上走,探出宅院的规模,园里的情况月山间并不清楚。月山间不敢放松警惕,她不想贸然闯进去,她再次绕行宅院一圈,只不过这次是在周围的房顶上。经过一轮观察之后月山间已经摸清了院中情况。与院外街道上的寂静无人不同,院中可谓戒备森严,这家的家丁们分做数队,正来回在园里穿梭巡视。

    对于一个商人而言,这样的防备是不正常的,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他干嘛让这么多人不睡觉出来瞎晃?

    不过对于月山间而言这些巡逻的家丁们全无威胁,这些新手一个个哈欠连天,巡逻的时候全无章法,月山间一眼扫过就发现了十几处不被发现的落脚处。

    月山间自信的笑了笑,她轻盈的落下,只在街上点了一脚便飘上宅院墙头。月山间算好了里面的家丁刚刚走过,她从院墙上高高跃起,落在屋顶,然后便在家丁们的头上大摇大摆的寻找目标。

第六百三十八章 失之东隅

    粮商家中护院的家丁在月山间眼中就是一群废物,他们只是尸位素餐的在院中来回走动,根部谈不上巡逻,对月山间来说在院子里多放几条狗都让这群人走来走去强。

    月山间开始时还小心的在房顶上移动,连续串了两间屋后,她觉得上屋下梁太麻烦,于是干脆落地,跟在巡逻队伍后面挨户搜查。

    月山间本觉得这家宅院不大,书房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可她接连找了好几个房间都没能找到书房。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粮商专门把宅子修的这么低调,足可见其城府,他这间书房似乎是有意隐藏起来的。

    月山间搜的心烦,她可没有时间浪费逛园子上面,月山间心想眼前这间屋就是最后一间了,如果这件房还不是书房,那她就要动手抓个舌头问问了。

    或许是老天爷不相让无辜人遭月山间毒手,这次月山间打开房门后见到的终于不再是屏风字画,而是文案书桌了。

    月山间推开门后快速入内,然后轻轻的将门合上,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接着她拿出火折子吹亮,用手护住不让光线外泄。月山间踮着脚猫步来到书案前,长期的训练让她只需扫一眼便将桌上文书名称记了大概,眨了眨眼后她便在脑海中把文书的重要性分了大概。

    月山间又对着火折子吹了两口气,然后她将点亮的火折放在砚旁,接着月山间拿起那几份重要文书,一一打开,快速浏览,然后一丝不差的放回原位。这些工作对月山间来讲已经轻车熟路,她会不动声色的把一间密室搜个底朝天,同时还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可月山间本领再高,没有信息她也不可能编出东西来,桌上的写了字的东西月山间都快翻完了,可她还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难道东西已经被销毁了?或者说藏在密室之中?可月山间刚才侦查时并未看出这家宅邸有修夹墙或是建地窖的迹象,月山间他们这些鱼公公养出的侍女为了能当好刺客,可是仔细钻研过工部的放样和图纸,她们只需从建筑外看上几眼便能判断出里面有没有修密室。

    正在思考之际月山间手中翻到了一封信,这封信虽然也不是她今天的目标,但信封上的名字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申忠?他现在不是领着太仓总管的位置么?”月山间在心里想着。敏锐的政治嗅觉让她意识到,在她手中的这份信能值好几条人命。

    月山间熟练的把信展开快速浏览,她看完信中所写之后不禁笑了笑

    “原来申忠管粮捞了这么多银子,看来以前几十年清贫日子把他饿得够呛啊。”月山间嘀咕道。

    月山间刚把话低估完便感觉到不对,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从她心中升起,她快速收起火折,并拿纸帽盖紧,然后将粮商写给申忠的信塞入怀中。做完这些月山间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她屏住呼吸撇过眼看先窗外,到了这时窗外才传来脚步声,有队家丁远远的说道:

    “我看刚才看见老爷书房里有光。”

    “你眼花了吧,我怎么没看见。”

    “还真别说,我刚才好像也看见有火光。”

    貌似是领队这时说道:

    “走!进去看看。”

    月山间听到这话立刻行动起来,她早就选好躲藏的地方,只见她转身拔腿助跑,快到墙角时飞身起跳,然后月山间踩墙借力,反向高高跃起,快到房顶时月山间伸出左手捞住房梁,同时她肩臂用力再借助刚才的惯性将自己整个身体运到梁上。但房梁已近房顶,月山间就这样将自己倒着送到梁上只会一脚踩穿瓦片,但这都在她计算之内,只见月儿左手腕转,右手跟上,改捞为撑将自己上半身倒立梁上,而月山间的双腿在脚尖即将碰触房顶时左右一字劈开,她整个人就这样在瞬间藏身房梁之后。

    月山间做完这套华丽又干练的动作后已无被抓之虞,她心想如果鱼公公能在旁边看到她这行云流水的身手一定会开心的拍手叫好。

    月山间缓缓放下腿安心躺在梁上,这时那些护院的家丁才姗姗来迟,他们毫无顾忌的推开房门,拿着灯笼胡乱在屋里找了几下,带头那人看了看书桌,其他人瞅了瞅屋中别的物件,众人并未发现异样。带头那人说道:

    “行了行了,没什么火光。”

    其他人这时埋怨道:

    “那有什么火光?我看你们两个就是闲着没事找事胡闹。”

    刚才说看见火光的那两人这时挠头辩解道:

    “唉,我们也是困的眼花。白天那么多活,平时这会都睡觉了,今天老爷不知道抽什么风,非得让我们熬夜在院子里瞎逛,还说谨防火盗。我们也不是愿意看花眼的呀。”

    带头那人这时已经领众人走到房门外,他一边回身关门一边说道:

    “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今天老爷在和其他两位老板商量事,你们也别多问,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走吧走吧。”

    说着那队人便出门去,他们好像还在门外碰到了其他巡逻队,只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没事没事,我们就进来看一眼。”

    家丁们说笑着渐渐远去,而月山间则从梁上翻身落下,比花瓣都轻。月山间看着门外远去的火光笑了笑,她自言自语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三个粮商聚在一起能谈什么事?还不就是粮食的事,他们三个主动举首,这都剩下了月山间刑讯逼供的时间,她只需过去偷听就成。

    月山间从窗户攀出书房,她再次来到房顶。宅院中哪处房间两者灯月山间早就侦到,她需要的只是跃到房顶上,揭开一片瓦,静听里面的对话就行。

    在排除了卧房和其他可能的房间后,月山间很快锁定了一间客堂,她轻松的来到屋顶轻轻趴下,然后揭开瓦片向内看去。

    此屋门窗紧闭,灯火昏暗,月山间观察一圈之后发现屋里除了三个快要秃顶的肥胖中年男子外别无他人,而三人的对话则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南向而坐的东道主低声问另外两人道:

    “你们那边人准备好了吗?”

    东、西相向而坐的两人换了个眼色后说道:

    “这会估计已经和你的人汇合在城外了。”

    其中一人沉着脸狐疑的看了主人一眼,他说道:

    “我们何必这么做,那些替我们办事的可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我可不相信我的人会出卖我。”

    主人把头靠在手上,用力捏着鼻梁,他闭着眼用沙哑的嗓音回答道:

    “你的心腹是人我的心腹就不是人吗?我劝两位仔仔细细想清楚,我们之前经手的到底是什么。那批货只要走漏一点风声我们就得人头落地。比起让我自己被抄家我更愿意把别人埋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采之桑榆

    主人说完话后屋里陷入一阵沉默,屋里几人相互无力地交换眼色,接连唉声叹气。过了一会后一人问道:

    “早不动手,晚不动手,为何要放到今晚动手?”

    东道主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烈酒下肚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些许血色,他道:

    “你们难道都是聋子?昨天京城闭门索人,今天兰子义就来了京口,这当中有什么猫腻还用我多说?”

    一人答道:

    “可是我得到的消息说昨天台城卫在京城是为了抓季家公子,季家和海贼有往来,所以才惹祸上身。”

    主人听闻此言重重的将酒杯砸在桌上,他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你长脑袋是干什么的?官府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季家做什么生意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在海上灭贼都来不及,怎么会和海贼有往来?官府是在声东击西,那兰子义来就是铁证。斩草除根,我们一定要把知情人杀个干净,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那主人说到激动处,他暴睁着眼睛拿手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堂下两人见着不禁干淹了一口吐沫。

    趴在房顶的月山间轻声笑道:

    “这个带头的还真有两把刷子。”

    主人骂过之后屋中又陷入沉默,屋里三人同时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三个粮商都已经精神虚耗到了相当的程度,只能靠酒来壮胆。

    一杯酒下肚后有人说道:

    “我们可是朝中有人的,当今首辅就是我们的靠山。”

    主人放下就被长叹道: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首辅现在是当朝一品大员,就算之前我们与他有往来那也是之前,现在我们只不过是他圈养的肥羊,若有必要他随时都会把我们卖掉。”

    说罢那主人再次拿起酒壶,额酒已经被他喝完。主人只能无奈的放下酒壶,他再次叹道:

    “求人不如求己,我们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堂下一人说道:

    “还好我们手中的那批存粮已经卖光,就算是有人查,也查不出证据来。”

    另一人说道:

    “我就不信官府还能把别人拉出去的屎变成粮来告咱。”

    说罢两人就奸笑起来。主人闻言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袱,看那包袱皮的模样,里面装的应当是书册。主人说道:

    “我家的账簿全在这了,你们两家的呢?”

    见主人拿出账簿,月山间眼露凶光,其他那两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一人说道:

    “有这些帐在我们还能要挟卖家,真要是把这些帐烧了我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主人冷笑道:

    “你刚才不还说朝中有首辅为我们做靠山么,现在又想着要挟卖家了。卖家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你有本事要挟吗?今晚过后,除了我们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全都没了,我们还要这账本有什么用?把东西拿出来吧,我们在最后确认一遍,然后就把这该死的东西一把火烧光。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下去!“

    听到这里月山间立刻从房顶上滑了下去,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听了,屋里的人很快就会烧掉账簿,而月山家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把东西夺回来,而月山间夺回账簿的方法便是点一把更大的火。

    月山间落地之后只跑几步便再次跃起,翻过园中矮墙后她便来到了紧挨客房的卧房。这时子时已过,夜已经深了,卧房当中众人睡得香甜,外间巡逻的家丁们也少有往这边来的。月山间来到墙角,她将之前备好的烟雾弹捏碎还原成火药粉末洒在在门前,然后从壶里倒出火油醮在火药上和门槛门扇上,接着月山间便拿出火折子吹亮扔到引燃物上。

    做完点火工作之后月山间便按原路返回,她再次上房趴在屋顶,接下来她只需要等待卧房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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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的手中此时正摊开着账簿,站在他面前的是另外两个与他一起做这比买卖的商人,两人手上也同样摊开了账本,三人只点亮了一盏灯,屋内光线昏暗至极,三人都要费尽力气才能看清纸上记录的文字。不过三个人都没有要添灯的意思,似乎越是微弱的光线越能隐藏他们的行踪。

    三个硕大的脑壳聚首一处,还有油灯在旁,闷热程度可想而之,再加上关的密不透风的门窗,三个粮商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虽然这些账本他们已经翻过无数遍,但他们依然不敢大意。卖粮至今不过个把月,账册却已经被粮商们摸得发黄,他们的汗水早已将账册的每一页浸透,好些字迹都被汗水湿的模糊。

    终于,三人同时翻完了最后一页,一人开口道:

    “就这些了,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另一人捧着账册,双臂颤抖,那本账好似千斤重,快要将他压滩到地上去了。他道:

    “烧了这些账,我们可就什么都没了。“

    主人道:

    “不!少了这些帐我们就只剩银子了。“

    一人叹道:

    “你说我们这是何苦呢?这银子赚的,真是要命啊!“

    主人骂道:

    “废物,这点惊吓就把你吓住了?你怎么不说这批粮让我们赚了百倍利都不止。我们抢在开仓之前卖粮,一斗米最贵买到了百两银子,就这还是有价无市。当时进钱的时候你笑成一朵花,现在反倒后悔起来了,就你这样怎么成事?

    把账拿过来!既然没问题我们现在就烧!“

    只是主人呵斥之后另外两人都没有动静,主人见状催促道:

    “你们还等什么?”

    两人换了个眼色后,一人开口道:

    “这账一烧,你就没得可治了。”

    主人闻言大怒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治我!我和你,和你们两个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们治我干什么?还怕我卖了你们两个不成?”

    一人说道:

    “没法子治你,你杀我们灭口怎么办?”

    主人盯着两人道:

    “你们也不想想你们两家家业不比我小,我怎么杀得了你们?真要是害怕回去多雇几个镖师就好,在这里婆婆妈妈算什么事?”

    主人刚把话说完屋外就传来骚乱的声音,屋内三人顿吃一惊,慌乱的四处张望,而窗外已经透进火光,一个家丁这时推门冲入,他道:

    “老爷!不好啦……”

    主人见家丁擅自闯入,大骂道:

    “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告诉你们不得擅自入内么?”

    那家丁道:

    “可是老爷,后院着了!太太和少爷小姐都在火里呢!”

    家丁话刚落,女眷的呼救声便从后院卧房那边传来,其他两个粮商都被这声音吓得面无人色。

    这主人虽也是满头大汗,但他硬是咬牙顶住,他对着家丁吼道:

    “那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家丁被主人骂的不敢抬头,闻言转身爬了出去,而其他两个粮商见状则抱着账本低头就向门外窜去。主人见状赶忙伸手去拉,可还是慢了一步,他问道:

    “你们要去哪里?”

    那两人道:

    “既然您家有事,我看我们还是改日再会吧,今天就先告辞了!”

    那主人看着逃窜的两人,只当自己是在看猪狗,他道:

    “废物,真他妈是废物!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和你们这两个废物混到了一起!”

    主人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便从天而降,落在门外,刚好走道门口的两人应之倒地。

第六百四十章 乱坟岗

    月山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刚才那把火烧得极旺,屋中人被炙烤发出的惨叫声便是最好的证据,现在这间府上所有人都被吸引到火场哪里,这边屋中只有这三个粮商。

    虽然那些家丁根本就是白丁,就算正面上月山间都有把握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不过小心起见她还是等到了现在。如今大门洞开,从屋里脚步声可以得知有两个胖子正在气喘吁吁的向这边门口走来。月山间算准时机,轻轻从房顶落下,在两个粮商有所察觉之前月山间已经手刀劈出击中两人后脑,而在这两个胖子倒地之前,月山间便已经从他们怀中抽出账册,迈步进屋。

    站在屋里的主人只是看到黑影闪过,然后之前跑路的两人就闷声倒地,黑影速度极快,主人连动作都没看清,慌张之下主人还以为自己见鬼,吓得瘫坐到身后座上。

    月山间将那两套账并到一个包袱皮中背在身上,她一边走一边用腹语向主人说道:

    “我的时间有限,没工夫和你耽误,说吧,你们在哪里杀人?”

    稍稍定下神的主人这时才能看清,眼前走来的不是鬼,而是个穿了夜行衣的人,这人衣服看着轮廓模糊,望之体型甚是臃肿,而且他说话声音又低又沉,虽然身材略低,但还是可以判断出,来的是个男人。

    主人躺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说道:

    “好汉,你若要钱,钱在他处,我告诉你银子在哪,你别害我性命。”

    月山间这时已经走到主人面前,她闻言一手捂住主人嘴,一手拎出飞镖用力将主人的手钉在一旁案上。

    那主人手被钉穿,吃疼的惨叫起来,可他哪里能挣脱月山间,叫声也只能在月山间的手中化作呜咽。月山间待到主人叫声稍停后又用腹语问道:

    “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你们在城外哪里杀人?”

    那主人这时已经疼泪流满面,他只得答道:

    “城西乱坟岗!”

    月山间道:

    “此话当真?”

    主人说道:

    “千真万确!小人怎敢欺瞒好汉!”

    月山间道:

    “好,那我先拿你一根手指当定钱,你敢诳我我就回来割你舌头下酒!”

    说着月山间拔出主人手中的飞镖,用力一切剁下主人小指,月山间让这主人清楚的感到痛苦,却在他叫出声前一掌击中主人脖颈将其击晕。月山间并非不敢下杀手取这三个粮商性命,她只是在权衡之后觉得留下他们的狗命将来会更有用处。

    处理了主人之后月山间便那其他扔到地上的账册准备离开,这时却有一个家丁前来门口报道:

    “老爷,不好了!太太她……”

    家丁本是来报信,却看到了屋中一片狼藉,他望见月山间正站在主人面前,立刻意识到不妙,他下意识的说道:

    “有贼!“

    接着便想大声喊叫,可月山间哪里会给他留下这机会,在家丁有下一步行动之前,月山间便已经冲到他身前,接着月山间侧身晃到家丁身后,同时将他右臂反剪身后,还把他的嘴给捂住。接着月山间凑近家丁耳旁,用甜美的不似人间之物的美妙声线对家丁说道:

    “奴家可不是贼哟,奴家是正儿八经刺客!“

    说罢捂住家丁嘴巴的手便猛然发力,“咔嚓“一声脆响之后家丁的脖子便被拧断。

    月山间将家丁扔到地上后又紧了紧背在身上的账册,然后她便压低身形,低身在府中疾行。此时后院已被点燃,府中火光冲天,月山间要是这时再上屋顶那就成了元宵节里逛花灯的小姑娘,招摇过市了。

    好在府中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月山间借助回廊墙壁的掩护,没费多大劲便抵达院墙,然后她便翻墙跃出园外。

    粮商家里火势旺盛,周围人家都有点灯起身的迹象,月山间不敢耽搁,她加快脚力,沿街狂奔。月山间刚跑出这条街,却听见街道对面传来脚步声与呼喊声,竟然是官府衙役闻讯赶来。月山间一边感叹京口官府效率之高,一边飞上上瓦,躲在一旁屋顶,待衙役走后月山间才动腿继续赶路。

    一番有惊无险后月山间抵达城墙下。月山间掏出绳索飞爪抛上墙头,她抓着绳索攀上,到墙头前月山间先查看一番,确认无人巡逻,然后她才翻身跃上城墙。妖贼已被击溃,如今的京口城便撤了巡城的民兵,仅有的几个守门城旦和卫军这时也都在城门楼中睡得香甜。月山间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墙,摇了摇头,然后她回头看向自己来的反向,宅子里被他点的那把火已经被压住,看起来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扑灭。

    月山间见状不悦的哼道:

    “真没劲!“

    然后她便挂好绳索,翻身到城外去。

    月山间之前虽然来过京口,但她对这里并不像对京城那般熟悉,乱坟岗在哪她并不知道。但这难不倒月山间,她逢房上瓦,见树登枝,她在高处来回穿梭,一直寻找更高的制高点。终于,在像只猴子一样攀援了好几里地之后,月山间终于看到了火光。

    火光亮处在京口西南,就在五洲山脚下,月山间荡着树枝靠到附近,她选取火光近处一颗高树落脚,坐稳之后她开始观察不远处的乱坟岗上的动静。

    乱坟岗到底是乱坟岗,有碑没碑,有名没名的坟头一个叠着一个摞在一起,好些浅坟经过风吹雨淋连里面的棺材都被冲了出来,新撒的纸钱混着泥水飘落在地,比邻在它一旁的便是烂掉一半的旧纸钱。新钱旧钱同落一处,就好比先来后来这乱坟岗的人,飘零至此便同时天涯沦落人。

    只是这会正停在岗上的那几口棺材可是新的与周围破败惨淡的环境各个不如,一伙人手持火把板刀,面容狰狞,他们正围着几个跪地求饶的可怜鬼,旁边忙活的人都已经把坑挖好了。

    磕头的那几个可真是能下狠心,他们是真磕响头磕个不停,他们当中没人脑门还全活,所有人头顶都磕的鲜血淋漓。一人对着周围的凶犯哭诉道:

    “爷爷!几位爷爷!你们饶了我吧!我是京口巨贾家中商号的掌柜,你们绑票要的是钱,对吧?我老爷待我如亲生儿子,我替他流过汗流过血,你们要多少银子开口就好,我家老爷会替我赎身。爷爷你们就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其他几个可怜鬼也跟着一起自保家门,齐声讨饶。可是他们的哀求并没有换来凶犯的可怜,相反这些暴徒们听到他们的话全都哈哈笑了起来,那带头那人说道:

    “爷爷我们是吃绑票这口饭不假,可今次爷爷抓你不是为了要银子,而是因为有人给银子。“

    哭诉那人闻言一愣,他道:

    “我只是粮店的掌柜,平日与人无怨无仇,何来仇家竟要买我性命?“

    带头暴徒大笑道:

    “既然你们要死了,我便让你们死个明白。花钱买你们命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的各自的老爷。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你们凭什么上画舫入江游玩啊?“

第六百四十一章 畜生道

    倒霉蛋们当然不相信是自家老板买凶杀自己,他们有的自言自语连声说不可能,有的求暴徒不要骗自己,有的则咒骂暴徒胡说八道。

    当然出言骂人的那几个毫无疑问的被乱棍打掉满嘴牙,这些个凶犯正愁着没有地方发泄过剩的精力呢。带头的那个凶犯笑眯眯的对着跪在地上的人说道:

    “你们呀,死也别做糊涂鬼,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阎王爷那索命的时候别来找爷爷我,我们只是拿钱办事,这就是买卖。你们要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不妨回忆一下,自己帮着东家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狡兔死走狗烹,连我个大老粗都明白的道理,你们这些识字的怎么就想不明白?”

    带头哭诉求饶的那个倒霉蛋听着凶犯的数落,低着头怔怔的看着地面,突然他干嚎一嗓子,惊起乱坟岗上一片鸦鸣。

    带头那个凶犯被这声嚎叫吓了一跳,他上前一脚踹翻倒霉蛋,骂骂咧咧道:

    “他妈的,乱坟岗上你鬼号什么玩意?要号进棺材里号去,在这号你是想吓死爷爷不成。”

    那个倒霉蛋被一脚踹的清醒了过来,他躺在地上扭动着发福的身躯,挣扎着翻过身来,因为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即使翻过身他也只能像只虫匍匐到凶犯脚下。那倒霉蛋挪到凶犯脚下后抬头蹭上凶犯大腿,他用仅剩的一点精力挤出一个谄媚到心花怒放的微笑,他道:

    “爷爷,你听我说,你不要杀我,我知道一个大秘密,只要你留我活路我就告诉你这秘密,你能靠这秘密吃我老板吃一辈子。”

    凶徒听到这话乐了,他没有着急着把倒霉蛋踹翻,而是充满好奇的问道:

    “什么秘密啊?”

    倒霉蛋道:

    “就是他买你们杀我的秘密!”

    凶徒道:

    “那你说出来呀。”

    倒霉蛋咬着呀像是下着决心,同时又不敢面相太凶气着凶徒,他只能用一个扭曲的接近疯狂的笑容对凶徒说道:

    “你保我命我就说!”

    可倒霉蛋刚说完,身后跪着的其他倒霉蛋中就有人叫喊道:

    “军粮!老板杀我们的原因是军粮!上个月剿匪时我们老板从军中泛出了军粮,我们都是当时经手办事的人。”

    接着那些跪地的倒霉蛋们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七嘴八舌的把他们老板从军中运粮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就连卖粮人是德王都说了出来。

    倒霉蛋一个一个抢着往出说秘密,生怕自己少说一句丢掉性命,好几个都因为争着说互相动起手来,然而他们的手全在背后绑着,他们动手只能和蠕虫一样,互相扭动在一起,倒霉蛋们只求自己能活下去,即使是要踩着他人尸体活命也在所不惜。

    凶犯们看着这些个为了活命完全舍弃自尊的人们放声大笑,凶犯们在人群便催问,对着打斗的人指指点点,他们叫道:

    “继续啊,别停手啊,继续啊!”

    终于,倒霉蛋们架打完了,话也说完了,带头的凶犯笑着问道:

    “你们说完了?”

    那些倒霉蛋们点点头,其中有人问道:

    “爷爷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可以放我们活路了?”

    那头领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让我来放你!”

    说着那头领便将之前蹭腿的那个倒霉蛋踢在一旁,走到跪地的人群之中,挥刀刺中一人心口,那人睁着眼大口吐血,他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死了,死的连条狗都不如。

    其他凶徒也跟上头领一道上前杀人,说话的倒霉蛋们哭着叫喊道:

    “我都告诉你们秘密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杀我?你不是说要放我吗?”

    那头领说很是享受这种空气中溅满血浆的氛围,他说道:

    “放你?我们做生意是要讲信誉的,收了银子就得杀人。只不过你们说得好,说得妙,爷爷我让你们死个痛快!“

    那个倒霉蛋一边在满地血泊里向后退,一边看着之前和凶徒讨价还价的家伙说道:

    “他呢!他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你们不杀他?”

    被说到的那个家伙这时正在拼命往外爬,想要逃出生天,听到后面有人在说自己,他更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凶徒头领回头看了眼那人,笑着对眼下的倒霉蛋说道:

    “你放心,亏不了你,你们是死了再下葬,那小子我们可是要活埋!”

    其他凶犯这时已经把人杀的差不多,闻言扯开嗓子如豺狼般狂笑,而头领则摁紧眼下倒霉蛋,一刀捅穿心口,头领道:

    “乖乖去吧。”

    杀完人的凶犯们开始将这些个尸首扔进备好的棺材,而头领则独自一人走向仅剩的那个逃跑倒霉蛋,头领笑着唱道:

    “你说你,刚才早些说了,现在也不会落个活埋的下场。”

    倒霉蛋还在爬,他已经使上了吃奶的力气,他想要快过身后逼近的脚步,可那怎么可能,凶徒头领踩着轻快的步伐,几乎是跳着舞走到倒霉蛋跟前,他抬手拎住倒霉蛋的头发,像是拖狗一样把人往后面的屠宰场拖去。那个倒霉蛋这时已经崩溃,他放声哭嚎道:

    “救命啊!救命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要杀我啊!求求你了!”

    那个凶徒头领很是享受倒霉蛋临终的哀求,他一手拖人,一手指着棺材说道:

    “你看你,这样多丢人。人嘛,迟早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怎样?你看这棺材,上好的木料被漆的油光澄亮,来的路上我们还给你们撒了好多纸钱,我死的时候都不见得有这待遇。你们老板对你们挺好的,送你们上路还都想得这么周全。

    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让它被埋没,明天我们就派人去讹你们老板,我们一定替你了了这桩心愿。只是呢……“

    说话间凶徒头领已经将人拖到棺材旁边,他给一旁手下递了个眼色,然后就与人合力把这个倒霉蛋扔进棺材里,接着凶犯们把倒霉蛋摁着跪下,那凶徒头领则接过一旁人递来的长钉和铁锤狞笑道:

    “只是呢,你刚才跟我瞎扯淡,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敢和我讨价还价?我现在就把你反着钉在棺材里,让你下辈子都翻不了身!”

    说着凶徒头领便攒钉举锤,一下一根,将倒霉蛋的双手钉死在棺材底。

    倒霉蛋的惨叫自然响彻云霄,但对月山间而言这不重要,月山间现在脑海里盘算的是何时下去把那个被活埋的倒霉蛋给挖出来。虽然收拾树底下那十几个喽啰对月山间而言连热身都算不上,但把人都杀干净了,月山间怎么处理尸体,月山间可没那心情去处理二十几条死尸,放着尸体要是等到天明,让人看见死了一地人,那可就麻烦了,这也是刚才凶徒动手屠杀时,月山间没有出手的原因。反正人被埋到地里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待会过去挖人便是。

    盘算好了之后月山间稳坐树梢,只等凶犯散去,可这时树干却传来震动,月山间抬头看去,见到一行火把正急速向这边靠近,那是一行骑手。

第六百四十二章 是战是走

    桃家兄弟被兰子义派回家里之后便联系鱼公公,借了仪仗,大摇大摆的硬闯西门。不用问,守门的城门校尉兵自然是拦着他们不让走,而这正是兰子义要的效果。当时闯门是桃家兄弟把动静闹得特别大,就连做智囊的仇家父子都亲自赤膊上阵,和校尉兵们胡搅蛮缠,最后事情以杜畿亲来暂告结束。

    只是当杜畿亲自将“卫侯”请出轿后,他才发现里面的是个冒牌货。看着在一旁冷笑的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杜畿真是气的肺都炸了,他当即下令把周围人等都拿下,可台城卫岂是京兆府能管的了的,这帮大爷听说杜畿要拿人立刻亮刀子,带头的台城卫百户更是叫骂道“从来只有老子抓人,何时有人来抓过老子?”。

    事情发展到最后几乎不可收拾,本来在内阁里吵得互拍桌子的章鸣岳、鱼朝恩两人得了风声只得亲自赶往现场平事。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两边总算都撤了人,杜畿本来执意要拿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回府衙审问,但他又拿不出什么合理的罪名出来。

    鱼公公一直都在为兰子义撑腰,他一人便将派仪仗和闯城门的事情全揽了下来。本来台城卫建仪仗出城就不该拦,章鸣岳也不可能拿这事情做文章,而且兰子义以关内侯的身份,建仪仗没问题,今次出城的队伍又完全合乎礼数,没得指责。最后在鱼公公的坚持下,杜畿只得放过桃逐虎他们,而且鱼公公还除了京城门禁,章鸣岳也点头同意不再追拿兰子义。

    事情结束之后桃家兄弟与仇家父子终于能够上马出城,只是这时都已经快关城门。

    三兄弟与仇家父子出城之后便向东狂奔,走了一半路程后他们又遇上了往京城这边来探路的马场伙计。得知兰子义已经平安抵达京口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桃逐虎还是带领众人连夜赶路,他们计划在京口城外露宿一宿,待第二天天亮直接与兰子义汇合往余杭去。

    一行人疾驰不已,一路无话。到了五洲山附近,桃逐虎估摸着快到将到京口,他这才放慢马蹄。桃逐虎回问仇家父子道:

    “两位先生辛苦了,这样赶路可真是为难你们了。”

    仇孝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道:

    “苦是苦了点,但与卫侯汇合最要紧,我这把老骨头也还顶得住,没事的。”

    仇文若则气喘吁吁的问道:

    “大郎何故勒马?我们还没到京口呢。”

    桃逐虎道:

    “快到了,反正今晚也进不了城,早到晚到都一样。以后日子还有许多事情要两位先生劳心,不宜让先生过于劳累,病倒了怎么办。而且马也跑了许久,该喘口气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笑,于是大家便策马缓行,桃逐鹿递了水囊给桃逐兔后说道:

    “出城时公公专门叮嘱我们保护好少爷,不知少爷今晚过得如何?但愿他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

    桃逐兔把水囊还给自己二哥,他解下自己的水囊喝了几口道:

    “少爷一个人能折腾出什么动静?二哥你想多了。“

    桃逐虎道:

    “三郎你是想少了,来的弟兄刚才都说,少爷京城就找人。以少爷的性子哪里可能坐等着错失良机,今晚他肯定有动作,只是不知动静有多大了。“

    马场伙计点头开口,为桃逐虎的话提供佐证。

    这时桃逐鹿指着侧面山脚林中说道:

    “有火光。“

    接着众人便听到了惨叫声。

    桃家兄弟与马场伙计都是军中培养出来的好汉,闻声立刻挽弓在手,桃逐虎压低声音问道:

    “此处何地?“

    桃逐鹿摇头道:

    “江南我不熟,两位先生可知这是哪里?“

    仇文若说道:

    “此地山北水南,阴僻潮湿,我观那片林子与周围山里不同,无故叶枯,远望似乎有怨气积压。我听说京口城西有片乱坟岗,以脚力估算,想必就是这里了。“

    仇文若刚说完树林那边又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桃逐兔说道:

    “这声音难道是在埋人?”

    桃逐虎道:

    “哪里有三更半夜出来埋人的!你又不是没杀过人,刚才那呜咽声明显是喉中涌血,肯定是被人捅了心窝。”

    桃逐兔挠着脑袋说道:

    “大哥你真是较真,开个玩笑都不行。”

    桃逐鹿问道:

    “其他事情我们可以后面慢慢聊,现在的问题是,这场子我们是去管还是不管。”

    桃逐鹿把大家都在想却不愿意说的点给挑到了明处,几人不免心中一紧。桃逐虎压着眉头回头看了一圈众人。他们一行一共八人,仇家父子两人是书生,没有战力,马场三个伙计是北镇退下来的军士,乃是好手。也就是说真要动手他们有六人可用。

    桃逐鹿又道:

    “听声音那边有几十号人。”

    桃逐兔道:

    “不到五十,而且有将近一半人正在被宰杀。大哥你说我们上不上?”

    桃逐虎闻言沉思,而桃逐鹿则说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爷还在京口,我们在这耽误可不妥。”

    仇孝直这时也道:

    “虽然几位郎君都是北镇好手,但到底也只有六人,那边又在林中,不利骑兵行进。我们还是走吧。”

    桃逐鹿与仇孝直不约而同提出要走,桃逐虎不禁的点点头,就在他要抬手下令是仇文若厉声说道:

    “父亲、二郎,尔等是何言也?”

    众人闻声回头看向仇文若,只见仇文若气的浑身发抖,他的眼睛都被他的怒火烧得眼泪汪汪。仇文若指着众人骂道:

    “你们好歹也是大正将士,世代镇守边关,整天听你们嘴上讲要维护社稷安危,现在强盗就在路边杀人,你们却视而不见!孺子落于井,邻人尚闻声而心痛,现在那边乱坟岗上惨叫不断,声如地狱,你们却听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们还是人吗?”

    仇文若说得义正言辞,众人听得羞愧难当,倒是桃逐兔冷笑一声呛话道:

    “先生说得真好听,只是上去送死的又不是你,你大可以使劲说风凉话。”

    仇文若闻言大怒,他抽出防身的佩剑,勒马就要冲过去,只听他道:

    “桃三郎!你莫忘了!当年我在项城时也是亲冒矢石,守在城头!你说我敢上,今天我便上给你看!”

    一旁仇孝直见状赶忙扣下自己儿子的缰绳,而桃逐虎也吼道:

    “够了!”

    桃逐虎那声势可是虎啸山林,他出声后旁人全都静了下来。

    桃逐虎对仇文若说道:

    “先生息怒,三郎油嘴滑舌,是我管教不严,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他的几句风凉话就冲动啊。

    先生说得不假,我等军士不能眼看有盗杀人而不作为,我们这就去抓人。两位先生在此替我们看马,等到那边厮杀声止你们便可过来。“

    说罢桃逐虎便滚鞍下马,桃逐鹿与桃逐兔还有另外三个马场伙计也都跟着一并下马。五人在马前绑好箭囊,跨好腰刀,手挽强弓,准备好后无人互相点点头,然后便互相散开,没入林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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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遗梦介绍: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白居易
大正朝廷已经击败了四方所有外部敌对势力,看似天下太平,事实上王朝内部已经危机重重,地方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差距加大,士绅优待又让富人几乎不承担税收,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民变的危险。
朝廷对此也并非视若无睹,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章鸣岳就力图推行新税法,对大正朝廷进行改革,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居内宫的皇上最关心的居然是用幼子替换太子,废立储君,从太子陪臣起家的章鸣岳自然不同意,宫中府中也因此对立起来。
我们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将门之后,但他并不想继承武职;他的出身与家庭有诸多秘密,但他并未全然知晓;他有着单纯而又天真的理想,却又从骨子里带着一股敏锐和狡猾,他想要靠书生意气救济天下,可现实却让他走上了一条与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京城,这里的高台到底是他成功的奠基石还是他迷梦的开始,让我们一起揭开这番篇章。台城遗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城遗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台城遗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