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狼!不止一头!
“背后远远传来火车的汽笛声,笛音低沉,拉得很长,就像一首歌,听起来好忧伤,好忧伤。”
阿奇的耳朵里,真的出现悠长的汽笛声。他甚至“看”到,火车不仅发出汽笛声,还冒出白色的蒸汽,咣当咣当穿过树林。
有了心中的这份热闹,他突然感到不害怕了。
“我们沙沙沙沙地踩着松脆的雪,留下小小的灰色脚印。”
地上的枯叶踩起来也有沙沙沙沙的声音,之前,阿奇还觉得这些悉悉索索的小碎声音很诡异呢。现在,把它们想象成雪白的雪,他的每一步都踏得勇猛有力。
“我盼望跟着哥哥,一起去看猫头鹰,已经盼望好久好久了。”
阿奇突然踏实下来,觉得他们不是迷路,而是在夜色中郊游。
“我们走到了松林地带,在亮亮的天色里,一颗颗的松树,看起来黑黑的、尖尖的。
哥哥举手做了个手势,我立刻收住脚步,站在原地等着。
哥哥向上看,好像要找天生的星星,又像在查看空中的一张地图。月光使他的脸看起来,像是戴上了银色的假面具。”
阿奇支棱着耳朵仔细听,举着胳膊像模像样做他想象中的手势,并抬头往天空中看,顺便摸摸自己的“银色假面具”。
“哥哥开始呼叫起来:呼,呼呼呼呼呼,呼。学的是大角猫头鹰的叫声。”
阿奇手掩唇边,半拢起来,声音高亢悠远:“呼,呼呼呼呼,呼。”他喊道。
果果忍不住“汪汪”叫着附和。
以虫鸣和沙沙声为主的树林,像是被吵醒。
安静的背景音渐渐异动起来。
“我们走进了树林,那些树影,比我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阴暗。深更半夜,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躲在黑黑的大树背后呢?我问都没问,出去看猫头鹰,一定要勇敢!”
阿巧的声音,透着某种力量。
阿奇于是停直胸膛,打心底里藐视起林中的黑暗。
阿奇“呼呼”喊之后,林中果然传来回应声。回应声迅速迫近,尾音已是近在咫尺的感觉,吓得小兄妹俩同时一激灵。
在惊悚的一激灵后,阿巧镇定的声音缓缓响起:“忽然间,一个猫头鹰的影子,从地上的大树影里分离开,向着我们的头顶飞过来。我们看着,嘴里发热,却不出声,许多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飞过来的黑影,又发出了叫声。”
阿奇忽然不动了,本能令他凝神朝向一个方向。
那里果然冲出来一只猫头鹰,呼啦啦从它们面前飞过。
如果没有阿巧的提前讲述,保准把两人吓个半死。可这会儿,这只突然飞出又飞过的猫头鹰,只不过给俩人添了个乐子罢了。
“后来,那只猫头鹰就煽动着它的大翅膀,飞走了,像一道无声无息的黑影,它飞回树林里去了。”
阿奇点点头。猫头鹰飞走了。猫头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看了猫头鹰一眼。仅此。没什么好怕的。
他牵着妹妹的手,继续往前走。
重重叠叠的树林之间,一双冒绿光的眼睛一闪而过。
阿奇恰巧在转头看妹妹的瞬间,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绿眼睛。
狼!
他的心中,没来由冒出一个名字,周身的血液跟着凝固。
狼,从来不单行!
身边的果果一定嗅到了异常,开始变得暴躁。它呜呜地发出警告声。
阿奇脑海里空前清明。他快速拉着妹妹往前走,妹妹被他拉得踉跄起来。
摸黑找到一颗粗壮的树,他托着妹妹,让她快爬到树上去。
“为什么?”
“快!别废话。”
叠影重重的林间,绿眼睛又多出一双。
阿巧一定是看到了,至少听到了果果异常的警告声。
阿奇托着阿巧,拼命托举她,阿巧倒是镇定,哧溜哧溜往上爬。
林间的绿眼睛分化出四双、五双来,而且,以包抄的方式越来越近。
“哥哥,果果怎么办?”阿巧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
爬到两米高的阿奇,闻声哧溜落了下去。他抱住果果,准备把它也抱上树。可果果摇摆着头走,挣扎着躲开了。它呜呜叫着,浑身炸着毛,仿佛下决定要誓死保护小主人。
“哥哥!”阿巧的声音里蕴着哭意。她到底只有六岁,哪怕脑海里装了成百上千本书,实际阅历也只有那么一点,没经历过生死时刻。
狼群把包围圈缩小,气压低得吓人。
“哥哥!”阿巧凄厉喊一声。
无计可施的阿奇只好舍弃果果,快速爬上树。
他才爬一米来高,一头饿狼就径直朝他扑了上去。千钧一发之际,果果迎面扑了过去。一狼一狗,撕咬在一起。
阿奇咬紧牙关,利用果果为他争取的时间,闷声往上爬。
树很粗,双手难以合拢,正式这树的粗壮稳健,给夜色中的他以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第一只狼拉开战局后,第二只狼紧随其后,朝阿奇扑上来。
幸运的是,阿奇的鞋子保护了他一把,饿狼穷凶极恶一跳,险险地擦着阿奇的脚,落了下去。它遒劲的利爪,刮掉了阿奇的鞋。
阿奇双唇抿成一条线,一刻不停往上爬。
“呼,呼呼呼呼,呼。”一只大猫头鹰,煽动着翅膀掠着低空飞过。
狼嗥叫起来,野性十足,摄人心魄。
阿奇已经爬过第一根树杈,从高度上来说,他已经安全了。
“妹妹!”他急切地呼唤阿巧,“千万要抱牢树干。”
阿巧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她抖得不像样子,小手吓得冰凉。
阿奇慢慢摸过去,脚踩在第一棵树杈上,一手环抱住树干,一手环住坐在第二根树杈上的妹妹。妹妹单薄的小身板,在他身前瑟瑟发抖。
“给我讲个故事吧。”阿奇说。
他想转移妹妹的注意力。地面上,果果和群狼搏斗的声音声声入耳,甚至有皮毛撕裂的声音,血汩汩流出的声音。
“给你讲……《一只好狼的故事》吧。”阿巧的声音隐隐发颤。
“好!”
从前从前,有一只狼,生活在一片大森林里。
父辈们告诉他,狼的责任就是要守卫森林的安宁。
如果小兔子晚上还要在草地上蹿来蹿去,这只狼就会呲出雪白的牙齿,还发出凶巴巴的嚎叫声。小兔子吓坏了,就会闪电般地藏回到灌木丛里去。
第15章 在夜半空中炸开的照明弹
一天晚上,一只猫头鹰从高高的树上飞下来,他一边转动着黄色的大眼睛,一边对狼说:“你们狼不觉得奇怪吗?所有的动物抖怕你们。
你们头脑聪明,大家本来应该很喜欢你们,就像喜欢我们猫头鹰一样。
大声嗥叫和呲牙咧嘴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你最好去四处走走,学学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这些话让狼想了很久很久。
也许猫头鹰说得对吧,狼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我真该改变一下自己了。
于是,狼离开了森林,一直向南走去。
很多天以后,他看到了一个废弃的洞口,就在那里安家了。
妹妹的声音,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树下厮杀声不绝于耳。
树上妹妹奶甜的童稚声持续讲述。
在遥远的废弃的洞口那里,狼做了一件在狼群里特别特别稀罕的事情。
他一边采集鲜花、浆果和草药,一边看天空中飞翔的鸟儿。
狼离开森林之后,森林就乱了套。因为没有狼,就没有了规矩。那些强壮的动物突然觉得自己更有力量了;那些粗野的动物变得更加放肆了;那些声调高的动物用几乎可以镇龙耳朵的声音大喊大叫。
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胆小的动物变得更加害怕了;那些低声下气的动物变得差不多根哑巴一样了。
有一只狐狸,在狼离开之后,开始大吃特吃。它吃锦鸡,吃兔子,吃山鹑,吃老鼠……一直吃到消化不良,病倒在地。
那只狼从远方归来,回到他出生的森林,决定换一种方式守候森林,他选择做一名狼医生。
树下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果果的呜咽声。它应该受伤严重,濒临死亡了吧。
阿奇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淌下来。
好几双绿色的眼睛围着小兄妹俩呆着的树周围,它们用利爪抓树干,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阿巧实在吓坏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她转过身,想把脸埋在哥哥胸前。可能是幅度太大,竟然失去重心,从树干上滑落下去。
“哥哥!”阿巧惊叫起来。
幸亏阿奇一直用手臂圈着她,电光火石间,本能抓住了她的胳膊。
树下的狼群明显兴奋了,它们绕着树转,发出狼嗥声,有一只本来在撕咬果果,这会儿也被阿巧的尖叫声吸引,转头走了过来。
“别怕!我不会松手的,你用脚探一下,下面有一根树枝的。”阿奇的声音异常坚定,他的并未充分发育的手,此刻力有千斤。
阿奇的镇定感染了阿巧。
阿巧两手紧紧揪住哥哥的衣服,用吊在半空的脚去摸索,很快摸到了第一根树杈。她脚踩了上去。
触感软软的。应该是踩到哥哥脚上了。
站稳之后,阿奇怕妹妹力气小,无法站久,就小心翼翼把她再拉到第二根树枝上。
“这回你要骑坐在树枝上,两只手紧紧抱着树干,我站在你身旁,再抱着你。你就不会再掉下去了。”
阿巧惊魂未卜,说不出话来,只拼命地点头。
在哥哥的帮助下,妹妹终于重新坐上最初的枝桠上。
“狼什么时候才离开?”小嫩脸贴着粗糙的树皮,阿巧问哥哥。声音里全是依赖。
“天会亮的。天亮之后,狼就会离开。”
“果果死了吗?”
“果果会没事的!我保证!”
阿巧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她重重点头。她没有办法想象失去果果将会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天空中忽然有奇怪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什么刺破空气,急剧上升。
升到一定高度,“哧”声忽然改为剧烈的“啪”声,有什么东西在天空中爆炸了。
接着,四周一片大亮。
森林正片被照亮的时候,阿奇发现树下有四五头狼,它们慌乱四顾,最后嗷嗷嗥叫起来。
“照明弹!”妹妹阿巧扬起小脑袋,确认道。
第二颗照明弹炸裂之后,狼群逃匿了。
落满树叶的树下,横躺着再也站不起来的土狗果果。
小兄妹俩一声声呼唤果果,不过,果果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回应他们。
“果果死了吗?”
“不,它只是累了,睡着了。”
“哥哥,天什么时候亮?”
“快了。给我接着讲那只好狼的故事吧!你应该还没有讲完吧?”
“是的,还没有讲完。”
尽管狐狸是一只滥吃小动物的坏狐狸,狼还是救了它的命。
狼告诉狐狸,它吃得太多了,想要健康,以后就不能再吃肉了。
不能吃小鸡,不能吃小鹅,不能吃小兔子,也不能吃小老鼠。只能吃些粥、苹果、梨、李子或胡萝卜。
狼的药方只好了狐狸的病。虽然那些菜呀水果呀不可能完全适合狐狸的口味,但是狐狸还是觉得草莓呀、樱桃呀、葡萄呀还是蛮好吃的。
不过,你要记住,狐狸偶尔还是会恢复到老样子,而且大家也不能去每只狼那里治病。
至于那只好狼,时间足够长之后,森林里的动物们开始相信狼的好意和本领,只要动物们易生病,就会立刻去找狼。
当夏天到来的时候,狼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四处采集鲜花、草药和浆果。
一只好狼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
随着妹妹阿巧故事拉下帷幕,一束光照了过来。
“找到了!找到他们了!阿奇!阿巧!”一个激动的声音,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响起来。
阿奇、阿巧齐齐往下看,手电筒的灯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手电筒的主人照向自己,嘿嘿笑着:“是我呀,鹅卵石上的陌生人,只会两三个小把戏的魔术师。”
妈呀,手电筒的灯光从魔术师下巴下照上去,把他自己照得像只野鬼!
不过,兄妹俩却齐齐笑了。
“下来吧,后面好多乡亲们呢,还有乡里的警#察、干部!”
阿奇拉着阿巧,阿巧攀着树干,魔术师在下面接着,把阿巧接了下去。阿奇自己,哧溜就滑了下来。
他一听说有那么多人来找他和妹妹,就知道自己闯了祸。
可怎么一步步走到闯祸这一步,他还真是有点糊涂。
阿巧腻歪在魔术师温暖的怀里,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果果!果果怎么样了?”阿巧转头,从魔术师的臂弯看向地面。
第16章 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魔术师的手电筒照在果果身上,血肉模糊。魔术师赶紧捂住阿巧的脸。
阿奇默默走过去,蹲在果果身旁,说不出话来。他莽莽哭得好不伤心!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直哭到他嗓子发干,头脑发晕,才迫不得已停下来。
目光流转,他突然发现,四周多了很多双鞋子。
抬头一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很多爷爷,还有不认识的叔叔,其中,还有一位胖胖的阿姨。
胖阿姨正在抹眼泪,她的眼泪落得可比抹得快多了。
“孩子!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胖阿姨抱住阿奇,挤得他的脸没处安放。
果果与狼奋战,直至生命终结。
是魔术师夜半醒来,心神不宁,忽然想去看看小兄妹俩,结果看到小兄妹俩家室内灯光大亮,他不敢贸然闯进,投石问路,竟然没听到果果吠叫。
魔术师在阿奇阿巧家急得像热锅蚂蚁,终于决定以身试险,硬着头皮敲门,随时准备果果扑上来。他敲了半天,把隔壁的朵朵奶奶都敲醒了……
朵朵奶奶发现小兄妹俩不在家,毫不迟疑地喊了一堆人。大家手执手电筒,披着厚大衣,二话不说出村寻找起来……众人在一个小时后,成功找到了在树上避险的小兄妹俩。
这则传奇,像插了翅膀。先是在个人公众号发表,继而被地方台报道,被各类段视频播主转载,被微博大V转载。
短短几天,就登上了热搜。
小兄妹俩的照片被一位民间PS高手P成好莱坞电影海报般,视觉冲击力强到震撼人心。海报分上中下三层。居中是小兄妹俩,其中哥哥直面观众,妹妹露出单薄的小背影,扭过头,也看着观众。
他们的身后,是茂密的丛林。
海报的底部,是群狼围成圈,圈内是一对无助的小兄妹和一只作势要誓死保护他们的土狗。四面八方有人们的黑色剪影,剪影们是各具特色的奔跑动作。
海报的上部,写着尖角艺术字体:深夜遇饿狼!此外,还有缩小了好几号的“山区留守儿童的真实夜半历险记”字样。
外面的网络世界,被小兄妹俩的事迹引爆。
当时当下,小兄妹俩,还一无所知。
被魔术师和众人救下后,村民们各自返回村里,继续睡他们的回笼觉。魔术师陪同小兄妹俩,和乡镇干部,一起去看奶奶。
奶奶在清晨照进病房的第一缕阳光中,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一双孙子、孙女,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奶奶揉了揉眼,眼前依旧有那双小可爱;奶奶捏了捏耳朵,依旧听到小可爱们甜甜的呼唤声。
奶奶感动极了。
她张开双臂,抱住了扑上来的一对小可爱。
“你们怎么来的?”奶奶摸摸这个,搂搂那个。
小兄妹俩难为情,不好意思实话实话,只腼腆地看向魔术师。奶奶还以为是魔术师一早带他们来的。
“谢谢你啊,牙仔。”
“不谢。乡里乡亲的,见外就生疏了。”魔术师含混应下。他不想在奶奶身体还没有恢复的情况下,再让她担心、情绪激动。
乡镇干部马上明白魔术师的意思,都没有向奶奶挑明小兄妹夜半出走的真实情况。
那位胖阿姨拉着奶奶的手,语重心长道:“以后,我会把工作做得更细致,让你们这样的情况,再也不发生。”
直到那位胖阿姨离开,奶奶都不知道她口中的“你们这样的情况”具体指什么。
“她大概是说,家里只有一位成年人带孩子的情况吧。”魔术师尽他所能地跟奶奶解释。
好在奶奶是个爽朗人,并不纠缠细节,因此也很容易被糊弄。
奶奶说,她的阑尾炎手术已经做好了,医生说幸亏做得及时,再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从此以后,奶奶再也不需要担心她的阑尾了。
“阑尾,就是盲肠。”奶奶笑呵呵地跟两个孩子解释。
医生说,刚昨完手术,不能笑,不能大声讲话,还要住院观察。住院期间,尽量下床走路。
奶奶掀开薄薄的床单,下床走路给孩子们和牙仔看。
她一直挺直的后背,此刻佝偻得不行。
“疼。直不起腰。不过,医生说会好起来的。”奶奶乐观地说。
朵朵爷爷今早4点钟出发回家了,与阿奇和阿巧他们正好完美错过。
“你今天逃学了。”奶奶捏着阿奇的鼻子,责备中充满慈爱。
“下不为例。”阿奇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医院里的护士姐姐送来了米粥、花卷馒头和三碗汤粉。帮奶奶做手术的医生还提来了一大袋慰问品,里面装了牛奶、奶粉、藕粉、金丝猴奶糖之类的。
“老人家千万别跟我客气,这不是我送的,我不过是帮忙拎进来而已。”
据医生说,这是刘乡长用自己的钱临时在代销店买的。
可,刘乡长是谁呢?
魔术师稍稍打听了一下,原来竟然就是那位胖阿姨!
“女的也能当乡长?”阿巧歪着头,一边**糖,一边问奶奶。
“能!不光能当乡长,还能当县长、市长……甚至能把官当到联合国。还能当医生、当科学家、当宇航员!只要你努力,想当什么当什么!”
医生笑吟吟地,一边帮奶奶量血压、听心跳,一边回答阿巧。
“你看,我不就是一个女医生吗?”
阿巧重重点头。
“而你,你是一个小姑娘,可你却那么勇敢……”魔术师拉了拉医生的袖子,医生机敏地住了口,改道,“光看看你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既聪慧,又勇敢!我说的准没错吧?”
一屋子人笑了起来。
奶奶绷着嘴,避免自己笑得太开心。
中饭依旧是在病房里吃。
吃过中饭,魔术师受奶奶嘱托,带小兄妹俩回家。同时,奶奶嘱咐阿奇,要阿奇上学前,把妹妹送到隔壁朵朵家,托朵朵奶奶照顾。
阿奇一口答应下来。
魔术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破摩托车,载着小兄妹俩,一路突突突回家了。
第17章 奶奶重新归来
两三个小时脚程的路,个把小时就到了家。
山上的公路还是修得很好的。
一出医院,阿奇就狂出一口气。他全程都在担心,担心奶奶知道真实的情况。
魔术师把小兄妹送回家后,又从鹅卵石上的帐篷里拿来不少各式各样的泡面。三个人现烧水,吃了三碗泡面。
香味飘到了隔壁,朵朵奶奶要好拼命,才能按住朵朵。
“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奇奇哥哥和巧巧妹妹?”朵朵愤愤不平。
“因为你去了,就要吃人家的泡面。泡面是要花钱买的!想吃等你爸妈回来了,让他们给你买!”
朵朵呜呜哭了。
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果果被乡亲们就地掩埋。
土生土长的,死后归到土里去。
阿奇和阿巧,也觉得理当如此,不应该拖着果果血肉模糊的尸体迟迟不下葬。反正埋在哪里,对嗅觉灵敏的果果来说,都能顺利找到回家的路——如果,死后有魂灵的话。
魔术师在的时候,阿奇和阿巧情绪还算稳定,魔术师一走,阿奇和阿巧就怀念起果果来。
好在这时,朵朵攀着窗户进来了。
朵朵高傲地抬着肥嘟嘟的小下巴,却不由自主深嗅着空气,闭口不谈泡面的事。
阿巧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红红的面桶,递到朵朵面前。
“什么?”
“韩国的泡面!”
“哇,就知道奇奇哥哥对我好!”
“……什么嘛,分明是我给朵朵姐姐留的。”
“啊哈哈哈,是吧。”
朵朵吃起放冷的泡面来,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之后,泡面汤也喝了个精光。
“好饱足啊。”她偷偷摸了摸肚子,“双喜临门,今天奶奶终于同意我睡你们家啦。”
阿奇想,朵朵奶奶一定是怕他们小兄妹俩刚失去果果,太伤心难过,才派朵朵过来。
夏天的夜晚好凑合,朵朵歪躺在妹妹阿巧的竹床上,滚了几滚,表示她当晚的窝就筑在那里了。
“可你没有刷牙!”阿巧认真地纠正朵朵。
“嘘——我刷了牙过来的。可别告诉奶奶我又偷吃了泡面!”
阿奇和阿巧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答应朵朵。
阿奇马上警告朵朵“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朵朵嘿嘿笑着回答。
这照例是个晚上不关灯的夜晚。饶是如此,夜深的时候,朵朵还是感到一丝莫名的怕意。
“巧巧妹妹,你有没有很特别的故事?不吓人,不搞笑,不幼稚的那种特别?”
“与众不同?”
“嗯!”
“一只与众不同的乌鸦?”
“好!”
“可我根本不知道它在讲什么!”阿巧抗议,“我更喜欢《请给青蛙一个吻》。”边抗议边打哈欠。
“我看还是睡觉吧。”阿奇也打了个大哈欠。
朵朵忽然想起,这小兄妹俩昨晚深更半夜就跑出家门,又经历狼群围攻,一定身心都很疲倦,于是欣然同意,闭上了嘴巴。
强烈的困意促使阿奇和阿巧很快入睡,朵朵依偎在小小的阿巧的身边,久了久了,也平静入睡。
第二天一早,朵朵奶奶跨过短篱笆,手遮挡光源往窗户里面瞧,瞧见三个睡得横七竖八的小可爱,又笑眯眯地走了。
朝阳晒进室内的时候,周二的日子拉开了序幕。
在朵朵家吃过早饭,阿奇和朵朵相伴去上学,阿巧留在朵朵家。
这一天,魔术师呆在星月湖畔边,用掉了两块备用电池,写就了一篇声情并茂的纪实文学。毫无疑问,主角是星月湾的阿奇和阿巧小兄妹俩,故事的高潮是小兄妹俩深夜战群狼。
将这篇文章一气呵成发布到自己的公众号后,魔术师就没再管它了。
两天后,魔术师位于云海城的朋友打通了魔术师的电话,兴奋地跟他说起公众号转载阅读的事情。
“你写的那篇文章棒极了,我忍不住手痒,想帮你配张图。快跟详细描述一下那小兄妹俩长啥样?不不不不,你手里有他俩的照片吧,你发一张他们的照片给我!”
魔术师有点犹豫,他觉得直接把照片发给朋友,侵犯小兄妹俩的肖像权。
“你放心,我不直接用他们的照片,我会进行艺术加工的。你知道,我做手绘的。”
朋友催得急,阿奇又在上学中,而阿巧才六岁,魔术师想了又想,便把俩孩子的照片发给了朋友。
朋友拿到小兄妹俩的照片后,吃惊极了。
“怎么有这么充满灵气的孩子!”
“是呀。”魔术师笑了,“星月湾是块宝地。依山傍水,青山绿水,连星月湖的沙滩都与众不同,它全由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构成。”
“啧啧,这小姑娘的一双眼睛,真是清澈纯真,动人心魄啊。”
两个人虽然在通电话,显然是鸡同鸭讲。一个狂赞家乡,一个怒赞阿巧的眼睛。
电话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满意,以为对方听到了自己在说什么。
又过了两天,魔术师,也就是大人口中的牙仔,用破摩托车,把阿奇和阿巧的奶奶从乡镇医院接了回来。
医生叮嘱奶奶要营养膳食、避免劳累的话,被奶奶隐瞒下来。
奶奶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是周五,阿巧高兴得书也不看了,围着奶奶转了一整天。下午阿奇放学的时候,一推家门看到奶奶,当即蹦上了天。
两个孩子左边、右边环绕着奶奶,“奶奶奶奶”叫个不停。
奶奶笑。
笑着笑着偷偷抹眼泪儿。那是既为现在感到高兴,也为将来感到担忧的眼泪。
屋里,奶奶带回来的好吃的有很多,奶奶分成了小份,让阿奇和阿巧挨个给村民们去送点,聊表谢意。
阿奇牵着阿巧,带着奶奶分的糖果、饼干和袋装泡面,挨家挨户去谢乡亲邻居,一般都会再拿回来了点鸡蛋、鸭蛋、鹅蛋之类的回礼。
最后一份小礼物送走之后,家里也只剩为数不多的糖果、饼干和泡面了。不过,自始至终,小兄妹俩都没有流露过舍不得。
“去把星月湾鹅卵石滩上的牙仔叔叔叫来,晚上我炒了腊肉,还煮了酸菜鱼。朵朵爷爷送的鲜活鱼。”
阿奇和阿巧,一路飞奔,几分钟后来到鹅卵石滩上。魔术师,也就是牙仔叔叔,正在打电话。他的细长脚岔开站在鹅卵石上,手掐住腰,像是在跟电话里的人吵架。
第18章 去城里见爸爸妈妈
“我不想跟你争对错。世间的事绝大多数没有对错可言,只有立场!”
“你总说我逃避责任,我这么做恰恰是为了对自己负责!”
“难道你跟我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什么你非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电话那头的人肯定吵不过魔术师,瞧他伶牙俐嘴的劲,都能当辩论家了。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个职业的话。
伶牙俐嘴的魔术师很快遭遇滑铁卢,他不说话了,他变得嗫嚅了,他叹息着降低音量了。
“别哭,你别哭呀……我……我舍不得你这样哭……”
“我当然爱你,我也爱孩子们……我会努力挣钱的……只是想换个形式……”
小兄妹俩本意不是偷听,可还是被魔术师丰富多变的语言吸引了。他们的小脑袋里,噼里啪啦火速推理。
“他一定是在跟他老婆打电话,他老婆不许他当魔术师,但他非要当魔术师。他一定是个还不能挣钱养家的魔术师。”阿奇对着妹妹的耳朵说道。
阿巧不这么看。阿巧压根不相信他真的是个魔术师。
魔术师应该练习各种跟手有关的技巧,可她好多次见他埋头看书。
也许,他的梦想是个书评人——看很多狠多的书,然后评论它们。
阿巧耸了耸肩——说实话,她也不赞成他当书评人。
读书的乐趣就在于你可以自由地理解它。3岁的你,30岁的你,300岁的你会对同一本书产生不同的看法,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总能从一本书里得到快乐。
快乐的细节虽然不一样,但快乐就是快乐。
反正她是不会看评论书的书的。
魔术师开篇气势汹汹的电话,最后在他的低声安慰中结束。
阿奇还没有来及喊魔术师,魔术师的电话又来了。
这一回,他倒是很少说话,只傻乎乎地往外蹦“真的?真的?真的?”。他仰天大笑,转着圈笑。
转圈的时候,发现身后不远处的小兄妹俩。
小兄妹俩朝一个方向歪头,用同一种角度,同一种表情,看呆瓜似的看着魔术师,眼睛里隐隐有担忧。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始自终,手机那头都没有人。手机只是个道具。魔术师可以借着它名正言顺地发疯。
月牙儿寨里徐三爷家的么儿子,就是个疯子,总是拿石头敲人,被徐三爷关在偏屋里。每回他家的么儿子“越狱”,都是寨里的大事。
魔术师收起他露出12颗牙的大笑,争取在小兄妹俩面前显得文雅一些。接连又问了几个“真的”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巨大的喜悦就藏在魔术师的眼睛里。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阿巧,手掐在她胳肢窝下,将她高高举起,又快乐地转了两个圈。看样子他还打算如法炮制,把阿奇也举起来转圈。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
十岁的阿奇虽然看上去瘦,其实也有五六十斤了。
“我奶奶想请你到我们家吃晚饭。”阿奇说。
“晚饭有炒腊肉,还有酸菜鱼。”阿巧补充。
“是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魔术师笑道。
还以为魔术师要客气客气,谁知道他抬脚就走。
这顿晚餐,把隔壁的朵朵和她的爷爷奶奶也请了过来。
气氛热闹得像过年。
吃完饭,朵朵奶奶帮着洗了碗筷和锅。
一切收拾停当,已经晚上八点钟了。
魔术师走后,朵朵也被她爷爷带回了家。
阿奇和阿巧吃得肚儿饱圆,刷完牙后,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奶奶从屋柜的深处,摸出一个布袋袋,从中掏出一张纸条,摊开了,是一串号码。11位数。应该是电话号码。
她将这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头,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将房门并拢,跨过篱笆去了隔壁朵朵家。
她要借朵朵爷爷的电话,给纸头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
毫无疑问,纸头上的电话号码,是阿奇和阿巧的爸爸的。
朵朵爷爷帮阿奇奶奶拨电话,电话响了七八下后,听筒里传来熟悉的一声“喂”。
“皮仔!我是妈!”
阿奇奶奶给电话里的儿子讲了自己的生病住院,讲了小兄妹俩的无依无靠,又讲了孩子们很久没有见过父母,还讲了下周就到来的暑假。
“妈,辛苦你了。”
“妈不怕辛苦。妈只是心疼两个小娃娃。”
“要不……让他们暑假来云海城?”
阿奇奶奶实在是太高兴了,完全没有听出儿子询问句里的勉强语气。
阿奇奶奶从未出过远门,她人生的绝大多数时光,连村子的活动范围也没有出过。奶奶自己都没有出过远门,自然不能指望她把两个孩子送过去。
“你能抽空回来接他们吗?”
“不行啊。来回要好几天,来回还得请假,买车票,扣工资,一折腾半个月白干,不划算!”
筹划陷入僵局之际,朵朵奶奶忽然说道:“牙仔不就住云海城吗?问问牙仔什么时候回去,把俩孩子捎过去呗。”
阿奇奶奶一拍大腿,是这个道理!
“牙仔谁呀?可靠吗?别中途把我儿子卖了呀。”
阿奇奶奶扑哧乐了。她想起阿奇快1米5的身高和一身的蛮力劲,又想起牙仔瘦得跟两根棍子似的腿……牙仔都未必比阿奇更有蛮力。
“你儿子都半大小子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谁养谁吃亏,谁要他呀。就这么说定了。”奶奶拍板,顺便跟儿子讲了讲牙仔与月牙儿寨的渊源。
因为内心淳朴,所以格外信赖。
阿奇奶奶的儿子皮仔说不出反驳的话,但明显越到后面越流露出不情不愿。阿奇奶奶再迟钝,也感受到了那份不情不愿。
不过,她将之归因到儿子对牙仔不信任造成的。
儿子是因为疑心牙仔不能胜任才表露不满,而不是拒绝接两个孩子过去。这是奶奶的解读。
后来证明,阿奇奶奶完全高看了自己的儿子。
爱都是盲目的。
母爱更是如此。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对了,阿奇妈妈呢?她不在你身边吗?怎么没有听到她说话?”奶奶问儿子。
第19章 他们会喜欢我吗?
“她忙着呢。不说了。”
阿奇奶奶将微微发烫的手机还给朵朵爷爷,同时递过去的,还有10块钱。朵朵爷爷坚决不要,阿奇奶奶红着脸:“你要是不收下这电话费,往后我怎么好意思再来用你的手机?”
朵朵奶奶见状,就收下了阿奇奶奶带来的10块钱,转身又找了5元给阿奇奶奶:“现在通话费很便宜。说实话,你打了这么久,可能只花了一两块钱,可我暂时没有零钱,只能占你的便宜啦。”
朵朵奶奶是个很会说话的聪明人,明明是她家帮助了阿奇奶奶,却故意说成她家占阿奇奶奶便宜,让好胜心强的阿奇奶奶心里舒服多了。
阿奇奶奶回到自己家,睡到自己熟悉的床上,想着搞定了两个孩子暑假见爹妈的事,心里高兴,也很快入了眠。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孩子们睁眼看到奶奶,又能无忧无虑玩耍一整天了。
中午,阿奇带着阿巧从外面回来,无意中提到魔术师在收拾行李。正做饭的奶奶舀水的瓢都惊得掉地上了。
“他收拾行李,是要走了吗?”
“像是要回云海城了。他家就在云海城。”阿巧回奶奶。
奶奶慌乱了一瞬:“你们呆在家里,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可奶奶你要去哪里呢?”
奶奶顾不上回答阿巧的询问,一路小跑跑到了鹅卵石滩。还好,那顶蓝帐篷还在。奶奶松了口气,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肚子,来到鹅卵石滩上。
“李大娘!您怎么过来了?阿奇和阿巧还没有到家吗?”
“不不不,他们已经到家了……我过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阿奇奶奶吞吞吐吐询问魔术师是不是要回云海城了,魔术师笑眯眯地回答,说是的。他因为一些工作分歧,独自回故乡反省了几天,现在决定回到他老婆孩子在的地方。
“我老婆同意我改行当作家了!”
阿奇奶奶眼睛放光地望着崔家的牙仔,作家啊,那可是让人敬仰的工作,著书立说,文化人!
阿奇奶奶更加吞吞吐吐了。
“您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只要能办到,一定不推脱!”
魔术师——其实已经不适合叫他“魔术师”了,或许以后应该改称为“未来作家”——大包大揽地说道。
他想的是,阿奇奶奶无非是为没吃完的泡面、火腿肠之类的零食而来吧?就算是她看上了他的帐篷,他也绝不含糊,说给就给。
万万没想到,阿奇奶奶竟然请他帮忙托运俩孩子。
“这是我儿子的地址。你路上帮我照顾他俩,我出火车票钱,到了地方,我儿子会去接他们!”阿奇奶奶将朵朵奶奶记录下的地址递给作家看。
崔未来作家(还是简称为“作家”吧)接过纸条,仔细看地址。纸上的地址离他住的地方有点远,好在是两个相邻的区。公交发达的云海城,随便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都有地铁可乘,远也不怕。
作家心里默默掂量。
阿奇奶奶和阿奇爸爸肯让他帮忙照顾,也算是信任他了。他们本意也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而是想节约点路费。情理上都能接受。
另外,阿奇和阿巧多乖呀,他们肯定会很听话。
再说了,自己之所以能得到老婆的妥协与退让,还不是因为在星月湾的鹅卵石沙滩上写出了爆款文章;而自己之所以写出爆款文章,还不是受阿奇阿巧的启发!
作家思量一二,爽快答应。
“阿奇周二就考完试。开完试就放暑假。牙仔你延迟归家的这几天,可以到我们家吃饭!”
作家笑着摆手。他还有不少储备食品没吃呢。
阿奇奶奶还惦记着家里两个等她吃饭的孩子,没有过多客套,高高兴兴回去了。
她特意瞒着阿奇,就怕阿奇太兴奋,影响期末考试。再开学,他就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
两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天考完了最后一门考试,阿奇带着他的暑假作业一蹦三跳地跑回家。他从学校图书馆借了好几本书,妹妹见了一定很喜欢。
还没有回到家,半路就遇到了奶奶。
奶奶带着妹妹来接他,这可不寻常。
“你妹妹非要闹着来接你,说,说,迫不及待要跟你分享好消息。”奶奶手按脑门,追忆“迫不及待”的说法。
“啥事?”
“奶奶说,爸爸妈妈让我们去云海城过暑假!”阿巧蹦蹦跳跳,叽叽喳喳道。少见她这么激动。
“当真?爸爸妈妈回来接我们?”
“不,魔术师回家的时候顺路把我们带过去。”
阿奇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他都笑得可以看见喉咙里的扁桃体了。
“奶奶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去云海城喽!”阿巧煽动着胳膊,绕着哥哥转。
突然间得知小伙伴要去爸爸妈妈身边,朵朵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情绪来的太凶猛,她只能被动接受。
这天晚上,朵朵在短篱笆前来回徘徊,朵朵奶奶脆促了她好几回,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跨过篱笆去小兄妹家。
嫉妒使人丑陋。
朵朵不想给自己变丑的机会。
“太激动了,睡不着!”阿奇在自己的床上翻滚。
阿巧也是翻来覆去,她不是兴奋,而是忧郁。
曾经,哥哥问她是否想爸爸妈妈,她当时脱口而出的是她已经记不清爸妈的模样了。说的时候没觉得什么,马上要见爸爸妈妈了,心里却五味杂陈。
“爸爸妈妈会喜欢我吗?”阿巧怯生生地问。
阿奇从床沿探出脑袋,朝床下看:“你瞎想什么呢!爸爸妈妈当然喜欢你!”
阿巧听了之后,大感放心,心情也轻快不少。
“哥哥,你能给我讲讲爸爸妈妈什么样吗?我记不太清楚了。”
也难怪阿巧记不清。
两年前,她才4岁。怎么能要求一个4岁的孩子跨越六百多天,记住两张并不格外出众的面孔呢?
阿奇倒是记得父母的模样,只是他无法总结他们的特点。
第20章 那些存在心里的过去
“我妈妈!”阿巧望着上铺哥哥的木板床上的木板条,思绪开始飞越。
她曾经爱极了两本书——《我妈妈》,《我爸爸》。这两本书的每一行字,每一幅图,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书里的妈妈外穿花花草草的红外罩,里面穿着天蓝条纹圆领衫,披着并不是很卷的卷发,手拿一个白色的印有红心的茶杯,坐在桌子那边,眼睛里蕴满慈爱,望着书外的人。
我妈妈很棒——
我妈妈是个手艺特好的大厨师,
是个神奇的画家,
是个有魔法的园丁,
也是一个好心的仙子,我难过时,总是把我变得很开心。
我妈妈像蝴蝶一样美丽,还像沙发一样舒适。
我妈妈像猫咪一样温柔,有时候,又像犀牛一样强悍。
……
阿巧翻了个身,抱着她的小碎花枕头,在夜色中露出甜甜的笑。自从奶奶出院回家后,晚上再睡觉,他们就不再彻夜亮灯。
妈妈是这样的妈妈。那么,爸爸呢?
啊,我的爸爸——
我爸爸什么都不怕,连坏蛋大野狼都不怕。
他可以从月亮上跳过去,还会走高空绳索,
他敢跟大力士摔跤,在运动会比赛中,他轻轻松松就跑了第一名!
我爸爸他吃得像河马一样多,
像大猩猩一样强壮,也像河马一样快乐!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
而且,你知道吗?
他们也爱我!
就这样,阿巧带着畅想,把自己哄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耳边依稀响起魔术师的说话声,阿巧双腿一蹬,人就坐了起来。
“哥哥!哥哥!第二天到了!”
哥哥从门框外探出头来:“妹妹!妹妹!你可算醒了!”
魔术师,不,作家,不不,崔叔叔,他后背背了个巨大的包,两手拎着奶奶为两个小可爱准备的行李袋子,在哥哥身后露出大笑脸:“好啦,你吃点早餐,我们就可以出发啦!”
阿巧哪有什么心思正儿八经吃早餐,她从床上蹦起,胡乱洗了洗脸,接过哥哥剥好的鸡蛋,阿呜阿呜就往嘴里塞。
奶奶急得连忙去倒水。蛋黄噎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距离起床也就五分钟的样子,阿巧号称搞定了一切,可以出发了。
崔叔叔笑呵呵的,带两孩子上了一辆农用柴油三轮车。
三轮车在平坦的山路上飞驰,飞出村子,山村在视野里越变越小,阿巧翘上天的嘴角忽然耷拉下来。
她忽然想到,她只顾着兴高采烈,只顾着迫不及待要踏上旅程,都没有好好跟奶奶说再见。
还有朵朵姐!
她分明余光扫见矮篱笆下猫着个肥肥的圆身体,她知道那是朵朵姐,可她愣是没有回头朝她挥手。
阿巧转头看哥哥,哥哥脸上已经挂了两行泪。
“别担心!”崔叔叔会错了意,“我会一路照顾好你们俩的,我一定会安安全全把你们送到你们爸爸妈妈手里的!”
兄妹俩彼此看着对方,只有他们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变得情绪低落。
到爸爸妈妈身边固然令人神往,远离故乡却是这样令人伤感。
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好奇心大。换上从乡镇去县城的公交车后,两个孩子很快被沿路的风景吸引,无暇伤感。
尤其是离县城越来越近的时候,沿路商铺多起来,行人多起来,小轿车多起来,行人的衣着花哨起来,红绿灯在孩子们眼中也成了风景。
他们的小眼睛四处忙着看,简直顾不过来。
并排两个位置的公交车上,崔裴牙坐在外面,里面留了一个半位置给小兄妹俩。他手握着栏杆,把小兄妹俩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车厢内的拥挤,与小兄妹俩无关。
小兄妹俩叽叽喳喳,快快乐乐、此起彼伏地说着“快看,快看。”
崔裴牙的目光变得悠远。
十几年前,他的父母毅然决然,带着他们姐、兄、弟三人离开故土,一口气奔到云海城。
在云海城火车站下车后,5个人口袋里的钱不过三两百块。大家愁眉不展,只有他快快乐乐。他年龄最小,才6岁,跟阿巧同样的年龄。
那时候,云海城这座钢筋水泥森林,对崔裴牙来说,像是个巨大的乐园。
为了生计,父亲很快进了工地,做建筑工;母亲也跟着进了工地,给工人们做饭。16岁的姐姐进了餐馆,擦桌子洗碗;12岁的哥哥负责照顾6岁的他。
就这样,靠着建筑工地,他们在云海城落下脚。
云海城的高楼建得很快,一幢摩天大厦,往往也不过花一两年的时间建设。
一年后,父母参与建设的大楼竣工了。
他们就随着其他的建筑工人搬家,挪到下一个工地。
幸运的是,在下一个工地,他居然入了小学。而且学杂费全免,还有书啊本子发。鉴于他家庭贫困,学校把他的餐费都减免了。
他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跟城里的孩子们一起读书。说的是普通话。他常常眼中蕴满泪花。他替他哥哥惋惜!要是哥哥能跟他一起坐进教室就好了。
两年后,又一幢大楼竣工了。
19岁的姐姐嫁了人,是工地上的一个小包工头。姐夫长得有些丑,脾气有些大,但挺照拂他们家。
他们终于不必随着建筑队搬迁,也不必住在简朴的工地宿舍,而是租了一套房,像城里人一样上楼下楼地进出家门。
哥哥16岁时当了汽车美容店的学徒工。
眼看一家人生活越来越好,父亲却意外出了车祸。
父亲在进入新工地的间隙,兼职做了一名快递员。可是,他本人却是从骨子里惧怕云海城的车水马龙的。
他永远也无法跟任何人坦白,正是因为他想要一辆遥控飞行器,父亲才决定做一段时间的快递员,多赚点钱。
当父亲被医院宣判死亡时,他浑身像秋天枝头上的树叶一样,一直在发抖。
父亲死亡之后,他好像开通了一新的感应世界的方式,变得极端敏锐起来。他的成绩扶摇直上,他的话语越来越少,转而开始笔在纸上书写。
第21章 残酷的事实
他写他的懊悔。
他写对父亲的思念。
父亲虽然发生了车祸,可责任并不在他。肇事者因为在开车的时候接打电话,才酿成惨剧。肇事者主动赔偿一大笔钱,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谅解。
母亲用那笔钱在云海城的郊区买了一处小套房,那就是他们在云海城的根据地了。
如今,哥哥、嫂嫂和母亲还生活在那幢小套房内。
6岁进云海城,如今他已经32岁。足足26年过去了,云海城算是他的第二故乡。
云海城比他们当年来时更加发达,繁华,也更加浮华。
当年的城郊已经变成中环。当年的小套房如果买掉,价格早已翻了二十倍。
不过,谁也没有提过卖房的事情。房子,于他们就像父亲的化身。
他在23岁时大学毕业,进了一家药企做销售。他能力一般,工作努力,收入还行。26岁时,因为一只突然狂暴的大狗,结识了一位单亲妈妈,从此坠入爱河。
27岁时,他与单亲妈妈结婚。
28岁时,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32岁的头几个月,他突然厌倦了做了9年的销售。他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写作欲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离职,想改行当作家,妻子却拿出账单,要跟他算柴米油盐。
僵持之下,他愤而离家出走,只身回到故乡。
崔裴牙的嘴角,因为回忆而渐渐蕴满微笑。
如今回头看,他离家出走的行为真是幼稚得可笑,不光幼稚,还可气。他怎么能抛下一双儿女一走了之,将生活的为难都推给妻子呢!
幸运的是,他在故乡星月湾的鹅卵石沙滩上,写出了一篇转载量高达十万以上的火爆文章,并因此盈利。
陆陆续续有小额的读者打赏进入他的账户,累积起来,足足一万多块,加上转载的收入,累积有三万多元。
这且不算,他发表那篇火爆文章的公众号,一夜之间拥了5万名粉丝。随之而来的广告收入,与他做销售时的基本工资不相上下。
他的妻子,终于不再反对他改行。
这一切,要感谢他自己的坚持,更要感谢赋予他灵感的小兄妹俩!
崔裴牙将目光落在趴在窗前看花花世界的兄妹俩身上,暗暗下决心,要善待这对小恩人。
下了公交,崔裴牙计划带他们去孩子们最爱吃的麦当劳。奈何,小县城里没有这种大城市里遍地开花的快餐店。
好吧,嗦一碗羊肉粉也不错。
从县城的汽车站坐长途车,去市里;从市里坐火车,一路飞扬,直奔云海城。
两个孩子意外地乖巧,他们牵着手,紧紧跟在崔裴牙身边,一点都不劳崔裴牙多操心。
崔裴牙在超市买了好多大城市里的孩子喜闻乐见的薯片、巧克力豆、辣条、小馒头饼干等零食,供孩子们路上吃喝。
两天后,云海城到了。
孩子们的惊讶,已经无以复加。
他们抬头,看高耸入云的大厦,小嘴张成了久久合不上的“O”。
“这些楼不算什么,还有比这更高的。等有空的时候我带你们去看……呃,让你们的爸爸妈妈带你们去看。”
想起来了,这对乖巧听话的小兄妹俩,到了云海城,就将跟他分道扬镳。
真遗憾,他还想介绍自己的一双儿女跟他们认识呢。
阿奇和阿巧,眼睛里笑出了星星月亮。
出站之后,崔裴牙并没有急着给小兄妹俩的爸爸打电话。他带他们去吃了麦当劳。坐在麦当劳窗明几净的室内餐桌上,他这才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给阿奇奶奶留的手机号码打电话。
无人接听。
崔裴牙不以为意,放下手机看两个孩子快乐又新奇地吃薯条。
阿巧天生敏感,她抬着清澈得犹如雨后天空的眸子,问崔裴牙:“崔叔叔,我爸爸没有接电话吗?”
“不,不,我刚才并不是给他打的电话。”崔裴牙疾口否认。
他想帮他们挡风雨,不想让他们小小的心装满担忧。
崔裴牙借口上厕所,背着小兄妹俩再次打电话。
依旧是无人接听。
要不是崔裴牙存电话号码前多次检查,他一准儿疑心自己存错了号码。
好在阿奇奶奶给他的并不只一个号码。阿奇奶奶还将阿奇妈妈的电话号码一并给了他。他于是改为给阿奇妈妈打电话。
阿奇妈妈倒很快接了电话。
崔裴牙表明身份,说小兄妹俩现在已经安全抵达。
可阿奇妈妈根本听不懂的样子。
崔裴牙:“怎么,难道阿奇爸爸没有跟你说,小兄妹俩已经到了云海城?”
阿奇妈妈苍凉地笑了几声:“怎么,难道阿奇爸爸没有跟你说,我跟他已经离婚,而且,我早就不在云海城了?”
崔裴牙大惊。
“你是不是联系不上阿奇爸爸才联系的我?”
崔裴牙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你怎么知道?”
“呵。”阿奇妈妈冷笑了一声,听得出来,她自认为对阿奇爸爸了如指掌。
吊足了崔裴牙的胃口的长停顿之后,阿奇妈妈才又开口:“我敢说,你就是把云海城翻了遍,也找不到他!两年前他欠了十几万的赌债,当时也这么一走了之的,留下我一个人应对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我的心已经被他伤透了!”
崔裴牙发达的想象力脑补了一些细节,开始同情电话里的阿奇妈妈。
“可,孩子是无辜的呀。难道他连孩子都不要了?”
“切。孩子对他算什么!他连他自己的脸都可以不要!”
“那,那你呢?”崔裴牙嗫嚅。
你是阿奇和阿巧的妈妈,你来不来接他们小兄妹俩呢?
电话里的阿奇妈妈冷下声音,但是崔裴牙听得出来,她是故意冷下声音装无情的:“离婚的时候我要求带走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儿子也好,女儿也好,给我一个。可他说我做梦,要离婚就一个孩子也不给我!”
言外之意,孩子的监护人已经不再是她了,所以,她不想舟车劳顿来接孩子。
崔裴牙手心里冒出汗来:该怎么跟那对小兄妹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第22章 我和哥哥也有妈妈!
“就算是离婚了,孩子依然是你的骨肉啊。”崔裴牙劝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着。
“阿奇那么懂事,阿巧那么乖巧,你怎么忍心说不要就不要?”
电话那头传来哭泣的声音。
崔裴牙劝不下去了。他能想象,电话那头的阿奇妈妈也一定情非得已,有自己的难处。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改变主意,或者想跟俩孩子说话的时候,随时欢迎你打过来。先这样吧。”
崔裴牙结束通话后,一脸沉重地往就餐区走。
刚拐进就餐区,崔裴牙就咧嘴笑起来,他不想让小兄妹俩承担本不该属于他们的痛苦,他决定,暂且由他默默承受。
“崔叔叔,我们的爸爸接电话了吗?”阿巧追着问。她隐隐有些担心。
“真被你猜着了,我刚才从厕所出来后给你们的爸爸打了电话,他说今天来不及接你们,让你们先跟我一起回家。我告诉你们哦,我家里也有两个小可爱。一个是10岁的姐姐,一个是4岁的弟弟。他们迫不及待要见你们了!”
最后一句话,倒不是假话。
10岁的姐姐从爸爸写的文章中认识了阿奇和阿巧,4岁的弟弟又从姐姐口中认识了阿奇和阿巧。他们前两天听说爸爸将护送阿奇和阿巧来云海城找他们的爸爸妈妈,都表示想要见面一起玩呢。
崔裴牙当着孩子们的面,给妻子打电话,说自己将乘坐89路公交车,40分钟后就能到家,两位小客人与他一起回。
崔裴牙的妻子马上明白是阿奇和阿巧,当即在电话里表示欢迎。
阿奇和阿巧,跟着崔裴牙一起坐公交,崔叔叔还特意帮阿奇买了一张公交车票。
三四十分钟后,崔裴牙带他们下车。
等红绿灯,走斑马线,跨过宽阔的马路,来到一个小区的门前。
阿奇和阿巧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他们分享着彼此的好奇,也分享着彼此的恐惧。
“爸爸!”
“爸爸爸爸!”
小区门口有两个孩子手舞足蹈地奔跑过来。崔裴牙才放下手中的行李袋,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毫不掩饰地当众亲昵地抱抱,亲亲,看得小兄妹们目瞪口呆。
“我们给你们介绍一下,阿奇,阿巧,这是我的女儿崔甜心,这是我的儿子崔宇宙。”
“甜心,小宇宙,这是李奇,这是李巧。你们相互认识一下吧。”
甜心落落大方地朝阿奇和阿巧伸出手来。阿奇握了上去。她的手可真软啊。阿奇渐渐红了脸。阿巧则被四岁的小宇宙直接牵上了手。小宇宙昂着小脑袋,“小姐姐、小姐姐”地叫个不停。
崔裴牙的妻子冯欣莉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举起手机“咔嚓”、“咔嚓”给他们拍照。
两个大人,四个孩子,一堆行李,一起回家。
崔裴牙的家并不大,两室两厅。
其中一间卧室,也放了一架高低床。只是崔家的高低床做工更精致些,刷了白色的漆。
“姐姐和妹妹睡,哥哥和弟弟睡,正好一大配一小。”冯欣莉指着高低床,笑着说道。
孩子们依次洗澡,洗完之后换上冯欣莉准备好的干爽衣服。其中阿奇和阿巧的,还是冯欣莉特意为他们新买的。本来打算送给他们,没想到,当晚正好用上。
洗完澡,冯欣莉帮甜心和阿巧吹头发。
吹风起的热气吹到阿巧的头上,阿巧眼睛都瞪圆了,想缩脖子又不敢,硬挺挺过要命的痒痒。吹风机停下后,她突然咯咯咯笑起来。惹得大家也跟着一起笑。虽然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笑。
冯欣莉把晚餐端上桌,是淡绿色和淡黄色的饺子。
大家围着不大的餐桌,吃浇了醋的饺子。
甜心说,淡绿色的饺子是和了菠菜汁的面做的,粉黄色的饺子是和了胡萝卜汁的面做的。是妈妈带着他们姐弟俩做的。
“我和哥哥也有妈妈。”阿巧接道。
崔裴牙下意识低下头。冯欣莉已经从崔裴牙那里听说了孩子父母的事情,这会也一下子接不上话来。
“当然了!谁都有爸爸妈妈!”4岁的小宇宙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吃过饺子,冯欣莉允许孩子们看一会儿电视动画片。
崔裴牙与冯欣莉在厨房忙着洗刷。两个人关上厨房门,也不知道都说了啥。
当晚,刷过牙后,孩子们各就各位躺在了床上。
冯欣莉走进孩子们的卧房,打开台灯,压低灯罩,开始读睡前故事。
今天的睡前故事是《一片叶子落下来》。冯欣莉用并不是很动听,但是很温柔的声音讲道。
“春天过去了。
接着,夏天也过去了。
弗雷迪这片叶子已经长大,叶片又宽又厚实,五个角又尖又硬。”
“我几道,我几道,弗雷迪是一片枫叶!”小宇宙大叫着喊。
“嘘——闭上眼睛,安静地听。”
小小的室内重归安静,只有冯欣莉的声音在回响。
“弗雷迪长在一棵高大的树上。可春天里,当他在靠近树梢的那根大树枝上出现时,还不过是小小一片叶芽罢了。
在弗雷迪的周围,叶子真有成千上万,全都跟他一模一样,或者说,看上去全都跟他一模一样。
很快,弗雷迪就明白,没有两片叶子是一模一样的,哪怕是在同一棵树上。
他左边那片叶子叫艾尔弗雷德。他右边那片叶子叫本。他头顶上那片可爱叶子叫克莱尔。
他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
在春天的微风中,他们学会了跳舞,在夏日里,他们懒洋洋地晒太阳,让雨水给他们冲凉……”
阿巧小小地缩在高低床上铺的一角,拽着空调被,将身子包得严严实实。在家里,他们敞开窗户睡觉。这这里,他们关上窗户睡觉。
关上窗户,打开空调,盖起薄被。
一切对阿巧来说,是那么新鲜奇怪。
冯欣莉的声音舒展地响在耳边,像极了妈妈的感觉。睡觉之前,崔叔叔让她和哥哥给朵朵家打了电话,向奶奶报平安。
她从奶奶的声音里感受到了落寞,也感受到了轻松。
躺在松软的小床上,室内空气凉爽干燥,十分舒服。阿巧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23章 啊!公园!
第二天醒来,早餐是面包、香肠、奶酪和牛奶。
与其说它们好吃极了,不如说它们令阿奇和阿巧吃惊极了。
吃过早餐,冯欣莉去上班,崔裴牙把自己关在卧室,在电脑前磨文章。
“通常情况下,我写作业,弟弟在屋子里乱跑乱玩。”甜心将作业放到了餐桌上,准备写作业。
“我也带了暑假作业。”阿奇找出自己的作业。
“你们两个小不点自便吧。我们大孩子写作业的时候,你们闹出来的动静最好轻一点。楼下住着一个很夸张的女人,她受不了噪音。”
阿巧背着手,很认真地听甜心训话。
小宇宙有样学样,也乖乖地并排站着,背着手,昂着头,笑嘻嘻地听。
甜心姐姐讲完了,小宇宙拉着阿巧去玩他各式各样的车。水泥搅拌车啦,警车啦,救护车啦,花花绿绿一大堆。
阿巧眼睛却斜向墙边的书架。
书架上放了不少绘本故事书。
“我可以去看书吗?”
小宇宙轱辘着眼睛,妥协道:“你可以一边看书,一边陪我玩小汽车吗?”
“试试吧。”
阿巧快速找出冯欣莉昨晚读的《一片叶子落下来》。昨晚她睡着了,根本没听到这本书到底讲的是什么。
卧室内,崔裴牙写了删,删了写,憋了很久,才憋了几行字出来。
他挠了挠头,挠下几根头发,丢进了垃圾桶。
他开始给朋友们打电话。
“我设想了一个会说话的土豆,不妨称呼它为‘土豆先生’,土豆先生有穿越的本领,能带小主人公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
“停!”他的朋友打断了他,“现在儿童文学不能穿越!”
崔裴牙毫不气馁。
“我设想了一个相亲相爱的小熊家庭,有熊爸爸,熊妈妈,小熊姐姐和小熊弟弟。它们生活在依山傍水的优美之地,过着快乐的生活。而我要写的,是它们温馨有趣的日常……”
“停!”他的朋友再次打断他,“这个设定乏善可陈!”
崔裴牙装不下去,叹了口气。
“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就毫无头绪。曾经我工作的时候,觉得火花乱冒。可我真的坐在电脑前,又觉得江郎才尽。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的朋友大约是个机灵鬼,当即给他出主意:“那你就不要坐在电脑前,你四处走动,假装在工作,口袋里装好纸和笔,等待灵感到来,赶紧记下,不就好了吗?”
崔裴牙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
他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室外很安静,两个大孩子相互监督,在做《暑假作业》。他们都是即将升五年级的孩子,拥有同样的作业内容。
崔裴牙欣慰地从女儿和阿奇那里转过头,寻找俩小的。
循着阿巧细细的声音,崔裴牙发现了令他讶异的一幕。
阿巧和小宇宙身子藏在下铺的床底下,露出小小的脑袋,俯趴着在看一本书。小宇宙不识字,阿巧在朗读。
“在春天的微风中,弗雷迪他们学会了跳舞,在夏日里,他们懒洋洋地晒太阳,让雨水给他们冲凉。”
“弗雷迪最好的朋友是丹尼尔。丹尼尔这片叶子在这根树枝上最大,好像也最老。弗雷迪还觉得,丹尼尔在他们大伙儿当中最聪明。”
“是丹尼尔告诉他们,他们是树的一分子。是丹尼尔向他们解释,他们生长在一个公园里。小宇宙,‘公园’是什么意思?”
小宇宙用他有限的词语精确解释:“公园里有花有树有池塘还有小鱼。公园就是好多人去玩的地方,我家隔壁就有个公园。”
“我从来没有去过公园。”阿巧说。声音平静,不见伤感。可见,她只是平常的聊天。
“我继续帮你读吧——
是丹尼尔讲给他们停,这棵树又茁壮的树根,埋藏在下面的泥土里。
他还给他们讲耐饿停在他们这根树枝上来唱晨曲的小鸟。他讲太阳,讲月亮,讲星星,讲一年四季。”
“姐姐,你知道一年四季,都哪四季吗?”小宇宙用充满骄傲的声音问阿巧。
“你知道?”
“对!它们分别是春、夏、秋、冬!”
“小宇宙,你说得很对!”
小宇宙托着下巴,得意得摇头晃脑起来。
恰在这时,他看到了爸爸的脚。
“爸爸爸爸!”他从床下钻了出来,衣服上、皮肤上不见太多灰。那是因为冯欣莉是个勤快人,她总是把家擦得干干净净。
阿巧慢条斯理,也从床下爬出来。
“爸爸带你们去隔壁公园转转,好不好?”
“好!”
“好!好!我们也去!”餐桌上写作业的甜心跟着喊起来。
不一会儿,口袋里装了笔记本和笔的崔裴牙,带着4个孩子下了楼。
出小区北门往西边走,大约走两三百米,就有一座公园。公园小桥流水,假山亭翼,极富江南园林特色。精致的建筑点缀在园艺工人铺设的花花草草中,大树矗立在通幽小径的两侧。
阿巧和阿奇惊叹不已。
小宇宙熟门熟路,直奔公园最深处。
“快来!这里面有儿童乐园!”
阿巧抬头望着一株大树,这是一株枫树,五角形的树叶在枝头哗哗作响。
“这是夏天的弗雷德。”阿巧呢喃。
儿童乐园棒得没话说。里面有跷跷板,有儿童滑梯,有小型攀岩墙,有旋转飞车,有跳楼机。全是阿奇和阿巧没有玩过的东西。
“爸爸爸爸,求求你,花点钱给我们玩一玩吧。”小宇宙抱着爸爸的腿,奶声奶气地央求。
崔裴牙余光瞥见阿奇和阿巧睁大眼睛,满眼惊奇的样子,早就打定主意给孩子们玩个痛快了。他花了100块购买游戏币,交给甜心。
不算大的儿童乐园里充满了兴奋的尖叫声。崔裴牙等在一旁,看甜心带着3个孩子投入游乐设施的怀抱。
崔裴牙等得百无聊赖,走走逛逛,不小心来到一个福利彩票的售票点。
听说只有数学不好的才买彩票,买彩票等于交智商税。平时,冯欣莉喜欢买体育彩票。她是个球迷。
崔裴牙既不鼓励,也不反对。今天实在是凑巧,一抬头,正好撞上卖彩票的妹子冲他露出甜甜的笑。
他头脑一晕,竟然花了21块钱,买了几组。
买完之后,他毫不抱希望地将彩票存根塞进裤子口袋,并马上就对买彩票的行为感到后悔。
还不如用来给孩子们买冰淇淋吃呢。
第24章 彩票,不被寄以希望
从上午10点,到下午2点,孩子们不停歇地玩了4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依旧不肯回家。要不是夏日中午的太阳威力太大,他们指不定要玩到什么时候呢。
2点后,小宇宙实在受不了了。
他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朝坐着打瞌睡的爸爸崔裴牙走过去,摇晃着他:“爸爸,我头晕……晕得想吐。”
“你怕不是中暑了吧?”
因为小宇宙疑似中暑,甜心、阿奇和阿巧很听话地跟着回家。崔裴牙背着小宇宙,小宇宙的脚在崔裴牙的裤子口袋边有节奏地晃啊晃。
裤子口袋里飘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头。
“爸爸,你东西掉了。”
崔裴牙扭头,发现是彩票纸,“哦”了一声,扭头接着往前走。
甜心是认识彩票的,这东西她妈妈经常买。
“是过期的吗?”
“不是。是新买的。”
甜心连忙捡了起来,重新塞进爸爸的裤子口袋:“万一中奖了呢。”
“中奖了就带你们去旅游。去迪斯尼。”崔裴牙豪爽说道。主要是因为他下意识认定不会中奖。
“耶!爸爸要说话算话哦。”甜心蹦跳起来。她早就想去迪斯尼玩了。
“拉勾!”趴在崔裴牙后背的小宇宙从崔裴牙肩膀垂下小细胳膊,蜷着手指头,露出细细的小么手指。
崔裴牙噗嗤笑出声:“我能跟你拉勾吗?我抽出手,你不从我后背掉下去了?”
小宇宙倔强心起,生怕爸爸说话不算话,扭动着身体一定要下来,他宁愿自己走路,也要跟爸爸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大一小,两个小么手指勾在一起。你来我去地拉了勾。
“爸爸,拉勾就拉勾,为什么要说拉钩上吊?”小宇宙昂着小脑袋问崔裴牙。
崔裴牙挠着后脑勺,憨笑着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后,崔裴牙下了一锅番茄鸡蛋面,每个孩子吃了一碗。吃完之后,依次排队洗澡。
等他们从卫生间出来后,崔裴牙关上窗户,为孩子们打开空调。孩子们窝在沙发上,看了一部名叫《海洋之心》的儿童电影。
这对阿奇和阿巧而言,又是一种神奇的全新体验了。
崔裴牙忽然有了一个灵感:一位父亲随机买了几组彩票,意外兑得大奖,从此带孩子们周游世界。
不,不不,先从周游中国开始吧。
这位父亲一边记录旅游中的风土人情,一边记录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再不时插播点历史典故。
啊,很好的不出家门看遍大好河山的教育材料哎。
崔裴牙运笔如飞,开始勾勒故事中的一家四口形象。这很容易,取材自他们自己家庭就好了。
一气呵成八千字。写完之后发给自己的朋友看。
朋友的反馈给得很及时:“虽然题材不新,但也不是不行。贵在写出独特感和趣味感。”
翻译一下,就是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扒书翻资料老调重弹地写哦。要真切地游学,才能写出与众不同来。
崔裴牙顿时就泄气了。
他们家的积蓄,仅够他们应付日常开销,哪有余钱去旅游?
暑假里,甜心学校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要父母带子女出去玩,子女回来后将游玩照片上交给老师,老师统一在教室后墙上展示。
别的孩子们多是东南亚国外游,而他们家,别说国外游了,省外游都困难。
崔裴牙陷入了忧郁的情绪。
等孩子们的电影结束的时候,崔裴牙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及时管理、纠正自己的情绪,是崔裴牙的优点之一。
冯欣莉结束一天的辛苦劳作,回到家,打开门一看,餐桌上已经摆好晚餐:糖番茄,拌黄瓜,醋溜土豆丝,干炒豆角。冯欣莉很欣慰。
她放下挎包,换下鞋子,洗过手后就去厨房盛饭。
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坐在拥挤的餐桌旁,享受属于他们的晚餐。
“太素了。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老崔,要每顿都有肉才好。”
“知道了,老婆。明天我就去超市买肉。”
“你今天文章写得怎么样?”
“这个,啊,那个……”
正当崔裴牙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小宇宙开口了:“妈妈,今天爸爸带我们四个人去隔壁公园玩!”
“应该的,应该的!”
这下崔裴牙不用面临尴尬了。
吃过晚饭,崔裴牙很自觉地去洗碗。冯欣莉一时无事可做,瞥见洗衣机里的衣服隐约堆得快冒了出来,于是手动分类,将浅色衣服放进洗衣机,准备洗。
她顺手掏了一下大家的衣服口袋,没想到,在丈夫崔裴牙的裤子口袋里,意外掏出一张彩票。她不由拿着看了看,嘴里呢喃道:“呦,时代进步了,不碰彩票的人也知道买彩票了……这是明天就开奖的彩票呢。”
常年不中的打击,使她也没看重那一张纸。她随手将彩票放在了储物架上。
储物架上放满了香皂、洗衣皂、洗衣液、牙刷杯、洗面奶、护肤膏之类的东西。
开完洗衣机,冯欣莉去洗澡。洗完澡,她拿着吹飞机吹头发,镜子中的她,长发浓密,黝黑,十分吸睛。
每次对镜看头发,都能让冯欣莉多少恢复点自信。
“雇主家下周去上海度假,他们家的小公主要去迪斯尼,我也可以趁机歇一周。”洗过澡的冯欣莉与洗过碗的崔裴牙聊天。
“爸爸说了,他也要带我们去迪斯尼。”甜心眉飞色舞地插话。
冯欣莉吃惊地看向崔裴牙。崔裴牙呀崔裴牙,你最好别出一篇爆款纪实文章就膨胀!
崔裴牙连忙摆手:“我说的是,假如彩票中奖的话。夫人放心,彩票它是不会中奖的。嘿嘿。”
冯欣莉放松下来。
小宇宙不乐意了:“凭什么说彩票不会中奖?爸爸坏!”
阿奇和阿巧傻乐傻乐地旁观。
晚上就在甜蜜的琐碎中度过。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吹空调的时候,阿奇和阿巧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幸福。
第二天,崔裴牙给小兄妹俩带来了全新的体验——逛超市。
那么多、那么多各种各样的东西!日用,服装、玩具、肉类……忙得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阿巧站在鱼缸前,脚都走不动了。
鱼缸很大,游着不同的鱼。那些鱼摆动着鱼鳍和尾巴,十分悠然。
阿巧从来没有仰视过水中的鱼。这种视角看鱼,好特别呀。
“嘿,我儿子小的时候,我带他来超市,告诉他,这就是水族馆,骗了他好多年。哈哈哈。”崔裴牙笑得极开心。
阿巧:……
甜心和小宇宙不愿意逛超市,因此,陪同崔裴牙来的只有阿奇和阿巧。他们满载而归,花了三百多块钱。
阿奇暗中乍舌,三四百块,可以供他们半年的开销了。当然,这是建立在粮食和蔬菜不花钱的基础上。
他们刚从超市回到家,就发现家里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第25章 彩票,不翼而飞
“爸爸!”
甜心欲言又止,脸上有惶恐,也有讨好的笑。
“爸爸!”
小宇宙的这声爸爸里,更多的是生气和委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崔裴牙着急地问。
阿奇和阿巧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不由自主握住了彼此的手,依偎在彼此身边。他们在那一刻心有灵犀,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爸爸来过!
是他们的爸爸,不是甜心和小宇宙的爸爸!
“姐姐在手机上查了彩票的开奖号码,她觉得我们中了一组数字,可是,可是……”小宇宙说不出来话了。
“可是小宇宙把彩票弄丢了!”甜心怯生生接。
“我没有!姐姐诬陷我!”
“妈妈去上班了,爸爸带着阿奇和阿巧去超市了,家里就只有你和我,我没有拿,彩票却不见了,不是你是谁?”甜心气势汹汹。
论辩起来,小宇宙完全不是甜心的对手。他气得啊啊直叫,又是跺脚,又是拿头撞沙发。
一听儿子冲天高的调门,崔裴牙就知道儿子被冤枉了。大喊大叫也是很累人的,要是没有被冤枉,他是没有力气喊这么高的。
“好啦,好啦。有理不在声高。姐姐温婉一些吧。”
崔裴牙抱着儿子小宇宙,神色淡淡的。说到底,他不相信他随后买的彩票会中奖。
“爸爸!奖金有十万块呢!”甜心手插头发中,来回在并不大的客厅里踱步。
阿奇和阿巧彼此对望一眼,都放松下来。
原来跟他们无关。
牵在一处的手慢慢松下来。
正当室内气氛松弛下来的时候,崔裴牙的手机忽然响了。声音突兀,让人不由怀疑电话那头的人很着急。
崔裴牙接起电话,老婆冯欣莉的声音果然急吼吼的:“快!快给我念一遍你的彩票号码!”
崔裴牙有些傻眼。
“妈妈!”甜心一把抢过电话,“你是不是也记得数字一样?”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崔裴牙买的彩票。
他购买的是体育彩票。即使是体育彩票,也有很多种玩法,有大乐透、排列三、排列五、七星彩等玩法。而崔裴牙购买的是排列五。
排列五是竞猜一个五位数的开奖号码,且顺序一致。譬如,崔裴牙竞猜了45678,56789,67890三组5位数,任何一组与公布结果一致,就算中奖。
他这样白痴的竞猜数字,赢的位面极小,相当于为卖彩票的姑娘的微笑买单。
也正是因为他竞猜的数字有规律可循,甜心才扫一眼之后记住。
“67890!”冯欣莉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记得的。可是,中奖的巨大惊喜面前,我又不敢肯定了。你们爸爸到底买的67890,还是67899呢?”
甜心用懊恼的眼神望向弟弟小宇宙。
小宇宙一头扎进了爸爸的怀里。
“妈妈,彩票被弟弟玩丢了。”
“啊!”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小宇宙的声音从爸爸怀里发出,听上去闷闷的。
崔裴牙全程呆滞中。难道他真的运气爆棚,随手买的三张彩票中中了一张?
“甜心,奖金多少?”崔裴牙拍打着自己的面颊,问女儿。
“十万!昨天晚上十点就开奖了,你跟妈妈都没关注,我也是今天闲了无聊才去看一眼的。”因为冯欣莉多年购买体彩,熏陶得甜心也熟知一二。
崔裴牙将儿子一口气抱起,摇摇晃晃站起来。十万块啊,他们家两年也攒不下十万块,这十万块于他们是比巨款呢。
于阿奇和阿巧而言,更是天文数字!
“别急。别开窗,也别开门。我们仔细找一找,应该能找到!”
在崔裴牙的指挥下,4个孩子加入查找行动中。他们检查地面,挪动沙发,扒垃圾桶,翻鞋柜……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找东西,还是玩翻翻乐。
正找得不亦乐乎,门开了!
5个人将目光齐齐转向门口,是冯欣莉!
她本来在雇主家做白天的保姆,实在是挂心得厉害,趁小囡午睡,跟雇主家的奶奶请乐假,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
“还没有找到?”冯欣莉脱了防晒服,问满地的孩子和卧室里的丈夫。
“没呢。”甜心哭丧着脸回答,“我的迪斯尼呀!”
崔裴牙苦笑:“你放心,中奖了一定带你去迪斯尼!”
冯欣莉到底是最后经手彩票的人,她目的明确地奔卫生间,在橱柜上翻找起来。橱柜上一如昨天那样琳琅满目,却寻不到彩票的影子。
“我昨天就这样掏爸爸的裤子口袋……我就这样看一眼之后把彩票放台面上……然后我去洗澡……然后我在这里吹头发……”
冯欣莉重新模拟昨天的行动,忽然,像是寻到了可能的痕迹。
她蹲下来,朝橱柜底部望去。
“我的天哪!”冯欣莉惊叫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4个孩子和1个爸爸齐齐聚到卫生间门口。
之间冯欣莉的手,从橱柜地下缩回来,举着一张沾了蜘蛛网的百元大钞。
围观的人中有人惊喜,有人失落。
冯欣莉站起身,眉毛一抬,嘴角上翘:“当当当当!”
她手里摇晃的小纸片,正是那片失踪了纸头!
“啊!还是老婆能干!快看快看,中奖了吗?”
冯欣莉早在站起身之前就看过了,一如记忆,中奖了!
当惊喜真的降临,她反而平静了。她脸上蕴着沉静的笑容,呼吸也变得平稳。体彩在大家手中流转。
“啊!十万块!”这是崔裴牙的赞叹声。
“啊!迪斯尼!”这是甜心的惊喜叫声。
“瞧!我说了我没拿!”这是对钱还没有明确概念,对迪斯尼还没有深切向往的小宇宙的自白。
“就这?”阿奇前后翻着看,完全看不出它的巨大魅力。
“中国体育彩票!”阿巧接过来,认真读了上面的字。读完之后,交给了冯欣莉。
“妈妈妈妈,我们也可以趁你放假的时候去迪斯尼,对不对?”甜心开心得眉毛乱跳。
“这个,这个……”冯欣莉想拒绝,不料,被崔裴牙一口予以肯定,“我看行!”
这家人去迪斯尼的事情,就这样拍板钉钉了。
当前紧要的,不是购票,而是去兑奖。
十万块,对大城市云海城里的人来说,不是巨款,崔裴牙不需要改头换面,乔装兑款。冯欣莉说,这样的十万块开奖,几乎每天都有人中到。
崔裴牙带上身份证去兑奖,经过一系列手续之后,没有悬念地拿到了十万块奖金。
“现在,我们要列出游计划喽。”崔裴牙开心地招呼4个孩子。
第26章 阿奇爸爸的面孔
从景点查询到列出行计划的任务,崔裴牙分配给了女儿甜心和阿奇。两位少年对着崔裴牙淘汰下来的破电脑做攻略。
小宇宙和阿巧趴在床下,露出俩小小的脑袋,阿巧读书,小宇宙一边听,一边“开”摩托车玩。
冯欣莉和崔裴牙在卧室。
冯欣莉将卧室门轻轻关上,压低声音问崔裴牙。
“那俩孩子怎么办?你这两天到底联系他们父母了没有?”
崔裴牙一脸为难。他悄悄打过N次电话,正如阿奇母亲所说,只要阿奇父亲不愿意,他是无论如何也打不通那则电话的。
电话号码已经存在了崔裴牙的手机上,不可能遗失,也不可能拨错。
阿奇爸爸看样子铁了心不接他的电话,他就改为给他发短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均石沉大海。
冯欣莉听说这种情况后,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用我的打!”
崔裴牙有些不情不愿。
冯欣莉娇嗔地推了推他,自己先笑起来:“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赶那俩孩子走。你没有发现吗?自从那俩孩子到我们家,我们陡然轻松起来,甜心跟阿奇玩,再也不追着我说无聊了,小宇宙跟阿巧玩,阿巧那孩子爱看书,这些天,不知道给小宇宙读了多少书。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
这段话很好地抚慰了崔裴牙忐忑的心。
“既然如此,我们就留下俩孩子好了。等暑假快结束,我再把他们送回去。”崔裴牙提议。
“那可不成。”冯欣莉一口否定,“你想啊,孩子来云海城,是要见他们的父母的。我们中间拦截一道,对孩子们也不公平呀。我们愿意跟他们在一起,他们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吗?”
冯欣莉的话问得崔裴牙一愣一愣的。
“要我说,还是要打通他们父母的电话,万一他们父母不方便照看,大家明明白白地说好,孩子就放在我们家,跟我们家的那俩一起过暑假。”
冯欣莉的提议得到了崔裴牙的认可。
崔裴牙开始用冯欣莉的手机拨打阿奇爸爸的电话。
果然,阿奇爸爸接了。
千钧一发之际,冯欣莉抢过了自己的手机,她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要是让崔裴牙沟通,保准三两句阿奇爸爸就开溜了。
“你好,”她笑着问候。她的声音很甜,很年轻。
“啊,你好!”阿奇爸爸欢快的回应。
“你还在云海城吗?”
“在啊……你是谁啊?”
“我是阿奇和阿巧的阿姨呀。”
“是吗?他们的妈妈跟我离婚后过得怎么样?后悔了吗?”
冯欣莉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
“你想见孩子们吗?”
“怎么?孩子他妈把孩子们从老乡手里接走了?咳!这不是犯傻嘛。带着孩子开销大,还做不得活。着不是犯傻嘛!放在老乡手里,我就不信老乡能把他们放大街上不管!”
冯欣莉和崔裴牙相视,视线里全是震惊和匪夷所思。
“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俩小讨债鬼。将来指望得上指望不上还不一定呢,现在就要吸干老子的血!为了他俩,我跟他们妈婚都离了,赔本赔到姥姥家去了。”
“孩子们那么乖,又住在老家,你俩为啥离婚啊?”冯欣莉好奇心起。
“你姐们儿老想着回老家看孩子,可手上没有钱,回家看孩子,回家看孩子,看着孩子喝西北风啊。我就呵斥了她几句,她还起兴子了,哭着喊着要跟我闹离婚。”
冯欣莉脸上渐渐有了怒气。在她心目中,一个牵挂孩子的母亲,远远比一个眼里只有钱的父亲正义。
“你俩观念差别这么大,真离婚也不见得是坏事!”不顾崔裴牙拼命打手势,嫉恶如仇的冯欣莉如是说。
“……”电话那头露出狐疑的停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到底是谁?”
“……”冯欣莉嘴巴空张了张。
“想离婚,我是拦不住。但离婚的时候想带走孩子?做梦!一个也别想带走!”
“闹上法庭,法官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哈哈哈哈。”电话里传来狂妄的笑声,“上法庭?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像我们这种居无定所、手里没钱的人,躲还躲不及,谁会为给不给带走孩子的事闹上法庭了?再说了,我给她儿子她敢要吗?我就是给她女儿,她也别想再好嫁了。”
冯欣莉气得胸口鼓胀,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无赖是啥!
崔裴牙赶紧站起身,帮老婆冯欣莉顺后背,悄声安抚:“别气啦。不值得。”
“谁?”阿奇爸爸机警询问,“那男的是谁?听上去有些耳熟。”
崔裴牙接过冯欣莉手中的电话,朗声说道:“身为男人,我真鄙视你!我就是带阿奇和阿巧过来的你老乡,这几天一直打你电话,你竟然没种接!”
阿奇爸爸吃惊之下忘了挂电话。
“坦白告诉你吧,我也不富裕,但我有一腔热爱孩子的心,我的确不会放手不管,把俩孩子推出去。我想说,幸亏老天有眼,让阿奇和阿巧没在你身边生活,不然,你指定带坏孩子!”
阿奇爸爸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气极之下,直接将电话挂断。
通话结束了,室内一片安静,夫妻俩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难以置信。
崔裴牙拥着冯欣莉,心有余悸道:“真幸运,我遇到这么善良的你。真幸运,我们的孩子有我们这样认真负责的父母。”
正陷入悲情的冯欣莉,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有你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
这样一笑,俩人的情绪反倒从激愤中恢复正常。
“该怎么跟那俩孩子说呢?”冯欣莉犯愁。
“先不说。等迪斯尼游玩回来再说吧。”崔裴牙道。
“好。”
崔裴牙在网上订购高铁票,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他既没有两个孩子的户口本,又没有两个孩子的出生证,俩孩子又没有身份证,结果导致,他根本没有办法替阿奇和阿巧购买车票。
当初孩子们来云海城的车票,是奶奶去镇上的代售点购买的来回票。
“这可如何是好?”崔裴牙急得四根手指来回敲击桌面。
第27章 一片有情感的叶子
“租车?”
“不不!你只是个本本族,而我连本本都没有。”冯欣莉两手挤脸颊。
夫妻俩开动脑筋,企图想出移花接木之计。然而,理智告诉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要么我们也不去迪斯尼了,要么只能把阿奇和阿巧撇家里。二选一。没有第三条路了。”
“这个难题,就抛给甜心和小宇宙来选择吧。”
冯欣莉和崔裴牙从卧室里走出来,向孩子们通告了他们面临的车票难题。没想到,不等甜心和小宇宙选择,阿奇和阿巧先开口了。
阿奇和阿巧纷纷表态,要是因为他们阻止了甜心的迪斯尼梦,他们万万不能接受。
“完全的办法不是没有,”阿奇自信开口,“崔叔叔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把我和妹妹接走,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开开心心去旅游啦。”
冯欣莉看着阿奇和妹妹脸上的期待,忍不住扭头借口口渴离开。
崔裴牙思索一二,将目光望向女儿甜心。甜心一激灵:“李奇的提议很好。万一他父母有事没法来接他们,可以把奶奶叫来住几天,照看李奇和小阿巧。”
崔裴牙眸光一亮,是哦,他可以麻烦老娘,也可以麻烦丈母娘。
崔裴牙笑了。
两天后,冯欣莉的雇主一家启程,坐飞机去迪斯尼。冯欣莉、崔裴牙、甜心和小宇宙一家四口也启程,坐高铁去迪斯尼。
雇主一家计划玩一周,崔裴牙一家计划玩5天。
这5天里面,由崔裴牙的妈妈前来崔裴牙家,照顾阿奇和阿巧。
关于小兄妹俩的父母为什么没有来接他们,崔裴牙给出的答案是,很不巧,他们的父母因为工作的缘故,刚离开云海城。为了增加可信度,崔裴牙还说服了阿奇和阿巧的妈妈,让她给两个孩子打了一则视频通话。
一见到孩子们,阿奇妈妈就开始落泪。
她从头哭到尾,看上去情绪快崩溃了。
这反而增加了俩孩子心中的可信度——父母是那么思念他们,犹如他们是这么的思念父母。可是,要生活,就得工作。父母也是没办法。
阿奇和阿巧反过来安慰妈妈,让妈妈放心工作,不要为他们担心。他们在崔叔叔家过得很好,崔叔叔待他们很好。
“谢谢,谢谢,我会给崔叔叔转一笔钱,感谢他们收留你们,照顾你们。”视频通话临结束的时候,阿奇妈妈哭红着眼说道。
妈妈的承诺给了小兄妹俩在崔裴牙家继续住下去的勇气。
事实上,崔裴牙并没有收下阿奇妈妈的转账。这是因为,崔裴牙和冯欣莉一致把小兄妹俩当作他们家的小财神。他们甚至觉得,中奖得来的十万块都是小兄妹的功劳!
你看,日复一日买彩票,这件事冯欣莉已经做了十年,可一次大奖也不曾中过,小兄妹一来,从不买彩票的丈夫却阴差阳错买了三张,竟然高中一张。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当然是小兄妹的功劳啦!
不能带小兄妹俩去魔都上海玩迪斯尼,让崔裴牙和冯欣莉内心充满歉意。他们特意留下一万块钱,以备他们在外游玩时家里急用钱。
崔裴牙一家四口拖着行李箱走了。
甜心奶奶牵着阿奇的手,拍了拍翘首凝望的阿奇,笑盈盈地带他们俩回甜心家。
“以后就叫我甜心奶奶吧。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奶奶。”
“俏丫头叫阿巧,俊小子叫阿奇,我一听就记住了。”
甜心奶奶于阿巧和阿奇来说,是老乡。甜心奶奶的塑料普通话里藏着乡音,单冲这乡音,阿奇和阿巧一下子就接受了她。何况,她还总是笑盈盈的。
甜心奶奶曾经是位要强、雷厉的女子,因为中年丧偶,晚年又过得平顺,性格里的戾气完全消失了,转而化作慈祥与仁爱。
她身材矮小,却不失矫健;满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个髻;衣着朴素、洁净,透着体面。她不开口时,眼睛是笑的,开口时,满脸的皱纹都是笑的。
甜心奶奶实在是童话故事书里真善美化身的好婆婆。
崔裴牙一家走了之后,西式化的餐饮被取而代之,甜心奶奶买了小馄饨皮,自己和了馅,喊小兄妹俩一起包小馄饨。
三个人劳作时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仅靠着一起包馄饨,三个人已经亲密起来。
吃过小馄饨,甜心奶奶拿出剪刀和红纸,要剪纸。在月牙儿寨,几乎每位奶奶都会活灵活现地剪红双喜、柳枝下的小燕子、雪花片等,但甜心外婆剪的却是高楼。
小阿巧歪着脑袋看,眼睛都舍不得眨了。
“巧丫头,你想试试吗?”
小阿巧还真想试一试。手都痒痒了。
甜心奶奶笑呵呵地帮阿巧找好红纸和剪刀,手把手教阿巧如何叠纸,如何用剪刀。阿巧听得明白,却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剪出来的彩纸都穿帮了。
阿奇赶紧低下头写作业,以免妹妹看到他在偷笑。
“你还是先画画吧,练练手腕。”
甜心奶奶给阿巧找来孙女、孙子的油画棒、彩铅、彩笔,又找来铅笔和橡皮,以及白纸。阿巧之前只用过彩笔。
“画什么呢?”甜心奶奶四顾,“对了,我孙子有很多带图画的故事书,你挑一幅你喜欢的。甭担心画不好,重在消磨时光。”
阿巧正在看《一片叶子落下来》,她挑了其中一幅枝头萧瑟、仅存弗雷德的图来画。
书上的弗雷德经历了生机勃勃的春天,经历了快乐的夏天,来到了秋风萧瑟的秋天。
书上写,有一天,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同样是那些风,过去让他们在树枝上轻轻地舞动,如今却把他们在叶茎上狠狠地吹过来,吹过去,好像在大发脾气。
这一来,有些叶子从树枝上被吹走,随风打转,最后轻轻落到了下面地上。
这一下,所有的叶子都吓坏了。
阿巧轻轻运笔,她的树叶是皱巴的、萎缩的,甚至树叶的边缘都是发抖的。
书上说,当有树叶被从枝头吹落,所有的叶子都吓坏了。他们悄声你问我,我问你,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28章 意外发现天赋所在
还记得那片最有智慧的树叶吗?那片叫丹尼尔的聪明树叶,它告诉大家,秋天就是这样子的。
“到了叶子离开树枝落下去的时候了,有些人把这个叫做死。”
阿巧的眸光里蕴着深沉。
爷爷死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但她确凿也是经历过数次死亡的人。有一次是她养的兔子死了,因为吃了带露水的草;有一次,群鸭中有一个特别听她话的鸭子死了,听奶奶说是老死的……最悲痛的,当属果果的死了。
果果死后,看似水波无痕,其实,伤口一直在阿巧的心里,始终鲜血淋漓,不曾愈合。
她不知道该怎么倾诉对一条狗的思念。
弗雷迪害怕死,弗雷迪不想死。
可丹尼尔说,万物都会死。不管是大还是小,是强还是弱。“我们先完成我们的任务。我们经历日晒月照、风吹雨打。我们学会跳舞、欢笑。最后我们死去。”
至于什么时候死去,那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阿巧的眼中渐渐蓄了一层泪水。她还画着她的画,思绪早已越过摩天大厦,逆着火车来的路线飞回到故乡。
她仿佛看到了依山傍水的月牙儿寨里,她家的三间瓦房安安静静矗立在群房中间。鸡鸭成群,土狗果果在鸡鸭群中欢快奔跑。追鸡赶鸭之类的消遣,一直是它的最爱。
她多坐在窗下,埋头沉浸在书的世界,偶尔抬头看傻乐傻乐的果果。
她真后悔,早知道果果那么快就离开她,她一定丢下书本陪果果一起玩。
弗雷迪告诉丹尼尔,它怕死极了,它不知道被风吹下后,“下面”是什么样的。
丹尼尔回答它:“对于不知道的事,我们全都害怕,弗雷迪,这很自然。不过,春天变成夏天逆不害怕,夏天变成秋天,你也不害怕。这些都是自然的变化。那么,你为什么要害怕这个死的季节呢?”
人人都会死,只有生命永存。
阿巧眼眸中的泪水,无声无息低落在白纸上,给白纸印染了一个深色的痕迹。
死了之后,到什么地方去呢?
谁也说不准。这是一个大秘密。
果果死后去了哪里?
阿巧轻轻闭上眼,她希望果果死后,还生活在她家的院子里。她甚至希望,果果每天晚上还狡猾地、赶也赶不走地钻进她和哥哥的卧室里。
对果果的思念,在毫无预警的时刻,突兀来临。
如果早知道失去果果是这样痛心,她是否还有勇气选择再养一条狗?
如果注定要死,注定要伤心,为什么还要再养一条狗呢?阿巧问自己。
弗雷迪也在问丹尼尔,“既然我们要飘落下去死掉,我们干吗生长在这里呢?”
丹尼尔告诉弗雷迪:“这是为了享受太阳和月亮。这是为了一起过那么长一段快乐时光。这是为了把影子投给老人和孩子。这是为了让秋天变得五彩缤纷。这是为了看到四季。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丹尼尔的话,给了阿巧重大启迪。
阿巧的眸光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她决定了,回到月牙儿寨后,她会央求奶奶再给她抱一只小狗。她不仅要再养一只小狗,还要给小狗取名叫果果。新的小狗,不仅会与她和哥哥培养一段新的情感,还将承载他们对死去的果果的思念。
阿巧抬眸偷看哥哥和甜心奶奶。他俩一个忙着写暑假作业,一个忙着剪纸,都没有发现她落泪了。
阿巧抿唇笑了。
一天下午,在金灿灿的黄昏日光中,丹尼尔落下去了。它落时很安详,好像在微笑。
丹尼尔对死亡充满了坦然。
整棵树上,就剩下了弗雷迪一片树叶。
勾勒好轮廓,阿巧开始给“弗雷迪”上色。
“弗雷迪”是褐色的,局部有些焦黑,土黄中含着代表生命力的暗青。阿巧将一片树叶当作一个世界来细细描绘。
一大两小,三个人围着餐桌,各自做事情。
时间静静流逝。
甜心奶奶将剪刀放下,将一张A4大小的精致剪纸摊开,变成A3大小。繁忙的城市街头赫然呈现。
阿奇抬头注目,一下子看呆了。
不过,他的目光可不是看剪纸,而是落在了妹妹的画作上。
那是怎样的一片树叶呀。
它活灵活现地挂在树枝,孤零零的,皱巴巴的,却一寸一世界地蕰了好几样颜色。这些颜色和谐相处,仿佛在诉说树叶的生命史。
阿奇看一眼,就收不回目光了。
树叶的孤独、害怕、挣扎情绪攫住了他,他渐渐张大嘴巴,却完全说不出话。
察觉到阿奇的惊呆,甜心奶奶扭头。
“我的天呐。小阿巧,这是你画的吗?”
甜心奶奶将画作拿到面前,反复打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活灵活现的树叶。小阿巧,你画得好到天上去了!”
阿巧脸上晕出害羞的红色,她忸怩地低下了头。
“不要害羞,不要不好意思,落落大方地接受别人的赞美吧。因为,你确实值得!”
甜心奶奶是个时尚的人,她有智能手机,也热衷上网。很快,她将这幅画作拍成照片,传给了儿子崔裴牙。
崔裴牙正在火车上百无聊赖呢——他家为了省钱,买了寻常速度的火车,收到阿巧的画作少不了一番夸赞。他跟母亲提议,让母亲找一些教画画的视频,放给阿巧看。
崔裴牙将阿巧的画作转给他的一位插画朋友。
插画朋友许久没有回复。
崔裴牙以为自己到底是外行,只觉得画作能说话,也许让内行看,内行会看出很多毛病,觉得不过如此。
就在他不报希望的时候,插画朋友回复了。插画朋友用热烈的语气狠狠夸赞了一把。
“技巧、技法是下乘,不值得放到台面上大讲特讲。所以,令千金笔触虽然藏拙,对树叶的形状勾勒也有不尽如意之处,但,贵在画出了一片树叶临死前的气质啊!
她画出了树叶临死前的痛苦与恐惧。我甚至能感受到它是瑟瑟发抖的。
传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传神!”
崔裴牙激动之下,都忘记向插画朋友说明阿巧不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