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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袍将     台城遗梦txt下载     台城遗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八章 棋差一招

    兰子义吃了哑巴亏后有气难发的样子很让陆瞻受用,但陆瞻并不想就此罢手,他转而问带队的台城卫百户道:

    “王百户,你带人封住港口那是朝廷的旨意,我无话可说。可你如此兴师动众,在港口中围堵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这我就弄不明白是为什么了。”

    那百户被知府质问,为难的砸了下舌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兰子义,然后说道:

    “陆知府,下官不过是个小人物,上面说什么我就干什么,其他事情由不得我做主。卫侯是领了公公之命来余杭督差的,卫侯说什么我便照做什么,大人想问我问明白,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白户的话听上去中规中矩,谁也没得罪,而且语气还有那么一点硬气,但仔细揣摩他的字眼便能听出,此人是把黑锅整个甩到了兰子义头上。

    侍卫在兰子义一旁的桃逐虎听出了百户话里的门道,他开口道:

    “百户大人这话说的太轻松!皇上派台城卫分驻各地,为的就是刺问民间疾苦,纠察奸邪匪盗。百户你说你只是听听话办事,那皇上拍你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那百户闻言也没抬头,也没回话,他只是笑了笑,连深说“是”便退回身后台城卫人群中去了。

    陆知府对眼下这种情况相当满意,他使了眼色给旁边差役,这时旁边人才上去将那个被打的倒霉鬼拖拽回自己一边,然后陆知府对兰子义说道:

    “今日时候已不早,我与卫侯都是有身份的人,继续待在港口这种地方太不像话。但卫侯,你今天当众打伤官差的事情我绝对要讨个说法,无论是和你讨还是和朝廷要,我都得要把这事讲个清楚。”

    说罢陆瞻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其他衙役们随即簇拥在他身后,如众星拱月办结队而去。

    兰子义面色铁青的注视着远去的知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自言自语道:

    “差了一步。”

    说罢兰子义问道:

    “仇家先生怎样了?”

    桃家三兄弟闻言回头看向台城卫,一个台城卫差官抱拳答道:

    “侯爷放心,两位先生正在被我们送往城中,郎中也找好了,侯爷回城住下后便能见到先生。”

    在兰子义问话是百户便朝兰子义这边走来,他靠近之后抱拳向兰子义作揖打算说点什么,不想桃逐鹿却抢在他之前开口劈头盖脸的质问道:

    “你想干什么?你把黑锅推给我家少爷是想显得自己够清白?你个台城卫随时都能抓了那知府去洗冤寺问罪,你干嘛怕他?”

    桃逐鹿不过一介白衣居然敢对着百户如此说话,自然是因为背后有兰子义撑腰,而那个百户当着自己手下人的面被一个白衣训斥可以说是丢人到了极点,旁边站着的那些台城卫都已经面露不快。不过这位百户却没有一点愠怒,相反他还是面露微笑,不住点头,他心平气和的对桃逐鹿说道:

    “桃二少爷,府县不比京城,这里哪怕是头发丝那么大的一点事情都能牵连一大帮人出来,我能抓人并不代表我敢抓人,做事得要稳妥点,慢慢来。”

    兰子义这时也呵斥桃逐鹿道:

    “二哥,不得放肆!百户大人在外带队,劳苦功高,岂是你这样埋怨的?”

    百户看着兰子义,感激的点点头,他问道:

    “我听说侯爷是在抓人?”

    兰子义想了想答道:

    “不假。”

    百户叹了口气说道:

    “那卫侯可是有的麻烦了。”

    兰子义听闻此言知道百户为难此事,他问道:

    “不劳百户出手,只需百户派人替我盯梢即可。”

    百户道:

    “我台城卫干的就是盯人的活,这余杭城里的大姓富商平日里便有专人盯着,卫侯想知道什么问我便知。”

    兰子义拱手道:

    “这就够了,多谢大人。”

    百户赶忙扶起兰子义道:

    “侯爷,使不得。

    您今天也劳累了,赶紧回城休息休息吧。”

    兰子义闻言点头,同时他回头去望跪在地上的那个真麻风,百户见状立刻答道:

    “卫侯放心,城外山上专有病村收集病人,我派人把人送去便是,不会有麻烦的。”

    兰子义长叹一口气,然后摸了摸兜,他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到麻风面前,他道:

    “不枉你走着一遭。”

    说罢兰子义便由百户伴着离开港口。

    虽然季知年已经不在港口,但兰子义还是让百户留下了不少人手在港内巡逻。百户自然欣然领命,同时他还将兰子义送进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客栈。

    忙碌了一天的兰子义在客栈与百户分别,早一步来此的月山间此时已经梳洗完毕,装扮的漂漂亮亮在门口迎候,进出客栈的主客能有幸见到此等美女,自然忍不住的回头多看几眼,也就因为这几眼,客栈门口便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幸好兰子义有桃家三兄弟护卫,三兄弟仗着身高马大,凶神恶煞地把围观的闲人轰散,月山间则笑盈盈的走到兰子义跟前献上毛巾,她道:

    “卫侯受累了。”

    兰子义接过毛巾擦脸,他道:

    “还好还好。”

    然后月山间便陪兰子义进店,桃逐虎自知不便打搅兰子义晚上生活,而且月山间偷拿账簿的事情桃逐虎还耿耿于怀,他便说道:

    “少爷你有事尽管叫我们,我与二郎三郎他们也累了一天,我们在楼下吃些酒菜,好好喝上一盅。”

    兰子义点头道:

    ”哥哥吃了酒也早些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说罢兰子义又想起来一件事情,他面色凝重的问桃逐虎道:

    “大哥,你说我们今天打的那人,他不会被打死吧?”

    桃逐兔这时插嘴说道:

    “少爷放心,我和哥哥们下手都有轻重,那人断骨头是肯定的,但说要命,除非今晚没郎中给他看病。”

    桃逐虎点头赞同道:

    “不错,那人找个大夫接上骨头,好好看看,吃些药休息几个月就没事,他没那么容易死。”

    兰子义听到这话终于安心的点了点头,他转头问月山间道:

    “月儿,两位先生可在这里?”

    月山间陪着兰子义一边上楼一边说道:

    “已经送来了,孝直先生断了右手,文若先生断了两根肋骨,郎中已经看过,骨头已经接上,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时店小二凑上前来想问兰子义吃点什么,却被兰子义挥手斥退,月山间见状则报上几个菜名让小二去上。

    兰子义阴沉着连走上楼去,在月山间的带领下来到两位先生住的房间,在推门之前,月山间问道:

    “听说卫侯今天抓人了?”

    兰子义答道:

    “不错,但是被他给跑了。”

    月山间笑道:

    “奴家无能,抓人不是我的长相,没法帮上卫侯,是奴家的错。”

    本要推门的兰子义看着正话反说的月山间,气得笑出声道:

    “好个月儿,你也来消遣我,行,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不敢把你扔到一边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身残志坚

    月山间笑着替兰子义将门推开,两人款步进屋,来到前屋桌前。仇孝直伤的较轻,此时正坐在床前给自己儿子喂粥,但伤的再轻他也断了一只手,在仇孝直喂粥的时候他的右臂还在胸前吊着,他只能多放一个凳子在旁边,把粥碗放在凳子上。

    仇孝直见兰子义进来连忙起身,躺在床上的仇文若见到自己父亲起身,知道是兰子义亲来,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迎接,只是仇文若断了肋骨不宜活动,稍一用力便疼得呲牙。兰子义见状赶忙一个箭步冲到床头将仇文若轻轻按下,然后他又与仇孝直礼让一番之后才坐定。

    坐下后的兰子义从仇孝直那里接过碗端在手里亲自为仇文若喂粥,兰子义拿勺在碗中搅了搅,他道:

    “肉粥?”

    仇孝直笑道:

    “嗯,肉粥,吾儿伤的重,需要进补,但又吃不得大鱼大肉,只好吃点肉粥。”

    接着仇孝直看向侍立在兰子义身后的月山间道:

    “老夫还得谢谢月儿姑娘,姑娘肯亲自下厨为吾儿做饭着实在是让我感动不已。”

    兰子义闻言回头看了月儿一眼问道:

    “你的手艺?你不是说君子远庖厨,自己不敢厨房里的下贱活吗?”

    月山间道:

    “有些人不下厨是因为不会下厨,我不下厨只因为我不愿下厨。文若先生乃卫侯智囊,举足轻重,我为卫侯奴婢,今日理应为先生尽责。”

    兰子义与仇孝直闻言都不住点头,兰子义更是起身谢道:

    “我替文若先生谢谢月儿了。“

    道谢之后兰子义再次坐下,他一勺一勺的给仇文若喂饭,同时也在看仇文若的伤势。天气炎热,仇文若并未盖被,他从腋下到肚上,整个胸背都已经被绷带缠的严严实实,一下都动不得,仇文若因此呼吸不畅,脸色憋得白里泛红。

    兰子义看着仇文若的伤势叹了一口气,手上喂饭的动作也因此停了下来。仇文若见状从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他道:

    “卫侯不要以为我苦,我正好借此良机运腹吸气,连连吐纳导引之术。“

    兰子义笑了两声,他坐直继续喂粥,同时说道:

    “先生是打算效法子房?“

    仇文若笑道:

    “留侯大才,我今生恐难与之比肩。但该看出来的事情我还是可以看出来的,既然身为卫侯幕僚,看出来我便该说出来。“

    兰子义知道仇文若有言要谏,立刻正襟危坐,敛容谢道:

    “文若先生请讲。“

    仇文若道:

    “今日带头打我父子那人,卫侯是将他打死了?“

    兰子义闻言胃里顿时犯苦,他道:

    “没死,怎么可能打死人。“

    仇文若追问道:

    “卫侯亲眼见他没死?“

    这次兰子义想了想,他道:

    “我哥哥们下手都有分寸,那人断胳膊断腿是肯定的,但打死是不会的……“

    说道最后兰子义声音已经降低,他把最后那个“吧“字喊在嘴里吞下,他的心里其实也不踏实。

    仇文若闻言把脸朝向床顶,他想要深呼吸,却忘了自己呼吸不得,一下子疼得头上直冒汗。兰子义赶忙放下饭碗想要安抚仇文若,可疼在人身上,别人安抚又有什么用?

    这时坐在一旁的仇孝直开口说道:

    “无论那人有没有被死,卫侯今日动手都已经给人落下口实。“

    兰子义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说我见两位先生挨打就该袖手旁观么?“

    仇孝直摇头道:

    “卫侯已经上前阻止,这就已经足够,现在卫侯动手把人打了,我和我儿的这顿打只能算是白挨。“

    兰子义听到这话又长叹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难看,他再次端起碗来一勺一勺的给仇文若喂饭,这次他不再说话。

    仇文若静静地张口吃饭,一直到兰子义将饭喂完他都一言不发。因为所有人都不再说话,所以整间屋都静悄悄,气氛越来越僵硬。兰子义并不打算冷脸收场,他在喂完饭后放下碗,问月儿要了手帕去给仇文若擦嘴,仇文若则在半道将手帕接过,仇文若道:

    “这事情我还能自己做,不劳卫侯费心。“

    兰子义笑道:

    “我还以为先生你不打算在说话了呢。“

    仇文若则道:

    “我与父亲说得话惹了卫侯不开心,我们又有什么必要继续说。“

    兰子义笑了笑,没有作答。而仇孝直则继续说道:

    “卫侯,季家乃余杭豪族,家大业大,官府连从台城卫手上夺人的事情都肯替他们干,卫侯想要在这里打开局面只怕不容易。”

    兰子义苦着脸说道:

    “观今日之事我亦有同感,两位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仇文若道:

    “卫侯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以后季知年只会更加小心,卫侯再想出手谈何容易。季家豪强,一定会出手算计卫侯的,胜可待而不可为,我劝卫侯做好准备,不要季知年没抓到还在余杭碰一鼻子灰。”

    兰子义听着仇文若的话,想着今日台城卫的所作所为。兰子义在余杭能够依靠的力量只有台城卫,但兰子义到底不是台城卫的正职军官,他只能靠自己和鱼公公的关系间接影响本地卫军,无法直接调动他们,真要是派这些台城卫直接对抗本地势力,只怕他们也不会去干。仇文若说得不错,兰子义确实需要巩固自身实力。

    兰子义问道:

    “文若先生以为季家会怎么算计我呢?”

    仇文若道:

    “今日卫侯打人,明天便会有人抬着他来这里堵门,官府不会直接办这事,但他们肯定不会干涉此事,台城卫会不会出面替卫侯清场并不好说,我劝卫侯想法和那个百户拉拉关系。”

    兰子义道:

    “此事好办,我拿出千两银子来送与王百户,权当见面礼。“

    仇文若闻言摇头道:

    “见面礼自然应当见面给,现在一天都过去了,在送礼哪里去找借口?“

    仇孝直也道:

    “无故赏银只会让人起疑心,今日之事卫侯难免会与百户有摩擦,结果白天事情刚完,晚上卫侯便送过去一千两银子,这让百户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卫侯是想要搞他所以故意卑辞厚币迷惑他?“

    兰子义摸着下巴答道:

    “有道理,的确是我想得简单了。“

    仇文若说道:

    “其实卫侯完全不必犯难,事情很好办,卫侯只需向公公修书一封,报上今天事情,同时替百户说上一句,谋个升职,百户自然高兴。不过卫侯可得记得,须在信中写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数落百户一顿。“

    兰子义道:

    “修书方便,可有两个问题。第一,就算我给公公写信,公公也不见得给百户升官,我替百户说好话的消息怎么传到百户耳中?第二,我写信是要夸耀百户,找借口数落他又是为何?“

    仇孝直笑着点点头,他看了兰子义背后的月山间一眼,然后开口

第六百六十章 愧疚

    仇孝直道:

    “据我所知台城卫内部本就有将各地情况集中汇报京城的制度,今日之事卫侯不说百户也要说。只是卫侯乃公公爱将,卫侯开口话便能直接到公公耳里,既然百户今天参与了所有事情,那卫侯让他‘核实’一下事情经过也说的过去,顺便让他帮忙送信去京城,这样也能替卫侯省下不少事。“

    兰子义闻言点头,而仇文若则接着说道:

    “今日台城卫并不是很配合卫侯,卫侯和三位郎君都对此都有微词,这一点百户不可能不知。将功使过乃用人之道,卫侯挑出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抱怨几句,只要不伤及百户利益,便能打消百户疑虑,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同时卫侯向公公举荐百户,百户就会对卫侯心怀感激,未来自会主动为卫侯所用。再说卫侯你写的信都交给他看了,他若真是听不得坏话由他改了就是,那又何妨。“

    听完仇文若这番话,兰子义更是点头不已,他摸着下巴说道:

    “有道理,有道理!两位先生想的真是周全!”

    仇孝直道:

    “我父子只是为卫侯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卫侯无需谢我,待会还得劳请月儿姑娘为卫侯送信,此事非月儿姑娘去做不可。“

    月山间微微欠身道万福,她笑盈盈的说道:

    “先生无需多言,婢子自然明白,待会伺候侯爷睡下,婢子便换身衣服去台城卫衙门。”

    兰子义对月山间点点头,然后他又问道:

    “那我拉紧和王百户的关系便能保我万无一失了?“

    仇文若摇头道:

    “说到底王百户也是在府县混饭吃的人,如果不是抓谋反一类的重罪,府县的人是绝对不会和地方豪强彻底撕破脸的。若无公公直接下令,百户至多能保卫侯安全,再则能为卫侯提供情报,至于主动出击,还是指望不上他。”

    仇孝直道:

    “时间有限,卫侯不能光等不作为,季家力量大到能通余杭府,季知年逃出去只是个时间问题,卫侯还是得想些方法主动出击才行。“

    兰子义道:

    “鱼公公还派了京城千户带人来帮我,只要我能在京城援军赶来之前将季知年困住就行。”

    仇孝直闻言咂舌,他道:

    “有援军固然是好事,只是到底是他来帮卫侯还是卫侯来帮他?那千户会不会和今天百户一样磨洋工,亦或是他有意想与卫侯争功,这些可都不好说。”

    见兰子义陷入沉思,仇孝直进一步进言道:

    “依我之见卫侯应当动用自己的力量,或问百户,或问马场,看看季家在本地的仇家是谁,谁和季家有过节,卫侯可是试着拉拢一下这些人马。我并不了解余杭的具体情况,只为卫侯给出一条思路,还请卫侯斟酌。”

    兰子义道:

    “先生所说,句句良言,子义很受用。”

    仇文若这时补充道:

    “季家出手,不可能只拿衙役一件事来找茬,季家必然动用他在余杭的其他势力一起动手绞杀卫侯,卫侯可要小心。而且,京城科举的消息估计快要传到余杭来了。”

    兰子义听到这话不解的问道:

    “科举?那还会碍我的事?”

    仇文若道:

    “卫侯可别忘了,今次恩科是谁在买功名,又是谁把舞弊案给揪了出来。”

    仇文若这么一提,兰子义立刻反应过来。章鸣岳不会让科举舞弊的事情继续发酵,他会壮士断腕把花钱买功名的人全部剔除掉。兰子义搅黄了东南广大富商子弟买功名入仕的好事,而他又身处东南腹地,消息传到这边,余杭城里的士子说不定会把他生吞活剥。

    想到这里兰子义愁眉不展,他随口说道:

    “先生病重,急需养伤,子义不便太过打扰。”

    说罢兰子义便自顾自的站起来,朝外走去。仇孝直起身作揖算是送别,他知需要留给兰子义思考时间,故而没有继续进言。

    月山间随在兰子义身后陪他回房,伺候兰子义睡下后月山间便换了衣服前往台城卫衙门。兰子义一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又回想起了下午发生的事情,他看到自己正在对地上的人拳打交替,面目狰狞,而地上的那个衙役则苦苦哀求兰子义住手。

    衙役呼救的声音越来越笑,兰子义狰狞的面孔越来越恐怖,站在一旁的兰子义则看的心惊胆战,他伸手想去制止自己打人,可刚抬起前臂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打人者的位置,而他手上拎着的正是那个衙役。

    诧异之余兰子义拨开衙役头发想要检查他的伤势,可拨开衙役额头后兰子义才发现手中拎着的居然是自己的人头,兰子义在放眼望去,周围哪里还有余杭城,四目所极只有无尽的尸骨,兰子义又回到了寿春城外。

    一声尖叫后兰子义从床上翻身做起,他满头大汗,西喘吁吁,过了好长时间才分清现实与梦境。

    月山间在兰子义还在梦中挣扎时便已醒来,但直到兰子义平抚呼吸之后她才下床掌灯。月山间举着灯台慢慢走向兰子义,窗外街道已然宁静,屋中只剩下月儿的赤足踩在地板上的沙沙声。

    走到床前月山间正要开口,不想兰子义却张臂将她保住,同时兰子义将头埋在她胸前,只是太息,不发一语。

    月山间将灯放在一旁几上,等候片刻月山间笑道:

    “卫侯是受了什么委屈,居然找自己的女人诉苦。”

    兰子义没有动弹,他把脸埋在胸间说道:

    “我梦见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了,在寿春城下。”

    月山间闻言也张开双臂抱住兰子义,她笑道:

    “卫侯剿贼回来都不见做恶梦,今天居然做恶梦?怎么,白天打人把自己吓着了?”

    兰子义笑着推开月间,他展臂向后撑住床,仰头看向窗外天空,兰子义自嘲道:

    “是啊,为什么之前不做噩梦,今天却做恶梦。”

    月山间为兰子义倒了一杯水,她端着水杯坐到兰子义旁边笑道:

    “那是因为卫侯往日杀贼问心无愧,今日打人乃仗势欺人,心中有愧。”

    兰子义闻言转头看向月山间,月儿的话让他想起了之前不知山上拜访极乐禅师的经理,当时禅师便曾告诉他,人需要接纳自己。

    兰子义闭上眼笑了笑,他叹道:

    “原来如此,我仗势欺人让我心怀愧疚,心怀愧疚又让我想起了我最后悔的事情。我不愿接受那个仗势欺人的自己,我不愿接纳自己的愧疚,故而我的愧疚化成了我梦中的累累尸骸,让我寝食难安。

    我刚要拒绝我自己便遭受了此等梦魇,极了禅师诚不欺我。“

    月儿听闻极乐的名字眼眸一亮,她道:

    “卫侯居然见到了极乐?”

    兰子义转身拥住月儿,两人缠绵悱恻之际兰子义说道:

    “见过,当日好是聊了一番。”

第六百六十一章 抬死人

    半夜的惊醒让兰子义倍感疲惫,他想好好睡个懒觉,而且正好下半夜他也睡得踏实,可正当他在形散神散遨游云端之际,一道由远及近,生自四面八方的尖利噪音却把他狠狠的拍打到地上。

    兰子义再次从睡梦中惊醒,他觉得自己心脏狂跳快要蹦出胸腔,这还没完,兰子义刚一睁眼桃逐兔便夺门而入,兰子义只觉头晕眼花,看桃逐兔都是三重影。

    桃逐兔走到兰子义床前,他站在船外侧身朝向窗外,隔着流苏抱拳说道:

    “少爷!出事了。”

    桃逐兔话刚说罢船外便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

    兰子义听闻此言心脏骤停,他晕得再次躺回枕头上,接着长出一口气说道:

    “那人居然死了?!”

    兰子义躺在床上喘息许久,耳中回响的轰鸣声也逐渐退去,然后兰子义终于能听清楚楼下嘈杂的人声以及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号泣。

    月儿抬手为兰子义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她道:

    “卫侯可还好?”

    兰子义轻轻把月儿的手放下,然后苦笑道:

    “很好,非常好,哪里能不好?”

    然后兰子义起身坐在床前,月山间也随之起身披上衣物。在此期间桃逐兔一直都抱拳侧身侍立,一眼也不往兰子义这边看。

    兰子义坐在床前稳了稳,然后他起身走到桃逐兔跟前笑道:

    “三哥为何如此见外?平日里不都是你帮我拿衣服么?”

    桃逐兔抱拳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卫侯有女人了,我再闯进来便是僭越。”

    兰子义拍着桃逐虎的臂膀说道:

    “三哥这是哪里话?”

    然后兰子义问道:

    “来了多少人?”

    桃逐兔答道:

    “一个妇人找了几个帮手抬了那衙役尸首堵在门口,跟来的还有衙役的四个兄弟,最小的那个还穿着开裆裤呢。现在客栈门外披麻戴孝,纸钱漫天,狗血满地,好不精彩!”

    兰子义冷笑一声道:

    “这么说来现在楼下已经赶上庙会那么热闹了?”

    说着兰子义趴在窗前看了眼楼下街道,果然,街上已经人山人海,邻里街坊见到客栈前有免费的大戏看,全都上街观望,大家伙指指戳戳,品头论足,好不热闹。

    月山间稍稍穿戴一二后便为兰子义拿来长袍替兰子义穿戴,而门外小二则隔着守在门口的桃逐虎、桃逐鹿说道:

    “卫侯爷,人家抬着棺材来堵门了,我们店小,可禁不起这种折腾。”

    兰子义闻言冷哼一声,他也不待衣服穿戴整齐便走到门前,示意桃家兄弟让开后兰子义便对小二说道:

    “昨日我来这家客栈时可是听人介绍,这家店乃余杭第一,凡来此的客人全都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小门面了?”

    说着兰子义递给桃逐鹿一个眼色,桃逐鹿见状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递给小二,兰子义笑道:

    “你家店我包了,不用担心。”

    门口的动静已经把整个客栈里的客人都惊动了起来,住户们都衣冠不整的从房间中走出,探头探脑想要打听事情,听见兰子义发话,众人无不转头来看。

    小二看着银票,甚是为难,他扭扭捏捏的不知所措,好在这时店老板从楼下走来解了小二的围,老板说道:

    “卫侯,本店做的是流水生意,赚的是往来商旅打赏的辛苦钱,现在有人在店门口泼狗血,抬死人,这么搞我生意今后可就没法做了,卫侯你把我店包下又有什么用?“

    店家一边说一边走到兰子义房前换下之前的店小二。

    兰子义听店家这么说,又给桃逐鹿递了眼色,这次桃逐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万两银票,他道:

    “老板怕今日事影响以后生意?好办,这有一万两,你的店我们少爷买下了,若是不够你再开口,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店家看着桃逐鹿手中的银票扬起嘴角冷笑一声,他像看一个捡了元宝的暴发户一样看着兰子义几人,他道:

    “小人虽然眼拙,但也看得出卫侯乃是能吃饱能穿暖的有钱人。此地庙小,容不下卫侯这尊大神,我只想老老实实守着着家店面好好过日子,不敢有突然发横财的妄想。您若有银子,到哪都能住,何必非在我这里呢?”

    店家这番说辞既拒绝了兰子义出钱购买的请求,又挖苦兰子义土财主乱花钱的乡下做派,兰子义听着非常不爽。跟上兰子义一起出门的桃逐兔更是直接开口骂道:

    “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怎么说话呢?哪有店家赶客人走的道理?”

    店家笑道:

    “我不赶卫侯走,我的生意就没法做,反正我又不少你们几个客人,有什么赶不得?卫侯若是不服,报官便好,在我这里胡搅蛮缠可就和您这种身份不匹配了。“

    店家说的如此无耻,桃家兄弟听后怒不可遏,三人摩拳擦掌都想直接动手揍这店家。但兰子义拦住了自己的三位哥哥,昨天一时冲动打出的人命现在还在门口横陈着呢,今天要是在动手那他兰子义就没法继续在余杭待下去了。

    兰子义拍了拍桃逐虎与桃逐鹿的肩膀,示意两人让开,他靠近店家后说道:

    “事情我能处理,店家请稍安勿燥。”

    店家道:

    “处理一天算是处理,处理一年也算是处理。卫侯你打算处理多久?”

    兰子义脾气再怎么好,听到这话脸上也挂不住了,他板着脸问店家道:

    “你今天就是不想让我住在这里了,对吧?”

    店家道:

    “哪里话,要是卫侯真能现在就把门外事情处理好我也没理由赶您走,是吧?”

    兰子义闻言冷笑,他也不顾自己是否穿戴整齐,拂袖便往楼下走去。桃家兄弟立刻随上,桃逐兔道:

    “少爷,要不要把这奸商的舌头剁了?”

    兰子义怒道:

    “那怎么行?还我们捅出的篓子不够大不成?不行!”

    桃逐虎道:

    “可是少爷,现在街上聚了那么多人我们怎么收场?”

    桃逐鹿也道:

    “人多耳杂,那妇人嗓门又大,少爷就这么上街只怕有理难辨。”

    其实兰子义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个烂摊子,听到桃家兄弟的建言兰子义只能感觉胃里绞痛。就在兰子义打算硬着头皮出门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呵斥声,只听有人说道:

    “你们这些刁民,聚在一起干什么?都散开,都回去!再不让开就把你们抓回衙门里去!”

第六百六十二章 小事情

    兰子义带着桃家兄弟来到门口,只见乌泱泱一片乌纱帽已经把客栈门给封死,之前只闻其声的哭诉妇人现在完全不见踪影,店家说门口被人泼了狗血,可兰子义见到的却是被水洗净的青砖。

    见到兰子义出门,把手客栈门的旗总立刻拱手作揖道:

    “卫侯,小人失职,让这些刁民搅你清梦了。“

    不过几步路的工夫兰子义便走出群情激奋的民意,而且兰子义连门都没出,他甚至都没有直接面对围观的百姓。这种突然之间如释重负的感觉真是让人清爽无比。

    兰子义看着侍卫在门口的一众台城卫,自己的腰杆不由得挺得特别直。兰子义现在心情很好,他示意旗总起身,同时说道:

    “旗总哪里话?是我的烂摊子连累了诸位兄弟,害得你们终日不得安宁。“

    兰子义话刚说完余杭台城卫百户便推开人群从后走来,这次百户见到兰子义全没了昨日的应付和闲散,他猛力抱拳,拱手对兰子义说道:

    “下官来迟,还请侯爷恕罪。“

    兰子义拍着百户的臂膀请他进屋,同时说道:

    “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我互不统属,何来下官之称?“

    百户道:

    “卫侯德比日月,有容乃大,下官敬佩卫侯德行,故而不自觉的自称下官。“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他心知百户是尝到了被举荐的甜头,所以说话说到肉麻。不过兰子义并没有必要拆穿百户,他很高兴的向百户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百户的意思。

    店家见百户与兰子义并肩走入大堂,连忙换上另一副笑脸,他走到兰子义面前刚想说话,却被桃逐兔高声喝止,桃逐兔道:

    “你这小人,刚才不是要赶我少爷走吗?现在过来干什么?“

    百户听到这话勃然大怒,他不等店家开口辩解,便喝令跟来的台城卫道:

    “来人!把这刁民给我抓回衙门里仔细拷问!“

    店家来不及下跪求饶便被两个台城卫架住往门外拖,店家大叫道:

    “何罪抓我?“

    百户怒道:

    “卫侯乃鱼公公钦点来查案的侯爷,助你店里乃是给你脸,你却要把他给赶出去?你是何居心?与卫侯同来的仇家先生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你把他们赶走岂不是谋财害命?以你这所作所为我抓你有何过错,你居然还有脸发问?“

    说罢百户厉声吩咐手下道:

    “给我押回衙里好好审问,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是受谁指示作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卫军得令立刻将人押出,店家被拖行一路,喊叫一路,他高声号泣向兰子义求饶,不过兰子义并没有对店家的告饶有什么反应,他只是平静的目送店家离去,风平浪静。

    桃逐鹿这时凑到兰子义耳边说道:

    “少爷,因为几句话的事抓个人,是不是有点过了。“

    兰子义扬起嘴角笑道:

    “抓了对我们没坏处,放了对我们没好处,随他去吧。“

    接着兰子义对百户说道:

    “王大人,这店老板受谁指使难道还用问吗?“

    见到台城卫进门抓人,客栈里住着的其他客人全都把门闭得死死的,大不敢出,堂中兰子义与王百户自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话不用担心被人偷听。

    百户回头看着兰子义长叹一口气,他道:

    “昨晚我得到消息,季家给全城商家下禁令,不许与卫侯做生意,今天这店家赶你出门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兰子义笑道:

    “季家是想让我无处落脚,知难而退呀。“

    桃逐兔则问百户道:

    “那季家势力居然如此庞大,他一道禁令下来,难道我们连个饼都买不到?“

    百户点头答道:

    “正是,说这余杭城由季家开都不为过。“

    兰子义道:

    “树大招风,季家这么嚣张难道就没几个仇人?“

    百户道:

    “有啊,只不过衰败的衰败,落魄的落魄,家破人亡不知去向的就更多了。“

    兰子义闻言略微皱眉,而百户则解释道:

    “季家是东海王在岸上的买办,他朝廷都管不住东海王,府县还能拿他怎样?所以我才和卫侯说想要抓人可是恐难了。“

    兰子义在鱼公公那听说了东海王的名号,没想到这里又听见了,他刚想追问百户东海王是谁,门外却跑进来一个台城卫通报道:

    “大人,卫侯,不好了,刚才抬人到门前哭怨的人被余杭府的衙役抢走了。“

    百户闻言大怒道:

    “你们这些饭桶,连几个衙役都制伏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台城卫被百户呵斥,无奈的回答道:

    “刚才弟兄们只顾着驱散人群,擦洗血迹,没顾上去管那个号哭的婆娘,等到我们闲下来去找的时候才发现那婆娘已经被衙役们护卫着离开了。”

    兰子义苦笑两声,然后问道:

    “刚才那哭号的妇人可是在人堆里面,她是怎么抬着死人带着孩子跑到衙役堆里去的?”

    卫军说道:

    “我们也就在纳闷,那人是怎么跑出去的。反正那妇人就是突然来,突然走,就跟预谋好的一样。”

    兰子义与百户听闻“预谋”两字,互相换了个眼色,桃逐兔更是说道:

    “可不是预谋好的嘛,这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百户示意台城卫退下,然后他问兰子义道:

    “卫侯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兰子义道:

    “我打算去季家府上拜访。”

    百户闻言立刻指派身旁跟着的一个旗总道:

    “你!带人护送卫侯去。”

    然后百户对兰子义说道:

    “卫侯此去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季家势大,哪怕是我台城卫,如果没有朝廷下的抄家文书,我们也不敢轻易登上季家家门造次,还请卫侯见谅。”

    兰子义拱手道:

    “大人已然帮了我大忙,不用再客气了。”

    百户点点头便要带人离开,而兰子义则想起事来,他叫住百户问道:

    “王大人,京城的援军何时赶来?”

    百户道:

    “千户大人带队在吴兴驻足,据说大人染了风寒,需要休息,一时半会出不了城。”

    兰子义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暗骂,那千户按兵不动就是想看他兰子义的笑话!至此兰子义不禁感叹,仇家父子真乃神人,事情全被他们两个猜中了。

    兰子义与百户告别后便重新上楼收拾行装,临出门前兰子义前往仇家父子卧房专程告别,同时还留下一个台城卫帮忙保护。穿戴整齐后兰子义便带领众人下楼,到了门前兰子义看见了在堂中不知该干什么的店小二,他便说道:

    “你们平日里干什么现在便干什么,招待客人就好,你家老板过不了多时便会回来。这次记住了,别再想着招惹我,没你们好下场!“

第六百六十三章 季家府邸

    兰子义给客栈小二撂下狠话后便携众人出门,上马扬长而去。盛夏清晨,天空晴朗,余杭又是海港闹市,街上别有一番景象,可兰子义刚从客栈堵门的事件中抽出身来,心里又惦念着今次去探访季家的事情,并没有心思去观赏街景。

    兰子义不去关注街道,但街道上总是有人在关注他,虽然每次兰子义感觉到别人视线,想要找到目光源头时都会无功而返,但他还是不停的感觉有人在注视他,时不时还会听见别人的小声嘀咕。起初兰子义还怀疑是不是余杭府那边派人来盯梢,但在桃逐鹿的提醒下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是街上的百姓在对兰子义指指点点,而百姓们又慑于台城卫的淫威不敢露声色。

    兰子义缳首扫视一圈之后无奈的笑道:

    “我兰子义一直以来都以为生民立命为己任,没想到现在百姓畏我却甚于畏虎。”

    桃逐兔道:

    “少爷你只是京城的时候动静太大了。”

    兰子义笑道:

    “这么说来我昨天就应该放任季知年从海路逃走?”

    桃逐兔道:

    “提到这事我就有话要说了,我是弄不明白少爷你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差,要说差吧少爷你昨天到了港口居然就瞎猫碰上死耗子逮到了季知年,要说好吧,少爷你却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事可怎么说理?”

    兰子义摇头道:

    “三哥莫要在取笑我了,我只要一想起这事便觉悔的睡不着觉。”

    兰子义这话一出,众人都笑出声来,刚才从客栈中带出的阴郁气氛也因此消散,大家有说有笑的就出了余杭城。

    来到城外,走在乡间小路上,没了城中拥挤的人群,严重只剩下城外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兰子义的心情难得的变得轻松起来,他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时桃逐兔调侃兰子义道:

    “少爷,现在是夏风,没得春风。”

    月山间也道:

    “卫侯在城中不唱长安城,出了城入了野反倒想起长安花来,难道这路上野草能比上长安花?”

    兰子义笑道:

    “我也是有感而发,骑上快马,远离城中喧嚣,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暂时脱离俗事的烦恼。”

    桃逐虎道:

    “少爷你是最近太累了,忙完这趟事情后我们不如出去打猎,散散心吧。”

    兰子义点点头,而桃逐兔则接着调侃道:

    “少爷这还是第一次愿意同我们出去打猎,往日里你不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么?”

    兰子义笑道:

    “往日我一心只想科举,现在我也算是弄明白了,科举轮不到我个武夫。”

    说着兰子义又自言自语道:

    “一日看尽长安花,唉,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上街看长安花了。”

    众人闻言知道兰子义想到了伤心事,不再多言,兰子义苦笑一番后叹道: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这首才应该是我吟唱的诗句,前面春风得意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

    桃逐鹿说道:

    “少爷不要太过悲哀,人的心情是会影响到自己的精气神的。”

    不过兰子义并没有和桃逐鹿继续聊下去,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路旁田地当中。兰子义问道:

    “现在可是农闲时?”

    月山间道:

    “余杭周围多水田,稻种二季,现在虽然还不到收割的季节,但也并非闲时,农夫们还是需要上田间地头锄草换水的。“

    兰子义问道:

    “如此说来田里现在应该有人才对,可为什么田里现在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说完兰子义又仔细看了看地里,他道:

    “难道水田里的禾苗是这样歪歪扭扭的插着的?谁家田地,竟然这么不上心?“

    一旁台城卫这时答道:

    “卫侯,我们行了这么久,就快到季家府上了,这里田地都属季家田庄。“

    兰子义闻言吃了一惊,他再次眺望四周,然后问台城卫道:

    “这四面八方,原至山脚的田地都是季家的?可可是千顷良田啊!“

    台城卫闻言点头答道:

    “卫侯,季家势大,这里千顷田的确都是他家的。“

    兰子义闻言在没有说话,而季家的府院这时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间偶有村落点缀其中,但这些村舍、建筑都无法遮挡兰子义视线中的季府宅院,这不仅仅是因为季家的庄园位居中心,更是因为季家庄园的奢华与高挑。

    远望季府,只见粉墙黛瓦,飞檐入云,一层又一层的墙壁套在一起居然造成了一种层峦叠嶂的感觉,兰子义根本看不到宅院的核在哪里,而且随着兰子义不断靠近,庞大宅邸带来的那种压迫感便逐渐展现出来。兰子义还没有看到季探云,季探云的府邸就已经给兰子义来了下马威,这季探云还真不得小觑。

    兰子义他们一行人一直纵马狂奔,按照兰子义的想法他们就该这样直接骑进季府当中去,但快到季府门前时兰子义他们却被拦了下来。

    拦下兰子义的是一队庄客,这些人全都扎着同样的发髻,身上也都穿着一致的土青黑色短衫。这些庄客据守在季府门前小河的桥上,他们在桥的另一头设置了鹿角,在兰子义快要靠近时这些庄客主动前出到路上示意兰子义减速停下。

    兰子义他们勒马停在鹿角前,桃逐虎叹道:

    “乖乖,这是要打仗还是要造反?怎么连应对骑兵的鹿角都有?“

    桃逐鹿则朝面前的庄客扬了扬下巴,他道:

    “何止是鹿角,大哥你看看这些庄客拿着什么。“

    其他人闻言跟着桃逐鹿向前看去,只见那一行庄客手持各种兵器列队向前,长矛手在前抵挡,刀牌手与左右防御,再往后便是弓箭手与鸟枪手,那鸟枪的火绳居然都是被点燃的。一众庄客队列严整,秩序井然,他们挡在兰子义面前却为将兰子义包围,看来这些人也知道来的不是敌人。

    桃逐兔看着眼前架势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鞍上的弓箭,他道:

    “好家伙,这些庄客都比得上官军了。“

    月山间这时道:

    “我记得没错的话季家是被容许办团练的,这也是妖贼东进之后朝廷安排的事情。“

    来的庄客止住兰子义他们后带头人便问道:

    “你们是何许人也,为何纵马硬闯季府?“

    台城卫闻言高声答道:

    “我乃台城卫,特地护送卫侯兰子义前来,有事找你们季老爷。“

    庄客们一听兰子义的名字,顿时面露不快,带头人直接说道:

    “妖贼流窜山间,联同盗匪四处掳掠,我们专为防害,故才集结在此处。你们说自己是台城卫,有没有什么证据,我们怎敢轻易放你们过去?万一你们是贼人扮的如何?“

    卫军闻言怒道:

    “你认不得我们的官服么?怎敢如此嚣张?“

    庄客答道:

    “我们只奉命防贼,不问其他。你若要进府便回城去拿文书来。“

地六百六十四章 小民

    庄客的话嚣张且蛮横,一点都不讲道理,随兰子义而来的同行人自然非常恼怒,桃逐兔便当面呵斥道:

    “你少胡说,刚才你第一眼看见台城卫时明明神色庄重,你根本就认得台城卫,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我们回去拿文书?你这分明是在刁难我们!”

    带头的庄客抱着胳膊笑看这桃逐兔道:

    “不认得就是不认得,我脸上又没写着认得两字,这位小爷怎么就从我脸上看出庄重来了?小爷这么会算来我庄上干什么?回去街边摆摊算命岂不赚钱?”

    其他庄客闻言哄声大笑,桃逐兔则气的想要取弓放箭,不过他被兰子义抬手摁住。兰子义很是淡然,一脸的笃定,好像眼前的事都微不足道一样。出现当下这种情况虽然在兰子义预料之中,却也不是很难猜,季探云这么大的势力怎么可能轻易放兰子义进院。

    兰子义摁下桃逐兔后俯身趴在马背上开口问眼前的庄客道:

    “我这一路赶来未见有贼,你们防谁呢?”

    庄客道:

    “妖贼现在虎啸山林,城西山中便有不少。我季家这么大的宅院这么多钱粮,若不小心看守很快就会被妖贼撕碎咽下去。”

    兰子义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

    “你们拿着这些长枪短剑,难道不犯禁吗?”

    庄客道:

    “依我大正律令,禁弩不禁弓,禁甲不禁刀。我们拿得这些东西都是平日里出行打猎用得着的常背家伙,何有犯禁一说?再说是朝廷下的文书命地方保甲组建团练,我们也是奉命。”

    兰子义有点点头,他道:

    “那你们手里的鸟枪又怎么说?”

    庄客笑道:

    “鸟枪鸟枪,就是用来打鸟的,大正律里又没些鸟枪不许带,我们带几把枪又怎么了?”

    兰子义闻言笑了笑,然后他起身坐正,对着庄客说道:

    “看你们这样,我就算把文书带来你们也不会让我进去的。代我转告你们老爷,他儿子季知年犯了王法,早点把儿子交出来,自有法司定罪。你们这样藏匿亡命乃是同罪,没好下场的。”

    说罢兰子义掉转马头,对随行其他人说道:

    “我们走!”

    接着兰子义他们便勒马掉头,留下庄客在原地愤愤的叫骂。

    兰子义他们掉头走开后桃家兄弟也骂开了,桃逐兔道:

    “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也太嚣张了!”

    桃逐虎冷笑道:

    “看门狗哪条不是叫得凶?不过看他们身手好像的确有两下子。”

    桃逐鹿闻言也道:

    “这些庄客走路成列,散开成阵,就算没上过战场也经历过训练,一招一式都很有章法。”

    兰子义道:

    “那是鸳鸯阵,只是阵中没有大盾、猎叉和狼筅而已,其他阵仗就是按照纪效新书上写着来的。”

    台城卫闻言道:

    “侯爷好眼力,一下就看出来了。早在沿海海贼泛滥时,季家便主动编练家丁,组建团练,当时季家练兵用得就是戚家兵法。”

    众人闻言点头,而兰子义也顺水推舟夸了这个百户一番。不过夸人容易,夸过之后大家依旧要面对眼前的问题,月山间便问兰子义道:

    “卫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桃逐兔也道:

    “对呀少爷,季家我们进不去那我们怎么办?”

    兰子义深吸一口气道:

    “就算刚才进去了也没得办。我来季家本就是为了探口风,现在吃了闭门羹我也就知道季家的意思了,这么一想也算没白来。”

    最后半句“就是有点丢面子”兰子义想了想还是咽回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这时桃逐鹿接过话头说道:

    “客栈里的掌柜明知少爷是卫侯,今早还要借机赶少爷走,城里的其他商户只怕也会有样

    学样,进城之后我们也不好办。“

    台城卫闻言说道:

    “这个几位爷请放心,我们百户说了,城里哪家商号敢怠慢卫侯我们便把谁抓回衙门里去,再说卫侯真要是觉得城里不安全也可以住进台城卫衙门里来,或者我们为卫侯在城外找处僻静地方养心,用不着担心,他季家势力再大还能大过朝廷不成/”

    兰子义闻言笑着向两个台城卫拱手道:

    “两位兄弟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多谢两位兄弟。”

    那两个台城卫自然抱拳回礼,而兰子义则接着说道:

    “百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次是出来办事,不是出来游玩的,住城外闲散地自然……”

    在兰子义说话的时候,走在路旁的一个农夫引起了兰子义的兴趣。那农夫看上去虽是个精壮小伙,可两眼昏沉没有一点精神,那条担在他肩头的锄头也好像是芦苇编成的杆,耷拉着没有一点力道。

    兰子义看着这个农夫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大正全国都在闹灾荒,只有江东一隅还算风调雨顺,如果江东的农民无心种田,那大正就五粮可吃了。

    于是兰子义遥声问那农夫道:

    “老哥,这么好的天气为何无精打采的呀?是身体不舒服吗?”

    那农夫走在兰子义他们前面,只顾埋头赶路,根本不管周遭情况,闻言他也没回话,只是继续走他的路。

    农夫这样的做法更加激起了兰子义的兴趣,他问道:

    “老哥,你扛着锄头是要去田里吗?”

    没想到兰子义这句无心之言却戳中了农夫痛处,那农夫回头骂道:

    “官家有田,季家有田,我们这些草民哪来的田?你有田你自己去,使唤我做什么?”

    那农夫一时冲动,叫骂起来,可他回头才发现自己骂错了人,尤其是台城卫那一身锦绣衣服,谁人不认识。

    农夫看见了台城卫,立刻扔掉锄头跪地磕头,他嘴里不停的说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两个台城卫自然不愿意轻易罢休,他们先一步下马打算好好收拾这个不长眼的农家汉,还好兰子义下马也很迅速,他抢在台城卫之前将农夫从地上扶起。

    兰子义给台城卫递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他扶起农夫道:

    “老哥不用怕,这两位卫军兄弟是我的护卫,我问你话你骂我那是我的事,和他们无干。”

    那农夫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本来正是精壮年纪却满脸沟壑,皮肤黝黑,长期务农的确在他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农民被兰子义扶起时还在不停的点头赔不是,在兰子义说完后农夫长出了一口气,他道:

    “公子大人大量,真是菩萨心肠,小人刚才就是由嘴胡说,没有别的意思。“

    兰子义笑了笑,接着问道:

    “我看老哥你腿脚都很干净,肯定不是从田里回来,这样子是要往田里去?“

    农夫叹道:

    “我爹让我下田去,但下田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家。“

    兰子义问道:

    “正是农忙时节,怎么能说下田没用呢?“

    农夫听到这话眼泪便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转,他道:

    “再过几天,那田就不是我家的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田地

    兰子义听到这话皱起眉头,他问道:

    “怎么就不是你家的田了呢?“

    那农夫听到兰子义的话长叹一口气做到地上,他伸手去捉自己刚才扔到地上的锄头想给自己找点依靠,可锄头还没到手,农夫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农夫道:

    “欠了季家的钱,要拿地抵债啊!“

    说着农夫便坐在路边嚎啕大哭,如丧考妣。兰子义看着哭得接不上气的农夫,知道他一时半会难以停下哭泣,于是回头对台城卫说道:

    “两位兄弟辛苦了,回去的路我认得,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办就好,你们回去吧。”

    那两个卫军闻言有些为难,兰子义则笑着宽慰他们道:

    “百姓们见到你们就怕,我又有些话要和他们聊,你们呆着我身边不方便。我有自己三位哥哥看护,没什么危险。”

    那两个台城卫听到这话终于放心,他们拱手抱拳向兰子义告别,然后上马而去。

    兰子义送走了台城卫便招呼其他人下马,桃家兄弟自不必多说,得到兰子义的号令便滚鞍下马,而月山间则看着脚下的烂泥地说道:

    “卫侯和这些农民有什么好说的?”

    兰子义道:

    “樯稼为国根本,农民要是无心种田,天下人吃什么?现在南涝北旱你又不是不知道,江东乃国之粮仓,我自然要问个清楚。”

    月山间不屑的说道:

    “卫侯还真是忧国忧民,身领军职管的却是军机处里几位中堂该管的事情。

    卫侯你想下地你随意,我可不想踩进泥地里污了自己的衣服。“

    兰子义闻言笑道:

    “月儿这么说是打算先我一步回城去咯?”

    月山间道:

    “卫侯赶我走难道是把昨天的事情给忘了?”

    兰子义摇头叹了口气,他走到月山间马前拉住缰绳道:

    “好吧我的大小姐,你不愿意回去又不愿意下地,那只好我来为你牵马了”

    同时兰子义对一旁桃逐虎说道:

    “大哥,替我问问那位老哥。”

    桃逐虎闻言便牵着马上前,对那个农夫说道:

    “哭没用的,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也还是没办法。起来吧,别在路上哭,大男人这么哭不嫌丢人吗?”

    那农夫被桃逐虎这么一说总算是收敛了哭声,他拄着锄头站起身来,哽咽着质问桃逐虎道:

    “哭没用和你们说就有用吗?我家地都快没了,你是能为我变出地来?”

    桃逐虎道:

    “我家少爷能调台城卫做护卫,自然有大本事。能不能帮你你也得先把事说清楚才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带我们到你家里去,到了那我们慢慢说。”

    农夫听到这话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他再次扛起锄头迈开步伐,同时他对兰子义他们说道:

    “我家就在前面村里,几位大人要是有心听我诉苦便随我来吧。”

    兰子义牵着马朝农夫点了点头,然后便和三位哥哥一道迈步跟上农夫。

    其实不用等到村中,走在路上的时候农夫便把事情缘由和兰子义他们讲清楚了。事情说来其实简单,就是这家农户家里缺粮,年初时向季家借了一笔钱,本是在收夏粮的时候还上欠款,没想到前半年雨水太多,夏粮收成不好,而朝廷面临妖贼又加争杂税,农夫家里不仅没钱还债,还不得不再向季家借一笔钱,两债相加,农夫算了算,就算秋粮收获也没法还清欠债,到时候只能拿地抵债。

    兰子义跟在农夫身后,静静的听着农夫诉说自己的辛劳。农夫没有读过书,思路也不清晰,他说话颠三倒四,东一句西一句,如果听得不仔细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除了说话没条理外农夫情绪还特别激动,说道动情处还会哭出声来。

    可哪怕如此兰子义还是一直静静地倾听,虽然兰子义没有干过农活,也不怎么和农民接触,他还是明白土地对于农民的重要性,如果农夫的田地真的被拿去抵债,那他们一家将来可怎么生活。

    终于农夫带着兰子义来到了村子里。从远处大路上看去,田间村落炊烟袅袅,似乎是一副田园牧歌的美好画卷,但进村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村舍当中的房屋没几户像样的,极目望去只见房梁空悬唯剩破瓦,墙壁斑驳,鼠洞连绵,好些房屋年久失修,房梁都已腐朽,整个房顶不堪重负从中凹陷下去,从外面看房屋随时都有可能垮塌。

    可即使已经破败如此,村里还是有不少人在,兰子义他们一行人的马蹄声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好些孩子从破败不堪的房屋中走出,孩子们前后围绕着兰子义一行嬉笑打闹,江南村中可不容易看见战马,孩子们跟在马后面玩的不亦乐呼。

    兰子义与桃家兄弟笑着陪孩子们打闹,同时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们从马匹后腿附近的盲区驱散。兰子义观察孩子们一番后对一旁桃逐虎说道:

    “还好是夏天,孩子们不用穿太多衣服,要是冬天不知道这些小可怜有没有棉袄可穿。”

    桃逐虎说道:

    “面黄肌瘦,跑动都没劲,孩子们只怕是也就勉强吃饱。“

    农夫听到兰子义他们的谈话回头说道:

    “吃饱可不容易,能有口饭就不错了,公子请吧,这里就是我家。“

    说着农夫便伸手推门请兰子义进屋。眼前农夫的家比起别人家来也好不到哪里,刚走到门口兰子义就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这么大的太阳屋里早就被晒成蒸笼了。

    桃逐兔先兰子义一步立在门口,他将兰子义拦下说道:

    “少爷,屋里太热。“

    兰子义笑着推开桃逐兔道:

    “昨天船舱我都下去了,今天这屋不算什么,这不有窗户吗?“

    说着兰子义就在农夫的邀请下迈步跨过门槛。

    兰子义刚进屋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骂道:

    “你个懒骨头,让你去田里你又给我偷懒,你这么偷懒今年地里的庄稼能收上来吗?“

    兰子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头拄着拐棍一边骂一边朝门口走来。这老头身体不好,话说到中间便不停的咳嗽,一咳嗽他便说不出话,一说不出话他便更着急着想要说话,一着急他就怒火攻心更说不出话来,连咳嗽都快咳嗽不上,只差断气。

    老头旁边一个老太婆慢慢为老头拍背顺气,老太婆说道:

    “不要骂了,骂有什么用嘛。“

    这时一个三岁小孩从后屋跑出,抱着农夫的腿说道:

    “爹,儿饿了,想吃饭。“

    而那农夫被老头骂的心烦,现在又有还在靠上来,他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抬腿甩开孩子,农夫骂道:

    “我都没得饭吃哪里还有你的饭吃?让开点,别碍事。“

第六百六十六章 民间疾苦

    农夫虽然没有用力,但孩子还是被蹬翻在地,小孩自然娃娃大哭起来。

    老太婆还没把老头的气给拍顺,就又得忙着去照顾地上的孩子,而老头见到农夫踹孩子后更加愤怒,他用力跺着自己的拐杖说道:

    “你个畜生,不务农,不营生,回了家还拿自己孩子撒气,你还是个人吗?“

    农夫把锄头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他歪着脑袋不想去理睬老头,可他还是气愤不过,于是开口顶撞道:

    “爹!我务农务了二十多年,又不是村里的闲汉,怎么就成畜生了?你骂我是畜生,你又算是什么?“

    老头听到农夫顶撞,气更不大一处来,他拄着拐棍颤巍巍的走到农夫旁边,举着拐棍敲打农夫脑壳,老头一边打还一边骂道:

    “你不是畜生你是什么?一家四口人就等着田里的粮食吃饭,米缸已经见底,你再不去田里好好照顾庄稼,秋粮收不上来,我们一家可吃什么?“

    老头走都走不动,挥动拐杖自然也就只能听点响声,农夫都没去躲闪自己父亲的敲打。可老头敲打一直不停手,农夫的耐心也一点一点的被消耗,终于农夫受不了这口气,抬手抓住拐棍抢了过来,老头被这一下惊得后退半步,也和自己孙子那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下老头彻底起不来了,他坐在地上咳嗽个不停,一旁的孩子被吓的更大声的放声号哭。农夫被孩子哭闹的心烦,起身想要上前打孩子,老太婆见状立马拿自己身子护住孩子哭诉道:

    “我的儿,你就这一个儿子,为何每天把他拳打脚踢?你不心疼吗?“

    有老太婆护着农夫自然拿孩子没办法,但他的怒气却不因此衰减半分,他双手叉腰立在屋中骂道:

    “我心疼?我才不心疼呢,我恨不得打死这个小兔崽子。每次我一看见他我就想起生他的那个贱货,就因为我家里穷便和不知哪来的行商小贩跑了,让我成了全村的笑柄,这口气我往那发?“

    老太婆抱着孙子抽泣不已,闻言只是连声说:

    “别说了,别再说了。“

    老头则拄着地长长喘气,他道:

    “你既然知道家里穷那你倒是下地干活去呀!你不下地拿来的粮食?哪里能有积蓄?“

    农夫怒道:

    “下地就能有钱了?平常年景皇粮一交,苛捐杂税一除,六成收成就没了,年底过不去还得找季家借高利贷。今年大雨,地里收成本就不好,夏粮收了只有往年一半,可今年府县收的税又比往年高,粮食全交上去才勉强够数,为了伺候你们两个老一个小吃饭,我只能早早借季家的粮,可问题是过年的粮还没给人家还上呢。利滚利滚到现在,就算秋粮收了不交皇粮我也才能刚好还上季家的债,哪里还有的粮给自己吃?

    干活能有钱砖吗?死心眼干农活连自己都得饿死我还干他做什么?“

    农夫声色俱厉的在屋中咒骂着,两个老人家还好,可孩子太小受不了这些,被吓得哭号更甚,不住的唤娘。可不换娘还好,一唤娘则彻底戳到了农夫痛处,怒火攻心之下农夫甚至都不想在管自己老母亲,直接就像上去痛打自己儿子。

    兰子义从进门伊始便站在门口看这个家里鸡飞狗跳,眼前发生的一幕幕让兰子义很是羡慕月山间,月山间就根本没下马进屋,她可不想让屋里的泥土脏了自己的鞋与衣摆。

    在农夫刚开始和自己父母纠缠时兰子义倒还想上去拉他们一把,可听着农夫与他父母的争吵,兰子义慢慢感觉到了眼下事情的复杂,他该怎么上前阻止这番争吵呢?谁又对谁又错呢?

    站在兰子义一旁的桃逐兔哼了一声冷笑道:

    “这个杆子真是无礼,请我们进家门却只顾着和自己爹娘吵架大孩子,我们这些客人反倒

    被丢在一边,这也叫待客之道?“

    桃逐虎也摇头叹道:

    “打孩子,打老父,为父不慈,为子不孝,骂这家伙畜生一点也没错。”

    兰子义叹了一口气道:

    “大哥、三哥,我们只是没有落到这番艰难地步,真要是到了这一步,我们自己又会怎样呢?“

    桃逐鹿这时提醒兰子义道:

    “少爷,这个看样子这个莽夫是要把自己老娘给掀翻了,我看我们该出手了。“

    兰子义闻言点头,而在兰子义点头的下一刻桃逐虎便与桃逐鹿双双上前将那农夫拉扯开。农夫自己也是消瘦到枯槁,他能欺负自己老父和自己儿子,可在桃家兄弟面前他和一只待宰的肉鸡没什么区别。

    兰子义见农夫被牵开便亲自上前扶起坐在地上咳嗽的老头,然后又将哭泣不止的老太婆和孩子一并搀扶起来。安顿好两位老人后兰子义又耐心的为老头拍背顺气,在两个老人情绪平复之前兰子义一直没有开口发问。

    老头被兰子义拍的终于能把呼吸舒缓下来,他看了看兰子义的手,然后抬头对兰子义说道:

    “这位小哥哪里人啊?怎么来到我家里?看你长的细皮嫩肉的不想是村里的庄稼人。“

    一旁老太婆闻言白了老头一眼骂道:

    “你个老糊涂,长着眼也是白瞎!你看这位公子从头到脚都穿的绸缎,怎么可能是村里穷鬼?定是哪家富家少爷。“

    一边骂着,老太婆一边起身来到兰子义旁边,她用枯萎的满是皱纹的手抹了把眼窝,然后抬头跟兰子义说道:

    “这位少爷,您先坐,待老身给您煮些茶去。“

    兰子义拉住老太婆的手柔声谢道:

    “婆婆不必客气,我也只是路过此地,听闻令郎诉说自家惨事,心有不忍所以跟来看看,您不必客气。“

    然后兰子义问道:

    “婆婆,这位老哥是您家中独子?“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于是说道:

    “他不是独子,他是老三,我还养大了他的两个哥哥。”

    兰子义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只有一个儿子在家呢?其他两个孩子难道已经分家了不成?”

    老太婆闻言又叹了一口气,她刚刚擦干的眼眶再次被泪水湿润,两只眼睛红通通肿得眯成了一道缝。老太婆哽噎的说不出话来,老头则替老太婆回答道:

    “都死了!”

    老头说得干脆,听语气还带着愤怒,但他话的却有始无终,临终语调无处着落,有心人一听便能听出悲凉来。

    兰子义没有听明白老头的话,已经被桃家兄弟摁回座上的农夫则适时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本兄弟三人,早年人说当兵挣钱,大哥便去参军打海贼,结果人没了换回来十两银子;二哥觉得种田赚不到钱,所以跟人上船出海,从那以后杳无音讯,据说是船沉了人也死了。我本也想出去挣钱,但爹娘不让,只让我呆在村里种地,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第六百六十七章 救星

    农夫说话时一直瞪着自己父母,眼神语气很是不甘心。兰子义看的出,这农夫是想学他两

    哥哥出外闯荡,看样子是被他的老父老母给摁了下来。

    老太婆站立不住,已经坐回凳子上,她怀抱小孙哭道:

    “三儿,你两个哥哥都说要去赚钱,可是都没了,我和你爹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我们怎么忍心让你再出去送死?”

    农夫闻言愤愤的说:

    “怎么叫出去送死?大哥去当兵,每天在营里带快吃肉大碗喝酒,一年能挣回来八两银子,死了还一次赔十两;都说二哥死了,可跟船出海的那个不赚的盆满钵满?我二哥现在估计正在自己大宅子里抱着三妻四妾吃香喝辣呢?哪想我一样养着两个老不死的欠一屁股债?”

    桃逐虎听到这话不高兴了,他一巴掌拍到农夫脑袋上怒道:

    “那是你爹妈,骂谁老不死呢?”

    桃逐虎乃北边悍将,这一巴掌哪怕只使出一成力道也能把眼前的瘦弱汉子拍的两眼冒金星,几近眩晕。

    兰子义看了看一边的老头老太,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农夫,然后他注意到那个又饿又怕,怯生生的小孩,他说道:

    “你们家中不睦无非是缺钱没粮的结果,既然如此那就想想办法嘛,大活人怎么能让尿憋死?”

    农夫闻言抬头看向兰子义,他脱口说道:

    “你说的容…..易。”

    本来农夫话语甚是愤怒,但发现桃家兄弟都在瞪他,他便话说一半把自己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农夫说道:

    “公子你是不种田不知种田的难,我刚才都和你说得那么清楚了,我们这些农民丰年勉强饱腹,荒年只能借贷,今年既是荒年,又有兵祸,我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兰子义道:

    “只要有田你们就还能种下去,你的问题只是向季家借了债而已,不问他借不就完了?”

    农夫冷笑道:

    “不问他借问谁借?这方圆百里,十里八乡只有季家一家有钱有粮,还能从谁那里借钱?”

    老头也叹道:

    “季家本就地多势大,可他们还不交税,府县根本不敢问他家收租。”

    农夫插话道:

    “公子你刚从季家那边过来你也看见了,那么多田数都数不过来,可你知道他家交皇粮叫多少?只交五十亩的粮,还没有苛捐杂税,据说他家在府县里登记的田只有这五十亩,收税的人就只收五十亩。官府这不是瞎吗?”

    兰子义闻言叹道:

    “如此说来,章鸣岳重新丈量土地,强推一条鞭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兰子义此言一出,农夫一家全都叹气,老头更是啐了一口骂道:

    “什么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明明是拆屋扒皮的大坏事!坏透了。“

    兰子义闻言皱眉,农夫则接过他爹的话继续说道:

    “可不是重新丈量土地么,我家在册的田地不过三亩,但三亩地哪里能养活一家人,我只能出去找地开荒,从边角地方攒出土地来种些蔬菜,这次一丈量我开的荒地全给算到册里去了,缴税一下从原先三亩田变成十亩地。我十亩地叫三亩才只能勉强吃饱,十亩地全交我哪里交的起?还有什么一条鞭,原先一直都是交谷子就行,现在非得换成银子,可银贵粮轻,谷子不值钱,这一换我要多交多少粮?“

    农夫越说越沮丧,说道最后又快哭出来,兰子义自己也陷入沉思,之前在户部时曾听说地方因为推行新法有抢占民田的现象,现在又听说这么一档子事,真是让人欷歔。难道说新

    法真的不用?

    兰子义说道:

    “要不试试和同村人互相接济一二?”

    农夫听到这话啐了一口,他骂道:

    “那些个昧良心的王八蛋,见我家男丁稀少便来欺负我,今天往我地里添一锄土,明天把自己田埂我我这边挪一锹,到现在我的地都少了四分了,我还指望这他们?”

    桃逐兔道:

    “他们占你的地你倒是和他们理论啊。”

    农夫道:

    “我就一个人,人家家里兄弟好几个,不欺负我欺负谁?我能和谁理论?”

    老头这时叹道:

    “再说村里所有人都问季家借了钱,估计到秋田没几个能还上,看看到时候能不能一起求季家老爷通融一二,把债在往后延迟一些。”

    兰子义听到老头这话,眼神大亮,他问道:

    “老人家你说村里的人全都问季家借了钱?”

    老头点头道:

    “是啊,不光我们这个村,这十里八乡的所有还有地的农民全都问季家借了银子。”

    老头这话可是为兰子义打开了思路。虽然刚才兰子义初见农夫之时便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推着他走,但他却没法弄清楚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现在听到老头这话兰子义算是想明白了,那股推着他走的力量就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对抗季家的方法。

    想明白了的兰子义立刻来了精神,他弯腰上前握住老头的手说道:

    “老人家,不要慌张,你们欠钱的事情我来替你们想办法。”

    老头听到这话并没有高兴,他只是说道:

    “公子虽然是富家子弟,可一人又怎能敌得过季家?公子还是莫要再说大话为我宽心了。”

    桃逐兔听到老头这话不高兴了,他道:

    “老头你可不要小瞧我家少爷,我少爷乃是卫亭侯兰子义,之前剿贼……”

    桃逐兔这么说自然是想把兰子义的身份装裱一番好好震慑这群草民,可没想到这家人一听到“兰子义”三个字眼睛同时凉了,几个人一起抬头直勾勾的盯着说话的桃逐兔,农夫更是开口问道:

    “兰子义?就是那个带兵打仗剿灭妖贼的兰子义?”

    桃逐兔虽然勇武,但直面四双饿得发慌的眼神时心里还是没底,他听到农夫的问话手都不自觉的摸到腰间刀把上,桃逐兔答道:

    “是,就是兰卫侯。”

    没想到那农夫听到这话便和打了鸡血一样从凳子上弹起,不等桃家兄弟反应就窜出屋去,边跑边喊道:

    “大家都快出来啊,兰卫侯来替我们做主了!兰卫侯来了!”

    与此同时那老头也伸手紧抓兰子义的手腕,老头干瘪的和柴棍一样的手指居然爆发出了巨大力量,他的十根手指都嵌入了兰子义肉中,抓的兰子义脱身不得。老头两眼放光,看着兰子义像是看见了救星,只听他道:

    “兰侯爷啊兰侯爷,早就听说您菩萨心肠体恤民情,您一边剿贼的时候还忙着关怀百姓,给流民分钱粮,您既然心这么好就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平头老百姓吧,求求您了!”

    兰子义被抓的疼又脱不得身,只能不停安慰老头。门外这时则传来月山间的呼声道:

    “你们想干什么?”

第六百六十八章 借民力

    兰子义忍着手腕的痛安慰老头道:

    “老人家你不要慌,放手慢慢说。”

    可兰子义这头还没把老头安抚住,门外便传来月山间的惊呼

    “你们想要干什么?”

    老头听到门外的声音稍微分神,手上松动,兰子义借机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他回身走向门口,桃家兄弟已经护在门口。兰子义跟在桃家兄弟身后问道:

    “怎么了?”

    桃逐兔答道:

    “刚才那庄稼汉出门时惊到了门外马匹。”

    兰子义道;

    “那是刚才,我问的是现在,月儿怎么了。“

    两句话的功夫桃家兄弟已经护卫着兰子义来到门外,这下不用桃家兄弟作答兰子义也看清了门外的情况,只见此时门口已经黑压压的围满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之前出去喊话的农夫就站在他们最前面。这些人相貌各异但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少有几个穿着好的衣服也打满了补丁。

    这些人围在农户家门口,呈扇形堵住兰子义所有去路,他们空洞又憔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兰子义一行人,恰如刚才屋里一家人盯着桃逐兔那样,也难怪月山间会惊呼出来。

    月山间此时正骑在马上,她不仅要努力抚平自己正骑着的良驹,还要控制手中拉着的其他几匹马,见到兰子义出来后月山间道:

    “卫侯何不从后门走?“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中甚感安慰,月山间虽然平日里娇惯的很,但临到紧要关头还是会替兰子义着想的嘛。

    门外围着的百姓们自然也听到了月山间的话,他们可不想让兰子义就这么走,于是在那个喊话农夫的带领下这些百姓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他们对这兰子义号哭道:

    “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边村落虽破可一点也不小,围在兰子义面前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人,几百人齐声号哭,其声足以动天地,其势足以惊禽兽,这不百姓们刚亮开嗓子号出声来,村里还剩下的那些鸡鸭猪牛什么的就全都被惊得跳了起来。

    百姓们齐声号罢便开始各自诉苦,有人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有人说自己连一顿饱饭也吃不到,有人说官府欺压,高利贷盘剥,自己就快活不下去,请兰子义做主。

    兰子义半睁着眼静看眼前的众生百态,百姓们欺负叩拜,呼天抢地,那样子不禁令兰子义叹出起来。桃逐虎见状凑到兰子义而前说道:

    “少爷快上马,我与二郎三郎护送少爷杀出去。“

    兰子义苦笑道:

    “杀出去?从这些大正子民当中?我们之前拼死搏杀为的不就是这些百姓们么,怎么现在要从他们当中杀出去。“

    桃逐鹿问道:

    “既然如此那少爷为何要叹息呢?我与大哥还以为少爷是担心眼下这局面呢。“

    兰子义摇头道:

    “我叹息只是因为……伤心。“

    桃逐虎与桃逐路闻言齐声问道:

    “伤心?“

    兰子义有叹一口气,他抬头看向眼前百姓道:

    “大哥二哥可听明白了百姓们的号声?“

    桃逐鹿与桃逐虎换了个眼神,两人都没弄明白兰子义的意思,于是桃逐鹿道:

    “就是哭而已,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

    兰子义摇头道:

    “不是哭,是号。百姓号而不泣,乃是因为惧而不悲,惧怕官府豪强也就罢了,可百姓们也在惧怕我,这我又怎能令我不伤心?“

    桃逐虎不解地问道:

    “少爷怎知百姓们怕你呢?“

    兰子义道:

    “若不怕我见到我就该哭出来,可现在百姓们见到我还是干号,这便是怕呀。“

    说罢兰子义对桃逐兔说道:

    “三哥,去屋里给我抬张桌子出来!“

    桃逐兔虽然不明白兰子义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立刻执行了兰子义的命令,嗖乎之间桃逐兔便将屋中饭桌整张抬出放在门外,兰子义见状立刻说道:

    “三哥扶我上桌。”

    说着兰子义便抬脚踩上桌去,桃家三兄弟见状赶忙上前搭手,兰子义腾身一跃站到高处。

    百姓们听见动静便抬头来看,见到兰子义登桌百姓们纷纷停止号哭窃窃私语。兰子义也不犹豫,立刻开口说道:

    “诸位乡亲们,你们听我一言。你们的苦我知道,你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也看的清楚。你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梁上无瓦,灶中无米,这样的日子真是苦了你们了。”

    兰子义话刚说罢跪在地上的人群中便有人说道:

    “侯爷,早就听说侯爷你菩萨心肠,而且你刚打了胜仗朝廷一定给了赏赐,你好心肠,给些钱财施舍给我们,赏我们一口饭吃吧!”

    那人说罢人群之中便是一片附和,百姓们交口称是,都向兰子义求钱财。

    兰子义站在桌上静等着百姓呼喊的高潮退去,然后他道:

    “我是有钱,我也的确可以施舍钱财给大家,可我施与你们钱财只能救你们一时,救不得你们一世,今次我给了你们钱救一时之急,将来可如何办?更何况此处并非只有你们一家村落,我救了你们一村其他村怎么办?我救你们一县其他县如何?我钱再多也是有限,就算我散尽家财也只能让你们吃一时饱饭,以后你们又怎么办?”

    百姓们听到这话大为失望,有人说道:

    “侯爷不愿施舍便不愿施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又有人道:

    “我们听说侯爷宅心仁厚,乐善好施才来求侯爷,没想到侯爷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官老爷。”

    兰子义没有立即反驳众百姓,他等着百姓们把怨气说出不少,都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才清了嗓子说道:

    “乡亲们,你们来求我说明你们还信我,若是你们还信我便听我一言。”

    见百姓们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这边后兰子义接着说道:

    “我刚才已经听这家农夫说过了,你们之所以过得如此凄惨乃是因为你们借了季家的高利贷。我虽不知季家到底收你们几分利,但我知道你们的田在今年秋收之后都要被季家收过去,到时候你们没了田可要怎么活?”

    百姓当中有人答道:

    “那只能给季家当佃农了。”

    兰子义道:

    “你们有田自耕,虽然上税,但好歹一亩地还能有三四分收成落到自己口袋中,若是当了

    佃农你们一年收成要交九成,剩下一成可能养活自己一家人?到时候又得借贷,借得钱又换不上,利滚利滚到最后只怕你们卖身为奴,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给季家当奴都还不清自己的债。“

    兰子义一番说辞刺中了百姓们心中的痛处,而站在一旁的桃逐兔则小声道:

    “没想到少爷对佃户的事情这么了解,我都不知道佃户一年交几成粮。”

    百姓们听到兰子义的话后终于有人哭了出来,兰子义则继续说道:

    “我给你们钱救你们一时之际,可将来你们还得种田,还得上税,还得遭遇灾年,到时候你们只能借季家的钱粮。你们还不上季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当佃农,我能救你们,可我只能救得了你们一时救不了你们一世,这叫妇人之仁!“

第六百六十九章 借民力(下)

    听了兰子义这番苦口婆心的讲解,跪在地上的百姓们总算是有些被说动了,人群当中有人便问道:

    “那侯爷以为我们应当怎么做?”

    兰子义见终于说动了百姓,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有人问话为兰子义引出下文,兰子义求之不得,只听兰子义道:

    “办法当然有,那就是不给季家还债了。”

    底下百姓闻言全体一愣,然后便炸开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各自诉苦,有人都想站起来扑到兰子义面前来说理,幸好桃逐虎与桃逐鹿护在兰子义面前,百姓畏惧桃家兄弟雄壮才不敢上前。

    百姓们七嘴八舌说得虽多,但意思只有一条,那就是季家不肯减免他们的债务。

    在百姓们申诉之际兰子义一直站在桌上冷静的俯瞰脚下众人,一直到百姓们说累了,声音变小之后兰子义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我不是要你们去求季家放宽债期,也不是要你们去跪地求他减你们的债务,我是要你们拒交欠他的债。”

    百姓们这次终于听明白了些,有人怯生生的试探道:

    “卫侯是要我们抗捐?”

    兰子义道:

    “他季探云只是地主,又不是官府,你们只是欠他的债,又不是欠朝廷的税,何来抗捐一说?”

    跪地众百姓听闻此言无不倒抽凉气,众人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季老爷仁义,已经把我们夏天该还的钱延到秋天。现在卫侯让我们一起抗捐,我们可就真是忘恩负义了。”

    兰子义听到这话心中大火,他这次没等百姓们闭嘴,在百姓们还在说话时兰子义便爆喝一声喝断了众人。兰子义道:

    “你们是羊,季家是狼,狼要吃你的肉,把夏天吃改成秋天吃你们便说狼仁义,说自己忘恩负义,你们是脑袋进水了吗?”

    当着几百人的面兰子义都敢如此发火,这些乡下农民何时曾见过这样的厉害人物,不由得自个就把嘴给闭上了。

    兰子义怒目而视,横扫一边脚下众人后继续说道:

    “为富不仁为贼。今年天下遭灾,南涝北旱,江东富庶之地都大为遭灾,那季探云身为乡间士绅,不在此时开粥厂,济饥民,反倒借机向你们放债,他放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高利贷,究竟你们借了他几斤粮食,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要把自己所有田地搭进去,世间岂有这种道理?”

    兰子义说得慷慨,百姓们听得也出神,这些农户生老都在乡间,何时听过这番道理?再加上兰子义声色俱厉,百姓心中不自觉的发颤,所以他们很快便被兰子义唬住,自发的悄无声息的跪在地上静听兰子义发言。

    兰子义又道:

    “尔等生于斯,长于斯,世世代代耕耘在在这片土地上,这里就是大家的地,这里便是大家的家,那季家何德何能,仅凭自家有钱,投机一次,趁火打劫就把你们的地从手里手走,这种人若叫仁义,那天下便没有无耻之人了!”

    百姓们虽然觉得兰子义说得有道理,但心中还是抵触,有人便道:

    “但是侯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不还钱是我们没理呀。”

    兰子义怒道:

    “你们这些愚民,刀都架到你们脖子上了,你们还在这里计较些有的没的。你说不还债没道理,那我问你,季家接着天下遭灾之际放高利贷时他可有理?季家明知百姓每日苦不堪言可他们却囤积居奇,不出钱粮来接济诸位乡亲,他看着你们遭灾的时候他可有理?

    乡亲们,你们可要想清楚,是季家无理在先,他不仁你们为什么要和他讲义气?“

    听了这么多百姓们终于算是明白了过来,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兰子义说罢后分神听了听百姓们的言语,听出来百姓是在咒骂季探云。虽然百姓们被兰子义说动,但他们并没有要听从兰子义的意思。兰子义正在纳闷,底下人群便有人说话了,那人为难的说道:

    “侯爷你说得固然有理,季家所做的事情也的确为人不齿,但再不齿的人家手里也有团练,就我们这几百个老弱病残,怎么可能抗住人家兵强马壮?”

    兰子义闻言笑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种小事。你们怕他季家人多势众,那他季家就不怕你们民意沸腾?本村只有几百口人不假,可这附近十里八乡有多少个村,村里有多少人?你们全都欠了季家的钱,全都要被季家把地收过去,只要你们团结一处,还怕他季家拿你们怎样?”

    百姓当中有人问道:

    “可我们百姓无故聚集,而且还是抗债抗捐,这种事情官府不会不管的。”

    兰子义正想开口这时却有人先一步替他说话,只见一人从人群中跳起来,指着其他人骂道:

    “这也怕那也怕,眼看自家田地都快被人收走,命都没得过活,你们还瞻前顾后,难道你们非等等着饿死了才想的起来找活路?”

    兰子义听见有人替自己说话,心中有些惊喜,他站在桌上将那人上下大量一番。那人虽比不上兰子义和桃家兄弟这番高大威猛,但还是比一旁其他百姓高半头,壮一圈,而且那人头顶发髻扎着有些别扭,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头发底下脑袋顶上烫着戒疤。

    兰子义见有人附和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几回,他跟着说道:

    “诸位乡亲们今日来此便是求我帮你,你们抗债我便能帮得了你们。你们不用怕官府,只要有我在你们随意聚集,官府不敢拿你们怎样!“

    刚才站起来那人闻言呵斥道:

    “都是有卵子的爷们,活不活不下去了还不放个响屁?有侯爷给咱撑腰咱还有什么可怕的?今天我朱十六第一个站出来抗税!谁愿跟我?“

    朱十六这话一出人群当中又有几个人站起来应道:

    “我愿跟!有活路不走我难道是傻子不成?“

    在这几个人带头之下众百姓纷纷站起身来,举拳高呼,亢奋不已。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似乎给了群体当中每一个个体一种虚妄的支撑感,一有人带头余下的普罗大众便跟着上道,好像他们从来都在这条路上走一样,庞大的人群让其中的每个人都感到自己和人群一般庞大。

    兰子义见到百姓们终于被他调动起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在桃逐兔的搀扶下下了桌,而刚才带头的那个朱十六这时凑到桌前对兰子义说道:

    “小人给侯爷请安了!“

第六百七十章 闲汉

    兰子义下桌本就想找此人,没想到这人这么有眼力劲,居然主动上前来。听到那人问安,兰子义摆手示意桃逐虎与桃逐鹿将人放行,那人来到兰子义面前再次作揖,兰子义则问道:

    “敢问壮士姓名?“

    朱十六抬头笑道:

    “小人哪敢叫什么壮士啊!小人就是个行走乡间,卖把式,耍拳脚的小民,哪里配被侯爷问姓名。”

    兰子义笑道:

    “再小的人也有姓名,你不可能就叫朱十六吧?你不告诉我名字难道是看不起我?”

    朱十六道:

    “小人打从娘胎里出来便被家人嫌弃,老父老母嫌我游手好闲,我嫌他们啰啰嗦嗦,最后我与他们一拍两散。当日在家排行十六,出来之后外人也就叫我这诨号,日子久了便成了我的名,我也忘了自己旧名是啥,所以干脆自己也就跟着叫了。”

    兰子义听着这话微微眯起眼睛,他再次打量朱十六,同时问道:

    “这么说来你不是本地人?”

    朱十六抱拳点头道:

    “不是,小人是从外地来的。”

    兰子义又问道:

    “如此说来你在村里没有田,那你有什么债可抗的。”

    朱十六笑道:

    “小人没田不假,小人没欠债也是真,但小人行走乡间,靠得就是这些农夫们赏口饭吃,他们若是都破产当了佃农,小人也没得饭吃。而且……”

    说道转折处朱十六狡黠的瞥了兰子义一眼,见兰子义面无表情,他又自己接着说道:

    “而且我手上还有卫侯要的东西。”

    兰子义听到这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看着一旁桃家兄弟道:

    “你有我要的东西?我缺什么东西居然在你手上?”

    桃家三兄弟见兰子义看来,于是便跟着兰子义一块冷笑。朱十六到底是走江湖的人,哪怕被人耻笑他也没有一点别扭,朱十六跟着兰子义笑了两声,然后便道:

    “卫侯想要把这十里八乡的农户全都动起来,可卫侯有想过怎么动吗?”

    兰子义道:

    “当然是派人动了。”

    朱十六道:

    “那侯爷有人吗?”

    朱十六语调油滑,面色也非常痞气,兰子义其实是不喜欢这种地痞的。但朱十六最后这句问话着实问到了兰子义要害,虽然他的反问让兰子义心里相当不爽。

    兰子义道:

    “你有人?”

    朱十六道:

    “有人,人还不少。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平日里时常聚头,十里八乡都有分布,只要卫侯想动,一个晚我便可让江湖上的弟兄们把百姓全都聚起来。”

    兰子义听着朱十六的话,眼珠上下飞转不住的大量面前这人。这小子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村无赖,他嘴上说得虽好可到底有几分能信?在兰子义一旁的桃逐虎和桃逐鹿两个就不住的对兰子义摇头,示意兰子义不要轻信此人。

    但不相信他兰子义又能怎么办?眼下他并没有现成的人手可以组织百姓抗债,而且就算他有人手他也不好直接派,这事本就是谋乱起事,兰子义手下全是官兵,哪有让朝廷自己的兵掀朝廷自己台子的?

    兰子义听完朱十六的话,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他在考虑该怎么处理眼下的事情。朱十六等不到兰子义的回应,闲着无聊便四处乱瞟,这一瞟他便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月山间。

    其实刚才跪在地上的时候朱十六便已经看见了月山间,只不过刚才他忙着动脑子思索兰子义的意思,思索清楚后又着急想办法策应兰子义煽动百姓,所以朱十六刚才只是觉得眼前出现一仙子,却没有往深处去想。

    现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朱十六也闲了下来,此时再看见月山间那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此时的朱十六把自己脑海翻了好几遍都没有翻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马上的美人,月山间体若冰削,肤如凝脂,饱满的身形一点也不嫌胖反倒能引人浮想联翩,至于面容,反正朱十六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女子了。

    月山间何许人也,朱十六毫无遮拦的看她,还看的贪婪无比,月山间怎能咽下这口闲气,当场便发作道:

    “呔!你这滑贼,眼珠骨碌碌的在往哪里瞧呢?”

    若是平常人等偷看女子被呵斥,一定会面红耳赤,羞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可这朱十六被呵斥到居然不躲不藏,反倒恼羞成怒的骂道:

    “你穿成这样出来抛头露面不就是给男人瞧的吗?你愿给男人瞧,我是男人,我凭什么瞧不得?人家大户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好好呆在家中作女红,向你这样的一定不是好东西。一个给人当婢子的下贱东西有什么资格来骂我?我可不是奴籍!”

    月山间名义上虽是奴婢,可她从小是被鱼公公当亲闺女养大的,平日里她在宫中都是意气指使,现在随便村里的一个地痞居然敢这说她,这可是摸了老虎屁股。

    月山间当下大怒,她轻轻抖了抖袖口,飞镖便落在她手中,眼看下一刻月山间的暗器就要封到朱十六喉咙上,兰子义却及时抬手制止了月山间。兰子义抬手不光是阻拦月山间,他也是在阻止桃家兄弟,桃家三兄弟此时刀都已经露刃了。虽然平时桃家兄弟与月山间互相不对付,但那是自己人在兰子义面前争荣辱,现在外人出言不逊,他们三兄弟就算是不为月山间争口气也要给兰子义争面子不是?

    见到兰子义抬手月山间和桃家兄弟纷纷收回兵器,月山间还发狠的说道

    “算你走运!”

    朱十六见自己闯了祸赶忙跪地叩首,一边忙着组织百姓请愿的其他闲汉见状也都停下了手往这边看来。

    兰子义对着跪地的朱十六说道:

    “我是侯爵,我爹是代公,我家世守大正北大门。那位月姑娘是我的贴身丫头,我让她出来抛头露面风吹日晒是我不好,至于他是不是正经人,那是你该问的吗?”

    朱十六闻言连忙叩头,一个劲的赔不是,他给兰子义磕完头后又转向给月山间叩头,同时朱十六说道:

    “奶奶饶命,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奶奶,还请奶奶饶命!”

    月山间显然怒气未消,她只是怒目瞪着朱十六,并未明言原谅他。兰子义则在此时说道:

    “少丢人了,你有本事能把全府的百姓全调起来你给我就去做,我可没功夫等着你在着说胡话!明早我来你要是没调来万八千人我就追到天涯海角扒你的皮!”

    说罢兰子义便走到马前踩蹬上马,与桃家兄弟和纵马扬长而去。

第六百七十一章 暂回城中

    众人事情已了,便纵马回城。兰子义今早虽然是清晨起床,但先是忙城内客栈楼底下的事,又是在村里慷慨激昂,现时回城,日头已经西向。

    虽然回城是要赶时间,但月山间纵马飞奔的也太快了,她这一路上好几次都擦着行人飞驰而过,若不是她骑术好,今天一定会撞出人命来。兰子义知道月山间是在为刚才朱十六的闲话生气,他也纵马狂追,奈何月山间先走一步,两人马匹又不相上下,想追极难。一直快到城门口时,月山间碍于路上人多才将马匹放慢,兰子义这才能借机追上。

    追上月山间后兰子义连忙并马到月山间马前将她拦住,两马差点撞在一起,惊得路旁行人都侧目而视。兰子义看着月山间,想要大声吼话却又怕被别人听见,只得压低声音愤愤说道:

    “月儿,你想干什么?跑这么快你是想撞着人么?”

    可兰子义说完才看见月儿眼中吟着的泪水,她两眼通红,强闭住的嘴唇一抖一抖不住的打颤,这一路上来估计她都是强忍着不哭的。兰子义从来没见过月山间这幅模样,看来那个朱十六说得话的确狠狠的伤着了月山间。

    兰子义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可为时已晚,他已经来不及改口,而月山间则抬起袖子掩面哭泣道:

    “奴婢自知出身下贱,跟在卫侯身边是给卫侯丢脸。可奴家这些天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他活计婢子不提,每日早晚为卫侯操劳的事情卫侯难道也忘了吗?今日那痞子当众侮辱我你却拦住不让我下杀手,你是何意?!”

    说着月山间便失声哭了出来。月山间之前也曾哭过,但那都是逢场作戏,今次她哭与往日里都不同,今天的月山间哭声凄厉,听上去连心肺都在打颤,她一边哭一边抽泣哽咽,强压着不让自己放声大哭,这种嘤嘤抽泣的少女姿态让人看着心疼不已,看客不由自主的想要施以恋爱。

    兰子义叹了一口气,他默默的将马退到月山间旁边,然后将月山间的马缰绳栓在自己鞍上,由他带着一起前行。策马慢慢走开后兰子义伸手轻轻按住月山间的臂膀,他道:

    “月儿,如今用人之际,凡事需得忍让。”

    月山间闻言挥袖推开兰子义的手,她哭道:

    “我知道要忍让,可是哪有拿我的清白身去忍让的?那无赖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在卫侯眼里他比我还重不成?”

    兰子义探出手去为月山间擦拭脸上泪痕,他道:

    “月儿,你哭的妆都花了。”

    月山间拍开兰子义的手道:

    “用你管?!”

    兰子义叹道:

    “月儿,我暂时找不到替那朱十六的人,只能让你暂受委屈,是我不好,你有委屈打我骂我都成,不要硬忍着。小心憋出病来。”

    月山间闻言没有答话,虽然她还是抽泣不已,但听到兰子义的话后月山间精神明显为之一振。兰子义抓起月山间的手接着说道:

    “月儿,我答应你,等这次事情忙完,我把季知年从他家里逼出来抓到后,那朱十六我任你处置,你想让他怎么死,他就怎么死。”

    月山间闻言推开兰子义道:

    “现在给我空口许诺,刚才却不见你逞英雄,你就是个大骗子。”

    说着月山间抓起缰绳,又先兰子义一步而去。但这次月山间的话里就带回了往日里娇嗔的模样,先行一步也只快半步,并未离去。

    兰子义知道把月山间的心意又说了回来,赶忙催马上前连哄带骗好言相劝,好不容易在回客栈前把月山间哄得破涕为笑。

    刚进客栈兰子义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兰子义高声唱和道:

    “这不是客栈老板嘛,怎么,出来了?”

    那老板见着兰子义,躲也不是,迎也不是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干笑道:

    “拖侯爷的福,小人出来了。”

    兰子义看着老板肿起来的脸庞,知道他在台城卫衙门里受了折腾,于是便拍着他肩膀说道:

    “老板既然开店,自然知道利害。聪明点,有些事不该做,别逞强。”

    那老板哪还敢多说废话,只得点头应了。

    兰子义给老板撂下狠话之后又随口点了几道菜,然后他便与月山间一并上楼,来到二楼住处兰子义便要去仇家先生卧房,而月山间并未跟上。兰子义问道:

    “月儿还在生我的气?”

    月山间则娇嗔道:

    “卫侯刚才说我脸上妆花,现在上了楼又嫌我离你而去。我不去补妆怎么见人?”

    兰子义闻言笑着摆手示意月山间回房,自己则转头拐进仇家父子房中。

    兰子义刚把门推开便听见里面刀出鞘的声音,接着有人厉声呵斥道:

    “何人!”

    然后便闻仇文若道:

    “卫军大人,不可无礼!”

    仇孝直也道:

    “听脚步声当是卫侯,军爷可不敢呵斥。”

    兰子义笑着推门而入,他道:

    “两位先生好耳力,辩声识人。”

    说着兰子义朝卫军点头示意,表示不用在意刚才的话,同时兰子义从袖中取出无两银子来赏给这名台城卫,他拉着卫军的手道:

    “忠勇可嘉,这便是嘉奖。”

    见到钱财谁人不喜?那卫军只略微推辞然后便接了银子,然后识相的告退,而兰子义的拿了一个凳子坐到仇文若床前。

    躺在床上的仇文若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气喘吁吁,燥热难耐,虽然这客栈豪华,比起寻常百姓家凉快的多,但暑热难当,谁人又能受得了。

    兰子义看着仇文若道:

    “先生辛苦了。”

    仇文若道:

    “我躺在床上有什么辛苦可言,卫侯外出才是辛苦。我听刚才卫侯进门时步伐轻盈,定有喜事,卫侯难道在季家捞到好处了?”

    一旁坐着吃瓜的仇孝直闻言数落儿子道:

    “吾儿,你躺在床上看不清楚,我观卫侯笑容僵硬,面有苦色,今天的事情怕是不顺利,脚步轻盈最多说明喜忧参半。”

    兰子义闻言拍手笑了起来,他道:

    “两位先生到底是才智过人,管中窥豹居然能窥见全貌。孝直先生所言不假,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喜忧参半。”

    接着兰子义便将今日在季府门前遭堵,又在村中煽动百姓的事情和仇家父子说了一遍。

    仇家父子听完沉默不语,仇孝直更是一直用手捋着下巴上那撮山羊胡陷入沉思。兰子义见仇家父子默不作声,心中顿时没了底,他问道:

    “先生以为我做错了?”

    仇文若道:

    “错卫侯倒是没做错,只是卫侯说得如果没有隐瞒的话,这件事情的细节就很是值得斟酌了。”

    仇孝直这时问道:

    “卫侯煽动百姓是有何意呢?”

第六百七十二章 暂回城中(下)

    仇孝直问罢便与自己儿子一道看向兰子义,兰子义见状咳嗽一声后说道:

    “季家人多势众,武备齐全,一众家丁把他那碉楼豪宅围得跟铁王八似的,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德行我们硬上不得。既然我硬上不得那我便要从他处想办法,季家借着荒年放高利贷,整个余杭府的农户都被他折腾的快要破产,昨晚孝直先生教我,让我拉拢季家仇敌,现在百姓就是季家仇敌,我自然要动他一动,煽他一煽。“

    仇文若道:

    “卫侯所言不差,只是卫侯为何要用那流氓?“

    仇文若这一问又惹得兰子义想起回城前月山间受辱的事情,登时兰子义便觉胃里泛苦,脸上也因此无光,他低下头叹道:

    “我不用他还能用谁呢?”

    仇孝直闻言将凳子拉近兰子义,他抬手拍着兰子义肩膀道:

    “卫侯切勿自责,我们说卫侯做得不对,只是觉得这人不值得信任。”

    兰子义并没有因为仇孝直拍他肩膀的僭越行为而感到懊恼,他早已将仇家父子当作自己的良师益友,仇孝直年龄又长,拍拍他肩膀并无不可。

    兰子义叹了口气又重复道:

    “我不用他又能用谁?我当时只带了三位哥哥和月儿在身边,我总不能让他们去煽动村民吧?再说就算我手底有人我也不可能把人派下去,这种聚众闹事的活计乃是挖朝廷的墙脚,我的家人全是朝廷的人,哪有自己挖自己墙脚的?”

    仇文若叹了口气道:

    “卫侯你自己不就在挖朝廷墙脚吗?你可是皇上亲封的卫亭侯。”

    兰子义叹道:

    “现在是关内侯了。”

    仇孝直道:

    “卫侯不愿让自己人参与此事无非是不想脏自己的手,可这种大事如用外人,事情将来发展可就不受控制了。兰家马场分布全国,余杭乃江东大港,此地马场伙计想必不少。这些人手都是代公多年以来广布全国的心腹,对代公、卫侯忠心耿耿,能力也没有问题,卫侯放着现成的人不用,专门依靠一个不知来路的地痞,这就不妥了。真要是卫侯觉得马场伙计不便出面,卫侯也可调用三郎麾下的赌棍恶徒,卫侯散了那么多银子养闲人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兰子义闻言恍然大悟的点头道:

    “有道理有道理,孝直先生一眼真如醍醐灌顶一般,我刚才在村中怎么就没有想到?

    仇文若这时又说道:

    “我听卫侯描画,那个叫朱十六的就是个无赖,他不仅对卫侯侍女起色心,还当着卫侯的面辱骂卫侯的人,卫侯恼怒之后这人又立马跪地求饶。此等奸猾巨贼,脸厚心黑,能忍敢当,此人心思怕不只是给卫侯打点下手这么简单。

    而且卫侯刚来余杭便当街打死衙役,虽然以卫侯身家,打死个人应该没事,但这事传到京城去也够卫侯喝上一壶。现在卫侯又煽动百姓,若果百姓走偏便是民变,据我所知那些行走乡间的拳师药贩暗地里都有结社,平日里画符扶乩,真要动起来搞不好就是转生道第二,那个拳师估计就是此中人事。“

    仇孝直接过话说道:

    “现在卫侯登高振臂一呼,百姓因卫侯鼓动方才起事,那些地痞流氓便能因此假借卫侯名义四面扩大势力,一旦乱起黑锅便在卫侯头上,这等罪过哪怕卫侯是皇上的亲儿子估计也该以死谢罪了。”

    听话到此兰子义只觉脊椎发凉,即使在这暑热天气他也被惊得冷汗直流。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响动,兰子义被吓得从座上弹跳而起。好在进门的是桃家兄弟,三兄弟正端着饭菜拿着酒从回廊走进,他们将饭菜放到桌上,桃逐兔招呼兰子义和仇家父子道:

    “少爷,两位先生,来吃饭吧。差点忘了文若先生起不得身,来,我把桌子搬到到床那边去。”

    说着桃逐兔便想起身动作,可这时桃逐鹿却用胳膊肘杵了自己三弟一把,桃逐虎则直接开口问兰子义道:

    “少爷,你怎么了?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兰子义被桃逐虎一言惊醒,身上又发了一层冷汗,然后他抬手擦擦额头,长出一口气笑道:

    “大哥真是我的胆,一句话把我从冰窟窿里给拉了上来。”

    然后兰子义不等桃家兄弟多说,一个箭步跨到三人面前,他问桃逐兔道:

    “三哥,你在京城结交的那些赌棍朋友可有人在余杭?”

    桃逐兔道:

    “有几个在此,少爷问这个干什么?”

    兰子义转头看看窗外,他道:

    “现在离关城门还有段时间,三哥你立刻去把这几个赌棍给我找出来,让他们在城里能拉多少人就拉多少人,全都给我出城去!银子我按天发,少不了他们!’

    桃逐兔闻言不解,他想开口问话却没有兰子义嘴快,兰子义又对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大哥、二哥,你们立刻往余杭马场,家里散在此地的伙计眼线,有多少人给我调动多少人,全都散到季家周围的村里庄里去。今次百姓起事,我宁肯让人骂我兰子义暗中操纵,也不能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百姓必须掌握在我手中。“

    听到兰子义最后这话,桃家兄弟完全明白了过来,三人对兰子义拱手作揖,然后便告退。转身之际桃家兄弟一手从桌上抓起烧鸡烤鸭,还有几个热馒头,三人也不跟兰子义打招呼便直接夺了这些熟食往楼下去了。

    兰子义笑送桃家兄弟离去,他把门掩上后便端着饭菜放到仇文若床前几上,待到饭菜放定,兰子义坐下笑道:

    “有我三位哥哥在,我可是能省下许多心来。“

    仇孝直这时也帮着兰子义一并端来饭菜,待坐定后仇孝直便拿起几上肉粥先喂儿子吃。听闻兰子义的话后仇孝直道:

    “桃家三位郎君的确中用,卫侯有此臂膀真是欣慰。”

    兰子义笑道:

    “只有臂膀没有智囊也是白搭,幸得两位先生提醒子义才能悬崖勒马,要不然民变这事还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仇孝直听到这话连忙自谦,而兰子义则看着他手中的粥道:

    “文若先生昨天便喝粥,今天怎么还喝粥?”

    仇文若道:

    “病体欠佳,还是先吃些清淡的养养吧。”

    仇孝直也道:

    “大夫今天又来开过,说文若的病情恢复的不错,在吃两天他便可吃些硬菜了。”

    接旨三人又就今天的事情谋划一番,吃完饭后兰子义便回自己卧房去了。

    进屋之后兰子义便看见月山间正在书案前写些什么,兰子义这才想起月山间也已经一天未曾吃东西,他问道:

    “月儿吃过饭没?”

    月山间没有抬头,她只顾自己写着东西,一边回答兰子义道:

    “卫侯可算想起我来了,要等着卫侯你叫我吃饭我怕是已经饿死了。”

    兰子义合上门,干笑着走到月山间一旁赔不是,同时查看月山间在写什么。月儿倒也大方,既不藏也不掖,这下兰子义看的分明,原来月儿是在记录今天一天的事情,看月儿是在拿信纸写,估计这些东西是要给鱼公公带去的。

    月儿抬头看了兰子义,她笑道:

    “奴婢已经叫小二送上菜来了,卫侯不用担心。”

    兰子义点点头笑笑,他正想出言调侃月山间给鱼公公写信的事情,忽然门外有人说道:

    “卫侯,百户带人差我来请您、”

    王百户有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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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遗梦介绍: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白居易
大正朝廷已经击败了四方所有外部敌对势力,看似天下太平,事实上王朝内部已经危机重重,地方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差距加大,士绅优待又让富人几乎不承担税收,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民变的危险。
朝廷对此也并非视若无睹,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章鸣岳就力图推行新税法,对大正朝廷进行改革,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居内宫的皇上最关心的居然是用幼子替换太子,废立储君,从太子陪臣起家的章鸣岳自然不同意,宫中府中也因此对立起来。
我们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将门之后,但他并不想继承武职;他的出身与家庭有诸多秘密,但他并未全然知晓;他有着单纯而又天真的理想,却又从骨子里带着一股敏锐和狡猾,他想要靠书生意气救济天下,可现实却让他走上了一条与理想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京城,这里的高台到底是他成功的奠基石还是他迷梦的开始,让我们一起揭开这番篇章。台城遗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城遗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台城遗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