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月光凉,人聚疆
出了将军府,青衣觉得整个人格外的冷,恍恍惚惚的,像一个喝醉了酒走不了路的人一般。
心中一直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
原本从将军府到卫疆城门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她竟走了半个多时辰。
巨大的城墙像是个巨大的怪兽一般,要吞噬尽黑暗中的一切。
青衣站在城门下,抬头向上望,青灰的石块堆砌的城墙高耸,在上点点烛光闪烁,月光照映下在地面是留下巨大的黑影,正好将青衣整个人都包裹住。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城门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城下守卫瞧见青衣模糊的身影,厉声问道:“什么人?”
“容姬。”青衣轻声报出自己名字。
正蓄势待发的守卫瞬间收回自己手中武器,带着笑脸迎到青衣身边:“容姑娘,怎这晚跑这儿来了?”
青衣道:“有些事儿想同谭将军禀报。”
“可是殿下的事?”守卫表情更加恭敬了,见青衣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便做是默认,忙道,“容属下向将军禀报。”
“劳烦了。”青衣颔首。
青衣有些庆幸今日守门楼的将军是谭将军。
在跟随李玑璇的所有将军中,谭将军是最不看重身为地位的一个,他只看重能力,也是对青衣最为看重与喜爱的一位。
谭将军听闻是青衣来了,乐呵呵的忙遣人去接。
青衣刚进去,就觉一股子热气扑来,将她从外面带来的寒气瞬间晕开去。
谭将军正在小炉上烫酒,见青衣后问:“容姑娘深夜来此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说着,他将小酒壶冲青衣轻荡几下,无声的问青衣需不需来上两杯。
青衣摇头:“并不是。容来此是有点私人的事。”
“私事?”谭将军这才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看着青衣,表情似乎对青衣不赞同,“容姑娘,这里可是军营,并非寻常地方。”
“容知,只是有些事想确认一下,并不会让谭将军为难的。”青衣依旧立在门口,表情十分认真的看着谭将军道。
看青衣那漂亮的脸蛋,认真的模样,谭将军也有些动摇:“可否告知是什么事?”
“容想看城门口吊着的那些人,看完后容自会告知谭将军。”说完,青衣又补充道,“只看女子。”
不懂青衣为何要这般做,谭将军看了青衣许久,似乎想从青衣的脸上发现什么破绽,不过他什么都没发现,但也点了头。
“只瞧女子,瞧完就必得告诉我怎么回事!”谭将军起身道。
说实话,要不是这女子有实力有能力还是殿下的心尖尖,他还真不一定会同意。
“谢将军。”青衣语气中带了丝激动。
随行在谭将军身后,一路向城门上走,青衣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轻颤起来,她两手紧紧相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镇静一些。
但她这些细微的举动还是被走在前方的谭将军给发现了,他心中不由警惕起来。
“就在这儿了。”谭将军带着青衣在一排女墙前停下,女墙的小口处系了不少巨大的麻绳。
青衣站在女墙前,伸头向下望,高高的城楼下有一排黑黑的人头,绕是青衣也不由有些晕眩的感觉。
“这城楼要比其他城的城楼都高上不少。”青衣将视线移开,不觉感叹道。
谭将军一边吩咐着小兵将悬于城口的女子尸体提上来,一边颇为自豪的对青衣道:“卫疆城的城楼可是古蛮中最高的一个,在前古蛮时便就已存在了。”
青衣也跟着点头,只是眼中神色泄露出她并没有真的听进去了。
谭将军感觉,青衣在不安,在怕着些什么,他朝身边的副卫使眼色,让他快去将殿下请来。
青衣一双眼看着女墙外的黑暗,并没有注意到谭将军的举动。
突然一道黑影飘过,其中一个小兵拉起了半截绳子。
谭将军脸色突变,立马下令准备放箭,然后还让人将青衣围住。
也不知青衣注意到没,但她的一双眼紧跟着那道黑影,她趴在女墙上,也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样。
银色的月光下,一个俊秀的玄衣男子半跪在地抱着一“红衣”女子,女子面目青灰,面容有些可怖。
那女子是红衣!男子便是红衣的未婚夫,茗册山庄少主。
庄王李玑权大丧,举国不得穿红衣,一身红衣的红衣,青衣也不难猜出是什么原因。
青衣身形不稳,站立不住,向后退了两小步。
“放箭!”谭将军下命令。
“不!”青衣同时阻拦道,说着,她还从怀中掏出李玑璇给她的令牌。
见令牌如见翊王。
一时弓箭手们不知道听谁的。
“青衣,你!”谭将军也颇为气氛,但又不能拿她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处理这件事。”青衣说的格外理直气壮,让人听了便信服。
此时从卫国赶来的萧六娘与黄衣也骑着快马赶到,正好看见红衣血染满身被季少庄主抱在在怀中。
萧六娘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差点从马上栽倒下来。
“小姐。”黄衣忙将六娘扶住。
萧六娘被黄衣稳住后,她抬头正好看见城楼上的青衣,她怒不可遏,拿起身后的弯弓,对准青衣便是一箭。
现在城楼上看着萧六娘的青衣并没有躲开那一箭。
箭矢直接从青衣的耳旁擦过,而后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在更不易被人发现的黑暗处,李玑衡与贴身侍卫步行至此。
看见季少主怀中的红衣,怒不可遏的六娘与黄衣,李玑衡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一时酸甜苦辣全迸发出来,急忙向前走。却被贴身侍卫拉住。
“殿下,您不能出去。若是出去了,就功亏一篑了!”
李玑衡步子停下。抬眼看着前方的那些人,他迟迟没有迈出下一步。
在李玑衡怅然时,萧六娘翻身下马,跑到红衣旁,看见红衣脸色铁青,双眼紧闭,不见生前姣好的面容,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到刺鼻,引人呕吐,冲城楼上的青衣质问。
“容姬,你到底有没有心!”
第六十九章 缘起缘灭,命理难说
青衣站在女墙前,心绪宁静面色平静的看着城下三人。
心,她有,并不冷,只是不热。
月不见,卫疆凛冽的风带着夜里的寒意吹起,卷起地上的沙,扬起身后的发。
寂静,耳边只剩下风吹衣袖,不断拍打的声音。
两厢相持了很久。
“命令是我下的,错也在我。”青衣将背挺直,语气清冷,“我对不起她。”
城楼上的风比地面上的风更大,在前的发丝从她脖颈绕过,更衬出几分白来。
茗册山庄季少主一直无言,手不断地轻轻抚摸着红衣冰凉已经发硬的脸。
听见青衣的话后,他猛地抬头上望,就算在这浓浓的黑夜下也让人觉得害怕。
远在城楼上的青衣虽未瞧见季少主的眼面,但她能感受到一种浓重的恨意酝绕在身边。
“季少主若是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青衣道。
“不可!”一旁谭将军很不赞同。
季少主深情的看了眼红衣,又抬头,面露鄙夷神色一字一顿道:“你的命怎可抵过她的。”
青衣沉默了。
她初见红衣时,红衣带着笑意,看了便让人觉得心暖。
相处过程中,她就像是个大姐姐般,帮其他姐妹们解决着各种麻烦,似乎自己所有都麻烦她都能解决。
她给人的感觉同娘亲一般,媚而不妖,更是成熟稳重。
六娘的知遇之恩,爷的救命之恩,可两人都同自己隔着一层,也只有笑脸的红衣让自己最为亲近。
青衣想:她的命还真不如红衣的命。
“我会,不死,不休,至死,方休。”季少主嘴角溢血,抱着红衣身体站起。
“不死,不休,至死,方休。”青衣与萧六娘同时轻声念着这话,其他意味确是截然不同。
青衣扬声道:“我闻蛊盟有一法,可用他人心使死人复生。”
蛊盟此法六娘听说过,季少主也有所听闻,其他人倒是从未有所闻,只觉得邪性异常。
“我愿用我的心去换她的命。”
“那是妖法,容姑娘可别乱来!”城楼上不少人都劝着青衣。
季少主听后倒是嗤笑一声,明显是不信青衣的说辞。
不过萧六娘与黄衣明白青衣是个怎样的人,她最是重承诺的,只是她叛了七衣阁,她们倒有些拿不准了。
知道季少主怕是不信,青衣从身边的小兵腰间取出把剑,狠狠朝心口刺进去,鲜血不断从心口流出剑刺进血肉,在身体血脉中不断移动,发出让人感觉恐怖的声音。
她竟是在剜自己的心!
青衣就像没觉得痛一般,只是面色苍白,她手上动作不变,声音带虚的说道:“听闻只要将活人的心封在寒冰中,一个月内都是可用的。”
说完,她也已经将心从自己体内取出。
暗红的还在不断跳动着的心被青衣捏在手中。
“我现在就将心交给季少主,望能将红衣的命给救回。”
青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嘴角溢出血来,整个人都显得乏力而疲惫。
她现在女墙前,转身看着身边都谭将军,小兵都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似乎看见李玑璇赶过来了。
青衣带着笑无力的向后仰去,整个人从女墙上翻过去。
“容姬!容姬!”她听见了李玑璇的声音。
她看见李玑璇正被谭将军拉着,伏在女墙上。
她看见萧六娘与黄衣复杂而忧伤的神色。
她还看见季少主冷寂的眼。
她还看见了她四年来一直都心悦的人,李玑衡。
不过现在,在这世上她最对不起的便是李玑璇了,除了他,她谁都不欠。
她将手中心施巧力掷向季少主的方位,轻声道:“如此,一笔勾销。”
季少主接住心,抱着红衣看着青衣道:“若红衣可活,便一笔勾销。”
身体接触地面,青衣回首往事,她想告诉她们。
心,她有,并不冷,只是不热罢了。
今日的朝阳冒头的格外早,最早的那丝光照在青衣身上,好似一切都很神圣。
匆匆赶来的李玑璇伏在女墙上,大声叫喊着青衣的名,整片天地寂静,唯李玑璇大憾的声音回响。
萧六娘狠狠地抓住黄衣的手,身体带着颤抖,向青衣一步步移动着。
季少主得了心,早已走远,对青衣所做的一切,心中升不起一丝波澜。
“放箭!放箭!”这时李玑璇才反应过来,恨意满满的下命令。
他想让城下那些逼死青衣的人都陪葬!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李玑衡见萧六娘同黄衣还在那儿,他心下暗道,不好。
他撕了衣裳,用布将脸遮住,在贴身侍卫尚未察觉之时便冲了出去。
万箭齐发。
萧六娘似乎还沉浸在失去之中,并未察觉到危险已至。
当万箭降临时,躲闪已是来不及了。
这一刻她想,她会不会也要葬身在这儿,陪着她的两个好姐妹一起。
下一刻,李玑衡便出现在她身前,为她挡住近乎所有的箭矢。
萧六娘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身影,眼睛的泪止不住都流下去,泪水模糊了她的所有视线。
她呆立在那儿,无声哭泣。
李玑衡看着也很心疼,将萧六娘护在怀中,靠着黄衣与贴身侍卫的掩护,四人也快速脱离了箭矢所能到达的最远距离。
黄衣与贴身侍卫都负了伤,就连李玑衡手臂上也有几处擦伤,但被保护住的萧六娘确是毫发无损。
萧六娘颤抖着身子,靠在李玑衡怀中放声大哭。
李玑衡心疼极了,却知现在说什么都不对,只是轻轻拍背安抚着。
哭了好一会儿,萧六娘才从李玑衡怀中抬起头来,哑着嗓子质问道:“爷为何现在才知红衣的事?”
“我……”李玑衡不知该怎么回答,该说他御下不周,导致下面的人知情不报?
但这也是他的错。
“怕是爷被府中夫人怀孕之事乐得高兴坏了。”萧六娘带着嘲讽之意。
“并不是这样。”李玑衡想六娘怕是误会什么,想要解释些什么。
但他刚要开口,萧六娘便转身,吹马哨,一副想要离开李玑衡的样子。
“六娘!”李玑衡忙去拉住萧六娘。
但萧六娘将李玑衡的手指头一个个掰开。
“红衣,橙衣,绿衣,青衣,紫衣。”萧六娘落寞细数。
马儿正好赶到,萧六娘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她对李玑衡道:“阿衡,失去了那么多,是老天都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会再等你,你也不要再等我,以后我们便两不相干是路人。”说完,不等李玑衡拒绝,萧六娘便策马走远。
第七十章 就此欲离
李玑衡失魂落魄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回连柒城的。
六娘的话,就像要将他所有的信念全部都打翻。
现在的他就像是个进入死迷宫的人,绕着圈,失了所有目标。
马烈与关州牧同李玑衡在连柒城外碰头,他们见此倒是什么都没问。
“英王殿下将自己关在房内,翊王殿下不顾病体四下挑衅其他部落小国。”关州牧,曾义几在房内转来转去的,神色难看极了。
“这倒是发生什么了?怎三日的光景就这样了?”曾义几边走边问坐在右侧的马烈。
马烈大大咧咧的坐着,整个人也显得不耐烦的样子,抬眼看了一眼曾义几,没说话。
“好想知道哦。”曾义几瞧马烈瞧了自己,他也瞥眼瞧着马烈,幽幽道。
“你想知道你去问呀。真是的,老在我前面晃个毛线!”马烈与曾义几本就熟识,关系很是不错,所以马烈说话也很是随意。
“你若是不醉,怎么会这样。”曾义几话中有几分幽怨。
马烈拍桌:“我还是这句话,想知道自己去问,没本事就少在这瞎扯。”
曾义几也不怕马烈这壮汉怒发冲冠,野蛮的样子,无辜的看着他道:“我这不是想知道原因了,然后好想出解决办法。”
马烈倒是想的简单,直接道:“这有啥好想的。最后还不是翊王动作太大同卫国打起来了,然后英王回都复命,我被留在这儿帮翊王打仗呗。”
马烈能想到的曾义几同样也都想到了:“话是这样没说错,只是你可知若是以熙提的名义发动战争,我们可就不占理了。”
“这有什么理不理的。”马烈是个糙汉子,喜欢直来直去的,并不爱曾义几那边瞻前顾后。
“若是往前挪个几年,你这话说的倒还像话。”曾义几纠正道,“这几年卫国同以前可不一样了,当年那个质子也不一般呀,怕是打起来,我们会输。”
“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马烈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虽然他也知道曾义几说的不错。
“卫国当年的那个质子不一般?”李玑衡将自己从房里放出,一时也找不到想去的地方,便走到正厅,正好听见马烈和关州牧的谈话。
李玑衡的突然出现倒是将马烈与曾义几吓了一跳。
马烈吓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英王,殿下。”两人慌忙向李玑衡作揖行礼。
李玑衡像是没看见一般,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你们没说错,卫国国君确实不简单。”
但那又怎样!李玑衡觉得自己的心不再徘徊。
说完,李玑衡又沉默的向外走。
房内曾义几与马烈面面相觑。
“殿下,等等。”曾义几好不容易见着英王,书案上好几件自己拿不了章程的事儿就有着落了。
李玑衡听关州牧叫自己,转头询问:“何事?”
“殿下,就是卫疆的事儿……”
这些日子,虽然李玑衡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但曾义几每日都会将发生的事呈报上去,所以李玑衡自然也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李玑衡看着曾义几在关州待后带着粗砺的黄脸,身上的气息倒是和和气气的。
“曾大人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李玑衡道。
曾义几眼珠转了一下,他心中是有想法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不过,他最后还是开口道:“暂时还……”
“曾大人但说无妨。”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玑衡给打断了。
眼见着自己的隐瞒被识破了,曾义几也没觉得尴尬,接着李玑衡的话道:“就是冒犯了点。”
马烈对自己好友这番吞吞吐吐的姿态倒有几分看不下去了,不过也没插嘴说什么。
“但说无妨。”李玑衡也不在意。
曾义几能文能武,在他少时便听外祖父提起过此人,是个有能力的,不然父君也不会将关州牧这么重要的州牧给他。
关州虽位偏,环境还恶劣,但它对熙提而言却比卫疆还重要一层。
“翊王殿下有伤,身体也非铁打,若真出什么事,国君肯定不会轻易饶过,若是翊王殿下一直不愿,那也只能采取些强硬手段,只是以下犯上,下面人有些担当不起。”
李玑衡点头,照李玑璇这般捅下去,篓子越捅越大,往后可不好收场。
“这事就这样,本王担着。”
曾义几得了准信,也眯着小眼睛咧嘴笑了,接着道:“至于那些部落小国,我们也只能以翊王殿下重伤未醒做筏子,概不承认。”
听了这个解决办法后马烈皱眉,满脸的不赞同。
李玑衡同样也垂目思考。
熙提是大国,这个做法颇有几分无赖,若真能成事,那还算好,若不行,那可就损了熙提之名,那下命令的自己说不定连公子位都会保不住了。
但不这样,熙提便会处于下风,还有可能被卫国那边牵着鼻子走。
过了一会儿,李玑衡方才说道:“就按曾大人的章程办。明日本王就收拾东西同父君回禀。”
将李玑衡的话听完,曾义几就像是重新认识了英王殿下一般,他还以为英王同翊王是一般的呢。
“殿下?!”马烈很不解。
不过他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曾义几给拦下,曾义几行礼同李玑衡道:“下官这就点些人马护送殿下。”
“谢曾大人美意,不过不必了。”说完,也不等曾义几再开口,李玑衡道了声告辞就走了。
待得李玑衡走远,马烈同曾义几道:“英王殿下太过草率了。现在他走了,这边乱起来了咋办?”
曾义几瞥了眼马烈道:“英王殿下可比你聪明多了,殿下现在待在这儿才会越待越乱,走才是最好的安排。”
对此,马烈还是没怎么听懂,但他也不想听懂,咧嘴道:“你也知道,我最不耐这些弯弯道道了。”
“还是翊王殿下更对我胃口。不说话,就是干。”马烈接着道。
“那才要不得呢。”曾义几这几日被翊王发疯般的举动忙的焦头烂额的,对此深有感触,“就这般瞧,英王可比翊王好多了。”
第七十一章 飞鸟带信知天命
“不同你说了,我还要将殿下的旨意传给卫疆的将军呢。”心情颇好的曾义几不想再同马烈理论什么,说完这句也不理会马烈便径直走了。
马烈心也宽,曾义几不想理会自己,他便自己寻几个人去楼里喝酒。
至于李玑衡,他遣人收拾东西后自己一个人坐在花园后小池塘的石头上。
曾义几为此将花园的人都清了个干净,特别是李玑衡待的小池塘那处。
“殿下。”贴身侍卫从府外回后就径直寻来。
“可是弄清楚了?”
前两日他便将这侍卫派出去查这次红衣的事,他现在来了,想来也是有所收获。
“殿下,卫国那边有几个高层被人策反了。卫国国君早知红衣的事,让人拦住那边我们的高层,不让红衣的任何消息露出。”
这答案与李玑衡自己心中所想无二。
六娘远在卫国国都都能正好赶到,这事又怎会同卫国国君无干系?
“殿下,属下听人说,红衣被吊上城门时还能动的!如果没有那些的小人拦着,红衣可能就不会那样!”贴身侍卫脸上带着愤慨和悲切。
能让素衣染红衣,红衣怎会是干脆的死的?
李玑衡并不想再说什么,向远处的假山眺望,然后问道:“季少主那边可还护着?蛊盟可在寻?”
“都派了不少人。”侍卫将情绪很快收回,然后回答道,“只是蛊盟那边不好说。虽然百鬼夜行有不少蛊盟的消息,但以心救人的法子听说也就大祭司会,而蛊盟大祭司已经很久没露过面了。”
蛊盟在旁人看来是邪门歪道,不说人人喊打,但对其厌弃鄙视的人却也颇多,好在他们多在阴湿的大山中隐居不常入世,寻常人也寻不到他们。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帮季少主将大祭司请出山。”李玑衡声音淡淡,但不难听出他话中的坚决之意。
萧六娘曾说同他在一起失去的已经够多了,那让他将红衣救回给六娘看。
他既可逆天一次,谁说不会有第二次?
他既可得到六娘,谁说他不会将她夺回?
一国之君与一国公子,他现下是弱势,但若是地位平齐,他可不一定比卫国的弱!
李玑衡看着远方,眼神坚定无比。
一只灰色羽毛的飞鸟从空中略过,不曾在屋檐上停留,不曾留意过渔船上不停跳动的银鳞鱼,不曾加入候鸟大队的征程,直直飞向北方,飞入熙提国中最热闹最繁华富庶的城市。
今日是中元灯节,此时的天都城万家灯火,街道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最热闹的当数东西两坊市,灯节上不少女子手提花灯走在路上,男子猜灯谜,在灯下看美人。
无人知,一只灰色飞鸟隐藏在黑夜中从行人的头顶上飞过,悄无声息的飞入英王府内。
李玑衡在好几日前便回了天都城,同去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回城后就进了皇宫,在父君的书房内谈了大半日才回府。
因为所下命令的原因,他被罚去一个月的俸禄,不过从父君的言辞与表情中他能看出,父君对李玑璇的不满,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过就算如此,父君也还是准备时刻与卫国交战,父君最是护短了,他心知。
回来后这几日,他更是没闲着。
老师戈聪久病刚好,在朝堂上又犯了固执的老毛病,甚至还糊涂的倚老卖老起来。
回府后又被太子安排的那个谋士给激了,直接上折子致仕,本以为朝堂正缺人,国君暂时不会同意,却不想第二日一早便被允了。
听到旨意后他慢慢走回院中,却在进房间时猛地晕了过去,这次是真的病了。
李玑衡本着尊师重道,为了戈聪的病也是忙前忙后的,可老师的想法似乎进了死胡同出不来,他开导,老师又固执地不听。
戈聪的病没怎么好,他倒是快被戈聪给憋病了,真想打上一顿,看你还听不听。
“殿下,戈老又将药给倒了。”侍卫行至李玑衡桌案前轻声道。
李玑衡皱眉,对着侍卫道:“管不了便不管了。”
“殿下。”贴身侍卫在外,有事要禀。
“进。”
李玑衡这话说完,屋内的侍卫马上退出去,贴身侍卫快步走进来。
“殿下,季少主那边传来消息了。”贴身侍卫将刚从飞鸟鸟爪上绑着的小竹筒递给李玑衡。
李玑衡神色一凛,那边终于是有消息了。
他忙将竹筒打开,取出里面的帛纸,看后他整个人都沉入了低谷中,内力不断释放,不知觉中,他已经将帛纸捻个粉碎。
“红衣终是没能救回。”李玑衡轻声道。
贴身侍卫只觉得有股恐怖的气息从李玑衡身上不断的释放出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玑衡猛地将身前的桌案掀翻,桌案腾空,在空中翻转了两三下后,突然裂开,桌案的碎片四处散落。
“殿下,请息怒。”贴身侍卫硬抗着主子身上不断释放出来的势,伏身说道。
“滚!”李玑衡面色阴沉,心口不断上下起伏,能看出他怒意不小。
贴身侍卫得了命令忙伏地退出去。
出去后他也一直守在书房外,不过却再也没听见书房内发出什么响声。
一切安静的格外异常,让人觉得难受。
再见房内开启时已是朝阳升起时。
李玑衡两眼泛红,胡子碴冒出头,整个人显出几分狼狈,但背又挺得格外直,不过人倒是很平静。
“更衣。”一夜后,李玑衡说的第一句话。
梳洗好后,他直接去了宁鸢的院子。
宁鸢刚起,还未梳洗,他便也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
对此蓝衣对爷一大早就来找自己显得有些惊讶,问过后,也不见李玑衡答,便也沉默的不说话。
两人一起沉默的用过早食后,李玑衡才开口说道:“大祭司十几年前便云游走了,红衣终是没能救活。”
蓝衣整个人愣住了,脸色苍白,端着茶杯的手不断颤抖着,仿佛使了很大的劲儿才将茶杯稳稳的搁在桌案上。
她十分勉强的咧嘴带笑,声音带着哽咽颤抖道:“爷已经尽力了,这都是命。”
“命?”李玑衡轻念着,然后转头问道,“给你一个离开英王府的选择,你想留,还是想走?”
蓝衣一时被问愣住了。
第七十二章 时光飞逝大法好!
进了英王府后蓝衣还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待在府中时,她向往着自由,想在江湖中行走,但当爷问她是去是留时,她却突然又不想走了。
现在她才恍然发现以前同她一起闯荡江湖的姐妹们好像就只剩下自己与黄衣了。
江湖中常出现的也就几个新人,她蓦然觉得这一路好生孤独。
所以这个问题她暂时回答不出。
见蓝衣面有犹豫,李玑衡也给她时间,让她好好考虑。
“你想好后便在那孩子出世前告诉我。我会替你将一切都安排好。”
李玑衡起身,朝着院外,脚步坚定的向前走,这一走便是一年。
过去的一年时间,是李玑衡所过的最悠闲平静的一年。
李玑衡坐在花园的小亭前,感受着初夏暖暖的太阳,一边煮着茶一边回忆着这一年悠闲中他所看过的戏。
当初他在得到红衣未能被救回的消息后不久,便传出茗册山庄季少主失踪的消息。
有人说他曾出现在卫疆,有人说曾看见他在最北的雪都,还有人说他在十万大山中打猎。
李玑衡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当初季少主的那句“若红衣可活,便一笔勾销”的话,至今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玑衡向小壶中倒热水的动作一愣。
若红衣未可活,自然是不会一笔勾销。
先前因着江镇堤坝贪污案,不少官员纷纷落马,朝中不少职位空缺。
紧接着在九月的推举日,那是李云势登极位后,当朝最大的一次官员变动,虽李玑衡在其中得了些利,但对他而言整体上其实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
这次虽推举的寒门偏少,但国君也没任过多的世家上位。
大多被推举为官的人都被安在编书纂书的古阁熬资历。
至于李玑衡看重的不少人虽没在特别得要的位置,但所呆的位置却也算是重要的潜力位,若有能力又运筹得好,向上走的可能也是极大的。
太子那边得了个治粟内史其他的倒是没捞着,反而不少布局被打乱了。
不过他想,对太子而言,所得足以弥补所失。
九卿中空缺的九卿之首奉常位由古阁中颇为有名的陈阁老担任。
甄士添所辞的廷尉一职则由他大舅填上。
就这般看来,朝中基本大半的财政都掌握在太子的手中。
李玑衡小口抿下茶水,仰头眯眼对着阳光,复而又用手遮了遮,仿佛时间过得无比的缓慢。
他并不急。
父君老了,朝堂上的一干大臣也老了,这天下迟早会是群年轻人的。
感受着口中残留的茶味,李玑衡摇摇头,觉得晕的还不够。
而在年关前,李玑璇的军队也终于同卫国军队第一次交火了。
两方都是早有准备,势均力敌,不过听闻李玑璇而今的战术都偏左了,有些过激又不畏生死,所以熙提这边算是小胜一筹。
只是这般消耗下去,熙提会逐渐趋于弱势,迟早都会输。
国君自然也看出了这点。
在熙提与卫国交战三场后,他便又指派了个稳重的将军将卫疆的一两个思想偏激的将军换回,随即又任命关州牧曾义几协助李玑璇。
至于李玑衡在关州临走时所下的“概不承认”的命令,倒是没在百姓中传出什么对熙提名声不好的话来。
转动着茶盏,李玑衡将茶渣倒掉,敲下一小块茶饼,当在香炉上熏过后,又拿了小炉上微烤。
不过想来,在那些大国的统治层中应是瞒不过的。
可就冲父君的举动来看,该是对他的做法还是满意的。
至于年夕晚宴与祭祀,不提也罢,没了李玑权倒是少了不少乐趣,多了好些凝重。
小心将炙好的茶饼放入小壶中,李玑衡看着身前香料,有了丝不知下步该如何做的茫然感觉。
越了一年后,甄宛的孩子在英王府中降世,是个男孩儿,只是头三个月里甄宛未能好好照顾自己,导致孩子生下便骨弱,却也掩去了李玑衡于时间上的麻烦。
大家也都觉得是早产的缘故,没怀疑其他。
国君更是对这个孩子怜惜非常,特别是见过孩子容貌后。
孩子容貌可隐约看出同李玑衡宁鸢相似,但却与李玑璇更为相似,国君更是觉得这可能就是五儿子的转世。
如果不是怕太早取名会让孩子承受不住,进而早夭,国君怕是早就让古阁寻字去了。
不过,各种的赏赐却是络绎不绝的送上英王府,待得孩子周岁后,还不断地遣人抱孩子入宫瞧瞧。
这是太子长孙也没有的待遇。
想起该加的香料后,李玑衡不紧不慢的按着顺序加入小砂茶壶中。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让人瞧了便觉好看舒服。
可惜的是孩子顺利出生了,但甄宛却大出血,硬是撑了好几天后,在一个清晨安静的走了,无法看见这一幕。
不过她自己走了也好。
李玑衡向加好香料的小砂茶壶中倒上沸水少许,刚刚浸没茶叶,盖上小盖,再微晃两三下。
最后值得一说的也就李玑韶大婚的事儿了。
那可楼公主布苏麻尔的确实是可楼王最宠爱的女儿,单从嫁妆上便能窥知一二。
在可楼刚建立那会儿,可楼嫁公主的习俗中就有带陪嫁勇士这一项,不过最近见得倒是少了,也可以说几乎是见不到了。
不过,前几日李玑韶大婚,可楼公主便带了十几个勇士一起陪嫁到韶王府中。
须知这可楼的勇士,可是个好助力,十几个,已经是颇为巨大的财富了。
想起大婚当日,李玑韶拉着自己,如同小孩子般炫耀自己有个特别好特别美特别可爱的夫人的模样,李玑衡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但又瞬间消失得无踪了。
李玑韶差不多是他养大的,虽知道他狼子野心,但李玑衡心中却忍不住为他的喜悦而高兴。
现在的李玑韶翅膀硬了,要自己飞了,而且飞的还有模有样的,若多给他些时日,李玑衡觉得他定是能同太子分庭抗礼。
用半沸的水晕了好一会儿茶后,又加上少许的沸水,李玑衡为自己小满一杯。
小啄一口。
现在的味道才对了,而他的回忆也就此结束,因为有人过来了。
“主子。”鬼五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单膝跪地。
第七十三章 平淡日常
“那件事有眉目了。”鬼五见李玑衡颔首后接着恭敬道。
那件事,鬼五与李玑衡都心知肚明。
只有关于宫家的那些不能提的事才会被称为那件事,也就是宫中的禁忌。
明面上看到的也就是,当初最为受宠的淑大夫人宫书瑶,是宫家唯一的嫡出,生完公子琉后似乎一直卧病不好,在尚还是牙牙学语的公子琉因高烧不退而丧命后,没过多久她也跟着去了。
宫家当初似乎得罪了不少人,又失了庇佑,朝堂上的宫家人也一个一个倒下,没到一年宫家就倾塌了。
至于国君因淑夫人的死而悲痛,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中,等晃过神后,宫家已经倒了,宫家人也不复存在了,随之大怒。
凡是迫害过宫家或是帮迫害过宫家人说话的都被牵连,轻则降职,重则丢命,凡是提起这件事的也大都被迁怒。
至此,所有人都不再提起此事,就算在这起起伏伏二十年间也没人提起过。
但就明面上的这些,听着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
至于宫家的嫡子,在这二十年来也从未听人说起过。
如果不是伏衍的出现,李玑衡怕也不会冒险去调查二十年前的宫家之变。
不过查了两年多,今日终于有了眉目。
李玑衡正准备动身去往半静好,刚行至前院,宁鸢也迎了上来。
“殿下,宫里递来消息说父君想瞧小阿好了。”宁鸢行过礼,柔声道。
小阿好是英王嫡子的乳名。
自得宁鸢有了小阿好后,她整个人的气息都柔和不少,带着成熟韵味与母性的温柔亲切感,更是整个天都城中贵妇夫人们羡慕的对象。
也不知是不是父君年岁大了的缘故,对小阿好的召见格外频繁。
“知道了。”李玑衡点头,“我去换身衣裳,一同进宫。”
“那妾便去瞧瞧小阿好那边可妥当。”宁鸢嘴角带笑道,浓浓的幸福感从她身上释放出来。
从英王府到宫门乘马车,通常要上半个时辰,若是路上堵车,要上的时辰还会更多,索性今日马车不多,半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口。
还未下马车,李玑衡从掀开的帘子后瞧见太子的马车进入宫中后走远。
宁鸢也瞧见了从所坐马车旁经过的那辆沉稳华贵的马车。
她站在马车旁,低头逗弄着奶娘怀中的小阿好,问道:“刚刚那是太子的马车?”
太子正夫人身子骨不好,前几日太子将他夫人送到城外不远的神灵庙宇中养病。
太子爷也在神灵庙宇中宿了一两日,这般算来,太子应该是回城了。
“恩。”李玑衡转头,低头看着宁鸢以及襁褓中的小阿好,语含关心道,“等会儿怕是会碰上太子,你们多注意着。”
“好的,殿下。”宁鸢笑着应。
一旁奶娘面色则有些惶恐。
没在宫门口站多久,接引的内侍疾步迎了过来。
“英王殿下,夫人,小主子安。”内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喘,打笑解释道,“刚刚太子侧夫人衣上的玉珠子掉了,奴们被招去寻了,这才来迟了,请殿下恕罪。”
“无碍。”李玑衡自然是大度,况且他们本就没等多久。
宁鸢行在李玑衡右侧稍后些,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那珠子可找着了?”
“回英王夫人话,找着了,自然是找着了。”内侍用帕子将额上的汗快速轻擦掉,恭敬的话中带着俏皮道,“那珠子掉入了石路缝里,瞧着与青石无二,这才叫人找了大会儿。”
“找着了,那便是好。”宁鸢笑道,“对了,掉珠子的侧夫人刘氏?”
“正是刘侧夫人。”内侍恭敬回答。
太子有一正夫人,两侧夫人,刘氏为丞相之女刘双蔷。
双蔷此女,宁鸢对她感觉本就不好,现在感觉更是不好了。
边说着话,内侍带人转向去往国母宫殿的地方,刚转方向时,内侍便开口解释道:“陛下现下正在国母殿中。”末了,他又加了句,“太子同侧夫人也在。”
因太子正夫人病了,所以太子参加什么活动宴会时都只是带着侧夫人刘氏,其中有什么猫腻,旁人也瞧不清楚,毕竟是太子后院的事。
“英王殿下,英王夫人,英王大公子到了。”安简从殿外入大殿,而后向李云势恭敬禀报道。
一直端坐在首座面目严肃的李云势听闻小阿好到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来,看起来像个慈祥的“父亲”。
国母李卫氏看着李云势对英王儿子的宠爱,笑着道:“胥伍一直念着想看阿好弟弟,要不是有早课,他说不准就可以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阿好弟弟了。”
“那好办,待得小胥伍下早课,便让他过来,瞧瞧他的阿好弟弟有多乖巧。”李云势也高兴着。
一旁坐着的双蔷反应也很快,接着说道:“那儿媳便遣人告知太子长孙,他定是很高兴的。”
李卫氏眼睛瞥过李云势的脸,笑着点头对双蔷打趣道:“就你惯会哄着胥伍。”
“太子长孙招人疼呢。”双蔷端庄跪坐,嘴角微翘,眼睛里却带着沉稳,声音柔柔,“做课久了惯是会烦闷的,偶尔也是需要放松一下的。”
“刘氏说的不错。”李云势对双蔷说的很是赞同,“小孩子家家的,就该多放松放松。”
“瞧你们说得,都将臣妾说的像一罪人似的。”李卫氏笑着道。
太子打诨道:“不不,母亲不是罪人,孤才是。”
看着眼前若一家子温馨打闹的场景,李玑衡有些不想打断,多精彩不是。
“父君,国母母亲,太子。”李玑衡一一说道,宁鸢也同他一到一一行礼。
“快快,将小阿好抱来给寡人瞧瞧。”李云势听见李玑衡的说话声后才知道他们已经进来了,忙让人将小阿好抱到他身前。
李玑衡行至奶娘身侧,从奶娘的手中接过小阿好,奶娘也识趣的退出殿中,守在殿外,等候随时差遣。
李玑衡抱着小阿好走到李云势身前,将小阿好递过去。
这几日见得多了,李云势抱孩子的姿势也十分熟练。
他将小阿好的头托着,低头正好看见小阿好那双黝黑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一边看还一边吐着口沫。
“小阿好又壮了。”李云势轻轻摇晃着小阿好逗弄着他,然后抬头对李卫氏道。
李卫氏也凑近看,将手上的饰品摘干净后才用手摸着小阿好的脸,同李云势道:“小孩子嘛,就这段时间里长得可快了。”
第七十四章 书房详谈
宁鸢跪坐着,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双蔷后,望着李云势与李卫氏的方向柔声道:“可不是呢,儿媳每日看着都觉得变化大。”
“这几日小阿好食量大的惊人,就怕他吃多了会难受。”李玑衡也顺着说了两句。
“三弟,小孩子嘛,能吃是福。”太子道。
“太子说的不错,可不能拘着寡人的小阿好。”说着,李云势将脸凑到小阿好近前,假意蹭两下道,“是不是呀,小阿好。”
小阿好似乎被突然凑近的脸给逗笑了,发出“啊啊啊”的笑声,咧嘴,口沫也流出来,但李云势却一点也不嫌弃,他反而一脸欣喜,对着身旁的李卫氏问道:“刚刚小阿好是不是冲寡人笑了?”
李卫氏也觉着小阿好可爱极了,李云势问起,她也直应是。
“瞧着咱们小阿好也喜欢陛下爷爷呢。”太子打趣道。
“可不是呢。”李卫氏接着说,“瞧着他这模样,不怪陛下喜欢,臣妾看着也喜欢得紧。”
“寡人的孙子,哪个会不喜欢?不喜欢的就将心给剜出来,然后刻上寡人孙子的名字!”李云势十分霸道的说。
在场所有人都被李云势突然说起的血腥给惊了一下。
李卫氏有些哭笑不得:“陛下怎能在小阿好面前说这般血腥的话,万一吓着他了该怎么办。”
“若是吓着了,就不该是寡人的孙子。”李云势说着,又逗弄了两下小阿好,小阿好似乎心有所感般,又冲着李云势“啊啊”笑起来。
“小阿好也觉得寡人说的对,是不是?”李云势对小阿好的反应很满意。
待李云势问完后,小阿好又“啊啊”了两声,又短又肥的小手在空中挥了两下。
李云势独自与小阿好玩着,一时间大殿中气氛很是尴尬。
大约过了一刻,小阿好眼睛眯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歪在宁鸢的怀中一动不动的。
李云势正同两个儿子讲着话,见小阿好安静的样子,不觉问道:“他可是睡了?”
“莫约是了。”宁鸢抱着小阿好在李玑衡的搀扶下起身,然后一脸抱歉道,“妾先出去将小阿好安置着。”
“就安置在偏殿里,也好照应着。”李卫氏轻声道。
李云势点头,为了给亲亲孙子腾出安静的地方睡觉,他领着两个儿子一起去书房讨论刚刚的事。
马上就是庆祝古蛮黑暗战乱年代结束的“新日”,这次又正好是整年,自然是需要好好筹划着。
“新日”后一个多月又是“君诞日”,而后还有“祭雨时”。
三人就从“新日”一直说,最后说到了卫疆的战事。
一提起卫疆,李云势眉头就皱起来,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怒意。
“我们和卫国秦晋交好到现下也只有两年,如今竟然闹成这样。”李云势慢慢道,但太子与李玑衡都能听出父君话语中的不满。
太子与李玑衡都知道,那不满有对卫国的,也有对李玑璇的。
卫国不义,李玑璇不智,丢脸的却是熙提。
“四弟为人正气,卫国小道,四弟难免会吃些亏。”太子瞧着李云势的脸色,沉声劝着道。
李玑衡沉默着不说话。
“正气?寡人瞧着是傻气!”李云势嗤笑道,“若不是想着给他给教训,让他记着,寡人怎会让他待在卫疆?”
话毕,太子原本微垂的眼轻抬,而后又状若思考般,李玑衡眼瞟向一边,似乎对这件事很不感兴趣。
见两个儿子都不说话,李云势将外放的情绪收回,看着两个儿子,知道他们不会开口说什么,他接着问:“若是寡人将老四叫回来,再安排他去哪儿戍守着比较好?”
这次可不能不开口了,李玑衡暗中看了眼太子,见太子等着自己先开口说话,他状做思考后道:“熙提北临卫南对大焱,而大焱好战,东靠楚西面延,楚国人善商不喜战,而天都城离楚国最近,父君也好时刻教导着四弟。”
李玑衡话中条理分明,李云势与太子听着都不觉点头赞同。
想着楚国人善商,太子不觉笑着道:“听闻楚国人甚是狡诈,四弟又惯来正气,也不知这样两边凑在一起,哪个会赢?”
被太子这么一提,李云势也觉得好笑:“就让他好好吃点亏,磨磨性子,长长见识。”
“对了,老七也刚成婚,总是在你下面帮着做事也不太好。”李云势看着太子道,“寡人想着,他也老大不小了,该出去领兵戍守了,正好让他将老四的位置顶着。”
太子一听要让李玑韶领兵赴卫疆戍守,他眉头不自觉的微皱,他可没忘记,李玑韶手中握着他最大的把柄。
若是真让李玑韶翅膀硬起来了,岂不是都可以扇飞自己?更何况,这人还是个没有心的狼崽子。
太子心中微动,同李云势道:“七弟刚与可楼公主成婚,正是新婚燕尔,这可楼公主又深得可楼王宠爱,现下让七弟上战场,怕是不妥。”
“的确有些不妥。”李玑衡也附和道。
卫疆的战场上是绝对不会出现公子死亡的事,这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新婚燕尔的,就这样分别个三年,可楼那边难免会有不满。
被两个儿子拒绝后,李云势直觉得心中一股怒气上涌,他硬将这股怒气压下,才说道:“新日结束后就将老四召回,至于老七的事,先让他在朝中挂个职位。”
“是,父君。”太子与李玑衡同时行礼应是。
李云势揉着眉心,强压着心中的暴躁与不适,让太子与李玑衡都出去。
将太子与李玑衡都请出去后,李云势急急遣人去召国师。
太子站在殿外,看着急急跑去找国师的内侍,觉得有几分疑惑。
他问身边的李玑衡道:“三弟可有觉得,父君最近似乎变得易怒,动辄便是打杀奴仆的?”
李玑衡回忆着以前的父君,再对比而今的父君,对太子的话深以为然。
“太子是觉得这个国师有问题?”李玑衡也明白太子话中的意思,挑明了道。
国师太过神秘了,太子觉得不太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第七十五章 圃园之遇
李玑衡能想到太子心中所想,无非就是担心着父君对国师格外信任,而国师却对父君不利。
轻叹一口气后,太子看着李玑衡严肃说道:“三弟,在这宫中还是慎言,特别是关于国师的。”
“多谢太子提醒。”李玑衡自然是明白宫中的那些个禁言话题。
但他还记着他刚刚可是说的“太子觉得……”,不过太子也惯会将东西往外推,一句提醒,倒像是他说了什么不该的话。
“三弟记着就成。”太子颔首,带着一股子高傲,俯身一般对李玑衡轻声道,“孤还记得,三弟前面重病时,是国师给医好的吧。”
李玑衡被太子戳中难受的地方,脸色一僵,低头,闷声应了声是。
太子眼神颇为意味深长的瞟了眼陷入沉思的李玑衡,见着自己目的达到,优雅的理了理被压过的袖口,而后说道:“孤还要回东宫一趟,就先走了,烦请三弟给母亲说一声。”
“好。”李玑衡被太子的说话声给惊醒,忙抬头应下。
太子先走,李玑衡抬头看着太子的背影,面上表情淡漠,同刚刚有着很大的不同。
太子确实好计谋。
宫中谁不知晓当初他重伤时曾闭府养伤一个月,其实就是变相的关禁闭一个月,在这其中国师“功劳”最甚。
可以说在别人眼中,他就是国师取信于父君的一块板子,国师好了,他便不好,国师不好,他也不会好。
总而言之,在他人的认知中,他是所有人中最不喜国师的。
而太子刚刚这么提,自然是想借他手,看能不能让国师受创,斗个两败俱伤那当然是最好的。
李玑衡觉得,若不是他同国师是一伙的,听闻太子的话后,以他的性子是一定会调查国师此人,还有父君身体的事儿。
这么大的蹊跷,他怎么会放过?
不过,始终抵不过一个如果,可惜了太子的好计谋。
李玑衡遣走身边跟着的内侍和奴仆后,一个人独自从圃园穿过,准备从背后绕到国母殿。
圃园是宫中无数花园中的一个,它四周有三所宫殿围着,圃园靠边有一个小湖,其他地方均种着各种花与竹。
它旁的三所宫殿中,已经有段时日未有人居住了,这圃园也端出几分幽静来。
微风拂过,遮日的竹林发出簌簌与叮咚的声响,倒也悦耳,穿过竹林,便是花圃。
花圃打理的还算好,至少杂草是瞧不见多少的。
如今夏季,花都差不多谢干净了,只是绿叶堪称繁茂。
青翠的竹,繁茂的叶,端的是一副欣欣向荣之色,而无颓败之意。
李玑衡行至小湖边,湖中荷花正冒头,荷叶连连近乎覆盖了整个湖面。
他站在小湖边向右侧望去,在青翠竹林后可以隐约看见一个大气的宫殿,那是他母妃曾住过的宫殿,也是他在六岁前一直住着的宫殿。
“英王殿下?”
正在他愣神时,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略带吃惊的声音。
李玑衡转过头,正好瞧见太子侧夫人双蔷站在假山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见李玑衡望过来,双蔷也知道自己失礼了,连忙行礼道:“妾,刘氏参见英王殿下。”
“恩。”李玑衡颔首。
他不动,双蔷也不动,两人就这般隔着小湖站着。
双蔷带着几分急促解释道:“英王夫人与国母在殿中守着小阿好,妾觉着无聊,便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然碰上英王殿下。”
说话间,风将荷叶吹向李玑衡,将双蔷的几缕发丝吹到面前,双蔷带着恬静的微笑,将发丝别在耳后。
“无事。”李玑衡对双蔷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他送她入天都的温柔大方,对她并无恶感,说话自然也无锐利之感。
听得李玑衡“无事”二字后,双蔷这才松了口气,笑容也增大了几分。
她其实是对这个曾护送她从国南回到天都的人是抱有好感的。
尚在丞相府中待字闺中时,她曾听刘丞相提过,国君想让自己成为他的正夫人,当初刚知道这消息时,她心中是高兴的。
但最后没能如愿,她也不想抱怨什么,她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成为丞相的女儿已是大幸,也不好再向神明奢求些什么。
况且太子的侧夫人也是尊荣非常,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
站也站够了,李玑衡准备接着走回国母殿中,见双蔷站在那必经之路上没有动,他道:“本王准备走了,夫人随意。”
“时辰也不早了,妾也要回了,可否与英王殿下同行?”双蔷抬眼看了太阳,然后忙对李玑衡道,知道自己又失礼了,连忙接着道,“妾身边的内侍奴仆都在圃园外候着。”
李玑衡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双蔷微落后与李玑衡,就像当初她在村中跟着李玑衡离开时一样,怀着几分忐忑,带着几分愉悦。
“自从到了天都,妾一直没找着时间同殿下道谢。”双蔷声音柔柔,同萧六娘声音完全不一样,带着几分软软糯糯的,“当初如果没有殿下,妾也见不着自己的爹爹,也无法认祖归宗,更是过上了从未想过的优渥生活。”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夫人不必向本王道谢,本王当时也只是奉命行事。”李玑衡回答道。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将双蔷送回时他本想利用一下双蔷,但却让六娘生了好一通气,哄了一段时间才将六娘给哄开心了,只是后面好景不长。
这个话题说完后,两人间陷入了平静。
双蔷走在李玑衡身后,面有难色,她心中有些话,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说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玑衡自然有所察觉,他不说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英王殿下。”双蔷带着几分犹豫叫住李玑衡。
“恩?”李玑衡带着疑惑,转头看向双蔷。
“若是,若是殿下知道身边的人在做十分危险的事,该如何?”这话说出来后,双蔷整个人瞬间轻松不少。
李玑衡思考一下后,因着对双蔷印象还不错,方才多说了几句:“这就要分人,分事了,人、事不同,应对的方式自然不同,不过一切都得慎思而后行,须知量力而行。”
双蔷听后颇为受益,对李玑衡带了几分亲近,感谢道:“多谢殿下,妾明白了。”
两人转过一个弯,便瞧见了圃园外等着的内侍和奴仆。
双蔷看见等着她的内侍和奴仆后,在李玑衡身侧,轻声说:“殿下可知无为之祸?”
声音很轻,说的很快,李玑衡抬头看向双蔷,但她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
李玑衡看着双蔷,见她带笑行礼说道:“英王殿下,妾先行一步。”
李玑衡颔首,他不清楚双蔷是什么个意思?
无为之祸,关乎兵事。
第七十六章 悄悄话
无为之祸,是前古蛮战乱结束后,新上任的大焱国君还延续着前古蛮无为的统治方式,导致兵权旁落,被人偷兵,而后从大焱国君位上被拉下。
幸而登位的是大焱国君的旁支,倒是没让大焱国落入旁人之手。
李玑衡看着双蔷走远的身影,思考着,面上不显,还是同刚刚一般慢悠悠的走着。
待他回到国母殿中时,长孙李胥伍也下了早课,在殿中坐着,不时还拿好奇的眼睛看着宁鸢怀中的小阿好。
“长孙可想瞧瞧小阿好?”宁鸢瞧着李胥伍好奇得紧的模样,柔声说道。
“可以吗,三叔母?”李胥伍眨眼问道,“小弟弟似乎还在睡?”
“小阿好已经醒了。”宁鸢道。
李胥伍又将眼睛移到正让奴仆做指甲的李卫氏身上。
李卫氏瞧着李胥伍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笑着道:“若想瞧便瞧瞧罢,看着本宫作甚?”
得了允,李胥伍高兴的向小阿好方向小跑去,李卫氏看李胥伍风风火火的样子,不觉说道:“你可小心些,莫伤着小阿好了。”
“好。”李胥伍应的也快。
李玑衡通报后,方才进了殿中,正好对上朝小阿好跑去的李胥伍,他带笑问道:“小胥伍下早课了?”
“三叔!”李胥伍听见李玑衡的声音后很是高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玑衡来了。”李卫氏将手指收回,看着李玑衡问道,“太子呢,怎没同你一道?”
“太子说先回一趟东宫。”李玑衡行礼后说道。
这时,本还向着小阿好的李胥伍直接跑到李玑衡身前,就差将李玑衡的腿给抱住了。
“这样呀。”李卫氏得了信,转而说道,“午膳安排在峦阁,等陛下过来了便走。”
“是。”众人都应是。
李胥伍拉着李玑衡走到小阿好前,将脑袋凑近,看着宁鸢臂弯中的小阿好。
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小阿好,看见李胥伍的小脑袋后,伸手挥动着,还不住的吐口沫,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李胥伍瞧着小阿好肥嘟嘟的小脸蛋,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上面轻轻戳了一下。
他发现感觉不错,就又戳了一下,他就像刚得一个新玩意一般,有些上瘾,又连着戳了好几下。
李玑衡忙将李胥伍的举动打断,可不能让这熊孩子将小阿好给玩坏了。
李胥伍不解的看着李玑衡,似在质问为什么不让他戳小弟弟的脸。
“小阿好脸嫩,会被戳破的。”李玑衡哄着道。
李胥伍鼓起嘴,不开心的说道:“三叔是在拐着弯说胥伍脸皮厚吗?”
李玑衡不懂。
“小阿好脸嫩,会被戳破,而胥伍脸怎么戳都不破,那不是脸厚?”李胥伍歪着头道。
一时间,大殿中的人都被李胥伍的说法给逗笑了。
“小鬼精灵。”李玑衡也知道自己被李胥伍给绕跑了,轻点李胥伍的额头道。
李胥伍揉着自己的额头,拉住李玑衡的衣袖,将李玑衡拉到殿门旁的小角落中,轻声问道:“三叔会不会有了小弟弟就不喜欢胥伍了?”
“怎么会,三叔一直都喜欢小胥伍。”李玑衡蹲下身,也轻声对李胥伍道。
“可是弟弟好好玩,小胥伍怕三叔总是玩弟弟而不跟小胥伍玩了。”李胥伍低头看着鞋尖,有些委屈的说道。
“总是玩弟弟”?
李玑衡听着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弟弟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玩的。”
李胥伍急忙纠正自己的话,接着说道:“三叔疼弟弟了,是不是就不疼胥伍了?”
“不会的。”李玑衡耐心说道。
因为有着将李玑韶养大的经验,他对待小孩子总是很有耐心,也乐得去哄小孩子,当然除了那个只愿意跟着亲哥哥的李玑枢总是同他不对头外,其他的小孩子都爱同他一起闹。
“真的不会?”李胥伍有几分小心翼翼的问道。
“真的不会。”李玑衡保证道。
“那三叔帮胥伍带些话本进宫吧,讲那些那些五行士的,或者是前古蛮异闻录,带了胥伍就知道三叔疼不疼胥伍了。”李胥伍快速说完,带着几分忐忑同李玑衡说道,说完他有些不敢看李玑衡的脸。
“原是在这儿等着三叔我呀。”李玑衡这要是还不知道李胥伍的小九九,那也就别在朝堂上混了,他捏住李胥伍的鼻子,“你这个小鬼精灵。”
“三叔这是答应了?”没听见拒绝,李胥伍一双发光的眼看着李玑衡。
“不然小鬼精灵就要怪三叔只疼弟弟不疼他了。”李玑衡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复而又严肃道,“被你爹娘瞧见了,可别将三叔给供出来。”
李胥伍急忙点头,然后道:“胥伍会说,是乔德带进来的。”
乔德是太子与太子正夫人专门为李胥伍选的伴读,是二流世家乔家的嫡子,最近几年乔家发展的不错,太子也是存着扶持乔家之意的。
李玑衡对李胥伍满脑子坏主意的颇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这是像了谁,最后只能提醒道:“莫要太过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胥伍忙点头,然后对李玑衡笑道,“还是三叔最疼胥伍了,以后胥伍也会很疼小阿好的。”
见到目的达成,李胥伍又跑去看小阿好。
李卫氏见李胥伍满脸笑意,十分开心的样子,笑着问道:“刚刚同你三叔说了些什么,怎这么开心?”
“悄悄话呢,国母奶奶。”李胥伍冲李卫氏眨眼,接着道,“不过让胥伍知道了,三叔不会因为小弟弟而不疼胥伍的。”
“是吗?”李卫氏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玑衡。
说实话,她是不愿让自己的嫡长孙同李玑衡有过多接触,李玑衡太会蛊惑小孩子了,她怕李胥伍会被他给带偏了。
李卫氏转头对李胥伍道:“跟你三叔讲悄悄话,怎不跟国母奶奶也讲讲悄悄话?”
“好呀,胥伍也同国母奶奶讲悄悄话。”李胥伍眨眼笑着道。
“太子长孙可真是又聪明又招人疼。”宁鸢语气带着羡慕之意。
待李云势赶来,已经是一刻后了,太子与太子侧夫人刘氏早就在峦阁候着了。
嘴甜又怪鬼精灵的李胥伍牵着李云势的手,一路上将李云势哄得笑声不断。
第七十七章 夕阳蝉鸣景好
一顿饭,拘谨的吃了半个时辰才食个半饱。
因为李胥伍下午还有骑射课要离开,李玑衡也顺势提出告辞之意,好在李云势并未作何挽留。
李玑衡回了府,将小阿好安置妥当,待宁鸢也歇息后,他才匆匆出府,往伴静好的方向去。
从英王府驶出的马车会路过官巷,官巷中住着的都是朝中官员。
在去年,这里曾有一孙府,每每都是门庭若市,只是如今,却落败不堪。
李玑衡每次从官巷经过,他都会看一眼孙府,看着它从繁荣走向衰败,以此来提醒自己,若是他没度过那一劫,衰败的就该是英王府了。
年前,孙允赈灾而归,事情办得很是不错,国君便将九月举官的事交到他手。
不过没过多久,就被爆出他暗箱操作,让本就少得可怜的寒门,更是没了选上的可能,甚至是以权势压迫寒门退出举官行列,让他原先收到好处的世家子弟上位。
此事一被爆出,国君震怒,将孙允收入地狱中,等候提审。
孙允入狱,孙府本就难以维持,而后不久又爆出孙允的儿子强占良田,孙府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好在卫疆战事爆发,又临近年关,孙府一众才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而后小阿好的出生,李玑韶的大婚,导致孙允的事一拖再拖,不过也让丞相领着的孙府众人有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机会。
可是李玑衡却明白,这事肯定没完。
伏衍曾说,金贵之人常伴气运,李玑衡自知自己气运有颓势,但他的金贵也绝对是比得过孙允的,既然这“逆运”可让自己走向死亡,那孙允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死亡更好了。
这般平静的后面肯定酝酿着雷霆一击,他一直都等着在。
马车从孙府门口走过后,李玑衡才将帘子放下,静坐在马车中,直到到了伴静好后他才有了动作。
他进了伴静好后,便让掌柜的挑些神奇的话本包起来,自己则向伴静好二楼走去。
萧六娘的小天地,他已经有好久没来过了,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可却都已是物是人非了。
门敲三下,李玑衡轻敲书案一下,便有麻衣奴仆手捧一卷布帛弓着腰走进来。
麻衣奴仆恭敬地将布帛放置在书案上后便安静的后退。
“派人告诉伏衍,让他晚上来府上。”李玑衡拿起布帛,低头展开布帛,一边对麻衣奴仆吩咐道。
麻衣奴仆仅是“恩”了一声,便安安静静的退出房间。
布帛上有字有图,密密麻麻的。
李玑衡一点点看下来。
宫家的衰败果真不是那么的简单。
细细看来,李玑衡发现宫家之事竟然还牵扯到一件秘事。
二十年前,熙提与延国大战,原本两不相帮的大焱,突然横插一脚,更是出来一个料事如神的军师,两国联手将熙提大败。
好在熙提有个常胜将军,熙提虽败但延国也没讨着好,但大焱却坐收渔翁之利。
而后熙提与延国结盟,一起攻伐大焱,却每有胜利之色时,军中机要便会被大焱知晓。
布帛上写着,这个泄露军机的人便是宫家二老爷。
似乎二十年前,宫家二老爷曾在那次战役中任中庭将军。
李玑衡记得,是淑夫人死后,军中的宫家二老爷跟着就战死沙场了,而后是宫家大老爷不问世事,最后宫家走向了灭亡。
但是如果宫家真的叛国,为何当时什么都没传出?
当时父君对宫家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微妙。
宠妃新丧,不问世事,坐观宫家灭亡。
李玑衡想不明白。
他接着往下看,其上记载的更多是一些琐事。
两年多来对于宫家的事也就只查出这些,至于那个所谓的宫家嫡子竟然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出来。
查到的也就是些琐碎的事情。
什么淑夫人身体一直不好,每月宫家大夫人都会进宫看望淑夫人,然后去神明庙宇为淑夫人做祷告,捐些香油钱,年年如此。
什么就算宫家大夫人只为宫大老爷生下一女,但宫家大老爷一直扛着家族压力硬是不纳妾。
就连宫家大老爷每次祭祖都会在宗祀堂中呆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查出来了,可宫家嫡子硬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玑衡只能感叹,宫家人藏的深,幕后之人也是好手段。
二十年前,宫家被人灭门,导致所有线索都断了。
李玑衡想,会不会是宫家人隐藏了别的大秘密而被人给灭口了?
这样子看,宫家的事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偏偏还问不得。
伏衍呀伏衍,你们宫家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
李玑衡跪坐在书案前,抬头看着窗外,明明外面这般的明亮,为何他却觉得如此黑暗,眼睛像是被什么遮住,看不清前方的路到底是去往什么方向。
他站起身,遮住自己的眼,然后慢慢向着光亮的地方走。
所以,这就是路!
手扶着窗柩,他靠在上面,闭眼感受着风、太阳还有温暖。
如果六娘在身边就更好了。
想到六娘,李玑衡又瞬间清醒过来,从窗边走回到书案前,又重新将布帛上的东西看了一遍,最后燃尽。
走出小房间,李玑衡看着房间内如初的一切,轻轻将门锁上。
夏日的夜来得格外的迟,伏衍到府上的时候李玑衡正沐浴完,此时太阳还半挂在树梢。
夕阳光照,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薄黄色的纱,朦胧极了,树上的蝉鸣叫得人心躁,只是伏衍端得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李玑衡将衣服都穿戴好后,刚进屋便瞧见伏衍凝神静气的烧水煮茶。
“现下正是燥热的时候,阿衍还有心思煮茶?”李玑衡坐到伏衍对面,轻摇手中的折扇。
伏衍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动作行云流水,然后说道:“公子没听说过,心静自然凉?”
说完,伏衍递来一个墨绿色小茶杯,李玑衡伸手去接,正好碰到伏衍的手,发现伏衍的手在这初夏中都显得格外冰凉。
“阿衍可是病了?怎手这般冰凉?”李玑衡手拿小杯,疑惑的问道。
伏衍不甚在意的解释道:“自娘胎里带的寒病,怎公子现在才知?”话中还带了几分讽刺的意思。
第七十八章 臣下四不可
李玑衡被伏衍说的有些无奈,道:“所以说是我的错咯?”
伏衍倒是很心安的点头道:“那是自然。”
李玑衡他不想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刚将茶煮好的伏衍开了口。
“公子找衍来是为着孙允的事?”
这一年多来,李玑衡一直都关注着孙允的事,伏衍自然都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李玑衡到底想干什么,但并不妨碍他看戏。
“孙允?”李玑衡有几分疑惑,自他回来后还未收到今日的日报,并不清楚在他回府后的这段时间中又发生了些什么。
“公子不知?”伏衍面色一点都不像问问题的样子,仿佛本就知道李玑衡会不知道一般。
李玑衡很是配合的摇头道:“不知。”
“那公子找衍来有什么事?”伏衍道。
李玑衡知道,他又被伏衍给绕过去了。
这一年多来,他与伏衍的每次交谈都是在斗智斗勇,培养自己的养气功夫。
“你先说孙允到底怎了?”李玑衡直接问道。
伏衍提了,他现在对孙允的事倒是更感兴趣了。
伏衍也不准备吊着李玑衡胃口,径直说道:“公子应是知道四月时,国南那边百姓都说孙允是大善人,不会做出卖官之事。最后闹得国君都知了,最后硬是将此事给压了下去。”
“自然是知道。”李玑衡答。
这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不需要多加打听都可以听到最完整的版本。
伏衍一直都很满意李玑衡这样的听众,永远知道该在什么地方捧场。
他接着道:“今日他派去国南的探子回了。”
伏衍顿了一下,才又道:“探子回报,孙允在国南赈灾时做得太好了,甚至国南的百姓都不知道英王殿下还曾去过国南一同赈灾。”
说着伏衍带笑的看了一眼李玑衡,接着道:“为此,不少百姓都为‘大善人’孙允立了长生牌位,就立在国君的长生牌位旁。”
李玑衡觉着一股冷意从背脊冒出,虽正是初夏,却觉得整个人都凉嗖嗖的。
那些百姓竟然将孙允的长生牌位立在父君旁?!这到底是想让孙允长生还是想加快他的死亡?不过也可以这样想,死亡便是最好的长生。
过了一会儿李玑衡才回神说道:“孙允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衍瞧着,这事呀,公子似乎加了不少柴火。”伏衍抿茶后道。
“有吗?”李玑衡挑眉道,“那时我正病着呢,怎会有心情同孙允抢功劳?”
“衍倒是忘了。”伏衍说虽这般说着,但可以看出他一点也不信。
不过也是,自从李玑衡从国南回来后便一直暗中观察着孙允和孙府,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脱身事外的人,也难怪伏衍不信。
人就是这样的,只信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就算别人告诉正确的答案,也依旧信着错误的自己。
李玑衡不准备为自己辩解,将此事就此放在一边。
“这事估计就告一段落了。”李玑衡道,“阿衍,今日我碰着了双蔷。”
“公子与双蔷竟是真的有情?”李玑衡仅是顿了一下,便被伏衍抢了话去。
“阿衍请慎言。”李玑衡板着脸说道。
“好。”伏衍答应的倒是很快,“公子请接着说。”
李玑衡稍微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然后道:“她今日对我说‘无为之祸’,阿衍怎么看?”
“无为之祸,关乎兵事。”伏衍轻声念着,思考一会儿后才又说道,“如果真是你我所想,那太子正夫人的病,怕是有几分蹊跷。”
“阿衍果然知我。”李玑衡笑着说道。
“现在最怕的就是,这到底是太子故意泄露的,还是说太子并不知道?”伏衍轻点桌案,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不好说。”李玑衡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不过我更倾向于,太子是在试我。”
伏衍抬眼,对李玑衡所说有几分赞同。
“既然七弟能知太子藏兵之事,那么我便更有可能知道太子藏兵之事。”李玑衡说道。
“所以公子准备……”伏衍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说道。
“自然是入局瞧瞧到底能勾到些什么好东西。”李玑衡接着伏衍的话道。
伏衍眯着眼笑着说:“公子可是变坏了不少。”
“这可是跟着阿衍学的。”李玑衡回敬伏衍道。
“惭愧。”伏衍低头斟茶道。
不过这论厚脸皮的功夫,李玑衡深觉得还未学到伏衍的一半。
第二日,果然不出所料,孙允以最快的速度被问罪。
国君也是花了大力气,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孙允连同孙府里的那些肮脏事给挖了出来,连带着亲家丞相刘子沛都受了牵连。
证据确凿,孙允的事也没了翻案的可能。
孙允一人月末处死刑,孙府众也是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奴的充奴。
众人皆想着,若是没有后来的事,说不定孙允不会死,最多也就降职,孙府不会倒,顶多多出些钱财,至于刘丞相也不会受到牵连。
不过孙家这事倒是给朝堂众人都提了醒。
功高不可震主,民心不可过主,做事不可瞒主,偏心不可惊主。
在天都朝堂众都战战兢兢的时候,身处卫疆的一干将士们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李玑璇,可是国君的儿子,熙提金贵的公子璇,每次大战,他都用最冒险最勇猛的战阵,甚至大战打到最后,他还脱离大将阵,领着亲兵冲在一阵前。
一众将士都被他吓得不行,就怕哪天翊王殿下出了事,国君要他们的脑袋问罪。
其他将军都是劝说不能,每每一场战打下来,不是敌军让他们伤脑袋,而是任性的翊王让他们觉得苦累不堪。
本是关州牧的曾义几被调到卫疆时,本以为会是个轻松的好差事,同卫国小打小闹,打打闹闹,就这样过去。
但事实却像脱缰的野马,奔向不知名的远方。早知翊王这么会折腾,他说什么都会想办法脱掉这差事!
不过这样的苦日子终于是到头了。
他今日收到了英王殿下的飞鸽传书,说国君终于要将翊王给调回去了。
只要过了新日,一切都将会是美好的。曾义几不禁仰天长啸。
第七十九章 去你丫的
翊王的调回命令,李玑璇自己也是比曾义几晚几日才知道。
他是在国君下旨后,才被自己这边的人告知的,不抵李玑衡从国君那儿直接知道消息后便飞鸽传来来得快。
听闻这个消息后,李玑璇面无表情,但也让身边的人都吓得不轻。
自从容姑娘死后,自家主子就变得喜怒无常,甚至还不要命了,这可是苦了伺候着的众人。
“殿下?”侍卫小声询问道。
“知道了。”李玑璇颔首,然后又接着擦他的佩剑去了。
一直跟着的贴身侍卫还真希望着自家殿下能发发火,而不是这样闷着,感觉太吓人了。
一个月后,也就是“新日”后五天的样子,国君下达的指令才终于抵达卫疆。
至于为什么本应在“新日”前就该抵达的旨意耽搁到“新日”后才抵达,这事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着。
传旨的差使在大军帐前高声念完旨意后,不少将军副将的内心都长吁一口气,不过面上还是表现出对翊王离去的不舍。
李玑璇遣人好生安置着差使,不说一话地独自进了帐篷中。
所有人见翊王都进了帐中,大家也都散了。
马烈跟在好友曾义几的身后,进了曾义几的帐篷。
他大大咧咧的走进去,将刚刚练兵时拿在手中的军棍丢在床榻边,一屁股坐在曾义几的床榻上,大声说着:“一直都觉得你挺会享受的,没想到你这床榻坐着还真是舒服。”
曾义几走过去,将马烈从自己的床上赶到简陋的木桌案旁:“怎随意就往人床榻上坐?”
“你以为每个帐篷里都跟你这里的摆设一样?”马烈说道,“两个人在一个帐篷中还真他娘的挤。”
“那你怎没想过四个人挤一个帐篷的?”曾义几给马烈递去一杯凉水,示意他别说话了,喝水。
马烈豪饮一杯水,震惊的看着曾义几道:“我看你才是最该想的那个人。”
还真不说,马烈这人看着像是个粗鲁又愚笨的人,但认识的人都知道他脑袋转得贼快了。
“恩,你说的对,我是该多想想了。”曾义几也是贼不要脸的应下。
两人都是贼兮兮的人,腹中黑墨多还贼不要脸,要不是国君有先见之明将两人隔开了,不然两人还真的是无敌了。
在蒲团上跪坐端正后,马烈不怎么开心的说道:“为什么国君要招翊王殿下回去?”
曾义几不说话,他就不信马烈不知道原因。
见好友不理睬,马烈又接着道:“跟在翊王后面打仗贼爽了!真的是太对老子胃口了。”
曾义几相信整个卫疆军营中也就马烈能没心没肺的说出这事儿了。
所有人都在劝翊王不要出大将阵时,偏就马烈像个没事人一般,不吭声,当翊王带军奔出大将阵后去往前方一阵时,这人眼中泛光跟着翊王跑的贼快。
偏一群不明就里的将军副将还对他感恩戴德的,觉得马烈这人厚道,都夸马烈为其他人着想。曾义几每次看着各个将军夸赞好友时,好友的憨笑,都觉得黑得不行。
“如果是让外面的将军们知道你现在的想法,那就热闹了。”曾义几说道。
回复他的便是马烈那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憨笑。
“我想着,趁着新将军还没来,跟在翊王后面再爽上两把。”说着,马烈看向曾义几,“大兄弟,帮不帮?”
“你的大兄弟在你身上呢,别乱说话。”曾义几斜眼看着马烈,满脸讽刺的说道。
马烈憨笑,他知道曾义几这是同意了,见目的达到,他也不多留,起身回去。
马烈笑着挥手走出帐篷,阳光照在马烈满是笑容的脸上,倒是显出几分神圣来,转头前他说道:“谢了,大兄弟。”
“去你丫的。”曾义几忍不住笑骂道。
卫疆这边李玑璇刚接了旨意,那边天都城的新将军也已经启程,如果快的话,新将军应该可以在大半个月后到达卫疆。
太子与李玑衡将去往卫疆的将军送走后,一同骑马向回城的方向走。
太子骑马微前,李玑衡稍微落后,在他们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七弟被父君指到城卫尉去了,要不是这些日子有三弟帮衬着,新日上指不定要出些什么乱子。”李玑珏同李玑衡说道。
李玑衡发现李玑珏领的路并非是直接回城的路,不由微微皱眉,而后说道:“太子言重了,父君本就让弟弟多帮衬着太子的,三弟所做也都是分内之事。”
李玑珏笑着道:“那倒也是,不过三弟你还是太谦虚了。”
见李玑珏走的路越来越偏,更是偏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李玑衡不由提醒道:“太子,我们不直接回城吗?”
“忙了好几天了,骑马散散心,也算是劳逸结合了。”太子一副惬意的样子,似乎在享受着这短暂的清闲,“三弟不觉得?”
李玑衡点头应是,只是还带着几分犹豫,然后道:“只是心中念叨着府上的妻儿,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哈哈哈,这个孤倒是深有体会,只是孤却没想到三弟你会有这么一天。”李玑珏爽朗的笑起来。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李玑韶娘家舅舅现的地方,也是李玑珏藏兵的地方。
“连三弟自己也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总觉得小阿好怎么都看不厌似得,总是想守着他。”李玑衡回忆着,表情甜蜜,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致。
“当初孤刚得胥伍时也是同三弟一般,总是想守着,不过大了便守不住了。”李玑珏颇有几分感慨。
“如果小阿好能有小胥伍一半伶俐就好了。”李玑衡他本就对李胥伍喜爱有加,所以这话倒是说得很真诚。
实话也好,马屁也罢,反正李玑珏听后特别的舒坦。
两人的马也从李玑珏藏兵的阵旁走过,一个小矮坡后,李玑珏顺马道:“这次父君的诞日,也要请三弟帮衬着了。”
“太子不嫌才好。”李玑衡不理旁事,安心同李玑珏聊着。
“怎会嫌弃?”李玑珏反问,而后又颇有感慨的说道,“只是可惜了,四弟无法赶回来。”
“快回了。”李玑衡在心中算着日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李玑璇应该可以在“君诞日”后半月赶到,正好能赶上“祭雨时”。
李玑珏点头,赞同着李玑衡的话,转而又问道:“看父君的样子,应是决定让七弟去顶四弟在卫疆的位子,只是三弟觉得,父君会让七弟什么时候去?”
李玑衡摇头:“这说不准,三弟又不是父君肚里的虫子,可猜不出父君心中的想法。”
“三弟,你又谦虚了。”李玑珏笑着道。
此时他们也终于走回到回城的正路上。
李玑衡觉得他后背湿了一片,不过端看李玑珏的反应,他倒是不清楚自己过关没?
第八十章 骨重命贵,奈何璇痴(两章合一)
自那日见过双蔷后,李玑衡便着人顺着双蔷所说,暗中调查着有关“兵祸”的事。
就在前两日,他刚收到探子探来的消息,所有的箭头竟然大都都指向着李玑韶,他自然也明白了这是个局中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抵如此。
今日李玑珏又将他带到藏兵之处,李玑衡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从鬼门关中走过一般,只盼着没有出错。
不过太子能布下这样的局,那也代表着李玑韶本就有祸心了。
前狼后虎,好在他在这一年多中,与早年在朝堂中埋下的暗线联系上了,看重并培养的寒门与世家也都颇有几分能力,还不至于让他碰上这个情况就相形见绌。
“看见公子还活着,衍便是放心了。”李玑衡刚回到府上,走入正厅时,就听见伏衍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李玑衡看着伏衍一副主人姿态端坐在桌案左侧,他没有煮茶也没有琢磨棋局,管家也说伏衍先生仅比他早来一会儿,他又瞧了眼伏衍衣衫下摆带着的凌乱。
“阿衍怎知我此番有凶险?”李玑衡走至伏衍对面,跪坐。
伏衍将手相交进袖摆中,端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微闭眼道:“自然是算到的。”
李玑衡对伏衍胡说八道的本领早就领教的颇深,现在他也不同以前一般,伏衍说什么就信什么。他现在对这些惯是神秘的东西也就听听罢了。
他随意的捧场问道:“那么,阿衍可还算出什么?”
“公子此番凶险必是有惊无险。”伏衍一脸认真的说道。
这当真是废话。
有时候李玑衡觉得,伏衍这人十分的娇气,同个女子一般,脾气还怪得紧。
在李玑衡所认识的女子中也就属了解最深的六娘最娇气了,而今认识伏衍后,六娘不得不退居第二了。
“阿衍算的可真准!”李玑衡捧场道,话中带着几分敷衍。
伏衍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依旧摆着高深莫测的模样。
“那阿衍可能算出茗册山庄的季少庄主为何被逐出茗册?”李玑衡看着伏衍,很认真的问道。
季少庄主也就是红衣的未婚夫,本该是茗册山庄下一任庄主,可就在前一天,茗册山庄突然宣布,季少主脱离茗册,并被剥夺季姓。
此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李玑衡派出去的人还未将消息带回,不过他现在特别想知道这事中有没有父君的手笔。
李玑衡看着伏衍,伏衍也严肃脸看着李玑衡,过了一会儿后,伏衍才将眼挪开,看向李玑衡身后的空中。
“衍观公子身后有一扇金色别致的大门,只需要衍轻轻一碰,这扇门便会轰然坍塌。”伏衍仿佛真的在李玑衡的身后看见了一扇门,他伸手,又缩回,接着道,“所以衍不能推。”
“门?还是金色的?”李玑衡听不太懂伏衍话中的意思,只是他自己转头顺着伏衍的视线看去,反正是什么都没瞧见的。
“是。”伏衍眼中露出几分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公子问的原因,现下还不是对的时机,所以并不能告诉公子,衍只是回答公子心中另一所想。”
李玑衡挑眉,他反正是不信伏衍能看见他身后存在着一扇门。
他更倾向于伏衍自己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以此来搪塞自己。
至于他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伏衍的聪明才智,怎么会推不出来。
“此事,与他并没有很大的关系,一切源于茗册山庄自己。”
伏衍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国君李云势。
伏衍的话从不会偏倚谁,所以李玑衡对他的这话是信的。
同父君没什么关系,李玑衡的心倒是放下了一半。
伏衍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头搁在手腕上,眼睛都快要闭上了,说话都带着几分虚弱:“衍今日专为公子开了天眼,损耗可不小。”
本还存着几分关心的李玑衡在听见这话后立刻便将那几分善心也收了起来。
“阿衍想要什么作为补偿?”李玑衡带笑问道,想知道伏衍这次又想从自己这儿敲些什么东西回去。
“听闻,公子帮衬着太子操办‘新日’得了他不少赏赐?”伏衍听见“补偿”二字后,眼睛瞬间来了光,但整个人还是病殃殃的样子。
李玑衡点头。
“衍要的不多,就公子赏赐药材的一半好啦。”伏衍舔着嘴说道。
“这还不多?”李玑衡被伏衍的狮子大开口给吓到了。
“不多,不多。”伏衍劝道,“公子须知,天眼可是极为损耗气神的。衍专门为公子开了一次,公子自然是要多付出些,况且……”
伏衍话不说完,李玑衡顺着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公子在朝中有个好暗线竟然都不知会衍一声,衍还没就这事向公子要补偿呢。”伏衍道。
李玑衡也心知,只要自己说了“不”,伏衍总是会有各种理由让自己说“好”,遂同意了伏衍的条件。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伏衍笑得格外明亮,心情好,对李玑衡道:“公子,我们现在来说说太子与韶王的事。”
虽然两人详谈仅半个时辰,但李玑衡从伏衍那儿得到了不少消息和点子。
不得不说,撇去一系列问题后,伏衍这人身为谋士,却是确实不赖。
离“君诞日”还有五天,李玑衡照着伏衍的说法,在李玑珏的眼皮子下躲过了好几次,其他无甚大要的也都按着伏衍说的按部就班着。
至于看似远离一切的李玑韶,还真如李玑衡心中所想,有着些祸心,并还在行动着。
李玑韶应是想从军中开始着手布置拉拢的,想来他应也是知道再过一段时间他可能就要去戍守了。
就李玑衡所知的,军中已有不少人对李玑韶的感觉不错,文臣中倒是没几个。
试问一个原本所有人都不在意,都认为资质平庸的毫无存在感的公子,突然展现出好几分实力,他们的第一感觉肯定是惊艳。
李玑韶也是算的一手好人心。
有关朝堂的一切事都很顺利,只是有关茗册山庄与季少庄主的事情却很不顺利。
李玑衡手底的人这么多天来,都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当然茗册山庄从前古蛮便已经存在了,可以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只是近来衰败,但也是深不可测,这是其一。
其二,他不能排除伏衍在其中遮蔽了些东西,不想让他知晓,至少是现在不想让他知晓。
想到这些,李玑衡就有些烦躁。
伏衍,你不要太过了。
李玑衡放下手中青釉小素杯,起身离去,自他离去瞬间,小素杯中,便有水雾弥漫而出,渐渐升起。
塔哨兵站在巨木搭好的简易的瞭台上,点着灯,在雾霭中警惕的看着朦胧前方。
国北卫疆入夏的清晨大多都是伴着浓雾的。
夜里寒气下地,凝结成珠,而当黎明十分,温暖重归,又将大地里的寒气驱赶,化为腾腾白雾弥漫空中。
所以,在卫疆,清晨是最为危险的,又是最充满机遇的时候。
塔哨兵们不敢松懈,因为在前方不远处,卫国的“毒蛇”正盯着他们。
军营深处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练兵空地上悬着的大锣被敲响。
本还安静得紧的军中,就这样突然的热闹起来。
马烈还扯着自己的腰带走出帐篷时,曾义几已经拿着干饼和着少许水米粥吃起来了。
“嘿,大兄弟起来的真早呀。”马烈看见曾义几后笑着道打招呼道。
曾义几早就放弃了让马烈改口的想法,瞧了眼尚未洗漱的马烈说道:“不早了,翊王殿下早就吃完了,在兵场呢。”
“哎呦,这是又要点兵出去?”马烈听了这话,整个人都特别的精神。
曾义几却不同,昨天晚上被翊王和其他几个将军拉去商议战术,晚上又要摸黑整理后勤兵补,整整一个晚上都没合眼。
马烈见曾义几向着帐篷中走去,忙拉住他道:“你不去列队?”
“事情都弄完了我还去干嘛?”曾义几就差对马烈翻白眼了,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其实只是想打仗了而非好心关心自己。
“这样呀,那你就好好睡一觉吧。”马烈接收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后,十分大气的甩手,放过曾义几。
曾义几本就累极,又明白自己好友的德行,马烈松手后,他脚步飘忽的走进帐篷。
熙提与卫国的小冲突越来越多,连着好几日曾义几都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这次他实在是熬不住了,加之又有那么多将军在旁,想着应是不会有什么事,回了帐篷中他倒头就睡了过去。
自大锣被敲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所有的士兵也都抵达兵场,骑兵和弓箭手等其他种士兵也抵达校场,等候点兵。
李玑璇看着台下整装待发的大军,心知这是他在卫疆的最后一场站了。
他觉得心中无悲无喜,像是从容姬走后,他的心也跟着走了,行将就木,不知喜痛。
“众将士听命,战则迎,不战则守。”李玑璇将今日大致战术下达下去,“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是众将军在一起昨晚商议出的,这是翊王最后一战,他们不求胜但求稳,也指望着这样可以将翊王给压一压。
要知道,他们一众是非常非常担心翊王殿下会在最后一战中给脱缰。
现在他们现在翊王殿下旁,听着李玑璇在大军前说的话,小松了口气。
底下不明就里的众人都听出了李玑璇话中的凛冽寒意。
等待点兵后,李玑璇方才下令。
“出发!”
众军如长龙般,向着军营在的十里开外的驻扎地进发,大军伴着朝阳薄雾和泥土上扬的灰尘,远看格外的气势磅礴。
到达驻地后,大军有条不紊的进行分配,每个人都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时刻准备着。
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做着战前准备。
午时多,太阳升于头顶,没有一丝的风,空气带着夏日独有的燥热,不少里里外外穿了不少的士兵都汗流浃背的。
刚吃过两块干饼的李玑璇看着临时搭建的沙盘,对临时调到自己身边的马烈问道:“卫国那边并没有叫阵?”
“禀殿下,还没有。”马烈恭敬的回答道。
在卫疆同卫国的对战中,通常是前几日输的那方过几日便会跑来叫阵,这就是曾义几为何要说卫国与熙提之间的对战,就跟小打小闹一样。
在秦晋之好尚未结束,两国国力相差不大前,卫国与熙提是怎么都不会真的打起来的。
李玑璇想着前几次卫国来叫阵的时刻,大多也就是下午,然后在夜幕前战斗便会结束。
每次都结束的太快,李玑璇总觉得心中的那股气出不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士兵跑进帐篷中,通报道:“殿下,对面叫阵了。”
叫阵声音虽不大,但处于军中最中的李玑璇还是隐约听见了好几句。
“听说你们熙提的公子要回去了?不如让我们卫国将军帮他一把,推他回去?”
“熙提的胆小鬼,来战!来战!”
“让小爷们交你们什么叫打仗!”
每次的叫阵话都一模一样的,没有什么新意,李玑璇都觉得听厌烦了。
“知道了。”他对小士兵回道。
他将手中捏着的两个小牌放到沙盘上,从上往下俯瞰,可以看出李玑璇摆的像是个偃月阵。
他最后看了眼沙盘,便出了帐篷。
“佘将军,本王最后一战,可否让本王全权指挥?”离指挥台还有一段距离时,李玑璇出声打断了手拿指挥令的佘将军将要说的话。
“这……”佘将军不知该说什么,看向周围的将军副将。
李玑璇这话说的合乎情理,佘将军自己都有种于情于理他都该将指挥权交给翊王,但是在临走前曾义几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指挥权交到翊王手中。
佘将军现在后悔了,不该放曾义几回去歇息的。
见佘将军不说,李玑璇也不客气,直接上前将指挥令牌拿到手中。
跟在李玑璇身后的马烈直觉得翊王太帅了,他并没有跟错人!
“现在,布阵,偃月阵!”
此话一出,佘将军更是后悔了,眼前发黑。
偃月阵,大将本阵可是会直接上战场的!
命令已下,翊王又独裁,身后的将军只能尽量护着,好在翊王本来就是有本领的,不然他们也不会这样放任了。
两军对峙,势均力敌,一时胶着,相分不开。
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两方都有了退意,大军暗中向后紧缩。
李玑璇正下马与卫国一持戟名将打得胶着,一时难分上下。
“殿下。”一直护在李玑璇周围的马烈提醒道。
李玑璇也明白,卫国的那名名将也明白,两人很默契的收回武器,向后退。
“你很强。”卫国那名将道。
“你也是。”李玑璇将发丝上的汗甩掉,“有机会再战!”
“好!”
就在李玑璇与马烈等向后方退去时,一只箭矢隐于人群中直直向李玑璇射来。
“殿下!”最先发现箭矢的马烈大声提醒道。
“不要!”
没人知道后来那里又发生了什么。
等将军都回过神时,李玑璇与马烈都倒在地上。
第八十一章 大梦双世
“君诞日”前一天,李玑珏与李玑衡一起又将整个流程都走了一遍,只盼着当日不要出差错。
这时在城卫尉的李玑韶也被李玑珏找进宫。
这是大家彼此都扯破脸后,三人第一次聚在一起。
气氛一点都不剑拔弩张,反而十分和谐。
“弟弟已经让城中守兵在明日多加谨慎。”李玑珏在说清担忧后,李玑韶保证的说着。
瞧着李玑韶一副紧张样,李玑衡笑着说道:“无需紧张,就按着‘新日’那日来。”
“三弟说的对。”李玑珏也对李玑韶安抚道,“‘新日’那天,孤瞧着城中就很是井然有序,所以七弟不必有太大压力。”
李玑韶颇为感激道:“多谢太子与三哥提点。”
李玑珏与李玑衡也仅是笑了笑。
“对了,三弟与七弟为父君准备的是什么礼?做哥哥的是否可以提前知晓?”李玑珏挑眉问道,说实话他是没准备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的。
“这个可还不能说,说了岂不是一点惊喜都没有了?”李玑衡颇有几分神秘的说道。
李玑韶也跟着附和道:“三哥说得对,等到了明日,太子自然就知道了。”
“都是小滑头,不说便罢了。”李玑珏笑着,语气带了少许责备,“再将流程都核对一番,孤做东请你们去水听风食饭,赏脸否?”
李玑衡与李玑韶也都应下。
三人正同采买的大内侍说着话,伺候在国君跟前的内侍突然进来,带着几分慌张,跪在三人面前。
“陛下请三位殿下去大殿商议事情。”
李玑珏将内侍的慌张瞧在眼里,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内侍近乎贴在地面上,说了句“卫疆那边传消息过来了。”便没了音。
乍一听,三人都以为是远在卫疆的李玑璇送给父君的礼刚好送到了,父君高兴,邀三人同去看看。
等到了大殿,他们才知道自己想漏了一点。
就算礼已经到了,但也该是在明日“君诞日”当天送出,而非它的前一天。
跪坐在首座的李云势脸色阴沉,不威自怒,隔得远远的,三人都能感受到来自父君身上的戾气。
“老四遇袭,重伤未醒。”
这一消息让跪着的三人都是一惊。
“告诉寡人,这里面有没有你们的手笔?”李云势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沉稳,不点都不像一个发怒的人,但熟悉的人都知道,国君是极怒了。
大殿内宁静一片,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都没有?”李云势反问道,怒极反笑,“好好好!等寡人查出什么后,你们就小心着你们的皮!”
说完,李云势甩袖便走,留三人跪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
李玑衡觉得他的手心中都是汗,整个人有种虚脱的感觉。
李玑璇遇袭,他总觉得与红衣、季少庄主有关。
本还闷热着的天都城,突然刮起一阵强风,将干燥地面上的灰尘粉末儿都吹起,阴云翻卷,使得整个天都城猛然暗下。
星阁筮官说今日有暴雨,更有惊雷,果不其然。
卫疆的天同样阴沉又灰蒙蒙的,闷闷的,使人感觉到很难受,整个熙提军中气氛都很是沉闷。
也不知道是天影响了人,还是人影响了天。
曾义几不知道,为何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马烈因护翊王而亡,翊王旧伤复发又兼之添了新伤,一直都昏迷着。
曾义几觉得他的一双手都在抖。
他从不觉得他会为了一件事而后悔,但唯有这一件,他后悔了。
他该看着的。
刚从军医那儿出来的佘将军,整个人比先前轻松不少。
鬼知道当他看见翊王浑身是血的模样时,心中是怎样的崩溃,幸而无甚大事。
他向着大营外围走去,看见站在帐篷前看着双手发愣的曾义几,他缓步走过去。
“不是你的错。”他吐出一口气道。
曾义几还是一副愣愣的模样,佘将军抬眼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说道:“军医刚刚说了,殿下并未受到重伤,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一直昏迷不醒是因为旧伤的缘故。”
曾义几木木的看了眼身旁的佘将军,愣愣说道:“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曾义几与马烈是共患难过的好兄弟,佘将军也是能明白曾义几的悲伤。
他看着曾义几这般失魂的模样,还想着安慰一下,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陪在曾义几旁站了一会儿后才说道:“节哀罢。”
过了好一会儿,佘将军都已经走了,曾义几才轻声应道:“好。”
“轰隆隆”远处传来雷声,风将土灰吹起,将帐篷的门帘吹开。
远处的雷声响了许久,但却并未有丝丝雨水落下,只是空气中的那些燥热被赶走了不少。
酝酿了好一段时间的雨终于在第三天落了下来,雨不算大,但却足以冲刷点久晴的尘埃。
李玑璇便是在这天夜里醒来的。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似乎他梦到了自己的两世。
第一世容姬还活着,他在众臣的推举下成为国君,容姬则为国母,虽一生无子但堪称幸福美满。
那世,李玑权未亡,与甄宛有一子,在自己的封地上做了个闲散王爷。
太子李玑珏因发动兵祸而被废,一生都被圈禁在原旻王府中。
李玑衡因被举在国南水洪时坑杀百姓过多召来残暴不仁的名声,最后因后宅之祸殃及自身,在回封地的时候被自己与卫国派来的人杀死。
至于李玑韶,狼子野心,但能力不足,被贬为庶人。
这是他的第一个梦,他称它为一世。
二世他与李玑珏的处境对调了。
李玑珏在众臣的推举下成为国君,而自己因被李玑珏陷害,发动兵祸被乱箭射死,容姬也跟着一同死了。
李玑衡死了,李玑权死了,他死的时候也李玑韶还未死,李玑枢也还在。
后宫中除了李玑珏的母亲,其他宫妃都死了。
似乎所有人在这一世都格外惨,除了李玑珏。
这是他第二个梦,他称为二世。
梦中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似乎当初便发生过那样的事。
李玑璇捂着自己平坦的心口。
那天,暗中的箭矢并非只有一支,马烈替他挡了一支后,还有支更小更利的箭矢冲着他的心头射去。
他明明看见看见箭矢刺入了心口皮肉,自己鲜血淋漓。
他摸着没有任何伤口的胸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容姬。”李玑璇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泪如雨下。
这是他自容姬走后第一次流泪。
第八十二章 如此公平
守在帐篷外的侍卫听见自家主子的哭声,也不觉松了口气。
自容姑娘去后,主子就变得格外沉默,不悲不喜但又喜怒无常,什么都闷在心中,他们这些伺候着的人都盼着主子能发泄一下,哭一场,别总是憋在心中。
他们可真的怕主子哪天就这般想岔了。
不过好在,主子现在发泄出来了。
呜咽的哭声,听得门外侍卫的心中都升起一丝悲来。
听闻翊王殿下醒来的消息后,其他将军也很快赶了过去,等在帐篷外,待李玑璇哭声止住后才差守在外的侍卫向里禀报。
“进罢。”李玑璇声音嘶哑的说道。
“殿下现下觉得怎样?”佘将军代表着众将士关切的问道。
李玑璇不答,反而问道:“马烈呢?”
他瞧着其他人都沉默低头的样子便知,马烈是凶多吉少了。
帐篷内一时寂静非常。
“军医来了。”帐篷外有人回禀道。
李玑璇看着众将军将军医迎进来,不说一话。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能活着就是最大的神迹,至于失去的,除了容姬,其他的他都不在意。
军医是个中年汉子,常年在卫疆待着,所以皮肤粗糙还有些黑,但气质确是带了几分儒雅,还是能同其他士兵区分开。
他走到李玑璇榻前,小心为李玑璇诊脉,又瞧了李玑璇的眼珠,舌苔。
然后他又退回去,道:“看样子翊王殿下应是无碍了,只是以前的旧伤尚需多加休养,不然会留下病根子。”
大家都松了口气,有将军同李玑璇道:“翊王殿下,您就好好休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吩……”
“我感受不到我的腿了。”那将军还未说完,李玑璇轻声说道。
声音中不含任何情绪,就像没有知觉的并不是他的腿一般。
“什,什么?!”刚刚说话的将军被李玑璇的话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有人瞪大了眼,都是一惊。
军医很快走到李玑璇身旁,正要伸手去触碰敲打一番翊王的双腿,却被李玑璇伸手拦住。
“殿下?”军医不解。
“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知道。”李玑璇冷漠道,“告诉你们只是让你们上报给父君罢了。都出去罢。”
说完,李玑璇不理会众人,等着贴身的侍卫将帐篷中的众人都驱走。
将众人都赶出后,贴身侍卫进来想伺候在李玑璇身侧,却也被李玑璇给赶了出去。
与命比起来,一双腿又怎么样?
大梦双世,李玑璇觉得他整个人都放下了。
往后的日子,他虽拒绝了军医给他医治腿的建议,但每日也喝着养旧伤的汤药。
他要好好的活下去,因为他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活,也是为了容姬。
若是还有下一世,他猜测他可能就再也碰不到她了。
所以他现在很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坐在带轮的木椅上,李玑璇每日都会让贴身侍卫推他出去转几圈。
现在军中的人都觉着翊王变化太大了,原先是个热血勇猛的利剑,现在是沉稳温润的君子。
不过,他们心中对翊王也更加佩服了,没有谁能在失去双腿后还能保持如此平静又温润的样子,至少他们觉得他们自己并不能做到翊王那样。
今日李玑璇让贴身侍卫推他到营地最外,他听闻马烈便葬在那儿。
营地最外有好几处安葬士兵的地方,入土不能的便就只有火化,差同乡人帮忙将骨灰送回家里,不过有些级别的士兵都是有资格入土安葬的。
李玑璇顺着一排排小石碑看下去,寻了两处,都没有发现马烈的名字,当到了第三处地方,他瞧见了曾义几。
他也曾听闻曾义几与马烈是同乡,更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在这儿,马烈的墓大抵也在这儿了。
曾义几也听见李玑璇的车轱辘压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他转身行过礼,恭敬道:“参见翊王殿下。”
“你也是来瞧马烈的?”李玑璇颔首说道,眼睛顺着石碑看去,也没有马烈的名字,“这里并没有他的名字?”
“禀殿下,臣将马烈火化了,然后将他的骨灰沿着沙场撒了一圈,最后撒到这儿,让他能找到伴儿说说话,歇息歇息。”曾义几看着身前石头堆起的一个小包。
李玑璇倒是没有责备曾义几没让马烈入土为安,这点让曾义几有几分吃惊。
当初他在火化马烈时,不少将士都多加劝阻,事后看他的眼神更是怪异的很。
“合该这样。”李玑璇也从曾义几客套的话中听出了对他的几分不满,他也就当没听出一般,依旧同他说着,“马烈看着就是个自在惯了,又喜爱驰骋疆场的人,让他就这样埋入土中,倒是将他束缚住了。”
说完,李玑璇又静静呆了会,就不再打扰两人叙旧,让人推着轮椅向军营走。
曾义几目送李玑璇走远,然后对着“马烈”道:“你至少还没跟错人,翊王也很了解你呢。”
又站了良久,曾义几带着几分落寞轻声说着:“去你丫的,你倒是先走了。”
天都城中,李云势接到四儿子双腿失去知觉的事后,又好一顿震怒。
倒是李玑珏知道后遗憾了一会儿。
在他看来,虽然父君几个儿子中最宠的是李玑衡,但李玑衡没有母妃,又在草莽军营中度过太久,对他太子的位子威胁不太甚,反而是李玑璇,在他看来,是他最大的威胁。
李玑璇没死,所以他遗憾,但他残了,所以他只遗憾了一会儿。
“你父君现下大怒,珏儿没牵扯其中吧?”李卫氏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面色担忧,怕这事牵扯到太子。
去年李玑权自缢那事就牵扯到太子身上,让太子在国君那儿挂了号,这次若再被牵扯其中,太子之位可就坐不安稳了。
李玑珏明白母亲心中所忧,摇头道:“最近儿臣都忙着‘新日’与‘君诞日’的事,哪儿能分出心思管卫疆的事。”
李卫氏听李玑珏保证后,心才稍微放下:“那就好。”
又过了好几日,整个朝堂上下都战战兢兢的,他们至今都还记得去年庄王去后,朝堂的那场大动乱。
直到一天午时,江湖上传来消息,原本被逐出茗册山庄的季少主在一个破庙中自绝了经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