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决心去偷听
阿巧手还没有沾到水，一听拍门声，吓得跟受惊兔子似的一路跳着逃回到奶奶身后。
十岁半的阿奇下意识就抄起了一根粗棍子。
只有奶奶没有被这急促的敲门声吓到。
“谁呀？”她扬着嗓子大声问，声音中气十足，很有穿透性。
“阿奇奶奶，我是村长。你开下门，乡干部有话跟你说。”
听声音确实是村长。把自己定位在“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小老百姓上的奶奶这下可不淡定了，天都快黑了，乡干部这时候找她，还有话说，感觉咋这么诡异呢？
奶奶作势要出去，被阿奇一把拽住：“会不会有诈？”
奶奶不以为然。她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住了脚。大概是觉得还是稳妥些好。她把手机从斜襟口袋里掏出来，递给阿奇，还吩咐阿巧一定要跟哥哥一起呆在厨房内。
奶奶出门前，还顺手拉黑了厨房的灯。
虽然没有特别吩咐什么，阿奇和阿巧却已心领神会。
奶奶拉黑厨房的灯，是不想暴露小兄妹俩的位置；吩咐妹妹跟哥哥呆在厨房内，又把手机给了哥哥，小兄妹俩可以从厨房门缝偷偷往院子里瞧，若村长真的有诈（譬如村长被逃犯拿到逼迫，撒谎要躲进阿奇家），阿奇可以拿电话报警。
奶奶将厨房门虚虚掩盖上，大步走过院子，去开大门。
天色发暗，但还远不到天黑，门外的人只需要稍稍走进院子，就能落到小兄妹俩的视线范围内。可偏偏门外的人没有进院子，就在门口跟奶奶讲起话来。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语速还挺急，听口音果然“乡气”不是很浓烈，像是干部憋着说普通话的样子。
“他们在说什么啊？”阿巧小声问哥哥。
“要出去，走近些才能听清。”阿奇急得就差抓耳挠腮。
“我们要去听听吗？”
阿巧这么问，是因为她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音色。稍稍追忆一下，马上确认是那位胖乡长的声音。说话总带着笑意的女高音。
因为奶奶阑尾炎做手术，她和哥哥一心要给病中的奶奶制造惊喜，便不知轻重地深夜赶路，还不知死活地抄近道，结果遇见四匹饿狼。
胖乡长听说后，巴巴赶来，在没有自我介绍的情况下，捉住奶奶的手，抱住阿巧，说了半天的“我很内疚，是我的失职”之类的话，阿巧听得一头雾水，却一直记得胖乡长身体很软，像刚出锅的发酵馒头一样，哪里都软软的。
唔，乡长送的大白兔奶糖和金丝猴硬糖，都很好吃。嘴里明明含着一颗，心里却忍不住想“还要吃”的那种好吃。
妹妹这提议，正中阿奇下怀。
他知他妹妹必然不肯一个人呆在厨房，便低声吩咐她，一定要记得躲在他身后。土狗果果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再咬阿巧的裤腿，而是像模像样地打前阵，走在了小主人前头。
俩人，一狗，一棍子，地上一溜儿暗影，蹑手蹑脚向大门口靠近。
第75章 跳出去自己表态了
走着走着，门外大人们说话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是一位经济犯，平时很斯文的。属于职位犯罪，他本来就是一位会计。”
“他坐惯了办公室，体力不咋样。警犬在后面，很快就追上了他。”
“现在是对峙阶段，那人的情绪很激动，拿了把刀，说要自己了断自己。”
“那怎么能行呢！好多钱等着追讨呢。他死了可怎么追讨那些钱？”
虽然不是很明白什么叫“经济犯”，但至少听懂“很斯文”、“体力不咋样”，阿奇和阿巧心中的担忧一下子轻简很多，猫着的腰也站直不少。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女人疯狂起来，就没有男人什么事了。”这个口音浓重的，毫无疑问是村长了。
“你这么看，也算是对女性的一种认可。”这个女高音，是胖女乡长。
“那个……你们说的什么犯，是个女的？”这是奶奶的声音。
“嗯哼。”女乡长很时髦地应了一声。
女的？阿奇和阿巧对望一眼，紧绷的后背顿时松懈下来。彼此都能看出对方松了一口气。
“所以想借你们家阿巧，打打感情牌。”女乡长冷不丁道。
阿巧刚放松下来，瞬间惊得魂飞天外。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张口无声询问：我？阿奇的眉头，也因此皱了起来。
“这……”奶奶的声音延迟起来，明显带着不愿意。她甚至没有问借了阿巧干什么，怎么打感情牌？
“大妈，并不冒险的！有那么多警察护着阿巧，再说了，只是远远地喊话。逃犯有个跟阿巧一样读一年级的女儿，小女孩的声音一样软软甜甜的，让阿巧去劝劝她，劝成功了也算是阿巧的功德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说得那么轻巧，怎么不让她自己的女儿去劝？”奶奶不满意的声音传来。
“她女儿不在这里啊。把她女儿接过来，至少要三四个小时。谁知道这中间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她又哭又叫的，情绪不稳定得很。”
“你们可以给她远远射一根麻醉针嘛。”奶奶出主意出的贼快，由此可以看出，她真心不想让阿巧搅入其中。
“这比把她女儿接过来还难实现，我们只有给动物射的麻醉针，给人用该掌握多少计量？没人敢说呀。出了事算不算过失杀人？再说了，麻醉针也不是说有就有呀。”
“那……”奶奶还在努力推脱中，“小女孩多了，咋就找到我们家了？”
“大娘啊，你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不中听了……”女乡长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我的孩子是个男孩，我要是有个女孩，不，别说我了，我的亲戚中但凡有个年龄合适的女孩……”
“我愿意！”
女乡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脆生生的童声打断了。
阿奇暗叫一声“不好”，他只顾着偷听，不提防妹妹什么时候从他身后溜走，跑到了大门口，冷不丁自己表态去了。
第76章 快点上山去
在别的大人反应过来之前，奶奶一把拽住阿巧，将她往自己怀里搂，力气大得几乎把她从地上拖拽起来。
“我不答应！我一个老人家替儿看孩子，我能担得起什么风吹草动的责任？要是我自己的孩子，你们想用就拿去用。
我这是替她父母看孩子啊！
她父母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呢，为了谁？就为了她呀。我怎么能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作主张让她去冒险？
我不答应！不能答应！”奶奶边说边哭，哭得很夸张，像是嚎啕。
等那些门口的大人反应过来阿巧冲出来说的是什么后，马上又被眼前的新动静闹懵了。他们看着声泪俱下的阿奇奶奶，仿佛他们要求的不是阿巧去喊话，而是去送死。
“大娘，您别这样。”
“大妈，快别哭了。有话好商量！”
“是是！一切都好商量，别弄得跟我们逼迫无辜百姓似的。”
“妈呀，要不我们赶紧道歉赶紧离开吧？”
阿奇奶奶阵势大雨点小，嚎啕的时候还不忘竖起耳朵听动静，一看唬住了那帮干部，立刻收了声。她拉着着阿巧，转身就要往院子里退。
阿巧却倔强得不肯移步。她的小小身体，快被奶奶拖成后括号了。
“奶奶！您听我说！”阿巧铿锵开口，很有奶奶做饭的时候教训阿奇哥哥的味道，“如果我去，能救下那位妈妈，我为什么推辞不去呢？”
“万一救不下呢？万一她当着你的面自杀呢？你当抹脖子会默默无声流血吗？不！杀个鸡都要鲜血四溅呢。我为什么要让你冒风险受那个刺激！”
原来奶奶担心的并非是人身安全问题！
她担心的是精神安全问题！
阿巧目瞪口呆，她还真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大娘，您要这样想，就多虑了。”一位穿公安制服、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笑了笑，“我是心理专家，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逃犯要是一心向死的话，早就闷声去死了，她闹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因为内心深处不想死。
现在逃犯是一脚跨在‘生’界，一脚跨在‘死’界，生死正徘徊呢。所以我们要推一把，争取她活下来。
另外，我向你保证，我就站在你孙女面前，万一风向不对，我负责捂她的眼睛！”
奶奶气得气儿都喘不匀了，她恨恨地瞪着动辄“负责”、“保证”的中年男，咬牙切齿道：“我信你！”那意思绝不是字面意思。按正话反说的路子理解还差不多。
“信你不如信我自己！”奶奶还有后半句。
胖乡长软软的双手一拍，畅快地笑着说道：“这不就结了吗？阿巧愿意去，奶奶负责捂眼睛。好！好！就这么办！”
阿奇不知不觉也走到了人群前，冷不丁听胖阿姨这样写结论，差点没笑出声。目光扫到奶奶确实被妹妹气到了，阿奇努力把笑憋进肚子里。
“那咱们快上山吧！”
奶奶实在放心不下阿巧，只好跟去。走了几步，才想起阿巧和她晚饭还没有吃呢，刚要开口说这事，又想起阿奇还一个人在家呢，顿时心都乱了。
第77章 快跟她说话
“我孙子！”奶奶拍腿停住。
“我在这儿。”紧跟她身后，阿奇接道。
“饭！晚饭孩子们还没有吃呢。”奶奶左手牵阿巧，右手牵阿奇，脚钉地面。
“我这有。”号称心理谈判专家的中年男从口袋里摸出一片面包。
“你只有一个。”
“两孩子可以分着吃，先垫垫饥。”
“那怎么够！”
阿奇有些臊得脸红了，在他眼里，奶奶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既然都决定去帮忙了，何不爽快点？少年不懂老人的心，耿直地梗着脖子喊：“我不饿！我一点儿都不饿！面包给我妹妹吃就行了。”
奶奶左边看看一心救场的小孙女，右边看看一心拆台的大孙子，知道她已经失去了他俩的心，再闹下去就像跳梁小丑了，于是，重重叹口气，再也没找借口，一门心思跟众人上山。
正如前面干部们所介绍的情况，那位在逃的女会计体力并不格外好，山没有上太高，连中段儿都没有到，在一处悬崖边，跟警察们僵持起来。
奶奶、阿巧她们只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人还没有到顶跟前儿，就听见顺风传来的凄厉哭喊声。天色向晚，四望林子，已经雾气蒸腾，看得不甚清楚。冷不丁，有黑色的大鸟从林中穿出，一飞冲天。
这种情况下，那哭声落在耳朵里，格外瘆人。
奶奶不由将阿巧的手攥得紧些。
不料，心理谈判专家力气更大，他几乎是用抢的，将小阿巧拉到自己身边。奶奶踉跄着步伐要去抢夺，被胖乡长插了一脚，用她自己圆滚滚、软绵绵的身体阻挡住了奶奶。
“大娘，大娘，咱们在一旁且听着，不能坏了警察们的事啊。”
阿奇用力摇晃奶奶的胳膊，奶奶泪眼昏花，好容易发现，小阿奇就在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这才重新镇定下来。
“你唱歌给她听。”谈判专家低声嘱咐阿巧。
“唱什么？”
“随便。《一分钱》，《小燕子》，《采蘑菇的小姑娘》……随便什么。唱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慢慢听到你的声音。”
阿巧垂眸稍作思考，就开口唱起来：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凄厉的哭泣声渐渐低下来，后又安静下来。
阿巧的童声奶甜奶甜的，脆生生，好像是最明镜的玻璃，又像是最清澈的溪流。耳熟能详的歌声在林间飘荡，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她的歌而舒缓下来。
等阿巧一曲终了，谈判专家用很平常的和缓语气扬声喊话：“想想你的女儿，她还很小，她需要妈妈。”
“女儿？晶晶！你们把晶晶带来了？不！不！我不想让晶晶看到我这样！”悬崖边披头乱发的女逃犯忽然抓狂起来，她一会儿用手指梳头发，一会儿大力拍打自己的脸颊，甚至做躲藏状——她周围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唯一的空出就是百十米的深沟。
“快跟她说话，她紧张过头了。”心理谈判专家低声对阿巧道。
“说什么？”
第78章 妈妈！妈妈！
“什么都行。说你晚餐吃了什么，班上发生了什么，胡乱说也行。只要让她听到你的声音就好。”
小阿巧长吸一口气：“从前有个小女孩，她妈妈生日要到了，她想送给妈妈一个生日礼物。可是，她不知道该送什么好。”
“我的生日！是的，我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那边的女逃犯，果然被阿巧的话吸引，将自己的慌乱暂丢到一旁。
“她决定到街上去看看。也许就能看到合适的礼物。”
“你怎么能一个人去上街呢。会遇到坏人的！”女逃犯急急责备。
“她不是一个人去的，她把哥哥也叫上了。”
“是隔壁的大力哥哥吗？好，大力哥哥身强力壮，还特别善良。有大力哥哥陪你，妈妈就放心了。”
全体参与围捕的人，都屏住呼吸，听她们两个隔空对话。山林窸窣，此刻却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对话声。
奶奶看阿巧的目光，越来越自豪。
只有阿奇，有些哭笑不得，他预感到，妹妹又要讲故事了。听上去，像是临时瞎编的，但也不排除模仿她读过的哪本书。
“嗯～她和大力哥哥去街上帮妈妈买生日礼物。他们去了一家卖服装的店，可店里的衣服还没有妈妈衣柜里的衣服好看；他们去了一家卖鞋子的店，可店里的鞋子也没有妈妈鞋柜里的鞋子好看。
他们决定去给妈妈买一个生日蛋糕，可是，他们忘了带足够多的钱。
最后，他们决定去书店帮妈妈买一本书，送给妈妈当生日礼物。
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很棒的生日礼物，因为衣服会穿破，鞋子会穿坏，蛋糕会吃完，但书会永远都在。你可以读一辈子，还可以给你的孩子读，甚至孩子的孩子读。
他们带的钱，恰巧好够买一本书。
那本书的封面是红色的，上面印了一张背景照片。是一家四口的照片，还有一只狗狗，还有奶奶，虽然奶奶不在照片上，但他们都知道，奶奶在厨房。
那本书的名字叫：《妈妈，我们永远都爱您》。你会喜欢吗？”
静默。回答阿巧的，是群山、树林惯常发出的那种静默。
许久，轻啜声传来：“喜欢！妈妈非常喜欢！”
“你喜欢就好。我也很想买这样一本书，送给我的……妈妈。”阿巧的声音低落下去。
“妈妈可以再抱你一次吗？”悬崖边的女逃犯，朝阿巧伸出双臂来。她的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心理谈判专家犹豫了。
胖乡长踌躇了。
警察们沉默了。
他们同时感受到了危险的考验。
只有小阿巧，毫不犹豫抬起了脚，身着双手朝悬崖边的女逃犯跑了过去。她的步伐，堪称急切。
“妈妈。”她呢喃。
“妈妈！”她轻语。
“妈妈——”她呼喊。
奶奶陡然眼睛一睁，好像才明白过来。不过，胖乡长到底年轻，反应比她很快，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奶奶挣扎着，挣不脱，想喊，喊不出。
心里谈判专家紧张得手攥成了拳头，警察队长不由地将手按向后腰，那里别着一把手枪。
第79章 “爱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妈妈——”阿巧扑进女逃犯的怀里，哭得泪水横流。她声声不息地大声哭喊着“妈妈”，喊得所有人都不由湿润了眼角，女逃犯早已把匕首扔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阿巧。
她也失声痛哭起来：“是妈妈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妈妈心里是这么爱你。”
心理谈判专家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弛下来，警察队长暗中比了个首饰，三位身手敏捷的便衣，很快猫腰向悬崖边相拥哭泣的俩人潜伏过去，不费周章地拉住了哭泣的俩人。
连抱带拖，把女逃犯带离开悬崖。
一位便衣索性把小阿巧也抱了起来，急急离开悬崖。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巧被抱回来时，几乎所有人都夸她“真勇敢”，“好样儿的”、“太棒了”。阿巧尤自抽泣。
捂在奶奶嘴上的手早已松开，奶奶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巧，嘴里不住念叨：“安全了，回来了。回来了，安全了。”
阿奇气得已经眉毛倒立。他一直在用行动支持妹妹，但，他不得不说，妹妹私自跑上前的行动实在是太危险了！他感到他的支持遭到了背叛！他认为他妹妹不应该只想着出风头！
阿奇紧紧抿着嘴，强压着怒火，扭头不去看妹妹，只余光扫着她。
便衣将阿巧轻轻放在奶奶身边。奶奶粗糙的手来回摸着阿巧的胳膊、后背，跟检查她是否有缺失一样。突然，奶奶扬手打了阿巧一巴掌。
这巴掌看似用力，其实落到肩膀时早已收了力气。
阿巧小小的身体，还是随着这一巴掌而摇晃了一下。
气鼓鼓的阿奇，忽然不安起来。他真怕奶奶失控，接连打起妹妹来。他不由快步向妹妹靠拢，必要时由他来承受奶奶的怒气。
胖乡长想干预，被心理谈判专家制止了。
女逃犯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手铐铐起，脑袋上搭了件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她四下扭着头，嘴里嘟囔道：“我要看我女儿。让我再看一眼我的女儿。”没有人回应她，只有两位女警，催促她快走。
人群渐渐向山下移动。
阿巧突兀地挨了奶奶一巴掌后，没有哭，只伸出小手，怯怯地去抓奶奶的大手。
奶奶的眼泪顺着全是皱纹的老脸蜿蜒下行：“你个疯丫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你为什么那么莽撞！”
“奶奶，奶奶你别哭，我错了。”阿巧乖巧地讨饶。
胖乡长想说什么，再次被心理谈判专家制止了。
“说什么也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我一定豁出去把你锁屋里，说什么也不让你跑出来出风头！”
“爱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评价，阿巧一下子急了：“我不是虚荣、莽撞、要显摆。不是！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阿奇追问。他就不信了，妹妹还能把自己洗白？
“我只是想，”妹妹呜呜哭起来，“我只是想当众，大声，喊‘妈妈’。我从来，从来没有在有人的时候喊过‘妈妈’，我不想只是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小声喊。”
山啊林啊鸟啊虫啊，仿佛被按了静音。
第80章 作孽！
“我只是想，”妹妹呜呜哭起来，“我只是想当众，大声，喊‘妈妈’。我从来，从来没有在有人的时候喊过‘妈妈’，我不想只是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小声喊。”
山啊林啊鸟啊虫啊，仿佛被按了静音。
那一瞬，安静到了极点，寒毛都要受不了得竖起来了。
阿奇觉得自己过了好久，才能又重新呼吸起来。他的头，被妹妹的话炸得晕晕乎乎，他自己，则懊悔得厉害。
竟然是这个原因……接二连三被心理谈判专家制止发言的胖乡长陷入了沉思。
奶奶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一个。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轻轻吐出一个词。几乎没有人听见她说的是什么，除了那位心理谈判专家。
奶奶用大手包住阿巧的小手，拉着她，默不作声往家的方向走。
阿奇下山的时候被绊了两次脚，才发现是果果跟在他身旁。它总爱往他两腿之间钻，害得他差点摔跤。阿奇索性抱起果果。
果果开心极了，如愿以偿地拿俩前爪子搭在阿奇肩膀上，伸出肉红舌头，一厢情愿地往阿奇脸上舔。
到了山脚寨子旁，警车押送逃犯，干部们把阿巧一家护送回家，谢了又谢，才离去。
奶奶将房门插上，语气已经不见波澜，像往常一样渐渐生出慈爱感：“饿了吧？那个自称什么专家的人，倒是给了一块面包，却没有给你吃的时间。哼！是不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阿奇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算起来，他们这么走一趟，也就花了个把小时的时间吧，可感觉上像是翻山越岭过一样，身和心都被搅动得饥肠辘辘。
阿奇溜进厨房就点火，将奶奶做好的饭菜热了热。奶奶重新帮阿巧裹了一个菜饼，裹好了递给她吃。
阿巧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吃菜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
阿奇那厢吃得狼吞虎咽，跟有人追他后面抢似的。
奶奶一手圈着小阿巧，一手拿饼吃。见阿奇饼吃得告一段落，就示意他盛汤。阿奇连忙盛了四碗。一碗给奶奶，一碗给妹妹，一碗给自己，还有一碗，给果果。
吃好了，刷牙，泡脚，上床睡觉。
帮小阿巧掖好被子，奶奶熄灭了孩子们房间内的灯，走了出去。一出孩子们的房间，奶奶含笑的面孔就耷拉下来，再也装不动笑了。
她嘴巴蠕动，又说了那个当时只有心理谈判专家意会到的词。这一次，房内寂静，因此听得清楚：“作孽呀。”
奶奶关门走后，小兄妹俩在黑暗中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哥哥阿奇实在憋不住，小声问道：“那个，大声喊‘妈妈’，什么感觉？”
“很舒服。”
阿奇忽然心中一酸。
“其实‘妈妈’就是个称呼而已，你不用太在意。”他自己都不信他说出的话。
“我以后不会再在意了。”
“……为什么？”
“我觉得他们不要我们了。既然都不要我们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惦记着他们！”
很显然，妹妹口中的“他们”是指父母。
第81章 阿奇想辍学
“不！他们不是不要我们！他们永远都不会不要我们！他们只是去大城市挣钱去了！他们在外的时候，一定会像我们想他们一样想我们！不！比我们想他们还要想我们！”阿奇心里很着急。但是，他终究没有将上面的话说出来。
妹妹今晚已经够情绪激荡得了，他不舍得再让她劳心费力。
说服妹妹的事情，可以留到几天后再展开。
第二天，太阳在东边露出光芒，室内跟着亮度增加。大家照常起床。
阿巧两眼轻微有些肿，此外，看不出任何异常。阿奇总不住地瞄奶奶和妹妹。奶奶今天比往常都沉默，妹妹看似正常，其实有些落寞。
阿奇不是敏感的小孩，却总能敏感地察觉奶奶和妹妹的情绪变化。大概对她们太熟悉了吧。
“奶奶，”阿奇开口，“五年级结束后我不想上学了。”话说出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原本只是他的心里话，怎么就自己跑了出来？
奶奶大惊：“那不是要当文盲了？文盲能有什么出路？”
阿奇还陷在愕然中。
“你为什么这么想？”奶奶改变策略，温和下来，耐心询问。
“我不放心你和妹妹在家。”
奶奶忽然就转过身，还偷偷揩了一下眼角。这俩孩子呀，一个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想体验一下当众喊“妈妈”的感觉；一个才小小10岁就说出“我不放心你们”之类的话，真是作孽呀。
揩完眼角，奶奶笑吟吟转回身，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说道：“奶奶的身子板还算结实呢，妹妹又这么听话（说到这里奶奶尴尬地停顿了一下），阿奇自己也是个孩子，快别想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事了。
快点吃早餐吧，吃完带着妹妹去上学（说到这里又愣了一下），呃，顺路嘛，不顺路的话，妹妹一个人也可以去上学的。是吧，阿巧？”
阿巧抬起头，乖顺地点了点头：“我能记住路。”
阿奇垂下眼眸，不再分辩，呼噜呼噜喝起红薯粥来。
早餐过后，小兄妹俩背上书包要去上学，隔壁的朵朵跟掐好时间一样出现在短篱笆墙边。她略有羞涩地挥了挥手，破天荒没有跳篱笆墙，而是选择从自家大门走了出来。
三个孩子在路上汇合。
朵朵眼睛看着阿奇，却只跟阿巧搭话：“阿巧妹妹，你昨天晚上跟着干部到山上劝逃犯去了？”
“嗯。”
“这样做太冒险了，下回要推掉，知道吗？你要是受伤了，奶奶会受不了的。”
“哦。”
“我妈妈昨天打电话了，听说山里躲了逃犯，她说要汇钱回来，说要把四周的围墙砌起来。”
“嗯。”
“我不想把墙砌起来，那样我就没有办法随意到你家了。”
“你可以走大门。”
“大门哪有矮篱笆方便！”
阿巧不说话了。很晚的时候，冬天天冷的时候，她确实不会奔到大门为朵朵开门，只会劝朵朵不要来她家了。
至于哥哥肯不肯为朵朵跑一趟？哥哥到时候自己都不住家里了——到了六年级，他就去乡镇中学寄宿。
第82章 沉默到被忽略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朵朵再次开口：“昨天妈妈骂我了。”
“哦。”阿巧应声。
朵朵幽怨地斜觑阿奇哥哥一眼：“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阿奇恰巧捕捉到这一眼，手指鼻头，用口型无声问了句：我？
朵朵移开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这时，阿巧脆生生、奶甜奶甜的声音响起：“为什么呢？”她问得既真诚又坦然。微妙气氛完败。
“不告诉你！”朵朵负气道。
“那你还让我问！”阿巧难得不高兴。
朵朵飞快地瞥阿奇哥哥一眼，没再继续跟阿巧逗嘴。
阿奇心中游移不定：朵朵的种种迹象表明，她昨晚电话挨训似乎跟他有关。可凭什么啊？他可不记得他欺负过朵朵。嫌她显摆、拿泥巴扔她新裙子的事都过去好多年了。
要不要问问朵朵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可一看到朵朵嘟着嘴巴、下巴翘上天的模样，他又懒得问了。
到了学校之后，上课呀，混班打闹呀，写作业呀，各种事情无缝接轨，忙得早忘脑后了。
到学校之后，阿巧身上倒发生一件不寻常的事情。班主任黄老师上课前把阿巧叫到教室外，很温柔地注视着她，说听说了她昨晚的光辉事迹，真的好勇敢，好令人敬佩。
阿巧羞涩地低着头，目光全部黄老师的小白鞋子吸引。
“你愿不愿意在全班同学面前，讲一讲你是怎么做到的？”黄老师柔声询问阿巧。黄老师是支教老师，非常年轻，听说大学还没有正式毕业。
阿巧连忙摇头，摇得太用力，黄老师在她眼里都有叠影了。
黄老师噗笑出声，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按在阿巧肩头：“别紧张，老师不会勉强你。你考虑一下，想挑战一下自己的话，随时跟老师说。”
阿巧继续低头。
“好了，你回去上课吧。”
黄老师目光阿巧回教室。
到目前为止，黄老师还没有发现阿巧的特别之处呢，不知道她曾夜遇狼群，不知道她画画自成风格，不知道她曾出过国，不知道她曾为大牌服装拍过硬广……这也难怪，支教老师待的时间不长，而且总有更麻烦的学生等着她去了解。
阿巧走回教室，坐回座位，她最爱在班级里出风头的同桌连忙问她：“老师叫你出去干什么呀？”阿巧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干脆摇头回答。至于“摇头”代表“我不想说”，还是“我不告诉你”，让同桌自己揣摩去吧。
阿巧同桌耸了耸肩，不再追问。
沉默的人总是容易被人忽略。这句话完美解释了黄老师和同桌轻易放过阿巧的真实原因。
阿巧在班上实在是太沉默了。从不捣乱，从不举手，几乎不说话，只竖着两只耳朵听，骨碌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
她给人留下性格内向、木讷、轻微孤僻的印象，实际上，她如此沉默，不过是因为觉得身边的小豆包们太幼稚，又不爱读书，跟他们说不上话。
第83章 隔壁要起院墙
话说阿奇奶奶。
将小兄妹俩送出院落大门后，阿奇奶奶发了一会儿呆。她在回味阿奇冷不丁说出的“辍学”和“辍学理由”。
这时候，朵朵奶奶在篱笆那边朝她招手：“阿奇奶奶！”
阿奇奶奶回过神，朝朵朵奶奶笑了笑。
“你家，想过把围墙拉起来吗？”朵朵奶奶问，能感觉的出来，她问得小心翼翼。
拉围墙？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没围墙挺好的呀，视野开阔，山风随便吹，鸡鸭鹅狗进出方便。阿奇奶奶于是坦诚地摇摇头。
“我儿子……我儿子他非要没事找事，说要把围墙拉起来，理由竟然是安全，你说可笑不可笑。真要是贼人，又岂是两米高的围墙能挡住的？”朵朵奶奶笑得讪讪的。
阿奇奶奶于是听出来了，朵朵家决定砌围墙，高度也确定了，2米。
“你儿子也是一片孝心，想拉就拉吧，他们在外面也放心。”
朵朵奶奶一向落落大方，此刻不好意思地搓起手指来：“那，你们要一起拉起来吗？”
阿奇奶奶环顾了一下四周，矮篱笆墙被她排得密密紧紧的，每年都加固，篱笆边上冒出一丛丛野草，风吹草动，空气无阻断地自由流淌，一切都那么赏心悦目，于是，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朵朵奶奶不好意思深问。她知道阿奇爸爸一走多年，不曾汇钱回来，去年春天，阿奇奶奶甚至一度担心无法同时供养两个孩子的在校午餐。眼下阿奇马上要去乡镇读中学，还要多花一笔住宿费……
朵朵哪里知道，阿奇奶奶早已是百万富翁了（不，曾经短暂的账户里躺过百万，被她捐出去了九十万）。
见阿奇奶奶谈性不浓，以为自己勾起了阿奇奶奶存钱不多的焦虑，连忙找了话题躲闪进屋。她惊闻朵朵自曝喜欢阿奇后，曾和朵朵爷爷商定替朵朵瞒下这隐秘的心事。可是，当儿子打来电话时，她控制不住地就说了出去。
以至于，昨天晚上，儿媳妇在电话里好好教训了她们一通——训她跟训朵朵一样，不，比训朵朵还不留情面。
儿媳妇说她，朵朵还小，是个孩子，朵朵不懂事妈您也不懂事吗？朵朵都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能由着她随随便便深夜往男孩子家里去？
因着山上来逃犯的事，更因着朵朵喜欢上隔壁穷小子的事，儿子和儿媳一致决定，马上把家里四周围墙拉起来，刻不容缓。还为此转账一万块钱。
朵朵爷爷磕了磕烟灰枪里的烟灰，没有说话。
电话结束后，朵朵奶奶曾问朵朵爷爷：“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朵朵爷爷瞪她一眼：“谁让你快嘴快舌，什么都说！”
“我跟我儿子唠嗑都不可以？”
“可以！后果自负呗。”
“那围墙……”她还没有说完，朵朵爷爷自己出屋去了。他在屋子旁边搭了个梯子，没事就沿着梯子上房顶，坐屋顶上看星星。怪老头！
朵朵奶奶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听儿子儿媳的话。当下的最大问题不是买砖、请工人，而是不能硬生生伤了老邻居的感情。这才有了早晨的那番“埋怨式”对话。
第84章 代娃们求学堂！
在看似埋怨儿子的话里，朵朵奶奶将儿子的意思说给了阿奇奶奶听。再过两天，她择机会表态“人老了，拗不过小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围墙拉起来了”，就算过了这道坎儿。
朵朵奶奶回屋后，勤快的阿奇奶奶喂鸡鸭鹅狗，收鸡鸭鹅蛋，给后院蔬菜和前园花草浇水，拿起扫帚清扫院子。
这些活计一样接一样，熟门熟路地做。
院子正扫一半，门外来人了。
村长带着胖乡长以及别的乡镇干部进来了。干部们手里拎着袋装大米、大桶油、袋装面、成箱泡面等进了院子。
“大娘，我们专门为昨晚的事来感谢您来了，是您教的孩子好啊。”乡长自来熟，女高音里带着笑。
阿奇奶奶脸色淡淡的，该怎么扫地还怎么扫地。她心里生气，气这伙人扒开了阿巧心中的伤疤。
“大娘是个热情人，今天一看就是不高兴了，一定是心疼孙女，嫌我们让孙女冒险了。”胖乡长很爽朗地指出了阿奇奶奶的心事，令阿奇奶奶反倒不好意思再生闷气来。
她将扫帚往树干上一靠：“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胖乡长自作主张指挥同来的干部将礼物放进厨房，还顺手卷了阿奇奶奶做的烙饼吃起来，不客气至极，阿奇奶奶反倒笑起来。
“你们真想表达谢意？”她灵机一动，进入谈判状态。
胖乡长不知道她憋着什么，见她搭讪，连忙接话：“那还用说，你看我们一大早就赶来了，可不是诚意满满嘛。”
“我不稀罕这些米啊面的，我自己能种，地里能收。要感谢得投其所好啊。”
别说胖乡长一愣了，连村长都摸不着头脑了。按说阿奇奶奶也是当了一辈子的实在人了，怎么突然说话弯弯绕绕起来？
“你你你好什么？”底气不足，胖乡长结巴起来。真怕她狮子大开口。
“我想让你们给村里的娃娃们修学堂！”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修学堂可不是一个人、一句话的事。各种申请、各种审批，就算顺利走完所有的手续，还得等钱分拨。这，这，这——
胖乡长一脸尴尬，求助般望向村长。
村长两眼迅速往上翻，看蔚蓝的天空。今天的云彩很好看啊，呵呵，万里无云的样子真美，呵呵。
要是阿奇奶奶说出什么私人愿望来，他一准第一个跳起出来冷嘲热讽包围式打击，可，阿奇奶奶说出的是全村人的心愿啊，不，甚至是附近就读的寨子人的共同心愿！
他早就听校长说过，六年级的教室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坍塌。校长急得嘴上起泡，眼睛发直，见人都不会说别的话，开口就是“我担心房子会塌”。他何尝不跟着着急上火、忧心忡忡。
回头等这些乡干部走了，他一定要狠狠夸阿奇奶奶一顿！
胖乡长求助不得，只好自己去面对：“大娘啊，你不知道，体制内的事啊，它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总得有人带头去说。你会为孩子们当带头人吗？”
胖乡长嗯啊难言，这时候，她身旁的一个光头男凑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第85章 一切需从长计议
“县文化站赵站长的儿子在为重建教室奔波？你确信？”胖乡长惊奇反问，声音大了点，所有人都听到了。
光头男不敢大打包票，他审慎地回答：“他儿子不是喜欢拍照片嘛，有一次他去我们寨子拍日落景，无意间听他说了一嘴。当时没往心里去，也没有多问。要不我打电话给他？”
胖乡长摆了摆手：“没用的。县里财政经费有限，前天我刚去开过会。经费都播给开山造路了。教育重要，经济发现也重要啊。”
阿奇奶奶插话道：“要是有人肯捐钱呢？你能安排很多施工队一起施工吗？”
胖乡长拍拍胸脯：“只要钱不是问题，人就不会成问题。可摊派钱这事，我们可不能出头，不然会让人误会是强取。”
阿奇奶奶也爽朗地拍起胸脯：“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除了阿奇奶奶，在场的其他人都以为是阿奇奶奶出面游说乡亲们筹钱，而且都没有把筹到的款额往大里想。无非是翻修一间、两间房子嘛，乡里乡亲的施工队，能要多少钱？
只有阿奇奶奶，心里盛着大梦想。
除了想给孙子造六年级的新教室，还想让孙女也在窗明几净的大教室里读书。
她之所以冷不丁向乡长提，主要是她对崔裴牙失望了。
不是不信任崔裴牙，而是嫌弃崔裴牙的速度太慢了。
这都一个月都过去了，崔裴牙愣是啥事没做成，而且电话也打得稀少了。她倒不是很担心他卷了她的90万跑了，山里走出的娃子，心不至于这么黑。
她就怕她等得起，孙子阿奇等不起。
何况，今早，阿奇都说出不想离开家，想辍学的话来。
阿奇奶奶执拗地要求乡长写一张承诺条，胖乡长也是爽快人，提笔就真的写了。乡干部走后，阿奇奶奶郑重其事地将乡长承诺找至少三支施工队的承诺书放到床垫下。
前脚将承诺书藏好，老村长后脚就在院子里喊起她来。
老村长喜不自禁，对她连连挑起大拇指：“女中豪杰啊，佩服佩服！”
阿奇奶奶被夸得不好意思，态度格外好：“过奖过奖。您不赶快回家干活？”
“嗨，干自家那点活，哪有商量孩子们的事重要。你说，咱们向每家每户摊派多少钱合适？要是有实在缴不上来钱的，咱们可以让他们出力，要我说……”村长嘀嘀咕咕，起劲得很。
这思路跟阿奇奶奶想得南辕北辙：“老村长，那个，我想好了再找你商量哈。”
“哦好好好，是我太心急了。”
他能不心急嘛。小学校长就是他儿子，他儿子天天跟痴呆了一样，担心下雨，担心大风，担心漏看一个娃，娃调皮跑到危房下……
老村长深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切需从长计议，因此从谏如流，背着手，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回家去了。
老村长一走，阿奇奶奶就将大门、二门都关上，甚至把窗帘也拉上。躲在房子深处，她拿出手机，给崔裴牙打电话。
第86章 再给我一天时间！
崔裴牙不联系她，她就去催他。顺便趾高气昂告诉他，你这后生拖沓疲懒，老娘要自己上场。
当然，心意虽不平，电话真正接通后，阿奇奶奶态度还是很好的，用词也很委婉。开篇先是山里人惯常的问候，吃了吗？吃了哈。都好吧？都好的。哈哈哈。最近忙吗？还行。孩子们都好吗？都不错。
然后，才开始切入正题。
“学校房子的事？”也只是起个头而已，没有任何指责的话在里面。
“我一直在盯。”崔裴牙回答。语气干巴，令人生疑。
“盯得怎么样了？”
“徐长安——哦，徐长安就是那个脖子里总挂着照相机的人的朋友，我曾经带他去过咱们家，他是个建筑设计师，画房子的，徐长安跟他爷爷在谈判，还没有谈出最终结果。”
“谈不出就不做了？”
“当然不是。他是一边谈一边画房子，前些日子给我看过草图，我觉得挺好，”崔裴牙不自觉地咳嗽一声，阿奇奶奶忍不住猜测他一定撒谎了，兴许是“很不好”，“不过，还需要再改改。嗯，再改改。”崔裴牙总结。
事实上，阿奇奶奶没有猜对，徐长安拿给崔裴牙看的草图，不是“很不好”，而是“太好了”。像一座玻璃水晶宫似的，透光性极好，造型也棒得没话说，有点欧洲城堡的意思。不仅有房子，还有连廊，到处可见滑滑梯，童趣盎然。
崔裴牙完全挑不出不好的地方，只追着徐长安问多少钱。徐长安支支吾吾，最后终于坦言，大约上千万吧。
崔裴牙倒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他费了老鼻子劲，自己偷偷加了5万块，包括阿奇奶奶赞助的90万，才总共筹集到108万块，离“千万”十万八千里啊。基于现实考量，只能否掉徐长安的草图。
徐长安拿着草图，若有所思的回去了。
没想到，两天后徐长安再来，拿过来的还是那幅图。不，不一样在于，以前像水晶宫，现在像七彩房。以前的透光性好的白玻璃，换成了彩色玻璃。这使得这套草图更吸睛了。
说实话，要不是想到账户里没钱，他崔裴牙都要爱上这套图了。有鸟瞰，有细节，美不胜收。
“你这样不行啊，做的图太贵了！”崔裴牙批评徐长安。
徐长安再次若有所思地走了。听说他天天要么守在他爷爷门口，要么路上堵他爸爸，辛苦也算辛苦，就是没有成效。
正是因为房子的事情迟迟不见阶段性结果，以至于他都不太敢往阿奇家打电话了。千躲万躲，还是被阿奇奶奶耳提面命了。
“现在要咋办？”阿奇奶奶心平气和问崔裴牙。她就等着崔裴牙有气无力说没办法呢。那她就顺理成章把捐出去的钱再要回来。她操刀开工！
“再给我一天时间！一天之后，跟您说结果！”崔裴牙斩钉截铁回答。
阿奇奶奶倒也不怕多等一天。俩人约定明天下午3点左右再通一次电话。
第87章 想到一个绝妙好主意
结束与奶奶的通话后，崔裴牙开始狂催徐长安徐大少爷。
“喂喂喂，不带这样玩的啊，你等得起，五年级的孩子等不起！”
“你爷爷不答应出钱，这事就理所当然地一直搁置下去？”
“不行不行！明天下午3点之前必须有个结果！”
在崔裴牙的狂轰烂炸之下，徐长安竟然依旧稳坐钓鱼台，说话照旧不紧不慢。
“我要跟你解除搭档关系！我要另外聘请建筑设计师！”
崔裴牙无奈喊出的这句话，意外起了作用。徐长安的语速变快，人也紧张起来：“别别别，这关乎我的梦想！你放心！不用等到明天下午3点，我正在签协议，今天下午就给你答复！”
约莫下午4点钟的样子，徐长安果然给答复了。他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把自己送上门。
崔裴牙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胡子拉碴的徐长安。他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机缘巧合，他认识徐长安也有七八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他不修边幅的样子。
以往的徐长安，是一副标准的纨绔子弟模样。头发永远像刚理过的，衬衣永远是雪白或粉红的，裤子永远是不带褶皱的，西装永远是扣一粒扣子的，腕表闪闪发光，衬衣手腕处的纽扣是特制且印着徐长安为自己设计的标识的。总之，他精致、漂亮得像是从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
可现在呢？
现在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穿着夹克，套着牛仔裤，脚上的白鞋已经踩脏，不过，他根本不介意的样子。
“你家破产啦？”崔裴牙太惊讶，脱口而出。
“呸呸呸，你家才破产。”
“你怎么一副落难模样？”
“那是因为……咳，我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
既然崔裴牙诚心诚意地问到了，心情不错的徐长安准备大发慈悲告诉他这些天来的经历，没准能当儿童文学作家的写作素材呢。
徐长安说这些日子，他天天到爷爷那里当舔狗。陪爷爷种花，听爷爷骂他四体不勤；陪爷爷遛鸟，听爷爷批他不务正业，陪爷爷下象棋，被爷爷碾轧各种虐……总之，要多惨有多惨。
爷爷似乎看准他想讨钱，一口断言：他休想靠编故事从爷爷那里骗走一分钱！
他跟爷爷讲小山村，讲山村里的留守娃，讲小兄妹，讲舍不得妹妹的小哥哥想辍学……他把自己都讲哭了，爷爷却狠心朝他冷笑。
“你以前是不是骗过你爷爷很多回？”崔裴牙犀利地指出来。
徐长安尴尬地搓搓手：“以前不是不懂事嘛。”
崔裴牙抱住自己的胳膊发了个抖：都大学毕业好多年的人了，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懂事，分明是游手好闲的人想不劳而获。
“总之，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受尽了屈辱，仍旧没能从我爷爷那里拿到一分钱。我爸爸那里更不用说了，每逢我出现，我爸爸都想放狗来咬我。我妈妈……谁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啊，她很早就抛弃我了。”
崔裴牙忍不住颤抖。他后背还有几个永生永世无法消失的狗咬印痕呢，他是真的被狗咬过的人。
徐长安明明在讲述他的失败史，脸上却一脸洋洋自得，果然，话锋一转，只听他说道：“嘿，逼急了兔子还咬人，狗还跳墙呢。最后，没法没法的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第88章 追梦人
“什么好主意？”崔裴牙冷静询问。他必须问清楚，万一徐长安走的是歪门邪道呢？
“我把我的房子卖了。”崔裴牙一副求夸模样。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光。
崔裴牙愣了好几愣，说话之前先回头环顾一下自己的家。他在云海城还不曾拥有自己的房子，他和家人住的房子是租来的，每个月交4800元的房租，拥有这套78平方米房子的使用权。
他和妻子冯欣莉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套属于他们的房子。
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梦想成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会为阿奇阿巧小兄妹他们卖掉房子吗？答案呼之欲出：不会。拥有自己的房产实在太难了，可能要花去一辈子的时间！
徐长安却将自己的房子卖了！
崔裴牙就算明白徐长安的房子不是他自己努力奋斗来的，也不能不对他充满崇敬。
“大大大大公无私啊。”他由衷赞叹。
“急售。可惜比市场行情亏了一百万。”
“啥？亏了一百万？你到手多少？”
“一千九百万。”
“啥？！”崔裴牙好玄没昏厥，“啥房子这么贵？”
“市内学区别墅，家里留给我结婚的房子，也是我目前唯一拥有的房子。”
“……”崔裴牙完全说不出话来。现在他真正明白了徐长安不修边幅的原因，他真的是为了孩子们的学校，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你，你赌得是不是有点大呀？我看不出来你能从中获什么益。”崔裴牙不免有些忧心。这位富家大少拼上了，可他到底图什么呢？
徐长安幽幽道：“我赌的是我能振作起来，我能做点有益社会的事情，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赌的是我也可以追梦，可以实现我的价值。”
崔裴牙望着徐长安，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理解追梦人的精神世界。他自己也是一位追梦人。他渴望成为儿童文学作家，向孩子们传播他脑海里的美妙故事，讲述为人处事的道理。为此不惜辞职写作追梦。
崔裴牙朝徐长安伸出手，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们今晚就出发，去星月湾建一所让孩子们一眼爱上的学校！”
……
第二天，时间一点一点临近下午3点。
奶奶时不时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始终没有等到她想等的电话，倒是意外接到一家文娱发展公司的电话。
来人向奶奶介绍了不下三遍他是谁，奶奶依然听得糊里糊涂，直到那人开口说：“米兰！老人家您还记得今年在米兰吗？在米兰春季时装发布会上，有家童装品牌看中您孙女，要拍硬广照片，需要签合同。我就是那个代表您孙女跟外国公司签合同的上海文娱公司啊。”
“噢噢噢。”奶奶恍然大悟。
“我打电话给您，是因为上次拍照的款项终于到账啦。我公司要转账给您，提前跟您再确认一下银行账号和开户行。”
“噢噢噢。”奶奶听到拍照钱到账了，要分钱给她，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