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红眼病
“所以江影后说的是某许姓女星吗?”
“许春秋到底有多大来头啊,值得图子肃替她把剧本都给改了,小鲜肉换掉影后的角色,国内的电影市场真的没法要了。”
“可是那个角色确实比较适合许春秋啊,我身边懂戏的人几乎都在夸她,一个演员能在戏曲上有这样的造诣本身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锦瑟要是按照原定选角用了江曼,那才是缺了灵魂啊!”
“有些新人粉丝是不是太狂了点,抢了别人的东西还在这里踩前辈,多大脸啊?”
“害,正主什么样粉丝什么样呗?”
“如果不是许春秋,《锦瑟》带火的就是我们江江了。”
“楼上别抬杠啊,锦瑟这个角色如果不是许春秋演,《锦瑟》能不能火还是个未知数呢。”
“心疼江江一个影后,丢了资源还要被人质疑能力,没关系,更好的本子还在后面,我们陪你等……”
“……”
江曼的一条微博激起千层浪,两家的粉丝、不明真相的路人、兴致勃勃的吃瓜群众争相讨论着,似乎已经坐实了许春秋改剧本抢角色的实锤。
许春秋从出租车上下来,过个马路进公司的功夫都有人举着收音麦克风凑上来问她:“请问对于江小姐微博上提及您的部分,您会作何回应呢?”
“您打算继续这样沉默下去吗?”
“请问图导为您改剧本、换角色这件事情,是否确有其事呢?”
“您和导演图子肃、编剧沈之琳是否有什么超越寻常的关系呢?”
“……”
公司门口的保安看到一窝蜂似的围上去的记者,赶紧上前去维护秩序。
许春秋一言不发地径自从她们之间穿了过去,冷冷地朝着凑上来的镜头上看了一眼,接着一甩挎包,目不斜视地进了公司。
“啧,真是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啊,”唐泽握着手机反反复复地在办公室里踱步,“江曼好歹也是一影后,看见新人红了就往人身上泼脏水,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地说什么‘多给新人一点历练的机会’,能婊成这样也算是难得了……”
许春秋在门口敲了敲,他一抬头:“来了啊。”
唐泽打开门侧身让她进来:“坐。”
“现在网上的形势你都看到了,不明真相的路人全都往江曼那边倒,现在你解释什么都是白费力气,那些人根本不会相信的。”
“公关团队那边给的建议是让你先暂时不要开麦,等大众冷静下来了以后再发文解释。”
许春秋皱一皱眉:“就这么让他们把黑的说成白的?”
唐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了剧组那边,就看图导愿不愿意蹚这趟浑水出面解释了。”
正说着,办公室门外传来三两声叩门的声音。
“唐总,”是这些日子新入职的助理,“图导那边回应了。”
唐泽立刻摸出来手机,划开屏锁就是微博界面,他低头一看。
@图子肃:《锦瑟》的剧本和选角的确定确实相当坎坷,原本不想特意拿出来说,不过既然你非得要提这茬,那我们就好好捋一捋。
实话实说,《锦瑟》确实在去年年底经历了一次大幅度的改稿,这次改动的原因也确实是因为许春秋。
我们第一次见到许春秋,给她定下的角色其实不是锦瑟。小姑娘年纪不大,眼睛又干净,出演涉世未深的秦瑟瑟刚刚好。
在最初版本的剧情里,锦瑟不是妓女,如意楼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戏园子。那个故事很保守,戏子锦瑟拯救了女学生秦瑟瑟,说好听点叫中规中矩,说难听点就叫老套。或许我们在设计剧情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可是初稿的本质抽离出来,就是让人们认知中低贱的戏子去拯救一个所谓的干净的灵魂。
可是人生来不就是平等的吗,所以才有了第二个版本。我们选择让女学生救戏子,在锦瑟的人物设计上花了更多的心思,也设置了更多的冲突,我们舍弃了原来的姐妹双生设定,让锦瑟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妓女。
两个主役的人物设定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动,已经确定饰演秦瑟瑟的许春秋被我们毫不留情地换掉了,可是人家小姑娘一点怨言都没有。反倒是你江曼一通电话打过来告诉我,你不演妓女。
当时正是年关的时候,我们合同都签完了,你和你的工作团队以剧本发生实质性变动为由逼我们解约,我和编剧沈之琳老师那些日子忙疯了似的在找接替你的演员,年夜饭都顾不上吃了,恨不得一边看春晚一边浏览试镜材料。这样一番折腾下来,我们才重新找到了许春秋饰演锦瑟。
你看到影片结束以后的特别鸣谢了吗,我甚至把特别鸣谢放在了演职员表的前面,《锦瑟》这部片子能够让大家看到,许春秋做出的贡献绝对不比我和沈之琳少。
当初嫌弃这个角色的是你,现在看到片子红了,上赶着要往上蹭的人也是你。人贵有自知之明,请某些演员稍微有点肚量,别看着新人红了就在那里犯红眼病。
……
图子肃发了这么一篇长文还不够,也不管网络上是不是因为这番发言掀起了什么风浪,他关掉微博,一个电话打到了许春秋的手机上。
许春秋坐在唐泽的办公室里,指了指手机的通话界面:“是图导的电话。”
“就在这里接吧。”
唐泽心里的波澜还没有平息,他原本知道图子肃看重许春秋,没想到他居然看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许春秋接起电话,只听另一头传来图子肃熟悉的声音。
“喂,小许啊,”他停顿了片刻,有些抱歉地说道,“这次算是江曼和剧组的矛盾波及到了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她就是一红眼病,看见你红了就上来咬你。”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图子肃还记得最初和江曼合作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女演员眼中的灵气。
“她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给养坏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红毯
“???”
“卧槽,这个反转太突然了,等我捋一捋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上不用捋了,我直接告诉你,简单来说就是许春秋捡了江曼不要的东西,现在演火了,出彩了,江曼又眼红地翻回头来蹭而已。”
“江江你快出来反驳啊,你只要开口我就相信你!”
“原来还以为又是流量演员抢了实力影后的资源,没想到竟然是红眼病反咬一口。”
“妓女角色你不愿意演就不愿意演呗,现在还在之类装什么白莲啊?”
“感觉江曼这些年来的言行越来越迷惑了,刚刚入圈的时候那个谦逊又努力的江江去哪里了!”
“虽然这个发言确实是婊了点,但是江影后的业务能力是没得质疑的,以后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作品……”
“……”
江曼一条一条地浏览着那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她的指甲上面装饰了闪片,怕划破手机屏幕,所以只是那指腹往下刷。
她刷着刷着,一气之下把手里的东西摔倒了地上。
“又怎么了,我的祖宗啊。”经纪人有些无奈地问道。
江曼翘着二郎腿用高跟鞋跟在手机上踢了一下,没有搭理他。
“网上的评论别看了,咱们这篇儿就此揭过行不行,”经纪人苦口婆心地道,“刚刚金龙奖主办单位那边给我发邀请函了,问你有没有意向出席年底的颁奖……”
江曼越听心里越堵得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不去。”
“我今年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我去那干什么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把我取而代之的新人得奖吗?”
经纪人看她心里难受,忍不住劝了两句:“你也别老盯着那个新人看了,现在你的演技走到了瓶颈期,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走走,要么就看看书,上回导演不是说……”
他听到江曼突然没有声了,凑近了一看,发现她正闭着眼睛仰躺在靠椅上,耳朵里塞了耳塞,明摆着不想听他讲话。
“……”
经纪人叹了一口气,不再和她多费口舌。
……
十二月中旬,到了年底,金龙奖的颁奖典礼如期而至。
举办地点卢米埃尔艺术中心,场地是半露天式的,红毯长得看不到尽头,艺术中心的大楼高耸入云,顶层带着一个宽敞的停机坪,十足的排面。
媒体记者早早就扛着长枪短炮等待在红毯两侧,咔嚓咔嚓的白光晃得人眼瞎。
图子肃的《锦瑟》是得奖的大热门,一共入围了包括最佳剧情、最佳导演、最佳视觉效果、最佳女主在内的七八项提名。
十二月里的寒风呼啸,女演员们穿着清凉的礼服裙,又是露肩又是露腿的,在冷冷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许春秋当然也没有能免俗。
这次的礼服没有提前谈下赞助商的衣服,许春秋又为了买下那座戏楼几乎是掏空了腰包,她打开衣柜原本正犯着愁呢,拍卖会的时候陆修买给她的那条酒红色的礼服裙闯进了她的视线。
没有什么选择的空间,就是它了。
她穿着陆修买给她的那条吊带的礼服裙,到了场地一下车就躲进了背风处,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看那些站在风口、僵着一张被冻得发紫的笑脸和记者说话的新人演员们。
“小许老师,已经开始走红毯了,您抓紧时间准备一下吧。”
戴胸牌的工作人员凑上前来提醒了她一句,许春秋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搓搓胳膊,接着提起裙摆离开了背风处,朝着红毯的方向去。
前面的演员已经差不多快要走到尽头了,现在正在签名板上用油漆笔签字,工作人员朝她比了个“暂停”的,示意她稍等一下再走。
许春秋点一点头,等待的功夫听到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别挡着我,刚刚宋影帝过去我都没有看到!”
“不是吧,一般不都是咖位大的最后走吗,我还想着宋影帝铁定会压轴呢。怎么这个时候就走了?”
“可能越是有名气有咖位的,人家越不在意这些吧,早走晚走都一样,糊比才天天斤斤计较地撕番位呢。”
“今年的金龙影帝应该没有多少悬念了吧,这眼窝这鼻梁骨,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
宋沉舟,年少成名的科班演员,凭着堪比流量鲜肉的好皮相,外加上稳扎稳打的绝佳演技,不到三十岁就拿了影帝。
今年是他距离而立之岁的最后一年,这一届的金龙影帝,他势在必得。
“小许老师,可以开始了。”
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了红毯。
这条路很长,两侧都是咔嚓作响的快门声,闪光灯一明一灭地刺激着她的泪腺,她拖着酒红色的礼服裙一路向前。明明之前还冻得瑟瑟发抖,现在站在红毯上就再也顾不得什么冷不冷的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冻得麻木了,又觉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从头燃烧到脚。
她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油漆笔,手指僵硬地在签名墙上艰难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前面的嘉宾还没有结束拍照,在她前一个走红毯的宋沉舟签好了名字,长身而立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闹剧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许春秋签好名字,把油漆笔递还给工作人员,她重新牵起裙子的下摆,距离宋沉舟只差半米距离的时候,一个狂热的粉丝冲出了周围的护栏,一头撞在了许春秋身上。
“哥哥我爱你啊,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你可不可以也说一句你爱我!”
那一下撞得不轻,刚刚好冲撞上许春秋柔软的腹部,她被撞得闷哼了一声,脚下的高跟鞋让她一时间找不到平衡,踉踉跄跄地往前倾,眼看就要摔倒。
鞋子也是陆修送的,那双黑色的细带高跟鞋,鞋跟细得像锥子一样。
此时此刻许春秋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当时陆修说得一点不错,还是平底鞋最合适。
她死死地护住胸口,意料之中的难堪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宋沉舟转过身来,礼节性地扶了她一把:“小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最佳新人
“谢谢。”
许春秋借力重新找回平衡,重新站稳了脚跟以后她客气地道了句谢,接着立刻后退半步保持距离。
就因为这么一瞬间的交集,宋沉舟的粉丝当即爆炸,恨不得要手撕了她。
“啊啊啊啊你给我离哥哥远一点啊!”
“宋沉舟别看她,看我快看我!”
“心机女就是故意摔跤让哥哥扶她呗,这点小伎俩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现在的年轻演员怎么就知道蹭热度吸血啊,是不是回头还想接着这个热点炒作一波啊!”
“滚开……”
“……”
这种场合去和粉丝理论显然不合适,更何况那还不是她的粉丝,许春秋眯了眯眼睛,冷冷地别开了视线。
宋沉舟听到自己的粉丝骂得越来越难听了起来,皱着眉头朝着声音的来向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转过头来正要和许春秋说什么,只见她像是生怕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似的,踩着那双黑色的高跟鞋快步走开了。
许春秋被工作人员带到指定的席位落座,颁奖典礼还没有正式开场,周围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尽管被提名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到场人员却几乎是覆盖了大半个娱乐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观众席上倏地暗下来,主席台上打下一束顶光,西装革履的主持人带着营业式的亲切微笑,开始了一番拖拖沓沓的开场白。
“现场以及正在线上收看我们直播的各位朋友们,您现在正在收看的是本年度金龙奖颁奖典礼的直播现场,我是今晚的主持人,大家晚上好!”
同一个剧组的演员大多被安排坐在了一起,饰演秦瑟瑟的周圆圆年纪还小,摄像机一扫过来,她就紧张地握住了许春秋的手。
“没事没事,不用紧张。”
许春秋反握住她,周圆圆却说:“我自己一点也不紧张,我又没有什么提名的。”
“我是替姐姐紧张。”
她不由地心中一暖。
许春秋首战金龙奖,作为初出茅庐的新人参加,她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属于她个人的奖项提名有两项,一个是最佳女主,也就是俗称的影后,一个则是最佳新人。尽管是新人奖,冠上金龙奖的名号,含金量也相当可观。
图子肃拍拍她的肩膀说:“不用紧张,你今天肯定不会空手回去的。”
“影后可能有点够呛,没有哪个新人一上来就拿影后的,不过新人奖基本上是稳的。”
许春秋点一点头,手心里攥得全是汗。
主持司仪和嘉宾磨磨唧唧地站在台上讲了许多笑话,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有条不紊地开始宣布奖项。
不光台上热闹,台下同样也不消停,趁着主持人宣布奖项的功夫,台下的观众忍不住随着各项奖项的颁布,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今年《锦瑟》大发了,这都第几个奖了,图子肃的屁股就没在座位上踏踏实实地待多久。”
“图导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激动啊,领奖的时候一脸平静,就跟早就预想到了似的。”
“也是,那可是图子肃啊,拿奖拿到手软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吧。”
“不是吧,‘最佳导演’、‘最佳剧情’、‘最佳视觉效果’,这都连着三个奖了,不会还有吧?”
“至少还有一个演员的奖项吧,我觉得许春秋拿到今年的金龙新人应该是稳的,挺年轻的小姑娘一进电影圈就这么高的起点,前途无量啊!”
“怪不得之前江曼那么着急地往上蹭,现在一看她拒绝这部戏简直就是错过一个亿啊!”
“开始了开始了,下一个就是最佳新人了……”
“……”
颁奖典礼已经接近后半程了,主持人和颁奖嘉宾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一个接一个地拆开金色的信封,宣读出获奖的作品与演员的名字。
“接下来要为大家揭晓的,是最佳新人奖的获奖人选。”
新人奖不分性别,被提名者一共八个,男女各半,都是和许春秋一样刚入圈子没有多久的新人。大屏幕上接连浮现出了被提名的几名演员表演剪辑而成的片花,许春秋在那串片花的最后几秒看到了自己。
影片里她扮作锦瑟的模样,伸出葱一样白净纤细的一双手,蔻丹涂红的指甲、刺了金线的戏服、满头珠翠,她美得张扬又堂皇。
不同的台词、不同的面孔接连闪过,现场的镜头反复地在几个候选的演员身上切来切去。
摇晃的镜头越切越快,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许春秋坐在台下,忽然感觉到有一束强光照头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获得第十三届金龙奖最佳新人奖的是——”
后台配合地切换成了擂鼓一样的音效。
“在《锦瑟》中饰演女主角锦瑟的,许春秋。”
许春秋站起来,她的头顶上追着一束光。
“许春秋,以处女作《锦瑟》逐渐为观众朋友们所熟知,她在图子肃导演的作品《锦瑟》中扮演民国时期的伶人锦瑟。她的表演可圈可点,真诚而极具感染力,让我们共同期待这位新生代演员未来的成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个台子上去的,所有人都说她稳了,这个新人奖绝对没有问题,可是当主持人真的念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当她真的切切实实地站在舞台上,双手握住那座奖杯的时候,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雀跃的情绪几乎要跳出胸廓。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地从主持人口中脱出,烟花一样地炸开在耳边,再接着便只剩是嗡鸣的欢呼声与掌声。
她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从颁奖嘉宾的手中接过奖杯,调整麦克风有条有理地发表获奖感言,一直到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时候,心里都还有一种不实感。
周圆圆拿着她的奖杯翻来覆去地在手上看,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
许春秋挺直了脊背遥遥地往台上看过去,主持人已经开始宣布最佳女主角的人选。
不知不觉间,除了迫切地想要出名之外,她好像找到了新的目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多三年
工作人员托着影后的金色奖杯上了颁奖台,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那座奖杯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许春秋的奖杯是水晶杯,为了体现出影帝影后的特殊性,除了最佳男女主的奖杯以外,其他个人奖项都是统一的水晶杯,只有影帝影后是金杯。
尽管她同样入围最佳女主角的候选人之列,但是灯光摇晃、镜头切换,伴随着背景音乐一串急促的鼓点,聚光灯落在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女演员身上。
“本届金龙奖最佳女主角的得主是,《光辉岁月》徐晴。”
影后的最终得主是一位演艺经验丰富的青衣前辈,年龄对于女演员来说永远都是绕不开的话题,她今年已经迈过四十大关了,此时捧着那座影后奖杯,站在舞台中央掩面哭得泣不成声。
现场掌声雷动,许春秋却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鼓掌。
图子肃扭头看她。
“不用着急,迟早是你的。”
许春秋也转过头来,与他对上视线。
只听图子肃不急不缓地平静陈述道:“这座奖杯,江曼拿到它花了八年。”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正扬声宣布道:“恭喜宋沉舟获得第十三届金龙奖最佳男主角……”
一束强光照下来,宋沉舟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容地整一整身上的西装,接着迈着沉稳的步子往台上走去。
图子肃他努了努嘴,朝着颁奖台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宋沉舟拿到它花了五年。”
“你,”图大导演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比划了两下,接着咧嘴笑了,“我猜得不错的话,最多三年。”
“而且这还是保守估计。”
“你才二十岁,比他们两个的年纪都小多了,年轻是你最大的资本。”
许春秋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我不是唬你玩儿,放眼整个圈子,你见过几个第一部戏就是《锦瑟》这种层次的主役角色的?”
“我很少看走眼,”图子肃成竹在胸地说,“只要你不走歪路,三年之内,这座奖杯一定是你的。”
……
颁奖典礼结束后,还有媒体采访。攒了一晚上劲的媒体们一拥而上,今晚斩获奖项的演员们被团团围了起来,数不清的问题狂风暴雨似的砸下来。
媒体提问一直持续到了将近晚上十点才勉强散场,宋沉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推开门进了后台的休息室,一把扯下了襟前的领结。
“总算是结束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一边解袖口一边说道。
“一会儿化妆老师过来给你卸妆,”经纪人在一旁正刷手机着,有点八卦地乐了一下,“你上热搜了啊。”
宋沉舟一点也不以为意:“我又不是第一天上热搜。”
“那倒也是,不过人家小姑娘就有点可怜了。”经纪人砸一砸嘴,感叹了一句。
“什么小姑娘?”宋沉舟眉头一皱,忍不住问道。
“就是那个走红毯的时候被你扶了一把的小姑娘啊,才二十岁吧,真年轻啊。”经纪人啧啧地感叹道,“诶哟你瞧瞧你粉丝这骂的,我平常看她们一个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怎么骂起人来这么难听啊,动不动就问候人家全家的。”
他看着看着,又觉得有意思似的扭头对宋沉舟说道:“营销号都下场了,这应该不光是你粉丝发力了。”
“这孩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同行啊,好几个营销号一看就是别的团队眼红她给她买的黑通稿,”经纪人摇摇头,“挺水灵、挺有前途的一个小姑娘,就被你扶这么一下,八成今天晚上就要让你粉丝马上一宿,真是可惜了。”
宋沉舟终于出言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手机给你,自己看。”
他接过手机来,在一串不甚文明的用语之间捕捉到了一个名字:“……许春秋?”
“行了,别惦记了,”休息室门外传来敲门声,经纪人站起来去开了门,同时对宋沉舟说道,“以后少和她接触,对你们两个都好。”
“别管那些了,先卸妆吧。”
……
颁奖典礼散了场,许春秋却还没有办法换回自己的私服。
她踩着那双高跟鞋站在休息室门口给助理打电话,她的私服都在保姆车上。
可是小白那里却遇上了难事。
“你那边大概还有多久啊,我提前一点下去。”
小白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我已经到艺术中心这边了,周围一堆粉丝拦车,根本就进不来。”
“她们……好像不是你的粉丝,人特别多,而且讲话也不大干净。”
许春秋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尖细的女声:“许春秋你到底有多缺男人,非得往我们哥哥怀里撞,姐姐不用装了,我命里克绿茶!”
“小许老师……”小白有些心疼的道。
“应该都是宋沉舟的粉丝,她们估计是凭借车牌号认出来是你的,”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没事你先回吧,我联系唐总让他再派一辆车来接我。”
许春秋挂断了电话,她一边往地下车库的方向走,一边拨通了唐泽的电话。
第一遍可能是没听见,对方没有接,第二遍拨通的时候,唐泽才接起来。
“喂,小许啊,”唐泽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大舌头,电话另一头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我跟你说,上回那个时尚资源咱们基本上是稳了,明年年初就抽时间拍摄……”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还在酒桌上替她挣资源。
“唐总,我被宋沉舟的粉丝堵死在颁奖典礼现场了。”
唐总那边很快紧张起来:“怎么回事,小白呢,现在谁陪着你呢?”
“就是走红毯的时候我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他扶了我一把,”许春秋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她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小白的车牌号,现在堵得保姆车根本就进不来。”
“没事,你别着急啊,我再派一辆车去接你,”唐泽飞快地应对说道,“我新来的那个助理小韩你记得吧,她一会儿就到,你留意着点手机啊。”
许春秋点点头答应了几句,接着她挂断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给你一个惊喜
“如果是因为我的粉丝的话,我向你道歉。”
许春秋循着声音转过身来,是宋沉舟。
他的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脸上的妆已经卸掉了,现在戴了个深色的口罩,他的声音被口罩阻隔着,有点闷闷的。
许春秋客气地笑笑,有意识地右移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等着保姆车来接?”
许春秋的手机振动起来:“不好意思。”
宋沉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便。”
她接起电话来,是唐泽之前和她说的那个助理小韩。
“喂,小许老师,我现在暂时进不去啊,小白哥给我发了定位,可是我一进来就全都是粉丝堵着,他们堵得水泄不通的,我根本就进不来。”
许春秋没有开免提,可是在寂静一片的地下车库里,她的声音还是显得很大,甚至还带着轻微的回音。
宋沉舟闻声看了她一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许春秋回答道:“没事,她们总不可能在这里围一晚上,我现在就在车库里,什么时候她们散了你就随时告诉我。”
她掐断了电话,低头刷起了微博。
一条接一条侮辱的言辞映入她的眼帘,发送者几乎都挂着宋沉舟的粉籍。
“不好意思啊……”宋沉舟有些抱歉地说。
“宋老师当时也是出于好意。”许春秋低着头连刷了十几条骂她的微博,面不改色地道。
她的衣服都在小白的车里,现在妆也没卸,衣服也没换,细跟的高跟鞋穿在脚下,她站得腿酸,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腿脚。
也就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宋沉舟的保姆车很快就开过来了,助理殷勤地从车上下来,绕到右后侧替他打开了车门。
宋沉舟坐了进去,没有着急关上车门:“许春秋?”
“就这样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许春秋执着地说:“她们总不可能在这里蹲一宿,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宋沉舟摇摇头:“我的粉丝,她们真的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那宋老师没有尝试着去约束她们吗?”
宋沉舟笑了:“有些粉丝,她们连自己家长老师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我的?”
许春秋没有回话。
宋沉舟挑眉道:“要不我捎您一程?”
“我车玻璃上都贴了防窥视的涂料,她们看不到的。”
“这件事情也算是因我而起,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许春秋后撤半步:“不了,谢谢您的好意。”
正说着,她的电话又响了,她指了指自己的电话,背过身去接了起来。
“喂?”
“许春秋?”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走了吗?”
是陆修。
助理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回过头来征求宋沉舟的意见,他摆一摆手,示意先等一等。
紧接着他就听到许春秋的声音突然柔软了下来,就像是褪去了方才与他交谈时浑身竖起的刺一样,那是甜的、软的,带着一点点几乎微不可闻的委屈和雀跃。
“还没有呢。”
“那你现在到顶楼来。”
“顶楼?”许春秋轻轻地重复了一声。
“给你一个惊喜。”
许春秋脚步轻快地进了电梯,只留下一侧细长漂亮的背影。
宋沉舟静静地朝车外望去,直到她的身影越走越远,几乎和停车场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叫人再也看不分明的时候才重新目视前方。
“现在可以走了。”他对助理说道。
……
卢米埃尔艺术中心的电梯一路通到顶楼,金属门缓缓拉开,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顶层居然是片宽敞的停机坪。
顶楼的风很大,比楼下冷得多,许春秋裹紧了礼服裙外面套着的长款羽绒服,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裸露在外的脚踝冻得几乎没有知觉。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她倏地睁大了眼睛。
那人修长笔挺地站在十二月的寒风里,仿佛立成山巅上的一棵青松,披在身上的长外套被楼顶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
“晚上好,许春秋。”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架飞机。
是小型的那种私人飞机,有着巨大的螺旋桨和被涂料染成银灰色的机身。
“这个是……”
陆修笑了笑:“我的。”
“走吧,我带你去约会。”他说着,微微侧过身来替她打开机舱门,低头看到许春秋因为长时间裸露在外而冻得有些红的脚踝,还有她脚上穿的那双鞋跟细得像锥子一样的鞋子。
“你又穿了这双鞋。”
许春秋分辨不出他面上的表情,她在陆修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先上来再说吧。”
他牵着许春秋的手把她扶上了飞机,接着关闭舱门,绕到另外一侧,在驾驶座上落座了。
里面只有两个座位,他们在带着软垫的皮革椅子上并肩而坐。
“……你会开这个?”
许春秋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已经没办法仅仅用惊讶二字来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陆修仔仔细细地替她系好了安全带,“咔哒”一声合上上面的锁扣,接着他满嘴跑火车地说道:“我爸爸在夏威夷教过我。”
(注:柯南梗“我爸爸在夏威夷教过我”,柯南在夏威夷向工藤优作学会了1000种交通工具的驾驶方法)
许春秋仍然是懵懵地看着他,好像并没有顺利地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陆修笑了:“开玩笑的。”
“我考了私人飞机的执照的,学了一百多个小时。”
他戴上耳机,对着耳麦声音平静地报出一串数字。
“私人飞机编号B612,准备起飞。”
许春秋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身前的一副头戴式耳机扣在脑袋上。
她听到耳机里传来回应:“收到,B612,您前往日本北海道的飞行路径已经获批,祝您旅途愉快。”
“我们要去……北海道?”
陆修拉下操纵杆,螺旋桨开始旋动,飞机一点一点地脱离停机坪,收起了起落架。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床房
“这是什么声音?”
宋沉舟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打开窗户抬头看了看。
螺旋桨的破风声和引擎的轰鸣渐渐地远去,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小,直升飞机的机尾上带着一闪一闪的红光。
“附近有机场?”
助理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回答道:“没有啊,是不是私人飞机啊?”
“而且看样子好像就是从卢米埃尔艺术中心走的,八成是哪个土豪来接人了吧?”
他说着,看到前面聚拢在一起的人群,赶紧回头说道:“宋老师,您赶紧抓紧时间把窗户关上吧,前面那群好像是你粉丝。”
宋沉舟叹了一口气,车窗玻璃一点一点地回升起来,他的脑海中却无缘无故地回想起刚刚在地下车库里,许春秋握着手机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她顺利地出来了没有。
……
仪表盘上花花绿绿的,数不清的按钮闪烁着,渐渐地,它们都亮了起来。
许春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困吗?”陆修直视着前方,可是却好像总能分出一丝注意力牵扯在她身上。
飞机有自动驾驶模式,手动起飞了以后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照着指定的航线飞行,不再需要过多的人为干预。
“困了就睡一觉,这一趟可能得要两三个小时,到了地方以后我叫你。”
“不困”许春秋摇摇头,“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趴在窗户上好奇地往外看。
夜色浓稠而凝重,浓墨重彩地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方。
她看着城市的灯光明灭闪烁,接着变得越来越小,模糊成一团斑斓的光点。
“是唐总跟你说了吗……”许春秋看够了风景,仰靠在带着软垫的座椅上。
“算是,也不是,”陆修说道,“原本想在华娱传媒的顶楼接你的,唐泽一说,我就干脆直接到这里来了。”
“可是为什么……”
北海道,那么远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呢?
许春秋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十万个为什么。
可是他回答得一如既往的耐心。
“许春秋,”他握住了她的手。
许春秋很喜欢听陆修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全名,那声音低低的,低沉、甘醇,像酒一样醉人。
那是他替她选的名字,尽管他并不记得。
她听到陆修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许春秋,我想拉着你的手,我们像一对最庸俗、最普通的情侣一样牵手穿过大街小巷。”
“至少在这里,你可以摘下口罩,我们可以在阳光下牵手拥抱。”
他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发:“所以趁你还没有火出国外赶紧来玩。”
……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抵达了北海道。
直升机放下起落架,缓缓地落在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的楼顶。
陆修轻柔地替她解开安全带:“到了。”
许春秋推开门,从暖呼呼的机舱里出来,整个人又凌乱在了风里,她拢一拢羽绒外套,哆哆嗦嗦地下了飞机。
北海道靠海,海风一吹就更冷了。
陆修已经提前一步下来了,正朝她伸出手。
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扶着她走下直升机。北海道的风一点也没有沾上大和民族的温柔风情,凛冽的寒风四起,他们站在一栋超过六十层的大楼的顶层停机坪上。
一位须发斑白的、打扮成管家模样的老人朝着他们的方向微微倾身:“陆先生。”
他说的是英文,带着浓厚的日式口音,但是大体上还是能让人听懂的。
陆修揽着许春秋的肩膀,朝他微微点一点头,回了一句日文:“田中先生。”
田中引着这两位从天而降的客人走向电梯,按了一个按钮。
门开了,里面的暖气很充足,许春秋觉得自己冻僵的四肢好像又重新暖和了起来。
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们走进一条宽敞的走廊,夹道两侧都是穿着制服的服务生鞠躬迎接,一路走到廊道尽头的一扇门前,田中递上房卡:“这是您预订好的房间。”
陆修刷开房门,迎面是一整面墙大小的大扇落地窗,整座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近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远处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海,美得一塌糊涂。
长绒毛的地毯、KINGSIZE的大床,冰柜里放着顶级的香槟和东南亚国家进口的水果,就连头顶上的水晶灯都漂亮得过分。在日本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国家,想要订下这样一间敞亮舒适的总统套房,开销想必相当不菲。
陆修推开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那张大床以后,他显然愣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用日语问田中说道:“……我记得我预定的是双床房?”
田中也让他给问愣了。
陆修打电话的时候,负责接听的是个刚来没有多久的新人,他转述的时候只说,那位来自中国的陆先生将要带着女朋友一起入住。
谁能想到小情侣住同一间居然订的是双床房?
过硬的职业素养让田中立刻做出了反应:“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疏忽。”
“请您稍等片刻,我们立刻给您换一间。”
陆修看一看半跪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风景的许春秋,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连睫毛都沾染上了光。
他摇摇头说:“不用了,就这间吧。”
话毕,他脱下外套,摆摆手示意不需要对方服务,径自把衣服挂了起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通知我们。”田中再次郑重地道歉,接着微微倾身退出了房间。
套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许春秋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落地窗外移了回来,接着她留意到了那张床。
“陆总……这么大的套房,只有一间卧室啊?”
她没有听懂陆修和之前那位田中先生的交谈。
“嗯。”
“……那我们晚上怎么睡啊?”
这句话无论怎么说都有歧义,许春秋话音刚落就涨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可以摊鸡蛋,简直烫得要冒烟了。
陆修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尖,坏心思地捉弄道:“你猜?”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不要去睡沙发
“我开玩笑的,”陆修眼看着小姑娘整张脸越烧越红,“时间不早了,去洗个热水澡吧。”
许春秋机械地走进浴室,她觉得自己好像抑制不住持续地胡思乱想,可是又好像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浴缸里放好了热水和入浴剂,玫瑰味的,水温正合适。
许春秋脱下那条酒红色的裙子,迈进温热的水里。
水面上漂浮着玫瑰花瓣,俗套,但是浪漫。她极力逃避着,用手拨弄起水面上的花瓣,一直到浴缸里的水被她晾凉。
酒店服务相当体贴,就连浴袍都是加热完毕的,许春秋套上白色的浴袍,长长的头发海藻似的垂在背后,她推开了浴室的门,探出来了个小脑袋。
“洗好了?”
陆修抬头说道。
许春秋这才发现,大床上的枕头少了一个,显然是被陆修挪到了别的地方。
“你睡床吧,他们家酒店的沙发还挺大的。”
陆修让服务生多送上来了一床被子,他拍一拍枕头,把它们一并安置在沙发上。
他整理好被子和枕头,扯一扯领口的扣子,接着长腿一迈进了浴室。
许春秋心底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几乎要把她给吞没了。
这算是什么事,又让他睡沙发?
她想起第一次去陆修家里借宿的时候,陆修长手长脚地蜗居在沙发上,手臂长长地垂下来,搭在地毯上的样子,脑子越来越乱了。
陆修很快就出来了,他一推开浴室门就看到小姑娘猫似的蜷起身子,小小的一团窝在被子里,她的呼吸均匀而平和,好像是已经睡着了。
枕套上洇了一大片水迹,有点潮乎乎的。
陆修倾身过去摸她的头发,有些无奈道:“……怎么不好好擦头发呢。”
他转身回浴室拿了一条大浴巾出来,动作轻柔地替她吸干头发上的水。
许春秋的睫毛剧烈颤动,她装睡不下去了。
陆修笑了:“你没睡着啊。”
“来,坐起来,我给你擦头发。”
许春秋有点怂地垂着头,背对着他坐起来。
陆修隔着浴巾把她的头发拢起来,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比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还要慎重小心。
“以后自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头发湿着睡觉容易感冒,要记得擦。”
“许春秋,”陆修的手腕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脖颈,有点凉,“你在听吗?”
许春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答非所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洗冷水澡。”
陆修:……
你可太会抓重点了。
“算了,照顾不好自己也没事,我来给你擦就行了。”
陆修动作轻柔地给她擦完头发,把她重新安置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接着放下浴巾就打算去睡他的沙发。
许春秋的手却从被子里伸出来了,她抓住了他的小拇指。
“你不要去睡沙发。”
她忐忑地鼓起勇气,在那张KINGSIZE的大床上翻了个身,给他腾出了地方。
“你确定?”
被子里传来很小很小的一声“嗯”,她的声音好像在抖。
许春秋把头蒙在被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身旁的床垫陷下去了一点点,他躺上来,伸臂搂住了她的腰。
她一下子僵住了。
“陆……总?”
陆修低头吻一吻她的头发:“睡吧,我什么都不做。”
时间已经很晚了,困意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许春秋终于闭上了眼睛,呼吸重新变得舒缓而均匀。
“晚安。”
陆修对着她的睡颜低声说道。
……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许春秋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八点半才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
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陆修又在冲冷水澡。
他擦一擦头发从推开浴室门走出来,鼻梁和下巴上还带着水珠。
“醒了?”
许春秋刚刚起床有点懵懵的,感觉比往常迟钝一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仿佛已经忘掉了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好一阵子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耳朵尖尖又红了。
“昨天那条裙子他们已经拿去洗好烘干了,今天你先凑合穿着,待会儿带你出门。”
许春秋过来得突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我们要去哪儿?”
陆修答道:“先去给你买衣服。”
……
北海道没有东京大阪那样的繁华,但是陆修总能找到合适的成衣店。
三五个店员拉出来两排移动衣架任他们挑选,导购小姐殷勤地迎上来,凑在许春秋的身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许春秋求助地朝陆修看了一眼。
“不用说了,”陆修打断了那个穿套裙的导购,“她听不懂日语。”
导购讪讪地闭了嘴:“没关系,我们也有中文服务的。”
几个店员推推搡搡,一个看上去只有学生模样的店员被推了出来,女孩有些怯怯地说:“您好,请问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你是中国人?”
许春秋总算是听到了熟悉的语言,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女孩点了点头答道:“对,我在这边留学,在这里做兼职。”
正说着,陆修从挂成一列的衣服中抽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来,许春秋,试试这个。”
毛衣、裙子、保暖袜,陆修左一件右一件地往她身上比划。
“这个也挺好看,”他转头对店员说,“包起来,谢谢。”
“还有半身裙也是,红格子的那条就挺好看。”
陆修简直越看越满意,冬天的衣服布料厚实,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看什么都比那条酒红色的吊带裙顺眼,搬家似的要店员挨个包起来。装好衣服的包装袋就那么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没过多久就码了一大片。
陆修像是突然get到了奇迹暖暖的乐趣一样,不要钱似的指挥着店员打包。
许春秋:“……不用了陆总,不用买这么多。”
“你试试那条毛呢的裙子,肯定好看。”
陆修仍然沉浸在奇迹秋秋环游北海道的快乐中,根本停不下来。
许春秋妥协了:“好吧,那就……试试。”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奇迹秋秋环游北海道
店员拉开试衣间的帘子,许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帘。
刚刚觉得买得太多了的是她,现在穿上裙子,提起裙摆在试衣镜前转圈圈的也是她。
那是一条复古的法式赫本裙,白色的大翻领让肩部都附上了细腻的柔软,系在后腰的宽幅蝴蝶结把她的腰部线条拉得很漂亮。
陆修看直了眼睛:“好看,这件最好看。”
许春秋背后的蝴蝶结系得不大牢靠,这么一转就松动地垂了下来,年轻的女店员正要上前去帮她系上,一直在一旁看着的领班经理朝她甩了个眼神,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要动。
果不其然,陆修微微俯下身来,揪住了一根垂落下来的带子:“不要动,我帮你重新系上。”
许春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面前的穿衣镜里映着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陆修微微地垂着头,挺而笔直的鼻梁相当优越,明晰的下颌线一路延伸到衣领里,她觉得好像有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喷吐在自己的耳边:“好了。”
店员正打算要机械性地把这件也照例包起来,只见陆修摆了摆手:“这件就穿着吧,不用包了。”
许春秋换下了那双陆修早就看不痛快的黑色高跟鞋,踩上软软的雪地靴。她的腿修长纤细,即便是套上了厚厚的保暖袜也不显得臃肿。
陆修转身在她的头顶上扣上一顶厚实的贝雷帽,又拉着她继续挑些小配件。
挑手套的时候,许春秋选中了一副戴着兔耳朵的毛线手套,陆修却罕见地摇了摇头。
“这副不行,手套要买厚一点的。”
他拿起另外一副给她看看里面的长绒毛:“买这种的。”
“一会儿带你去滑雪。”
许春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宝石一样。
挑完了手套,这场声势浩大的采购活动才终于走向了尾声。
趁着他去结账的功夫,许春秋指着围巾边上的一团毛线球好奇地问:“这个也是拿来卖的吗?”
店员点点头:“在日本这边,年轻的女孩子会亲手织围巾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许春秋回头偷偷地看了看陆修在收款台前的背影,接着压低声音问道:“这个一般几团能织一条啊?”
“长款的话,一般三团应该是差不多的。”
许春秋点点头,又说道:“那就三团吧,这个不要告诉他。”
她从包里递出来一张卡:“我没有现金,这里可以刷银联的卡吗?”
“可以的,请您稍等片刻。”
店员把卡交还给她的时候,年轻的小姑娘犹犹豫豫地咬着嘴唇踌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您是不是许春秋啊?”
许春秋显然没有想到,她都到了北海道,居然还能有人把她给认出来。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店员又不自觉地频频用余光去打量收款台前的陆修:“那他是……”
许春秋抬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这是无声地承认了,事情就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子。
店员立刻会意:“放心,我们家店很注重保护顾客的隐私的。”
“我们入职的时候都签了保密协议,不会说出去的。”
她有些羡慕地对她说:“他看上去很爱你。”
“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陆修那边结好了帐,转过身来叫她:“许春秋。”
“一定会的,谢谢你。”她朝店员笑了笑,接着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着过去。陆修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接着换成十指相扣。
穿制服的员工深深地九十度鞠躬送他们离开,刚才买下的那些衣服会直接送到酒店里去,他们仍然是轻装上阵地推开了成衣店的玻璃门。
外面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已经在路口等候多时了。
陆修拉开车门,侧身扶着车顶框让许春秋先进去以后,这才在后座落座,对驾驶座上的司机说道:“劳驾师傅,星野滑雪场。”
……
车里的空调开得很充足,暖风呼呼地吹,司机减缓速度,车子停在了位于北海道中部地带的星野度假村。
白茫茫的一片,是雪山。
北海道的雪和北京不大一样,这里的雪质很特殊,是几乎不含水分的粉雪,沙沙地铺在山脉上,像是撒上了一层厚厚的绵白糖。
日本人没有烧煤炉的习惯,地面干净、空气清爽,因此雪后的北海道并没有预想中脏兮兮的感觉,仍然保持着素净而剔透的美感。
许春秋从车子上跳下来,厚厚的雪地靴在绵白的雪上留下一对清晰的足印:“你看!”
她激动地踩着雪,隔着带着长绒毛的手套去拉陆修的手。
“陆总,我……”
话才说到一半,干爽的冷风一口气地灌进气管里,许春秋乐极生悲地弓着背咳嗽,感觉好像就连肺都是凉的。
“怎么了,”陆修轻轻地顺着她的脊背拍着,“慢点慢点,没事吧。”
许春秋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双眼睛水盈盈的,眼眶微微有点红,像兔子似的:“没事没事,咳……就是被风呛到了……”
她窝在陆修的怀里,听到了一声近乎微不可闻的轻笑。
抬头一看,他的嘴角果然翘着。
许春秋缓过劲儿来,用发顶蹭蹭他线条清晰的下巴:“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
陆修不认账:“没有。”
他的回答来得异常的果断迅速,这让许春秋更怀疑了。
她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看他,果不其然,陆修没有绷住,又笑了起来。
这下子无从抵赖了。
陆修眼睛里含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怎么了?”许春秋拔下右手的手套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陆修摇摇头:“没有。”
“那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陆修一点都不加掩饰地道:“因为你好看。”
寥寥的几个字,直白又热烈,许春秋明明置身于冰天雪地,可是却好像要被这句情话给点着了。
“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任何风景,都好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一句俗套的情话,可是却那么受用。
许春秋觉得自己的耳朵现在一定又红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滑雪
他们租好了装备,把靴子的鞋尖卡进滑雪板的铁夹里,金属扣发出“咔哒”的一声,接着坐上了朝着山顶的方向缓缓移动的缆车。
风停了,碧蓝的天空像是水洗了似的,缆车线在空中近乎透明,好像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
他们并肩坐在缆车上,封闭的小空间里,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很近。
缆车越升越高,车厢是完全密闭式的,许春秋用掌心贴着冰冰凉凉的车窗,仿佛伸出窗外就能触碰到天空一样。
她俯视着一览无余的雪原和滑雪道上化作细小黑点的游客,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那么渺小。天空、雪原、自然、时间,好像随便什么都可以把她轻而易举地吞没。
她移开了贴在玻璃上的手,蜷成一小团缩在袖子里。
陆修也脱下皮手套,伸手去抓她冰冰凉凉的小手:“怎么没带手套,手这么凉?”
干燥的手掌温暖着她的指尖,她描摹着他掌心的纹理,心里偷偷地窃喜。
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此刻正握着她的手,那么温暖。
……
为了照顾初学者,雪道的坡度并不陡峭,从山底到山顶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
许春秋依依不舍地从缆车里下来,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
她看到陆修熟稔地调整好位置,把插进雪地里的细杆拔出来,拿在手里。
她诧异地道:“你连滑雪都会?”
陆修理所当然地道:“要是不会滑雪,我怎么敢带你到滑雪场来。”
“一会儿你跟着我,我教你。”
她看着那条长长的雪道,旁边一个裹得像熊一样的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男朋友身后,才滑了五六米的功夫就摔得人仰马翻。
许春秋觉得自己怕不是看到了一会儿的自己。
她有点怂地摇摇头:“你先滑吧。”
“我想看你滑下去。”
陆修用雪杖在地上戳了戳:“你在这里等我。”
话毕他就矮身滑了下去,滑雪板的末端扬起细细的雪尘,两道长板在雪地上留下行云流水一般的痕迹,滑雪杖拖在身后,只是偶尔留下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划破夜空的流星,又像是狂风暴雨中振翅轻盈的海燕。
他像鸟儿似的飞了下去,渐渐地只剩下一侧细细的影子,他在雪道的尽头朝她招手。
陆修搭着缆车再一次回到坡顶,许春秋还乖乖地留在原地等她。
“这遍我带你,跟在我身后。”
许春秋四下看了看,旁边几乎都是有人带着的初学者,有的一上手就顺利得不可思议,有的则是摔得鼻青脸肿。
她其实并不怕疼,小时候练功的时候从空中摔下来比这个疼多了。雪场的地面厚实绵软,像是天然的保护毯,可是许春秋怕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人。
“你跟着我,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你摔跤的。”
许春秋点一点头,咬咬牙跟了上去。
地上的雪被压实了,用雪杖撑着走起来很滑,在平地上行走没有一点障碍。
“放松站稳,重心降低,”陆修与她肩并肩地站着,“轻轻推杆,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陆修的背影滑了出去。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
阳光照在雪山的山顶上,好像反射着光,那景色真是美极了。
许春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或许是因为雪道的坡度,或许是因为重力的作用,也或许只是因为,她跟在陆修的身后。他的背脊宽广,好像能替她抵挡所有的灾难与不幸。
她就这样跟着他,跟着他,平稳地、顺利地从高高的坡顶上飞下来,呼啸的风声褪去,周围是异国他乡的旅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在交谈着,陆修在前方滑了一个S形停了下来,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可是许春秋却发现自己停不下来了。
是惯性,或许还有风,总之她一直被某种力量推着往前走,眼看着就要撞上陆修。
“重心往前,雪板后端向外推!”
陆修就在她的前方,许春秋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用手中的细杆插进雪地里试图辅助自己停下来,谁知手套一滑,那根杆子一陷进雪里就拔不出来。
她像是飞一样地一口气撞进陆修的怀里。
陆修长开双臂接住了她,重心却没有稳住,他们一起结结实实地摔进了绵软的雪里。
衣服里进了雪,有些湿乎乎的,他把她护得周周全全的,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身上和脸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雪尘。
“没事吧?”
许春秋摇一摇头,像是被淋湿的小动物一样甩了甩头上的雪,伸舌头舔了舔嘴边沾上的雪。
凉凉的,像冰淇淋一样。
“不要舔,”陆修摘掉手套捧着她的脸,趁着雪尘融化之前用拇指把它们抹掉了。
她抬头朝滑雪场边缘的琳琅店面一看,伸手指了指:“啊,冰淇淋。”
“冬天吃冰淇淋对胃不好……”陆修说着,一看到她摔得可怜兮兮的样子,立刻就心软了。
“走,给你买去。”
陆修认命地拆了雪板,到滑雪场外替她买冰淇淋。
脆脆的蛋卷筒和鲜奶油做的冰淇淋相得益彰,许春秋笑眯眯地弯起眼睛,全然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小口小口地舔着手里的奶油冰淇淋。
冰淇淋的分量并不小,可是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舔掉了一半下去。
他简直要怀疑许春秋身为一个艺人究竟是怎么保持身材的,饭不好好吃,吃了那么多垃圾食品还不胖。
陆修买完了就后悔了:“不能一口气吃太多啊,凉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许春秋抿了抿嘴唇上的冰淇淋咧嘴朝他笑。
她的嘴唇边上沾了一点点白的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奶油还是雪。
陆修低下头吻上去。
是甜的。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许春秋僵直在了原地,四肢的知觉好像都被忘到了脑后,她的大脑又过热了,像是一台不那么精密的机器一样嗡鸣作响,脸上红得发烫。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松开,只剩下一小半的奶油冰淇淋掉到了雪地上。
陆修:目的达成。
第一百九十章 森林餐厅
一直到远处的雪山沾染上黄昏时分鲜艳的颜色的时候,他们才重新回到租装备的服务中心,坐在长凳上卸下脚上的滑雪板。
疲倦和酸痛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卸下沉甸甸的装备以后,许春秋甚至有些不习惯走在平地上的感觉,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云上。
“饿不饿?”陆修把两个人的装备一并还回去,接着轻轻地替她拍打下沾在衣服上的雪,“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
许春秋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跟上他的身影,才没有走几步就腿软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我没事的……”许春秋拍打了两下酸疼的大腿肌肉,龇牙咧嘴地逞强。
“刚刚在滑雪场待得太久了,肌肉酸疼很正常,”他三两步跨到她的前方,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
“陆总……”许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量打量四周,“他们都在看我们……”
这也难怪,好看的人总是回受到人频频侧目的,过路人的视线纷纷停留在这对好看得有些过分的小情侣身上,年轻的小姑娘捂着嘴磕得飞起,年纪稍大一些的则是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上来。”陆修还在她的身前蹲着,许春秋像个鸵鸟一样埋在他的肩颈,偷偷地藏起自己红透了的脸。
她的脚底一空,陆修把她背了起来。
……
“到了。”
许春秋挣扎着从他的背上下来:“这是……”
“森林餐厅。”
陆修示意她跺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接着牵着她慢慢地往台阶上去。
他们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摘下手套和帽子挂在衣帽架上。
巨大的落地玻璃外是超过百年的巨大松林,高耸挺拔,在白雪的妆点下,除了餐厅的一隅显露出些许松林的盎然绿意之外,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银白一片。暖黄色点灯光将一排排餐椅照亮,坐在餐厅里的食客仿佛被一整座森林环抱。
那景色真是美极了。
“好漂亮……”
陆修捏捏她的手:“嗯。”
他们在靠窗的角落坐下,昏黄的光像是加了柔光滤镜一样,把陆修带着一点点锐利味道的五官模糊得很温柔。
“我其实早就看中这里了……”陆修用手肘撑在原木餐桌上,视线飘向窗外,“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来。”
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雪了,细细的雪片像是糖霜一样在空中翻飞着。
“那为什么以前没有来过啊?”她好奇地问。
“因为一直在等你。”
许春秋被他见缝插针的情话搞得脸上一红。
“一个人来这里太孤单了。”
许春秋顺着他的视线朝四周打量起来,的确如他所说,这家店里几乎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的食客,要么是甜甜蜜蜜的小情侣,要么就是带着孩子出来玩一家人。
“走吧,去取餐吧。”
戴着白色高帽子的料理人在取餐台处忙活着,自助晚餐是肉食限定主题,牛肉铁板烧、厚切羊肉、现炸鸡块和烧汁五花肉的香味交杂在一起,陆修还替她取了南瓜沙拉和新鲜烤制的小面包。
许春秋捧着玻璃杯喝了一大口,北海道特有的新鲜牛乳温暖又香甜,她幸福地眯了眯眼睛,唇边是一圈白花花的牛奶胡子。
这一次她赶紧趁陆修的下一步动作之前,抽了一张纸巾,三两下把那圈牛奶胡子擦掉了。
“干嘛这么着急擦啊。”陆修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些跃跃欲试的意思,还有一点点微妙的遗憾。
许春秋决定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她用银叉子稳准狠地叉起盘子里的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嗯,很好吃。”
陆修也切下一块牛肉。
“诶,你的牛排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许春秋放下叉子道,“我记得我们拿得明明是一样的啊。”
“可能是上面浇的酱汁不一样吧。”他低头看了一眼,“想吃?”
许春秋眼睛亮亮地点点头:“想尝尝看。”
她正打算要低头去拿自己的餐具,只见下一秒,陆修无比自然地将他叉起来的那一小块牛肉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大脑还来不及思考,她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陆修看到她“啊呜”的一小口把那一小块肉叼下去,鲜美的酱汁还是顺着嘴角流出来了一点点。
他伸手过来,用拇指仔细地擦掉了酱汁的痕迹。
……
他们离开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披着积雪的树杈上缠了蓝色的小彩灯,在夜幕降临以后一下子全都亮了起来,在黑漆漆的夜晚里晕染成幽幽光点。夜风也是干燥的,来接他们的车已经停在了滑雪场外的停车坪。
“啊,那是什么?”临走之前,许春秋指着远处阶梯上的闪烁着幽幽蓝光的十字。
“好像……”陆修回答得不大确定,“是座教堂。”
旁边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朝他们笑了笑:“你们真是好运气,今天刚好有一对新人在冰教堂里举办婚礼。”
许春秋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大的眼睛里写着两个字,想去。
他们牵着手,慢慢地顺着冰雪做的台阶走进去,簇拥在人群里,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热闹。不光是门外的阶梯,教堂里的一砖一瓦、桌椅、十字架,全部都是用冰块砌成的。
中间一条冰雪铺垫的路打上了光束,代替婚礼上常有的红毯,路两旁是一束束的白玫瑰,教堂里放着庄重的音乐,一对新人手挽着手走了进来。外面还下着小雪,冰冰凉凉的雪片飘落在这对新人的头发上,这条路很长,他们手挽着手,好像走着走着就白了头。
十字架下的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接吻拥抱,许春秋踮着脚尖,简直看得移不开眼。陆修低头去抓她的手,接着握着她的手一并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冷不冷?”
许春秋激动地摇摇头,大概是冻的,她的鼻尖和脸颊都是红的。
“好漂亮。”
陆修默默地在心里记下。
等你嫁给我的那天,我绝对给你搞个更漂亮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温泉
许春秋坐在车子里,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倒退,有点陌生,好像不是来时候的路。
她转头问陆修:“我们不回之前的酒店吗?”
陆修神神秘秘地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有些颠簸,大概是白天滑雪的时候实在是累坏了,许春秋靠着车窗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陆修的肩上。
她赶紧摸一摸嘴边,还好还好,没有流口水。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陆·盯妻狂魔·修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他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麻木的肩膀,坐直身体:“不久,也就将近一个小时吧。”
“今天玩累了吧,再坚持一下,前面很快就到了。”
车子在一座和风的低矮建筑门前停了下来,车门被轻轻拉开,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二齿木屐咚咚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穿着和服的姑娘把长发盘在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髻,笑吟吟地朝他们鞠躬问安。
这便是定山溪温泉了。
“二位请跟我来吧。”
女孩迈着小碎步把他们领进房间里,许春秋把雪地靴脱在玄关,学着陆修的样子跪坐在榻榻米上。
房间里摆了一株雅致的插花,墙上挂了一幅书法,放行李的地方有一个银色的行李箱,里面是陆修之前给她买的那些各式各色的衣服。
矮桌上是裹着面粉的草莓大福,还有红豆馅儿的和菓子。
之前在门口迎接的女孩跪坐着呈上热毛巾,微微含胸地为他们奉茶,一整套的礼仪过后,她才以标准的跪姿告退。
许春秋忍不住小声感叹道:“怪不得他们都说要娶日本老婆……”
陆修乐了:“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今天白天在滑雪场的时候听到有个大叔说的,应该是来旅游的。”许春秋扁一扁嘴,有些幽怨地抬眼看他,“你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修赶紧疯狂摇头。
许春秋道:“你就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晚了。”
她拈起桌上的草莓大福狠狠地啃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你已经有我啦。”
陆修:这是什么绝世大可爱!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带你去泡温泉。”
许春秋摇了摇头,眼睛亮亮的表示现在就要。
旅馆里的露天温泉分为多人共浴的大池子和高级套房配备的私密性比较好的小池子,陆修回过头来问她的意见。
许春秋穿着旅馆里提供的细条纹浴衣,外面套了一件抹茶绿的外披,正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往出走。她撩开帘子走到檐下,好奇地打量着升腾着袅袅热气的温泉池。
“哇,”她捂着脸指了指大池子,“原来滑雪场那个大叔说的是真的,日本的温泉居然是混浴诶。”
陆修拉起她就走:“走,回套房里的池子泡去。”
呵,混浴。
“诶诶诶可是共浴的池子很宽敞诶。”许春秋有点懵懵的。
“套房里的池子也很宽敞。”陆修牵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回走。
许春秋好像明白了什么,眉眼弯弯地任由他拉着走,一直到回到房间里,她才停下了脚步,揶揄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陆修:……
他默默地拉开纸门,试图以此转移许春秋的注意力,揭过这个话题。
陆修的目的达到了,门外就是套房配备的小池子,温暖的泉水旁是青灰色的石头,假山石上落了雪,雾蒙蒙的白气和飘飘摇摇的雪片交杂在一起,新奇的场景令许春秋好奇不已。
“你先背过身去。”她跃跃欲试道。
陆修好像要说什么,只听许春秋催促道:“快点,先背过身去。”
他认命地照做了:“好好好,我不看。”
少顷,他听到一声轻轻的水声,许春秋伸手试了试水温,接着把浴巾裹在身上,缓缓地滑进了水里。
坐进浴汤的一瞬间,她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温暖从四面八方包笼而来,热气腾腾地从四肢百骸涌入身体里,酸疼的肌肉好像得到了缓解。
“好了吗?”
许春秋用手拨了拨水,小声道:“……好了。”
陆修接下浴衣,也系上浴巾,长腿一伸,正要进来。
只听许春秋“啊”了一声。
他紧张地道:“怎么了?”
她指着浴汤里回过头来朝他说道:“里面有鱼!”
调皮的鱼亲吻着她的脚踝,听到岸边的声响以后一甩尾巴游走了,在她的脚踝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痕迹。
可是她却无知无觉,这一回头就坏了事。
宽肩、窄腰,肌肉线条均匀漂亮,流畅的人鱼线一路延伸到系在腰间的浴巾下。
他的身材不是那种壮硕的健美,长期规律的私教课使他保持着修长劲瘦的身形,平日里穿着西装的时候看不大出来,现在才叫人发现,衣服下面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
许春秋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是八块还是六块就飞快地别过了头,从耳垂红到了耳朵尖。
陆修迟来一步,长腿一伸,也坐了进来。
他低头轻轻地笑了笑:“你耳朵红了。”
温泉的热气层层上涌,弥漫成一片薄薄的雾气,星星点点的细雪落在水面上,一瞬间消融。
许春秋自欺欺人地狡辩道:“……是因为太热了。”
陆修笑道:“好,是因为太热了。”
许春秋:怎么感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陆修离她很近,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触碰到,吓得许春秋扑腾着水,赶紧蹿到了池子的另一端。
很快,她就真的热了。
在温泉热气的蒸腾下,她的额角处开始有了微微的汗意,仿佛身上所有的毛孔都畅快地舒展着,她靠在池子旁边的假山石上,微微张口吐着热气。泡得时间长了,上涌的热气显得她越发的唇红齿白,面色酡红,像是喝了酒一样。
陆修看到她垂着双眼,似闭非闭的眼睛里潋滟着水光,脖颈纤细,胸口一起一伏,若隐若现……他忍不住喉咙滑动,咽了咽唾沫,别开了目光。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要玩火自焚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绘马
“陆总……”
陆修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许春秋轻轻地叫他:“我有一点晕……”
她紧紧地拽着浴巾的边缘,从水里出来了。
陆修看着看着,把自己看得心猿意马,血脉贲张得简直要自燃了。
他靠在一旁的假山石上,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没有了动静。
“陆总?”许春秋快步过去,小声地叫他,拍他的脸,还是没有反应。
他晕堂了。
(晕堂:一冷一热影响血液循环导致脑供血不足导致的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恶心)
许春秋匆匆忙忙地披上浴衣,接着费力地将他折腾上来,小心翼翼地把他安置在了榻榻米上铺着的床铺上。
“陆总,陆总?”他听到许春秋的声音轻轻地,从耳畔传来,“你还好吗?”
她用手背在他的脸颊上贴了贴,陆修猛地睁开眼睛,视线便又在她潋滟的眼睛和红润的唇上游移了起来,这么一看就更热了。
许春秋在他的额头上敷了一块冷毛巾,担心地道:“你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给你倒杯水?”
陆修喉咙滑动,翻过身子背对着她。
“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难得出来玩我却扫了兴,抱歉啊……”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先一步陷入了昏厥。
……
等到陆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外面日头很大,天空已经放晴了。
“你醒了?”
他挣扎着从床铺上坐起来,有一种宿醉过后的头疼:“现在几点了?”
“九点多,还不到十点。”
陆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来得及。”
这一次他们没有走太远,只是出了顺着小径牵手漫步,他们穿过红白交叠的吊桥,从桥上往下看,能够眺望整片被白雪覆盖的溪谷。
印着兰草花纹的灯笼高高地挂在枝头,斑驳的树影轻轻地摇曳着,定山溪的神社和它的温泉同样有名。
鸟居前的碎石小路上是临时搭建的摊位,听卖东西的小贩说,好像是晚上有什么活动。
“你看,”许春秋朝着前方虚指了一下。
两个穿校服的女孩子就那么直接在冰天雪地里露出大腿,膝盖都冻红了,可是她们却像是不怕冷一样,兴致勃勃地凑在摊位前挑选团扇和面具。
她疑惑地道,“日本的女孩子都不怕冷吗?”
陆修想到在停机坪上的时候许春秋被冻得红肿的脚踝,飞快地回答:“你不行。”
“什么?”他的回话跳跃得太快了,许春秋有些没跟上。
“你冬天不许露膝盖。”
许春秋弯起眼睛点一点头。
摊位上的女孩子们走开了,许春秋好奇地走近了过去。
木架上放了各式各样色彩鲜艳的面具,面具上画的基本上都是天狗、狐妖之类的经常出现在日本民间鬼怪故事里的妖怪。
许春秋刚刚伸手拿起一个狐妖面具,陆修就立马跟在一旁付了钱。
“你看,”她把面具覆在脸上,红白的狐狸面具上带着叮铃作响的金色铃铛,尺寸有些大了总是在往下滑。
“不戴了不戴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许春秋的声音隔着面具,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陆修于是微微俯身,伸手到她的脑后去替她固定好。
他凑上去,隔着面具吻她的脸。
大大的狐狸面具带子松动,到底还是没有戴上,脑后的带子系成了结,和沉甸甸的面具一并滑落到脖子上,露出许春秋面若桃李的一张脸。
陆修无奈道:“你的脸太小了。”
许春秋甩甩头,重新把那只面具拿在手里:“走吧。”
漆红的鸟居耸立在神社前,院子里的樱花树上挂满了缀着彩绳的绘马,手水舍内清澈的流水从竹管里流淌而出。
绘马是日本人许愿的一种形式,木质的牌子上面画着彩绘的图案,背面写满了愿望。
“这个是可以许愿的牌子吧?”她翻起一个绘马,接着拉起陆修的手腕摇一摇,“我也想买一个许愿。”
陆修揶揄道:“许什么,姻缘啊?”
许春秋扁着嘴:“不告诉你。”
她小跑着到卖绘马的窗口前,驼色的雪地靴踩在石子路上沙沙地响,她捧着一枚绘马说:“怎么样,你也买一个吧?”
“我们一起许愿。”
陆修却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个。”
他摸了摸许春秋的头发:“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她就在这里。”
许春秋提笔在绘马上认认真真地写着,抬起眼睛瞄了陆修一眼:“你不许偷看。”
“你不是说你不相信这个吗?”
“好好好,我不看。”陆修后退一步,噙着笑意看她。
他看着许春秋踮起脚尖,把那枚绘马挂在很高很高的枝杈上,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它的位置。
“好了,”她小跑着几步拉起他的小拇指,“走吧,下一站去哪里?”
陆修饶有兴致地逗她:“你到底写的什么啊?”
许春秋背过身去继续往前走,拉着长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告诉你——”
她脚步轻快地顺着神社前的台阶往下走,陆修远远地问她:“你吃不吃苹果糖?”
许春秋停下了脚步。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
陆修原路折返,大跨步地回到了神社里,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找到了许春秋挂上的那枚绘马。
樱花图案的小木牌,下面挂着小铃铛和五彩绳。
他翻过来,看到背后清秀的一行繁体小字。
她用马克笔写字和她的毛笔字一样漂亮。
“希望下輩子還能再遇到他——許春秋。”
这就是她的愿望吗?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
陆修的这一趟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手里也没有带着苹果糖。
他塞给许春秋一个热乎乎的、用纸包裹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陆修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忘了苹果糖冬天没有了,给你买了鲷鱼烧。”
许春秋低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块鲷鱼烧,红豆做的馅儿细细地抿在唇缝。
她总是很容易满足。
“很甜。”她轻轻地说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雪灯路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碎石道上的行人渐渐地变多了,他们指指点点地在这条路上徘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嘛。
许春秋听不懂日语,于是低声问陆修:“他们在等什么呢?”
陆修微微笑了笑:“开始了。”
道路两旁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一直延伸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那是……”
陆修解释道:“这条路叫‘雪灯路’。”
上千盏雪灯点亮了这座具有百年历史的小神社,神社内供奉着太阳女神,仿佛呼应着这里的信仰,点亮了整个定山溪一般。
雪灯其实就是雪蜡烛,做好了的薄冰容器里点燃了微弱的烛火,这是天然冰块做成的灯。
“你也来点一盏。”
陆修并不抽烟,可是此时却行云流水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金属打火机递给她。
他站在上风口,替他挡住迎面的风。
许春秋单手屈成环状挡着气流,“咔嚓”的一声点起一簇火苗。
摇曳的烛火蒙在剔透的薄冰里,像是夜空里一颗微弱的星星一样,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她把那盏点燃的雪灯和其他的灯一并放在一起,星星点点的烛火把冰雪都染上了暖色。聚集在一起的灯光像是银河一样壮观,那像是一条通往童话世界的路,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好看吗?”
许春秋猛地点头。
“下次我再带你来,”陆修的眼睛里倒映着雪灯暖黄色的光,那光好像还沾染在了他的眼睫上,不,不光是眼睫,细细的金光像是给他的面部轮廓描了一层边,许春秋看得有些痴了。
“最好能赶上夏天,有花火大会和苹果糖。”
他继续说道:“我还想带你去看春天富士山的樱花,夏天的隅田川花火大会,还有秋天清水寺的红叶。”
“一年四季,我们都来一次。”
陆修牵着她的手。
春秋是你,冷暖是你,一年四季都是你。
“那我们明天去什么地方?”许春秋跃跃欲试地道。
陆修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给她看。
是一条短信,发送人是唐泽。
“陆总,休假期间打扰到您万分抱歉。”
“你们可能需要略微提前一些回来了,新本子来了。”
陆修锁上屏幕对她说:“明天回家。”
……
第二天中午,陆修的私人飞机如期落在了华娱传媒顶楼的停机坪上。
唐泽上来顶楼接他们,被螺旋桨吹得一脸凌乱。
机舱门打开,陆修把许春秋从飞机上抱下来。
唐泽只觉得冷冷的狗粮在他脸上拍。
他刚刚迎上去,陆修就用拇指朝后面指了指:“搭把手,拿下行李。”
一共三个大箱子,全都是这些天来他给许春秋买的这样那样的东西。
唐泽拎起行李箱掂了掂,沉甸甸的。
“我记得她去日本的时候是空手去的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行李?”
陆修一只手拉行李箱一只手拉许春秋,朝着在场唯一单身狗笑了笑:“我买给她的。”
唐泽:我就是个狗粮养的。
陆修离开了这么些日子,华融那边积了不少工作等着他回去处理,唐泽把这些行李交代给助理以后,带着许春秋进了办公室。
“坐下再说。”
许春秋抚平裙子,在唐泽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下了。
他单手捏了捏鼻梁,有些拿不准主意地说:“又有新本子找上来了。”
“资源是毋庸置疑的好资源,可是我不知道它对你的发展到底是利是弊。”
上一次《灼灼其华》的决策失误给唐泽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心理阴影,他生怕自己一步踏错,就把这个难得的好苗子给毁了。
“是电视剧还是电影?”许春秋试探地问道。
“电影。”
许春秋的影视处女秀就是大制作的电影,而且还是女一番,唐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再给她接电视剧的,那样只会拉低她的格调。
“那导演和编剧……”
“老熟人,还是图子肃沈之琳。”唐泽回答道,“就连角色都是你熟悉的套路,民国背景,唱戏的。”
许春秋好像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唐泽为什么那么说了。
唐泽长叹了一口气:“对于演员来说,被脸谱化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接了这部戏,很有可能就是斩断了从此往后的戏路。”
“人们一旦在银幕上看到你的这张脸,不,不光是在银幕上,”他改口说道,“哪怕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广告上、杂志上,无论在什么地方看到你,都只会把你和‘唱戏的’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许春秋莞尔:“这不是很好吗?”
“这就是我开始演戏的目的啊。”
她偏头想了想,又说道:“唐总这么着急地把我叫回来,是因为这个本子有它吸引你的地方吧?”
“正是因为这个故事足够打动你,所以你才会这样犹豫不决吧?”
唐泽点一点头:“图导跟我说,之所以再一次找上你,是因为提供故事蓝本的那位原作者执意要见你。
“她非得要你出演,怎么劝都不听,一条心地认准了‘许春秋’这三个字。”
他递给许春秋一沓厚厚的打印纸,加厚的封皮上是这部戏的名字,《梨园春秋》。
“剧本你回家再好好看看。”
“故事的男主角叫陆长卿,”许春秋的眼睛随着唐泽的话一点一点地瞪大了,“而女主角,也就是你将要饰演的角色,她叫做许流年。”
——花香共流年,情深许春秋。
——就叫许春秋吧。
“结果我一翻剧本这么一看,”唐泽咧了咧嘴,“这名字和你还真有点渊源,原作者是不是以你为原型写的啊。”
许春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手心里出了汗,把剧本的边角攥湿了一点点。
“那位……那位原作者,她什么时候要见我?”
“我从你的档期里匀了匀时间,应该周末可以吧。”
她摇了摇头,吞咽了一口唾沫:“明天行不行,行程、工作我都不要了,我就想尽快见她一面。”
“明天……行程赶一赶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唐泽道,“不过你不等好好看看剧本以后再去见她啊?”
“不用看剧本,”她抬起头来,“我好像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久别重逢
“提供故事蓝本的这位老人姓苏,算起来年纪应该得有个一百岁了。”
去往苏家的路上,唐泽坐在保姆车里对许春秋交代道,“老人家喜欢安静,一会儿你可能得自己进去。”
许春秋有些心不在焉,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
昨天晚上她熬了整整一宿,把这个本子完完整整地看了好几遍。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故事的原作者是谁了,除了苏朝暮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了解得这样仔细了。
“许春秋?”唐泽伸手在她眼前比划了两下。
她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深吸了一口气答应道:“好。”
保姆车停在了一座小院子门前,她的住所并不豪华,位置也挺偏僻。
这是一座雅致的小别墅,面积并不大,院子里有花圃和小池塘,装潢上带着几分旧时代的味道。
苏朝暮独居在京郊的宅子里,她的子女有的时候会过来住一段陪一陪她,不过他们和她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都是收养的。
她好像和这世间没有多少牵挂一样,时代的潮流远远地把她给抛下了。浇浇花、喂喂鱼,听一听老电视里的戏曲节目,这便是这位百岁老人生活的日常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着,直到她在电视里朦朦胧胧地听到一个名字,许春秋。
……
“到了。”
小白拉下手刹,转过头来说道。
许春秋点点头,推开车门径直走向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应门来的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小姐?”
许春秋诧异地说道。
苏珊的身上穿得没有上次她们见面的时候那么讲究,可是还是很贵的样子,她挑了挑眉头,显然也认出了她:“小许老师有何贵干?”
房间里的老人听到了外面的声响,苍老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拖着长音:“珊珊,客人来了吗?”
“马上,奶奶,”她扬声回答道,“我这就把她领进来。”
她接着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道:“你就是我奶奶在等的人?”
许春秋无声地点一点头。
“那就请跟我进来吧。”
苏珊带着许春秋进了屋,在门上敲了三两声,得到肯定的回应以后,这才推开了门。
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许春秋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
摇椅上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还有细细的老年斑,是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穿着老年人最常穿的那种丝绸褂子,脊背已经佝偻了,可是总让人觉得好像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
她的左手搭在摇椅的扶手上,许春秋留意到她断了一根尾指。
许春秋却还是原来的样子,纤韧、漂亮,黑发如瀑,海棠染秋雨一般的眼睛炯炯地打量着她。
苏朝暮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摆了摆手,对苏珊说:“我有话想要对她说,你先出去吧。”
苏珊顺从地点点头,合上房门出去了,把时间留给房间里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几乎是在那扇门合上的一瞬间,苏朝暮挣扎着从摇椅上站起来,她叫许春秋:“……师姐。”
轻飘飘的两个字,可是却好像要了她的全部力气。
不自觉地,她的眼角渗下来一串泪,顺着她脸上的褶子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的师姐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她叫她:“苏苏。”
苏朝暮打从一开始其实不叫苏朝暮,她和大多数戏园子里的孩子一样,家境穷苦,记不得自己的身世。
可是她还要再惨一些。
第一次见到苏朝暮的时候,许春秋才十三四岁,那时候她刚刚唱出来点名堂来,偶尔也会带着整个班子出门唱歌堂会。
堂会过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要抓紧时间回到园子里去。
那天夜里还在下雪,地上有点滑,寂静一片的夜里,街角巷尾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刚刚是什么声音,”许春秋警觉地停下了脚步,“你们听到了吗?”
“是野猫吧,”班主满不在乎地说,“别管什么声音了,一会儿天该黑了,路更难走了。”
许春秋却固执地不肯继续走下去:“好像……是一个人。”
她朝着墙根处的一个黑影慢慢地走近了过去。
地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被人踩得有些脏兮兮的,她借着微弱的光定睛一看,确实是个人。
她穿得很薄,脸上都是土,手里紧紧地捏着一个被人咬了半口的馒头,看上去好像已经变了质,可是她还宝贝似的攥着,舍不得吃。她听到有声响,惊弓之鸟似的缩成一团直哆嗦,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
许春秋在梨园行里待了多少日子,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见过,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这个缩在街角的孩子,心里的某一个地方还是被戳中了一下。
她想起了同样被亲生父母抛弃的自己。
班主跟上了许春秋的脚步,低头在这个孩子的脸上一看,翻了个白眼儿道:“我开的这是戏园子,又不是收容所,你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我往回捡。”
“万一她真的是个唱戏的料子呢?”许春秋说着,掏出帕子一点也不嫌弃地在孩子的脸上擦一擦。
脸上的土擦干净了,这一看倒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尽管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瘦得有些吸腮,可是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
班主蹲下身来,伸手去捏着她的下巴,就像之前在花满楼挑细伢子似的检查她的牙齿,接着摸摸她的骨头,在心里默默地掂量着。
“模样长得还行,骨头也还可以……”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视线落在了小女孩的手上。
她心虚似的默默地缩回了手指,小心翼翼地藏在背后,不敢给人看。
班主一甩袖子站起来,不由分说地道:“不行,这孩子要不了。”
“为什么?”
“你自己看,”班主强硬地把孩子的胳膊从背后掰到前面来,撩起她的袖子。
小小软软的手有些脏兮兮的,左手长了六根手指。
第一百九十五章 红线
“唱戏的,六个指头,”班主低头啧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许春秋仍然还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行,你非得带她走也不是不可以,”班主挑了挑眉,“只要她愿意把她那第六根手指头给剁了。”
“正好趁着天寒地冻的,伤口不容易烂,到了夏天就麻烦了。”
缩在墙角的小孩像是被陌生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着了,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她的脊背抵在冰冷的墙上,没有退路了。
“她还那么小。”
许春秋固执地挡在小孩的面前,她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点没有卸干净的油彩,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天色里定定地看着班主。
“不行就是不行,唱戏的六个指头怎么登台,叫座儿们看了怎么想?”
“我玉华班不养废人,这孩子的手指头要是不剁,就别想平白无故地指望着人养活他。”
“我养活她。”许春秋说道。
她顺着腋下把那个小小的、柔软的孩子提起来,摸一摸她的头发。
“不用玉华班养她,我自己养活她。”
“她吃我的,穿我的,和我睡一个被窝儿。”
“戏也不用您教,我自己教她。”
班主看了看自己班子里顶梁柱的红角儿,又看看她手里牵着的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在心里默默地衡量了一番。
他妥协了。
“行行行,带回来你就自己养活,别妨碍大伙儿的正事。”
许春秋这才重新蹲下身来,拉着小女孩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含含糊糊地,仍然是瑟瑟缩缩的模样:“……”
许春秋放慢了语速:“你还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
“苏什么?”
小女孩脏兮兮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她不记得了。
班主撇了撇嘴:“都多大的孩子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傻的啊?”
许春秋却道:“我在陆少爷赐名之前,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他于是别开了眼睛,不再说话。
许春秋耐心地说:“没关系,苏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没关系,我带你回家。”
小女孩牢牢地牵着她的手,有些依赖地黏在她身后。
许春秋一边拉着她的手走着,一边暗自忖度着:“这一直没有个名字也不是个事儿,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要不我给你取一个吧?”
小女孩黏黏糊糊地蹭过来,对许春秋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嗯……不及朝暮,不见春秋。”
“我叫许春秋,要不你就叫苏朝暮吧。”
小女孩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接着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苏朝暮拜在玉华班班主的门下,按道理来说应该叫许春秋一声“师姐”。
可是许春秋对她而言,却远远不止是师姐。
苏朝暮左手长了六个手指头,是个畸形儿,她长在戏班子里的这些日子,没少因为这个受人欺负。可是每次她受了欺负,小花猫似的可怜兮兮地回到许春秋的屋子里,她都跟护崽似的气势汹汹地冲出去,替她找回场子。
一来二去,戏班子里的孩子们便大多有些怵她。
到了该学戏的时候,师父看她是六指,也不大待见她,于是打从一开始,她的戏就是许春秋教的。
许春秋带她压胯、拉韧带,教她怎么喊嗓、发声,给她勒头、涂脸,细细地描眉。
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师父记挂着她手指头的残缺,特意给安排了个甩水袖的配角,只有一句词。
苏朝暮把六根指头藏在水袖里上了台,唯一的一句词,偏偏还出了差池。
她唱着唱着,唱破了嗓,坏了调子。
班主在台下捶胸顿足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让苏朝暮上台来,生怕座儿们听出什么端倪来往台上泼茶叶梗瓜子皮。
预想之中的嘘声并没有到来,许春秋站在戏台子的正中央游刃有余地一嗓子接了上去,把苏朝暮唱坏了的调子堪堪托住,接着行云流水地继续唱了下来,叫人听不出半点儿不妥之处。
苏朝暮怔怔地看着许春秋的背影,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好在她只有一句词,一甩水袖便下了台。
……
飘远的思绪猛地拉回来,却见许春秋的模样一如往昔,自己却已经垂垂老矣,时日无多了。
她湿着眼眶,听到许春秋倒吸了一口凉气:“苏苏,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许春秋就像小时候在脏兮兮的巷尾牵起她的手一样,三两步跨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她的断指。
她的手和她的脸一样,同样爬满了皱纹,长了斑,枯槁得像是榕树枝一样。左手还是好端端的五根手指,第六根的位置被齐根切断,一道蜈蚣似的丑陋疤痕。
许春秋心下愕然,苏朝暮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从前在班子里的时候,她宁可不上台也不肯切断那根手指,怎么现在却断了。
苏朝暮看到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轻描淡写地揭过道:“这些年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许春秋见她不愿多说,便也避开了这个话题不再提及。
两个人促膝长谈了一阵,苏朝暮突然说道:“师姐,你等一下。”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她慢慢地回过身去,从压箱底的抽屉里摸出来一个看上去有些年份的小盒子,她把它塞进了许春秋的手里。
许春秋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宝贝,只是一根细细的红绳。
“这是……”她惊讶地抬起头。
自从苏朝暮见到许春秋起,她的脖子上就一直用红线挂着枚戒指,赤金玛瑙的。
苏朝暮点一点头:“就是你的那根红线。”
后来世道越来越乱,她到底还是没有能替许春秋守住那枚戒指,只留下了一根光秃秃的红绳。
她长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有个拍卖会,我托珊珊过去替我看了看,她说好像看着了,只可惜却让人给截胡了……”
只见许春秋弯着眼睛,从包里掏出来个金丝绒的小盒子,打开来一看,赫然正是那枚赤金玛瑙的戒指。
“截胡珊珊的那个人……是你?”苏朝暮的语气有些激动。
许春秋摇了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低头笑了下:“是有人买给我的。”
她用那条红绳把戒指穿起来,像很多很多年之前那样戴在了脖子上。
这下子便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