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纲：有关我妹妹的传说（哥哥视角版本）
国中山区一个6岁的小女孩，创造了匪夷所起的奇迹。她不仅燥红网络，收获无数少年粉丝，还影响了世界的时尚界。
关于她的传说实在太多了，有人说她徒手杀掉六头狼，有人说她独自游走云海城，有人说她无师自通外国话……
这些传说，神秘而欢快地流传在广阔的乡村、城市，网上，甚至国外。
作为6岁小女孩的哥哥，我怀疑，有关我妹妹的传说，甚至会以它特有的架势冲出地球，走向宇宙。这种情况下，我怎能不萌生说明一切，让传说归于真实的想法呢？
我郑重其事找来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一笔一画写上我所知道的一切——绝对真实的一切。
以下摘抄自我的手写故事：
我叫李奇，今年10岁半，读月牙儿寨小学五年级。我有一个妹妹，她小我5岁。她的名字叫李巧。
平时，她不会喊我“李奇”，而是喊我“哥哥”；我不会喊她“李巧”，而是喊她“妹妹”。这很中规中矩，像绝大多数兄妹一样。
放学之后，我的同学、邻居、乡亲们，会喊我“阿奇”，相应的，他们喊妹妹“阿巧”。
我们那个地方没有幼儿园，因此，5岁半的妹妹要等到明年秋天才能入小学一年级。不要以为她没有入小学就不识字，事实上，我虽羞于承认，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只怕她识的字比我还多！
识字多是个大优点。可归因于三点：1，她记性好；2，她耐心好；3，她真的好无聊。
下面我来分别解释。
1，她记性好。她默不作声听我背书，往往我还没有背下来，她已经先背下来了。她背下来之后，再逐个去看书上的字，竟然用这种方法识了字！
2，她耐心好。我见她聪慧伶俐，便教她查字典，又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书回来。她竟然有耐心将不认识的字逐个查字典！
3，她真的好无聊。做以上的事情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可见我去上学后，她真的好无聊。
这也难怪，平时，我们家里人口简单，只有我、她、奶奶三个人和一条叫“果果”的土狗。奶奶忙着种田，没时间陪她，果果又不会开口说话，她只能自己消磨时光。
我们住在一个叫“月牙儿寨”的寨里，寨子是附近几个山头里唯一的大寨，鼎盛时期有两百户人家。
月牙儿寨依山背水，靠的那座山叫“月山”，背的那湖水叫“星海”。为什么把湖叫做“海”？我暂时也回答不上来。星海靠近月牙儿寨的滩，叫星月湾。
这些名字，都是老一辈口口相传，传下来的。
我们这里，叫“阿星”、“阿月”的孩子数不胜数。感谢我爸爸妈妈，他们没有潦草地给我和妹妹以“星、月”冠名。
我觉得有必要介绍以下我的爸爸妈妈，虽然我对他们也知之甚少。他们生下我之后，一度决定只要一个孩子。我三岁之前，跟父母一起生活在镇上。
后来父亲执意要去大城市，母亲于争执期中怀了我的妹妹。
生下我妹妹后，父亲获胜，他带着我们的母亲去了云海城。奶奶无怨无悔接纳了我和妹妹。
到了云海城之后，父亲确实收入大为提升。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出手比以往都阔绰。然而好景不长，他和母亲从每年回来过年，变成隔年回来过年，之后，变成连续几年不回家过年。
频繁的电话联系，变成稀疏的电话联系，再变成无声无息。
听上去很悲惨……
其实还好啦，奶奶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我和妹妹皮实地奔跑于林中山间，每天都很快乐，根本不知道何为悲春伤秋。
我家邻居家里也是三口人，不同的是，他们是爷爷、奶奶和朵朵。朵朵家没有养狗，不过，养了2只猫。
朵朵跟我是同班同学。她看了我的手写还原版讲述后，很不满意。她说我写得太平铺直叙。文似看山不喜平，谁愿意看我这样水波不兴的文章呢？
我仔细想想，她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因为我实在水平有限，写不出惊喜连连的好文章，我不得不求助我认识的唯一一位儿童文学作家。这位儿童文学作家近来在国中赫赫有名，姓崔名裴牙。
崔裴牙叔叔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隐约还能听见他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
“这个嘛，”他说，“我是很乐意的呀。”
就这样，全新的、第三人称的、辟谣版的“我妹妹的传奇故事”诞生了。
不过，崔儿童文学作家说了，表达除了真诚，还当谦逊。
因此，“我妹妹的传奇故事”，谦逊地改成了“有关我妹妹的传说”。
正经版：故事大纲
故事主题：留守儿童也有春天！
主要人物：阿奇、阿巧、朵朵、甜心、小宇宙等
主要人物介绍：
（1）阿奇：故事里的哥哥，留守儿童，全名李奇，10岁，正直、勇敢、责任心爆棚，山村小学五年级在读。
（2）阿巧：故事里的妹妹，留守儿童，全名李巧，6岁，乖巧，聪慧，喜欢读书，绘画天赋惊人，次年入读山村小学一年级。
（3）朵朵：邻居家的独生女，留守儿童，10岁，呆萌，贪吃，友善，纯真烂漫，最喜欢去阿奇阿巧家打发时光。
（4）甜心与小宇宙：城市里生活的小孩，喜欢游戏，热衷动漫，不那么体谅父母，将自己所得到的看成理所当然。
故事大纲：
国中山区有一对儿小兄妹，哥哥叫李奇，妹妹叫李巧。村里的熟人习惯叫他们阿奇和阿巧。阿奇和阿巧与人高马大、勤劳慈爱的奶奶相依为命，他们的父母跟大部分同学的父母一样，属于进城打工族。
阿奇9月即将读小学五年级，是个正直、勇敢、责任心爆棚的10岁男生。
阿巧9月将入读小学一年级。阿巧聪慧伶俐，文静漂亮，犹如出尘小仙子，她在哥哥的囫囵帮助下，识字无数，未入小学前就读过数以千计的绘本与故事书。
故事开始于暑假前的炎热6月。
阿奇和阿巧原本在山中过着千篇一律却幸福安宁的生活，直到村后的星月湾来了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在鹅卵石滩上安营扎寨，住了下来。阿奇经不住诱惑，带着妹妹阿巧和土狗果果去探视，与陌生人交上朋友，误将陌生人当作魔术师。
原来陌生人只是离家出走的寻常大人，祖籍星月湾，因此来星月湾散心。
恰逢其间，奶奶阑尾炎发作，邻居连夜将奶奶送进乡镇医院。家里只剩下阿奇和阿巧以及一只土狗。小兄妹俩因为担心奶奶，决心沿着大路走路去乡镇，想给病中的奶奶一个大惊喜。因为贪图近路，林中迷路，遇到饥饿的狼群。紧要关头，是陌生人带领乡亲们举着火把来林中寻他们。
陌生人因此成了李家的座上宾。
奶奶病好后，做饭款待陌生人，得知他就是二十多年前从村里搬走的崔家儿子，名作崔裴牙。崔裴牙生活在云海城，与阿奇、阿巧父母打工的城市是同一所城市。奶奶因此委托崔裴牙将小兄妹顺路带去云海城，让他们与父母暑假相遇。
谁知，小兄妹俩的父母已经因为生活琐事暗中离婚，暑假里，小兄妹俩望眼欲穿，只与爸爸短暂相处过一天，剩下的时间，全在崔裴牙家度过。在崔裴牙家，妹妹被发现画画的惊人天赋。
那些画作，被一心当儿童文学作家的崔裴牙拿给插画师朋友看，插画师朋友说很有个人风格，因此上传了一部分到自己的公众号。
谁知，机缘凑巧，经过转载的插画师公众号画作被一位服装设计大师看到。这位服务于世界顶级服装品牌的设计大师正处在灵感枯竭的阶段，十分苦恼，见了阿巧自成风格的画作，灵感泉涌。
为了深度挖掘设计灵感，服装设计师去了山村拜访了阿巧，拿走了阿巧更多的画作，赠送了阿巧丰盛的作画工具，并邀请阿巧出席米兰春季时装发布会。
阿巧由此踏上成为传说的不归路。
第1章 星月湾来了个陌生人
一切要从星月湾来了个陌生人说起。
来人是个男的，看上去30来岁。
在非老即弱的星月湾人看来，年轻的男子十分罕见。
陌生男子在星月湾的鹅卵石沙滩之上，搭了个帐篷，面朝星海湖，住了下来。
这件事迅速在月牙儿寨传了个遍。
大人们比较矜持，只议论，没有人上前询问。小孩子们比较害羞，只远远看着。
哥哥李奇攥紧乱晃的书包，一路飞奔，跑回家，喘着气对坐在窗下的妹妹李巧说道：“寨子后……星月湾……来了个陌生人。”
6岁的李巧站起身，夕阳写照在她嫩嫩的小脸上，也照在她小大人一样的波澜不惊上：“知道，知道。”
“你知道他是谁？”
“嗯。”
李奇露出崇拜的目光，吃惊地望着明显没有出过门的妹妹身上——他去上学的时候，奶奶不许她一个人出门。
“快跟我讲讲！”
小小的李巧将书合上，装进随身背的斜背布包里，赤脚走在细泥地面上。小脚丫在软泥地面上，印出一个个脚印，脚印一个叠在另一个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哥哥阿奇眼睛都要瞪圆了。乖乖哩个咚，妹妹好神啊。
“不管他长什么模样，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一样会被人猜疑，人们甚至怀疑他居心叵测，认为他是个超级坏蛋。
阿花会劝你离他远些，因为她疑心他是个走投无路的小偷，又脏又狡猾，专门趁人们睡觉的时候到人们家里偷东西。
阿田也会让你离他远些，理由是他不是本地人。外地人，你懂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我说的没错吧？”
哥哥李奇眼中的奇异之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什么呀！我们村里，哪有叫阿花、阿田的人？你又开始编故事了。”
妹妹歪了歪头，掀开布书包，觑了一眼背包里的《弗洛格和陌生人》，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
哥哥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所以，跟哥哥说不清楚。
“为了证明你说的不对，我决定亲自去问问他！”李奇的拳头砸在另一只手掌中，下定了决心。
“你去吧。”
李巧重新在窗下坐下来，掏出了她看了不知道几百遍的故事书。
说来你可能不信，阿巧还不曾上过学，可她读过的书，加在一起，比她的人还高。
她的启蒙老师，是哥哥。长她5岁的哥哥，教会了她查字典。她利用哥哥从学校图书馆借回来的书，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数以千计的汉字。
阅读，对5岁半的阿巧来说，压根不是问题。
“妹妹，你不跟我一起来吗？”
“不了。”
“你不来，怎么知道我不会对你撒谎？”
小小的李巧抬起头来，细细想了一下，是这个道理。
哥哥说服了她。
李巧取下窗台上的凉鞋，穿在脚上，跟哥哥一起出门。
星月湾背靠月牙儿山，面朝星海湖，夏天，是小伙伴们消暑的好地方。但是没有大人陪的时候，孩子们是绝对禁止到星月湖里洗澡的。
大人们说，水里有爱吃小孩的水怪。
其他的孩子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小阿巧，扑哧笑出声，她不止一次向哥哥解释，说才没有什么水怪，大人们只是怕小孩游泳时发生意外，溺水死亡。
也许是“水怪”，也许是“死亡”，总之，孩子们都对星月湖充满了敬畏，没有大人在，绝不下水。
夏天天黑得晚，6点钟的时候太阳还很高，星月湖波光潋滟，看上去极美。
阿奇哥哥牵着妹妹阿巧的手，俩人抄了近路，从山上的小树林里半走半滑下了山。一出树林，就到了星月湖的鹅卵石沙滩。
从湖水边到树林边，依次是小孩手指甲盖儿大小的鹅卵石、大人手指甲盖儿大小的鹅卵石、蛋黄大小的鹅卵石、鸡蛋大小的鹅卵石、鹅蛋大小的鹅卵石、双拳大小的鹅卵石、脸盆大小的石头和直径有大人的腿那么长的鹅卵石。
是的，星海湖边没有细沙子。
也许是星海湖还太年轻，没来及把小指甲盖儿般的鹅卵石击碎成细沙吧。
陌生人的帐篷搭在三块最大的鹅卵石之上，距离山林很近。
当李奇和阿巧从树林走出来时，马上暴露在陌生人的视野中。
陌生人站起了身，朝两个小兄妹露出雪白的牙齿。不是吃牙咧嘴示威的那种，而是表示友善无害咧嘴笑的那种。
“你们好，小朋友。”陌生人说着漂亮的普通话。
“你好……大……朋友。”李奇壮胆回答。
“你们是寨子里的人吗？”
李奇见妹妹嘴巴抿成一条线，他猜妹妹很紧张，于是暗中捏了捏妹妹的手，意在提醒妹妹不用怕，有他呢。
面对陌生人的询问，李奇点点头。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李奇刚想回答，转念一想，不对呀，他带妹妹来，可不是为了回答陌生人的问题的。他是来询问陌生人的。
李奇故作镇静，刚要开口，身后响起猛烈的狗叫声。
刚才还很镇定的陌生人脸上突然现出惊慌，他两条细麻秆一样的腿做逃跑状，一双乌沉沉的眼珠疯狂乱转。
这模样……果然怎么看，怎么像小偷。
李奇和小阿巧同时歪头，朝同一个方向，歪同样的角度。
他俩同时发现，麻秆细腿在发抖。
“不！不行！”陌生人语无伦次，脸色发红，四肢发抖。他好像试图镇定下来，很显然，他失败了。
随着狗叫声越来越近，他“哇”的一声冲进了帐篷。
“我们走吧，”小阿巧摇了摇哥哥的手，“果果带着奶奶来找我们来了。”
果果就是突然狂吠的那条土狗。土狗熟悉生活在这方小世外桃源的每一个人，显然，陌生人的气息不在土狗果果的熟人范围内。
李奇带着说不出的失望，牵着妹妹走了。
小兄妹俩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刚入山林没多久，迎面而至的果果就撒欢一样冲上来，扑到李奇身上。
这条土狗，是李奇和小阿巧养的狗。
本来叫二黄，小阿巧非要给它改名叫“果果”。奶奶初听时几乎笑岔气，在奶奶用惯的方言里，“果果”是“憨货”的意思。
奶奶远远地被果果甩在身后，见果果和孩子们胜利会师，她懒得再走近了。
鹅卵石沙滩上，钻进帐篷的陌生人一番翻箱倒柜之后，又钻了出来，手里拿了一杆短款猎枪。端着短款猎枪，他警觉四望。
狗声不见了。
两个小孩也不见了。
第2章 我亲……亲鼻子闻到的
阿奇和阿巧，一左一右牵着奶奶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两个人争先恐后向奶奶讲着对陌生人的看法。
奶奶笑盈盈地听，并不怎么表态。
奶奶是村里奶奶辈的人中，鲜有的大高个。她都快赶上寻常男性的身高了，肩膀宽宽厚厚的，一看就很结实强壮。
可是，奶奶的性格，跟她的外貌截然不同。
她很细致，也很耐心，更充满爱心。院子里，跑着她养的小鸡、小鸭和大鹅，后院种着吃不完的蔬菜，还栽着枣树、石榴石、柿子树和花椒树。
奶奶用她的聪慧、细致和勤劳，使前庭后院无比繁茂。
“奶奶奶奶，你说陌生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奶奶奶奶，你说陌生人到底为什么来到我们这里？”
奶奶被小兄妹俩拉扯得都要趔趄了，这才开口：“月牙儿山、星月湖、星月湾，是我们的，我们有守护它们的责任；又不是我们的，任何人都可以来看它们、用它们。
听说呀，人有烦心事的时候，最好的解忧办法就是到山水之间，看看奇妙的大自然，心境就洒脱了。
这位陌生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来，但他来了之后，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山水、伤害我们的事情。我们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呆着吧。”
奶奶的答案，一点都不惊险刺激。阿奇和阿巧，默默接受。
转眼，俩人就跟忘了陌生人似的，询问起晚上吃什么来。
夜晚降临。
邻居家的小胖妞翻过矮篱笆，敲阿奇和阿巧房间的窗户。
阿奇打开窗户，小胖妞自带板凳，脚踩板凳，艰难翻进兄妹俩的窗户。
“朵朵，你好像又重了。”阿奇嘟囔。
朵朵红了脸，飞快地看阿奇一眼，揉捏着衣角，撇过脸去。
“朵朵姐姐胖得可可爱了。朵朵姐姐的脸蛋又白又红，像是太阳照耀下的云朵，我可喜欢摸了。哥哥，你也摸摸试试。”
朵朵马上开心起来，拿起阿巧的手，大方地按在自己的脸蛋上。脸朝着阿巧，眼珠却转向阿奇，开口道：“那个陌生人在鹅卵石沙滩上升起了篝火，还泡了一碗泡面。味道可香了。我猜是脑残酸菜牛肉面。”
阿奇的眼睛里，又冒出光来。
他知道篝火。
乞巧节的时候，上水村也会烧篝火。巨大的火堆，红彤彤的火苗，偶尔噼里啪啦一声响，炸出很多火星，像是烟花一样。
比起看那么围着篝火跳舞、聊天的人们，他更喜欢看篝火本身。
“没有脑残酸菜牛肉面。”阿巧纠正。
“有！我亲……亲鼻子闻到的！”
“是老壇酸菜牛肉面。”
朵朵的脸瞬间热起来，不过，她假装什么尴尬都没有发生，继续斜眼珠看向阿奇：“我爷爷说，明天他要去跟那个人陌生人聊聊，跟陌生人讲讲发生在前年的事情。”
“前年发生了什么事？”阿巧好奇。她虽然聪明，奈何年龄小，越往前的事情，越不知道。
“前年，有一个盗墓贼，半夜去盗向阳坡里的古墓，被活活憋死在里面的事情呀。”
阿奇和阿巧对望一眼，同时都明白，朵朵爷爷在疑心陌生人是盗墓贼。
阿奇简直不能掩饰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目光。对他这种十岁的男孩子来说，寻常日子太平静，太乏善可陈了。
“他不是盗墓贼。”阿巧不以为然。
朵朵要抬杠，要维护爷爷的尊严，被阿奇制止了。只有阿奇才知道，他的妹妹有多聪明过人。
“你怎么知道？”阿奇问。
“是呀，你怎么知道？”朵朵跟着问。语气完全不一样。
“盗墓贼会把自己好好隐藏起来，争取不让一个人见到他。可是这个人，却大张旗鼓地安营扎寨，而且，还招摇地升起篝火，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存在。所以，他肯定不是盗墓贼。”
阿奇眼中的光落了落。他甚至打算当盗墓贼的小帮手呢，他不要墓里的东西，只要惊险刺激的经历。
朵朵不服：“那你说他是干什么来的？”
“这个我倒不知道。奶奶说他可能是来散心来的。”
朵朵不屑地撇撇嘴，做出老成的样子：“才没有这种可能呢。我告诉你们吧，城市里人的时间可宝贵了。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的时间可以换成钱！”
朵朵说“钱”的时候，声音咬得很重。
提到钱，阿奇垂下了眼眸。还不算，又低下了头。
妹妹不知道，爸爸妈妈很久没有寄钱回家了。这个月，他险些缴不上饭钱。奶奶说，春夏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等秋天，田里的物产卖了钱就好了。
可他知道，秋天虽然田里的产出能卖钱，可卖的钱却是要用来过冬的。要是拿来交他的饭钱，估计整个冬天，他们就只能吃奶奶种的大白菜了。
望一眼妹妹瘦瘦的小脸，阿奇不安地缩了缩肩膀。
对了，秋天的时候，妹妹也要读小学了，奶奶要缴两份饭钱。
“不跟你们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朵朵扭起圆滚滚的小身子，踩在阿巧的小凳子上，翻身往窗外爬。
阿巧的小凳子高，她爬出去倒不苦难。困难的是落地。
“扑通。”
果然，朵朵每回都“坠机”，从没有安全降落过。
“哥哥，你为什么突然难过起来？”
阿桥关窗户的时候，风轻云淡地询问，像是有口无心随便一问似的。
阿奇以为妹妹没有回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飞快地拿手背擦了一下眼角，掩饰道：“没，没难过。”
阿巧水汪汪的漂亮丹凤眼，定睛地看着玻璃上哥哥的映像，没再追问。
奶奶说过，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给别人听的秘密。
不过，她会知道哥哥的秘密是什么的。
即使哥哥不说，她也有办法知道。
她对自己的聪慧，向来有信心。
“睡觉吧，不然电费又要超了。”阿巧道。
见妹妹转移话题，阿奇狂松一口气。他真的很怕妹妹接着问下去，妹妹那么聪明，他一定隐瞒不住。可妹妹又那么小，他不希望她小小年纪就背负思想负担。
阿奇点点头，帮妹妹拉下蚊帐。
他们住着当年爷爷还健在时盖的三厢房，奶奶住东间，和粮仓住一起。他和妹妹住西间，和果果以及一堆农具住一起。
中间的堂屋当作客厅，放了一张小四方餐桌、两条条凳、四把椅子。
妹妹阿巧躺下后，阿奇跟奶奶喊了一声他们睡了，得到奶奶的回应后，阿奇关灯，摸黑上床。
躺在床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篝火。
如果可以，他明晚想去鹅卵石沙滩看陌生人的篝火。
第3章 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去上学。
阿奇依旧早早起床，帮奶奶烧锅。
星月湾没有天然气可以用，各家各户做饭的时候，每个做饭的人都需要一个烧锅的人。烧锅，顾名思义，就是在灶膛里把火烧起来，使支在上面的锅热起来，热锅好做熟饭。
早餐是鸡蛋饼。
面粉和水，搅成糊，添加一枚香喷喷的鸡蛋，在锅里摊熟，就成了幽香诱人的世间美味。奶奶还会剪一把小葱在面糊里，这样摊出来的饼黄中点缀着绿，光看看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阿奇一边烧锅，一边问奶奶。
“奶奶奶奶，朵朵说昨晚陌生人在鹅卵石沙滩上点了篝火。”
“哦。”
“奶奶奶奶，朵朵说她爷爷今天要跟陌生人聊一聊。”
“喔。”
“奶奶奶奶，你知道吗？朵朵爷爷怀疑那个陌生人是盗墓贼。”
阿奇故意说得一惊一乍的，奶奶却始终笑眯眯的。妹妹的波澜不兴，就是从奶奶这里遗传的吧？
奶奶笑呵呵的，不置可否，开口也是与陌生人不相干：“第一个饼好了，给我们的烧锅小功臣吧。”
阿奇吃着鸡蛋饼，第一次觉得鸡蛋饼没那么香了。
吃过早饭，他想拉妹妹一起去星河湾，可妹妹缠着奶奶，非要奶奶听她读书。
“卡梅拉先是在沙滩上玩：堆城堡、捡贝壳。饿了，她就吃几粒虾米填肚子。”
“后来，她竟然勇敢地跳进了海里，还喝了一口海水，呸！呸！好咸啊！她咳嗽了一会儿，就用一块木板玩起了冲浪。”
“她游泳、潜水、滑行，还……还在水里尿尿（妹妹阿巧此刻笑得东倒西歪，阿奇就是知道，每逢说‘水里尿尿’，妹妹脑海中就会有一副奇特画面）……她笑啊笑！笑个不停……”
妹妹阿巧拽着奶奶的衣襟下摆，一会儿跟着奶奶向东，一会儿跟着奶奶向西。奶奶满屋子忙碌着收拾东西。收拾灶台，收拾碗筷，收拾地面。妹妹拖着她不放，肯定有些碍事，但奶奶从不开口赶妹妹走开些。
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东西不收拾好心里难受。
阿奇依在门框上，无奈地看那祖孙俩，脚边是土狗果果。
哦，还没有说妹妹脑海中跟“水里尿尿”有关的奇特画面呢。
妹妹去朵朵家找朵朵玩，从收音机里听到一段相声，说的是一个人在游泳池里游泳，他游得极快，快到“泳裤追不上他”。
他还在琢磨，妹妹已经笑倒在地，“你傻呀！泳裤又不会游泳，‘泳裤追不上他’，意思就是没有穿呀。”他听了妹妹解释，才反应过来，嘿嘿傻笑。
相声里说这个游泳的人热爱游泳，可是，却被游泳池拒之门外，因为，他在水里尿尿。
游泳池那么多水，在游泳池里偷偷尿点尿，谁也不知道。可是，为什么游泳池偏偏拒绝这个人入内呢？妹妹那时候这样问他。
为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他当时在仰泳！妹妹再次笑倒在地，抱着果果直打滚。
他沉着一张脸，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你傻呀。你忘了之前‘泳裤追不上他’？”
静默了两三秒，阿奇突然爆发大笑声。他想出来了！那是一副仰泳的男人浮在水面、突然像鲸鱼一样向空中尿出水线的画面！
幸亏阿巧是他的妹妹，他不会嫉妒她的聪慧，只会为她感到高兴。
阿奇依靠在门框上，看奶奶收拾完灶台，转而拿起扫帚扫院子的地，妹妹亦步亦趋跟着她。
奶奶扫完院子又会去扫屋子，扫完屋子又会弄屋后的菜地，弄完屋后的菜地又会去责任田里的作物。
总之，奶奶一天到晚，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就算到了晚上睡觉前，也会忙着织毛衣或纳鞋底。
阿奇告诉过她，没有人穿纳鞋底做的鞋子了，奶奶就淡淡一笑：“你们不穿，我穿。”
这样等妹妹，等来等去，何时是个头？阿奇瞥见脚边的果果，忽然有个新主意。
……
借口找同学，阿奇很容易就溜出了家门。
果果甩着尾巴，跟在他身侧。
他要一人、一狗，探星月湾！
沿着村后的山路往星月湾走走奔奔，没多久，就到了鹅卵石沙滩。
巨石之上，帐篷还在。
“汪汪。”果果叫了两声。
帐篷里突然亮出灯来。不多久，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从影子上看，是睡着的人起来了。
“哧——”是拉链拉开的声音。
阿奇猛然后退，挑头欲逃，不小心一脚插进石缝中，惊恐地跌坐在地。他抽脚，糟糕，脚拔不出来了。
他后悔了！
他后悔独自来看帐篷！
从帐篷里出来的麻秆脚男人，手里端着一把抢！
“不，不要，不要杀我！”阿奇拼命拔卡住的脚，真是越急越乱，怎么都拔不出。
“汪，汪汪。”果果似乎看出主人在经受恐吓，朝陌生人警告性地叫起来。
陌生人手脚明显在发抖：“小朋友，那是你的狗吗？”
“是……是的。”
“你能让它别叫了吗？”
人家端着枪呢。阿奇只得乖乖听话，让果果不要叫。果果是条聪明狗，马上噤声。
陌生人如释重负，他拿袖子沾了沾额头，仿佛那里有不少汗珠。
“小朋友，你能让你的狗走开一些吗？我好帮你把脚拔出来。”
阿奇再笨，也看得出来，陌生人怕狗！
难道他是兔子托生的？看上去是个人，其实是个兔妖？
“你，你不会拿枪射我吧？”阿奇也是会讨价还价的。没有妹妹做对比，他也可算是个聪明娃娃。
“咳。”陌生人仿佛才发现自己一直端着枪，他扑哧笑出来，将枪随意地往滩上一丢，两手叉腰，笑道，“我射你干嘛！你又不是危险动物！”
“所以，你那枪只射危险动物？”
“是呀。”
“月牙儿山上没有危险动物，星河湾里更没有危险动物！”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带着枪？”
“每个人对危险动物的定义不一样，拿我来说，你养的狗就够危险的。”
“瞎说！”
“好好好，我们不讨论这些。你让你的狗离远些，我来救你。”
阿奇看人家都把枪丢地上，够有诚意的了，他一时又拔不出脚，只好让果果走远些。
陌生人腿细长，三两步来到阿奇身旁，手抄在阿奇的后背和腿弯，轻松一抱，就把阿奇抱了出来。
麻秆腿陌生人抱起阿奇的时候，阿奇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不由眯了眯，贪婪地深吸两口。
第4章 陌生人是位魔术师
那是成年男性的味道。
像是记忆中爸爸的味道。
不过，比爸爸好闻多了。
“我应该闻起来不是很臭吧？”陌生人走了两步，走到平坦的巨石中间，才将阿奇缓缓放下，“昨天夜里12点，我见村里的灯光都灭了之后，跳进了星月湖，痛痛快快游了场泳，顺便洗了个澡。”
阿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仰泳喷出鲸鱼水线的画面，因此，看向陌生人时是笑的。
“你怎么把我的脚弄出来的？”阿奇有搭讪的意思。
“我是魔术师呀。”
“当真？”
“呃……哈哈哈哈。”陌生人仰天笑起来，笑得很开怀。
“你能教我变魔术吗？”
陌生人的大巴掌揉了揉阿奇的脑袋：“变魔术是要道具的。”
“难道就没有不要道具的魔术吗？”阿奇追上陌生人。
陌生人回头看阿奇，看到阿奇眼中的希冀与祈求，心一软，蹲了下来：“不需要道具的吗？也不是没有。不如这样，你帮我捡柴，我教你。”
捡柴对阿奇来说小意思。
他隔三差五也去山上捡柴的。捡来的柴堆在灶房，用来烧锅。
阿奇连回答也顾不上，一溜烟儿地冲上山林中的小路。卧在石头上的果果吓了一跳，汪汪叫起来。
阿奇回头喊果果的时候，余光瞥见陌生人被果果吓得倒坐在地。他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陌生人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不那么神秘危险。
他在林中捡了很多风吹脱落的树枝，抱在怀里，都快抱不住了，才往回赶。
回到卵石滩上，陌生人支了只吊锅，正惬意地坐在帆布凳子上，头枕在双手上，对着波光潋滟的湖，望湖面出神。
阿奇也往湖面望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几只欧鸟在阳光中飞翔。
“你回来啦？”陌生人转头，笑笑地问阿奇。
阿奇点点头，很自觉地将小树枝填到吊锅下面。
陌生人团了两张白纸，用打火机点上，将小树枝燃起来。
阿奇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他吃惊的不是打火机，那玩意儿他见过，他吃惊地是那么好的大白纸，竟然被陌生人团了去点火。多浪费呀！
火苗很快旺盛起来。
阿奇盘腿坐在吊锅前，酌情一根一根往里面续柴。此举纯属惯性，在家里替奶奶烧锅烧惯了。
陌生人也盘腿在阿奇旁边坐下来。
“看好了，我要给你变魔术了！”
阿奇对大白纸产生的惋惜，很快被近景观看魔术的兴奋替代。
他昂起头，认真看近在咫尺的陌生人。
陌生人左手握着右手的无名指，放在阿奇面前，让阿奇仔细看：“看仔细喽，我可要把这根手指头拔出来喽！”
阿奇眨巴着眼，看得分外仔细。
真的要把右手的无名指拔出来？
会不会血肉模糊？
“3，2，1。开！”
右手飞速撤去，左手保持在阿奇面前，真的把右手的无名指的一半给拔下来了！
阿奇惊得几乎要跳起，定睛再看，居然没有一滴血洒出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陌生人将左手摊开，右手的半截无名指不见了。他把右手伸到阿奇面前，右手也完好不损。
阿奇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地抢过陌生人的两只大手，翻来覆去地检查。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再次询问。
“你自己琢磨琢磨……问出来的答案没意思。”
阿奇的好胜心被激起，又看了几遍，将手势记得清清楚楚，还仔细询问有没有魔咒。一切问清楚之后，他坐不住了，急着要回家。
家里有个智囊！
“你不尝尝我的早餐吗？”陌生举了举手中的一个铁罐头。
阿奇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能从不认识的人手里接东西吃，他也是这么教果果的。
陌生人没有勉强他，笑着跟他摆摆手：“有空欢迎来找我玩。”
阿奇点点头，扭头爬上林中小路。
果果紧紧跟随。
阿奇像兔子一样在林中穿梭，不一会儿，就跑回了家。
“咣当”，他推开木门，“妹妹！阿巧！”
阿巧像昨天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台下的小凳子上，毫不意外，她的小膝盖上，摊着一本书。阿巧闻声抬头，纯净的眸光望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哥哥。
哥哥脸上漾着笑。等不及气喘均匀，阿奇开口：“你知道吗？陌生人原来是位魔术师！”
“魔术师？”阿巧难得吃惊一回。
“是的！”
“我读过一本跟魔术师有关的书，可我读得不是很懂。书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从前，在一座荒凉的小山上矗立着一座阴森的城堡，城堡里有十三只停摆的钟。
冷酷而好斗的公爵与侄女萨拉琳达公主便住在这里。
无论风吹雨淋，萨拉琳达都给人以暖融融的感觉，而公爵却总是冷冰冰。他的双手跟笑容一样冷，笑容又几乎跟他的心一样冷。他睡时戴手套，醒时也戴手套……’”
阿奇一不小心听入神，一跑神才发现话题被妹妹控制住，连忙打断她：“不是我听你说，而是，你听我说！”
阿巧听话地闭上嘴巴，张着漂亮的空灵的眼睛望着哥哥。
“陌生人是位魔术师！”阿奇重申，脸上带着暖笑和兴奋，“他告诉我变魔术需要道具。但是，也有一些小魔术，不需要道具。”
阿巧点头，表示认同。
“他随手给我表演了一个不需要道具的小魔术。我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告诉我，我应该自己揭秘！”
阿巧这次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一贯喜欢自己揭开谜底。
“我演示给你看，你帮我想一想他是怎么做到的。”
阿巧再次点头。
阿奇演示起来。他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无名指，嘴里念着“3，2，1，开！”然后，两手松开，嘴里解释道：“他给我表演的时候，两手松开后，左手确实还握着右手的一段无名指！确确实实！不过没有任何血流出来。一转眼，那截断了的无名指又长回去了。你记住哦，是从左手手心里，又长回到右手了！”
阿巧开始摆弄自己的两只手。
阿奇激动得来回走路，嘴里念念有词，都是诸如“我绝对没有骗你”，“我第一次这么近看魔术”之类。
“哥哥，是这样吗？”阿巧的声音弱弱响起。
第5章 嗷呜一口咬住脖子
阿奇正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中，听妹妹喊自己，就下意识回头。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精准再现的近景小魔术。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阿奇吃惊询问，眼睛里噼里啪啦冒出兴奋的小火花。
阿巧耸了耸肩膀，她很想跟哥哥说“再简单不过了”，但又怕伤了哥哥的感情。毕竟，你只需要把“魔术都是骗人的”理解通透，一切就容易多了。
魔术，不过是障眼法。
因此，你以为的左手握住右手的无名指，只是你以为的，实际上——左手握的是左手自己的无名指。
阿巧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在哥哥面前做了分解动作。
“原来秘诀在于把左手自己的无名指掰到虎口！”阿奇兴奋极了。
反复做过几次后，恰巧隔壁的朵朵翻墙过来玩。阿奇便当场做给朵朵看。朵朵是个胖胖的小笨妞，心思很单纯，又多少对阿奇怀有崇拜。
她只顾着看眉飞色舞的阿奇，压根没看几眼阿奇手中的魔术。
当魔术结束的时候，朵朵配合地惊奇大叫，使阿奇格外满足。
“朵朵，你知道我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你爸爸那里？”
阿奇刚才还眉飞色舞的脸，顿时僵住。爸爸和妈妈，在南方繁华的城市打工，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开始还寄钱，这几个月，连钱也不寄了。
“对不起。”朵朵道歉。即使呆萌如朵朵，也知道在奇巧兄妹俩面前提父母，是一种冒犯。
“你不用道歉。”阿奇转过头，看向风吹动的菜园，脸色带着小小少年特有的骄傲，“告诉你吧，我是从陌生人那里学来的。今天早上，我一个人去见了陌生人，他是一位魔术师。”
朵朵脸上瞬间开了表情铺子。有骄傲，有担心，有惊奇，有后怕。
“你怎么能一个人去见那个陌生人？”
“我不怕他。”
“可万一他把你拐走怎么办？”
“我有果果保护我。魔术师怕果果！”
朵朵说不出更多的反对的话，她将目光移向阿巧。她知道，阿巧只要愿意，可以轻松说服阿奇。可，阿巧看上去并不反对阿奇去见陌生人。
“巧巧，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因为脚长他身上，好奇心也长在他身上。”阿巧回答。
朵朵要多想一会儿，才能充分理解阿巧的话。
她看向阿奇，多想对阿奇说，请看在我的份上，收敛一下你的好奇心吧。然而，这话说出来，好像也是一种冒犯。
冒犯阿奇自由的感觉。
毕竟她和他只是邻居。
10岁的朵朵，满心忧伤。
“我们一起去吧？我是说，当你再想去见陌生人的时候。”朵朵嗫嚅。
“好啊。我现在就想去见他！”
二十分钟后，三个小伙伴和一条杂毛土狗，再次出现在星月湖畔的鹅卵石沙滩上。
陌生人坐在一张看上去很舒适的便携椅子上，双腿长伸，赤脚搭在鹅卵石上，两手捧了本书，正在日光下看书。四周是鸟叫声。
阿奇刚想上前，被阿巧拉了一把。
阿巧张大眼睛，吃惊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坐在湖边看书的场景，是这么动人。
湖面银光闪闪，山林静谧，鸟儿热闹地在歌唱，魔术师置身其中，认真投入地看一本书。恍若一副画卷！
阿巧因此对魔术师好感大增。
土狗果果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安静站住，抬起头看向小主人，呜咽着叫了一声。
魔术师仿佛受惊，突然从椅子上跌落在地，惊慌四顾，满脸惊恐，直到看到三个小孩和一条狗，才镇定下来。
他尴尬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哈哈笑起来：“你们好，大狗我不讨厌你，但你别过来！”
“你为什么怕狗？”阿巧劈口问道。
魔术师目光望向远方，好像是在追忆往事。
“我确实怕狗。”他坦诚回答。
“为什么？”阿巧追问。她是这样，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我曾经亲身经历过一件极其残忍、恐怖的事情。”
“跟狗有关？”
“是的。”
“你能跟我们讲一讲吗？”阿巧喜欢看书，也喜欢听故事。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更喜欢看书，还是更喜欢听故事。
魔术师脸上一哆嗦，但，当他对上阿巧清澈的目光时，他很快改变主意，决定挑战自己。
魔术师开始讲他亲身经历的“极其残忍恐怖”的事情了，阿奇、阿巧、朵朵和果果，三人一狗坐在魔术师的对面。
魔术师说，他生活在一座以文明著称的城市里。在那座城市里，人人都爱狗，连流浪猫，都得到很好的照顾。
人们给狗狗买时尚的衣服，买潮流的鞋子，买金银珠宝项链，把它们送到动物美发中心，不光修剪它们的毛发，甚至对其进行染色。
阿奇听到这里，吃惊得无法言语。他手搭在果果后背，将果果搂在自己腿上。就算他能想象果果穿衣服的样子，也难想象果果穿鞋子的样子。
朵朵手抓头发，眼睛瞪得溜圆。她绝对不向任何人坦白，那一刻，她羡慕城市里的狗狗了。
阿巧歪着头，认真地听，她将魔术师讲故事时的表情，一并记下来。
有一天——魔术师说——他走在路上，看到一条半人高的、皮毛浑身雪白的大狗，它娇小的女主人在它背后吃力地牵着它。它是那么白，一出场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一位妈妈带着女儿，推着儿子，从狗狗身旁路过。
小女孩的目光，牢牢被狗狗吸引：“妈妈妈妈，你看这只狗，多么漂亮啊，它身上连一根其他颜色的毛发也没有，像雪一样白，像夏日最晴朗的天上的云朵一样白。”
一定是小女孩出色的语言表述能力，感动了妈妈，她停了下来，等待女儿欣赏大白狗。
对面走来一条狗——因为这是个爱狗的城市，所以随处可见各种狗，哈士奇、贵宾犬、牧羊犬、吉娃娃、秋田犬、杜宾犬、博美犬、斗牛犬、萨摩耶、腊肠、罗威纳、卡斯罗……狗的种类，实在太多了。
魔术师不是狗狗学家，因此不知道那只漂亮的大白狗是什么品种。
谁也想不到，新来的狗狗那么小，却那么凶，它冲大狗狂吠。
大狗倒是没有叫回去，而是直接上了口！
它嗷呜一口咬住了小狗的脖子！
第6章 他偷偷探向身前
大白狗一口咬住小狗，来回甩荡几次，将小狗甩到了马路上。
一辆汽车恰巧开过，来不及刹车，瞬间碾轧过，小狗成了两张皮和一滩血肉。
小狗的主人是位胖胖的阿姨，直接昏厥过去。魔术师手疾眼快抱住了她。
更想不到的是，大狗攻击过小狗后，突然嗜血起来。它血红的眼睛，盯上了娇嫩的小姑娘，直直朝小姑娘扑过去。
它的主人试图拉扯住它，可它那么肥壮，直接把它的娇小女主人拖倒在地。
“快跑！琪琪快跑！”那位妈妈发出警告声。
小女孩被狗狗凶猛的来势吓懵了。她死死站着，双脚像是被钉在地面。
大狗扑了上去。
关键时刻，那位妈妈冲上来，用后背替小女孩挡住了大狗的尖牙和利爪。
“血！血！”
“狗疯啦！”
路人纷纷惊叫起来，四散逃开。
魔术师怀里还有一位胖大妈，他就算是想出面阻止狗狗，也有心无力。
“你不是魔术师吗？你快变魔术啊！”阿奇焦急道。
“嘘——不要打岔！”阿巧竖起食指。
朵朵抱住了自己胳膊。
大白狗的主人从地上爬起来，见自己的狗闯了祸，狠狠拿自己的包砸狗的头，试图让它快些松口。被砸狠了的大白狗，将怒气撒在主人的身上。
也许是多年的豢养，使它在咬上主人的最后时刻，犹豫了。
娇小的女主人手举朋克风挎包，定在半空，两眼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宠物，一脸的不敢相信。
大白狗犹豫过后，四脚狂奔，转眼就跑出几百米。
“快，联系捕狗队。有狗疯了！”
魔术师想把怀里的大妈扶坐在地上，他想去察看昏厥的妈妈的伤势。可是，吓迷糊的大妈死死抓住他，怎么都不肯松手。
就在这时候，谁都没想到的是，跑走的大白狗，又跑回来了，它撞倒惊慌躲避的路人，路人尖叫着，使它更加狂暴，它甚至撞翻了婴儿车。
一个小宝宝，哇哇哭着从车子里爬出来。
大白狗一见这种“四脚动物”，就呜呜狂吠起来。它低着头，抬着眼，下一秒就要冲向柔软的小宝宝。
魔术师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将怀里的大妈狠狠一推，朝小宝宝扑了过去。
他，像那位妈妈一样，用他的后背和臂膀，护住了陌生的小宝宝。
“后来呢？后来呢？”阿奇焦急询问。
阿巧忘了阻止，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朵朵已经躲在了阿奇的身后，只从阿奇的肩头露出两只眼睛。
“后来？”魔术师脸上露出沧桑的笑，笑里又隐隐藏着自豪。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转过身，撩起T恤，向孩子们露出后背。
“啊！”
孩子们集体发出惊叹声。
魔术师的后背，有明显的疤痕。那些不规则的、红红的、扭曲的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所以，你像那位妈妈保护女儿一样，保护了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小宝宝？”阿巧追问道。
魔术师放下T恤，转过身，点了点头。他依然在笑，只是，这会儿，笑里多了腼腆。
“你真勇敢！”阿奇赞叹。
“你真厉害！”朵朵跟风。
“你是一个英雄！”阿巧下结论。
魔术师看上去感动极了。他双手捂上脸颊，以免孩子们看到他湿了眼眶：“谢谢！谢谢你们的认可！”
“可是，”魔术师话锋一转，“我老妈觉得我蠢极了。她觉得我根本没必要出头，受那么重的伤，为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抛开我妈妈，让她和她的自私到一边去吧。我不后悔，这就够了。”
三个孩子齐齐点头。
“只是，”魔术师再次开口，“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怕狗了。我知道很多狗狠忠诚，很善良，为了保护人类，甚至付出了生命。可我，我就是无法消除对狗的恐惧。”
“所以，你来这里疗养自己，还不忘带麻醉枪？”阿巧问道。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麻醉枪？”魔术师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茬。
阿巧手指了指帐篷。
大伙的目光，聚焦在帐篷上。
原来，未拉上的帐篷口，露出了一把枪托。
阿奇暗想，我的妹妹，果然明察秋毫，连魔术师都佩服的样子。
跟怕狗有关的故事讲完，孩子们内心对魔术师已经没有一点排斥感，相反，都觉得他是位了不起的、可敬可佩的人。
“吃糖果吗？”魔术师摊出手，掌心里卧着几枚大白兔奶糖。
阿奇和阿巧低下了头。
一直坚称要提防陌生人的朵朵，倒忍不住伸手拿一粒：“大白兔奶糖！我以前吃过！是爸爸妈妈给我买的！”
阿奇暗中拉了拉朵朵，朵朵已经飞快地剥掉糖纸，把糖放进嘴巴里了。
她砸着嘴，眼睛笑出了月牙，一脸享受。
“你们可以先拿着，回家后再吃。”魔术师将手往小兄妹俩面前探了探。
阿奇已经蠢蠢欲动。
阿巧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吧。”魔术师收回手，将糖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后来呢？”在大家都静默的时候，阿巧突然发问。
“嗯？什么后来？”
“大白狗。它后来怎么样了？”
“哦，它啊。正好附近有两位警察。两位警察用警棍将它驱赶到一个角落，然后把它击毙了。”
“小女孩的妈妈怎样了？”
“小女孩的妈妈跟我一起住进了医院。后来，她跟我一样恢复了健康。只是，她以后再也不能在度假的时候穿露背装了。还有，每逢夏天去游泳池，都要好几百遍地向好奇的人们解释，那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魔术师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光芒。
“你们恋爱了？”
“嗯？”魔术师大吃一惊。他不敢相信地望着阿巧，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几岁了？”魔术师战战兢兢问阿巧。
“她五岁半。是我的妹妹。”
“你的妹妹真是太聪慧了！真的，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她这么聪明的小孩子！”魔术师语气坚定道。
“那当然！”阿奇一副得意模样，比别人夸他还骄傲。
“我猜对了，是不是？”阿巧执着追问。
魔术师脸上绽放出掩饰不住的幸福笑容：“是的。因为我救了小宝宝，她觉得我是个善良、值得去爱的人。
那个小宝宝，并不是她的宝宝，而是她当住家阿姨，雇主家的小宝宝。
不过，女儿是她的女儿。很多年前，她跟她的前夫离婚了。因为她的前夫喝酒后就会发酒疯，会打她。”
阿巧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喜欢大圆满的幸福结局。
就着这时，阿巧敏锐地发现，魔术师犹犹豫豫、进进退退地将手探向胸前。
第7章 噗哈哈他叫她果果
魔术师带领短袖衣服的前胸处，有一个熨贴的小口袋。
魔术师摸摸索索，像是鼓足了勇气，最终将手伸向口袋内，掏出来一张小小的塑封照片。他先是对着照片亲了一口，然后，才递给阿巧。
“这是我的家人。这是她，我的妻子，这是她的女儿，这是我们的儿子。”介绍完，魔术师耸了耸肩膀，“我不应该这样介绍他们。对我来说，我早把她的女儿看做是我的女儿，甚至姐弟俩闹矛盾的时候，我维护姐姐更多一些。”
“我明白，你只是想让我们听得更明白。”阿巧回答。
魔术师像是遇到知己一样，不住点头。
阿奇和朵朵凑过去看。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四口。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圆领T恤。爸爸和弟弟穿着牛仔长裤，妈妈和姐姐穿着牛仔短裤。他们光着脚，坐在一团白色上，背景也是干净的白色，笑得很灿烂。
阿奇和阿巧飞快地对望一眼，他们的眼神里，有兄妹俩才知道的内容：等以后爸爸妈妈回来，我们也一起照一张这样的全家福。
三个小孩看了好大一会儿，看完之后，还给魔术师。
林间隐隐约约传来奶奶的呼唤声。
土狗果果第一个支起耳朵，站起身来，朝村寨的方向眺望。
“谢谢你的故事。我们要回去了。”阿奇代表三个小孩向魔术师道谢。
“好的，再见。”魔术师挥挥手。他也听到了大人的呼唤声。
侧耳倾听后，魔术师追加道：“再见，阿奇，阿巧，果果！”
“噗噗，哈哈，格格。”三个小孩笑弯了腰。朵朵红着脸解释：“我不是果果，果果是它。我叫朵朵。”
“哦，朵朵，跟我女儿的名字一样！”
三个孩子笑盈盈地再次挥手告别。
走进林中小道后，果果撇下他们，先朝奶奶奔去。
三个孩子诉说着对魔术师所讲故事的感慨，评论着魔术师本人。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不再喊他“陌生人”，而是称他为“魔术师”。
土狗果果跑进奶奶的视野后，奶奶便不再扯着嗓子唤阿奇和阿巧的名字。渐渐的，三个孩子也出现在奶奶的视野里。奶奶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孩子们走过来。
“呀！”阿奇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告诉他我揭秘了他的近景小魔术！”
“咳，吃过午饭再去呗。”朵朵轻描淡写道。
当天的午饭，对阿奇和阿巧来说，简直太好吃了。是韭菜鸡蛋盒子！
奶奶做这个很拿手。她把面和好后，摊成薄薄的面饼，把韭菜鸡蛋液摊在薄饼的一半上，再将空的那一半面饼覆盖上来，形成半圆形的馅饼。
馅饼在平底铁锅里炕熟，要多清香多清香。
阿奇狼吞虎咽地吃；阿巧秀秀气气地吃。
奶奶扶着灶台，看着两个孩子笑。只是笑着笑着，她笑不出来了。
“奶奶，你怎么了？”阿巧先发现奶奶不对劲。
“没事。奶奶坐下歇歇就好了。”
案板上还有一团面团，可是奶奶身体不舒服，只能暂停午饭的制作。奶奶坐下来之后，仍旧没能缓解她的疼痛。渐渐的，虚汗从她额头冒出来。
阿奇心里惊慌极了。他比阿巧大，因此也就比阿巧更明白失去奶奶意味着什么。
“奶奶，我带你去看吴医生。”吴医生是月牙儿寨里唯一的医生。大人们都说他是赤脚医生，可阿奇从没有真的见他赤过脚，连夏天，吴医生都穿着鞋。
“没事。奶奶躺下歇歇就好了。”
奶奶执意不肯去看医生，大约是怕花钱。阿奇心里明白，急得眼泪巴巴直掉。
奶奶爱怜地帮阿奇抹去泪水，忍着痛，慈爱地说：“你放心，奶奶死不了。”
这下阿奇的眼泪掉得更快了。
阿巧吃着韭菜盒子，她有点不理解，疼的是奶奶，为什么哭的却是哥哥？
替奶奶哭，并不能缓解奶奶的疼痛。她想跟哥哥讲这个道理，又觉得算了，如果哥哥哭了之后感觉舒服点，就让他哭吧。
阿奇扶奶奶躺进东屋后，搓着手站在奶奶床前，不肯离开。
“阿奇，出去吧。看看灶内的火灭了没，看看妹妹吃饱了没。篮子里有煮好的鸡蛋，你和妹妹一人吃一个。吃完了就在院子里玩，不要到湖里下水，出门记得带上果果。去吧，奶奶累了，奶奶躺一躺，睡一觉就好了。”
奶奶断断续续说了一大通，躺下之后，神情似乎确实不那么痛苦了。
阿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走进灶房，发现妹妹坐小凳子上，正有板有眼地吃韭菜盒子。
“你怎么还在吃？”阿奇语气里透着恼怒。他的妹妹，说不懂事，懂得不要太多。可真说她懂事吧，她连奶奶病了都没看懂，还以为奶奶真的只是有点累。
“我还没有吃饱。”妹妹坐在小凳子上，抬着两只亮晶晶的眸子，怯怯说道。
阿奇的怨气，在看到妹妹的眼睛的刹那，消失不见。
唉，妹妹再聪明，毕竟才6岁。
阿奇叹了口气，蹲在妹妹旁边，声音柔和下来：“你吃得饱吗？吃不饱的话，篮子里有鸡蛋。我帮你剥。”
妹妹阿巧不喜欢剥鸡蛋壳。
阿巧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她吃东西的时候，口里若有食物就不讲话。阿奇已经习惯。
阿巧细嚼慢咽，吃完已经太阳偏西。朵朵也从家里找了过来，她来询问阿奇，还要不要去湖畔。阿奇忧郁地看一眼奶奶的房，没心情去湖畔。
朵朵倒是从谏如流，马上决定回家搬作业，过来跟阿奇一起写。
整个下午，孩子们把室内的小方桌搬到院子里，在树荫下写作业。阿巧就跪坐在条凳上，看哥哥从学校图书馆里借回来的书。
等阿奇和朵朵作业写得七七八八，阿巧冷不丁开口：“我说错了。”
“拜托！你什么都没有说呢。”
“我以前说过我读过一本跟魔术师有关的书。我说错了。那不是一本讲魔术师的书，但我确实读过跟强盗有关的书。”
朵朵才懒得管前因后果呢，一听强盗，顿时来了兴致，要阿巧快讲给她听。
朵朵大概有轻微的阅读障碍症，她总说当她看书的时候，字在她眼前乱飞。可是听她这样说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阿巧喜欢看书，也喜欢讲书。每逢朵朵有求，她必应。
第8章 被单被她攥在手里
从前从前有三个很凶的强盗——她开始绘声绘色讲起来——他们穿着宽宽的黑斗篷，戴着高高的黑帽子，出门都是躲躲闪闪的。
第一个强盗有一支喇叭枪。
第二个强盗有一个撒胡椒粉的喷壶。
第三个强盗有一把巨大的红斧头。
晚上天黑了，他们就到路上去找倒霉的人。
他们把胡椒粉喷到拉马车的马的眼睛里，用斧头把马车的轮子砍碎，用喇叭枪再把车上的乘客赶下车，顺便抢走他们的金银财宝。
靠着这三样武器，他们抢到金山银山一样多的财宝。
有一天，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打劫，却只抢到一个穿破衣烂衫的小可怜。小可怜问强盗们，你们有这么多钱，准备干什么？
哎呀，灵魂拷问！
强盗们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们只想着抢，从未想过用。
为了用掉那些抢来的钱，他们买了一座美丽的城堡，让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有地方住。他们给他们吃的，穿的，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孩子们长大后，给三个强盗每人建了一座高塔！
“好了，故事结束了。”
朵朵意犹未尽。
“这个故事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朵朵挑剔道。这已经是老套路了，她听得时候专注认真，听完就来挑刺。目的只有一个：让阿巧再讲一个。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给我讲点公主的故事。”
“好吧。”
从前从前有一位公主，她的名字叫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她住在一座城堡里，穿的都是昂贵的公主礼裙。
伊丽莎白公主就要和阿诺王子结婚了。
不幸的是，一条火龙摧毁了她的城堡，喷火烧毁了她所有的衣服，还抓走了阿诺王子。
伊丽莎白决定去追火龙，把阿诺救回来。她四处寻找能穿的东西，结果只找到一个没有烧掉的纸袋。
伊丽莎白公主穿上纸袋，就去追火龙了。
火龙很容易跟踪，因为它走过哪里，哪里就留下一条烧焦的小路。
伊丽莎白公主用计谋令火龙一次次表演它喷火的绝世武功，直到它只能喷出烟，剩下的火连烤个肉丸都不够。
伊丽莎白公主又用计谋令火龙一次次表演它快速飞行的另一个绝世武功，直到它累得精疲力尽，再也无法动弹。
这时候，伊丽莎白公主轻轻松松走过火龙，进入火龙居住的洞穴，准备救出阿诺王子。
可是，你知道，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朵朵紧张得摇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阿奇无精打采、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比起关心伊丽莎白公主准备救阿诺王子的关键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更在意东屋里躺着的奶奶感觉怎么样了。
阿巧继续。
阿诺王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公主，说，伊丽莎白，你真是一团糟。你全身上下都是烟灰味儿！你头发乱七八糟！你还穿着一个又脏又破的纸袋子！等你穿得像个公主的时候再来吧。
朵朵柳眉倒竖，脸上现出怒意。
阿巧继续讲。
伊丽莎白轻轻笑了笑，平平静静对阿诺王子说，你的衣服是很漂亮，你的头发是很整洁。你看起来真的很像个王子，但你却是个没有用的家伙！再见！再也不见！
朵朵扑哧笑出声，表情也柔和下来。
后来，他们当然没有结婚喽。谁要没用的家伙啊。
朵朵哈哈笑起来，余光瞥一眼整个下午都沉默寡言的阿奇。朵朵向阿巧接连递眼色，意思是询问阿奇怎么了。
阿巧歪头看向哥哥阿奇：“哥哥你怎么了？还惦记着魔术师？想告诉魔术师你揭秘了他的小把戏？”
阿奇叹了口气。他的担忧，他的烦恼，不适合跟妹妹说，这会儿只能胡乱点头，应付妹妹了事。
“很简单，我们三个人可以再去一次湖畔。反正星月湖离我们月牙儿寨这么近。”
“奶奶说让我们不要去湖边。”
“你肯定听错了。奶奶说的是让我们不要下湖玩水。”
阿巧说得那么肯定，阿奇有一瞬的茫然。说来奇怪，不知从何时起，他信妹妹胜过相信他自己。
“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朵朵可不是起哄，她只是想尽快看到阿奇高兴起来。
阿奇出门前，蹑手蹑脚溜进奶奶的房间。要是奶奶醒着，他就告诉奶奶一声；要是奶奶睡着了，他就悄悄去，早早回。
轻轻推开奶奶的房门，看到奶奶高大壮硕的后背。
奶奶面朝里，一动不动，身上盖着薄床单，应该是睡着了。
阿奇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房门关上了。
听到阿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奶奶松了一口气。她的枕头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全是疼出来的汗。
被单被她紧攥在手里，塞在嘴里，就是因为不想因为疼喊出声。
她怕吓到孩子们。
感觉孩子们要离开院子，奶奶想支起身，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可实在因为疼痛难忍，浑身的力气被抽光一样，完全支不起来，只好作罢。
三个孩子快乐地走在寨子后面的林间小路上。
那时候约是傍晚5点的样子。
彩霞浮在西边的天空，鸟儿归林的身影被照成剪影。徐徐清风，迎面吹来，体感非常舒适。
一阵香味飘飘荡荡，顺着风儿吹过来，隐约还有谈笑声。
“烤鱼！”朵朵深嗅一口，笃定喊道。她带头，三个孩子快步向鹅卵石滩跑去。
先看到蓝绿色帐篷的顶，接着是篝火，接着是背影……咦，怎么是两个背影？
“爷爷！”朵朵再次笃定喊道。她跑得更欢了。
朵朵边跑边喊，矮瘦的身影转过身，果然是朵朵的爷爷。他本来是个肃穆的老头儿，转身的刹那，脸上竟然残存着大大的笑。
朵朵扑到爷爷后背上，差点把爷爷扑趴。
她的吨位，带着速度，确实不能小觑。
阿奇牵着阿巧，慢吞吞走过去。
“好香啊，真的是烤鱼！”朵朵欢快地朝慢吞吞的阿奇招手。
阿奇有些想走了。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不想打扰别人。
“你爷爷送的。阿奇，阿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点呀，你们也吃一条！”魔术师热情地朝小兄妹打招呼。
阿奇牵着阿朵，慢慢蹭过去。
第9章 一个大人要离家出走
有两位男性大人在场，这次吃烤鱼对阿奇和阿巧来言，是个难得的体验。
魔术师介绍说，是朵朵爷爷出湖打鱼，打到了难得的六龄江米鱼。这种鱼鲜美多汁，乱刺又少，只需要抹上盐巴，在明火上随便一烤，鲜得要命。
“我是一边烤一边流哈喇子。瞧，我脚前面的地上都湿了一片。”
“哈哈哈哈。”朵朵被魔术师逗得合不拢嘴。
阿奇和阿巧彼此看一眼，都看到对方在笑。
朵朵属猫，很快吃完一条鱼。赶在她接第二条鱼以前，朵朵爷爷带走了她。临走前嘱咐阿奇和阿巧，吃完鱼早点回家。
阿奇和阿巧乖巧回答说“好”。
朵朵爷爷笑盈盈地背起鱼篓，跟魔术师道再见。他喊的不是魔术师，而是一个名字。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朵朵爷爷叫你什么？”
“牙仔。”魔术师脱口回答。
“为什么叫你‘牙仔’？”
“总得叫我点什么呀。你知道，人人都有名字供别人叫。”魔术师微笑着回答。
阿奇心里有些懊丧，觉得“牙仔”这个名字太普通，寨子里据说有好多“仔”，后来人们才开始给孩子取好听的名字。
阿巧根本不像哥哥那样关注魔术师叫什么，她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吃烤鱼。
“你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为什么？”
阿奇垂下眼眸，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微地摇了摇头。
魔术师俯视了一会儿他，大概搞不清楚他摇头的意思。不知道他是否认自己“不高兴”，还是不想说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这样吧，我再帮你变个小魔术。”
阿奇猛然抬起眼眸，眼里全是期盼。
“你力气大吗？你腿脚灵活吗？你平常从椅子上坐起来需要扶什么东西吗？”魔术师边说边让出他的便携椅，请阿奇坐上去。
阿奇坐了上去。是一把很舒适的椅子，像温柔的怀抱一样把他兜住。
“我只消一根指头，就能把你牢牢钉在椅子上。你信不信？”
阿奇想说不信，但他临时改了主意，觉得自己应该低调些。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像魔术师一样风轻云淡的微笑着。
阿巧吃惊地停下吃鱼。显然，她在努力思索“用一根手指钉”的意思。
阿奇坐在，魔术师站着，他俯下身，用食指点在阿奇的额头。
“神奇魔法已经发生！来呀，小伙子，有本事你站起来给我们瞧瞧！”
阿奇像平常那样起身，这对他来说本应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以往很容易的事情，此刻变得万分艰难。明明魔术师只伸出了一根手指，他却像顶着千斤负重一样，愣是站不起来。
阿奇不信邪地努力挣扎，便携椅子都被他弄得东倒西歪，人还没有站起来。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魔术师噗噗笑，“你可真是个顽强的小硬汉。”
不等两个孩子开口询问，魔术师自行揭秘。他说秘诀有二。其一是他站着而阿奇坐着；其二是阿奇的力气虽大，俩人的接触面却很小。大的力气，小的接触面，导致阿奇有力使不出，无法突破阻力站起来。
阿巧忽闪着眼睛听，听得极专注。渐渐地，她看向魔术师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
一个会烤鱼会、会讲道理的魔术师！
阿巧朝魔术师露出甜甜的笑容。
魔术师回头一瞥，恰好看到她甜甜的笑容，顿时惊叫起来：“呀，我们的阿巧笑起来这么好看！阿巧你笑的时候眼睛里好像盛着星星！你让我重新理解了一个我们常说的词：灿烂。”
一个大人，两个孩子，一起哈哈、呵呵、咯咯笑起来。
朵朵爷爷一共送来了5条烤鱼，魔术师烤了半天，其实只吃了一条。
魔术师吃烤鱼，一点不像朵朵爷爷那样熟门熟路，也不像朵朵那样风卷残云，更不像阿奇那样马马虎虎，而是像阿巧那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因此，阿奇早就吃完他的那条，拿小鹅卵石打水漂打了半天，另外俩人才将烤鱼吃完。果果享受鱼骨头。
魔术师吃完鱼后到湖边洗手，洗完后加入到打水漂的活动中。
阿巧就坐在魔术师的神奇便携椅子上，看哥哥和魔术师比赛打水漂。
夕阳挂在林梢，时间悄悄流逝。
因为林间没有传来奶奶的呼唤声，阿奇渐渐忘了时间。阿巧之所以没有提醒他，是因为吃饱喝足的阿巧，在温柔的便携椅上睡着了！
月牙儿寨内，阿奇家。
奶奶忍受好大一阵剧烈疼痛之后，昏昏沉沉入睡。她再次醒来时，四周天色已经明显暗下来。
家里很安静。奶奶看天色，约莫是倦鸟归林、村民吃晚餐的时间。一想到晚餐，奶奶猛然清醒过来。她还没有给孩子们做晚餐呢。
她连忙努力支起身子，虽然很费力，到底做到了。
“阿奇。”她喊，声音意外虚弱。
“阿巧。”她又喊，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奶奶惊慌之下，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她摸摸索索，终于坐了起来，颤颤歪歪，扶着矮柜下床。
室内极静，一听就是没有人。可是，夕阳明明快要落山了，两个孩子去哪儿了？
奶奶内心焦急，又没有力气快走，导致她更加焦急。
她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仿佛那是两条套了马车的马，鞭子催催就会快跑似的。
奶奶在门后找到一根细长的竹节，竹节虽然不粗，却也因为有韧性，可以依靠一把。她拄着它当拐杖用，佝偻着背，一步一停地往外走。
走出庭院，用了比平时至少多五倍的时间。
正好遇到朵朵爷爷蹲他家门口吃晚饭。
“朵朵爷爷，我家阿奇和阿巧在你们家吗？”奶奶语气虚弱地问。
“你家阿奇和阿巧在星月湾鹅卵石滩上玩。”
奶奶差点惊得昏厥过去！星月湾是星月湖的星月湾，星月湖方圆好几十里，每年淹死多少后生！
“阿奇奶奶你别慌。怪我没有说清楚。不是只有他们小孩子在，崔家的后生牙仔也在。”
一阵天旋地转过去后，奶奶镇定下来：“崔家的牙仔？”
“是呀。你还记得寨南头的崔家吗？他家十几年前从寨子里搬走，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到大城市落脚了，牙仔爸爸不幸出车祸走了，牙仔妈妈住在高楼里，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牙仔自己也成家立业，有了两个孩子。”
奶奶紧紧抓住她手中的一截竹棍，大口喘着气：“好好的，他回来干什么？”
第10章 脸都吓白了
朵朵爷爷站起身，一边回答，一边打量阿奇奶奶：“他呀，跟老婆闹别扭，一个大人要离家出走。没别的地方去，就想到重回家乡看一看。
他家的老宅被雨水冲垮，寨子里姓崔的又只有他们一家，不好意思麻烦相亲，就自己搭了帐篷在大卵石上。反正是夏天，不怕的。
阿奇奶奶，你是不是生病了？”
“老毛病了。”阿奇奶奶不以为意。
“可这次好像来势格外凶猛。我说实话你别生气，你的脸色黄中带灰，嘴唇苍白，去给吴医生瞧瞧吧？”
阿奇奶奶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朵朵爷爷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去看医生，便不再多劝。
“我去后滩找孩子们去。”阿奇奶奶告别，一步一步往寨子后的林间小路挪。她走得那样慢，看着就吃力。
朵朵爷爷望着阿奇奶奶的背影，阿奇奶奶高大的背影此时佝偻着，让人说不出的心酸。
阿奇奶奶想像往常那样扬声呼唤她的两个孩子，她张开了嘴，倒是发出了声音，可这声音小得连树上的鸟儿都不能惊动。
饶是如此，她还是习惯性地喊着。
“阿奇。”
“阿巧。”
“果果。”
“奶奶的命根子们。”
……
鹅卵石上，一直跑前跑后的果果忽然停下来，转头向林间小路，静静聆听。
阿奇见状，又看看天色，才猛然发现自己嬉戏间竟然忘了时间。
“糟了，糟了。”他慌不择言，“奶奶一定担心极了。奶奶还病着呢。”
他跑向妹妹阿巧，轻轻摇晃她：“醒醒，快醒醒阿巧，我们要回家了。”
阿巧睡得迷迷糊糊，被哥哥摇晃得哼哼唧唧，就是不睁开眼睛。
阿奇岔开腿，弯下腰，做背人状，抬头跟身旁的魔术师道：“你把我妹妹放我后背。我背她回家。”
“她对你来说太重了。你也还是个孩子！”魔术师拒绝。
“快点，把我妹妹放我后背。我背得动。她是我妹妹！”
“不行。你带路，我把她送回去。”魔术师拒绝的时候非常严肃，说一不二。
阿奇的怒气倏忽变成感激，他眨巴着眼睛，焦急地搓手：“那我们快点走吧，奶奶一定着急死了。”
魔术师打横将阿巧抱起。阿巧本来就小小的，蜷缩在高大的魔术师的怀里，显得越发小了。
魔术师抱起阿巧来，毫不费力。
阿奇带路，土狗果果跑在最前面，跑远了再折回来。魔术师紧跟阿奇的步伐，一边快走，一边安慰阿奇：“别着急，小心摔跤。没听到你奶奶喊你回家。”
“我奶奶她病了，午饭做到一半就躺床上休息了。”阿奇急得小跑。
魔术师不再劝阻，而是加快了步伐跟上。
不多久，大约5分钟后，两拨人马在林间小路上相遇。
“奶奶！”阿奇惊喜地扑过去。
把奶奶撞得一趔趄，好玄没摔个屁股蹲儿。
“我阿巧怎么了？”奶奶的声音里，透着惊慌。
“阿巧只是睡着了。没什么，奶奶，她只是睡着了。”
奶奶尝试扔掉竹杖，接过她可爱的小孙女，奈何体力不允许。
“我，我……”奶奶说不出话来。
魔术师一眼就看出了奶奶的虚弱，再联想到阿奇刚刚还说奶奶病了，连忙说：“我把阿巧送回家！老人家您前头带路吧。”
奶奶点点头。趁转身的时候她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奶奶走得很慢，很吃力，不时捂一下肚子。
阿奇将一切看在眼里，刚才还轻快的心，此刻沉重得不得了。
“老人家，您身体哪里不舒服？”魔术师开口询问。
“我没事儿。”奶奶回答。
“奶奶是怕看医生花钱。”阿奇接。
“瞎说。”奶奶否认。
“就是的。因为爸爸妈妈很久没有寄钱回来，奶奶不舍得花钱。”阿奇执拗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既坚强，又脆弱。
夜色朦胧，阿奇又走在前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瞎说！”奶奶提高声音否认。
“就是的！”阿奇拿手背擦眼角。
奶奶看到阿奇哭了，便不再争执，而是幽幽叹了口气，腾出手，摸了摸阿奇的头。
一段并不长的路，几个人走了很久。
当奶奶、阿奇、魔术师与果果终于走到奶奶家门口时，朵朵爷爷还在门口眺望。看到他们回来，朵朵爷爷松了一口气。
“阿巧睡着了？”
“是的，她睡着了。”
“我直接把她放床上吧。”
“辛苦你了，牙仔。”
“咱们乡里乡亲的，就不要见外了。”
大人们小声的寒暄着，阿奇扶着奶奶，进屋开灯。
魔术师将阿巧放在她的小床上，帮她盖好。阿巧迷迷糊糊，抓住魔术师的手不放，嘴里呢喃说着什么。
阿奇侧耳倾听，发现妹妹喊的是爸爸。他没好意思把妹妹的呢喃说出来。
魔术师放好妹妹后，跟奶奶和朵朵爷爷说了一会儿话。因为惦记着鹅卵石上的帐篷，先走了。
“这孩子跟他爸爸一样，是个实在人。”朵朵爷爷点评道。
阿奇奶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阿奇从篮子里取出煮好的鸡蛋，默默剥好，递给奶奶。
奶奶摇了摇头。她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朵朵爷爷劝道。
奶奶还是摇了摇头：“一点胃口都没有。”
朵朵爷爷默默注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阿奇心里有些慌乱，但他争取不表露出来：“奶奶，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奶奶半夜渴了，就喊我帮奶奶倒水。”
奶奶搂着阿奇，下巴搁在阿奇的头顶，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直掉。
她多想问问谁，她要是病倒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可这个家里，除了她，就是两个孩子了。
阿奇搂着奶奶的腰，眼泪默默流下来。他不想让奶奶知道他哭了，所以拼命拿脸在奶奶身上蹭。
奶奶喝了点水，刚要躺下，门外响起朵朵爷爷的叫门声。
“我去看看。”阿奇哧溜滑下床。
原来朵朵爷爷叫来了吴医生。
吴医生轻易不出诊，也不知道怎么被朵朵爷爷劝动，于夜色中来到阿奇家。
阿奇惊喜极了，频频看向朵朵爷爷，眼睛里全是感激。
“爷爷懂你的意思。乖孩子，这是爷爷应该做的。”朵朵爷爷摸摸阿奇的头。
吴医生在奶奶肚子上按来按去，奶奶有时候说痛，有时候说痛得厉害。吴医生又询问了一下奶奶这两天的饮食，听到奶奶说痛了一下午了的时候，脸色严肃起来。
“你很可能得了阑尾炎。这样拖延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阿奇奶奶和阿奇的脸，一下子吓白了。
第11章 只有兄妹俩的夜晚
吴医生一定是留意到了，连忙补充：“只要及时割掉，就没有任何问题。”
“割？”奶奶吃惊。
“是呀。阑尾炎的典型症状就是右下腹疼痛，割掉阑尾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你熬一熬，忍一忍，可能会忍过去。但是，你听我一句劝，阑尾长期发炎，会引起恶变的。我一个亲戚，就生了阑尾黏液腺癌。”
奶奶转过头，不看吴医生：“你总是有亲戚生这病，生那病。孩子还在呢，你别瞎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一时半会死不了……等我儿子一回来，我就去做手术。行了吧？老东西，你可以回去了。”
吴医生开始收拾他的就诊盒子。
就在这时，奶奶额头突然冒起汗来。
阿奇替奶奶擦，发现奶奶额头好烫。
吴医生拿体温计一量，居然快39度了。这烧来得又快又蹊跷。
奶奶手捂住右下腹，痛不能言。
“我怀疑是阑尾炎上烂出洞来了。这在医学上叫阑尾炎穿孔。”
“现在怎么办？”阿奇哭腔道。
“我去拉平板车，喊几个老东西，咱们把这个倔强的老太婆连夜运到乡卫生站去！”朵朵爷爷坚定道。
“乡卫生站没有医生能做这种手术……不不，好像县里的刘医生正下站指导，他可以。快，我这就给乡卫生站打电话。”吴医生说道。
朵朵爷爷出门叫人、备车去了。
好在他们这个寨子，是离乡卫生站很近的寨子。大约路上走两个多小时就能到。
很快，平板拉车到了，好几位寨子里的爷爷也到了。大家七手八脚，将奶奶扶到了平板车上。借平板车的人家，还贴心地放了一床旧褥子。
“我也去。”阿奇忙着穿鞋。
“不，你留在家里。你妹妹还在家呢。夜里叉上门，要是害怕你和妹妹可以睡我家。”朵朵爷爷道。
阿奇穿鞋的动作停了下来。是呢，他还有妹妹需要依靠他呢。
“拜托爷爷们，拜托你们照顾我奶奶了！”
左邻右舍的爷爷们笑着摸阿奇的头，很快拉着平板车消失在夜色中。
阿奇将房门叉上，回到兄妹俩睡的房间。
幸运的是，妹妹一直睡很深很沉，刚才那么闹哄，也没有把她吵醒。他也不用思考怎么安慰她了。
他和妹妹平时分床睡的，这一晚，阿奇蜷缩在妹妹身旁，没敢熄灯，一直惊恐地睁着眼睛。
“你睡不着吗？”妹妹的声音，轻轻响在阿奇耳边。
“没有。”阿奇着急否认，说完自己被自己蠢得哭笑不得。他不说话倒还能装一装，开口否定反而是肯定。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不用了吧。”阿奇怏怏道。
“给你讲一个名字叫《你睡不着吗？》的故事。”
“好吧。”
从前从前，有两只熊，大大熊和小小熊。他们整天在明亮的阳光下玩耍。到了晚上，太阳下山了，大大熊旧带小小熊回到他们的熊熊洞。
“就像你和我吗？”阿奇在黑夜里问。
“嘘——别说话，闭上眼睛听。”
阿奇闭上眼睛，耳边响起妹妹悄声讲故事的声音。她说得极轻，正好够他听见。
大大熊坐进熊熊椅，借着炉火的灯光，看他的熊熊书。可小小熊睡不着。
大大熊放下他的熊熊书，来到小小熊身旁，像我躺在你身旁一样，跟小小熊聊天。
你睡不着吗？大大熊问。
我害怕。小小熊回答。
怕什么呢？
我怕黑。
怕什么黑呀？
怕我们四周的黑呀。
大大熊四处看了看，小小熊床四周果然很黑。他就帮小小熊点了一盏小夜灯。
小小熊还是怕黑。小夜灯之外，熊熊洞看上去还是很黑，于是大大熊耐心地帮小小熊换中等大小的灯、大灯、超级大灯，直到将熊熊洞照得亮亮堂堂。
可，小小熊还是睡不着。他怕熊熊洞外的黑。
大大熊就把小小熊带出洞外，指着天上的月亮对小小熊说，看，我把月亮当灯，挂在了半空。小小熊望着天空明亮亮的、黄橙橙的月亮，还有漫天眨眼的星星，终于不怕了。
现在，小小熊可以放心地去睡了。好了，你也可以安心地去睡了。
阿奇的平稳呼吸声，真的落入阿巧的耳朵里。阿巧滑下床，熄灭室内的灯。
阿巧在月光和晨辉漫进来的凌晨，双手交叠，侧枕在投下，湿漉漉的眼睛微微反光，她看不真切哥哥的脸，但哥哥的五官早已印在她心里。
“是的，你说的对，就像我和你。有时候，你是我的大大熊，有时候，我想当你的大大熊。”阿巧用比刚才讲故事还轻的轻声说道。
第二天，阿奇睁开眼，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身边的妹妹不见了。
阿奇一骨碌爬起来。
他跌跌撞撞打开奶奶的房门，床上空无一人。
昨晚叉上的堂屋门此刻已经洞开，阿奇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惊恐。他睡过头了，妹妹不见了！
“哥哥！”
就在阿奇惊慌无助的时候，灶房传来甜甜一声呼唤。
他下意识扭头，看到鼻尖擦了炭灰的妹妹。妹妹露齿而笑，露出小白牙。跟黑鼻头一对比，可爱又可笑。
“你在灶房做什么？”阿奇的心不再怦怦乱跳。
“给你和奶奶做早餐呀。我煮了鸡蛋，摘了院子里的豆角。我不敢用刀，就用手掰断豆角。”
“可惜鸡蛋只有3个。”妹妹阿巧嘟起嘴吧。
鸡蛋怎么会只有3个呢，明明有半纸箱子呢。
“你从哪儿拿的鸡蛋？”
阿巧指了指灶房案板上挂的篮子。
阿奇笑了。
他揉了揉妹妹的头，没有告诉她，篮子里的鸡蛋，本来就是奶奶煮好放在里面给他们饿时垫饥的。
“妹妹真棒。我们来吃妹妹做的早餐吧。”
水煮蛋和盐放太多的水煮豆角。
阿奇吃得眼中泪光闪闪。
“都难吃到哭了吗？”阿巧歪着头问阿奇。
阿奇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妹妹，你想爸爸妈妈吗？”
阿巧脸上露出淡然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想爸爸妈妈吗？”阿奇吃惊追问。
“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阿巧难为情地低下头。
阿奇的眼泪，毫无预警地吧嗒、吧嗒落下来。
他的妹妹，不记得他们的父母长什么样了……阿奇心中涌起奇怪的情绪，那是对父母的怨气。
第12章 察觉他们瞒着她
阿巧抬起头，脸上依旧是淡淡的、静静的微笑：“但是我记得很多跟爸爸有关的书。其中有一本，名字叫《和爸爸一起散步》。哥哥，你要听吗？”
和爸爸一起散步？阿奇目光悠远，努力搜索跟爸爸一起散步的记忆。可是，一无所获。
爸爸从不散步，更不会跟他一起散步。
阿巧抬起尖尖的小下巴，自言自语一样开了口——
“我和爸爸走到乡村附近，那里有几匹马在石泉边饮水。
我们走过小屋，来到了小树林里。偶尔，还会在路上遇到一头母鹿，它总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最后，我们走到悬崖上，坐在那里眺望远方。
在那里，我们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望着太阳慢慢地、按时回归大地。
……
我和爸爸跨着大步向前走去。大约要走一个消失。突然，我不小心在石路上绊了一跤。
跌倒了，膝盖擦破了一小块皮。
爸爸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帮助我继续上路。
走啊走啊，我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爸爸就俯下身来对我微笑着，随后，他把我举了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
这时候，我又看到那些马在石泉边饮水，石泉喷射出无数的水花。
在小树林深处，我们又能遇到那头母鹿，还看到了一些小鹿。
啊，这时候我比悬崖还要高，我看到，太阳正在慢慢地落到远山的后看。我问爸爸我是不是好重？
爸爸说，是的，你是挺重的，不过，他并不打算把我放下来。
我想，也许一个怀有爱心的人，是不会感到沉重的……”
阿巧用流水一般的声音，流畅地背诵下来。
阿奇沉浸在简单的语言营造的动人情景里。
阿奇想吐槽一下他们的爸爸才不会跟他们一起散步，不过，这时候，阿巧的询问让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跌入现实。
“奶奶呢？”阿巧问。
阿奇慌乱地支唔起来。
“奶奶是不是去坳地干活去了？”
阿奇眼珠乱转。
“哦，你起得比我还晚，不可能知道。”阿巧下结论。
阿奇暗松一口气。他琢磨着，能拖一时算一时吧。白天抽空去朵朵爷爷家，问问奶奶的情况。
吃过早饭，阿奇去写作业，阿巧去读书。
明天是周一。他写完全部的作业后，就把书包整理好。
斜觑一眼妹妹，她身子端正，正在投入地看一本什么书。
找了个问作业的借口，阿奇头也不敢回地跳过篱笆，跳进朵朵家。
土狗果果在院子里撵鸡赶鸭，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玩累的时候，就跑到阿巧身旁，卧在阿巧脚边，爪子达在阿巧脚上。
阿奇跳进朵朵家的院子后，做贼一样，见朵朵也是话不说先“嘘”：“轻点，轻点，隔壁我妹妹在，小心她听到。”
“你是活灵活现演绎了一个‘隔墙有耳’的成语呀。”朵朵的奶奶笑道。
朵朵奶奶说，朵朵爷爷还没有回来。不过，他刚刚打过电话，说阿奇奶奶连夜被送到乡卫生站。非常幸运的是，一位下站指导的医生擅长开阑尾炎的手术。
据朵朵爷爷说，手术定在今天下午1点钟，因为要差人去县城把一套做手术的器械带过来。那位下站指导的医生说，这比让病人舟车劳顿去县城要好。
朵朵爷爷还说，让家里的阿奇和阿巧放心。奶奶做完手术，很快就回来。奶奶做手术期间，就让阿奇和阿巧到他家来吃几天便饭。
“我正要让朵朵去喊你们兄妹俩呢。咱们可不就是心有灵犀嘛。”
朵朵奶奶是远近闻名的那个年代的高中生，成语知道的可多了。
阿奇搓着手，脸上隐隐现着焦急：“我还没有告诉我妹妹呢。我怕她担心承受不住，她那么小，我不想让她知道奶奶病倒了。”
朵朵奶奶脸色变得肃穆起来，她吃惊又爱怜地看着阿奇，郑重点头：“好，那我们三个约定，绝不告诉妹妹，直到奶奶平安归来。”
“好！”朵朵附和。
阿奇听从朵朵奶奶的建议，把妹妹叫到了朵朵家，由朵朵奶奶告诉她奶奶的去向。
朵朵奶奶自自然然地告诉阿巧，她奶奶一大早就来敲他们家的门，说一个亲戚生病了，她需要去照顾两天，这期间，就委托老邻居照顾小兄妹俩。
阿巧本能信任朵朵奶奶。
朵朵奶奶蒸了米饭，用腊肉炒了蒜薹，还炒了阿巧最爱吃的醋溜土豆丝。阿巧在美食的诱惑下，完全放下了对奶奶的牵挂。
下午，阿奇和阿巧一直在朵朵家玩。
“你爷爷呢？”阿巧问朵朵。
朵朵一下子憋红了脸，她飞快地看阿奇，想让阿奇帮他撒谎。朵朵天然呆萌，单纯善良，完全不会撒谎。
阿奇一时也有些发懵。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的阿巧，顿时察觉，他们似乎瞒着她什么。
“你爷爷今晚回来吗？”她不动声色，继续慢吞吞询问。
“不，不知道。”朵朵结结巴巴回答。
阿巧不再问什么，而是垂下眼眸逗脚边的果果。她长长的睫毛在娇嫩的脸蛋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哥哥，你今天怎么没想着去星月湾见魔术师？”隔了一段时间后，阿巧“随口”问哥哥。
奶奶昨晚离家后，阿奇担心不已，小脑袋瓜里一刻不停地往外蹦可能的糟糕结果，哪有心思去想星月湾，想魔术师。白天三个人玩时，他都不住跑神儿。
“我，我——”就在阿奇吭吭巴巴编理由的时候，院子外面响起了嘹亮的呼唤声：“阿奇！阿巧！”
“是魔术师！”
阿奇和朵朵像是得了赦令，逃也似的往院子门口跑。朵朵奶奶在灶房里做晚餐，听闻声音只探了探头。
阿巧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她猫一样安静，静静伫立在原地。微风吹拂她柔软的发梢，她扭头望向一墙之隔的自己家。
“你奶奶身体怎么样了？她疼痛缓解了吗？”门外，魔术师的询问声丝毫不差地被风送进院子。
“嘘——小点声，巧巧妹妹还不知道她奶奶住院要动手术！”朵朵殷勤解释。小笨妞因为太着急，自己都忘了压低声音。
本来站在院子中间的阿巧，闻声慢慢蹲了下去。她环抱住自己小小的膝盖，将脸埋在两膝中间。
第13章 月下看猫头鹰
门外的对话声变得窃窃私语起来。
朵朵奶奶不知何时从灶房走了出来，看到阿巧小小的、团成一团的身影，叹了口气。她本来想出门招呼崔家的牙仔进来一起吃晚饭，因为阿巧，迟迟无法将目光从阿巧身上移开。
等朵朵奶奶终于想通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受的命运时，朵朵和阿奇已经告别魔术师，从院外回来了。
“怎么不留你们牙仔叔叔在家吃饭呢？”
“他看不上你做的东西。他有脑残……不，老坛酸菜牛肉面。”朵朵回答。
不等阿奇说话，阿巧站了起来。
她看上，风轻云淡，仿佛依旧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吃过晚饭，朵朵奶奶给三个孩子铺席子，阿巧怎么都不肯在朵朵家睡，一定要回自己家，睡自己的床。
阿奇本就有此意，见妹妹这样，乐得一起回家。
朵朵见状，闹着也要跟过去睡，被朵朵奶奶制止了。
在朵朵气鼓鼓的失落中，小兄妹俩跨过短篱笆墙，回到自己家。果果摇头摆尾，跟着一起回家。
撒把糙米给鸡们，鸭们会在星月湖里自己淘食。
刷过牙，洗过脚，小兄妹俩房间内的灯打开，将房门叉上，盘腿儿坐在了床上。
阿奇一直很担心妹妹会追问奶奶的事情，幸运的是，妹妹什么都没有问。
俩人大眼瞪小眼，瞪到眼睛睁不开，才倒头睡在床上。这一晚，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忽视那刺眼的灯光。
后半夜的时候，阿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星月湖的湖水突然猛涨，湖水越过林间小路，漫过他们家的院子，漫进屋子，浸湿了他们的床。
妹妹害怕地抽泣起来。他虽然很困，只能睁开眼，打算着起来，睡到高低床高的那张床上。
他在责任心的驱使下努力睁开眼，刺眼的灯光使他不得不马上又闭上。
不过，即使是这短如一忽的睁眼，也使他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小身影，小身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阿奇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下意识爬了起来。压在腿下的床单是湿的……
“妹妹！”阿奇喊一声，“你尿床了？”
小身影肩膀上的头低得更深了。
“没关系。天亮后晒一晒就好了。别哭！”
“呜呜……我想奶奶……哥哥，你说奶奶的手术做得顺利吗？”
“一定会顺利的！”阿奇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回答。
回答完，整个人愣住，他们不是一起对妹妹隐瞒下来了吗？妹妹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巧恰逢其时转过身，眼睛里含着泪水的缘故，眼睛看着极其晶亮，好像有小星星藏匿其中，她声音激越，表情也显得有些兴奋，避开哥哥的询问，转而说道：“哥哥！我们一起去看奶奶吧！奶奶肯定很想我们，比我们想她还想我们。要是我们出现在她病房门口，她的病保准马上好一半！”
阿奇瞬间被感染，一颗小心脏蠢蠢欲动。不过，他到底年龄大一些：“山路难走，看着近，要走两三个小时呢。”
“我能走下来！”
“万一遇上危险动物？”
“我们爬到树上！”
“要是我们迷路了呢？”
“不会的！通往外面的路只有一条，瞎子都迷不了路！”
阿奇仔细想一想，好像确实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只是有一点……”阿巧有些颓丧，低下了头。
“什么？”
“今天是星期一，哥哥应该去上学。”
“这个啊。这不要紧！”阿奇虽然不是拔尖的那波学生，倒也不至于厌学。他之所以说这个不要紧，是因为他原本就计划着周一请假。他不想把妹妹一个人撇在家里。
“如果不去上学也不要紧，那么我们赶紧走吧。早走早到。”
在妹妹阿巧的鼓动下，阿奇血涌大脑，一冲动，就答应了。
他们带上果果，装了两枚鸡蛋，带了一瓶水，阿奇还带了他经年积攒下来的48元压岁钱。小兄妹俩在万籁寂静中上路了。
因为室内开着灯，灯光大亮，家里唯一的钟表在奶奶的房间，小兄妹俩出门前谁都没想起来看看现在是几点，就那么出门了。
完全不知道他们是在凌晨两点出的门。
出了寨子，顺着大道往前走。离寨子越近，路况越好。
走了个把小时，阿奇突发奇想，想起附近有条小道，穿插过去，可以节省不少脚力。阿巧虽然聪慧，到底年龄小，黝黑的广阔天地间，只要哥哥牵着她的手，哥哥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
走着走着，阿奇悲催地发现他在夜色中迷路了。
小径在浓浓的夜色中看不清楚，他东走走，觉得路上的野草过多；再西走走，觉得野草更多了，还有荆棘条。
天色离亮还远着的感觉。
阿奇心慌间把妹妹的手都捏疼了。他暗自懊悔着不该抄近道，想退回去，可来时的路到底在何方，失去了光明的指导，他两眼一抹黑。
猫头鹰令人寒毛竖立的啼叫声由远及近响起。
“哥哥……”阿巧幽幽开口。
阿奇心里一紧，生怕妹妹戳破他迷路的事实。
然而，妹妹开口说的是其他：“我想起一个月下看猫头鹰的故事。”
“恐怖吗？”阿奇瑟瑟发抖。
“不，它优美得像一首歌。”
“哦。”阿奇放松下来。他现在脑子里有根弦，绷得异常紧。
这个故事的开头不是“从前从前”——阿巧开口，她的声音甜美又纯净，带着别样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有一天，我跟哥哥三更半夜出门去看猫头鹰。”
阿奇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正是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呢。只是他们不是去看猫头鹰，而是去看奶奶。
“外面没有风，那些大树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座座高大的雕像。”
阿奇感受身旁的树，果然高大得像雕塑。有的树有爷爷的风度，挺拔伟岸；有的树有奶奶的气韵，秀美笔直；有的树就像哥哥姐姐，铮铮向上；有的树就像弟弟妹妹，细小脆弱。
“月光耀眼，天色很亮。”
奇怪，妹妹说完这些话，阿奇觉得四周果然亮了很多。感觉就像是树梢上突兀地出现一轮明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