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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墨非     帝女策之锦绣繁华txt下载     帝女策之锦绣繁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一章 逃出魔爪

    “那么多人都管不得,你偏偏要管,那么多人都顺从,你却身长逆鳞,每次都恶心我们。蔡康,蔡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读书人,难道这样的道理,还要我反复跟你申诉吗?”

    蔡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眼角眉梢都是不屑。

    那人直起身来,双手在面前交叠。

    “该说的话,我都跟你说尽了。既然大人不愿意配合,那么,就等云家公子走了,咱们再算账吧。你就在此处好生呆着,再让我们发现,你有不老实的举动,那,夫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提到夫人瑞莱,蔡康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云家的人,都是英勇无畏之人。”他掀眸,怒视着他:“若你动我夫人,咱们就鱼死网破。”

    “呦呵,你终于肯开口啦。什么?鱼死网破,我没有听错吧。”

    话音刚落,牢里传来一阵嘲笑。

    “这读书人,是比咱们粗人强。但是,读书也不能把自己读傻了呀,你鱼死网破,你有那个能力吗?”

    “我是不如郝家的背景强硬,但至少是朝廷命官,圣上亲自颁发的官印,也是圣上亲自落笔定下的官爵。我在你郝家的地盘上丧命,圣上定会追究。丞相大人是京中重臣,自然不会有事,但是郝家……”

    蔡康冷笑连连:“你若说我读傻了,那我便用粗人的道理与你讲。丞相夫人在时,郝家与南宫家是亲家,丞相如今续弦,夫妇二人琴瑟和谐,郝家这亲家的位置,已然十分尴尬了。若一日东窗事发,谁还会顾着谁呢。”

    “大公子是我家所出……”

    “大公子也不想有一个私开矿藏,假公济私,私吞国家财产,欺骗圣上的亲戚吧。想要将南宫家发扬光大,他巴不得没有你们这份亲戚。”

    蔡康的话,让审问的人瞬间脸色惨白。

    他是跟随郝万山多年的心腹,便也知道,蔡康这话中的分量。

    看着蔡康,他眼中冒火,却无言以对。

    其实也不必东窗事发,就挟持朝廷命官这一件事,若是被圣上知道了,也定会重责,更别提蔡康死在他们手里了。

    所以,蔡康的自信,是有他的道理的。

    躲在暗处的云泗心中暗笑。

    这蔡康,看起来呆呆笨笨,一副酸腐的模样,但是,他心中的盘算却比任何人想的都要长远。

    所以,在发现郝家私开矿藏的事情,他才没有选择和其他官员那样龟缩离开,而是留下周旋。

    这样一来,既能解决自己夫人的病,还能趁机收集证据,等待致命一击,最重要的是,即便这件事被郝家人发现了,大不了被边缘化,被没收所有的证据,也绝对不会丧命。

    审问之人走后,云泗出现在了蔡康的面前。

    蔡康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问他:“我夫人如何。”

    “她很好。”

    蔡康看了看周围,又问:“那人,可是端王?”

    云泗唇角勾起:“是。”

    蔡康重重地松了口气。

    “那便好……”

    “此地不宜久留,我即刻救你出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我会做此案的证人,就算豁出性命,我也绝对不会退缩。”

    云泗眼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赞许。

    “我也答应你,不论如何,云家会让尊夫人得到最好的医治。大人的其他家人,也会妥善安置。”

    这正是蔡康最在乎的,听到云泗的保证,他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卸去了所有的伪装,能为百姓献身,蔡康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就这样在云泗的带领下,逃出了地牢,与段景毅一行人连夜离开了他为官多年的城池。

    “什么?都不见了?什么叫都不见了?何时不见的?!”

    郝万山拍桌而起,他怒目圆睁,眼睛通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一向软弱的蔡康,会一下子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不知道呀,小的们去的时候,牢里看守的兄弟都倒地不起,死的透透的了。跟着追出去,早已没了人。”

    这时,另一个人也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云家的两位大人,不见了,不见了!”

    “也不见了?!”

    郝万山气得张牙舞爪:“定是他们发现了蔡康关押之地,就设计将他带走……这个蔡康知道了我们不少事情,断不能让他脱离我们的控制。来啊,快去追,不管牺牲什么代价,都必须把人给我追回来。他夫人呢,把他的夫人给我抓过来!”

    “蔡夫人也不见了。”

    “看着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卧床不起的女人都看不住!”郝万山火冒三丈。

    看守的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早先有一个女子进了院子,小的们见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就没有在意。后来发现她迟迟不出,便进去查看,发现,她和蔡夫人都不见了。看守后门的兄弟也昏睡在地。再去追,已经没有了音信。”

    他们当然不知,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就是云歌,他们也不知道,云歌是一个身怀许多种药物的女子,区区几个连灵石都没有炼成的壮汉而已,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郝万山组织人追击时,段景毅等人的车马已经奔袭到了燕关一带了。

    燕关的守城是云家的亲信,至此,就算郝家长了三头六臂,把丞相都搬出来,也是无济于事了。

    沿途车马颠簸,蔡夫人吃了不少苦。但是吃了云歌的药丸,她的精神出奇的好,并没有因此而发病。

    蔡康看着瑞莱脸色如常,对云歌说:“多谢云歌姑娘相救。”

    “相公,此次多亏了云歌姑娘,服了她的药,我的身上也有了力气。那梁神医,实则是要害我,这么多年,为了我的身子,让相公你受苦了。”

    云歌又将梁神医的骗术和蔡康说了一遍。

    蔡康咬紧牙关:“早知如此,我便直接去京都上告,竟被他们欺骗了这许多年,险些害了你。本想救你,却害了你,我……”

    “如今好了,咱们自由了。”

    蔡康点点头,安顿好妻子,他又去了段景毅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微臣蔡康,拜见端王!”

    段景毅看着他:“你如何知道的。”

    “人群之中,气质不凡,又与云大人交好,让云大人视为知己的,整个大楚,唯有端王。”

第二四二章 凶案真相

    “从云大人和云小将军那处听了许多大人的事,蔡大人学富五车,还能心向百姓,着实不易。此番大人献出证据,并愿意相信我等,也是义举。但是大人须知,便是拿到这些,本王也不能够即刻揭穿他们的阴谋。”

    “端王说的,微臣明白。厚积薄发,静待时机,这才是明智之举。微臣是这般做,端王您也该如此。不过,微臣相信端王,是朝中唯一一位敢与恶势力抗衡的皇子,故而,在得知端王在队伍中时,才会毅然站出来。端王为寒门子弟做的太多,微臣无以为报,这,便是微臣献给端王的重礼。”

    段景毅微笑,示意蔡康坐下。

    “想不到,朝中的风水养人,像蔡大人这样的清廉之人,都学会送见面礼了。”

    如此讽刺的话,却没有让蔡康感到尴尬。他知道,段景毅口中的讽刺,不是在说他,而是朝中那一团团的污秽。

    “你长久不在朝中,便不知本王如今的处境。这次回京都领赏,着实废了不少的功夫,京都的世家,大多不喜本王重回京都,故而从中设了不少的羁绊。不过,幸好他们如此做,否则,本王也不会随云家的车马同行,看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了。”

    蔡康神情严肃地说道:“端王大人的处境,微臣能够体会。您在关键的时刻选择了前往封地避世,而非逆流直上,便可知,那些乌合之众只不过是唇枪舌剑地诋毁您罢了。圣上能听他们一时,还能听他们一世吗?您是圣上之子,就算再不得宠,也不容他人妄议。微臣说句不该说的话,在朝中的皇子,大多为权谋而争,有几位如端王这般为民着想的。在后山上见到端王乔装打扮,隐藏于人群之中,微臣便知道您体恤为民。大楚等级森严,世家可享万代荣华,可诸如铁山之类的平民,纵使有一身的才华,也难逃魔爪。文人凋零,有志者大多避世,前有冥、湘之鉴,微臣心中实在担忧。唯有端王,能救万民于水火……”

    云杉在一旁说:“蔡大人莫急,端王自当会为天下人讨一个说法的。蔡大人在那小小的城中,定是看到了许多不公之事,才会有这番感慨。不过,这话咱们就自己说说,可千万不能被旁人听了去。端王避世至今,纵使处处忍让,还是有人不断陷害,想要置他于死地。若是知道,端王还有心参与改革,那么,那些世家便断不会容下端王了。”

    蔡康知道,自己的话是有些唐突了。但是在段景毅面前,他不表决心,这满腔的抱负,便要被现实生生掩埋掉了。

    “蔡大人方才说,铁山是被人陷害的……”

    云歌适时地问道。

    蔡康点了点头。

    “铁山是村长的候选人,在村子里有一定声望。他的学识不浅,小小年纪已经颇有造诣。曾与我谈论诗书古经,见解独到,能力已超过了许多朝中的官员。我见他资质不错,便将他引荐给负责考学的同僚,他因此获得了考官的资格。”

    “可,这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去学堂的路上,便可经过那堆放矿山废渣的河床。起初,铁山只是觉得那些废渣有些碍事,便邀请几个和他要好的,去将废渣丢掉。谁知,当日我找了他去一同作诗,他便没有去成。被他叫上的伙伴见他没到,也没多想什么,便自己做了。”

    蔡康捏了捏拳头。

    “都是十几岁的精壮小伙子,却在两三个月之后,纷纷病倒。他们的怪病,没有医者能治。其中一个临终前我还去看过,他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浑身的皮肤都发紫,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眼睛也都看不见了,口齿僵直不能言语,最后的死相很是恐怖……”

    听了蔡康的描述,云歌不由得皱眉。

    她更加肯定,那些废料中,该是含有辐射的东西。因为是私自开采,没有经过专人探查,更不会有正常的开采工序,导致矿山里面带有辐射的铁石没能被完全开采,一部分的渣滓流落在外,让百姓们遭到了荼毒。

    “那个村子,还有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引用那道河床的水。再加上,村子和村子之间,彼此都非常近,就像一场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适。轻则浑身无力,重则生疮溃烂。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是怪胎,不得不活活打死,埋在树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蔡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是我让铁山去调查的。他出自那个村子,又极富有威望,他去帮忙调查,不会有人觉察,也不会有人去质疑他。这比我亲自去,惹来郝家人的阻挠强上许多。在事发前三日,我还曾见过他,他告知我源头来源于那些矿渣。有些小孩子,觉得矿渣颜色艳丽格外好看,便揣在身上当弹珠使,病得最重。由此便可推出,那东西是剧毒之物。”

    蔡康所说的,和大家之前的推测基本上差不多。

    “至于他的死,十有八九,是因为在调查的过程中露出了马脚,被人暗杀的。”

    蔡康了解铁山,便知道,他不是那种觊觎邻里之人。

    他只觉得可惜,那样一个胸怀报复的少年郎,若是能得到考学的机会,一举得到官职,他日定会为大楚做出一番丰功伟绩的。

    这样一个人才,却死在了郝家的私欲之下。

    想到这里,蔡康越发痛恨那些,仗着自己有世家撑腰,就为非作歹,祸害百姓之人了。

    又与蔡康交谈了许多,看得出,段景毅非常欣赏他的才华。云歌立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朝中之事,曾经,她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不曾从这般深沉的角度中去看周围的一切。

    她的眼中只有情爱,只有段景瑞的温柔,却不知,自己一意孤行,竟给这些寒门子弟的未来,尽数断去了。

    那梁神医说的也并非都是假话,她的无心之举,不仅断送了云家,还坑害了整个大楚呀。

    回到房间,见云歌不说话,神情低落,段景毅挑眉问她:“怎么了,情绪不对?”

第二四三章 朝局不稳

    云歌收回心绪。

    段景毅的心思敏感,她情绪上的些许变化,都会让他察觉。想到这里,她赶忙低着头说:“奴婢听了蔡大人与大王的交谈,方知道什么是国家大义,觉得自己见识浅薄,竟都想不到那么远去。”

    “这可不像你能说出的话。”

    云歌在谈话间的沉默,他注意到了。

    其实,从她出现在车队里,段景毅便觉得眼前的云歌和他印象中的云歌有很大的差别了。

    直到云家两兄弟出现,她的状态就更让段景毅古怪。

    一个人的眼睛,是欺骗不了别人的。

    哪怕她可以伪装,但看着云家两兄弟的表情,却如同见到多年好友一般亲切。

    这很不寻常……

    坐下来,他拿起茶盏,轻声问道:“关于矿山之事,你怎么看。”

    这是蔡康的死局,却也是他的机会,段景毅心中已有打算,不过,现在的他,更想听一听云歌的想法。

    “大王允诺蔡大人,是真的打算与右相为敌吗?奴婢虽没见过右相,但见他连那不毛之地,都遍布爪牙,可见权柄熏天,常人很难撼动。大王而今让云家兄弟出面,已经是铤而走险了,相信我们还未到京都,消息便已传到了丞相那里。丞相大人必定会采取行动,将对自己的不利降到最低,待他日再一并发作,恐怕,证据早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云歌担心是有道理的,一座矿山而已,丞相并不缺少这桩生意。且郝家只是他的一个亲戚罢了,大不了就舍去,并不会影响到丞相府分毫。

    段景毅若拿捏不好分寸,证据不仅会变成无效的废纸,连丞相也会视他为死敌。

    “你认为,我应该不管。”段景毅轻声问道。

    “不,”云歌肯定地说:“这是上天送给大王的一个绝佳的机会,定不能错过。”

    “哦?既然对方不可撼动,为何我还要以卵击石。你这说法,可是前后矛盾的。”

    “大王细想,现在的局势看来,蔡康的处境最为尴尬。大王揭发,蔡康或多或少都参与其中,到时,丞相大人等人必不会放过他。但他提供证据,实则有功,又罪不至死。若大王出面,将此事调和,既揭发了那矿藏的秘密,还能保住蔡康大人,让好人不至于蒙冤。那么,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楚的寒门官员,都会知道,在大楚还有一个端王是心向着他们的。不仅主张多用寒门官员,还设身处地保护他们的性命。如此,许多被权势欺压,不得不顺从的大人们,便都会站在大王这边。所以,奴婢才说,这对大王来说,是个不能错过的绝佳机会。”

    段景毅轻轻点头。

    “至于时机,奴婢觉着,宜早不宜迟。此番在京都里定要将证据呈交给圣上过目。”

    “你刚才不是说,丞相权柄熏天,以我现在的实力,恐怕……”

    “证据就在那里,大王交上去便是,至于圣上用作何用,那并不是大王所要考虑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圣上久居京都,手眼通天,会对丞相等人的作为毫不在乎吗?之所以不说出来,也是考虑着朝局的稳定,可若朝局不稳定了,那圣上还会不管吗。”

    段景毅看着云歌,她的想法总是能让他感到意外。

    此时,他的目光不再柔和,云歌意识到自己的话很是欠妥,赶忙跪在地上。

    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配议论大楚的朝政。说少了是无能,说多了便是僭越。不过,这样的话,她此时不说,以后便不会有机会了。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朝局不稳……你可知,这样的话被母亲听了去,她会就地处死你的。母亲生平最恨湘奴,更恨祸乱朝政之人。”

    云歌赶忙说道:“奴婢并非想祸乱大楚,只是为了大王的未来计。在跟随大王来此之前,奴婢与太后娘娘交谈间,略知道大王处境艰难,听了云大人的话,才知道京都比奴婢想的还要凶险万分,大王举步维艰到了如此地步。奴婢此番奉太后之名随身侍奉大王,就是为了给大王出谋划策,帮助大王重获圣上喜爱。矿山之事,是对方送到大王手中的礼物,奴婢心急,故而,才说出了这大逆不道的话。”

    段景毅看着跪在膝前的云歌,她的语气急切,似乎在急于解释着她的立场,可是,面对杀头的危险,她的眼睛却在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怕。

    为何,她不怕死呢。

    任何人都有弱点,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

    “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云歌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这样的情况下,便是触犯到了段景毅的底线,她也必须搏上一搏。

    “奴婢所说的朝局不稳,是建议大王,若想除去朝中的污秽,必定要刮骨疗毒,方能见到成效。所谓世家,曾经也是祖上立下了功勋,荫及到后辈而已。可世家彼此联姻,不但盘根错节,已有了遮天蔽日之势。长此下去,不出三代,便没有任何平民子弟的机会了。”

    “选贤纳才,广纳众意,才能让一个国家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寒门是最接近平民的,他们知道百姓需要什么,知道百姓们最困苦之处是什么,这是大王迄今为止最大的底牌,只要大王应用得当,这次进京,必定会有大作为。”

    “你似乎很懂得为官之道。”段景毅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云歌跪在地上,语气平静:“奴婢入端王宫,行事无不小心翼翼,几次险象环生,差点活不下来。可虽然担了风险,却也因此得了辅佐大王的机会,得到了太后娘娘的信任,这才有了今日的奴婢。为官,和为奴是一个道理。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打乱规矩,重立规矩。眼看着是时局不利,但只要心是向着圣上、向着大楚的,相信圣上圣明,一定会感念大王的苦心的。”

    这是寒门子弟的心病,也是大楚制度的弊端。

    云歌在现代时最酷爱历史,看过许多朝代更迭的史书,一个国家的灭亡,大多因为主上刚愎自用,朝中权臣当道,闭塞言路。

第二四四章 进入京都

    现在的大楚,和书本上的王朝没有什么区别。

    帝王在继承大统之前,都会学习理政之道,相信凤昭帝应该也世家当权非常头疼。

    段景毅只消本着替凤昭帝整理前路的态度,凤昭帝表面上不会表扬,甚至还有可能责罚,但心底里会记得段景毅的好的。

    如此,段景毅在凤昭帝心中的固有印象,也会有所改变。

    “如何让世家不睦?”段景毅挑眉:“你可知道,世家之间彼此姻亲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罪必定涉及九族,九族之内,皇族都难辞其咎。这样的情况下,彼此之间都不会下狠手,谁人会支持我呢。”

    “姻亲可结,就可断。大难临头,为了家族的荣誉,他们必须做出抉择。大王只需要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原本的铜墙铁壁,自会露出破绽的。”

    云歌很有自信地说。

    她了解京都的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心思,身处其间,他们如何利用权力得到更多的权力,她也耳濡目染。

    当时只觉得毫无意义,但现在想想,这些看似牢靠实则毫无根基的关系,也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只要运用得当,段景毅就会搏出一条生路。

    段景毅再次浅浅地笑了:“还说你想的不全面,我看,你考虑得比今天在座的任何人,都要周全。”

    云歌的话,让段景毅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一直担心世家联手,又心向着各自的皇子,他这个在竞争中被淘汰的不得宠皇子,必定是不能入他们的眼的。

    可是,被云歌提醒,他才想到,或许,并不需要世家真心支持,为了利益,他们可以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就像右丞,明知道梁神医受德妃憎恶,还在京都胡乱攀咬段景瑞,可是,身为段景瑞的支持者,他还是默默地将他留在了身边,以作后用。

    这些,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云歌低着头,她知道,说出这些话,一定会让段景毅心中忌惮自己。她试图更高大楚朝局的想法,也会被认为是祸国。

    不过,即便会在他的心中种下这样的疑虑,她也必须这么做。

    此次进京都,或许是更改上一世绝境的最佳时机。

    上一世,段景毅最后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回了京都,但那时,朝中瑜、连二人之势力已不再庞大,段景瑞一家独大。

    若非是凤昭帝想平衡朝中势力,恐怕段景毅连回来的机会都不会有。

    纵使后来得到了竞争的机会,朝中风云早已刮向了段景瑞,段景毅的劣势已不可更改。

    不似现在,瑜、连二人风头正盛,与段景瑞较量着,新来的段景毅,对他们而言,还够不上威胁。

    如此修养生息,提前谋划,利用两方的嫌隙,定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这样想着,云歌忐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奴婢也是听了大王与诸位大人的谈话,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不过是小女子的浅薄之见,大王莫见怪。”

    她的话总是说的滴水不漏,让人听不出一点破绽,极尽谦卑。但越是如此,段景毅心中的疑惑越深重。

    她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为什么要深思熟虑。

    她为什么要介入其中。

    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段景毅陷入了深深的不解。

    ……

    大楚,京都。

    湛蓝色的天空中乌云若隐若现。黑云压城,仿佛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京都的城门一如既往地宏伟壮阔,城门内外,百姓川流不息,士兵井然有序。

    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车马停了下来。

    云杉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云家的车队从来都是不必搜查的,此番的城门下,显然与往日不同。

    云歌借着掀开的车帘看向窗外,

    云泗正跳下马,小跑着上前,与前来的御龙军首领交谈。

    眼前的场景,熟悉得仿佛深刻在她的骨子里。与端国不同,京都的百姓生活安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赶集的,探亲戚的,会好友的,三两同行,好不热闹。

    云歌的鼻翼发酸,又回到了她是云祺之时,与四哥哥常去郊外骑马射箭的模样。

    那时,云泗娇惯着她,不能与父亲上战场,她就央求着四哥哥陪她出城狩猎。由此引出了许多笑话,京都里的小姐们背地里,都在慨叹她的胆大,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会独自前往深山之中。

    只有哥哥,不在乎那些迂腐的闲言,只在乎她是否快乐。为她隐瞒了父亲,隐瞒其他的哥哥,承担着挨板子的风险,也要让她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来,她说服了父亲,得到了去战场的机会。

    来往城池间,她骄傲地穿着铠甲,像个小将军一样,哪怕她身为女儿身,什么职位都不曾有过,那种身为云家人的自豪感,还是充斥在她周身的每个角落……

    “云歌姑娘是怎么了,可是累了?”云杉见云歌眼圈微红,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不由得问道。

    一路上,云歌都是神情平静,波澜不惊,这还是云杉第一次,在云歌的脸上见到这般情绪化的表情。

    他有一种错觉,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似曾相识,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她的。

    “奴婢第一次来到京都,京都城如此富饶壮阔,王气逼人,让奴婢不由得心中慨然。让大人见笑了。”

    经过上一次与云歌交谈,云歌与云杉说了她的理想,云杉便觉得,云歌与一般的奴籍不同,甚至,连大家的小姐,都不及不上她的,便对云歌的印象好了许多。

    听云歌这般说,他也没有多想,笑道:“大王与云歌姑娘现在府中安置,找机会,再让小四带你们到处走走。京都城大得很,姑娘还有很多要看呢,到时再心潮澎湃也不迟呀。”

    “大人说的是。”云歌也笑了。

    车内的氛围很轻松,车外却不尽然。

    前来迎接的首领,是云泗的发小陈珂,他借着搜查的名义,小心提醒云泗:“在你们之前,丞相府的人快马加鞭地进城了。他们还和城门的兄弟问起你们的车马是否进去,看样子,来者不善。”

第二四五章 入住云府

    从那些人旁交侧击打听他守城同事,云家的车队是否到达,就可知,这些人与云家定是有什么瓜葛。

    陈珂便借着当值,前来提醒云泗。

    云泗笑了笑,不必细想也知道,定是郝家将事情原委上报给了南宫府,要右丞为他们想办法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与三哥,不过是巡视了一圈军营而已,难不成,分内之事,也要右丞指手画脚了?放心吧兄弟,多谢提醒,明天找你喝酒。”

    陈珂见云泗一脸轻松的模样,也放下了心来。

    他知道南宫一家是如何的招惹不起,本还以为出了大事,看云泗一脸轻松的模样,该是他想的多了。

    这样想着,拍了拍云泗的肩膀,他也笑了:“一定。”

    车轮辘辘,缓缓行进京都城。城门之下,还是那样热闹而熟悉的场景。不必想也知道,接下来,定是大楚京都城中一派空前盛景吧。

    生死过后,方知一切可贵。

    这句话用来形容云歌最为恰当。

    当年,她曾驾着汗血宝马,穿着红缨铠甲,从此处傲然经过,也曾被草席裹着,像一件人人厌弃的垃圾一般,被任意丢出了城外。

    闭上眼睛,云歌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翻滚着的热血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眼前有无尽的繁华,也有无尽的哀怨。

    段景瑞。

    她默念那个名字。

    那个,让她恨到骨髓里的名字。

    这一次,云家断不会是一场悲剧。

    云泗走在马车旁,轻声对云杉说明了情况:“丞相已得到消息了。”

    这件事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云杉看了看始终不置一言的段景毅。

    “端王想从何处开始入手。”

    段景毅唇角轻勾:“许久未见五哥了,很是想念。”

    ……

    黄昏时分,天际之间泛起艳红色的晚霞,城中的闹市并未因为时间已晚而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非战非丧,京都城的集市,会一直持续到亥时,此时,正是朝臣下朝,工匠休息之刻,集市中格外热闹。

    马车在集市中艰难前行,有好几处都停滞不前,无法动弹。

    “为何今日官道上都这般热闹。”

    前来迎接的云家小厮隔着车帘回答道:“三日前齐国使者来朝,使臣带来了许多齐国的新鲜玩意儿,圣上特准许在官道上叫卖,一是为了两国合谊,二来也能让京都城的百姓也见识一下别国的风采,促进两国贸易。”

    “齐国的使臣。”

    云杉看了眼段景毅。

    “来的人是谁,可打听到了?”

    “听说,是姓江,但具体叫什么名字,小的就不知晓了。老爷久在朝中,该是知道的。”

    听到那人的姓氏,段景毅不由得皱了下眉。

    不必具体打听出叫什么名字,他也知道那人是谁了。

    云杉也神色凝重:“他这个时候来,怕不是做一个使臣这么简单吧。大王还需多加小心。”

    那江特使名叫江深,官职并不高,但有一个特别之处,那便是,他与段景毅的母亲端箬毓是有两小无猜的情分在的。

    事实上,朝中早有人议论,说端箬毓与凤昭帝两情不睦,就是因为有这个江深在其中。凤昭帝不喜欢这位自己和亲的新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江深对于段景毅一家子而言,是一个绝对禁忌的名字。

    云歌对此事也早有耳闻,京都的妇人小姐,闲来无事,就喜欢调侃,三言两语间,这样的事便都传成了真的。

    既然如此,江深就应该避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这些年来,他只做过一次送亲的使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楚境内。

    怎的这次,又忽然来大楚了呢。

    莫不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段景毅?

    门前的小厮见车马回来了,赶忙回去禀告。云杉在前门下了车,管家云叔从后门迎了出来,特地教人将拿了遮面斗笠给了段景毅和云歌。将他们隐秘地引入府中。

    “老爷知道端王要来,让府内准备了上好的院子,供端王居住。前门人多眼杂,还望端王不要见怪礼数不周。”

    “云叔,多年不见,怎还与我生分了。”

    比起云叔的礼数周到,段景毅显得随和了许多。

    云叔笑道:“如今再不是儿时的九哥儿了,是掌管一方封地的端王了,云叔怎么能仗着辈分,占便宜呢。”

    云叔自小就喜欢段景毅,他因为云杉的缘故,时常来云府玩,云叔跟在一旁照料着,感情上,就跟自己家小少爷似的,一样的喜欢。

    云歌跟在段景毅的身后,看着云叔略显佝偻的身影。

    云家落难时,他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回老家养老,而是选择留下来,以一己之力撑起破败的家,为父亲母亲赢得了尊严。

    仅凭这份恩德,云歌的心中就无比敬佩这位云叔了。

    云叔和段景毅有说有笑地走着,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

    同为云家人,云歌竟不知道,段景毅和云家的关系如此要好,连云叔这样的老管家,都对他喜爱有加。

    云歌不知,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云祺并没有在意。

    他与云祺有婚约,又时常出入云府,和云家交好,这样一个人,原本就该是云祺的夫君,为何,从始至终,父亲都未曾向她提出过应该和段景毅成婚呢。

    云家为段景毅安排的屋子,是云逸曾经的处所,后来云逸娶妻后,便分了府,在京都边上置了宅地,便闲置了下来。平素都是放一些杂物,现下收拾起来,倒有了几分云逸在时的样子。

    云逸是长子,此处作为招待段景毅的居所,既僻静,又符合礼数。

    “父亲去了宫里,圣上召见喝茶赏花,说还有晚宴,到亥时才能结束呢。这是大哥哥的住所,教人整理出来的,怎么样,端王可还喜欢?”

    云泗从正门而入,简单打听了一下家中近况,就过来接段景毅了。穿堂过院间,段景毅已经被引领到此处,他便索性跟了进来。

    “此处没有外人,与你三哥一样,叫我名字便好。”

    云泗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在车队前面御马行走,他的皮肤都被吹得黝黑了起来。

第二四六章 见段景风

    “这院子里伺候的,都是我们顶信任的,办事很是稳妥。我最近一直在家中,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告知。”

    段景毅点头,回头看向云歌,发现她正看着院子正中的牌匾出神。

    云泗热情地介绍道:“圣上赏赐给大哥的,表彰他与父亲屏退阁臧丹卜叛军有功。大哥年纪最长,是我们之中最早上战场的,也是最刻苦的一个。他的灵力已达到了六品,成长速度甚至比父亲当年还要迅速。圣上看重他,便在他回京受赏时,特地亲笔写下了‘勇毅’二字,以表彰大哥在阵前勇猛杀敌,无所畏惧。”

    说起云逸,云泗的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

    云歌心中,也是澎湃不已。

    她清晰地记得,当年她骑在云逸的脖颈,看着这块匾额上梁时的样子……

    勇毅侯,是圣上赏给云逸的侯爵,其分量可与皇子媲美,这上乘的荣耀,曾经是云家的骄傲,却也为后来的落没埋下了伏笔。

    云叔准备好了丰盛的饭食让段景毅用,饭菜是云府厨房的手艺,尤其那盘冬莴笋,是云祺最喜欢的。

    云叔的目光落在云歌的脸上,浑浊而慈祥的目光微滞。

    这女娃……

    云叔心中一沉,为何,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段景毅让云歌在他的身旁坐下,也给她置了一副碗筷。

    云歌现在的身份,是段景毅的宠奴,她虽不适,但还是努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这让云叔更加惊讶了。

    他知道段景毅和云祺的婚约,在他的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位端王就是自家小姐的夫婿了,可是现在,他住在了云府,还带着一个女子,这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吃过饭,云杉匆匆赶来。

    “五皇子今日在花月楼宴请。”

    ……

    花月楼,京都最大的名舫。

    楼旁是京都的燕池,燕池上停靠着各式各样的船房,供客人们消遣,花月楼居于河中心,实行的是会员制度,只要京都的几个少爷进入,旁人就只能去船房上取乐。

    云歌站在燕池边,看着正中花月楼灯火通明,琴曲笙歌。

    这个段景风,才被圣上禁足撤官,还如此的不知收敛,去参加别人家的席面也就算了,自己还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招摇。

    难怪,他会被段景瑜和段景连利用。

    “那边两位公子,你们可是要进燕池喝上一杯?”

    这时,一个妖娆的女子坐在一叶扁舟之上,遥遥地冲着云歌和段景毅招手。

    云歌身着一身白衫,发髻也梳妆成了男人的模样,乍一看去,就是个身形偏瘦弱的少年。

    她看了段景毅一眼,段景毅的神色很是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劳烦姑娘带我们去燕池正中的花月楼。”

    那姑娘命令船夫划近,站在船头,看着两个人都是一身华服,刚到嘴边的‘包场’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两位公子瞧着面生,不像是咱们京都的人。”

    “我们是五……”云歌故意停顿了一下:“哦,我们,是楼中客人的朋友,今日来晚,险些错过了,实在不该,还劳烦姑娘行个方便?”

    说着,一锭银子扔进了那姑娘的手中。

    这小姑娘眼睛一亮,赶忙笑盈盈地为他们搭板子。

    “客今儿遇到我,是遇对人了,若是旁人,指不定要盘问多长时间呢。来吧来吧,既是朋友,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带二位公子进去。”

    花月楼下,眼前的奢靡之景,更加让人不愿直视。能包下这样大的场子,银子也定是像流水一样出去的,云歌疑惑,段景风哪里来这么多银钱,要知道,御龙军的俸禄再加上他五皇子的俸禄加在一起,也就那么些,可根本不够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的。

    段景毅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段景风,那个和他一同长大的兄长,终究不再是曾经朴实真挚的模样了。

    他离开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转变得如此巨大。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是这般的。

    只是太会遮掩,才蒙骗过了他,蒙骗过了皇后。

    “公子。”

    被云歌提醒,段景毅才收回思绪。

    “公子与他只是好友,何苦费心费神呢。”

    段景毅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你说的是,进去吧。”

    见到段景毅,段景风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波澜,他醉醺醺的,此刻正在两个美人的怀中吃着水果。脸颊泛着红晕,衣衫不整,整个人都颓然得不成样子。

    说是宴请,但来的人并不多,大家大多楼下打牌吃酒,段景风的这一层反倒只有他在独自一人饮酒醉。

    “这是谁呀,”段景风摇摇晃晃地起身:“整个京都,还有谁愿意和我这个没有用的皇子见面啊。”

    十几步的距离,云歌已经闻到很浓重的酒味了。

    他晃荡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段景毅的面前,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他看着段景毅那张变得更加成熟坚毅的脸颊,忽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果然是我最亲近的九弟弟。怎么样,端国的风吹得开不开心,嗯?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走南闯北,打下战功赫赫,跟为兄说说,你是怎么九死一生,是怎么……趟着无数人的性命,坐稳端王的位置的!”

    “你喝多了。”段景毅说:“御医说过,你的身体不宜吃酒,更不宜酒醉。”

    “御医,哈哈,他们说的话不可信。都是些拿着俸禄,说好听话儿的,说我不宜饮酒,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段景毅眉心紧皱。

    段景风朦胧着眼睛,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还在硬撑着精神。

    “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你是要来质问你的兄长吗?!”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府。”

    段景毅刚拉上他的手臂,就被段景风甩开了。

    “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兴假意,我回府干嘛,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坑害兄弟,被父皇禁足府中吗?!对,不错,是我截了你送给父皇的消息,我承认,你想报仇,那尽管来好了!”

    段景风的情绪很激动,借着酒劲儿,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看得出,他在京都的处境一点不乐观。

第二四七章 实则恶人

    “五哥,”段景毅语气平静:“别人说的我不信,我只是想和你面对面,听一听你的想法……”

    这声五哥,让段景风的面颊抽动了片刻。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沉稳持重的模样。

    云歌指了指还躺在榻上的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很乖觉,知道此刻不适合再留在此处,便穿上衣服离开了。

    经过云歌身边时,云歌又一人给了一锭银子。

    “五皇子睡了,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两个女人互视了一眼,她们见过世面,知道屋子里的两位主子都不是凡人,不该听的,是不能听的,便心领神会地点头出去了。

    这时,段景毅蹲下身来,继续追问:“我不明白,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侍奉在皇后身边。就算不是亲生兄弟,但至少也比旁人的情分要深。出城那日,我等你来送我,到了端国,我时常追问信使,是否遗漏了你的信。我始终相信,你是挂念着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与旁人联手针对我。”

    这是段景毅的心病,也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

    “兄弟?”段景风忽然又笑了起来:“真的有人把我当成兄弟吗……”

    他的笑声诡谲而凄厉,回荡在奢靡的殿宇中,有种凄凉至极的意味。

    “我不知别人如何,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段景毅坚定地说:“父皇不喜欢母亲,我在宫中承受的冷眼,想来你也知道。被迫寄养在皇后膝下,本是保命之举,那时候,只有五哥你是真心待我,不似旁人那般见风使舵。这些,我都是记在心中的。”

    “德妃娘娘诞辰,我无意打翻了她宫中的进贡花瓶,是你出面,替我承担了罪责,我还记得挨了板子之后,五哥对我说的话。你说,我们是兄弟就要相互扶持,只要不丢了性命,谁受罚都是一样的。若是你打碎了花瓶,那你的母亲就又要受到牵连,父皇也不会宽恕你,但我打碎的,也就是一顿板子……”

    段景毅深吸了一口气:“五哥,这些你都忘了吗?!”

    段景风停止了笑,他抬眸,目光冷峻深邃,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那时候的我,可怜你处处受人白眼,我曾经也以为,我们会相互扶持,成为彼此的依靠。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有多么的愚蠢。真正应该被可怜的人,是我啊。所有人都出生世家,你的母亲,就算再不得父皇恩宠,那也是齐国的公主,可我呢?!”

    段景毅仍旧不解:“皇后娘娘不是收养了你吗,皇后待你如亲生母亲一般,只要你勤加努力,做出成绩,在宫中的地位与嫡子无异,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那个女人,如何能做我的母亲!”

    段景风怒吼道,额角的青筋暴跳了起来,切齿得仿佛在说自己的仇人。

    “她就是个杀人凶手,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恶人!”

    “五哥,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事实!利用我的纯良,做着罪大恶极的事,还要我摇尾乞怜,每日称她做母后……一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立刻手刃了她!”

    云歌隐隐地明白了段景风的意思,但是,她又不敢相信。

    她信皇后无子,收养段景风,是为了自己的晚年不至于太过凄苦,但这是人之常情,本该无可厚非。

    段景风的母亲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家里是平民出身,如今,得了皇后做母亲,由庶变嫡,应该是无上的荣耀才对。

    “你是说皇后……这怎么可能呢?”

    段景毅也明白了过来,虽然之前早有猜测,但是,他不敢往这方面想。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段景风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皇后对他视如己出,就算他的猜测是事实,皇后也不会让他察觉出分毫的。这后来的母子关系,便会如亲生的一般。

    段景风,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怎么不可能!”段景风双眼殷红:“是我亲耳听到的!”

    上好的佳酿,成了勇气与愤恨的催化剂,被凤昭帝惩罚的这几天,他度日如年,本就存在感较低,现在,京都里的世家子弟,人人都将他视作笑柄。

    一想到,今日请来的几人,都是看在段景瑜和段景连的面子上,才捧的场子,连杯酒都不喜欢和他喝,段景风的胸口就闷窒得不行。

    心中的苦闷到了极致,就想找到渠道发泄,段景毅正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段景风也顾不得其他,将他当年所见所听,全部说了出来。

    ……

    那一年,段景风只有十四岁,也是他成为皇后宫中养子的第十四年。

    元宵佳节,举国同庆,按着大楚的习俗,皇宫内举办了盛大的灯会。

    猜灯谜,吃糯米,好不热闹。

    这是难得的团聚时刻,别宫的皇子都由母妃带领着,连与段景风一同生活的段景毅,都被母妃接回了宫中。

    每逢这种情形,段景风都格外思念他那自出生以来就未见过的母亲。

    那一年,他的生身母亲还是凤昭帝身边侍奉的宫女,因为容貌姣好,日夜相伴,而得到了凤昭帝的宠幸。一朝有孕,御医断定是男胎。

    母亲的家族落没,只有一个兄长在外,为了让她安心养胎,凤昭帝特地命人从老家将人带到京都,还打算等孩子平安降生,就给他封官加爵。

    谁成想,那宫女母亲福薄,如此圣恩,竟是无福消受。

    才产下他不日就血崩而死了。

    这些故事,他也是打听了皇后宫中的嬷嬷们,才将所有支离破碎的碎片,整合起关于生身母亲的故事的。

    皇后待他固然好,但毕竟不是生身母亲,又是后宫之主,威仪赫赫,每每见到皇后,他心中的敬畏总是大过亲情。

    十四岁的段景风,正是叛逆的时候,他表面上谦和恭顺,虽无天资,却是个勤勉懂事的孩子,实际上,他内心的荒凉却从来无人体会。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顺手拿了旁边一壶子果酒,猛地喝了一口。

第二四八章 生母之死

    第一次涉猎酒浆,那火辣辣的痛觉,滑过食道,直落入胃中,让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段景风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小河边,将所有的果酒全部喝光了。

    愁绪在痛苦中酝酿,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他在酒中释放了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但是,他可以通过酒,释放这种思念。心中的苦闷,在酒酿中不断徘徊散去,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哎呦,这是谁呀,小小的人儿,不在你母后那里呆着,怎的跑到这里孤坐。”

    就在他微醺的时刻,一个妖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一看,庞美人和段景瑜段景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

    本守礼仪,他赶忙起身行礼。

    “庞娘娘,不知庞娘娘在此,儿臣失礼了。”

    庞氏瞧着他手中的酒壶:“五哥儿这是在喝酒吗?哥儿而今年纪尚小,宫人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将酒水给哥儿喝呢。”

    “不是宫人的错,是我自己……好奇……”

    “这么晚了,你怎的不陪在皇后娘娘身边饮茶,反倒自己独自一人坐在此处饮酒呢。皇后娘娘看重五哥儿,可千万别让她担心啊。”

    段景风谨慎地说道:“母后的茶点都准备好了,儿臣正打算去呢。既是时间不早,那,儿臣便告辞了。”

    他知道,庞美人和皇后的关系一直不睦,庞美人深得盛宠,虽只是个美人,但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风头正盛,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她,段景风始终保持着少接触为妙的态度。

    “五哥儿若是想念生母,那便多去祭拜吧。这天底下,哪有娘不疼儿子的,这样的佳节,她想必会更加魂魄不宁了。”

    段景风刚要走,庞美人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庞娘娘……”

    “怎么,皇后娘娘没告诉你吗?在宫中的佛寺,你娘的尸骨就埋在那里。可惜她小小年纪,就殒命在这宫中,就连亲生儿子,都不能见上一面……”

    段景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母亲是产后血崩而死,但因为没有册封不能入妃陵,没有祖荫只能被送往原籍,不论怎么说,都不应该放在佛寺里啊。

    他惊愕地转过身来,三步并两步走到庞美人面前。

    “你说什么,我娘,她在佛寺?!”

    庞美人一副一不小心说错话的模样:“哎呦,五哥儿,我不知道你不清楚。这话,本该是你母后对你说的,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你看,这倒成我的不是了。”

    段景风思母心切,赶忙说道:“庞娘娘只管与我说出实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庞娘娘对我说的。”

    庞美人思索再三,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娘,的确是在佛寺的。当年,她死得不太平,宫中还闹了一阵子鬼事,是皇后娘娘请了法师,做了一场法事,遵着法师的旨意火化成灰,送去了佛寺,才算太平的。我就想着,既是在宫中佛寺,皇后娘娘怎么也应该让你去拜祭的,却不知,她将事情瞒得这样好。”

    段景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庞美人的只言片语,一下子颠覆了他所有对娘亲的设想。

    “什么死的不太平,为何会有鬼事?我娘,她不是难产而死吗?宫中难产而死的娘娘那么多,为何偏的我娘死的不太平?!”

    段景风也顾不得礼仪了,他捉住庞美人的袖口,央求道:“庞娘娘,你告诉我吧,我娘当初到底怎么死的?不是难产对不对?她是受了什么冤枉吗?!”

    庞美人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缓缓勾起。

    “五哥儿,我今日就是多嘴了,才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但是五哥儿,有一句话你要记住,皇后娘娘是你依靠的人,在这宫中,你只有做皇后娘娘的儿子,才能活下来。所以,千万不要去记恨你的母后,也不要因为你的生母是死在她的手中,就对她产生任何敌意。只有活下去,才能谋定后动,好吗?”

    段景风的头,像是遭到了雷击。

    他一直唤着母后的皇后娘娘,竟然,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可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宫女,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做她的儿子……段景风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皇后为了收养我杀了我娘?”

    段景风后退几步,身体踉跄。

    庞美人点头:“正是如此。皇后娘娘无所出,宫中的皇子接连落地,却始终不见嫡子,这是皇后娘娘最大的心病。偏巧此时,你的娘亲,那个宫女儿有孕了。她不是世家出身,也没有娘家给她撑腰,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了。随便一瓶毒药,她就可以血崩而死,到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是皇后的嫡子了。”

    她恬静的声音,说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段景风的心脏猛地皱缩了一下,疼痛瞬间蔓延至周身,让他感到无比麻木心碎。

    “你,你说谎,母后,她是尊贵的皇后,母仪天下,断不会做这种事的!”

    庞美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怎么敢欺骗五哥儿呢,不过,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太难接受了。今日若不是我一不小心,也不会对五哥儿说的。今天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不如五哥儿去佛寺祭拜一下,也顺便验证,我说的是否为实情啊。”

    段景风一刻也不想耽搁,就这样直奔了佛寺。

    佛寺刚念完祝祷,现下正是修整的时候,段景风按着庞美人的说法,来到那放置冤魂的佛堂,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角落里,落满尘土的牌位。

    王氏,那正是宫女的姓氏。

    牌位前,还放置了一叠文牒,是记录牌位主人生前遭遇的书籍。

    因为是招纳冤魂的地方,所以,牌位主人生前的一切,事无巨细,都写得非常真实,意在告慰亡灵。

    段景风打开来看,上面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髓里。

    “这不可能……”

第二四九章 杀母夺子

    他嘴上念着,心中的信念却早已动摇了。

    文牒上说的清楚明白,就是皇后身边的陪嫁嬷嬷纳兰珠,亲手杀死了宫女王氏,还将王氏的死做成难产血崩的假象,蒙骗了所有人。

    为了平息冤魂的怒气,纳兰珠也被仗杀,捆绑了符咒,让宫女王氏可以得到安慰。

    但让人奇怪的是,皇后并没有得到任何惩罚,相反,她还得到了段景风。

    段景风的手颤抖着,他合上文牒,不明白为何皇后会从那件事中抽身,只因为她是后宫之主,尊贵的皇后?

    她的陪嫁不会无故杀人,必定是受她的指使。

    可幕后主使,却没有得到一点惩罚,还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愤怒,让段景风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夺门而出,跑向皇后的寝宫,他不信庞美人的话,也不信文牒上那冰冷的记载,他必须从皇后的口中,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

    来到皇后的宫中,段景风却从皇后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风儿若是知道了,定会怪我的。”

    段景风停下了脚步,身后,伺候的宫人走过,他情急之下跳上了宫廊的房梁。

    也因此,皇后与她的掌宫方嬷嬷的对话,全部被他听在了耳中。

    “娘娘不要这般神伤,当年之事事出有因,娘娘一己之力如何能转圜呢。纳兰珠杀了宫女王氏,娘娘照看她的孩儿,如此功大于过,也不枉她在宫中走过一遭。”

    段景风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之前所看到的,竟然都是真的。

    他记得那文牒上处死纳兰珠的日子,正是今日。

    而皇后,正屏退左右,悄悄地上香,岂不是就是为了她的陪嫁纳兰珠所做的?

    纳兰珠是杀死他娘亲的凶手,可皇后娘娘却为那个杀人凶手焚香祈祷……

    自那日期,段景风的世界全部变了。

    ……

    思绪拉回,段景风看着面前的段景毅,冷笑道:“你以为敦厚宽和的皇后娘娘,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女人。我日日寄养在仇人的门户下,你知道我的心中有多恨吗?!她也知道,我越长大越与她离心离德,也不似曾经那般尊重她了。她便不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反而选择了你……”

    段景毅的神情没有太大的起伏,这在云歌的意料之中,段景毅常年和段景风住在皇后的宫中,这件事,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庞美人与皇后向来不睦,她说的话不可信。纳兰珠是皇后娘娘的陪嫁,自小就生活在一起的,纵使犯下了滔天大祸,她简单祭拜一下也是符合情理的。”

    “她是杀害我娘的凶手!皇后,也定是帮凶!”

    得利最大者,就是皇后,这件事虽得不到证实,但段景风这样想也是符合逻辑的。

    在云歌的印象中,皇后是一个非常懂得分寸的女人,她虽无子,但与凤昭帝的感情尚可,将来必定还是会有的。当时皇后年轻,根本无需担心这个。

    纵使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不能再生育也不必出手。

    那宫女王氏本就是个地位卑微的奴婢,就算是得了皇子,得到了祖荫,也不会和世家相提并论,更不会成为段景风的荣耀。

    按着大楚皇宫里的规矩,只要没有位及妃位,孩子都是要在皇后的身边抚养的。只要皇后给那宫女保证,宫女王氏必定会依附于皇后的,到时,段景风和皇后的孩子也是没什么区别的。

    所以,皇后是最大的收益人,也是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段景风又颓然倒在地上:“生活在杀人凶手的屋檐下,每日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呵呵,我那时,大概是整个皇宫的笑话吧。现在,我好容易离开了皇宫,建了自己的府邸,可是,我还是全京都的笑话。”

    “就算皇后有错,至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现在是皇后最大的依仗了,连项元朝都派遣给你,就是为了给我定罪,可见你在她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啊。除掉你,才能让她难受。”

    “你疯了吗,你为何会如此想,皇后娘娘针对的不是你,而是庞美人。庞美人伙同段景瑜段景连在朝中结党营私,若再无人制止,将来不论两个儿子谁坐上了皇位,都会危害到大楚的。皇后娘娘是不想让大楚沦为第二个湘国,才不得不援手相助。”

    段景毅快速说道:“倒是你,五哥,你曾经是那样善良的人,怎么到现在,连残害手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可曾想过,是不是庞美人在你的耳边蛊惑,让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段景毅从心底里,还是不想放弃这个五哥哥的。

    他的痛苦,他能够体会,自小一起长大,段景风甚至比年长的段景瑞都要心思细腻,他超乎于常人的懂事,都是因为自己被寄养的缘故。

    段景风平素有多卑微,如今段景毅就有多理解他。

    “不论怎样,都是无所谓的了。事情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歌看着段景风一派无所畏惧的模样,知道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他现在的失利地位,让他早已心灰意冷。

    有仇不得报的痛苦,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再这样下去,他甚至能做出更加疯狂的行为。

    “五皇子,”云歌忽然开口道:“只是简单地除掉了皇后娘娘最喜欢的端王,就能让你如愿吗?”

    段景风掀开眼眸,看着从方才就一直站在段景毅身后的少年。

    “你是何人?”

    “五皇子复仇心切,却想的不远。只看到眼前的得失,而不能计谋长远,那便不是智者所谓。这样的愚蠢行径,难怪要被京都之人耻笑了。”

    段景风恼火地站起,几步紧逼云歌,揪起她的衣领怒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五皇子就算要杀,我也定要说。杀了端王,还有八皇子,十二皇子,他们都是没有生母的皇子,地位与您一样尊崇,皇后母仪天下,是全天下人的母亲,只是区区一个端王,对她有何影响?!”

第二五零章 我是蠢材

    “再不济,还有十三皇子,他现在虽年幼,将来,定会为他的兄长报仇的,端国从此便是你的仇家。与皇后反目,对五皇子你有什么好处!”

    段景风听了她的话,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变得小了一些。

    他眼中的愤怒渐渐淡去,似乎在思考着云歌所说的话。

    云歌接机拨开他的手:“端王念及兄弟情义,可不代表十三皇子会,他与五皇子您有着十几年的差距,早就不是一代人了。他还会再给你机会吗?!”

    段景风冷笑:“怎么,你是在威胁我?”

    “不,我与端王,都是想帮助你。”云歌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如果你还清醒,听得进去,那么我便将一切分析给你听。”

    段景风冷眼看着她,不明白她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想与他分析什么。

    “那庞美人说的可能并非假话,但在事实的基础上,是可以衍生出很多其他的版本,来误导所听之人的。如果当年,真的如她所说,是皇后指使了婢女去杀害那宫女,那么为何这阖宫皆知的命案,会以纳兰珠的死作为了结。圣上最讨厌弄权之人,如此杀母夺子的行径,令人发指,为何他对此不闻不问,还将你送去了皇后身边抚养?”

    “可纳兰珠毕竟是皇后的陪嫁,如此亲近之人,等同手足,纳兰珠杀死我的生母,皇后怎会一点不知?”

    这是当年悬案最可疑的一点,也是最解释不通的一点。

    纳兰珠是皇后的婢女不错,但皇后却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可见,纳兰珠的行为和皇后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没有直接关系,纳兰珠又为何会杀人呢。

    她,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呢。

    “假设皇后全然不知,五皇子细想,谁才是幕后主使。”

    段景风眯了眯眼:“庞美人?”

    云歌轻轻点头:“皇后娘娘已经是整个大楚最尊贵的了,她没有必要,也不屑于做这样明显的事。退一步讲,即便她想做,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让大家都知道是她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想借纳兰珠残杀宫女王氏的事情,借机陷害皇后。如此,便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都可以讲通了。”

    段景风的脚下有些发软。

    当初,他信任皇后,偏想从她的口中听到实情,一看到她在宫中为纳兰珠祭奠,他便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没有再进屋追问。

    现在想想,的确是有几分可疑的。

    “且不说庞美人的计策是什么,但凭他怂恿五皇子对付端王,对五皇子而言,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端王是与五皇子最亲近的兄弟,如此,便断了手足情分,这也会让皇后忌惮你,认为你是一个为了权谋连兄弟的生死都不顾的人。而她这个生母,将来也必定不会得到善终,如此,便更不会善待于你了。五皇子本是嫡子,端王坐拥端国,便又有端国的庇护,该是这整个京都最不必发愁之人,可是现在呢?”

    现在的段景风,就连在花月楼宴请世家的公子,来捧场的人,都少得这般可怜,更别提所谓的人脉和底气了。

    这也难怪,段景风会如此颓然。

    “你不过是想拉拢我,要我与你们为伍,才这般污蔑旁人的。”

    “以五皇子现在的地位,端王何至于此?”

    段景风刚要发火,云歌继续说道:“简单除掉端王,并不能达到报复皇后的目的,简单报复了皇后,还有庞美人之流,五皇子你永无出头之日。不妨细想,这样两败俱伤,自损八百的法子,真的是值得的吗。”

    段景风已经初尝恶果了,他利用凤昭帝对他的信任,做出了一反常态之事,还牵扯到了谋害兄弟的案件之中。这使得原本就不善权谋没有根基的段景风,处境更加艰难。

    倘若,皇后与段景毅都不在了,那么他也要承担自己的罪责,真正得利的人,必不是他。

    段景风又大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声中带着无比的悲怆。

    段景毅摆了摆手,示意云歌不要再说下去了。

    见他如此疯癫自贱的模样,云歌也不忍再去刺痛他。

    说起来,段景风这样的人,做个守城之主都有些勉强,他更适合在小门小户里,过着平凡的日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五哥,”段景毅再次蹲下身来,语重心长地说:“我今日进了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五哥。这声五哥,我是从心底里愿意去唤的。旁人只知道,五哥截我信件,涉险谋害于我,但我也知道,当年初入端国时,能侥幸生还,是五哥暗中派人相助的缘故。”

    段景风渐渐地停了下来,眼圈殷红如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久久不愿落下。

    段景毅的说法,让云歌微讶。

    按着时间推算,那时,段景风应该已经和庞美人之流为伍了,庞美人一心除去段景毅,便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必定得下死手。

    难道说,段景毅活下来,不仅仅是因为端箬毓早有安排青竹等人,还有段景风的一份功劳?

    “也正因为五哥的庇护,我才始终不信,五哥是要杀我的。你一定是有苦衷的,现在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彻查凶手,还你一个真相,如何?”

    一滴精英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段景风拼命摇头。

    “我已经不想知道真相了……我真的不想了……”

    “难道你情愿被蒙蔽一世,也不愿看清事实吗?”

    段景毅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段景风抬眸,忽然问他:“我的舅父是不是死了……”

    “……”

    那个黑衣人,那个被赵忠杀死的黑衣人,就是段景风的亲生舅父。

    他因为坚信,是皇后杀死了自己的妹妹,所以一直在伺机而动,找机会杀死段景毅,卸去皇后的臂膀。

    此番,他本应该和段景瑜的人一同,去截杀段景毅的。

    “见你好端端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了,那个蠢材,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段景风惨笑了一声。

    “我也是蠢材……”

第二五一章 见到云度

    段景风醉死在床榻之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段景毅找人来照顾他,便趁着无人注意到他们,先行离开了。

    “公子打算原谅他吗?”

    回去的路上,云歌问段景毅。

    段景风的酒醉,使得他们今日毫无进展。看段景毅的意思,也不打算对害他的段景风动手。

    “五哥的酒量,是我们兄弟之中,最好的。”

    听段景毅这般说,云歌便明白了段景风的立场。

    “难怪……”

    “难怪什么?”

    云歌轻叹:“老鼠偷了人类的大米,人类说它狡猾,人类偷了蜜蜂的蜂蜜,却说蜜蜂真的很勤劳。只因为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判断。站在五皇子的立场,他是想为自己惨死的母亲复仇,而被旁人利用。现在,他明白了贼人的诡诈,便也不会与公子为敌了吧。”

    段景毅点点头。

    “并非我妇人之仁,而是五哥这么多年来,的确是非常辛苦的。皇后娘娘虽不至于像庞美人说的那般愚蠢,会去亲手去害他的生母,但对他也是恪守规矩,少了很多母亲的关怀。”

    段景毅立在桥头,看着京都热闹非凡的夜景。

    “那些年,如果没有五哥的照顾,我恐怕早就死了很多次了。可以说,我的命是五哥的。所以,在来找他之前,我便做了决定,不论他给了我什么理由,我都会放过他。”

    “可是,刺杀我们的黑衣人中,有他的舅父。那个人,死了。”

    “五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会将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的。”段景毅眯了眯眼:“只是低估了庞美人的势力,眼前的京都,看上去已然不是我离开时的模样了……”

    王昆是段景风的舅父,庞美人能从宫外将他找到,并让他和段景风都坚信,是皇后杀害了那宫女王氏,可见这盘棋下得有多么深奥。

    云歌的心底,总是有种隐隐的感觉,当年宫女王氏之死,乃是宫中秘事,庞美人只是小小美人,如何能得知得这么详尽呢?

    除非,她也牵涉其中。

    接下来的事,云歌不敢想。

    京都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值得仔细推敲,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实则内部一团污秽。

    云歌转过身来,顺着段景毅的目光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闹市。

    她对京都的认识,仅在云祺的角度上,却并不知道全貌。

    云祺性格单纯,看任何人都是简单明了,仅凭记忆中的厌恶是不能判断全部的。

    她必须尽快,抽丝剥茧,重新认识这些人才行,找到切入口,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融入到这个冰冷的城市之中。

    夜里,前院传来一阵喧闹声,那是云度回来的声音。

    云歌腾地起身,她坐在软塌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住了想见父亲的冲动。

    她的身份,不再适合像从前那样,欢喜地出去迎他了。

    想到父亲,云歌的鼻子不禁发酸。

    现在的他,腿上还没有伤,行走如风。

    也不知,他头疼的毛病还在不在,是不是在阴雨天还会发作。

    “怎么了?”

    段景毅也醒了,隔着床帘,看神色不宁的云歌。

    “该是云太尉回来了。”

    “我问,你怎么了?”

    云歌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心神。

    “奴婢听到声音,便自然地警惕了。这一路,公子遇到了太多危险,奴婢不敢懈怠。”

    段景毅轻笑了一声:“睡吧,云府,是京都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

    朝食是在主厅用的,云度、云杉、云泗都在,还有听闻段景毅回来,特地来家中用饭的云尔。

    云尔还是那般英气飒爽的模样,自从搬离了府邸,去外面建府之后,他便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之前去军中做了小将军,现下刚从前线撤下来不到一月,脸上还带着边关冷风吹过的黝黑。

    云度看了一眼段景毅身后的云歌,眼中没有任何轻蔑的神色,反而,还带着敬重之意。

    在官场和战场上颠簸了多年,他很清楚云歌的身份是什么。听了云杉的讲述,他更加钦佩云歌这个看似娇弱不能自理的弱女子了。

    她为了段景毅,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一心前来赴死,如此英勇、识大体,又忠心事主的女子,他怎么能不尊敬呢。

    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虽是个湘人,却能放下芥蒂,心怀天下苍生。那清澈透亮的目光,还有眉宇间带着的难以掩饰的英气……不知怎的,云度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是谁呢……

    “父亲。”

    云尔打断了云度的思绪。

    “听说昨夜,圣上在宫中设宴,可是为了款待那位齐国使者?”

    云度点头:“是,也不是。”

    他对段景毅说:“老臣试探多次,发现那齐国使者并不知道,此番要前来我大楚,还是上马车之后,内监说与他听的。马车是齐国翔边侯为他备下的,圣旨也是翔边侯事后交给他的,那翔边侯,可是庞美人娘家的亲戚。想来,这里面是有端倪的。”

    又是庞美人……

    “端国的多次刺杀,再加上这次故意让江深来出使,意图确是非常明显了。”云杉放下筷子,沉沉地说。

    云尔也担心:“萧院判家中依旧挂白,圣上知道了,并没有过分苛责,可见他是等着你给他一个说法的。若萧院判是个明事理的,便不会过分追责,怕就怕他听信了庞美人之流的谗言,这样一来,一场对峙在所难免。”

    段景毅在众位皇子之中,算不得是个对手,但他的学识和才干,还是让人颇为忌惮。

    处置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对付干净。想来,庞美人等人是不会让他有机会再翻身的。

    “听说,端王昨日还去见了五皇子?”

    段景毅点头。

    “端王不该见他。他身边那几个应邀的,大半是瑜、连二人的亲信,其中任何一个认出了端王,那岂不是麻烦。”

    云度摆了摆手,示意云尔不要再说下去。

    “五皇子的确正值失利,他被圣上惩罚后,一直独居家中,听说连身边伺候的小妾也全部遣散了,说是要发奋图强,一改往日沉迷……”云度顿了顿,继续问段景毅:“端王可是有什么计划。”

第二五二章 探翟天书

    “暂时还不能称得上计划,只是去看看旧人,希望能解开彼此心中芥蒂吧。”

    云度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五皇子生性纯良,所做之事,不过是受人指使,被人利用罢了。相信圣上也深知他的为人,所以只是禁足,而没有交给萧院判处置。”

    提到萧院判,云歌心中还是存着几分畏惧的。

    这个人行事乖张,连凤昭帝都要敬他三分。现下萧姬在端国没了,心爱的孙女死得不明不白,他定不会罢休。

    在端箬毓的面前,云歌曾信誓旦旦,要替段景毅揽下这份责任。

    但是,她若是真的实实在在地承担了下来,那么一死在所难免。

    她不会愚蠢到自己去送人头的。

    萧院判现下家中仍挂着白,就是在等人将她双手奉上,她必须在此之前,想到一个可以脱身的法子。

    “对了,嫂子怎么没来?”

    云泗这时问向云尔。

    云尔笑道:“她有孕在身,不便行动。而且昨晚宫中夜宴,她被翟美人召到宫中小聚,今早才回来。我便让她在家中休息了。”

    云尔的妻子翟天书,是上大夫翟启明的庶五女,翟家琴棋书画四位庶女各有千秋,云祺的二嫂嫂翟天书,人如其名,通读古今诗书,是京都难得的才女。

    她自小仰慕云尔,虽然云尔在诗书方面不通,但他灵力高,又立下了不少战功,也是青年才俊中少有的人才。

    两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云歌想起了那被迫送入皇宫的翟天琴。

    因为凤昭帝曾沉迷于她的琴音,而被冠上了红颜祸水的名号,现下该是在宫中最悲惨的时刻。

    “原来是这样,走之前还跟嫂嫂说,要给她带些好东西赏玩呢,本想当面给她,既然如此,不如二哥代为转交吧。”

    “还是你心疼你的嫂嫂,她现下身子重,数月居于家中,可要闲坏了。”

    饭后,段景毅和云度去书房商议对策,云歌则跟着云泗走了出来。

    “小将军可是要去送礼物吗?”

    云泗点头:“是啊,怎么,端王有事?”

    云歌摇头:“不,是我……想去见一见她。”

    “见我二嫂做什么?”

    云歌轻笑:“少夫人是京都名媛,此行,能助奴婢尽快熟悉京都环境。”

    云泗顿时明白了:“那好吧,你随我一起去,我给你引荐。二嫂人很和善,你问她什么,她知道的都会告诉你的。”

    说完,就带着云歌去了前院。

    熟悉的路,不必用眼去看,云歌也能轻松走完。

    她低着头,行走在云泗之后,脑海中却在回忆着有关于翟天书的记忆。

    云祺和翟天书并不是十分熟悉,翟天书喜欢诗书,而云祺则是个舞刀弄枪的性子。印象之中,她虽是庶女,但举止端庄大气,颇有嫡女风范。

    翟府的女儿都教养得很好,像发礼券一样,分发给各大世家,每一个都是院子里管家的一把好手。

    翟启明官职不算最高,可在这联姻弄权的方面,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更看重段景瑞,所以嫡长女便在段景瑞的院子里把权,至于段景瑜和段景连,他也没有忽略,翟天珺的夫君安立是左徒安昌富唯一的儿子,也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誓死追随者。而这位翟天书,又是云家的儿媳,云家与段景毅的关系,也在翟启明的算计之内。

    可见,他表面上是段景瑞的人,实则给自己准备了多条后路来选择。

    翟天书的敦和宽厚,让云歌一时间相信不起来。也许,这也是云祺记忆中偏差的一部分,那份和善,只是她愿意让云祺看到的,而真正的她,却和他父亲一样,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即便心存怀疑,她也必须去接近。

    一来,正如对云泗所说的那样,她需要尽快了解京都的现状,从一个贵妇的角度去分析一下当前的局势。再者,想要通过翟天琴被人陷害送入宫中一事入手,她必须找到与翟天琴关系要好的她的亲生妹妹翟天书,才能更好地了解到,当时的翟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翟天书见到云歌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她放下书,很有礼貌地向她行礼,并不在乎她奴籍的身份。

    云泗上交了礼物,笑嘻嘻地说:“嫂嫂,你要的孤本,我都找到了,怎么奖励我呀。”

    翟天书笑道:“去找你二哥讨赏吧,你不是喜欢他的马吗?问问你二哥去,看他给不给你。”

    “他的疾风?不会吧,我求着他一整年了,也没见他拿出来遛。看都不给看,宝贝着呢。”

    “他不给,你就跟他说,不要见他的宝贝儿子了。看他是想要儿子,还是想要他的坐骑。”

    云泗眼睛放光:“还是嫂嫂说话管用,我这就去要!”

    云泗兴奋地走了,翟天书的目光落回到云歌的脸上。

    “听夫君说,你是端王的挚爱,如今看来,果然容貌倾城。只是不知,云歌姑娘特地来我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云歌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夫人过奖了,我不过是个鬼符,为端王挡煞用的。”

    “能挡煞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像我们这些闺中妇人,只能望着巴掌大的天,每日做一些打发时间之事。”

    翟天书的月份很大,身子显得笨拙,扶着腰,慢慢地坐在了榻上。

    “可若煞挡不住,真的成了灾祸,甚至波及了旁人,那便是奴婢的罪过了。初入京都,看到这空前盛景,奴婢便越发惴惴不安,故而,特地前来拜见夫人。”

    翟天书抬眸:“波及旁人,你是在威胁我了?”

    她的心思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云歌的意思。

    段景毅要是出了事,云府也跑不掉,她,也就跑不掉了。

    “云家虽算比不上南宫府,但至少也是个太尉府邸,祖荫庇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那小小波纹吗?”

    “萧院判是宫中最公正之人,他的话,值得千金。萧姬之死,想必夫人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奴婢前来,不过是给一个平息怒气的理由罢了。可若这愤怒不能平息,或者更甚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第二五三章 可疑人物

    云歌顿了顿,继续说:“其实,话说回来,萧院判的心底里还是很中意端王的,否则,也不会将自己最心爱的孙女许配给他。大抵聪明之人,都知道事情原委,萧院判的恼恨,更多的该是气恼他自己,和那唆使他之人吧。奴婢死了就死了,可若是一死能够让萧院判明白大王的迫不得已,和那利用他之人的狼子野心,或许,萧家会成为翟家和云家的一道堡垒,何乐而不为呢。”

    翟天书审度着云歌,揣摩着她说的话。

    她发现,眼前的小奴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相反地,她的思维和逻辑都是赶超在她前头的。

    开诚布公,简单几句话,就让她不得不缴械投降。

    不错,云家和翟家是她的软肋,她毕生所求,就是两家的荣耀。

    经常出入后宫,她也知道萧院判的地位何其重要。

    翟天琴几次差点死在他的手里,如果他能为云家和翟家所用,那么姐姐也能在宫里少吃一些苦头,何乐而不为呢。

    看到翟天琴神色有些缓和,云歌继续说:“奴婢很愿意为三家牵线搭桥,这样也能保护端王,免受堪忧。只是,奴婢初来乍到,对京都之事并不熟悉,京都妇人,夫人都无比熟悉,故而才来叨扰夫人。”

    翟天书轻轻笑了笑:“你这小奴,你这般说,我倒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了。你家大王真有眼光,找了一个这样心思刁钻的人在身边辅佐,想必是轻松了不少吧。”

    翟天书饱读诗书,说起话来,丝毫不费力。

    她和云歌在短短半盏茶的时间里,竟从彼此试探,到达成了一致。比起平日里只知道攀比,或者巴结的那些妇人和闺中密友,眼前的小奴,着实更让她感到舒心。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真的只是一个奴籍吗?

    为何,她比那些饱读诗书的小姐们,还要伶俐剔透。

    “好吧,你问吧,有什么我知道的,定都会告知于你。”

    翟天书妥协了。

    让手下的婢女为云歌搬来一把藤椅,还命人铺上软垫,沏了茶。

    这是对待贵客的礼仪,翟天书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不会随意对敌国战奴如此厚待,婢女虽脸上带着不解,但还是按着她的话照做了。

    云歌也不推辞,坐下来,便进入了正题。

    “奴婢听闻,翟美人入宫后,颇得圣上喜爱,但也因此被皇后责罚,终日郁郁寡欢。美人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该是翟大人最宠爱的,为何,会忽然送入皇宫。可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歌第一个问题,就让翟天书愣住了。

    这本是翟家的秘事,就连云尔,她都没有说,为何,这个小奴会知道……

    “你……”

    “奴婢只是猜测,翟家的琴棋书画四位小姐,属这位天琴小姐最为出众。若我是翟大人,定会找一个更好的时机,献给更重要的人,而不是这般草草送入宫中。”

    云歌看着翟天书,丝毫没有避讳地说:“除非,翟府是被人陷害,才最终造就了如今的翟美人。美人在宫中郁郁寡欢,那罪魁祸首却在逍遥,着实让人不平。不知,夫人心中可有猜测之人?”

    翟天书再一次刷新了对云歌的认识。

    她从表面上的尊敬,升级到了内心上的正视。

    这小奴,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小女奴。

    翟天书的后背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

    段景毅此番回京,身边竟带了这样一个样貌和心思都出众的女子,可见,他是有了更大的打算的。

    这使得翟天琴想到前阵子父亲早朝回来,对她的慨叹。

    当时五皇子被撤职,许多朝臣被训斥。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左右京都朝政的格局的。

    段景毅,却做到了。

    “有。”

    翟天书谨慎地说:“但我没有证据,不能随意说出。”

    “夫人只管给我一个方向,甄别的事情,奴婢来做。”

    “你做?”翟天书说:“这件事,我的父兄查了许久,都不见头绪,你只是一个小奴,初来乍到的,怎么查。”

    “对方有备而来,就不会给翟府机会,但奴婢不同,没有人会在意区区一个小奴,所以,夫人尽管说出你的怀疑,调查取证的事情,交给奴婢来做。”

    云歌自信满满。

    翟天书点了点头,逐一地说出了自己怀疑的对象。

    云歌发现,翟府在京都树敌颇多,或者说,翟府虽只是个上大夫府,但与他站在对立面的世家,不占少数。

    世家的争夺,其实就是皇后之位以及太子之位的争夺,谁都想攀上皇家嫡丈的位置,这才是京都各大世家相互斗争,互相联姻的真正目的。

    而翟天琴,是这一辈的女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翟府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将来,必定是要献给下一任新帝的,这样一来,她的存在便撼动了其他世家的地位。

    平衡,才是京都风云变幻的基石,翟天琴是打破平衡的秤砣,便需要有人将她除去。

    一口气将所有的怀疑对象说了出来,翟天书舒坦了许多。

    这些都是翟府的秘密,就连翟府的门客,以及父亲一方的伙伴,都不曾知晓全面。可是,不知为何,在云歌的面前,她竟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防备。

    “你打算怎么查。”

    翟天书问云歌。

    云歌笑道:“不知道。”

    “不知道?”翟天书有些着急:“那你为何还要我说出这些人的名字。”

    云歌如实相告:“因为奴婢想通过此事,了解京都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

    “关系?”

    “固若金汤,便是再厉害的方法,也不可能介入其中。但显然,局势并不是这样。有了切入口,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夫人放心,奴婢应允夫人的事情,一定不会失言。”

    “你就这般有信心?”

    翟天书不解。

    要知道,这是父亲母亲烦扰数月的事情,他们的人脉那么广,能力那么强,都没有办法,这区区小奴,会有怎样的法子呢。

    看她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翟天书心中的好奇,更加深刻了。

第二五四章 参加诗会

    “家中姐妹,三姐与我一个院子长大,一个教习嬷嬷,关系便更亲近些。虽知道长大之后必定会入官宦世家,过着拘束不能自己的日子,但对未来的夫君,我们也都是心怀希冀的。圣上……”翟天书叹了口气:“圣上虽是天子,但年纪上已经能做三姐的祖父了。她不喜,也是情理之中的。”

    想到翟天琴每日以泪洗面,唉声叹气的模样,翟天书就心疼不已,便也更加痛恨那个背后使坏的人。

    “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凶手,也好让我知道,是谁害了姐姐。你猜测的不错,三姐是我们姐妹之中样貌最好,能力最高超的一位,父亲母亲都寄予了厚望,希望她能成为光耀门楣的贵人。我翟家未来百年的兴旺荣辱,全部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方才那些人,要么与父亲不合,要么嫉妒三姐才华横溢,其实,不过是三姐的存在,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就趁我们不妨,将三姐的画像送到了圣上那边。圣上一见倾心,父亲也不能忤逆圣意,只得妥协。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三姐进宫举步维艰,德妃,皇后,无不视她为死敌。她只是小小美人,寄居在旁人宫中,总是要吃亏的。前日,她因为打翻了主位的茶碗,竟被罚在寒风中跪了整整一日……”

    翟天书的语气开始颤抖起来。

    “三姐的腿,硬生生给冻得站不起来了,宫中的御医说,就算他日好了,将来也会留下寒腿的病痛。可告到圣上那边去,却只换来了一个好生将养……这教人如何能不心疼。”

    “圣上过分关心,会让翟美人的处境更加艰难,他,实则是在帮助美人。”

    云歌轻声劝道。

    看得出,翟天书和翟天琴是一对非常要好的姐妹,翟天琴在宫中的苦难,让翟天书焦心不已,所以此番才会趁着凤昭帝宴请群臣之际,违背平素低调处事的规矩,进了宫去陪伴翟天琴一夜。

    “这样的道理,我自是明白的。姐姐至今还能存着性命,大半是因为圣上的宠爱,否则,指不定要受到何等折磨呢。圣上的冷落已是必然,为了活命,姐姐心中不会怨怼,可怕就怕那些人拜高踩低,知道姐姐在宫中不得宠了会更加折磨于她。”

    “若那萧院判做了我们的人,至少,姐姐没有性命之忧的呀。”翟天书捉住云歌的手:“云歌,你与端王定要将此人收服麾下,如此,翟家便是欠着端王一条性命,将来,必定会倾力报答的。”

    云歌起身,跪在地上,表情严肃而认真。

    “少夫人的话,奴婢定谨记在心,设法为您筹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夫人,还需要再帮奴婢一个忙……”

    云歌抬头,唇角带着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

    ……

    春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春纱顺着风轻轻浮动,激起了空气中各色香粉的味道,宛若万花之丛,身处其间,曼妙不可方物。

    伺候的婢女,将案牍摆放妥当,墨汁浓稠漆黑,狼毫丝丝分明柔顺,淡黄色的纸张平铺在檀木桌前,女眷们分列两侧,无不柳眉紧蹙,似乎在想什么天大的问题。

    “我来的可还是时候?”

    这时,一阵温柔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众人纷纷向门前看去,见是大腹便便的翟天书,纷纷站了起来。

    “云少夫人怎么也来了,外面天冷路滑,身子这般重多危险呀。”

    “是呀,这手这么冰凉,快捧上一个暖炉。”

    “你们给夫人搬个舒服的椅子,多弄上一些软垫,快去呀。”

    “牛乳茶,可好?”

    众女眷殷勤迫切,可见,翟天书在她们之间的地位,不容小觑。

    作为云太尉的儿媳妇,翟府的千金小姐,翟天书在京都女眷中,算得上是豪门了。而且,翟天书的母亲虽是妾室,却因当年救驾有功被奉为诰命,如此殊荣,百年难得一见,故而,翟天书在闺阁之中,便如同嫡女一般地位尊崇了。现下又多了个云家少夫人的名号,还有了身孕,身价更是不同一般。

    “各位夫人小姐,莫要这般照料。能走能跳的,怎的就珍贵得像个琉璃盏了。昨日去了翟美人那处,就听说今日在春暖阁中有诗会,一时心痒难耐,便收拾了一下来了。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翟天书随和地推辞,择了一把靠在暖炉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女人生孩子,就像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似的,尤其你这是头胎,可不能马虎大意。这可是太尉府的第一个孩子,云小将军又是嫡子,诞下云家的嫡长孙,你这功劳可就大了,就等着享福吧。”

    一旁年纪稍长的女子掩嘴儿笑,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怎么听怎么觉得酸。

    这种攀比,是根深蒂固在每个京都女眷的思维中的。她们比母家,比夫家,比孩子,还比诰命。这些,翟天书都有,便可知,她会吸引到多少嫉妒的目光了。

    “什么长孙不长孙的,我与相公,其实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不像小子,动不动就舞刀弄枪,还要替他操心。”

    “夫人这句话在理,云家的长孙,那是要继承太尉的兵权的,活在刀枪之间,咱们做女人的又帮不上忙,只能日夜担忧。”

    说这话的是一个小将军的夫人,按着夫君的地位,她们平起平坐,只是,这人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所以座位也只能在最远靠近门风的地方。

    翟天书并没有因为她地位卑微而不予理睬,笑着冲她说道:“说起来,还是你让人羡慕,儿女双全,抱抱这个,亲亲那个,定是欢喜得不得了呢。”

    那位小将军的夫人的确是个能生养的,嫁入夫家,一下子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小女儿。且她的家中只有她一个妻子,并无小妾,这样的夫妻恩爱,着实是许多人羡慕的相处模式。

    她被翟天书夸得脸颊通红,头也不再低着,露出了那水灵可人的明眸。

第二五五章 公然喜欢

    “皇子妃呢?”

    翟天书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轻声问道。

    “该是和陈家二小姐闲聊呢吧,在后院。这几日,陈家二小姐经常来找皇子妃诉苦呢。”

    “诉苦?”

    “还不是因为三皇子的事儿。”

    说完,几个小姐掩嘴儿笑。

    陈家二小姐,就是左相陈钊的嫡二女,也是陈都都的嫡出妹妹。她一心仰慕段景瑞,甚至不觊觎那皇子妃的位分,只希望能做他的妾室,伺候在侧。

    可段景瑞却偏偏不待见她,哪怕身边已有收入妾室的先例,仍旧不愿将她纳入府中。

    安蓓在段景瑞的面前还说得上话,又颇得太后和皇后的喜欢,她便时常出入安蓓的府中,希望能通过她,得到一点引荐的机会。

    这件事整个京都都知道,大户人家的女子是不会做到如此主动的,这说出来就是丢人的事儿。

    段景瑞越不待见她,这陈家二小姐就越来劲,丝毫不理会旁人的议论和嘲笑,一来二去,就像是陷入了执念。

    翟天书睨了眼身后的云歌,云歌点点头,轻轻地扶起翟天书的手臂。

    “原来是这样,那我便更要去看看了。”翟天书笑着说道:“许久未见皇子妃了,倒是蛮想的,今儿的诗会还是皇子妃举办的,贸然前来,该去知会一声,走吧,咱们去见一见。”

    于是,众女眷继续斗诗,翟天书则带着云歌走到了后院。

    这春暖阁是女眷聚会的重要场地,由各大世家花钱修建的,表面上是一个供她们吟诗对月的二层小楼,实则后院别有洞天,堪比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了。

    “皇子妃安蓓的性格温婉,但心思缜密,很得安左徒真传。她现如今是京都妇人中地位最高的,平素结交的人脉也广。你想获得庇护,她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只是我还需要提醒你,她表面和善,其实不是个好相与的。说话之前,切记三思。”

    “是,奴婢知道了。”

    段景宸死后,皇子妃安蓓便回到了安府生活,平素对待郦妃也是恪守孝道,郦妃经常在皇后和太后面前夸赞她的敦厚守礼,再加上她在圣上面前保证,自己终身不会再嫁,这更让皇家十分感动,将她视为最重要的儿媳。

    一个失去夫君的女子,能在夫家得到如此厚待,可见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这些贤良的名声在外,可保她一世荣华。

    云歌嘴上虽这般说,心中却还是有些没底的。

    毕竟,段景宸之死,包括郦妃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段景毅母子做的。

    郦妃将段景毅母子视为眼中钉,段景宸死后甚至疯癫到要杀到端国,为她的儿子报仇,终究是被人拦下了,才没闹开。

    这安蓓,作为郦妃的儿媳,一直为郦妃之命是从,也不知,她对段景毅和自己,会如何看待。

    园子里,陈安安正拉着安蓓喋喋不休。

    “昨日宫中夜宴,我远远地看三皇子,似乎面有愁容,定是朝中之事颇多,给累坏了。他身边只带了南宫夫人,可正常宴会却不见交流,可见,他并非真的宠爱她,只是碍于她母家的面子,才带着她出席面的。身边伺候的人不得心意,回到家中整日面对那些庸脂俗粉,怕是心情也会低落的吧。皇子妃是三皇子的嫂嫂,他最听你的话了,该多劝说一下,弄几个可心的人在身边才是呀。”

    安蓓轻笑:“二小姐说的极是,只是咱们那三皇子呀,一心将心思扑在政务上,已有半月不回府中居住了,整日在外面跑,也不知道在跑些什么。莫说是那南宫夫人,就连德妃娘娘见他的次数都少了,这寒风春雨的,还要主持接下来的春猎,哪有心思想这些呀。我去说,终究是徒劳无功的。”

    陈安安撅着小嘴:“也是,他也是真的忙,一月前,我得知他回京都了,就赶去瞧他,谁知道进了宫内,好容易等到他出宫,天都已经黑了,就远远地隔着车帘子问候了一句,实在不便下车。昨日,若不是苦苦央求了父亲带我同去,也是见不到他的……”

    “正是这样的。”

    安蓓敷衍地应和着。

    陈安安看不懂脸色,继续追着说:“我听皇后娘娘说,圣上将春猎女眷们的事情交给了你来办?从住宿到猎场安排,都要经过你的手?”

    安蓓看了她一眼:“是啊,怎么了?”

    “好姐姐,我的那点心思你还不知道吗。可否将我的营帐安排得离三皇子近一些。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就想远远地看着他,看一眼就好。”

    “这……”

    安蓓还没说话,她们身后便传来一阵尖刻的声音。

    “呦,我当时谁,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还以为是哪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小娘子,原来,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呀。丞相大人饱读诗书,博学广识,怎的教育出的女儿,一点礼义廉耻都不知道,偏要往男人堆里扎呢。”

    两人转过身去,见安玉不知何时站在她们的身后,正一脸敌意地瞪着陈安安。

    “你说什么?你说谁往男人堆里扎!”

    “说的就是你呀。”安玉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姐姐好容易办一个诗会,碍于情面拉你来斗诗,你却霸占着她不让她去楼中赏诗,偏要在这里听你车轱辘话来回地说。那三皇子若真的看得上你,就算你不这么巴巴地上赶着,他也会送拜帖到你府上提亲的。可现在,人家三皇子连你是谁都不记得,又怎么会有时间搭理你呢?”

    “你!”

    陈安安气得脸颊通红。

    “他记不记得我,你如何得知?!”

    “我当然知道了,”安玉双臂交叠:“因为我昨日在宴会上,亲口问他的。”

    安蓓皱眉:“玉儿,不许胡说,回诗会去,休要在这里无礼!”

    “我说的是事实,喜欢三哥哥的人那么多,也没见的谁像你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死缠烂打,害的三哥哥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不得不避而远之。自己喜欢就是,何苦打扰别人,还偏要去夜宴中挑衅,那样的场合,京都的官宦子弟都在,还有大齐来的使臣,你这般不要脸的做派,也不怕嫁不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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