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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四章 出嫁

    周春亮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他睁眼就看见三个孩子围着火盆吃烧地瓜,旁边放着两大碗玉米面糊糊,小儿子抱着小女儿哄她再吃一口鸡蛋,大儿子也在旁边帮腔。

    一瞬间,周春亮好像回到了李秀华还在的那些年,家里也经常是这样,她会拿很常见的材料做一些味道特别好的吃食,屋子里是暖暖的食物香味儿,孩子们小狗崽子一样闹成一团,他什么都不用干,就这么看着也觉得舒心。

    “爹,你醒了?”周阳首先发现了周春亮。

    “哪来的鸡蛋?吃地瓜你奶知道不……”说到这里周春亮才想起来周老太太还在炕上躺着着,李秀华已经去世了,他们家也成了被打倒的黑五类坏分子……

    周春亮一瞬间有种莫名其妙的愤怒,这个家里的女人真是不省心,就知道瞎折腾,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要不他们家哪能走到这一步……

    周春亮气哼哼地穿鞋下地,准备去上厕所。

    “爹,我妈的事你都知道了吗?”周阳赶紧拦下周春亮问道。他早就想跟周春亮把这些天的事说一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

    “知道了!”周春亮气哼哼地应了一声,“不省心地玩意儿!一个个地都不省心!”

    这个不省心的里面,也一定包括李秀华。

    周阳抿了抿嘴唇,踌躇了一下,还是坚决地跟周春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爹,他们害死了我妈,我们三个商量好了,我们不能跟他们一块儿过日子了。跟他们一个锅吃饭,一个屋檐下睡觉,我们堵心……”小小年纪就承担生活重任的周阳,难得地在父亲面前流露出了委屈和渴求,声音哽咽了起来。

    “爹,咱们跟他们分家吧,咱搬出去自个过。我能干活,以后咱家日子一准儿能过好。”周阳迫切地望着周春亮,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冀。

    “啥叫你们三个商量好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做主!还轮不到你们几个小崽子对我指手画脚!”周春亮暴跳如雷,指着周阳的鼻子就开骂。

    “爹,”周阳吓得赶紧回头看弟弟妹妹,就怕他们被周春亮给吓着,又忙着去安抚周春亮,一时手忙脚乱,“爹,你别生气,我们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商量啥商量!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跟我商量!”周春亮塔拉着鞋气呼呼地往外走,根本不搭理还有一肚子话跟他说的周阳。

    周阳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咽下所有的话,对这周春亮的背影问道:

    “爹,你饿不?我们给你留了两个地瓜。”

    “啥时候了!还有心思吃!”周春亮摔门出去了。

    “二哥!烤地瓜饼!”周晚晚心里气得直发抖,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养条狗都比周春亮这个爹懂人事儿!

    周阳捏着手里的地瓜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勉强地对弟弟妹妹笑了笑,跟他们解释:“大哥不会说话,惹爹生气了。大哥再想想,等爹消气了再好好劝劝爹。你们放心,大哥一准儿能带你们搬出去!”

    周晨沉默地垂下了眼睛,对周阳的话不置可否。他不想打击大哥,可也不想违心地说相信大哥能劝动周春亮。

    “我们搬出去自个过!就咱仨!”周晚晚抿着小嘴儿瞪着大眼睛,认真地重复着这些天说了无数遍的话。

    “行!搬出去!大哥一准儿带你们搬出去。”周阳摸凌两可地说道,一看就还是对周春亮存着希望。

    周晚晚不想再逼周阳,只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周阳也看出了弟弟妹妹的情绪不高,想了想,认真地跟他们解释:“妈以前说过,一家人在一块儿,心里暖暖和和地,那才是好日子。爹跟咱们是一家人,大哥就是想,咱们一家人咋地都不能分开呀……”

    周晨和周晚晚看着周阳,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是爹就是不走呢?

    “要是爹实在不愿意,那就咱仨走!”日夜相对血脉相溶的默契让周阳一下就看出了弟弟妹妹的顾虑,“大哥答应你们了,咋地都得把你们带出去,在这待着,大哥和你们一样,看见他们心就发堵。”

    周晨和周晚晚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大哥这句话,他们就放心了。

    周阳不想让弟弟妹妹为这事儿不高兴,就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给你烤地瓜饼,你能吃几个?”

    周晨也配合着大哥,一起逗妹妹,“烤了吃不完要罚你,就罚你明天多吃一勺饭吧!。”

    “大哥~二哥又欺负我!”周晚晚赶紧借机跟大哥撒娇,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她知道,经过刚才与周春亮那番谈话,大哥的心情一定也非常不好,可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还要费心安慰弟弟妹妹……

    无论什么情况下,周阳这个大哥首先想到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所以周晚晚必须替她大哥想着,她得顾着她大哥,心疼他,体谅他……

    周阳根本分不清妹妹假委屈还是真撒娇,反正她小嘴儿一噘,他就受不了了。

    周阳赶紧抱着妹妹哄,什么条件都答应,要天上的星星都不是事儿!小二太不像话了,咋能欺负妹妹呢!吃不完那是他烤多了,关我们囡囡啥事儿?还要罚我们囡囡?那可不行!

    全力哄妹妹高兴的周阳当然没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周春亮莫名其妙发的一通脾气抛到了脑后。

    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笑得小狐狸一样,气得周晨在背后虚点着她的脑门儿直瞪眼。

    “大哥~二哥点我!”周晚晚小手指头一指,抖着小卷毛告状,骄纵得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周阳太喜欢妹妹这个小样子了,她妹妹就应该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要不然还要他这个大哥干嘛?

    兄妹俩一起收拾敢怒不敢言的周晨,大胜而归,最后周晨出工,周阳出力,那两个大地瓜被兄妹三人快快乐乐地消灭了。

    半夜饿得睡不着的周春亮最后还是没忍住,叫醒了北炕的儿子,“那两个地瓜放哪了?”

    “吃没了。”周晨冷淡地说道。抱着睡得暖乎乎的妹妹翻了个身,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周春发在炕上翻来覆去,他还是昨天晚上吃的饭,今天睡醒刚上个厕所,就被周春来拉去了东屋,周老太太醒了。

    周老太太当然得醒,周晚晚可不允许她就这么死了。那太便宜她了!

    周老太太瘦得脱了相,眼窝和两颊陷进去一大块,头发几乎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她喝了一碗徐春熬的面汤,就开始摸着一个个儿子的手掉眼泪。周家四个儿子守在周老太太跟前,折腾了大半夜她才又睡过去。

    周春亮错过了饭时,去厨房翻了一下,啥都没剩,本来还指望着周阳的那两个烤地瓜,可最后也没指望上,只能翻来覆去地在炕上烙饼。

    第二天一早,周家人就忙活了起来,今天是周娟出门子的日子。

    这四五天,周娟和周红英身上、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这让周娟彻底放下了心,也让周红英今天就准备着出门去玩儿了。

    她从今年夏末开始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在家里都憋疯了,现在好容易病都好利索了,她娘也醒了,看样子也没啥事儿了,昨儿个徐老黑子又来找她,说今天一起去北大泡子玩儿冰车,她可不是得出去好好玩儿玩儿。

    按三家屯的风俗,闺女出门子的前一天娘家要给操办一回。请了亲戚故旧、屯邻朋友来家做席,办得越热闹表示对闺女越看重。

    可周娟出门子前一天周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没有。

    不是王凤英不想给周娟办,而是她没那个能力办,也没人肯配合她办。

    家里的粮食吃糊糊都不够,钱也没有,拿啥办席面?就是她打肿脸充胖子给周娟操办起来,也没人来坐这个席。

    几个实在亲戚接到周娟要结婚的信儿,都明确表示不能来了。王凤英的大嫂一向口无遮拦,“你们家现在还敢办事儿(指办喜事)?不怕公社抓起来批斗啊?我们可不去,那广播喇叭天天说黑五类是阶级敌人呢,得划清界限!你们以后也少来吧!”

    去送信儿的周军一字不落地学给了王凤英,气得她几乎捏碎了手里的笤帚疙瘩。

    其它亲戚虽然没说得这么明白,可不来是肯定的了。

    周娟冷笑,不来拉倒!你看我能不能出这个门子!等以后我在徐家站稳了脚跟,你们谁也别想着求我!

    周春发夫妇坐立不安,周娟今天能不能嫁过去,关系到他们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不好,可千万别出啥差头啊。

    周军和徐春被来来回回地派出去看着——本来是派周富和周军去的,徐春怕周富腿不利索,冰天雪地的再摔着,就主动替他去了——这都啥时候了,迎亲的咋还不来?

    周老太太今早又喝了一碗面汤,已经能坐起来了。她靠在炕头竖起的枕头上,阴沉地看着张罗得脚不沾地的周春发夫妇,耷拉下来的三角眼皱纹更深更密,谁都弄不明白她那冷飕飕的目光到底是啥意思。

    终于,周军跑出屯子二里地,接来了来迎亲的徐卫国。

    徐家的婚事操办得也很简单。徐一刀这些年交往了不少人,却一个都没请,只把媒人和屯子里的几个本家请了来。迎亲的队伍也由原来计划好的十辆自行车改成了三辆。

    要不是徐卫国坚持,自行车徐一刀都不同意用。太招摇了!这门亲事结得前途未卜,还是低调一点好。万一以后有啥事,他们也有个找补的借口呀。

    周娟收拾了简单的嫁妆,穿着她那件红色华达呢外套,一个人跟着徐卫国出门了。虽说这个时候婚事从简,但简成她这样的,一个送亲的亲戚屯邻都没有,也算是够奇怪的了。

    即使同样是黑五类里的地主、富农家的闺女,结婚也会有几个实在亲戚家的女人送一送,这关系到闺女在婆家的底气和娘家的脸面。

    可周家凑不出一个人来,周娟没有朋友,即使有几个平时一起玩儿的,物以类聚,现在也都躲起来笑话她呢,哪还会冒险出来给她做脸。王凤英的人品更是交不下一个亲戚、朋友,这种考验交情的时候,没人给她撑面子太正常了。

    周阳兄弟俩对周娟今天出门子的事非常冷漠。她死她活他们都不关心,不过能不用每天见到这个毒蝎子,兄弟俩在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周晨吃完饭就去补课了,周娟死了他都不会耽误自己的学习时间。

    可周晚晚今天一改常态,非要去看看热闹。

    周阳虽然别扭着不想看周娟一眼,她的婚礼更是不想参与,可是妹妹坚持,他还是抱着她去看了几眼。

    周晚晚让周阳抱着她在接周娟的自行车周围转了转就不再折腾了。

    兄妹俩站得远远地看着坐在徐卫国后车架子上的周娟离开屯子,周阳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晚晚极力隐藏着自己眼里的冷酷,就在刚刚,她剥夺了周娟做母亲的权力。

    这是要遭报应的吧?周晚晚冷冷地想。

    如果真有报应,那就来吧!我永远不后悔。

    周娟不配做母亲,这是她的报应!前世老天不报应她,今生我来报应!

    周晚晚对着周娟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睛,周娟,以及所有伤害了我们的人,我要让你们从今以后永远生活在地狱的烈火之中,分分秒秒,逃脱不得。

    下午,周晨两眼发亮地回来了。

    “又套着山鸡了?”周阳从练习本中抬起头,笑着问弟弟。

    要过年了,兄弟俩每天都去下套子,想为过年存点年货。这几天收获颇丰,每天都能套着一两只。

    “嗯哪,今天套着一只山鸡一只兔子,我都冻上了。”周晨放下书包就去脱鞋,鞋里灌了雪,要是不赶紧收拾出来怕以后不暖和了。

    周晚晚觉得她二哥可不只是为这个高兴,一看就还有别的事儿。

    不过周晚晚也没想着刨根问底儿,她二哥在她和大哥面前从来藏不住话,一会儿准说出来。

    兄妹三人写了一会儿字,周晨就去拆洗被子了。要过年了,还有一床被子没拆洗呢,这些天他们一心学习,再不洗过年就干不了了。

    周晚晚把她的小包被拖出来,“二哥,我的小被子也要洗洗。”

    周阳看见周晚晚手里的小包被眼睛暗了暗。就是这条小被子,让母亲被周娟他们记恨,最后酿成那样的惨剧……

    周阳这个表情周晚晚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她就是挑这个时候把小被子拿出来的,她大哥的这个心结今天必须解开。

    “大哥,你不喜欢我的小被子吗?”周晚晚抱着小包被的一角,低垂下眼帘,有些落寞地问道。

    “没有,大哥没有不喜欢。”周阳下意识地否认。见妹妹还是低着头,一副心情很不好的小样子,马上开始自我检讨,觉得自己的刚才的态度太敷衍了,赶紧补救。

    周阳坐过去,把妹妹和她的小被子一起抱在怀里,“这条小被子是妈在囡囡出生前就做好的。你看,上面还绣了花,这是妈最喜欢的野菊花,妈绣了九十九朵。妈说,这样你以后就能福气满满的,一辈子啥也不缺。”

    说到这里,周阳仿佛看见了母亲一朵一朵地跟他们一起数野菊花时的样子,那时候的母亲真是漂亮啊,眼睛里的亮光像两颗小星星,嘴角的笑让他像全身都泡在温水里,又舒服又暖和,只想一直看着母亲的眼睛,一直让母亲这样笑……

    “那大哥为啥看见这条小被子就不高兴?”周晚晚认真地盯着周阳,大眼睛澄澈明亮,黑白分明,让周阳再说不出一句敷衍的话。

    周晨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慢慢地做到了哥哥和妹妹的身边。

    自从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他每次看到这条小被子,也会心里不舒服一下,只是没有大哥那么严重。

    “妈,妈……”周阳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块硬块,硌得他嗓子生疼,“他们眼气(觊觎)妈的花布……妈因为做了这条小被子,让他们给害死了……”

    “妈做这条小被子错了吗?”周晚晚接着认真地问周阳,因为她年纪小,这样认真地问出来,懵懂中带着让人心酸的无辜。

    “妈没错!”周阳终于忍不住,眼睛红了起来,泪水盈满了眼眶,“妈用自个的东西,给自个的孩子,妈没错!”

    “那是我错了吗?妈要是不给我做被子,也不会被害死,是我害死了妈吗?”周晚晚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出的问题让周阳和周晨心如刀割。

    “傻瓜!以后不许这么想!”周晨忍不住插嘴,“怎么会是你害死妈?是谁跟你这么说的吗?你告诉二哥,有人这么说你吗?”

    周阳也紧张了起来,要是有谁敢这么说妹妹,他杀人的心都有!

    “没有,没人这么说我。”周晚晚认真地看着两个哥哥,“妈是给我做小被子被他们告发的,也是因为给我喂奶被抓起来的,我就想,是不是我害死了妈……”

    “不许再这么想了!”周阳抱起妹妹,直视着她的眼睛,前所未有地郑重和认真,“妈那么稀罕你,为了你做啥都行。妈给你做小被子没错,回家给你喂奶也没错,错得是他们。是他们不要脸,眼气我们的东西,是他们心肠坏,连给小娃娃喂奶都不让。这些都是他们做的恶,你以后不许往自个身上想了,你和妈一点儿错都没有。”

    “就是,这都是他们做的恶,他们都要遭报应!咱不拿他们做的坏事来拖累自个,”周晨故作轻松地弹了弹妹妹饱满的小额头,“你这么小,想那么多没用地该不长个儿了!”

    周晚晚终于轻松地笑了,哥哥们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想明白了。

    “大哥帮你洗你的小被子好不好?”周阳还是怕妹妹心里不痛快,赶紧哄她。

    “我们一起洗!”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

    “还是我来吧!”周晨赶紧拦住这俩不靠谱的家伙,“就你那手劲儿,几下就把妈绣的花给搓坏了!”

    “用香胰子,洗得香香的!”周晚晚不忘嘱咐她二哥。

    ……

第一零六章 破鞋

    readx;刘荣简直气炸了!这个周娟,这个破鞋!婊,子!

    这让他们老徐家丢多大的人啊!这媳妇刚娶进门的第一天就给她儿子带了顶天下皆知的绿帽子呀!

    刘荣正气得全身发抖,打发完了家里客人的徐一刀也过来了。

    听了母子二人的话,徐一刀一拍大腿,这还等啥!赶紧去公社告她去呀!周娟未婚先孕,这是生活作风败坏,这是破鞋!

    刘荣一听就害怕了,这要是告了,他们家儿子给戴了绿帽子不说,她儿子也成了流氓呀!

    徐一刀指着媳妇就骂,“平时净瞎精明!周娟这不是还没进门呢吗!她算你哪门子媳妇?!她没进门,就不是咱老徐家人,就丢不着咱老徐家的脸!那孩子都流下来了,你孙子也抱不上了,还不赶紧跟她翻脸!还等着跟坏分子家庭牵扯上啊!?”

    “她告我耍流氓咋整……”徐卫国现在就怕这个。

    徐一刀一巴掌扇徐卫国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现在知道怕了?你当初那胆子呢!她说你耍流氓你就耍流氓了?你啥时候占她便宜了?在哪占的?你天天上班,有的是证人,就去她家那段时间整出事儿的吧?她家二十多口人,你咋占她便宜?你就咬死了没有,她一个破鞋,说的话几个人能信?”

    徐卫国欲言又止,他还有证据在周娟手里呢。

    “你去,”徐一刀把腰上挂的一串钥匙交给刘荣,“回家拿五十块钱,我去趟公社武装部。”

    打发走了刘荣,徐一刀又跟徐卫国交代了一番,最后反复叮嘱:“你就咬死喽!你俩清清白白啥事儿没有!我保证他们在老周家啥也找不着!”

    徐一刀拿着刘荣急急忙忙取来的钱去公社武装部了,“敢给我儿子戴绿帽子!敢拿我们老徐家当冤大头!你当我徐一刀是个善茬?!”

    王凤英一路心惊肉跳地来到公社时,正赶上公社革委会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周娟已经被当做破鞋抓起来了。

    徐卫国一家告周娟搞破鞋,未婚先孕,要求严惩周娟,周家也要退回彩礼,赔偿徐家婚礼的一切损失。

    王凤英摊在公社武装部大门口,哭都哭不出来……

    而周家也迎来了来搜查证据的公社干事。公社许副主任的儿子带队,四个人在周家东屋一通翻腾,最后什么都没找到,气势汹汹地走了。

    周晚晚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周娟被当破鞋给抓起来的。她本来是想让周娟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再毁了容,那她在徐家的日子就精彩了。

    可没想到本来只想让徐家人心里膈应她的自行车事件成了一个变量,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周家本就有一个坏分子了,闺女里再出现一个破鞋,他们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她和哥哥们以后也会受到影响。虽然周晚晚不怕,但还是觉得麻烦。

    最主要的是,以后周家女孩的名声也完了。家里出了一个未婚先孕的破鞋,以后周家的女孩子找婆家这就是一块硬伤,一个永远被婆家人拿出来讲究的话柄。

    虽然周晚晚自己不怕,她这辈子就没想过要结婚,周家的其他女孩她也不想操心。可是以后大哥和二哥家的小侄女要是因为这个受委屈,那她这个做姑姑的可就得自责死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即使手里有着空间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武器,也不能掌控一切事情的走向。谨慎,必须谨慎。周晚晚又被现实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眼看着要过年了,小地方的政府部门过了小年基本就是等着放年假了,这是什么时代都一样的惯例。连一切以革命建设为先的这个时代,过了腊月二十三,公社也不会安排重要活动了。

    所以周娟的事就先放在了那,估计得等放完年假才能处理她了。

    王凤英哭着给周娟送饭去了。不得不说,王凤英这个人虽然可恶,有时候没心没肺,可关键时刻对自己的儿女还是有一份真心的。周春发都叫喊着多少回了,就让周娟死在小黑屋里得了!省得再连累一家人!王凤英还是拿着被褥、棉衣和吃食给周娟送去了。

    公社的人冲进病房的时候,周娟刚做完处理,只穿着秋衣秋裤就被不由分说地拖走了。一个破鞋,还想穿衣裳?你装死给谁看?冻死你都是人民群众对你发善心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就应该点天灯!

    要不是许芳心肠好,给她披了一件棉袄,估计不用批斗周娟就得冻死。

    周老太太靠在炕头的枕头上半坐着,她今天早上已经能吃得下去一碗粥了,现在人也有了点力气。

    此时周老太太正拉着周春亮的手,跟他说他小时候发高烧,老周头不给看病的事。“……说让你死了得了,老周家不缺儿子,犯不着为了给你一个看病弄得倾家荡产。”

    周老太太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得情真意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周春亮的手,像在安慰一个五岁的孩子。

    “……我就当了我那个银镯子,那还是你姥死的时候给我的,说让我留着防身,到啥时候都不能拿出来……”

    周老太太又哭,周春亮也听得热泪盈眶,他娘为了它受了多少苦啊!他娘把他养大不容易啊!他以后咋地都得孝顺他娘啊!

    说完周春亮又说周春来。

    从周老太太醒,她的眼泪就没停过。每天都是拉着这三个小儿子的手,说他们小时候的事,说他们小时候生病咋惊险,周老头不闻不问,她一宿宿地守着;说他们淘气惹祸被周老头往死里揍,她拼命拦着,自己被抽出好几条檩子;说长大了娶媳妇不容易,周老头没成算不给攒钱,她省吃俭用就为了能给他们成个家……

    反正就是她这个当娘的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们,她为了儿子啥都能舍得出去。

    娘儿几个聚在一起哭一阵笑一阵,气氛前所未有地好。

    周春亮和周春喜睡觉都不舍得回自己炕上,一整天都围在母亲身边。连周春来都忍不住在周老太太身边待得时间越来越长,也不太管躺在炕上不能走动的沈玉芬了。

    周红英也不许对几个哥哥颐指气使了,哥哥们坐在炕上听母亲说话,周老太太就让她去给哥哥们倒水。谁都别拦着,她是做妹子的,喝她一口水还不应该?

    周老头气囊囊地叼着烟袋锅子走了。败家老娘们儿,净瞎折腾,说这些没用地干啥?

    周春发也觉得别扭,她娘和弟弟们说的这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插不上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完全排挤在那个世界之外了。

    是的,周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子和老闺女自成了一个小世界。在周家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小世界里满满的是母子亲情,是温暖快乐,让三个儿子可以暂时逃避现实的残酷。

    所以这三个儿子根本不用周老太太使什么手段,就飞蛾扑火般地围在她身边。

    周晚晚三兄妹的日程还是跟原来一样,学习。

    过年的准备周晨早就抽空做好了。被子拆洗一新,过年要穿的衣服也洗干净,野鸡兔子这些天套了不少,够吃到正月十五以后了。

    屯子里几个婶子、大娘也给他们送了一些豆包、白馒头之类能放得住的吃食。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在周家之外拦住兄弟中的一个,强塞给他们,又嘱咐他们自个吃,别让别人看见。

    这个别人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是指周家人。

    以前,屯子里的人不知道李秀华去世的真相,觉得她留下的几个孩子虽然没了妈,可还有亲爹、亲爷爷奶奶,咋地也吃不着大苦。

    可慢慢地,大家发现李秀华这几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现在,所有的人看见他们都叹气,命苦啊!亲妈就这么没了,剩下的家人没一个能靠得住的,这几个孩子以后可咋整啊……

    周阳几个觉得过年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可有人不这么想。

    腊月二十七,周晨刚走,小张夫妻俩就来到了周家。

    军用吉普车一停在周家大门口,东屋里的人就都哆嗦成了一团。

    他们现在就怕家里来外人,说不定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的消息,更怕来公家人,该不是又来抓他们去批斗吧?

    小张夫妻俩什么人都没带,连司机小梁都让留在了车里,两个人抱着大包小包直接去了周家西屋。

    他们是替沈国栋来送年货的。

    沈参谋长最后还是心软了,让小张带着年货去军营看了沈国栋。没想到沈国栋一点都不领情,还嘱咐小张,把他烈士子女补助的年货都给周家兄妹送去,特别叮嘱,里面的米面粮油就算了,拿去囡囡也吃不着,都卖了,买了花布给囡囡做新衣裳!

    小张回去给沈参谋长一汇报,沈参谋长一听孙子在部队表现良好,训练成果优异,骄傲得不行,大手一挥,他咋说就咋办,大过年的,别让他不高兴!

    老爷子早就忘了当初送沈国栋去部队的目的了。

    怕几个孩子拿了布也不会做衣裳,小张特意带了自己媳妇马淑兰过来。马淑兰是沈参谋长的保姆,当初小张从作战部队调到沈参谋长身边做警卫员,她在农村老家,夫妻分离多年,沈参谋长知道了,二话不说就把马淑兰调到身边做了保姆。为了这件事,夫妻俩感激老首长一辈子。

    这些年下来,小张夫妻对沈国栋的感情也很特殊,不像对首长家的孩子,而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

    马淑兰早就想看看周家兄妹了。她可是听说了不少他们的事儿,特别是周晚晚,能让沈国栋惦记了这么长时间的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一见周阳兄妹,马淑兰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俩孩子,干净,漂亮,有礼貌,还爱学习!

    特别是这个小丫丫,哎呦呦,怎么就这么好看呐!笑起来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呐!那小胖手捏着铅笔的小样子简直让她的心都快化了。

    小张媳妇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连自个来干啥地都忘了。

    小张只能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周阳看,花生、瓜子、苹果、香肠、饼干,他从战友手里要(抢)来的葡萄干和大枣,两个用子弹壳粘的大炮和飞机模型,这是沈国栋亲手做给周阳兄弟俩的,还有一罐沈首长给加上的麦乳精。

    再有就是几块布料了,沈国栋特别交代,要红的!囡囡穿红的好看!

    一块是红色的厚毛呢,料子不大,够给周晚晚做个及膝的小大衣,一块是红底带小花的薄毛料,够做一套小衣服。还有就是一块小张媳妇自己做主挑的平纹棉布,白底带蓝色的小花和嫩绿的小叶子,她自己没有女儿,一直想买一块这样的布给小姑娘做件小裙子,那得多好看!

    周阳执意不肯收,朋友是朋友,可不能收人家这么多东西,那不成了占朋友便宜了吗。

    “不是给你的,”小张只好把沈国栋的原话说出来,“国栋说了,囡囡的命是她救的,以后囡囡就他养着,你们不同意也不行!”

    周阳目瞪口呆,沈国栋这是跟自己抢妹妹来了?

    小张媳妇拿脸贴着周晚晚香喷喷的小卷毛,觉得沈国栋这回虽然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讲道理,但却情有可原,这么漂亮招人疼的小丫丫,看见了可不是就不想撒手,养着吧养着吧,又不是养不起。

    周阳和小张又经过一番推让,最后没办法,只能收下东西。

    小张媳妇手脚麻利,几下就量好了尺寸,大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周晚晚的衣服就裁剪好了。

    “马阿姨先给你做出一套来,咱过年穿!过完年再做另外一套,小裙子等夏天了再剪,你还得长个儿呐,别再做小了,糟蹋东西。”

    “谢谢马阿姨,谢谢张叔叔,谢谢沈爷爷,谢谢沈哥哥。”周晚晚甜甜地道谢。

    沈国栋执意要送,那他们就收着好了。周晚晚正愁着没机会给哥哥们弄点好吃的呢,收了沈国栋的东西,以后再找机会报答他,反正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

    而且,周晚晚还有另外一个考虑,那就是沈首长的身体。如果他们跟沈国栋的关系更密切一些,她接近沈首长的机会就更多一些,这样她就能想办法给他调养身体了。

    这位前世今生都对她有恩的老人,周晚晚希望他能健康长寿。

    马淑兰看着周晚晚乖巧又甜美的小样子,手又痒痒了,扔下手里的布料扑过去对她又亲又抱,看得周阳心急得不行。

    要不是周晚晚又是使眼色又是悄悄打手势,周阳就忍不住去把妹妹抢回来了。

    我妹妹不喜欢陌生人抱她!别那么使劲儿亲呐,小脸蛋儿都给亲红了!哎呀!现在他才发现,最不喜欢陌生人抱妹妹的,是他这个大哥!

    小张无奈地摇头,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往外走去。周家最近出的事他没敢告诉沈国栋,这要是说了,这小祖宗一准儿得跑出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惹什么祸呢!

    不过他也得帮一帮这三个孩子,他们要是再接着受虐待,家里那个小祖宗不定到时候得怎么闹腾呢。当然,这三个孩子也确实招人稀罕,他也想帮他们一把。(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震慑

    周阳以为小张有什么事,就想跟着过去,被马淑兰叫了回来。

    “阳阳,你过来写几个字给阿姨看看,阿姨就上了一年扫盲班,你这书上的字阿姨好几个都不认识。”周阳只能回来,既然不让他去,那就是早有安排,他就不掺和了。他信任沈国栋,也就相信沈国栋家人一样的小张夫妻俩。

    周家人看家小张推门进来,都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尤其是小张身上笔挺的军装,端正的军帽,系到最上面的风纪扣,这一身正规部队的装备和小张身上凛然的军人气质都让周家人如临大敌,这可是比公社武装部干事级别高多了的国家干部啊,这不会是要把周老太太拉到更大的地方批斗吧?他们该不会也要陪斗吧?

    小张扫视了一周战战兢兢的周家人,“你们家现在是黑五类坏分子成分,你们所有人,”小张拿手指了一圈,一个都不拉,“时刻都在人民群众的监视之下,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有一丝风吹草动,就马上揪出来对你们实行****,知道不知道?”

    周家人赶紧点头如捣蒜。

    “你们公社的批斗会只是个小规模、小范围,更大规模、更强力度的批斗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

    周家人齐齐点都,在小张凌厉的目光下才有两个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

    “那就老老实实改造!别让我抓住你们有一点不老实!”

    周家人被吓得傻呆呆地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直到小张哼了一声,才赶紧点头,再点头。

    “西屋那三个孩子,你们要是有一点亏待,知道什么后果吧?”看着周家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小张忽然想起了沈国栋的原话:

    “告诉他们,敢再欺负囡囡,我他妈踹面糊他们!”

    “那仨孩子手里的年货是沈参谋长送来的,不是你们的东西,就千万别惦记,要不跟你们算账的时候,你们想后悔你都来不及!明白吗!?”

    告诫了一番,小张一挥手,把要送他出来的周春发挡在了门里,自己回到了西屋。

    周晚晚坐在马淑兰怀里,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大名,小名都写一遍,就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做小孩子还真是容易,从他们进屋,周晚晚就只问了个好,道了声谢,再写两个字,就获得了这么多喜爱。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长大了可就没这么好的事儿喽。她前世今生都不是会跟陌生人撒娇卖乖的孩子,要不是今生长得甜美漂亮,估计除了哥哥们没人会喜欢她吧……

    无论周晚晚在心里怎么评价自己,马淑兰是太喜欢这个小娃娃了,她跟小张提议,带囡囡走呗,等给她做好了衣裳,让她穿上新衣裳再给送回来。

    周阳马上不同意。吓得赶紧把妹妹从马淑兰怀里抱回来,要不是妹妹使劲儿往他怀里扑,这个马阿姨还不肯放手。

    周阳抱着抢回来的妹妹就不撒手了。这可不行,谁都不行,谁也不能抱走妹妹,就待一天也不行,一个小时都不行!

    知道了马淑兰的想法,周阳是一秒钟都不让她抱妹妹了。

    看着紧张地抱着妹妹不撒手的周阳,还有抱着哥哥脖子把脸埋起来不再搭理他们的小囡囡,小张把马淑兰拉走了。

    把小张夫妻俩送出门,周阳强行给他们带了几只山鸡和几只兔子,又装了满满一篮子鸡蛋,说是给沈爷爷和他们夫妻的年货,山货是他们兄弟俩自个套的,鸡蛋也是秋天捡的野鸡蛋,不值什么,就当吃个新鲜。

    小张夫妇俩推却不过,又因为周阳说里面有给沈参谋长和沈国栋的,他们也不好替他们太推辞,就收下了,心里却计划着过两天来给小囡囡送衣裳,一定再给几个孩子带点吃的。

    这几个孩子不但聪明、漂亮,还知道感恩,真是难得有教养的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马淑兰还惦记着小囡囡,要是能接过来住些日子就好了,沈参谋长也能喜欢。

    小张摇头,他算看明白了,这几个孩子相依为命这么长时间,又经历了这样的事,谁都分不开他们的。

    小张夫妻走以后,周家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屋,没人敢来打扰周阳三兄妹的生活了。更没人敢觊觎他们的东西。

    周春发一家和周红英又多了一件提心吊胆的事,这沈国栋要是来了,他们可咋整啊……

    沈首长和沈国栋这两面金牌太管用了。一个代表的是强大的权力,一个代表的是纯粹的暴力,无论哪个都让他们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地臣服。

    小张夫妻走了,周阳兄妹俩又开始继续手里的事,他们在给周晨准备生日礼物。明天是周晨的生日。

    周阳托赵大壮跑了一趟公社的供销社,买回来一本红色的硬壳笔记本。

    周阳特别交代赵大壮,挑最好看的,贵一点也没关系。

    赵大壮不负兄妹俩的重托,买了供销社里最贵的一本,花了五毛六分钱。当然,他的选择余地也很小,供销社里只有两种笔记本,另一种是红色塑料皮的,上面印着工农团结。再有就是学生用的练习本了。

    对这个红色的笔记本周晚晚还是比较满意的。红色的硬壳上是同色的天安门浮雕画,配着龙柱和祥云,天空中两只展翅的和平鸽做成银色,很是大气雅致。

    笔记本里还有几张彩色插页画,天安门,毛主席,周阳翻到第三张,马上就觉得这五毛六分钱花得太值了!

    那是一张胖乎乎的小姑娘插画,小姑娘穿着花衣裳,围着白色的围兜,用小手摆出一个鸽子的样子。下面写着:我愿做一个和平鸽。

    “以后给囡囡也做一套这样的衣裳。”

    周晚晚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大哥这些天看见啥都能想到给她做衣裳,都魔怔了。

    最后一张插画是一个正在操作机床的工人,下面写着:发扬王崇伦的工作精神,提前完成国家计划。

    这个国家计划应该是第一个五年计划,也就是说这个笔记本是195-1957年间出产的东西了。

    偏远贫困县的偏远村镇,用十年前的东西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阳正在练习本上打草稿,准备在笔记本上给弟弟写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草稿已经写了好几遍了,周阳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自己的字丑。

    周晚晚任她大哥在那琢磨,她在为给她二哥的生日礼物做最后的准备。

    现在吃穿上他们都不用愁了,储备的肉、蛋、黄豆、小麦、地瓜、土豆足够吃到开春,开了春,她能出门活动,就更不用愁吃的了。

    所以周晚晚决定找一样能让周晨身心愉悦又不给他造成心理负担的东西。最近他在学习上太刻苦了,周晚晚要给她二哥减减压。

    周阳终于下定决心,仔细擦了擦手,郑重地拿出小百宝箱里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期望。

    小二: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哥

    一九六二年腊月二十七

    周晚晚也伸胳膊挽袖子,接过大哥手里的钢笔,在大哥下面写上自己的祝福。

    二哥:

    我zuìǐhuān你了!

    你要永yuǎnjiànjiànkāngkāng高高ìngìng!

    囡囡

    唉!好多字二哥还没教到,她只能用拼音代替,好在这几天周晨给她讲了一下拼音字母,要不她只能画圈代替了。

    周晨回来以前,兄妹俩赶紧把笔记本藏起来,明天才是生日呢,他们要给周晨一个惊喜。

    周晨一回来,兄弟俩就说起了沈国栋送东西的事。

    “这小子!”周晨笑嘻嘻地,他现在对沈国栋的态度已经很随意了,收了他的东西也没什么太大的负担,想着以后多给他带点山货,有机会多补偿一点,总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

    “我想着开春给沈首长再送点鸡蛋,咱这野鸡蛋个儿大,我看着比家里的鸡蛋好,那蛋黄就比家里的大,色儿还比家里的新鲜。我上回去县城卖苇子叶,听市场里的人说,蛋黄大还新鲜的鸡蛋对身体好呢,有一家生孩子,他家男人就专门去打听,想买这样的鸡蛋给补身子,多花钱都行。”周阳是老实孩子,得了别人的好处不报答回去心里就总惦记着。

    “行,到时候再送几只活山鸡,听说那个吃了对身体也好呢。”周晨也同意哥哥的想法“我再给沈国栋做俩好弹弓把,他那个可没我做的好使。”

    计划完了这件事,周阳兄弟俩心里就不念着了,说话也轻松多了。

    “那好布料就是好看,往咱囡囡身上一比,衬得咱囡囡小脸儿都亮堂了不少!”周阳对给妹妹做漂亮衣裳这事儿有着极大的热情。

    “唉!咱有钱都买不着好布料。”周晨遗憾极了,妹妹的漂亮衣裳竟然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给挣来的,“二哥好好学习,以后给囡囡挣一堆好看的衣裳!”

    “我长大了,就不让大哥和二哥干活了,我给大哥和二哥挣好看的衣裳,好多好吃的,还有大房子!”周晚晚小胳膊一挥,一手搂一个哥哥,笃定极了,“让你俩享福!”

    周阳和周晨被妹妹软乎乎的小胳膊搂着,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他俩把妹妹养大,从没想过要让她回报。可当妹妹真心诚意地说知道他们的辛苦,要报答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心瞬间酸软,那是心意有人珍惜的感动,也是自己的辛劳有了结果的充实。

    这天晚上,周春发很晚才回到西屋,他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冲着北炕几个孩子的方向看了很久,几次想叫醒他们问问年货的事,最后想起小张的警告都没敢行动。最后只能叹息着躺下。

    第二天周晨补课回来的时候,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神秘兮兮地给哥哥妹妹看自己怀里毛绒绒的一团:“你俩看着哈,可好玩儿了!”

    那毛绒绒的一团被周晨放到了地上,原来是一只小白兔,肉呼呼毛绒绒的小兔子,皮毛洁白柔软,有红色眼睛和大大的耳朵,可爱极了。

    周晨放下小兔子,自己走到一边,小兔子转头看了看,动了动鼻子,冲着周晨就一跳一跳靠过去了。

    周晨笑着冲着炕上瞪着眼睛看的两人眨眨眼,“别吱声,接着看啊。”

    周晨又走到另外一个方向,小兔子又跟了过去。周晨换了好几个地方,小兔子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这兔子认识小二!”周阳也很惊讶,见过狗认主人的,兔子这么认人的还真没见过,“你从哪抱来的?”

    “我去看咱下的套子,刚要往回走,它就跟上来了,不知道它从哪来的,就跟着我,我试了好几回,走哪它都能找着。”周晨把小兔子抱起来,轻轻地摸它软乎乎的大耳朵。

    “它饿不饿?吃什么?”周晚晚也过去摸小兔子,小兔子趴在周晨怀里,乖乖地让人摸它。

    周阳赶紧下地,去厨房找了两个早上做饭剩下的老白菜帮子给小兔子吃。

    小兔子乖乖地吃了。

    兄妹几个围着小兔子高高兴兴地玩儿了半天,又做了好几次实验,发现有周晨在的情况下,小兔子一准儿能知道,肯定一跳一跳地去找他。

    “小兔子喜欢二哥!”周晚晚笑眯眯地看着周晨轻柔地抚摸小兔子,心里也很高兴,有了这个小宠物,周晨学习之余也能放松一下,不用除了干活就是学习了,虽然他自己喜欢这样,可周晚晚还是希望周晨能做一些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会做的事。

    所以她在空间训练了这个小家伙,让它对周晨的味道、声音甚至DNA都无比熟悉和渴望,条件反射地去接近他。

    安排好了小兔子的饮食和生活,正式进入给周晨过生日的程序。

    周晨拿着哥哥和妹妹送的生日礼物,喜欢得爱不释手。再看上面的赠言,周晨的眼里瞬间盈满眼泪。

    他以前经常心中愤恨,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让他们受了这么多的苦。现在,他觉得哥哥和妹妹的陪伴是他今生最大的幸福,无论受多少苦,与这个比,那都不值一提,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这份陪伴,而且心中充满感恩。

    “烤肉!烤肉!”周晚晚赶紧催她大哥,不想让她二哥掉眼泪。周晨这十一年流的眼泪够多了,以后她都不会让她的二哥再哭了。

    今天的生日晚餐是周晚晚提议,周阳动手准备的,烤肉大餐。

    鸡肉,兔子肉,香肠、土豆,地瓜,大蒜、胡萝卜,馒头片、豆包,他们兄妹能找到的材料今天都拿出来了,用盐简单地腌制一下,穿到事先削好的木签子上,再准备一火盆旺旺的炭火,就等着小寿星回来开始啦!

    当然,有周晚晚的参与,烤肉不可能只用盐腌制,还加了空间秘制烤肉料,让烤出来的东西鲜香可口,味道好极了!

    “真好吃啊!”周晚晚摸着鼓溜溜的小肚子躺在炕上,撑得直哼哼。

    周阳和周晨也吃撑了,躺在炕上不行动。听到妹妹的话,两个人都笑了,这小家伙今天可真是吃了不少。

    周晨笑着凑过去给妹妹揉肚子,“囡囡爱吃,以后二哥天天给你烤,咋样?多烤你爱吃的地瓜片!”

    “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烤。”周晚晚可不忍心天天这么麻烦她二哥。他每天要打扫卫生、做饭、照顾她这个半生活不能自理人士,还那么努力地学习,现在又有了一只小兔子需要他分心照顾。

    “你记得自个生日?”周阳马上感兴趣地凑过来。

    “去年我过生日大哥给我堆了个雪人儿。”周晚晚躺在热乎乎的暖炕上,肚子里饱饱的,二哥揉肚子的手又那么温柔,她困得都没心思说话了。

    周阳和周晨震惊地对视一眼,然后眼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这小家伙,每天都能给他们带来惊喜,她的记忆力竟然这么好!

    “囡囡,那,你,你还记得妈不?”周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晚晚的眼睛已经合上了,睡颜恬静美好,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莹白红润的小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嫣红的小嘴巴肉嘟嘟地嘟着,在周阳兄弟俩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天使。

    “咱囡囡聪明着呢,对她好她都记着。”周晨轻轻地把头靠在妹妹的小卷毛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怕惊醒一个最美的梦。

    “嗯。”周阳低下头,不肯让弟弟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他忽然特别想母亲,想让母亲看看妹妹,这么贴心懂事的妹妹,母亲不知道会多高兴。

    这天下午,铁匠炉的一个妇女来到周家,给周春喜带信儿,说是东风乡老李家问他,要不要老婆孩子了?他要是不想过了,就给个痛快话儿,以后也别去找他们娘几个了。

    周春喜这才想起来,李贵芝和两个孩子还在东风乡没回来呢。

    要过年了,是没有把老婆孩子扔别人家的道理,虽然对周平生气,可周春喜还是决定去把他们接回来。

第一零八章 反抗

    “去吧,接回来你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娘啥都不求,就是盼着你们都能有个家,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娘自个咋地都行……”说道最后,周老太太又抹起了眼泪。

    这些天,她忽然化身为慈母,为了孩子可以忍辱负重,可以牺牲一切,让几个儿子感激涕零,紧紧围绕在她周围。

    至于扣帽子、陪批斗、拿家里的钱补贴周红香,几个儿子早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就是王凤英想提起来,都被周家三个儿子愤怒的目光给吓回去了。

    周春喜抹了一把眼泪,叮嘱徐春好好照顾周老太太,才恋恋不舍地接老婆孩子去了。接回来,一定得好好孝敬他娘,他们一家子都对不住他娘啊……

    这天晚上,周阳把几大串肉串拿给了周春亮,“爹,这是我们烤的,你吃吧。”

    周春亮气哼哼地一把抢过肉串,拿着去东屋给周老太太送去了。

    今天他们在东屋都闻到了西屋烤肉的香味儿,可谁也不敢过来看看,更别说过来要了。有沈首长的那番话在,他们对这几个孩子只能绕着走,是一点都不敢招惹。

    周春亮当时是隐隐有着期待的,这几个孩子虽然油盐不进,可还是有一点孝心的,对别人怎么样他不敢保证,对他这个爹还是顾着的。所以他一直等着他们叫他过去吃,或者送一些来东屋。

    可是等到太阳落山,这几个小畜生也没动静!跟他们那个死鬼妈一样!吃独食!白眼狼!

    周阳看着周晨眼里的不解与疑问,低声跟他解释:“我知道给爹他自个也不能吃独食,可不给我心不安……他咋地也是咱爹……”

    周晨没说话,低头给妹妹脱棉袄,照顾她睡觉。

    周晚晚也没说话,大哥只要不对周春亮死心,就永远得惦记着他。她什么都不说,只要大哥想,她就让他去做。哪天他看明白了,她和二哥再想办法安慰他。

    腊月二十八,小张又来到了周家,送来了马淑兰连夜赶制的小衣服。随着衣服一起送过来的还有沈首长给他们的一小篮子桔子,一桶铁盒的饼干,一大包大白兔奶糖和足有两三斤重的水果糖,还有一小袋大米。大米是马淑兰给的,说是让给小囡囡熬大米粥喝。

    这次只有小张一个人来的,送完东西就急匆匆地就走了。他还得去趟山里的训练基地,仔细把送年货的事给沈国栋说一下,要不他要是惦记着这事儿,说不定又得闯出啥祸来。

    其实周家兄妹不知道的是,小张从周家出来,又去了一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家。

    “老周家成分不好,按国家政策和大队具体情况,该批斗批斗,该扣工分扣工分(这个时候的黑五类分子跟别人干一样的活,拿的工分却比别人少)。可李秀华留下的那三个孩子可怜,又小,通过人民群众的教育,是完全可以变好的,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可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这三个孩子也不用大队专门照顾,就是在孩子们上学、劳动这些事上给个机会,别耽误了几个好孩子。”小张认真地转述完沈参谋长的话。

    说完这些,小张又跟郑满仓闲话家常,天气暖和了沈参谋长就会回屯子走走看看啦;沈参谋长关心家乡的革命形势,特意让他来看看老周家的情况,对周老太太一干人严厉批判,对周阳几个可以教育好的孩子要区别对待,不能搞一刀切啦;沈国栋从小不爱跟女孩玩儿,可就是看老周家那个小丫头顺眼,惦记得不得了,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老首长也是真惯着这个孙子,说啥是啥,老首长都这么重视了,他们这些下面办事的人哪敢有一点不尽心呐!

    闲话了一阵,小张走了,郑满仓却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着圈儿回想,他没找过这几个孩子的麻烦吧?没有吧?应该没有……

    周晚晚穿上新衣裳,在炕上转来转去给两个哥哥看。周阳和周晨百看不厌,咧着的嘴就没合上过。

    这衣服确实不错,可也不至于这样啊。

    “二哥课文儿还没背呢!大哥今天才教了我三个字儿!”周晚晚赶紧提正事儿,转移两个哥哥的注意力。

    周阳两人总算把心思拉回来一点,可刚学了一小会儿,周阳又跑题了,“得赶紧给咱囡囡整个围脖儿,最好也是红的,咱囡囡穿红的真好看。”

    “过完年,去供销社看看,有红色的毛线买点,趁响铃姐还闲着,让她给囡囡织一条,妈教过她织毛衣。”周晨马上搭茬,一看他就没认真背课文。

    “我是红孩儿吗?”周晚晚无奈极了。就是她穿红的好看,也不能啥都整成红的吧?

    “红孩儿是谁?”

    “就是,红色的小孩儿!”周晚晚绷着小脸儿瞎扯。

    “你可不就是红色的小孩儿!”周晨抱起穿着一身红新衣,越发显得头发黑亮皮肤白嫩的妹妹转了一圈。

    “二哥快点背课文去!我头晕啊啊啊!”周晚晚被周晨抛上抛下,说话都断断续续不利索了。

    196年1月4,农历腊月二十九,壬寅年除夕。

    一大早,周晨就把兄妹三人打扮一新。

    周阳和周晨穿的都是去年李秀华给做的的旧衣,但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破损。周晚晚还是昨天的那一套新衣裳,周晨给她编了两个翘着尾巴的小辫子,头发里还编进去两股红头绳,再在她额头正中点了一个红点,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和黑亮的大眼睛,喜庆极了。

    今年这一年周晨兄弟俩都长了不少,特别是周阳,如一棵吸足了水分和养料的小树,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一年拔高了十多厘米。周晨也不错,不止个子蹿高了,精神头也跟去年不可同日而语。去年饿得塌下去的双颊有了肉,眼睛变得明亮莹润,再配上挺直的鼻梁秀气的脸型,真真是一个如花美少年。

    兄妹三人早就计划好了,不跟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他们自己过年。他们以后永远不会跟这些害死母亲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如果周春亮愿意,可以跟他们一起过年,他们还是欢迎的,当然,这是周阳的愿望。

    周阳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在出去跟周春亮商量这件事以后,周阳的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

    周晚晚和周晨当然知道大哥为什么不高兴,可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找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周晨拿出准备给妹妹过元宵节糊灯笼的红纸,为了让大哥过个好年,提前挂几天也没什么。

    兄妹三人开始糊灯笼。高粱杆做的架子,糊上三分钱两张的红纸,再简陋不过,却让三个孩子玩儿的十分投入。

    周晚晚前世大学学的是画画,毕业以后又做了几年美术老师,在空间里生活那几十年也没放下过画笔,在美术方面还是颇有造诣的,所以设计个灯笼就是小菜一碟。

    周晚晚说样子,周晨操作,周阳打下手,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兔子灯笼就出炉了。

    周晚晚又在上面画了眼睛和尾巴,把雪花——周晨捡回来的跟班小白兔——和小兔子灯笼放在一起比比,都很可爱呀!

    有了小兔子灯笼的成功经验,兄妹几个又做了南瓜灯、八角灯、荷花灯,倒是把最常见的圆灯笼给拉下了。

    最后,窗前挂上了两个圆形的大红灯笼,小兔子灯笼摆在墙角陪雪花,两个南瓜灯放在桌子上,八角灯放在箱子上,周晚晚拎着荷花灯不放手,就让她拿着玩儿。

    看着周阳嘴角满足的笑意,周晨和周晚晚笑眯眯地对视一眼,心里也都是满足和欢喜。

    临近傍晚,周春喜带着李贵芝和周平,抱着周兰回到了周家。

    周老太太垂着三角眼一眼都没看这母女三人,只是招呼周春喜到她待着的炕头暖和着,言语殷殷,关切备至,俨然一位盼儿多时的慈母。

    周春喜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睛黯淡无神。他这些天疲劳过度,从周老太太被背回来开始,就开始低烧,可是家里乱成一团,根本不会有人看出他的异样,甚至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不就是身上没劲儿、怕冷、嗜睡这些小毛病吗,歇几天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昨天徒步走了三十里地来到东风乡李贵芝娘家,他的身体一下就支撑不住了,差点就厥过去,后来就有点神志不清地打起了摆子。

    李家人都吓坏了,赶紧找来了卫生所的医生,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给他吃了两片扑热息痛,嘱咐着多睡觉,多喝水,别着凉,条件允许的话多吃点好的。

    周春喜今天上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虽然没昨天那么吓人了,可身上还是一阵冷一阵热地,全身肌肉酸疼,没有一丝力气。

    李家大舅力劝他留在李家养病,他现在这样,出去顶风冒雪地走三十里地,回家就得病重。

    当然,李家大舅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妹子和两个外甥女能留在娘家好好过个年。他这段时间仔细听周平说了周家的事,气得这个老实汉子差点把炕捶出个窟窿。

    妹子糊涂啊,咋不早回家找娘家人说。没生儿子是对不起他周家,可她是个人,咋地也不能给周家这么糟蹋呀!

    他让周春喜来接人,也是存了劝他的心。老婆孩子才是自个的,总得顾着点。可李家大舅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周春喜就病倒了。

    周春喜强撑着非回家不可。他娘还病在炕上呢,他不放心啊。

    周春喜和周老太太亲热地坐在一起说话,完全忘了李贵芝母女三人。

    李贵芝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怯怯地观察着周家每一个人的表情。周平把周兰放到炕上,又把母亲拉到炕上坐着,刚要出去抱柴火烧炕,王凤英从里屋冲出来就冲他们母女扑来。

    周平抓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冲着王凤英的脑袋就是狠狠地一下。

    王凤英的脸瞬间就是一个粗粗的大檩子,被扫到的眼睛瞬间就肿成一个大包,啥都看不见了,疼得她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给我老实点,再敢欺负我娘,我就上公社,你信不信,我多说几句话就能让周娟这个破鞋在里头死都没地方死去!”

    周平拿着笤帚疙瘩指着王凤英,眼里冰冷一片。

    王凤英捂着脸愣在当地,一动不敢动。

    周平用同样的眼神把屋里的周家人扫了一遍,扔了笤帚疙瘩去抱柴火了。

    周家的年夜饭是白面面片儿汤。

    徐春不敢问躺在炕上哭的王凤英,也不敢问阴沉着脸的周老太太,沈玉芬又一直躺在屋里养胎,只能去问从回来就忙着照顾吓破胆的母亲和生病的妹妹的周平。

    “家里有白面,过年不吃还留着啥时候吃?”周平一指炕上装粮食的大柜。

    周红英的眼睛一片赤红。那白面是她的!她看谁敢吃!

    周平直接上炕拿白面,一把塞到徐春手里,“有白面不吃留着干啥?”周平直视着周红英,眼里满满的都是恶意和讽刺,“仓房里还有肉,也拿出来吃!咱们不吃留着给坏分子的‘狗崽子’吃啊?她敢吃吗?”

    “我挠死你!小*婊*子!我撕了你!”周红英哭着就冲周平冲了过来。

    周平这句“狗崽子”勾起了她最害怕的回忆。那天她去北大泡子玩儿,李国华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就是这么说她的,屯子里的孩子都在旁边哄笑,没一个过来帮她的。

    回家以后,她一直不敢说这件事,她也知道自从她娘被扣了坏分子的帽子,她以后的生活就会不一样了。可她不敢面对,也许她不说,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呢?也许这就是个噩梦,她不提就过去了呢?

    “再过来一步我抽死你!”周平早有准备,一个笤帚疙瘩被她攥在手里如关二爷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地指着周红英,“你现在就是个‘狗崽子’!我抽死你政府都不带让我偿命地,不信你就试试!”

    周红英被周平吓住了,愣愣地不敢上前,好半天才哇地哭出来。

    “娘!娘!”周红英只能回头找周老太太求救。

    周老太太一句话不说,只是拉着周春喜的手呜呜地哭。

    “大丫!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那是你老姑,你咋这么没大没小!”周春喜强撑着从炕上支起身子,中气不足地对周平嘶喊。

    周平冷哼一声,扔了笤帚疙瘩,拉了一把徐春,“走,做饭去!”

    “你,胆子咋这么大……”徐春一边和面,一边轻声问周平。

    不知道徐春问的是周平逃婚的事,还是重挫王凤英和周老太太母女的事。

    周平手起刀落,哐当一声将菜板上的猪骨头砍成两截,也没问徐春说的胆子大是指她哪件事。

    这两个遭遇不同却同样命苦的女孩今天是第一次相遇,却奇怪地能明白对方话里最深处的意思。

    周平讨厌不起来徐春,虽然她的身份是那么让她排斥,可真见到了这个人,周平就讨厌不起来了。

    她们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你应该都知道了,我不豁出去,就真的没活路了。我娘和我妹子早晚也得给祸害死。”

    周平的语气平淡,手里的菜刀落下的却一下比一下重。

第一零九章 例外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胆大。刚知道换亲那会儿,我怕得只想去死。真是怕,就觉着死了就好了,就真的去死了。

    可没死成。我就想开了,我得为我娘和我妹子把命留着。死都死一回了,慢慢的也就有点胆子了,就张罗着给自个退亲。

    折腾折腾,觉着我硬气起来,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们娘仨了,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可光长了胆子,没长心眼子。人家说啥信啥,人家把我卖了,我还恨不得替人家数钱。

    就是后来我跑我舅家去,要不是我堂舅张罗着上公社告他们去,我也没想到还能这么办事儿。当时就想着逃出去,咋地也不能再让人把我卖了。

    后来公社的人来了,又有我几个舅在,我才真的啥都不怕了。他们再一激我,我就真豁出去了。

    我们家的事儿你也都知道了,在这个家里,你就得先顾着自个,要不人家把你的肉吃了,还得嫌你的肉腥气!”

    “我就想着,以后跟周富好好过日子。我从小干活、受穷,我爹娘身子骨不好,我哥又不着调,我苦惯了,从来不敢想过啥好日子……”徐春慢慢揉着手里已经揉好半天的面团,眼神定在虚空中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自个不想着过好日子,哪还能有好日子过。”周平低低的声音被手里哐当哐当的剁骨头声给淹没。

    周家的团圆饭是白面片儿汤和猪肉大骨头炖酸菜。

    周晨过去盛饭,周平拿起碗给他挑了满满一碗肉骨头,周晨越过她的手,自己盛了饭菜,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回去了。

    周平看着周晨的背影,眼里是满满的歉意和落寞。

    周晚晚兄妹三人的年夜饭丰盛极了,有鸡肉,有猪肉,有蛋,有馒头,都可这劲儿吃,不限量!

    从周老太太变态分配制的餐桌上下来,这段时间三个孩子才第一次体会到吃饭该有的乐趣。

    吃了饭,周晨又拿出干果和水果,兄妹三人围坐在暖暖的热炕上聊天。周围是他们白天做的灯笼,大年夜,难得奢侈一回,每个灯笼都点上了,温暖的烛光透过红灯笼,把三张笑脸映衬得喜庆又欢乐。

    “我又长了一岁!我明年可以自个穿衣裳了!自个洗脸!”周晚晚看了看周阳,很坚决地又说道:“自个梳头!”

    周晨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大哥那是什么脸色?简直被妹妹打击惨了!

    “就你那小短手,你能摸着自个后脑勺不?”周晨把一粒花生强行塞进妹妹嘴里,顺便调侃她,根本没把她说的自个怎样怎样当回事儿。

    “我的脚都能够着后脑勺!”周晚晚搬起脚给她二哥做示范。

    周晨把腰一挺,“你那么厉害,能够着我后脑勺不?”

    周晚晚气得嘴巴都合不上,这不是欺负她人矮腿短嘛!

    “大哥的能够着!大哥帮我踹二哥后脑勺一脚!”周晚晚赶紧般救兵。

    “大哥那么厉害,你就让大哥每天给你梳头吧!”周晨眼睛眯成了月牙,看着妹妹坏笑。

    周晚晚的嘴巴气得又合不上了,这才发现她又被二哥给绕进去了……

    周阳已经要笑岔气了,早就忘了妹妹不肯让他给梳头受的打击了。

    兄妹几个闹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起新年愿望。

    周晚晚搬着手指头数,“大哥去年的愿望是我们今年能吃饱,不生病,好好长大,庄稼有个好收成,再挣一等工分!嗯,这个不算,大哥太小了,过两年才能挣一等工分,除了这个都实现了!”

    周晚晚指着自己手上胖出来的几个小肉窝窝给周阳看,“我都吃成个肥妞了!”

    周阳和周晨哈哈大笑。轮番抱着小肥妞又亲又揉。

    周晚晚一口咬住周晨的手指,让他不能再蹂躏自己的脸。

    “哎呦呦!”周晨夸张地叫,“我们家这哪是个小肥妞啊!明明是个小肥狗!还是卷毛小肥狗!”

    逗生气了再哄,周晨对拿妹妹开涮简直到了上瘾的地步。

    哄好了卷毛小肥妞,兄妹几个接着说新年愿望。

    “二哥的愿望也都实现了!嗯,除了奶不骂人那个。”

    “奶现在不骂人了,骂不了了,也不敢骂。”怎么听,周晨都是带着幸灾乐祸说这句话的。

    “奶忽然不骂人了,我这心里咋还没底儿了呢。”周阳也不知不觉被弟弟妹妹带偏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里也有着讽刺。

    兄妹三人这些天虽然一次都没踏足东屋,可是周家发生的事他们还是都知道的。

    不参与不关心是一回事,可不能不知道。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对他们憋着什么坏呢?还是得多听多看哪。

    周晨和周晚晚心意相通,都很关注周家人的动向。

    所以兄妹三人对周老太太忽然转性都持观望态度,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现在应该没啥心思琢磨咱们什么,咱就等着看大伯一家的好戏吧!”周晨不知道周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却知道她应该最恨周春发一家,把她推出去顶罪,又夺了她的权,她能不恨吗!

    “那大哥今年有啥愿望?”周晚晚不想这么好的日子里提那些糟心的人,赶紧问周阳。

    “咱仨都好好的!能吃饱,不生病,囡囡再长点肉,”看着妹妹嘟起的小嘴巴,周阳笑得舒心极了,“多长点肉,才是真正的小肥妞呢!”

    “再有就是好好学习,”周阳的提到学习,眼睛亮晶晶的,“咱仨都好好学习,都多学点字儿!妈说学会了认字儿,就能看好多书,那才是真懂事儿,才不白活。”

    “还得给小二和囡囡攒学费!”周阳越说劲头越足,“大哥把学费给你俩攒得足足的,你俩啥都不用操心,就好好上学,以后都考上大学!”

    “再有,就是分家。”说到这,周阳忽然就想起了周春亮,语气里有了落寞,“分了家,咱们和爹搬出去自个过,不用看着他们堵心。”

    “爹不愿意分家,也不想离开奶,”周晨接过大哥的话,“他不愿意,咱仨就自个走,咱们自个能养活自个,谁都不靠!”

    “再看看吧……”周阳叹息了一句,这回没说跟周春亮是一家人的话。

    周晚晚虽然心急,可也不想在分家这件事上逼迫她大哥。她会给周阳时间,一年、两年,多久她都得让她大哥心里彻底放下才行。她以前就发过誓,再也不让她大哥为难了,她会记一辈子。

    可周晚晚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彻底搬出周家那一天会这么快来到,更没想到他们会是在那么复杂而惊险的情况下离开。

    说完周阳的愿望,就轮到周晨了,“我跟大哥想的一样,还有就是明年给囡囡多做几套新衣裳,”对妹妹的新衣服都是沈国栋给买的这件事,周晨一直耿耿于怀。可是他们有钱也买不着那么好的料子,周晨只能接受了,但还是惦记着以后自个给妹妹买新衣裳。

    “还有考试能通过,上了四年级能跟上进度。”提起上学的事,周晨脸上都是雀跃期待。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让大哥和二哥一直一直陪着我!”周晚晚小胳膊一挥,把三个人都画在范围内,再收回来抱在胸前,像兄妹几个紧紧抱在一起一样。

    周阳和周晨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妹妹,心里满满得都是幸福。

    是啊,我们要彼此陪伴,永远都不分开。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那才是兄妹三人最大的愿望。

    大年初一,周晚晚在被窝里跟棉裤上的背带较劲(东北冬天小孩的棉裤都做成背带裤的样子,不用系腰带又保护肚子不着凉),周阳在旁边急得直搓手,可妹妹不让他帮忙,他再着急也没用啊。

    周晨进屋,看见犯了倔性的妹妹和拿她一点办法没有的大哥,什么话也不说,直接上手,三两下就把被窝里的小笨蛋收拾整齐,又点着她的脑门儿教训:“想自个穿衣服、洗脸,等你过了五岁再提这事儿吧!”

    周晚晚扁了扁嘴,还是不敢跟她二哥争辩。关键是她没有论据啊,这幅小身体太不中用了,啥也干不了……

    周阳赶紧过来安慰妹妹,不时偷瞄一下周晨的脸色。

    唉!小二说得是有道理,可你好好说呀,妹妹还小嘛,你看把小家伙给委屈得……

    周晨瞪了一眼那边把他当坏人的哥哥和妹妹,一个小捣蛋,一个把妹妹惯上天的老好人,唉!

    周晨却不想想自己,他不惯着妹妹,都三岁的孩子了,他还吃饭穿衣全部包办,人家要自己动手,他还不高兴……

    周晨忙活着手里的事,不搭理那两个,不一会儿,他俩就坐不住了。蹭过来一个要抱抱,一个抢着干活。

    周晨一人瞪一眼,拎着小捣蛋洗脸吃饭去了。

    周晚晚刚把她二哥哄高兴了,一口饭还没咽进去,生产队的钟就敲响了。

    大年初一,又不用上工,这时候敲钟是干嘛?

    “说是响应上面号召,过个革命化的春节。咱大队各小队轮流开批斗会,抓阄,咱七队抓着大年初一了,其它小队都得来观摩,小队都开完了大队再集中开一次大的,说是叫啥过年不忘闹革命。”

    周晨这几天在外面走动的多,对屯子里的事了解的也多。

    周家人自从周娟被当成破鞋抓起来以后,就不敢出门了,屯子里也再没一个人来过周家,周家虽然生活在三家屯,却与世隔绝得如同一个孤岛。

    周晨刚说完,外屋门就被踹开,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带着小队民兵干事吴保卫和几个民兵闯了进来。

    几个人不由分说,抓住周老太太的头发就把她拽下了炕,“队里开批斗会,你不早早过去等着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还敢躲在炕头享福?你说,你是不是在策划什么反动事件?是不是对人民群众心怀怨恨?!你这样的坏分子,不批不斗不悔改!看今天全队社员怎么狠批狠斗你!”

    周老太太从这一群人一进屋就吓得哆嗦得不会动了,等被薅下炕,整个人就瘫了,站都站不起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民兵可不管这个,扯着她一只胳膊就把她拖了出去,东屋里的人都哆嗦着,谁也不敢出声。

    周老太太灰白着脸,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拽了出去,身后留下一道水痕——她又被吓尿了。

    周老太太被拉走了,周家众人都木木地坐着。门忽然咣当一声又被踹开,屋里的人如惊弓之鸟,屏息等着再一场灾难的到来。

    “你们,”踹门进来的是吴保卫,“都跟我走!赶紧地!坏分子家的狗崽子,一个都跑不了,都给我去陪斗!”

    周家众人不敢怠慢,赶紧相跟着出去了。

    “那,那屋还有人呢!”走到外屋,周红英颤抖着声音提醒吴保卫。

    “走你的得了!”吴保卫一脚揣在周红英大腿弯儿上,把她扑通一声踹跪在了地上,“你说你咋这么老些坏心眼子,那屋有谁?你四嫂马上就要生娃了,你还想着拉上她去遭罪?周阳他们仨让你坑得妈都没了,你还背后儿使坏呢?!”

    吴保卫是屯子东头吴四叔家的老二,过完年才十八岁,平时跟周阳一起干活,关系很不错,也来过周家,对周家的事当然非常清楚。

    可是,他不去叫周阳几个来陪斗,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他自身的正义感,而是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吩咐。

    郑满仓可没直接吩咐他们不要拉周阳他们来。他说的是陪斗的家里人,儿子辈儿的必须都来,孙子辈儿的自愿。

    这个自愿,讲究可就大了。乔四喜能做上这个民兵连长当然有他的独到之处,结合这几天郑满仓跟他交代工作时说的话,他马上就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个自愿,谁都没权利不来,就老周家那三个没妈的孩子可以。

    周阳三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周阳赶紧示意周晨分散妹妹的注意力,自己下地去看看。

    周阳一开西屋门,正赶上周红英被踹跪在地上,周阳看着扑通一声跪在自个面前的周红英,一下子愣住了。

    “阳子,大老冷天地,你别出来了,等有空上我们家来一趟,我爹有一个铁锹把儿怎么都安不顺溜,你给看看。”吴保卫跟周阳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周家众人走了,最后还不忘再踢一脚磨磨蹭蹭在后面抹眼泪的周红英。

    “我们不用去?”周阳看周家最小的周兰被都被李贵芝抱着去陪斗了,周玲和周霞也跟在了陪斗的队伍里,赶紧问一句。要是他们也得去,他咋地都得想办法把妹妹留家里,她那么小,可不能去遭那个罪。

    “不用,你们凭自愿,你就别去了,搁家呆着吧!”

    ……

第一一零章 出走

    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196年农历大年初一这场批斗会开得激烈极了。

    社员们休息了二十多天,昨天又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今天精神头十足,忆苦思甜,对破坏他们美好生活的阶级敌人黑五类分子的敌意也加深了不少,斗争意识空前觉醒,批斗会开得如火如荼,热闹极了。

    这次批斗会可没有像以往那样喊个口号、挂个牌子就完了。这次农闲,上面又明确了任务,老队长也无意敷衍,列罪行、喊口号、打耳光、挂砖头、游街,一样不落地全部来了一遍。

    周家人筋疲力尽地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周春亮背着奄奄一息的周老太太,周红英在旁边哭得嗓子都哑了。周春喜也跟在旁边,走一步晃两晃,昨天他就病情加重,烧了一晚上了,今天再一整天一口水都没喝地批斗、游街,已经就靠着一股子倔劲儿在撑着了。

    “爹,你咋样?”周平把快吓傻了的李贵芝和身体虚弱的妹妹安顿好,最后还是不忍心,来看看周春喜。

    “别管我,先看看你奶。”周春喜自从去接他们母女,就不肯再跟周平说话了,今天他是自顾不暇实在照顾不了周老太太了,才会支使一下周平,在他看来,这是给周平赎罪的机会。

    周平去扶周春喜的手顿了顿,转身回到北炕,再不看南炕一眼。

    周阳兄妹三人完全没受周老太太的影响,今天还是专心学习。

    他们年纪小,见过的事情也少,虽然知道黑五类分子的子女是“狗崽子”,要被欺负、看不起,可不知道他们的孙辈儿会被叫什么,也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

    本来就因为与周老太太有隔阂,觉得她被扣上帽子与自己兄妹无关,现在一看,就更觉得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所以兄妹三人还和往常一样,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大队小学三月一号开学,周晨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学会别人一年的课程,虽然只有语文一科,可学习任务还是很重。

    所以他们自动取消了游戏时间,周阳也不让弟弟再做任何家务,他笨手笨脚地全部接手了。周晚晚更是费尽心思地帮周晨补充脑力,引导他科学高效地学习。

    周晚晚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如两个哥哥认为的那样简单,她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一定是小张叔叔从中帮了他们。

    现在,有能力、有心思帮他们的,也就只有小张叔叔了。即使不是沈爷爷和沈国栋授意的,那也是看在这两个人的面子上,所以,他们又欠了沈爷爷和沈国栋一个人情,当然也得感谢尽心尽力对他们好的小张叔叔和马阿姨。周晚晚在心里默默地又记了一笔。

    周阳兄妹三人忙碌又充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与周家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小队批斗会过后,周老太太又奇迹般地挺过来了。到了破五这天,她竟然能下地走动几步了。

    也就是在这天,从回来开始就如一块石头一样冰冷而坚决地与周家人对峙的周平离开了周家。

    谁都没发现任何她要离开的端倪,连李贵芝也是在她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的早上才知道,周平早就报名参加了县里支援“尼尔干河大会战”的工程队,今天就出发了。

    尼尔干河是横穿全省的一条大河,省里决定在它途经的德元县修建一座大型水库,号召全省各县、区组织民工支援。

    水库所在地离绥林县六百多里地,这一去,没个一两年根本回不来,工地又苦又累,所以自愿报名的人基本没有,都是一级一级地摊派任务。

    早在去年秋天,公社的任务就摊派完了,谁也没想到,周平会自愿报名参加。

    李贵芝拉着周平打好的行李卷呜呜地哭,周平嘱咐了她一番要照顾好周兰,别亏待了自个,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周春喜走了过去。

    周春喜这段时间身体时好时坏,几场高烧发下来,整个人干瘦得如一截老树根,病恹恹地坐在周老太太身边,沉默地一眼都不肯看周平。

    “爹,我从小到大,你从没顾过我,我今年二十四,吃的苦比别人几辈子的都多。现在六丫还小,啥都不懂,你现在对她好还来得及。再说,你生了她,就得管她,别让她再吃我吃的苦了。”

    周平等了一会儿,周春喜还是沉默地低着头,不肯看她。

    周平扛起行李卷,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周家。

    周兰看着周平的背影,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无比,像是失去母兽庇佑的幼崽。

    周家谁都没对周平的离开说一句话。

    连周阳和周晨都只是楞了一下,接着就去写字了。

    周晚晚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前世,周平现在已经嫁给徐大力了。今生,周平的路会走到哪里?

    正月初七,周家人心惶惶,都在忐忑地等待着大队明天的批斗会。

    周老太太已经能正常进食了,身体竟然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可周家确实是与以往不同了。

    重新上了饭桌的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饭食的权力,周家人自顾自地盛饭吃饭,没人再老老实实坐着等待她的分配。

    周红英撅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太太,期待着重回饭桌的周老太太能像以往那样,把着饭盆给她分配最好最多的饭食。

    正月里,周家剩下的几块肉都拿出来吃了,可周红英再没有了每顿都多吃肉的权力,她这几天都要憋屈死了。

    周红英能吃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她再没有可着劲儿吃肉的权力了。以后,可能她连吃肉的机会都不多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周晚晚才让她恢复了吃肉的能力。有肉的时候,当然不能让她吃,现在没肉了,就是让她能吃吃不着。

    周老太太沉默地拿碗给自己和周红英盛了饭,一句话都不说地吃了起来。

    不止是饭桌上不一样了,自从周老太太回来,她再没有了分配周家粮食和钱的权力。甚至,家里的钱她再没见过一分。

    周老太太这些天老老实实地养病,一心与周春喜三个儿子培养感情,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下午,杨大脚又一次来到了周家。

    她是真不愿意来,这周家现在是什么成分?一个坏分子,一个破鞋,踏进来她都怕脏了自个的脚!

    可有人不怕脏了脚,还上赶着想进来。这个人是薛水芹。

    薛水芹许诺了杨大脚,只要这个媒做成了,她拿到手的彩礼分给她一半!

    一半,那就是二十五块钱呐!她做一年的媒,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呐!

    所以,现在杨大脚不怕周家脏了她的脚了,兴兴头头地来了,憋着劲儿要把这个媒给做成了!

    薛水芹也是没办法了,要不她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本钱。

    去年,从周家爆出李秀华和周平的事,她就打消了嫁进去的打算。这样的人家,一个个的都能吃人,她嫁了那就只剩下遭罪,别指望享啥福了。

    接着,他们家就出了个坏分子周老太太,然后又是周娟成了破鞋,薛水芹更是不能嫁了。

    可是,现在她没时间挑人家了,再不找个人嫁了,她和女儿梅花可就跳进火坑里去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薛水芹这一个月是真真地体会了一把。

    先是她和梅花住的马架子被雪压倒了,十冬腊月的,娘俩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在冷风里冻了半宿。

    好容易来到姐姐家,才住了两天,姐姐和姐夫就大吵了两场。姐夫这是嫌弃他们母女白吃白住啊……

    姐姐只能张罗着给她找婆家,想让她尽快嫁出去。薛水芹也急得不行,这要再不快点找到人家,她和梅花就真得睡露天地了。

    其实,这还不是最让薛水芹最糟心的事,另一件让她急得坐不住的事更紧迫,她被她姐屯子里的老光棍宋聋子给盯上了。

    宋聋子是真聋,小时候耳朵受过伤,听力非常差,不在他耳朵边喊他是听不见的。

    宋聋子五十多岁了,家里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娘,是远近闻名的泼妇。他们家是全公社都出名的贫农,真正的赤贫,两间能看见天的破草房,娘俩一条裤子,家里来个人,没裤子那个就得找个麻袋片子围上。

    全公社贫农那么多,能把日子过到他们家这份儿上的还真没有。一开始小队和大队还会照顾一下这一家老弱病残,给点救济粮,弄件能蔽体的衣裳给他们穿,可他们拿了粮食今天去豆腐坊换块豆腐,明天吃顿馒头,本来省着吃不至于挨饿的粮食,被他们俩月就糟蹋没了。时间长了,大队也就不管他们了。

    前些年,家里断粮了娘俩就找政府,政府救济吃完了就去吃地主,吃富农,吃反革命分子。没衣裳就扒黑五类的,你一个阶级敌人,还敢穿得比贫下中农好?他们家可是是八辈儿贫农的好成分,新中国他们是主人咧!还能冻着饿着不成!?

    就是靠着成分好又没脸没皮,这娘俩竟然就这么把日子给过下来了!

    可谁都没想到,年过半百的宋聋子见到薛水芹以后,忽然闹腾着要娶个媳妇了。

    宋聋子以前是有个媳妇的,是土改时娶的地主家的闺女。他当时是斗地主的积极分子,看上了人家闺女,就狠斗那个老爹,这闺女看她爹实在是熬不住了,又为了有个好成分,就闭着眼睛嫁给了宋聋子。

    没过上两年,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就被宋聋子娘俩磋磨成了个遍体鳞伤精神恍惚的小老太太,最后吊死在了猪圈里。

    现在宋聋子看上了薛水芹,娘俩故技重施,一个也不请媒人,直接去提亲,一个闹腾到大队,谁说什么都听不懂,就是要娶媳妇,不同意就叽叽哇哇连喊带比划,谁靠近了打谁,敢对他动手他就地躺下耍赖。

    大队对这个宋聋子也没办法。他们家成分好啊,即使犯点小事儿,也不能咋地了他,再说又是个说不通的聋子,基本上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能顺着也就顺着了。

    有几次他们闹腾得太厉害了,也送去过公社。可贫下中农没犯原则性错误,公社也没办法,只能批评教育一顿了事,最后还得管娘俩一顿饱饭。

    宋聋子母子一看,更变本加厉了。

    大队是真头痛,被娘俩闹腾得受不住了,大队妇女主任就去找薛水芹了。一个寡妇,又是她这个情况,反正也是着急找婆家,宋聋子这么诚心要娶,就嫁了吧!嫁给贫下中农,那是多光荣的事儿啊!

    薛水芹当然能死扛着不嫁,也可以去公社哭诉,可她现在的处境,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宋聋子一没对她耍流氓,二没抢亲,人家是正正经经来提亲的,她也不能告他们迫害妇女,只能有苦说不出地干瞪眼。

    可是有了这娘俩捣乱,她就别想好好找人家了。

    薛水芹欲哭无泪,死她都不能嫁这样的人家啊。

    两厢一对比,周春亮的优势就出来了。而且薛水芹是见过周春亮的,对他的外貌非常满意,所以,薛水芹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要嫁周春亮了。

    而且还得尽快嫁!

    刚过完年,宋聋子老娘的一个妹妹病重,想见一见这个姐姐,给寄来了十块钱路费,宋聋子就和他娘到外省探亲去了。

    薛水芹打听过了,大队给他们开的介绍信是到正月末,也就是说,出了正月,宋聋子娘俩才能回来。

    她必须在这一个月内把自己嫁出去。

    所以,薛水芹找上了杨大脚。她当然不能直接说要嫁周春亮,可她找婆家的条件摆在那,最符合的也就是周春亮了。

    果然,杨大脚把十里八村的鳏夫光棍都滤了一遍,还就老周家还算合适。

    他家成分不好啊,以后还想娶个像薛水芹一样齐整的媳妇,那根本不可能。而且老周家有钱!娶媳妇肯出血本儿啊!徐大力可是把他们家娶媳妇花了三百块钱彩礼和六百斤粮食的事宣扬得全公社都知道了。

    娶个农村闺女就出这么多彩礼,那得多有钱呐!不宰他们家宰谁!

    杨大脚把薛水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漂亮能干没拖累,就一个小闺女,养两年就能干活了,以后嫁出去还能收一笔彩礼呢!人还年轻,以后准能再生养,说不定进门就能给添个大胖小子!

    最主要的是,人家不嫌弃你家的成分呐!

    杨大脚说得口干舌燥,周家人却不怎么搭茬。现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娶媳妇啊。

    就是周春亮自己,对明天的批斗会都比对娶媳妇操的心多。

    杨大脚只能失望而归。

第一一一章 挨打

    readx;这天晚上,王凤英如往常一样,指挥着徐春发面,做两个三合面馒头,明天给周娟送去。

    周老太太耷拉着三角眼,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对儿媳妇指手画脚样样儿都不顺眼的王凤英,松弛下垂的嘴角动了动,谁都猜不出那是抽搐了一下,还是一抹冷笑。

    第二天的批斗会对周家人来说又是一场劫难,好容易熬过去了,他们的第二场劫难接踵而来。周娟被公社革委会定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破鞋,也带上了坏分子的帽子。

    周娟的批斗会定在正月初十,全公社的社员都摩拳擦掌,期待着去斗这个漂亮的破鞋!

    斗破鞋一般不会要求家人陪斗,有破鞋就得有奸夫,一对儿斗起来才过瘾嘛!

    可周娟情况特殊,她找不出来奸夫。她指认徐卫国,刘荣就告她污蔑革命群众,生活作风有问题还往她儿子身上泼脏水!

    你说你那孩子要是我们老徐家的,我们早就知道?笑话!我们知道了还娶你,现在还能告你?我们傻呀!污蔑自个儿媳妇?我不顾你死活,我还顾着我儿子名声呢!结婚当天就被你给戴了绿帽子,我儿子好受啊?

    最关键的是,周娟说徐卫国耍流氓,可她没证据。她说的**,公社也派人去搜了,没找到啊。

    你说你家人能证明,徐卫国自个都在你家承认占你便宜了?你家一窝子坏分子,说话谁信呐!

    还有媒人赵四奶作证?赵四奶说了,她啥都不知道!

    这又成了周娟的一条罪状,诬告!从此她说啥都没人信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谁都相信,周娟这肚子里不知道怀的是谁的野种了。说不定男人太多,她自个都不知道是谁的了吧?

    周娟自己都不明白,她跟徐卫国是有过亲热,可她死守着最后一关没让他得逞啊,她的例假又刚走几天,这流下的孩子是咋回事?

    没人关心周娟的疑问,大家都摩拳擦掌地等着斗破鞋!

    没有陪斗的奸夫,周娟家又是这样的成分,那就全家拉来陪斗!一家子出了两个坏分子,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社革委会的干事提前一天来到三家屯通知周家,明天周家十六岁以上的成人都去陪斗!

    周阳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周娟的报应,终于来了。

    母亲没有骗他们,伤天害理的人,都会遭报应!

    周晚晚看着两个哥哥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更加笃定。她不怕报应,她必须为她的亲人讨回公道!

    周娟开批斗会这天,周阳兄弟俩的情绪一直都高涨着。周晨甚至好几次兴奋得把周晚晚举起来转几圈,他太高兴了!周阳也很高兴,他的高兴表现得挺含蓄,才一个上午,都已经说了两遍“囡囡,大哥今天再多教你两个字儿!”

    今天李老师出去走亲戚,周晨没去补课,兄妹三人围坐在炕桌边写字。

    周晨见周阳教妹妹有趣,也来凑热闹,一会儿觉得妹妹该会这个字,一会儿又觉得那个字妹妹也得赶紧学会,忙忙活活一口气教了十几个,气得周阳一巴掌把他拍下去!

    臭小子,瞎捣乱!把他的教学计划都打乱了!再说了,你乱教什么?那里边有一个字他还没学呢……

    周娟的批斗会据说开得非常成功,十几年后还有人对此津津乐道。全公社几乎所有的屯子都有人去看这个货真价实的破鞋,大家争相上台去揍破鞋,甚至还有人跑回去拉来了他们大队的破鞋来一起斗!经过综合对比,周娟被评为杨树沟公社的“破鞋王”!

    有了这个称号,周娟也拿到了掏公社机关大厕所的工作,每天凌晨打扫公社小街卫生的活计也顺便给了她。当然,这都是无偿的。

    被斗得只剩一口气的周娟被周富背了回来,周晨赶紧捂住妹妹的眼睛,“别看,脏!”

    周晚晚回手捂住周晨的眼睛,“二哥也别脏了眼睛!”

    周晨吧唧亲了妹妹一口,这小家伙,就是贴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刚缓过一口气的周娟就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去公社干活了。

    昨天批斗会上已经说了,她敢耽误一天,人民群众就把她按在厕所里让她吃屎!

    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得去呀……

    周娟走了,周家可是开了锅。

    “把她整回来干啥?!还不嫌丢人啊!她往家里一站,我都嫌脏了地!她在家待着,以后全家都得跟着她臭大街!臭不要脸的破鞋!”周红英这么多天憋着的一口气可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

    “二丫是被谁连累的,你不知道?”王凤英现在可不怕周红英了,这些天她就憋着劲儿想收拾她一顿呢,“要不是家里出来个坏分子,那老徐家能来退婚?二丫的婚事能这么不顺溜?这要是消消停停热热闹闹地把婚事给办了,也不能出这样的事!”

    “再说了,你的名声好?你个坏分子生的‘狗崽子’!‘王八羔子’!你有啥好神气的?你还想骑在全家人头上当小姐吃小灶啊?!”

    “你生了个破鞋你还长脸了?我娘为啥成了坏分子?还不是为了给你那个瘸儿子换亲!你们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我娘心肠好,给你们顶罪,你们就这么对她!你们都不得好死!”

    ……

    王凤英和周红英吵成一团,东屋的房盖儿差点被掀翻。

    周老太太靠在炕上,阴沉着脸,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天下午,周春喜被派去了小高屯,找到了杨大脚的家。

    周老太太又拉着周春亮的手一番声情并茂地哭诉,周春亮感激得痛哭流涕,他娘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操心着要给他娶个媳妇呢,他咋地也得让他娘安心呐!

    娶!这个媳妇说啥都得娶回来了!

    周老太太也很欣慰,周春亮娶媳妇,是她现在能找到的名真言顺地跟周春发要钱的理由了。

    有了这个幌子,她既能打着慈母的幌子牢牢地把周家三个小儿子抓在手里,为她所用,又能正大光明地逼着周春发给周春亮出彩礼,管他去偷去抢去贪,反正她就是赖定周春发了,最后不扒下他一层皮来,她就白替他们一家子遭那些个罪了!

    周家东屋一片混乱,周阳三兄妹也出事儿了。

    下午趁着周晨补课回来,有人看着妹妹了,周阳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嘴角就带了一块青紫。

    虽然周阳尽力遮掩,还是被眼尖的弟弟妹妹一眼看破。

    周晨和周晚晚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马上给周阳检查伤口,又仔细问是怎么回事。

    “是二舅打的。”周阳想了一下,还是跟弟弟妹妹说了实话。

    原来,自从李国华打了周红英,周阳一直惦记着要去姥姥家一趟,一是为去年他们兄弟俩跟舅舅表哥们的冲突道歉,二是看看姥姥、姥爷,如果能跟他们一家恢复来往,就更好了。

    今天趁着能脱开身,周阳就去了一趟宋屯。他想着先不跟弟弟妹妹说,弟弟这些天得专心学习,不能打扰他,妹妹又太小。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带他们高高兴兴地走姥姥家去,两个小家伙一准儿能高兴。

    周阳刚进宋屯,就遇到了二舅李金华。李金华见着周阳就开骂,你个白眼儿狼!跟你那个混蛋爹一个德行!你不是向着你爹吗,还来这儿干啥!给我滚犊子!

    你们老周家一家子都没一个好东西,揪出你们家两个坏分子算轻地!应该全家都是坏分子!都拉出去批斗!天天批!死一个老子放一挂鞭炮!

    赶紧给我滚!别在我面前晃悠!要不是看在我妹子的面上,我连你一块儿揍!

    周阳说什么李金华都不肯听,最后周阳只能绕过他,想去看看姥姥、姥爷。李金华马上就急了,你们家害得我们家还不够,还想来气我爹?你这是嫌他命长了呀!

    周阳也犯了倔脾气,不让去偏去!两人一个非要去,一个非拦着,李金华失手,用手肘撞了周阳一下,当时就把他的嘴角撞出了血。

    李金华也不动手了,又气又伤心地指着周阳:“赶紧滚吧!你们老周家这门亲戚我们家认不起!看见你就来气,你就让我们家过几天消停日子吧!家里老人看着你又得哭得死去活来,你就让他们多活两天吧!”

    周阳只能失望而归。

    周晚晚顾不得别的,先给周阳做了检查,发现只是淤青,牙齿磕破嘴唇流了点血,没有大问题,才松了口气。又拿了药膏悄悄给大哥抹上,才开始考虑姥姥家的问题。

    “现在姥家人都在气头上呢,过段日子咱再去,就不能这么大气性。”虽然挨了揍,周阳却一点都没生李金华的气,也没放弃要去见姥姥、姥爷的打算。

    “下回要去也是咱俩去。”周晨赶紧嘱咐他大哥,兄弟俩去,挨揍也有个拉架的。

    “我也去!”周晚晚觉得这种事还是有个小娃娃从中缓和一下比较好。

    “不行!”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反对。情况不明,妹妹去给吓着了可咋整。

    要是打一顿他们能让姥姥、姥爷出气,他俩也不介意挨一顿揍,可是不能让妹妹看着。

    周晚晚不说话了,现在又没去呢,说啥都没用。等真要去了,她想什么办法都得跟着。

    谁都不能揍她的哥哥,就是母亲的家人也不行!

    在这件事上,兄妹三人都很有默契,姥姥家是必须得去一趟的。咋地都得把话说清楚了,那是母亲的家人,他们真心爱母亲,真心为母亲鸣不平。这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可能,他们会尽量好好跟他们相处。即使最后他们不接受三兄妹,他们尽了力了,也不会留下心结,最主要的是,对母亲也有了交代。

    这天晚上,周娟天黑才回来。

    早上她干完活,刚要回家,就被早等着的方正大队的民兵给拖走了。

    方正大队在杨树沟乡北边,离公社六里地。他们今天开批斗会,就有人提议,把“破鞋王”拉来一起批斗,那多带劲儿!

    所以周娟就被拖到方正大队的批斗会上去了。幸亏方正大队的人早等着,先一步把人抓走了。他们刚走,邻着杨树沟公社的柳林公社也派人来了,他们也是来找“破鞋王”的,两个公社的破鞋汇总,一起狠批狠斗,那才能体现革命意志坚定呢!

    公社领导一看,为了不制造矛盾,在大办公室门口贴了一张纸,专门记录“破鞋王”周娟的批斗日程安排,先到先得,不许有情绪说怪话!

    没几天,周娟正月里的日程就排个差不多了。

    有些大队以前即使没这个想法,受别人启发,也来凑热闹了。一时间,揪斗“破鞋王”成了全公社甚至相邻几个公社的革命斗争新时尚。

    周娟早出晚归,三五天就迅速枯萎了下去,再没有了当初的漂亮鲜活。可是没人注意她的变化,甚至最心疼她的王凤英都无暇顾及她了,因为周老太太开始向他们发难了。

    周老太太这次没有哭闹,也没有骂人。她用眼泪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把周春喜派去小张屯的第二天,杨大脚就再次来到了周家。

    周老太太这次热情地接待了她。两人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一天后就让周春亮和薛水芹相看。因为薛水芹现在寄住在姐夫家,不方便过去人,就让他们娘俩来周家,也顺便看看周家的家庭。

    杨大脚高高兴兴地走了,周家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娶媳妇是好事,可娶媳妇必须得有彩礼,就是娶个带孩子的寡妇,那也得几十块。周家现在外债一大堆,不只有周富欠的彩礼钱,还有为周娟欠的钱,那欠条可不是白打的,到秋不还人家就得告他们呀!这哪还有钱给周春亮娶媳妇?

    情况谁都知道,可是周家人没一个说出来的。都等着看周老太太怎么解决呢。既然你张罗着娶媳妇,那就是有办法了吧?甚至周春亮都盯着周老太太,好像她能忽然变出一沓钞票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母子

    周老太太没提钱的事,她先拉着周春亮的手哭。娘没几天活头了,就是不放心你们几个呀。给你娶上个媳妇,以后也算是全全和和地一家子,娘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娘为了你们,啥都能豁出去。现在娘为了你大哥,名声臭了,娘也没啥说地,可就怕连累你,这要是因为咱家成分不好,耽误了你,让你以后打光棍儿,娘死的心都有啊……

    一番话下来,不止周春亮,就是周春喜和周春来也被感动得眼圈发红。娘到啥时候都惦记着他们呐!自个遭了那老多罪,还惦记着儿子,娘这一片苦心啊……

    周老太太跟三个儿子狠哭了一通,在家养伤再也不敢出门的周红英也在旁边陪着哭,一时间周家哭声一片。

    周老太太最后止住眼泪,盯着周春发:“老大,娘也不难为你,娘自个啥都能为你舍出去,可不能连累你弟弟。你这个当大哥的,这时候可不能不管他呀。”

    “我能咋管……”周春发被周老太太看得直心虚。

    “也不用你都管,娘就偏心眼子一回,就你三弟还没个媳妇,你这个当大哥的,咋地也不能看着他打光棍儿!现在有人不嫌弃咱家成分差、名声臭,愿意嫁进来,咱得赶紧给你三弟把这个婚给结了。现在就差彩礼钱了,你给想想办法吧!”

    ‘咱家欠着一屁股债呢,我能有啥招儿!‘周春发一听就急了,他可没办法好想,他自个还缺钱缺得直抠手指头呢!

    “有招儿没招儿地,你自个知道。你三弟娶不上媳妇是受我这个老婆子连累了,我要是没这个臭名声,他也就不至于非得娶这个薛寡妇。我这个名声咋来地,你心里清楚,为了你,我能咬牙戴上这个坏分子的帽子,为了我三儿子,我也能把它摘下来!”

    “这坏分子还能想当就当,想不当人家政府就给你摘了帽子?”王凤英讽刺地看着周老太太,这些天她自己当家做主,又有儿媳妇受她支使,在周老太太面前底气越来越足,说话也没有顾忌了。

    “那就看我咋说了。有凭有据的事,就不怕没人信。”周老太太一改往日的脾气,竟然也能安安静静地跟人讲理。

    “啥凭据不凭据地,人家公社都定了的事儿!”周春发马上就心惊肉跳,周老太太这是要跟他翻旧账啊。

    “老二明天就去公社,再告一回!他不顾念你们兄弟几个,我这个当娘地也不能顾念他了!”周老太太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痛心极了,“手心手背就是肉啊,娘为了他背这么个臭名声,他都不顾念这你们几个点儿,娘也不能对不起你们,只能舍了一个了!”

    “唉!娘!”周春喜被周老太太的泪水彻底收服,“我明个就去!那换亲的不是你,是大哥两口子张罗地,你可别再为这事儿遭罪了!”

    “啥我们两口子!”王凤英马上急了,“人家公社都听你地,你说谁就是谁呀!”

    “我二哥是周平他爹,是,是,是受害人!”周春来这些天批斗会也没白挨批,学会了几个新名词,“他说地就算!你俩去相看,你俩跟老徐家定地亲,来来回回那么多回,看见的人多着呢!再说我和我三哥也能作证!这事儿这就是没人告,有人去告,公社一调查啥不清楚了!”

    周春发夫妇当然不能认同这个说法,与周老太太和三个弟弟一番吵闹,最后敌不过人家母子四人抱成一团,又怕把事情闹大,影响了前程,只能消消停停地听周老太太摆布。

    首先王凤英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了出来。虽然只剩下八块五毛钱,可那也是一家子的全部财产啊。

    八块五毛钱哪够娶媳妇的,剩下的钱周春发想办法吧!周老太太只要给三儿子娶上媳妇,彩礼钱咋来的就不管了。

    周老太太虽然没明说,可话里已经露出来了,你管着好几千人的吃饭和工分,哪里整不出这几十块钱?

    周春发急得满嘴起大泡,家里出了两个坏分子,基建队正月十一一开工,他就战战兢兢,就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这会计的差事,哪还敢打工地钱财的注意呀!

    可是,如果不满足了周老太太,她就得把他给告了,又有三个弟弟帮着,他折腾不过这几个呀!到时候真成了迫害妇女的坏分子,别说基建队的会计,就是大队会计他都别想当了。

    远虑和近忧,他只能选择解决一个。

    周春发去给周春亮解决彩礼去了。正月十三,薛水芹和王梅花也在杨大脚的带领下来到了周家。

    一大早,周晨就为今天的相看做准备了。

    周阳和周晚晚的脑袋随着周晨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了十几个来回了,他还是没忙活完。

    “二哥,你不去补课吗?”周晚晚真心觉得周晨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只是一个相看,薛水芹心眼子再多,今天她也得老老实实,不能对他们兄妹几个怎么样的。

    “下晌再去,我都跟李老师说好了的。”周晨最后检查了一遍屋里的卫生,还算满意,又看了看哥哥和妹妹,觉得妹妹还是穿那套母亲给做的绣花小衣裳比较好,发型也得换一个,编两个松松的小辫子和那套衣裳配。

    周阳看着又开始折腾妹妹的弟弟,又心疼又无奈。来了后妈他们又不麻烦她,也不给她找事儿,还不用她养活,根本没冲突,弟弟不用这么紧张。

    可周阳又心疼弟弟妹妹,这要是有母亲在,他们哪用小小年纪操心这样的事儿……

    “小二,没事儿,她是来过日子的,自个也有孩子,不能咋地了咱。”周阳只能把说了好几遍的话再拿出来安慰弟弟。

    “那也得让她第一天就看明白了,咱自个也能把自个管得利利索索地,啥都用不着她,别以后再拿着小时候伺候过咱说嘴。更得让她知道,咱不好惹,别起啥坏心眼子。”周晨真的是对事不对人,一提起后妈这个词,他就全身戒备,进入战斗状态了。

    周晚晚忽然想到,前世,是不是二哥也是这样精明而戒备,所以才让薛水芹倍加忌惮,最后顺水推舟,把他送进了监狱。

    “大哥,要是后妈看不上我咋办?”周晚晚力争把大哥也训练得充满危机意识,兄妹齐心,才能确保不让薛水芹钻空子。

    “她敢!”周晨马上就炸毛了,“不吃她地也不喝她地,她凭啥给看不上!她要是敢有一点儿欺负你,二哥收拾完她,马上带你走,谁都别想拦着。”最后一句话,周晨是看着周阳说的。

    “她要是看不上咱囡囡,咱也看不上她!不搭理她!”周阳看着弟弟妹妹亮晶晶地望着他的眼睛,哪能说一个不字,“有大哥在呢,谁都别想欺负你俩!”

    “谁都别想欺负咱仨!”周晚晚纠正周阳。

    “对,是咱仨。”周阳笑呵呵地附和妹妹。

    周晨满意了,黑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可一看周阳的衣服,又开始不满意了,“不是让你换那件蓝外套吗?咋穿上这件黑的了?这件没那件精神!”

    “这件是你早上给我找出来的呀。”周阳都被弟弟折腾糊涂了。

    “这件不好看,快点换上那件!”周晨手一挥,也不管哥哥怎么解释,反正就是看这身衣服不满意。

    周阳无奈地换衣服去了。

    薛水芹来相看,不仅带了王梅花,还带来了她姐姐薛麦穗,还有她姐家八岁的小外甥李锁柱。一群人先在周家东屋坐着,主要是杨大脚介绍双方的人品、性格,周老太太又简单地问了薛水芹几句话,有杨大脚和薛麦穗在中间牵线搭桥,谈话进行得非常顺利。

    周春亮一直在北炕坐着,头都没怎么抬。薛水芹坐在南炕的炕梢,也没往北炕乱瞟。周老太太很满意,虽说是个寡妇,可看着就是个正经人。

    这对相看的男女没说一句话,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基本上是成了。

    最后,杨大脚提议,坐了半天了,去西屋看看吧。去西屋,当然是去周春亮他们住的西里间看看,这也是让薛水芹看看以后结婚要住的房子。

    一行人来到西里间,马上被屋里的整洁干净震惊了。

    一进来,就觉得眼前一亮,倒不是因为屋子里的摆设有多好,而是处处一尘不染,东西放置得井井有条,就连地上都扫得一根草刺儿没有。

    这个年代的东北,冬天都是要烧炕的,在屋子里烧柴草,总是有烟和很大的灰尘。所以绝大多数的人家,一进屋都是灰突突的,墙角和棚顶吊下来一串串的灰串子都是正常,即使特别干净的人家,地上也会有没烧完的柴草或者一些无意中带进来的麦秆儿之类的柴火。

    谁都没想到,一个没有了女人,还有三个小孩子的屋子会这么干净。

    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没有一件杂乱物品的炕,墙角和箱子上、桌子上错落放置着的红灯笼,甚至桌角的抹布都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这个家的干净和在生活细节上用的心思让人过目难忘。

    “这老三,这相亲的劲头可挺足。”杨大脚马上笑着说道。她这是在强调周春亮对这次相亲的重视,给薛水芹做脸呢。

    薛水芹和薛麦穗的脸上就有了笑容。这个男人不但长得体面,勤快,老实,现在看来,还干净,对薛水芹有心。

    薛水芹进屋,周晚晚只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了。年轻时候的薛水芹,漂亮,精明,眼睛里满满都是野心。这样的她,前世嫁给周春亮也是跟今生一样迫不得已,有很多不甘心吧?所以后来才会把对生活的郁气都发泄了在他们兄妹身上?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今生,你薛水芹无论无辜与否,我都不会放过你了。

    “这都是我大哥、二哥收拾的,我爹从来不干家里的活儿。”周晚晚可不能让周春亮得个好名声,把她哥哥们的劳动给窃取了。也是在向所有人说明,我们三个自个生活得好着呢,你薛水芹以后可别像前世一样,到处宣扬照顾我们付出了多少辛苦了。

    “呦!这小丫头长的这个俊儿!”杨大脚当了那么多年媒婆,这点转移话题的本事还是有的。

    屋里的人又把注意力转到北炕上坐着的三个孩子身上。这一看,一行人又是一惊。

    这三个孩子,长得太水灵太精神了!

    两个男孩身型挺拔、四肢修长,像两棵生机勃勃的小树。一个小女孩白嫩嫩粉团团,比那电影里的小明星还漂亮!

    再看他们的衣裳,半新不旧的,都洗得干干净净,一根多余的线头都没有,穿着就透出一股妥帖、舒服,比今天特意换了最好的衣裳出门的王梅花和李锁柱看着顺眼了不知道多少。

    这哪像三个没妈的孩子呀!这方圆百里,县长家也养不出这么齐整、好看的孩子!

    看到周阳三兄妹,不知道为什么,李锁柱就想把自个磨得露了棉花的棉袄袖子和鼓出一大块的膝盖藏起来。

    王梅花一直害羞地躲在薛水芹的后面,现在也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周晚晚头上漂亮的玻璃纱发带和衣服上精致的绣花。

    薛水芹也非常惊讶,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这样干净整洁的屋子和这么出色的几个孩子。

    “你们还没见过你薛婶子和你薛家大姨吧!快来见见!”杨大脚说着就要去抱周晚晚,一是这小姑娘长得太招人稀罕了,她想抱抱,二是想着小孩子容易跟人亲近,让她先跟薛水芹搭上话,混个面子情,以后结婚场面上也好看。

    “杨大娘,你们快坐吧,大老远来的,路上挺冷的吧?”周晨不着痕迹地挡住杨大脚去抱周晚晚的胳膊,把她往南炕上让,周阳也冲众人笑了笑,抱起周晚晚就不放下了。

    周晨礼貌地把杨大脚让到南炕,既招呼了客人,又躲过了跟薛水芹打招呼。

    “老三这几个孩子养活地,可真好!”杨大脚真心诚意地夸着这三个孩子,长得好,干净利索,会说话,有礼貌,谁家要是有这么三个孩子,那睡觉都得乐醒了!

    “像他妈,能干活。”周春亮站在一行人的最后,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薛水芹的眼睛眯了一下,看三个孩子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屋里一时间有些冷场。在薛水芹面前提起前妻,这怎么都像是在打她的脸。

    “要说能干活呀,我们梅花也能勤快着呢!来,梅花,见见两个哥哥和妹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害臊呀!”杨大脚赶紧打圆场,把躲在薛水芹身后的王梅花拉出来,往北炕的方向推。

第一一三章 见血

    王梅花迟疑地站子地当间儿,回头看着她娘,不敢往前走。

    周晚晚看着王梅花,今年她应该是六岁,黑瘦,头发稀疏枯干,衣服单薄破旧,神情畏畏缩缩,脏污龟裂的手里捏着几块地瓜干,应该是刚才周老太太给的零食。

    这个王梅花,还不是以后的周梅花,今生,周晚晚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和你大哥就得给我和我娘当牛马使唤”,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大冬天地往她的棉鞋里灌满凉水,就为了不让她去上学,省下学费给她买新衣服。更不会让她在周晚晚上大学以后,折腾着说什么有周阳这个大男人在家,她不方便,联合周霞几个把周阳撵去了潮湿的生产队饲料室,导致他病情加重……

    “娘,她的花衣裳以后真的都是我的吗?”王梅花盯着周晚晚的衣服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回头问薛水芹。

    薛水芹一愣,刚要呵斥王梅花,周晚晚已经抢在她前面开口:

    “你娘说,以后我们家的好衣裳都是你的?”

    周晚晚带着小孩子的无辜和懵懂,问得顺口极了。因为这是前世薛水芹的口头禅,“咱家的好衣裳都是梅花的”,“咱家好吃的都是铁柱的”。

    “嗯!我娘说以后好衣裳都给我穿,让你们挣钱养活我们!”王梅花仰起头,对北炕那三个整洁、漂亮的孩子羡慕又嫉妒,还有着隐隐的挑衅与敌意。

    “这孩子!瞎说啥!”薛麦穗一巴掌打在王梅花的脑袋上,啪一声脆响,王梅花哇地就哭了出来。

    “我没瞎说!是我娘跟我说的……”王梅花的嘴被薛麦穗捂上了,只能委屈得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是我昨儿逗她,说以后有了爹,给她买好衣裳,挣钱养活他们娘俩,这孩子不知道咋地就给听拧巴了。”薛麦穗赶紧打圆场,把王梅花的话给圆回去。

    “孩子没爹了,一直说想要个爹,没爹的孩子可怜呐……我也嘴笨,不会哄孩子,让孩子听差了……”薛水芹嘴角有一颗小巧的红痣,衬得嘴唇红艳艳的,哭起来更显凄楚,让人觉得这娘俩可怜极了。

    杨大脚在旁边赶紧打圆场,再加上不走心的周老太太和周春亮,这个话题很快就被揭过去了。

    他们南炕是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北炕周阳兄弟俩的眼里都有了明显的厌恶和防备。兄弟俩交换了两个眼神,最后目光都落在了乖乖坐在周阳怀里的周晚晚身上。

    以后,他们更得好好照顾妹妹了,这个薛水芹,绝不是善茬,必须得防备着她。

    大人们在南炕说得热闹,王梅花和李锁柱把注意力放到了周家屋里错落放着的红灯笼上。

    因为这几盏灯笼做得小巧细致,周晚晚又和哥哥们在灯笼上画了小动物、花草,有两盏还写了字,就更显得别致。李锁柱先试探着拿了一盏在手里,看没人阻止,就抱了两盏在怀里不撒手,一看就是要据为己有的意思。

    王梅花也想要,她在屋子里踅摸了一圈,看只有墙角那有一盏小兔子灯她能够着,就赶紧跑了过去。

    然后王梅花就发现了刚吃完胡萝卜,在窝里抱着脑袋洗脸的雪花。

    王梅花一把揪起雪花的两只长耳朵,高兴得冲薛水芹喊过去:“娘!我找到一只兔子!你给我杀了吃肉!”

    雪花是周晚晚专程给周晨训练的宠物兔,小小巧巧的,浑身毛茸茸胖嘟嘟,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爱得不行,估计也只有王梅花这种馋肉馋疯了的小孩子才会想吃了它。

    周晨一看,马上就急了,“你给我放下!”

    雪花是周晨一个人的兔子,这是兄妹三人的默契。连周晚晚每次说起它,都是“二哥的雪花”。

    雪花虽然也跟周阳和周晚晚玩儿,可它只认周晨,只跟着周晨走,平时周晨出门回来,雪花都会跳过去趴在他腿上,亲热得不得了。只要有周晨在,它谁都不搭理,一心一意跟他好。

    周晨第一次有自己的宠物,又是自己捡回来的,还只跟他好,他当然喜欢得不行,把雪花照顾得非常好。

    周阳也急了,弟弟对雪花这么上心,要是让他们给吃了,弟弟得多伤心。可是他毕竟年纪大一些,不像周晨那么冲动,他觉得王梅花小孩子不懂事,她家里的大人肯定会阻止她的。所以周阳不但自己坐得住,还能用眼神安抚周晨,示意他看看再说。

    可是周阳注定要失望了。

    “哎呀妈呀!这兔子养得可真肥!”薛麦穗一看见雪花,也两眼放光。根本没在乎周晨的呵斥。

    薛水芹也感兴趣地看着姐姐带着两个孩子拎着雪花捏来捏去,看它能出多少肉。

    周晨起身就要去把雪花抢回来。这一家子都是狼吗?见着兔子就两眼放光想吃肉。

    周晚晚一把拉住了周晨。这种时候,周晨去抢回来,无论起因如何,薛家人都会说他不懂事,那么大孩子还跟个小姑娘抢东西。

    雪花看着软绵绵一团,可你要是觉得它长成这样就好欺负,那可大错特错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示意周晨稍安勿躁,接着往下看。

    周晨虽然心急,可更信任妹妹,就按捺住脾气坐了下来。

    周晨不阻止了,王梅花的胆子更大了。她把雪花抱到南炕她娘身边,离周晨他们远远的,跟李锁柱商量着现在就把雪花勒死吃肉。

    雪花被王梅花揪着耳朵吊了老半天,好像才反应过来,它这是被别人给抓住了!

    雪花后腿狠狠一蹬,踩着王梅花的脸就跳到了旁边薛水芹的怀里,薛水芹条件反射地去抓它,被它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蹬又咬了好几下,坐在薛水芹身边的薛麦穗也过去帮忙,然后南炕的人就乱成了一团,只十几秒的功夫,雪花如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南炕那群人里闪了几下,就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几个跳跃就跳回北炕边,双脚一用力,硬生生一个旱地拔葱,直接跳上炕,一头扎进了周晨怀里。

    周晨和周阳吃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这是他们那个肉团团没脾气的小雪花吗?小猫也没它动作利索呀!

    “雪花可厉害了呢!”周晚晚骄傲地摸摸雪花的小屁股。没办法,这小家伙的脑袋还扎在周晨怀里不出来呢。

    雪花当然厉害,它可是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又吃了超级体能强化剂的无敌小兔子!周晚晚还指望着它能陪着周晨长大呢!这点小场面对它来说绝对应付得了,别说这几个老弱病残,今天就是来一只狼,雪花也能跟它大战三百回合,掩护周晨顺利离开!

    再看南炕,周晚晚还没看清楚,就被周阳捂住了眼睛。太血腥了,会吓到小孩子的。

    反正,这场相看下来,薛家来的四个人都带伤走的。杨大脚的伤最轻,也被雪花用脚在手腕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大口子,幸亏是在手背那一面,要不血管都可能切断……

    王梅花和薛水芹的伤最重,最后周春亮不得不带着他们去了公社卫生所。不去不行了,王梅花的下巴被雪花蹬出了一道大口子,肉白花花地翻着,太吓人了。

    薛水芹的伤也很严重,手硬生生给咬掉了两大块肉,胳膊上的棉袄都被雪花蹬透了,棉花上都是血。

    雪花一直是个性格温柔的小兔子,平时它绝对不会这样攻击人的。就是赵小三前两天把它放在棉袄里准备偷回家玩儿两天,它也是费劲地扭着胖屁股爬出来,一点儿都没伤着他。

    今天它之所以会忽然凶性大发,是因为周晚晚启动了它的攻击模式。早在训练雪花的时候,周晚晚就防着别人打雪花的注意,给它设置了一个催眠好的攻击模式,只要周晚晚做几个启动这种模式的手势,它就会由一只温柔的小兔子变成一只凶悍的大野狼。

    当然,再凶悍,雪花还是认识主人的。一到周晨怀里,它就又变成软绵绵一小团了。

    周老太太道歉无数,才送走一行人。她在西屋门口站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没敢进去骂三个孩子。小张的话她可没忘,这仨小兔崽子现在惹不起呀……

    虽然雪花的参与让这场相看非常不吉利地见了血,可婚事还是定了下来。

    因为是寡妇再嫁,也不讲究啥头茬礼、二茬礼了,就定在正月二十,周家人和杨大脚去薛麦穗住的马场屯下个聘,正月二十八就把婚事给办了。

    聘礼还是按原来说好的,五十块钱,母女俩一人一套新衣裳。

    周春亮从公社卫生所回来,又把薛水芹母女送回马场屯,虽然已经立了春,可倒春寒更是厉害,来回走了四五十里地,冻得他手脚生疼,回来就把气都撒在里雪花身上。

    周春亮其实更想教训一下这两个惹祸的小兔崽子,可是他和周老太太一样,没那个胆子。

    雪花被周春亮一脚踢出去好几米,撞到墙上才停下来。这要是一般的小兔子,一定就得血溅当场。

    可雪花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炸着毛儿就冲周春来冲了过去。

    下午周晚晚就偷偷地给雪花做好训练了,只要周家人靠近,让雪花疼痛级别达到二级以上,雪花就会启动攻击模式。谁让它疼,它就一定让谁见血!

    周春亮又一次亲身体验了一把雪花的战斗力,要不是周阳及时出手救了他,他一定得带着重伤去结婚了。

    就是这样,他手上也被啃掉了一块肉,腰上还有两道翻着白肉的大口子。

    周阳开始担心雪花是不是脾气太暴躁了,“它要是咬着囡囡咋整?”

    “雪花认识好坏人,它不随便咬人。”周晚晚拎起来又变成乖宝宝的雪花给周阳看。

    “我也觉着它知道好坏,你看它从来不咬赵二栓,那小子多能磋磨雪花啊,我看着都想揍他。”周晨也帮雪花说话。

    周阳点点头不说话了。在弟弟妹妹心里,父亲已经被归到坏人那一类里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个元宵节,三家屯依然一片寂静,闹元宵、耍火龙、扭秧歌已经好几年不办了,大家都响应上面的号召,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既然春节都只能搞革命,那元宵节也不能有什么庆祝活动了。

    周晨把妹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眼睛在外面,抱着她在外面看了几分钟月亮就回来了。周阳在后面拿着一个红灯笼,照着妹妹美滋滋的小脸,自己也笑眯眯的。妹妹懂事又好哄,看几眼月亮就高兴成这样。

    兄妹三人刚回到屋里,外间的沈玉芬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周阳听到她微弱的呼救,赶紧跑了出去。沈玉芬的羊水已经破了,因为是第一次生产,她吓得直哆嗦,喊都喊不出声,只能抱着肚子流眼泪。

    周春来和周春亮又在东屋,这些天,他们除了睡觉,其它时间都围在周老太太身边,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周阳赶紧把周春来找了过来。周春来一看也吓得没了主意,还是周阳提醒他:“得去找产婆吧?”

    “对!找产婆!三乐,你去找产婆!”周春来这才想起来产婆这件事。

    “找哪个产婆呀?”周阳急得直跺脚,这时候了,四叔咋一点成算都没有呢!

    他母亲要生妹妹的时候,提前一个月就跟赵四奶和宋屯的一只手老关太太打好了招呼,生妹妹那天,两个产婆都是一请就到。这临时请人家,要是人家有个什么事不在家,那可咋办呀!?

    “哪个?都有哪个?”周春来整个人都糊涂了,脑子根本就不转了。

    周阳一跺脚,飞快地跑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周阳扶着赵四奶小跑着来到了周家。

    赵四奶进来一看,就开始生气地训周春来,“这咋啥都没准备好呢?热水呢?白布呢?剪刀!这都发动这么老半天了,你们家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咋就这么晾着呢?这是大人孩子都不想要了?”

第一一四章 月子

    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在东屋已经躺下了,一直就没过来。王凤英母女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自从周春来哥仨站在周老太太一边威胁周春发,王凤英看见他们眼皮都不抬一下,背后的眼神比仇人都不如。

    周春来手足无措地在地上转了两圈,只能跑到东屋门口去叫周老太太。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靠自个?我去能干啥?让她使劲不就得了!老儿子,你到娘这炕上将就一宿吧,也别围着转了,男人沾着血腥多不吉利!”周老太太最近可是心疼儿子呢。

    周春来急得在里外屋直转圈,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叔,你去翻翻,家里哪有白布。我来烧热水,再给剪刀消毒。”周阳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暂时做起了家里的主心骨。

    周春来可算是知道了自己应该干点啥了,马山去翻东西了。

    周阳赶紧跑回屋,告诉弟弟看好妹妹,别吓着她,也别乱走,再忙忙活活地把赵四奶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刚要松口气,赵四奶又让去宋屯找老关太太,孩子脚先出来的,怕是要难产。老关太太这方面最有经验,一手救了好多难产的孕妇,所以才有了这一只手的外号。

    周春来腿都吓哆嗦了,哪还跑得动,只能无措地望着周阳。

    周阳咬了咬牙,回去给弟弟妹妹交代了两句,又跑去了宋屯。

    周晚晚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跟周阳说,周阳就已经跑走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真能叫住周阳,她也不会阻止他去的吧?即使知道帮了也落不下好来,可这种时候,她还是不忍心去阻止。

    所有善良的人都是这样被利用,被自己心中的不忍心绑架的吧?

    不是傻,不是圣母,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算了,只求个问心无愧吧!周晚晚在心里苦笑着安慰自己。

    好在老关太太在家,周阳一路扶着她飞跑,最后老太太实在跑不动了,周阳一着急,一把把她背了起来,背着她跑了一里多地。

    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周阳的一路狂奔,沈玉芬和孩子会怎么样。反正,老关太太在孩子最危急的关头来到了周家,经过一晚上的忙碌,第二天清早,周春来的第一个孩子周强发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声啼哭。

    周春来看着儿子傻笑的时候,周阳精疲力尽地躺到炕上,没用上十秒钟就打起了呼噜。

    沈玉芬生孩子伤了元气,一直病恹恹一点力气没有。周春来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准备给沈玉芬做月子饭,手忙脚乱,不得其法。周老太太只过来看了一眼孩子,说了一句:“挺结实个小子。”就再不过问了。

    周家媳妇生产,周老太太从来不伺候月子。像李秀华这样娘家离得近又能过来照顾的还好说,像李贵芝这样早就没了娘的,嫂子又不能来长住,就从来没坐满过月子。

    周老太太对沈玉芬也一样。

    周春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请沈大娘来。因为彩礼的事,沈大娘跟周家好一场吵闹,对不肯帮着她要彩礼的沈玉芬也有了怨气,自去年入冬就没跟他们小夫妻再来往过了。

    闺女坐月子,啥恩怨都得放一边,沈大娘还是收拾了一篮子鸡蛋和两个猪蹄来照顾女儿了。

    沈大娘来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孩子马上被收拾得利利索索,吃上了第一口母乳,也不哭了。沈玉芬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看着也有精神了。厨房里炖上了下奶的猪蹄黄豆,炕上严严实实地拉好了幔帐,沈玉芬的月子开始坐得有模有样起来。

    “囡囡想不想看看小孩儿?”周晨压低声音问妹妹,他今天吃完早饭没有立刻去补课,而是在家陪着妹妹和熟睡的大哥。

    周晚晚眨着大眼睛认真地摇头,“不想,我就是小孩儿,不用去看他。”

    周晨捂着嘴无声地笑,一个小孩儿认真地说自己就是小孩儿的样子太好玩儿了。

    周晚晚不理周晨,认真地在练习本上给雪花画像。说她冷血好了,反正她是对周家任何人都没好感,这个刚出生的小堂弟也一样,能离远点她是绝不会往前凑的,说不定就惹麻烦上身了呢。

    周晨写了一会儿字,去看妹妹,被她练习本上的画惊呆了。

    那是一幅简笔画,周晨在地上走,雪花一跳一跳地在后面追,周晨回头冲着它笑。炕上放着炕桌,桌子上是书和纸笔,周晚晚和周阳坐在桌旁,周阳笑眯眯地看着弟弟逗雪花,周晚晚在旁边拍着手给雪花加油。

    周晚晚前世大学的专业就是西方绘画,素描、水彩、油画都系统地学过,后来工作也是美术老师,积累了不少经验。一个人在空间里生活的那几十年,她慢慢地不肯再出去,除了努力升级空间,就是一个人画画,看遍了世界名画,画稿堆了不知道几间屋子,无论眼界、技法还是意境,都非常有水平。

    所以即使是她努力藏拙的一副简笔画,也还是非常有看头的。

    周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像是怕吓着妹妹一般,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哄她接着画:“囡囡再给二哥画一张好不好?”

    “还画雪花吗?”

    “你想画啥画啥!”周晨热切地盯着妹妹捏着铅笔的小手,感觉那简直就是个奇迹!他上学的时候看过美术老师的画本,那个美术老师还是城里来的,临时来他们小学支教,他都没妹妹画得好!

    周晨觉得这次真不是他做哥哥的偏心,是妹妹真的画得好。那副画让他看了,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能感受到画里的温馨欢快一样。

    周晚晚刷刷刷几笔,周阳咬着铅笔头看书的样子就出来了。

    周晨实在忍不住,狠狠地亲了妹妹一口!

    他妹妹怎么这么聪明!怎么能这么聪明!!

    周晚晚摸摸被二哥亲疼的脸,咧着一嘴小白牙笑。她是故意让哥哥们发现她画画方面的天分的。

    这辈子她不想放弃画画,也不想压抑着自己,更不想等到她长大了,政治条件宽松的时候再去找老师开始学,她现在就想重新拿起画笔,所以就得让哥哥们现在就接受她会画画的事,以后再慢慢来,弄几本书做做样子,他们也就不会惊讶了。

    而且以后别人有什么怀疑,哥哥们也会帮着她圆回来。她从小就喜欢嘛,自学的!

    兄妹俩也不写字了,就坐在炕桌边画画。

    等周阳醒了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半个练习本画满了。

    周晨根本不给周阳反应的时间,看见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马上拿着练习本给周阳看。

    周阳最先看到的是一张自己睡觉的素描。笔画简单,线条流畅,非常传神。周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囡囡画的!”周晨兴奋地把那半本画一张一张地翻给周阳看,“哥,你说,咱囡囡是不是老师讲的那个啥,那个,那个天才!”

    周晚晚听了心里一跳,她可不想成为什么天才。这一世,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哥哥们,舒舒服服地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所谓的才华,在她看来就是对她理想生活的打扰和破坏,她一点都不想沾上。

    “天才会被抓起来吗?”周晚晚赶紧打断两个哥哥激动的讨论,再说下去,周阳就决定明天带着她的画去找公社小学的美术老师了,还想着交点学费让人家教她画画呢。

    周晚晚忽然就想起后世那些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也要送自己的孩子去各种特长班的家长。那是太多的期望和爱作为动力,才会如此的心甘情愿不辞辛苦吧。

    现在她的大哥也是这样,只要觉得对妹妹好的事,他从来都不计代价地去做。甚至他为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求人做的事,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不知道……”兄弟俩的热情马上就被浇灭了,他们还真不知道现在上面会怎么对待像妹妹这样的“天才”。

    他们见过非常有学问的老教授被关进公社的牛棚,据说那个教授出了好多书呢,也听说柳林公社有一个大城市下放过来的小伙子,是啥音乐学院的天才小提琴演奏家。

    这些人是不是因为特别厉害被关起来的呢?周阳兄弟俩迷茫了。妹妹以后也会因为画画特别好被关起来吗?兄弟俩开始害怕了。

    “囡囡以后就在家画画吧?大哥给你买好多本儿和笔,画好了只给大哥、二哥看,谁都不让看,好不好?”周阳觉得妹妹被埋没了,可是为了她的安全,也只能把她的画藏起来,不让人知道。

    “嗯!我只给大哥、二哥画画!别人都不让看!”周晚晚高兴地点头。

    周阳和周晨落寞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那么厉害的人要被关起来,还要罚劳动,被批斗。他们不是应该去干他们擅长的那些事,让大伙儿都去读他们写的书,听他们演奏音乐,然后再教一些像妹妹一样的小天才写出更厉害的书,演奏出更好听的音乐吗?

    好在兄弟俩没来得及迷茫多久,外屋的沈大娘就闹起来了。

    沈玉芬的猪蹄黄豆汤一直炖在锅里,就等沈玉芬睡醒了吃。沈玉芬吃了半只,又喝了几口汤就不肯再吃了,“娘,太咸了,齁死我了。”

    沈大娘一下子就愣住了,咸?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吃盐,她闺女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她一点盐都没敢放啊!

    沈大娘抢过碗来喝了一口汤,眼睛都气红了。这是谁这么缺德,往猪蹄里放了这么多盐呐!?这吃下去,她闺女还能有奶水了吗?!这是要害死她外孙子呀!

第一一五章 一把盐

    沈大娘冲到厨房跳着脚冲着东屋破口大骂!就是东屋的人干的!西屋里周春来和周阳在补觉,两个小孩一直没出屋。不是周老太太母女就是王凤英母子!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毒蝎子!祸害死了一个老三媳妇,现在又来祸害我闺女了!你们老周家就是狼窝!那孩子又不是我闺女一个人的,那是你们老周家的孙子呀!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你们不配有子孙后代!”

    沈大娘越骂越生气,直接上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你们这些坏分子,反革命,你们迫害贫下中农,你们这是要反了天了!我要去大队告你们!我要让大队给我闺女做主!打倒你们这些黑五类坏分子!”

    沈大娘蓬着头发趿拉着鞋就要往外走,周春来吓得赶紧先放下哭闹的沈玉芬去拉沈大娘,她这要是这去告了,他娘就得倒霉,说不定又得被咋折腾呢。

    东屋无声无息,没出来一个人。

    沈大娘被周春来生拉硬拽硬拖了回去,母女二人在西屋又哭又闹,刚出生的小周强也跟着嚎啕大哭,周春来焦头烂额,西屋的周阳三兄妹不胜其扰。

    “小二,你赶紧去补课吧。”周阳只能先把弟弟打发出去,再想办法哄妹妹。

    “没一天消停的,跟他们住一块儿,以后就别想过安生日子。”周晨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快速地收拾好书本,背着书包跑了。

    好在外间的母女俩还顾忌孩子,没有吵闹多久就都去哄周强了。可沈玉芬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沈大娘的低声咒骂还是会不时传过来。

    周阳心疼地抱着妹妹,跟她保证:“待会儿太阳再大点,大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房檐上一大溜冰溜子,大哥给你打下来一个最大的,好不好?”

    周晚晚开心地点头,“还要一个小的,大哥总不让我抱着大的。”

    周阳总算松了一口气,高兴地抱着妹妹晃了两圈,“行,再给你打下来一个小的!”

    外间的小周强可没这么好哄。沈玉芬吃了齁咸的猪蹄汤,再一哭一气,就没了奶。小周强没吃的,怎么哄都不好,哭得脸都青紫了起来。

    他一哭,沈玉芬也跟着哭,他们娘俩一哭,沈大娘就忍不住又要骂,外间又热闹了起来……

    周晨回来的时候,沈大娘正带着三个儿子正在周家院子里抓鸡。两个小的追得一群鸡在院子里飞跑,一个大的拿着把破铁锹站在门口,气势汹汹,一副谁敢说一句他就削谁的样子。

    周晨看都没看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直接进屋去了。

    现在周家的事只要是不涉及到他们三兄妹的,周晨就能完全无视。

    东屋周红英哭得全家都能听见,“不给他们吃鸡!凭啥给他们吃鸡!二哥、三哥!你们去揍他们!四哥!你就让你老丈人家这么欺负咱家?!你不孝!”

    周春来蹲在地当间儿不吱声,周春喜和周春亮也不敢说话,刚才他们已经让沈大娘给骂回来了,他们又不敢动手,坏分子家的“狗崽子”敢动贫下中农?他们不要命了?

    沈大娘家的几个半大小子来了就住下了,每顿一人两大碗糊糊还嚷嚷着吃不饱,找着茬揍周红英、周霞和周玲,一天抓一只鸡给沈玉芬补身体,简直跟鬼子进了村一样,闹腾得周家鸡犬不宁。

    好在他们不找周阳兄妹的麻烦,周阳几个也专心学业,无心管周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双方还能相安无事。

    周红英就惨了,她是每天看着沈玉芬吃着小米粥喝着鸡汤,自己却一口都吃不着,恨不得去撕了沈玉芬和小周强,有心再使坏,往锅里再放一把盐,却再没了机会。沈家那几个半大小子就围在炖鸡的锅台边,谁都别想靠近一步。

    周红英看着不断减少的米袋子和每天少一只的鸡,实在忍不住,就每天找茬,可沈家的几个孩子可不是周家这些被她欺负惯了的,她每找茬必挨揍,几天下来就被揍得就鼻青脸肿,周家的小鸡和小米也一点都没省下。

    周红英怎么都没想到,她往猪蹄里放了一把盐,会造成这样的严重后果。这事儿她也不是第一回干,李贵芝和李秀华坐月子时,她都这么干过。她还以为沈玉芬会像李贵芝一样,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把那个咸猪蹄送给她吃,然后每天的月子饭也会留给她一份呢。

    即使像李秀华,尝到咸味儿就把鸡汤给两个大孩子喝了,不是也闷声不吭没敢找她麻烦?

    哪想到沈大娘会闹得这样不可收拾。而且沈玉芬就由着她娘家人这样闹,这个四嫂比三嫂心眼子还坏!

    周老太太每天盯着周春发给周春亮出彩礼,跟周春发一家又爆发了几次争吵,弄得仇人一样。

    不只周春发一家仇视周老太太,周老太太心里也恨着大儿子一家。要不是他们把她推出去,她怎么会戴上这个坏分子的帽子,在全公社人面前丢人?她的小女儿怎么会跟着受那么多委屈?现在他们母女连门都不敢出,老大一家还想得好?做梦!

    她就是逼着他贪公家的钱,她还盼着早点给公家发现呢!到时候让这一家子白眼狼嘚瑟!到时候他们连她这个坏分子都不如!贪公家的钱,他就得坐牢!说不定政府就得枪毙了他!那她才解恨呢!

    周娟那个小*婊*子也是活该!这就是报应!现世报!周老太太就盼着她以后遭更大的报应呢!

    还有周老头,这个死老头子!没事的时候就知道躲在她背后享清福,有事了立马就把她给卖了,比谁都快!

    她赵满桌算是看明白了,啥夫妻、母子,都没用!全家就她老闺女是真心疼她,她出事了就她哭得最伤心。

    可即使是这样,周老太太这次也没护着周红英,她表面上对周红英被沈大娘几个儿子打的事不置一词,当着周春来的面只是哭着让周红英忍忍。

    直到腊月十九,周春发拿回了作为周春亮彩礼的五十块钱,周老太太当着全家的面打开她装钱的布口袋,才发现钱少了两块。

    周家全家出动,上天入地地找这两块钱,最后在沈玉芬最小的弟弟沈玉柱身上找到了一块八毛五分钱,那一毛五已经被他换糖块儿吃了。

    周老太太忽然就没了刚才逼着要搜沈家几个孩子身时的强势和笃定,只是拉着周春来的手哀哀地哭诉,这几个孩子怎么揍周红英,怎么祸害粮食,怎么祸害家里的鸡,怎么对她白眼相待,种种,种种。

    说完这些周老太太又表示,为了儿子、孙子,她啥都能忍,可没想到这几个孩子还能坏到偷钱的地步,这是犯法的呀,她可不敢隐瞒,她怕以后政府说她包庇小偷,她得去公社找公安员问问,出了这种事她得咋整啊?

    沈大娘所有撒泼吵骂的气势都在周老太太最后这一句话里飞灰烟灭。周老太太这是威胁着要去告她儿子呀,这人证物证都有,她儿子小小年纪就得背个小偷的名声,说不定还得被拉走蹲班房呀!

    这个时候,周家人当然不肯相信沈玉柱说的钱是捡的,沈家也不敢再质问沈玉柱从没进过东屋,怎么就能拿到周老太太钱的事了。沈大娘抹着眼泪带着三个儿子灰溜溜地走了。

    沈大娘刚给沈玉芬炖好的一锅鸡汤和鸡肉也放在了周红英的面前。

    沈玉芬抱着儿子坐在炕上,幔帐拉得严严实实,还是能听到厨房里周红英叫嚷着盛鸡汤的声音,她慢慢地拍着周强,脸隐藏在一片阴影里,眼睛里闪着明灭不定的光。

    当天晚上,沈玉芬和周春来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要不是有周阳阻挡,周春来的拳头就砸在了还没出月子的沈玉芬身上。

    从这以后,沈玉芬再没了奶水。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周春亮下聘的日子。一大早,周老太太就把自己和周红英收拾得神清气爽,周春亮也换上了干净衣裳,就等着杨大脚过来,一起去马场屯了。

    周春发一家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出来跟杨大脚打声招呼,更没一个人问一句周春亮下聘的事。自从跟周老太太撕破脸,他们一家已经完全不搭理周老太太和周家其它人了。

    周阳一大早就去上工了。生产队的春耕准备工作已经开始,周阳惦记着用自己的工分养活弟弟妹妹,一点工分都不肯耽误,每天上工非常积极。

    周晚晚听着东屋热热闹闹准备下聘的事,心里平静极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渐渐地不再时刻着关注周老太太那边的事了,他们无论怎么折腾,都已不能激起她任何情绪。关于这些人的所有事,周晚晚已经能用一种纯粹置身事外的角度去对待了。

    这让周晚晚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中明朗开阔得如高原上纯净的蓝天,周家人的那些脏污、卑劣已经完全被她抛出自己的生命之外。所谓新生,就是如此吧。

    正因为如此,周晚晚才对周家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更透彻、清楚,比如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周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她对周家众人的控制,她要所有人的生活甚至是喜怒哀乐都掌握在她手中,她要坐在周家所有人之上,做那个永远掌控一切的女王。而周红英,她最在乎的是她在周家的特权,好东西都得可着她吃用,所有人都得让着她,伺候她。

    让他们母女失去这一切,比任何身体上的惩罚都让他们痛苦。

    所以周晚晚冷眼看着,当时机成熟,她在后面再推一把,当这对母女不再是周家众人的主宰,那时候他们永无止境的苦难才真正到来。

    再比如薛水芹,直到这一刻,周晚晚才真正看透与薛水芹的仇恨,恨意未曾减少,她却不再执着于要把她放在身边报复了。

    薛水芹前世对他们兄妹的所作所为必须付出代价,这是周晚晚一直以来的执念,现在也不曾改变。

    但她却不再在乎形式了。

    如果薛水芹非要嫁到周家,那周晚晚只要稍微推波助澜,就能让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毕竟,现在她已经狠狠地得罪了周春发一家,以后,周晚晚还会让她得罪所有的周家人。

    如果薛水芹能不嫁进来,那周晚晚也不着急。以她现在的处境,以后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等周晚晚长大一些,稍微关注她一下,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周晚晚静静地笑了,谁说重生以后就会变得大彻大悟智慧非常?她自重生以来,心境几经变化,处事也几经反复,直到现在,她都不敢说自己所有的决定都是对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谨慎地保护好自己兄妹三人,力争让自己和两个哥哥都向着最好的方向成长,不欺心,不后悔,认真而努力地生活下去。

第一一六章 善良

    周晚晚一个人坐在炕桌前写周阳给她留的作业,估计周阳是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每天晚上都会把明天的功课讲完,再让她明天白天每个字写几行,说这个叫作业。

    周晨今天去补课之前还哄着她给雪花再画一幅画,估计也是怕她一个人寂寞。

    周家人无论怎么闹腾,都没人敢再招惹三兄妹了。正因为这一点,周阳兄弟俩才敢把妹妹一个人放在家里。而且,自从见识到了雪花的超级战斗力,他们就更多了一层的放心。

    周晨刚走一会儿,徐春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畏畏缩缩的李贵芝。他们是来给周春亮拆洗被子准备结婚用的。

    周春亮因为是二婚,周家什么新东西都没准备,只把他原来的被褥拆洗一下就准备给薛水芹用了。

    周老太太原来是吩咐周春亮“让四乐把你那铺盖洗洗”。周春亮跟周晨一说,周晨就气笑了,“我洗干净了铺盖好让她进门抢我妹妹的衣裳,用我们全家挣的钱养活她那个拖油瓶?”

    周春亮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求到了徐春和李贵芝身上。

    徐春一进门,看见坐在炕桌旁写字的周晚晚,她着实楞了一下。徐春从进门就没跟周阳兄妹接触过,周晚晚的面她只见过两次,还都是周阳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出去散步时打个照面,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这是徐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周晚晚,这个安静甜美的小娃娃和病病歪歪路都不会走话也说不好的周兰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一个孩子,徐春对李贵芝和周红英几个人害死李秀华的事,忽然就有了更强烈的厌恶。这么好的一个小孩子,就这么没了妈,真是作孽……

    周晚晚抬眼看了一下就不搭理她们了,继续写自己的字。雪花本来靠在周晚晚的腿上打瞌睡,见来了陌生人,马上蹦蹦跳跳地绕道外侧,戒备地盯着两人。

    周晨走的时候把它放到炕上,嘱咐它要保护妹妹。小兔子即使喝了灵液,在空间接受了最科学最先进的训练,也没聪明到能听懂人话的地步。但第六感还是告诉它,小主人现在的情绪因为进来的陌生人而有了波动,它也就随之不安了起来。

    李贵芝看着已经能写字的周晚晚,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周兰只比她小十天,现在啥事儿都不懂。这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走了啥运道,竟然就让沈首长看上了眼,这城里人的东西可劲儿吃,哪能长不好……李秀华的孩子以后要是出息了,一定会来找她报仇的,她倒是不在乎了,就是六丫可怜……

    两人拆了南炕周春亮的两套被褥,收拾好了就打算抱出去洗。徐春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块糖,走到北炕递给了周晚晚。

    “五丫,你吃吧。”徐春有些不好意思,她就两块糖,还是过年那天周富偷偷塞给她的,她把另一块硬塞到周富嘴里,这一块一直揣着没舍得吃。

    “谢谢大嫂,我不吃。”周晚晚说得客气,表情却并不热络。周家的人,无论好坏,她都无意接触。

    徐春正想把糖放到桌子上就离开,眼角扫到了炕桌一角那个精致的竹编小篓子上,那里面是满满的花生、瓜子和用漂亮糖纸包着的糖块,上面还放了一个水灵灵的大红苹果,还有一个金黄色的水果,她都没见过。

    徐春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与这些东西相比,她这一块糖纸都有些破了的糖块太寒酸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不想跟周家人有任何接触,却不能伤害一颗对她怀有善意的心。无论是不是她主观故意,都不能。

    “大嫂,你想摸摸我的小兔子吗?”周晚晚只能用小孩子的天真来安抚徐春。

    徐春试探着摸了摸雪花,脸上不那么红了。

    “大嫂,我想吃橘子,自个儿不会扒皮。”周晚晚指着小竹篓里金黄色的大橘子,眨着大眼睛向徐春求助,眼里满是信任。

    徐春被周晚晚看得心里软软的,马上过去帮她扒皮,只要一干起活,徐春的举止一下子就自然利落了起来。

    徐春在周晚晚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扒开了一个橘子,心里惊叹不已,这城里人吃的东西可真稀奇,皮和瓤还能这么分着吃。

    周晚晚接过橘子,自己先吃了一瓣,趁徐春不注意,塞到她嘴里两瓣。

    徐春含着橘子完全愣住了,还有些惊慌,这,这可咋整,她吃了孩子这么稀奇的吃食,这不是占了孩子便宜吗!?

    “大嫂,你吐了就白瞎(浪费)了!”周晚晚赶紧提醒犹犹豫豫要把含着的橘子吐出来的徐春。

    徐春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两瓣橘子吃下去。

    周晚晚又放嘴里一瓣橘子,一边嚼一边冲徐春笑。徐春嚼着嘴里甘甜的橘子,看着周晚晚亮晶晶充满善意的大眼睛,也笑了。

    周晚晚又把手里吃剩下一半的橘子都塞到徐春手里,“拿回去给我大哥吃。”

    周晚晚知道,徐春这样的人,说拿回去让她自己吃,她是绝对不会拿的,可是要是说是给周富的,她就有可能拿着。拿回去了,以周富对徐春的照顾,一定还会分给她吃的。

    徐春果然犹豫了,她不能占小孩子的便宜,可是她是真想让周富也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定也从来没吃过吧?

    “大嫂,我还有呢,你拿着吧!谢谢你对我好。”周晚晚笑眯眯地对徐春说道。徐春与她前世今生都没有任何恩怨,她的善意只是出于怜悯和善良,如果她不是周家人,那该多好。

    徐春老实地笑了,犹豫着掰下一小瓣橘子,把其他的塞回了周晚晚手里,“给你大哥带回去一小块儿就够了,让他尝个味儿就行,剩下的你留着自个吃吧。”

    不给周晚晚推让的机会,徐春冲着她匆匆地笑了一下,赶紧小跑着离开了西屋。桌上,留下了那块糖纸破损、还化了一个角的糖块儿。

    下午,周晨补课回来的时候,周晚晚早把这件事放下了。周家的人,她一个都不想接触,徐春是个善良的人,可她是周家人,所以周晚晚还是决定以后得保持距离才好。

    当然,如果徐春先向他们兄妹表达出善意,那她一定会回报同样的善意,而且会将这些记在心里,以后找机会加倍回报。如果没有,那周晚晚绝不会主动接触她,她背后还有周家一大家子的人牵扯着,周晚晚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周晨回来了,兄妹俩跟雪花玩儿了一会儿,就开始学习了。

    周晚晚拿出她的小本子,让周晨给她填字。小本子上是周晚晚写给李秀华的信,她不会写的字都注了音,让周晨给填上。当然,这些字都是周晨记不牢或者用得不太熟练的。

    给李秀华写信,是这些天周晚晚想出来的注意,既能促进哥哥们的学习兴趣、锻炼他们的写作能力,又能让他们有一个倾诉心事的地方。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给母亲写信的专用小本子,类似于日记本。

    周晨开学就上四年级了,已经有作文课了,他从没接触过,周晚晚就用这种方式锻炼他描述、叙事的能力,也让他对新学的字词有了更深刻的印象,更便于他运用理解。

    所以,这些天周晚晚绞尽脑汁给周晨出题,她给李秀华写信的专用小本本成了周晨和周阳的填空本,作文本,和抄写本——有时候为了让周晨对作文结构有更深刻的印象,周晚晚还得让他抄一遍。

    周晨也不负周晚晚的一番苦心,最近作文水平提高得非常快,李老师都夸他好几回了。

    兄妹俩正认真学习,小周强的哭声又传了过来。

    这几天小周强开始遭罪了,沈玉芬没了奶水,又在坐月子,不能下地给他熬米汤,周春来手忙脚乱地什么都干不好,小周强就只能每天饿着。为了这件事,周春来夫妻俩每天都得吵几嘴。

    不出所料,周强一哭,周春来和沈玉芬又吵了起来。

    周晨皱眉,看妹妹在一脸专注地画画,没听到一样,眉头才松了一些。

    晚上,周阳也在为周强的哭闹皱眉。他考虑了半天,才跟弟弟妹妹商量,能不能把他们的山鸡给沈玉芬吃一只,补补身子,说不定就能有奶水了,周强也不用饿得总哭了。

    周晨和周晚晚沉默了。他们俩都不想给,可是大哥开口了,又不想让大哥难过。

    他们都知道,大哥这是想起了周晚晚挨饿的时候了,所以他才对周强挨饿的事这么走心。

    “四婶吃鸡蛋,看见我出去,赶紧拿碗扣上了。”周晚晚低声说道,黑暗里,她糯糯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失落和委屈。

    这是前世沈玉芬生第二个儿子周勇时候的事,可不是周晚晚瞎编的。

    周阳马上心疼得不得了,妹妹又不要她的鸡蛋,这么明显地防着她干嘛?妹妹聪明又敏感,四婶这样,让她心里多难受。

    一想到妹妹难受了,周阳对周强的同情就烟消云散,还给沈玉芬吃鸡?鸡毛都别想看着!

    “大哥又犯毛病了,大哥错了,大哥保证,以后再不对他们心软了,他们都不配!”周阳抱妹妹抱到自己被窝,轻轻拍着她,满怀歉意地道歉。

    周晚晚乖乖地趴在她大哥的怀里,依恋地贴着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却没有一丝愧疚。

    我大哥的善良只能给那些真正值得的人,今生谁也别想再利用他的心软占他一丝便宜!

    正月二十二下午,周红香带着钱刚和钱铁忽然回到了周家。

第一一七章 失势

    三十八岁的周红香,现在看起来至少得有四十多岁,身体干瘦,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悲苦,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生活得非常不如意。

    钱刚和钱铁也没有了上次走时的傲气,都老老实实地跟在母亲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是来向周老太太求助的。

    周红香的生活自从把那些变质的山鸡和野兔送给领导以后,就像一辆走上又陡又长的下坡路的自行车,无论她怎么刹车,都控制不住这辆车往下滑的速度。

    钱守义自从受伤以后,就不肯再去建筑公司搬砖了。为了保住铁饭碗,周红香只能一直替他去干活。

    自认受了亏待的钱守义在家开始酗酒,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后来发展到家暴。周红香和几个孩子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就怕他什么时候不顺气,抡起擀面杖就揍,钱燕的脸被揍得新伤盖旧伤,后来怕丢人怎么都不肯去上学了。

    钱刚和钱铁两个大的也辍学了,在家里待不下去,就整天在外面跑,这一跑就跑出了事。

    他们拐着弯儿地借了别人一辆自行车,骑出去显摆,还吹嘘是自己家买的。一个小混混平时跟他们关系不错,就要借着骑两天,他们怕丢面子,就打肿脸充胖子借给了他,第二天就听说小混混打群架被公安局抓起来了,那辆自行车也成了犯案证据被扣留了。

    这时候周红香一家才知道那辆自行车是县粮油公司一个门市经理家的,人家说了,要么赶紧把自行车给他从公安局提出来,要么赔一辆新的,否则就找到钱守义的单位反映情况了。

    建筑公司的领导一开始看钱守义就带着有色眼镜,后来又因为周红香顶替他,一个女人干不了重活还各种麻烦事,对他们意见非常大,这要是再出这么一回事儿,钱守义的工作就真的保不住了。

    人家那车主可是粮油公司的经理,谁不上赶着巴结,这要是找到建筑公司,领导还不得马上就把钱守义开除了呀!

    “……娘!我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一个女人,整天干搬砖和水泥的活,人家还嫌弃我干得没有男人多,整天给我脸子看,回家还得挨他爹的揍,要不是为了这几个孩子,我都不想活了呀……”

    周红香说道伤心处,拿围巾堵着嘴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又接着诉苦:“家里这半年多,就从来没吃饱过,我现在在工地拿的是最末等的工资,都快不如临时工了,就这,钱守义还拿钱去喝酒,不顾我们娘几个的死活呀……”

    周老太太的眼泪自从周红香进屋就没停过。她摸着大女儿的比家里种地的男人还粗拉的手,心痛得像要裂开了一样,完全忘了她被批斗以后,这个大女儿一直不闻不问,简直就当没有她这个娘一样。

    “你放心,这事儿娘给你想招儿!娘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帮你把这关给过了!”为了大女儿,周老太太重燃斗志,豁出去了!

    “娘啊……”周红香抱着周老太太又是一顿嚎啕大哭,钱刚、钱铁和周红英也在旁边陪着抹眼泪。

    周老太太说给周红香想办法,可是她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从周春发身上想。周家的钱给周春亮下了聘礼以后,就所剩无几了,一辆自行车在有自行车票的情况下也得一百二三十块钱,没有自行车票那价格就是几倍地往上涨,也只有守着几千人工程物资的周春发能想出办法来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周老太太现在用周春发用得非常顺手,就是周红香不来,她也想着,等周春亮娶完媳妇,再敲周春发一笔钱给她老闺女攒着呢。谁知道周春发什么时候就得去蹲班房,可得赶紧着,能从他身上多捞点是点儿!

    安抚好了周红香,周老太太亲自下厨,为他受了大苦的大闺女和好久都没吃饱过的外孙子做一顿好饭,就做烙饼,多刷点油,烙得香香的!

    这顿好吃的当然不可能全家都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周红香一家独享的小灶。

    可是这顿小灶周红香一家人注定是不能像以往那样吃消停了。周家的局面在周平把一切说破那一刻起就早已与以往不同了,只是周老太太不愿意承认而已。

    首先周阳兄弟俩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饼刚烙出一锅,周阳就回来了,他洗了手、脸,看也不看围在锅台边的钱刚兄弟俩和周红英,拿着碗就装了五六块。

    “你干啥呀!你害馋痨了!那是给你烙的吗?你就吃?你脸皮咋那么厚呢!?”也许是母女三人相聚,让周红英又找到了以前骑在一家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感觉,看见周阳拿饼,她想也不想地就开骂。

    周阳冷漠地看着她,“不给我吃给谁吃?我们没挣来自个那份粮食?你们,”周阳指着在锅台边围成一圈的几个人,其中也包括了周老太太,“谁往家里挣一颗粮食了?谁有资格吃这烙饼?”

    周阳的眼神让周红英瞬间想起了这些天的种种,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周老太太瞪着周阳,几乎要吃了他,嘴上却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这时候她才发现,在这个家里,特别是周阳三兄妹面前,她再也不能摆着奶奶的谱撒泼了。

    “三乐!咋跟你老姑说话呢?”周红香听见动静,赶紧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拉着周阳的胳膊,用一个长辈亲密又嗔怪的语气说着周阳,好像他们平时关系非常好一样,“快来让大姑看看,看我这大侄子,这些日子可出息了不少,这大个子长地,像我们老周家人!”

    周红香好像完全忘了周阳和周晨把钱刚兄妹撵走的事,更绝口不提钱铁被开瓢的事。

    周红香今天才发现,她这两个一直只知道干活的侄子还有大用处。从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抱怨的话里,周红英捕捉到了一个非常有用的信息,周阳他们跟沈首长关系非常好。沈首长的儿子那可是县武装部长啊,全县谁不知道公安局长和武装部部长是战友,在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好得穿一条裤子。

    如果能走走沈首长的路子,让公安局还一辆自行车,那太容易了。

    所以周红香对周阳忽然就热络了起来。

    “来,再拿几块,你们这么大正长个呢,吃的也多,这几块饼哪够吃!”

    周阳一闪身躲开了周红香给他拿饼的手,“不用,一大家子人呢,就顾着自个吃,我脸皮没那么厚。”

    周红香一下愣在那里。

    “你他妈别不知道好歹!不吃就赶紧滚!谁求着你吃了?”钱铁跟小混混待久了,说话非常冲,还带了很重的流氓习气,再有了母亲和姥姥撑腰,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今天就憋着劲儿想找机会收拾周阳兄弟俩呢。

    在他看来,有姥姥坐镇,周阳见了他必然屁都不敢放一个,上次吃的亏他一定能加倍找补回来。

    要不是周阳长得比十八岁的钱刚还高,看着也比钱刚有劲儿,钱铁早就拉着他哥上去揍他了。

    “钱铁。”周阳还没做出反应,周晨已经站在西屋门口了,他平静地叫了钱铁一声,在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手里的木绊子嗖一声就砸了过去。

    钱铁又被开瓢了……

    周家厨房一时乱成一团,周晨却拉着大哥回屋吃饭去了。他今天在妹妹的提议下,用大茶缸子煮了肉、土豆、香肠,还放了一点嫩白菜叶,正好配着烙饼吃。

    兄弟俩回屋,谁都没提揍钱铁的事,周晚晚也装着不知道,一直用她的小勺子给哥哥们挖肉吃。

    周晚晚在菜里放了空间的调料,闻着就特别有食欲,周阳和周晨吃得香甜极了。

    “小二这做饭的手艺随咱妈了,做啥都好吃。”在周阳眼里,他们兄妹所有的优点都随了母亲。

    妹妹聪明漂亮随母亲,弟弟心灵手巧会说话随母亲,就是别人夸他勤快能干,他也觉得是随了母亲。

    “是我让二哥这么煮的!”周晚晚晃着一脑袋小发卷跟她大哥邀功。

    “囡囡也随咱妈,以后做饭也好吃。”周晨赶紧夸妹妹,趁机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肉。这小家伙最近还是挑食,每顿吃饭都得见缝插针地往她嘴里塞。

    周晚晚也不介意,扬着小下巴得意地笑。在他们兄妹三人看来,随母亲,那是最高的夸奖了!

    周老太太几个好容易把钱铁的伤口包扎好,一锅烙饼没烙好,周家其他干活的人也都回来了。

    周阳每天放工就把工具托别人带回生产队,自己往家飞跑,所以每天都比别人先回来好一会儿。

    看见烙饼,周军哪还记得一手灰土,抓起一个就啃。

    王凤英端起烙好的十几张饼就进屋了,还不忘吩咐徐春:“赶紧把剩下的都烙出来,这上地干活的都回来了,饭也没做好,真不知道一天在家待着都干啥了!白吃饱!”

    然后没看见周红香母子一样,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了。都已经跟周老太太撕破脸了,哪还用受她大闺女的气!

    周红香母子三人简直看傻了。这不是他们熟悉的周家了,这个家完全变样了,这些人真的造反了!

    “娘,大姐,进屋吃饭吧。”周春亮扶着气得直哆嗦的周老太太进屋了。

    “大姐!你看!他们就这么欺负人!”周红英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指望着她城里人、吃供应粮的大姐给她出气。

    “这可咋整,这可咋整……”周红香哪还顾得了周红英,她自己的事恐怕都没着落了!

第一一八章 斗法

    饭桌上,在周春发一家的带动下,众人都各顾各地吃饭,连李贵芝都敢自己拿饼吃了。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食物的权力。

    周红香一家三口一个愣神的功夫,两锅饼就被抢了个精光。周红英拿着手里的一块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分出去,低着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周老太太把手里的饼给了钱铁,低头掉起了眼泪。

    “娘,你吃我的吧。”周春亮把自己的饼递给了周老太太。

    “娘,我这块也给你。”周春喜的也递了过去。

    “玉,玉芬还没吃饭呢,我,我,她还坐着月子,不能饿着……”周春来看看手里的两块饼,递出去一块,给沈玉芬留了一块。

    周红香来了这么半天,一眼都没去看看坐月子的沈玉芬和小周强,沈玉芬已经跟周春来抱怨过了,这要是把她的饼再给了周红香,让她挨饿,那沈玉芬今天就得跟他闹翻天。

    “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多顾着点你大姐,她为了咱家,为了你们,嫁了这么一个男人,现在……”周老太太捂着脸说不下去了,周春喜兄弟三个也跟着红了眼圈,娘儿几个瞬间同仇敌忾,对王凤英母子几人怒目而视。

    可惜王凤英带着儿子女儿吃得正欢,根本就没看他们。

    这天晚上,周红香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周春发。

    周红香第二天又等了一上午,周春发还是没回来。她实在不能等了,建筑公司那边只请了两天假,要是不回去上班,她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这个铁饭碗,那他们一家人可就真得喝西北风去了。

    周红香决定把两个儿子留在这等消息,自己先回去上班。可是钱刚、钱铁却不答应,非要跟着母亲一起回去。

    现在的周家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姥姥家了,吃不饱,还随时有挨揍的危险,他们才不愿意待呢。

    最后周红香只能带着两个儿子走了。她走前反复叮嘱周老太太,城里的事她拖不了几天了,一定得抓紧时间给她弄到这一百三十块钱,要不她们一家子就完了!

    周老太太当然满口答应。

    当天晚上,周春发回来了,听周老太太提了要求,垂着头想了一下,叹息着说了一句:“我想想办法吧。”

    “我大闺女要是过不好日子,谁都别想好!”周老太太恶狠狠地加了一句,看周春发的头垂得更低了,才满意地收兵。

    她可是准备了十八般手段,没想到一样都没使出来周春发就就范了,真是个没囔气的!就这样的,以后不蹲大狱哪儿跑!

    回到东屋,周春发一家赶紧围着周娟商量这件事。

    昨天周春发没有回家,也是周娟给他报得信。周娟在公社小街上打扫卫生,看见周红香母子几人走过去,就觉得事有蹊跷。周红香向来无事不回来,回来了就一定是要搜刮周家一通的。而且看他们母子的神色,一定没好事。

    周红香有麻烦,周老太太一定会折腾他们一家。这老死太太现在恨毒了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

    所以周娟在回家的时候拐去了一趟大高屯,让周春发先别回家,就在基建队对付一宿,等她打听明白了什么事再说。

    果然不出周娟所料,周红香遇上大麻烦了。她简直要笑出了声,也该轮到她看看别人的笑话了。

    周娟用她瘦得锥子一样的下巴指了指外间,“拖,咱啥也不用干就能拖死他们!”

    “那她要是去公社告咱可咋整?”王凤英这些天之所以一直忍着没撕了周老太太母女,就是怕她们这一招儿。

    “咱又没说不给办,咱正想招儿呢,她还指望咱给她办事呢,哪敢真去告。等拖到周红香他们家没了铁饭碗,到时候周红香倒霉了,她以后求着我爹的地方就更多了,老死太太就更舍不得去告了,放心吧!”

    对付周老太太,周娟有的是办法。她因为失血过多和连日批斗虚弱不堪的身体摇摇欲坠,喉咙里嚯嚯地喘着粗气,却还是神经质地笑着,我倒霉,那就一定得有人比我还倒霉才行!

    周春发一家和周老太太开始了你追我躲的攻防战,周老太太极尽威逼之能事,周春发一家却早看出了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滑不留手,应付起她来游刃有余。

    但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有把柄在周老太太手里抓着,如何既稳住周老太太,又不拿一毛钱,这个度,全由周娟把握。

    周娟还是和原来一样,每天扫厕所,挨批斗,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跟周老太太斗着心眼儿,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比前些天精神了不少。

    这么折腾了几天,周老太太也渐渐看出一些端倪了。周春发一家这是要拖着不给办呐!可是周红香那边等不起了,钱刚和钱铁已经来过一趟了,说人家已经堵到家门口去要钱了,再拿不出来钱,就得去单位找领导了,那他爸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钱刚还转达了周红香的请求,如果一时凑不出那一百三十块钱,能不能先少拿点,先给人家事主一些,也好能容他们点时间,不至于逼得这么紧。

    周晚晚一直关注着东屋的动静,当钱刚和钱铁来催钱的时候,她忽然就想到了薛水芹,有倒霉事怎么能不拉上她呢!

    即使阻止不了她进门,也能让周老太太好好给她添添堵啊!

    周老太太一边加紧催着周春发,一边着手想别的办法。

    当她听到周晚晚和周晨在厨房无意中说了一句“爹娶媳妇花了那么多钱啊?让奶要回来给咱家买肉吃多好”以后,忽然茅塞顿开,马上把主意打到了周春亮的彩礼上。如果周春亮不结婚,让薛水芹先退回那五十块钱彩礼,周红香的难题不就解了一半儿吗!

    可是按三家屯这边的规矩,订婚过了彩礼,除非女方有很明显的为风俗所不能容的错误,否则男方提出退婚,是不能要回彩礼。所以,周老太太现在绞尽脑汁地计划着怎么让薛水芹主动退婚。

    想到这里,周老太太心里对薛水芹就有了一股无名的怨气,你说你虽说是个寡妇,可这婚姻大事也太着急了一些,刚相看了就收人家的彩礼准备结婚了,你就那么着急?一天没男人就活不了了?

    周老太太先让周春亮去请了杨大脚来,“大妹子,我这心里咋不踏实呢,你说这水芹真不嫌弃我们家的成分?我这帽子一扣可就是一辈子,我倒是没啥,就怕连累了水芹那么好个孩子。”周老太太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说得声情并茂。

    “我就想麻烦你去再给我问问,我们家这个成分,以后在生产队干活都是干得多拿得少,啥好事都捞不着,一有个啥运动,还得去挨批斗,我就怕这孩子以后后悔呀……”

    “老姐姐,你想多啦!”杨大脚握着周老太太的手,说得比她还真诚,“水芹啥不知道?她就是愿意,她这是看上你们家婆婆随和,老三人好,能干活,别地啥都不在乎。她都跟我说了,就是寻思着嫁过来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杨大脚保媒拉纤多年,啥人没见过?周老太太这点小心眼儿在她面前真是不值一提。不就是想退婚又舍不得彩礼吗?她杨大脚要是能把吃到嘴里的钱财再吐出来,那她就白在十里八乡跑这么些年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老半天,最后杨大脚拗不过周老太太坚持,只得同意去再问问薛水芹的意思。

    从周家出来,杨大脚结结实实地往大门上吐了一口浓痰,什么玩意儿!下了聘还想反悔,反悔了又舍不得钱!你当你是皇帝老子,那天下的理都在你手里呐!就是皇帝老子为了名声都不敢随便悔婚呢!

    杨大脚根本不搭理周老太太的无理取闹,也不去马场屯找薛水芹,直接回家。找也没用,那薛水芹着急嫁人急得就差自个卷着铺盖卷倒贴了!周家再不好,总比宋聋子好吧!

    周老太太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杨大脚那边传过话来,薛水芹不嫌弃他们老周家成分,愿意嫁。反正彩礼都过了,二十五块钱也到手了,杨大脚来都懒得来,直接找了个路过的社员带话。

    周老太太气得在炕上骂了一通,又接着想招儿。

    周晚晚也无奈,这回薛水芹是铁了心地要嫁进来了,看来不对她用点狠招儿,根本阻止不了她了。

    周晚晚忽然想到了前世,那时候有个人给大哥介绍了个寡妇,刚结婚男人就修河堤砸死了,年轻没孩子,大家都说合适。薛水芹不想让周阳结婚,怕周阳结了婚就不往家里拿钱了,又不直说,她就想了个特别缺德的注意,让媒人给人家带话,说结婚可以,但不能要孩子,要进门先结扎(做绝育手术)。她把自己的要求跟人家一说,人家直接就不来相看了。

    今生,周晚晚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薛水芹自己的主意用到她自己身上

    经过周晚晚稍微点拨,周老太太马上融会贯通,拍着大腿让周春亮去请杨大脚。

    杨大脚一听周老太太的要求,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可为了二十五块钱,她还是扑腾着她的大脚片子去了一趟马场屯。

    周老太太说了,她三儿子儿女双全,不想再要孩子了,这前一窝后一窝的,以后不好处。薛水芹要是想嫁进来也可以,先去公社卫生所结了扎,保证以后不生孩子就行。

    薛水芹今年才二十七,只有王梅花一个女儿,让她现在结扎,那以后老了咋办?万一跟周春亮过不到头,谁还会娶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周老太太这个要求简直太恶毒了!这就是逼着薛水芹自个退婚呢!

    可薛水芹说啥也不能退这个婚呐!最后她跟杨大脚一商量,结扎是绝对不行的,不过你自个说结了,那谁还能扒光了你检查?等以后嫁过去,真有了孩子,那周春亮还能不要?

    你看谁家因为媳妇要给生孩子还不让生的?

    周老太太怎么都没想到薛水芹会答应她的要求。她气急败坏,当着杨大脚的面就把薛水芹一顿臭骂,想男人想疯了!还要赖上他们老周家咋地!

    杨大脚才不在乎她怎么骂薛水芹,反正她只要把那二十五块钱挣到手就行,薛水芹结婚以后被婆婆磋磨死也跟她没关系呀。

    周老太太又让杨大脚转达,周春亮身体不好,以后结了婚,她薛水芹就得在家里当个男人使!

    杨大脚满口答应着走了,却根本不给她跑这个腿,你把薛水芹当牲口使到时候也不关我的事!

    周晚晚目瞪口呆,这薛水芹到底是有多着急嫁人?这都能答应?她马上想到,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可是她现在只是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娃娃,连走出屋门的权力都没有,即使知道薛水芹有事瞒着,也没办法调查,只能静待事情发展,再慢慢找机会弄清楚。

    第二天杨大脚就叫上周春亮,带着薛水芹,一行三人去了公社卫生所。薛水芹跟许芳进了白帘子后面的处置室,杨大脚把木呆呆站在外面的周春亮一把拽走,“女人瞧病,你个大老爷们站在这不像话!”

    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抽完半烟口袋旱烟再回来,薛水芹已经虚弱地坐在走廊上的木长椅上等着了。

    薛水芹结了扎,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无论她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在腊月二十八结婚了。最后杨大脚从中斡旋,婚礼后延两天,定在了腊月三十。

    周晚晚非常怀疑,薛水芹真的结扎了?前世她可是嫁进来那年就生了周铁柱,从此坐稳了周家三媳妇的位置,把周晚晚兄妹捏在手心里磋磨。

    今生她好像更着急结婚。连为了周家结扎,都没要补偿,就这么急三火四地要举行婚礼了。

    既然她着急,那周晚晚当然不能让婚礼如期举行了。所以,腊月二十八,周春亮病倒了。

第一一九章 寡妇

    为了不让周阳担心,周晚晚没让周春亮病得太严重,只是嗜睡,没力气,起不来炕,出门上厕所都得周阳扶着,当然就不能结婚了。

    周老太太正好有了借口,儿子都病倒了,还结啥婚,先放着吧!虽然彩礼要不回来了,但能恶心一下薛水芹,让她着急,周老太太也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薛水芹在周老太太最恨的人里面排第二了,第一名当然是王凤英和周娟并列。

    薛水芹简直要急死了,宋聋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以他那胡搅蛮缠的劲儿,去闹一个黑五类坏分子家庭的婚礼是绝对不在话下的,即使到时候不把婚礼搅合黄了,那她的名声也就臭了。

    她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嘴巴恶毒的妇女还得编排一些她跟宋聋子不清不楚的话嚼舌头。你说你俩没事儿?那他为啥偏去找你?还是你跟他不清楚!

    可薛水芹再着急,周春亮病着呢,人家老周家不娶,她也不能自个扛着铺盖卷嫁过去吧!

    薛水芹急得团团转,几乎也要病倒了。

    周春亮这边也急得团团转。他早就知道周老太太的打算了,他是在为他娘和他大姐着急。要不是现在去退婚也拿不回来彩礼,他都自个跑去把这个倒霉的婚给退了!

    要不回来彩礼,周春亮把注意打到了周阳三个孩子身上。

    沈首长给了这三个孩子那么多好东西,就没给点钱?

    周春亮首先问的是周阳,周阳扶着他上厕所的手马上就僵硬了,看着周春亮的眼神让他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地有些脸红。

    “你要是有,就拿出来,你大姑也不白花你地,等有钱了就还。”周春亮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他自个都不知为什么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句话说得太费力气了。

    羞愧过后,周春亮又觉得这几个孩子太不懂事了!家里遇着了这么大的难事,你们咋就不能痛快点,把钱拿出来救救急呢!

    “我们没钱。沈首长也没给我们钱。人家跟我们啥关系,能给我们钱?”周阳僵着胳膊把周春亮扶了回去,再没跟他说一句话。

    这么糟心的事,周阳一点都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可是他也得防着父亲去问他们,他们手里的钱是要留着给弟弟妹妹上学用的,谁都不能给。

    这天晚上,趁周春亮在南炕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周阳悄悄地叮嘱弟弟妹妹:“咱们手里的钱,谁问都不能说露了,这是留着给你们上学的钱,一点都不能糟蹋。”

    周晨和周晚晚马上警觉起来,这是有人打他们手里钱的主意了。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问,周阳都不肯再说了,就是告诉他们,要守住秘密,可不能让人给忽悠了,谁问都不能说。

    他这反复一强调,周晨和周晚晚就猜到了个大概,对别人,周阳早就已经有了防备之心,可是对周春亮,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抱有期待的,所以也没有那么防备他。

    周阳以为弟弟妹妹跟自己一样,对父亲的防备很少,所以才会这样反复叮嘱。

    对周春亮的行为,周晚晚没有任何吃惊。他这是没确定他们兄妹手里有钱呢,所以只是个试探,要是确定了,过来抢她都不奇怪。

    前世周春亮就抢过周晚晚的学费,只因为周红英想要一个跟屯子里的知青一样的围脖和手套,可是没钱买好毛线。

    周晚晚冷笑,周春亮就作吧!再作几回,也就把周阳对他的感情都折腾没了。

    可周晚晚还是低估了周春亮的脸皮厚度,她都没想到,周春亮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五丫,你大哥把钱放哪了?你给爹拿出来,爹给你买糖吃。”周春亮趁周阳去生产队干活,周晨去李老师家补课,躺在南炕套周晚晚的话。

    因为屋里没人,周晚晚也懒得跟周春亮装样子,手里的强力安定无声地冲他喷了几下,周春亮几秒钟之后就躺下沉睡过去了。

    从这天起,周春亮每天都没有清醒的时候了。因为一直是周阳伺候他,周家其他人根本就没发现这个情况。

    可周阳每天要去生产队,回来就看见周春亮在沉睡,问妹妹,周晚晚不是说他自个起来吃饭上厕所了,就是说他刚睡着。

    周阳对妹妹的话深信不疑,几天都没动周春亮一下。

    周晚晚要不是不想自己手里有人命,她是真想就让周春亮就这么睡过去得了。

    到了二月二,薛水芹那边有了动静,杨大脚送来了二十块钱,说是薛水芹给周春亮看病用的。谁都知道,薛水芹这是用这些钱来谈条件,急着结婚呢。

    周老太太为了钱也得赶紧让他们结婚,赶忙把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四。至于周春亮一直昏睡,周老太太根本不在乎,真死了就让薛水芹给她儿子守寡!她自个要嫁的,能怨谁?

    “这咋这么着急?明知道家里有个没出月子的,就不能等几天再过门?这是要折腾死我咋地?”沈玉芬现在看老周家谁都不顺眼,对这个削尖了脑袋往周家钻的未来三嫂更是看不起。

    “她这眼里是没有我这个妯娌了,那也别怪我不给她做脸!到时候我可不下地,她娘家人也别从我这屋走,这坐月子呢,哪能人来人往地,再吓着我儿子,他们赔不起!”沈玉芬怨恨地看了一眼周春来,也不指望他帮着自己做什么了,直接让他去大高屯,二月初四把她三个弟弟都叫来。

    王凤英对周春亮的婚礼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拿她男人的钱娶媳妇,也不怕媳妇娶进门没那个福气消受!

    周春亮不死是阻止不了薛水芹嫁过来了,周阳又开始为他的病着急,周晚晚只好让他醒了。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薛水芹还是要进门,这就是前世今生躲不开的孽缘吧?周晚晚苦笑。

    不过她也不怕,既然薛水芹最终还是得来到他们兄妹面前恶心他们,那她也就绝不会对她手软了。

    二月初四,薛水芹夹着一个小布包,领着王梅花,不,现在已经改名叫周梅花了,嫁到了周家。周梅花的脸上还贴着一块纱布,那是雪花一脚蹬出来的大口子,卫生所的大夫说,好在周梅花年纪小,伤口愈合的好的话,养几年基本不会留下疤,要是再大一点,脸就毁了。

    薛水芹恨得直咬牙,周家这几个小崽子,第一回见面就对她闺女使坏,这以后要是不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地,那她在周家的日子就不能好过了。所以这些天,薛水芹除了操心赶紧出嫁的事,就是琢摸着怎么收拾周阳几个。

    薛水芹娘家人里只有她姐姐一个人来送亲,他姐夫因为上次李锁柱受伤,说啥也不肯带着孩子们来送她了。她的哥哥嫂子更是面都不露,一个寡妇再嫁,还这么着急忙慌地,他们嫌丢人!

    因为周春亮身体不好,也没去马场屯接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二十里地来到了三家屯。

    一进屯子,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就围了上来。

    “拖油瓶,不争气,

    娘改嫁,干着急,

    后爹打得你牙满地!”

    又响亮又整齐的顺口溜围着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泥里土里打滚的淘小子,顽皮得狠,薛麦穗用土坷垃打都打不走。

    周梅花又怕又害臊,再被“后爹打得牙满地”一吓唬,哇地就哭了起来。

    薛水芹再也忍不住,站在当街对着这群淘小子就开骂,她这一骂,可桶了马蜂窝,早就准备好的土坷垃、驴粪球、将化未化沾满泥水的冰块雪块齐齐向他们砸来,三个人躲都躲不开,一会儿的功夫就满身又是泥又是粪,狼狈极了。

    “狠后妈,不要脸,

    耗子咬到肚脐眼,

    不敢喊,咬得惨,

    不敢医,就生蛆,

    咬稀烂,叽里哇啦瞎叫唤!”

    骂完拖油瓶又骂后妈,这群淘小子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薛水芹三个没有办法,这群孩子打又打不走,骂也没他们声儿大,只能一路被他们围着,一边躲着时不时袭来的土坷、粪蛋子,一边听着他们就没停过的顺口溜。

    周春亮结婚,本来就没打算办酒席,只请了媒人杨大脚和前后院的几个老人,算是宾客,也算是个见证人,屯子里其他的人虽然知道信儿,也都没去看热闹。一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娶个二婚头的寡妇,有啥好看的,再触了霉头!

    可这群孩子这样一闹腾,屯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出来看热闹了。刚开始化雪,地里没啥活,一家也就一两个人在生产队干零活,其他人都在家闲着,听说有热闹看,当然都出来了。

    屯子里从东头到西头的人都被孩子们的吵闹吸引了出来,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地聚在路两边看着,没有一个人去阻止这些淘小子。

    薛水芹带着姐姐和女儿在屯子里走这一路,先是臊得脸通红,后来气得脸色苍白,最后三个人带着一身脏污来到周家大门口时,她的脸已经发黑了。

    这群淘小子又在周家大门口闹腾了一会儿,看见周家出来人了,才嗷嗷叫了几声不再唱了,都笑嘻嘻地围在周围看热闹。

    赵小三儿屁颠屁颠儿地去找他二哥,“二哥,你看咋样?这么地他们就不敢欺负囡囡了吗?我看不行,也没打疼他们呀?咋让他们长记性?我还是觉着得把囡囡抱咱家养着保险。”

    赵二栓摸着弟弟刚被剃成秃瓢的后脑勺直乐,真不知道这小子咋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过了年,他们经常去找周家兄妹一起玩儿,对周家的事儿一清二楚。

    “你以后多想点招儿折腾他们,他们就没心思欺负囡囡了。”赵二栓觉得让弟弟有点事儿干,他就没心思找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烦自个了,还教训了那对厚脸皮的母女,这是多好的事儿!

    “嗯!”赵小三儿对他二哥的话深信不疑,“我一准儿把他们折腾拉稀了!”

    那边,薛水芹周家的门还没进就遇到了麻烦。

    周军在大门口摆了半桶水,堵着他们不让进,“寡妇进门,踢了半桶水,冲干净你以前那些脏污事儿,前边有多少男人都像这洒出去的水,倒得干干净净,不能带一滴进来,从今以后才能老老实实在我们家过日子!”

    周军好容易说完王凤英和周娟教了半天的话,长出一口气,吊儿郎当地问薛水芹:“你是自己踢还是让我往上泼啊?”

    寡妇进门踢半桶水,这是三家屯这一带已经很少用到的习俗。当年用的时候,也是针对那些名声不好的风流寡妇,或者旧社会纳了*妓*女进门做小,家里的婆婆或者大老婆为了压她们一头,才会准备这样半桶水来羞辱一番。

    薛水芹怎么都没想到,她进周家的门,会遇到这样的事儿,一时间整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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