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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糯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txt下载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九十年后成为你丈夫的人

    拜访了苏朝暮之后,许春秋挂着那枚戒指走出了苏家的大门。

    门外小白的保姆车已经不见了踪迹,靠边停了辆加长的卡宴,驾驶座的窗户缓缓地摇下来。

    陆修探出头来问她:“下一站去哪?”

    许春秋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熟稔地在副驾驶座上坐下,任由陆修探过身来给她系安全带。

    只听许春秋冷不丁地说了三个字:“八宝山。”

    “好端端的,去八宝山做什么?”陆修忍不住猜测道,“你是去祭拜一下故人?”

    许春秋摇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我想去看看自己的墓。”

    陆修一哂,哪里有人这样不当回事地提出要去看看自己的坟头,不过联想到她方才拜访的那位苏家的老人,大概是记起了什么属于她那个时代的事情吧。

    他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

    这时候离清明还远,北京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城郊的草木枯黄着。前来祭拜的人不多路上遇到几个行人,他们大都低着头,在寒风里裹紧了厚实的外套。

    沿路遇见几个卖花的摊子,卖花的姑娘冻得嘴唇发白,手推车上是白菊、黄菊、白百何、康乃馨一类素色的花。

    陆修半道停了车,下来买了一大捧带着露水的白玫瑰。

    想要在八宝山买一片墓地并不便宜,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达到了每平米十万的高价,每二十年续一次,近些年的价格还在不断走高。

    许春秋显然没有想到苏朝暮居然会花这么大开销给她立一座碑。

    空旷的陵园里只有鞋子踏在草地上的轻微声响,他们穿过一排排石碑,灰黑色的牌位整整齐齐地码放成行列,上面披着扫墓者留下的花圈。

    她四下扫了扫,很快找到了她的目标。

    墓碑前既没有花圈又没有焚香,可是却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碑上盖了件绣着金线的戏服,大红的,仿佛和这整片陵园有些格格不入。

    她掀开那件戏服,下面鎏金的刻字这才暴露在人的视线之下。

    墓碑上的名字是“许春秋”,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没有照片也没有生卒年月,什么都没有。

    许春秋站在自己的墓前,隐隐约约地觉得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原来生与死竟然靠得这样接近。

    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楚,九十年后的这个美好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这是我在戏班子里的师妹给我立的碑。”许春秋解释道。

    立碑人一栏赫然写着“苏朝暮”三个字。

    陆修点一点头,把那一大捧白玫瑰摆在了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清了清嗓子,好像要说什么一样。

    许春秋在一旁道:“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何必和那冷冰冰的墓碑郑重其事地说话。

    紧接着,她就听到陆修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庄重地说。

    “你好,我是陆修。”

    “是大概九十多年以后将要成为你丈夫的人。”

    许春秋的瞳孔微微张大了,她半张着嘴,好像连呼吸都要忘了。

    而陆修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了下去。

    “或许你不相信,九十年以后的你仍然年轻、漂亮,叫人一眼看过去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你做了爱豆,也做了演员,有很多很多的人知道你、并且喜欢你。你好像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他把那件戏服重新披了回去,盖在石碑的顶上:“京剧在现在可能没有你们那个时代兴盛了,可是你还是在锲而不舍地努力着。”

    “综艺也好,电影也好,春晚也好,还有三环周边的那座戏楼,你一直在不断不断把这门艺术带到更多的人面前。”

    “我一直很庆幸自己可以遇到这样的你。”

    他最后对着那块墓碑一颔首,顿了顿说道:“那就先告辞了,保重。”

    ……

    许春秋说不清楚自己听到陆修在碑前说的那一长串话时,心里是何种感觉。

    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一样,五味杂陈在一起,她机械性地跟着陆修的步伐从墓园出来,接着上了她的车。

    陆修替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留意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和戒指,说道:“你把它戴起来了?”

    许春秋懵懵地点一点头,好一阵子才重新回过味儿来。

    等等,三环周边的那座戏楼,她有和陆修说过吗?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买了座园子做戏楼?”许春秋闷闷地道。

    陆修笑了:“我不光知道你买了那座园子,我还知道你几乎把入圈以来赚的所有钱都贴了进去,充作了这座戏楼的首付。”

    前方的信号灯转红,陆修一踩刹车停下来,转头正色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要买戏园子?”

    半晌,许春秋才终于开了口:“你觉不觉得,梨园行和娱乐圈其实很像?”

    “准确地说,现在的娱乐圈放在几十年前,就是梨园行。”

    “有资本,有运营,有戏子,有观众,它们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东西。”

    “它们都缺一个平台。”

    就好像唱跳偶像缺少打歌平台一样,京剧同样也缺少这样一个平台。

    “所以我想做一个戏楼。”

    像歌剧那样气派的大剧院是不现实的,无论是对表演者还是对观众来说,都太贵了,京剧不完全是阳春白雪,它应当是更加接地气的东西。

    最好是一个小剧场,或者茶楼也行,不问出身与派系师承,谁来都可以。

    她想要打破那堵墙。

    ……

    陆修一如既往地表达了他无条件支持的态度,只是这一次,她把许春秋送回家以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许春秋买那个园子还差多少钱?”

    电话另一头稍作停顿,片刻后回答道:“那座园子的位置很好,光是首付她就花了小一千万。”

    为了一座几乎没有任何盈利空间的戏楼,二十出头就背上房贷,真的值得吗?

    “房主着急出国,答应了她分期付款,粗略估计全款买下来的话,恐怕五千万都打不住。”

    陆修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尾款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许春秋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了。

    她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振动着的手机,接着连同手机一并重新缩回了暖呼呼的被子里。

    冬天的被窝和外面比起来简直像是隔着一层结界。

    “喂?”

    她眯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

    是她买下的那座园子的房主。

    她当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翻身坐了起来。

    “喂,您好。”

    对面的人很客气:“许小姐是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有时差了,打扰到你休息了。”

    许春秋道:“怎么了,园子有什么问题吗?”

    大半夜的,她的嗓子有点哑。

    电话另一头“嗐”了一声:“也没有什么着急的,我就是想打个电话跟你说一下,你那个园子的尾款既然已经一次性付清了,回头我们再把手续办一下,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

    “尾款?一次性付清?”许春秋狐疑地重复道,“不是分期付款吗,我什么时候结的尾款?”

    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她觉得自己怕不是没有睡醒吧,连还房贷这样的梦都做出来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许春秋猛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很疼,不是在做梦。

    房主显然也没有想到就连许春秋自己都是懵的:“就昨天啊。”

    “我听帮忙的朋友说好像是别人替你结的,一次性全款付清,特别豪爽。”

    许春秋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付款人……”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只听房主道:“是一位姓陆的先生,叫陆什么来着……”

    “我知道他是谁了。”

    许春秋话毕,只听那房东又说:“还有一个事儿得跟你说一下。”

    “昨天临时要填注册名,你电话没打通,他就替你先想了一个,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再改。”

    “叫什么?”

    “千秋戏楼。”房主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这名字还挺好的,吉利,又好听。”

    许春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轻轻地说:“挺好的,不用改了。”

    “行,那就先这样,不打扰你休息了啊。”房主见她知道了,便不多废话,直接挂断了。

    电话另一头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房间里没有开灯,许春秋空对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一阵子,干脆也不睡了,拧开台灯坐在桌前,她又捧着那本厚厚的《梨园春秋》的剧本看了起来。

    一直看到早晨七点,许春秋估摸着陆修差不多该起来了,这才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他:“房主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她正编辑着输入“谢谢”两个字,只见陆修那边的消息回了过来。

    陆修:“不要说谢谢。”

    许春秋盯着编辑栏里自己刚刚输好的“谢谢”看了看,又低头删掉了。

    中老年表情包再一次派上用场,陆修收到了一张图片。

    玫瑰花底图上是三个五彩斑斓的大字,谢谢你。

    还是华文彩云的。

    陆修:FINE,你开心就好。

    ……

    又到了年底的时候,各个卫视和往年一样找上了许春秋来。

    唐泽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行程单,在上面写了几笔说道:“今年跨年给你接的还是燕京卫视。”

    “今年他们倒是没有明确的要求让你唱歌还是唱戏,不过卫视方明确告诉我了,如果你愿意唱歌的话,可以把你排在开场。”

    开场曲往往是跨年晚会观看人流量最大的时段之一,燕京卫视肯给她这个时段,可以说是相当给面子了。

    “那唱戏呢?”许春秋反问道。

    “戏曲节目是铁定了要往后排的,具体什么时候还说不清楚。”唐泽回答,“你想唱什么都可以,反正现在你主要的发展路线在影视圈,晚会这样的通告也就是曝光好一点,免得观众把你给忘了。”

    许春秋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今年我也可以带人上节目吗?”

    唐泽联想到去年,顺理成章地猜测道:“你还带傅南寻?”

    许春秋摇摇头:“不是的,是另外一个,素人。”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唐泽权衡了一下,点了个头。

    “你想好唱什么了就告诉我,我提前和卫视方那边接洽。”

    许春秋颔首答应,一个念头在心里渐渐地成了型。

    ……

    许春秋再一次来到傅家楼,今天的戏园子有些不同往日的热闹。

    园子里的弟子好像多了一些,可是练嗓的声音却没有多少,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从前厅里出来,探出一个小头朝四周打量着。

    远处有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姑娘伸手举起一个长长的自拍杆,好像是正在直播。她看上去和整个戏园子有些格格不入的,身旁挨挨挤挤地围了一大圈人。

    怪不得没有人撕胯练嗓了,原来是都挤在这里了,许春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别挤我,镜头都拍不到了。”

    “往前一点往前一点,你挡到我了。”

    “出息了出息了,我们这回也算是出现在百万粉丝的直播间里了!”

    “还不是全都仰仗我们小聂师姐!”

    “……”

    举着自拍杆姑娘在四周转了一圈,凑近了耳机麦克风熟稔地说了一句:“点关注不迷路,主播带你上高速!”

    “大家好我是‘唱京剧的小聂’,现在呢我正在傅家楼戏园子里,接下来我带大家四处转转参观一下……”

    许春秋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是个熟悉的面孔,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许春秋猛然想起来傅老爷子的那面挂满了照片的墙,玻璃相框里的人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地呼之欲出。

    照片里水灵灵的大眼睛变了个样子,被厚重的睫毛膏遮挡得失去了原本的韵味,变得有些俗套无味了。她还是漂亮的,可是不是原来的那种灵气,而是那种模板化的漂亮,网红式的美人。

    那是傅老爷子最疼爱的那个入室弟子,傅南寻曾经说过的小聂师姐。

    那个放弃唱戏,跑去乐文传媒去做练习生的聂福倩。

    她怎么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网红

    “没想到小聂师姐没有做成练习生,竟然也能出名!”

    “害,还不是赶上了好时候,也就是消费《锦瑟》带来的热度呗,每天也就是照猫画虎地学许春秋,唱得连个演员都不如!”

    “活儿好不好都是其次了,反正MCN公司还不是抢着要。”

    (MCN:简单来说就是网红的经纪公司)

    “可是师父自从她回来以后就再也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她才走了没有多少日子,基本功就全都荒废了,师父能给她好脸色就怪了!她自己也是,现在也不知道养着嗓,好像还抽上了烟……”

    “能出名能赚大钱不就行了,老一辈的想法有那么重要?”

    “……”

    聂福倩清了清嗓子,冲着直播镜头说道:“今天还是和以前一样,先给大家来一段《锦瑟》里面出现过的《昭君出塞》唱段……”

    她话说到一半,还没有开始唱呢,突然指着前厅的方向喊了一句:“啊,许春秋!”

    直播间的弹幕一下子疯了,一条一条的文字还来不及看清楚就飞快地闪过,一句“许春秋”炸出来好几个土豪刷游艇,聂福倩一边快步朝着许春秋的方向走过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些游艇经过平台方抽成以后拿到手里是多少钱。

    “许春秋吗,是真的许春秋吗?”

    “我的天我蹲小聂的直播居然蹲到了许春秋!”

    “京剧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小聂一定认识许春秋吧?”

    “当然啦,我记得小聂以前的直播里说了,许春秋是他们傅家楼的常客,肯定经常打照面的。”

    “……”

    聂福倩连续看到这样几条弹幕,一时间有些心虚。

    她凑上去要用手机镜头怼她的脸。

    许春秋对这个动作有些不好的回忆,她下意识地竖起衣领挡了挡脸,对于聂福倩突然的接近有些抵触。

    她们压根就没有多少交集,她频频造访傅家楼不是找傅老爷子就是找傅南寻,再者就是把杜子规送过来那回,她们连话都没有说过。

    可是聂福倩却激动地朝她招手,做出一副熟稔的样子:“秋秋,快和我们直播间里的观众打个招呼吧!”

    许春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秋秋”这个称呼过分亲密了,即便是与她同组合出道的队友也只有谢朗一个人用这个称呼叫她。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两步,冷淡地和她还有她的镜头保持着距离。

    聂福倩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许春秋虽然抵触,可是并没有在她的粉丝面前拂了她的面子。

    “小聂老师。”许春秋朝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姑且算是打过招呼了。

    聂福倩眼看着她没有拒绝,便越发得寸进尺了起来,伸手要去勾她的胳膊。

    “小许老师有空吗,我直播间里有很多你的粉丝诶,要不要给大家唱两段露一手。”

    许春秋状似无意地避开了她的手,客气地拒绝道:“不了,我今天过来是来找人的。”

    “杜子规在吗?”

    有弟子朝着回廊的方向指了指,许春秋定睛一看,找到了一个寂寞的身影。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叽叽喳喳地围在聂福倩身旁,而是一个人在回廊一带压着韧带,耗基本功。

    “不好意思,那就先失陪了。”

    许春秋飞快地从她的镜头里逃了出来。

    她其实并不讨厌镜头,只是有些反感这种刻意的、目的性强的过分的贸然接近。

    彼时离开了聂福倩的镜头,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杜子规放下了腿,抿着一个浅浅的笑朝她作揖:“小许老师。”

    他的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疏于打理的白色长衫,袖口的位置磨得起了毛也没有换。

    他站在那里,让人感觉有些孤零零的。

    这明明是北京城里规模数一数二的戏班子,四四方方的园子既气派又精致,那么多学艺的弟子,拉出来站成排列就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片。

    可是许春秋却觉得他好像与这个园子格格不入。

    他们都在唱戏,可是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她拧住了眉毛,忍不住说道:“杜老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杜子规遥遥指一指聂福倩的方向:“那边太热闹了,我喜欢清静点的地方。”

    许春秋知道他想要说的不是“热闹”,而是“浮躁”。

    一时之间,她有些摸不清楚自己贸然地把杜子规带到傅家楼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了。

    “最近你们演出多吗,有没有时间?”许春秋试图攀谈几句,缓和一下气氛,“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杜子规莞尔:“他们没有,但是我有的是时间。”

    “什么意思?”许春秋听出来了不对味儿,“他们把你替下去了?”

    杜子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进来原本替的是小聂老师的位置,现在她回到园子里来了,我自然要给人家腾地方。”

    可是她回来哪里是唱戏的?

    许春秋沉默了。

    聂福倩离开傅家楼是因为签了乐文传媒的练习生约,他们这些唱戏的孩子虽说从小吃尽了苦头,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艺人这一行远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容易。

    聂福倩的唱功放在傅家楼这一代的底子里绝对是尖儿,她是傅老爷子的入室弟子,天天挂在嘴边说的小聂。

    然而到了乐文传媒,所有过去的成绩全部抹平。她带着满腔的自负,瞧不上那些跳着女团舞唱着流行歌的练习生们,可是偶像唱的跳的就是这些。昔日的尖子成了吊车尾,一时间的心理落差再加上屡屡失败的月考核彻底击溃了她的自信心。

    乐文传媒不是慈善机构,在聂福倩接连几次考核失利以后,便将她连行李带人一并到付了回去,畅想中的星路坦途从始至终就不存在。

    好在上天给了她一副好皮囊,被经纪公司淘汰的聂福倩得到了MCN公司的青睐,这才勉勉强强地做了个小网红。她不会别的,仍然还是唱戏。好在恰逢许春秋的《锦瑟》播出,京剧IP红极一时,这才让她借了势,在短视频平台的粉丝数看看突破了百万大关。

    她回到傅家楼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

第一百九十九章 如果你红了

    杜子规远远地望着聂福倩的方向,长衫袖子下掩盖着攥成拳头的手。

    那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有点羡慕、不甘,还有点可惜。

    许春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问了一句:“你瞧不起她?”

    杜子规摇摇头:“不是,说不上什么瞧不瞧得起吧。”

    “我只是觉得,这姑娘变得和傅老爷子口中的那个小聂不太一样了。”

    傅老爷子印象里的聂福倩踏实、勤奋,最可贵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气,那是放眼整个班子的年轻一代都少有的。

    可是现在杜子规看到的,却只是庸脂俗粉。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想红,而在某种程度上,她确实是红了。

    许春秋突然问他:“如果你红了,变得比她还要红,你也会变吗?”

    她的语气带着玩笑话的意思,可是眼神却是认真的。

    杜子规放下了右腿,换成左腿继续拉着韧带,没有再说话。

    好一阵子,他才缓缓地说道:“如果真的能红,那么我希望红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圈子。”

    杜子规想要的很少,哪怕是在城郊的破旧院子里为了他的班子苦苦支撑,哪怕是蜗居在鸽子笼似的老旧小区的半地下室里,只要还能凭借唱戏谋生,他就还愿意坚持。

    可是当他孤身一人地住进傅家楼以后,一种隐隐约约的情绪才从心底破土而出。

    在这里他温饱无忧,可是那种微妙的情绪却疯涨了起来。

    他不服。

    许春秋朝着他笑了笑,接着说道:“能请你帮我个小忙吗?”

    她帮了他太多了,以至于杜子规还不知道许春秋让他帮什么忙就毫不犹豫地道:“你尽管说。”

    “今年我接了燕京卫视的跨年,想请你上去唱一小段做伴唱。”

    杜子规听明白了许春秋的意思,可是他却有些惶恐。

    有太多太多比他更好的选择,可是许春秋却偏偏挑中了他。

    他咽了一口唾沫,生涩地开口问道:“是唱戏?”

    许春秋摇一摇头:“唱歌,流行歌。”

    杜子规这下子更不自信了。

    “只是歌曲里面的一小段吟唱,用戏腔唱,你愿意帮我吗?”许春秋诚恳地问道。

    杜子规垂下了眼帘:“你可以选择傅南寻的,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比我更适合。”

    许春秋摇一摇头:“我想选的这首歌,只有你是最适合的。”

    “歌曲的名字,叫做《不服》。”

    不服,这是她从杜子规的眼睛里看到的情绪。

    没有谁比他更适合这首歌。

    杜子规怔愣地抬起眼,视线在半空中与许春秋对上,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

    时间一晃就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跨年晚会的录制近在眼前。

    卫视方刻意在播出之前把节目单放了一部分路透出去,以期求群众的讨论度,也算是吊起了大众的胃口。

    他们兑现了之前对许春秋的允诺,这一年她的节目是开场曲,晚会开始的第一个节目。

    “今年和许春秋同台的是谁啊,怎么都没有听说过啊?”

    “杜子规?这是什么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人?”

    “是素人吧,许春秋怎么带个素人一起上跨年啊!”

    “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他是不是以前和许春秋一起上过综艺啊,那个网络综艺《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查到了查到了,好像是个京剧演员,估计是要合唱一曲京剧吧。”

    “不是吧,燕京卫视的开场曲是戏曲啊?这么小众,收视率不想要了?”

    “……”

    燕京卫视跨年晚会后台休息室。

    杜子规已经画好了妆,正在往头顶上插点翠簪子。

    这是许春秋第一次见到杜子规扮上的样子。

    他今天扮的是杨贵妃,鹅黄的蟒袍,点翠的头面,腰间松松地束着一根玉带。

    他扮上以后和素着的时候全然不同,素着脸的杜子规是个干干净净的玉面小郎君的模样,一扮上戏装就变了个模样。杨贵妃的娇媚与艳丽一点不差,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一点男旦独有的矛盾韵味。

    方才涂脸的时候沾在手上的胭脂还没有洗净,他有些紧张地打开手机,刷着微博上的评论。

    许春秋和他的节目是燕京卫视的开场曲,路透放出去之后,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知不觉间,他手上残留的胭脂就蹭在了手机屏幕上,越蹭越花。

    许春秋递过来一张纸巾给他:“擦一擦吧。”

    杜子规手腕哆嗦着接了下来,纸巾拿在手里以后他才发现,他的手心已经湿了个彻底。

    许春秋笑道:“去年这个时候,傅南寻和你一样紧张。”

    傅南寻是回归,而杜子规是亮相。

    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心跳却如同擂鼓一样,在胸廓里撒着野,根本抑制不住。

    杜子规回头看许春秋,她正在对着镜子整理造型,偶像时期的习惯她保持得很好,上舞台之前她总是要提前检查好麦克风和耳返,以免发生什么临时事故。

    杜子规是扮上的,许春秋却是素着的。

    她的妆化得很淡,眉眼还是漂亮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刻意强调。

    她穿了一条纯白的丝绸长衫,上面用细细的丝线绣了只振翅冲日的鹤,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旁的点缀了。

    就连造型师都说了,她穿得简直像是个置身事外的说书人。

    也就是许春秋的气场能在跨年晚会的大舞台撑得起来这样寡淡的衣服了,造型师不禁感叹道,杜子规在心里由衷地赞同了她的说法。

    距离开场演出只剩十分钟的时候,门外有工作人员敲门提醒他们:“最后检查一下设备和造型,马上就要开场了。”

    杜子规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从休息室的沙发上站起来。

    许春秋却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她甚至还划开手机,低头磨磨唧唧地用手写输入法编辑了一条微博。

    “小许老师,您这一组可以准备上台了。”

    许春秋按下发送键,接着他们离开休息室,在指定的升降台上就位。

    与此同时,她的微博账号发送出了这样一条信息——

    @许春秋:今天这首歌我想要讲的,是一个京剧演员的故事,也是许许多多个以这个行业为生的人的故事。

第二百章 不服

    开场曲之前是没有主持人做前置的引入的,表演者的名字和歌名缓缓浮现在场馆顶端的LED屏幕上。

    《不服》。

    背景音乐的钢琴伴奏倾泻而出,舞台灯光一点一点地亮起来,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呐喊声、欢呼声交杂成一片。

    “还真是唱歌不是唱戏啊,我就说嘛,燕京卫视的开场不可能选那么小众的节目的!”

    “许春秋怎么带个京剧演员上舞台唱流行歌啊?”

    “你们看微博,许春秋好像刚刚发了一条新微博……”

    “……”

    舞台上许春秋和杜子规一前一后地站着,中间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

    屏风后面打了光,杜子规的身影清晰地投在屏风上,一侧细长的、有韵味的影子,他们像是在演一出皮影戏。

    许春秋一身长衫地站在屏风前面,白衣飘飘,乌发如瀑,她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白一样,娓娓道来地唱了起来。

    “人生是梦境,一道解不开的谜”

    “何时才梦醒,现实它醍醐灌顶”

    “有太多困境将自己陷入了泥泞”

    “有多少人就倒在自己心里的暴风雨”

    杜子规长身而立地站在屏风背后,他看不到观众,观众也看不到他。

    头上的珠钗沉甸甸的,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并不是头面的分量,而是从各个角度席卷而来的关注和期待。

    尽管有屏风挡在他面前,可是观众席上的声音还是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从每一个角落袭来,一时之间的气魄几乎要把他给吞没了。他的手心里全都是汗,可是却不敢擦一下,尽管他看不到观众,可是他的剪影被投在屏风上,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到他的影子。

    他听到许春秋的声音稳定清亮,气息均匀充沛,连抖都不带抖一下。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面对的舞台。

    那一瞬间杜子规突然很庆幸,许春秋在舞台设计上给他安排的是剪影。

    正想着,一段层层递进的RAP唱段陡然而起,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藏在戏服袖子下的手悄悄地收拢,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挣扎着自言自语,挣扎着歇斯底里”

    “有多少人挣扎着,慢慢踩过别人头顶”

    “都为了自己的目的急功又近利”

    “我调整呼吸这恐惧寒冷到背脊”

    不自觉地,他的思绪好像跟着许春秋的旋律飘向了远方。

    他记起聂福倩满口“老铁”、开口闭口“666”地回到戏园子里的时候,对她来说,京戏到底算是什么?

    傅家班的小弟子们殷勤地凑上去,他们挨挨挤挤地簇拥在她的身边,一口一个“小聂师姐”地叫着,想要在她的镜头里争夺一分位置。

    杜子规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一旁,远远地冷眼看着,他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坚持简直像个笑话。

    他曾经多么期盼京戏能够火起来,能够走进更多的人的视野。

    而他的确等到了,许春秋一部《锦瑟》盘红京剧IP,她第一次将这个尚且小众的圈子推到了大众的眼前。

    可是与此同时一并到来的是戏园子内部的分崩离析与急功近利,京戏刚刚有了一点热度,就开始有人急功近利了。

    有的时候他忍不住也会想,如果京剧还沉寂着,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不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才是京戏注定的宿命?

    “我不怕输,我只怕自己有点孤独”

    “我不嫉妒,哪怕你笑我活的糊涂”

    “我算不清楚多辛苦都愿意付出”

    “只要不停步在以后通往来时的路”

    他在商业中心的玻璃柜子里唱过,像个玩物一样被人当猴看,唱破了嗓子也在所不惜。

    他怕孤独,怕京戏永远这样寂寞下去,没有人肯多施舍一眼。

    他也怕热闹,怕虚假的繁荣让人丢了初心,乱花渐欲迷人眼,戏园子里肯踏踏实实地认真唱戏的人越来越少。

    可是他唯独不怕输。

    是的,许春秋一点也没看错,他就是不服。

    RAP的唱段一点一点地逼近高潮,过渡到副歌的VOCAL部分。

    紧锣密鼓的节奏、颗粒分明的吐词,他听到山崩于前一般的气势,像是一颗炸裂的炮弹一样,轰的一声,连同他的那些不甘、那些执着一并点燃。

    “何处才是归途,容我一身傲骨”

    “反正我不会哭,我只想被人们记住”

    “我永远不知足,用这一生来赌”

    “反正我不怕输,我用爸妈给的天赋”

    许春秋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伴奏的钢琴声也沉寂了片刻,她唱出了副歌这一段的最后两个字——

    “不服”

    与此同时,她反身一个利落的掌刀,稳准狠地击在薄薄的屏风上,透光的薄纸应声而破,杜子规从里面走了出来。

    凤冠、云肩、阔袖、宽身,满头珠翠,简直像是神仙似的人物从画卷里走了出来,颦笑之间又是和许春秋全然不同的韵味。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许春秋方才唱出的歌词中,忘掉了所有的紧张和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好像连血液都跟着一并沸腾了起来。

    杜子规深吸了一口气,脱口的是一段轻灵的吟唱。

    中间的伴唱段落原本应当是歌剧的唱腔的,许春秋却把这一段改成了戏腔。

    没有台词,只是婉转的吟唱。传统与现代的艺术碰撞着,以一种微妙的状态共存着,全场的气氛被推到了最高点。

    “绝了,真的是绝了,那个花旦从屏风里出来的时候,简直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偶划破幕布跳了出来一样!”

    “那就是他们说的杜子规吗?我记得他是个男的啊!”

    “就是男的,只是扮的女角而已,男旦!”

    “太美了太美了,超越性别的美,这是什么神仙,我又可以了!”

    “这样一看,许春秋的这个选曲有点意思啊。”

    “去年是《庆功酒》,今年是《不服》,许春秋每一年跨年的选曲好像都有点特别的用意啊……”

    “这是什么绝美嗓音,老祖宗留下的艺术啊啊啊……”

    “……”

第二百零一章 火了

    杜子规火了,小火,和正经的艺人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可是也算是火得猝不及防。

    起初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当他早晨从傅家楼推门出来买豆浆包子的时候,他叼着菜包正往回走的功夫,只听背后有个年轻的姑娘正激动地和同伴耳语着什么,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姑娘的手指头正指着他。

    杜子规咽下口中的那口菜包,愣了一下,说道:“请问,二位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那姑娘激动地发出一声土拨鼠尖叫,接着从手机里调出来一张照片和他比对着,这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就是那个杜子规!”

    “天哪真人好好看啊,比照片里还要好看!”

    杜子规眯着眼睛朝她的手机上瞄了一眼,发现她打开的正是之前他上《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的时候节目组给拍的宣传图。

    节目播出的时候没有什么反响,谁能想到他竟然这个时候火了。

    “请问我们可以和你合照一张吗?”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两个因为见到了他而亢奋得有些过分的女孩:“……可以,没问题的。”

    合照的时候他的手上还提着两个塑料袋,一个里面装着菜包子,一个里面装着豆浆。嘴唇上带着点没有擦干净的油,像是涂了润唇膏一样,亮亮的。

    “三、二、一,CHEESE!”

    女孩的手机开着自拍软件,杜子规看到照片里的自己下颌变得尖尖的,眼睛也放大了些,皮肤被磨得有些雾蒙蒙的,嘴唇上带着一点红,像是上了妆一样。

    杜子规觉得怪不自在的。

    谁能想到女孩转手就拿那张照片发了微博,网上议论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我的天哪,我今天在傅家楼门口的早餐摊上居然偶遇了杜子规,小哥哥真人也太好看了吧,那个鼻梁那个睫毛,活脱脱的玉面小郎君!”

    “对对对真的好看,当时跨年的时候看到他的名字以后,我还跟风去考古了他参加《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时期的视频,真的特别有味道。”

    “他和许春秋同台的那个扮相真的是绝了,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呜呜呜!”

    “还有声音也是,太美了太美了!”

    “啧,你们不觉得他有点娘吗,男不男女不女的。”

    “什么叫男不男女不女啊,男旦没有听说过啊!”

    “男装女装是两种不一样味道的美,和性别无关好不好,不懂就别瞎讲话……”

    “……”

    杜子规咬着吸管捧着豆浆嘶溜嘶溜地吸着,他刷着刷着微博,惶恐地一个不稳,洒了一点在手机屏幕上。

    他赶紧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来擦。

    他锁上手机,刚刚擦干净屏幕,它就又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杜先生吧,我们这边是星火娱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请问您对艺人这个行业感兴趣吗,我们有意邀请您成为公司旗下的签约艺人……”

    杜子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我已经跟您说过很多次了,我是京剧演员,不做艺人。”

    “麻烦您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他刚刚挂断,紧接着就有下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喂您好,我们这边是非凡文化有限传播公司,请问您……”

    杜子规掐断了电话,直接关机揣到了口袋里。

    豆浆包子吃完了,他把吃剩下的垃圾三两下团在一起塞进垃圾桶里,接着活动一下筋骨,准备照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拉筋练嗓。

    正压着左腿呢,只见聂福倩又举着手机过来了。

    杜子规不着痕迹地避了避,只听她腻歪上来,一点都不见外地直呼他的名字:“子规啊,别跑别跑,我摄像头没开,还没有开始直播呢。”

    他听了,松了一口气,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

    聂福倩又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连麦直播……”

    杜子规皱了皱眉,随便找了个借口:“抱歉,我有点怕镜头。”

    可是聂福倩却像是没有听懂他口中拒绝的意味一样,讨好地恭维他:“不应该啊,跨年晚会那么大的舞台你都唱得那么稳,怎么可能……”

    正说着,傅家楼的大门外响起三两声叩门声,应门的弟子打开大门,来人是个熟悉面孔。

    许春秋四周环视了一圈,客气地说道:“您好,我是来找人的。”

    聂福倩一见许春秋进来了,当即抛下了杜子规,殷勤地迎了上去。

    她算是看明白了,傅南寻复出时候的无量风头有一半是许春秋的功劳,杜子规一个平平无奇的素人都能让她给捧出花来,但凡是和她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出名、赚钱,这些还不都是手到擒来。

    她自认条件不差,想要许春秋把她也一并带火。

    可是许春秋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她客气而冷淡地敷衍了几句,立刻就扔下她不管,继续抬头找起了人。

    凑上前来的不止聂福倩一个人,傅家楼的弟子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最容易浮躁的时候,或许傅南寻的走红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毕竟人家从十几岁开始就进了娱乐公司接受练习生培训。

    可是杜子规不一样,在许春秋带他上跨年之前,他什么都不是,他和他们这些整日在戏园子里练嗓的弟子一样,甚至还要更差一些,他的角色甚至还被重新回来的聂福倩顶掉了。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就是火了。

    数不清的人头叽叽喳喳地围绕上来,众星捧月似的把许春秋围在中间,遮挡住了她的视野。

    许春秋没了办法,只好扬声说道:“请问,杜子规在吗?”

    杜子规正压在墙上撕胯,他闻声转过头来,落下了之前正在压着的左腿,理一理身上的长衫,穿过层层围绕的弟子,走到许春秋的面前。

    “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她单手举起手机示意了一下,“打你的号码一直显示占线。”

    杜子规点了点头,跟着她的步伐穿过耸动的人流,出了傅家楼的大门。

第二百零二章 千秋戏楼

    杜子规坐在许春秋保姆车的后排座位上,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倒退着。跨年过后,年关将近,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他有些迷茫地朝窗外看着,视线却聚集不成一个焦点来。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辆车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仙女教母的南瓜马车一样,好像每一次坐上这辆车,他都在命运的岔路口上,正在奔赴向一条与过去的人生全然不同的、崭新的路。

    从城郊胡同儿里的破旧戏楼,到老旧居民区的半地下室,再到敞亮气派的傅家楼,下一站又要停在哪里呢?

    他收回了视线,不经意地将目光停留在后视镜上,他通过这面镜子,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许春秋对上了视线。

    “你最近很火。”许春秋突然说道。

    杜子规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只是借着许春秋的热度,一时之间的虚火而已。

    他现在的虚火,换句难听的话说,就叫做“吸血”。

    “我的电话一直占线实在抱歉,还要你特意跑一趟到傅家楼来才能找到我,”杜子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最近总是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找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了个人信息……”

    不光是艺人经纪公司,还有MCN机构,好像各路的妖魔鬼怪都冒了出来,他们像狼一样绿着眼睛,盯上了杜子规这块肥肉。

    可是许春秋看上去好像是有目的性地准备带他去什么地方。

    只听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做网红吗,或者是入行做艺人?”

    他经历过那样沉寂而困窘的时期来了,好不容易熬到尝出了点甜头,他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可是他的眼睛依旧清明干净。

    杜子规摇摇头:“我是个京剧演员,也只是个京剧演员而已。”

    “我只想唱戏,只要给我一个戏台子,我就能一直唱下去。”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许春秋抿出一个笑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杜子规有些愕然地看她。

    许春秋显然是话中有话,可是他却并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到了。”

    许春秋轻轻地说。

    保姆车停在了三环边的一座园子前,许春秋率先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

    园子的占地面积不算大,不过好在位置相当优越,距离附近的公交地铁站都很近。主体建筑是座二层小楼,从外观上看好像带着点古色古香的味道。

    “这是……”杜子规说着,跟着许春秋的步伐进了这座园子。

    一楼设雅座,二楼设包厢,正中心是一个三面朝观众的戏台子,许春秋脑海中设想的那座戏楼成为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

    “这是座戏楼?”他脱口而出,语气中带了些许惊异,“可是这里看起来还没有开始启用,你是怎么……”

    许春秋顺着侧边的台阶上了那片三尺红台,她站在舞台的正中央伸展手臂,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京剧缺一个戏台子,现在这个戏台子,我搭出来了。”

    她莞尔一笑:“欢迎来到千秋戏楼。”

    话毕,她撑着戏台子的边缘从上面跳了下来,杜子规还瞪大着眼睛惊讶地四处打量着。

    “走吧,我带你四处转转。”

    戏楼刚刚落成没有多久,虽说是从原有的基础上改建而来的,可是也花了不少功夫。

    从规模上看,这里显然没有傅家楼的气派,两层楼加在一起所能容纳的观众数量恐怕都不会超过三百人,可是它却带有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杜子规在梨花木制的阑干上敲了敲,由衷地感叹道:“总觉得好像是京剧最鼎盛时候的戏楼被搬到了现代似的。”

    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真相了。

    他无法估量这座戏楼的造价,光是北京三环一带的这块地方,恐怕就要比他一辈子所能赚到的钱还要多一些吧。

    许春秋深藏功与名地笑了笑,一边领着他四下转悠,一边说道:“装修已经基本完成了,还缺一些小的摆置,不过这些都不着急。”

    “年后的开箱演出,我就把这座戏楼推到所有人眼前。”

    (开箱:戏剧术语,是指春节后的第一次演出,因把封箱演出的道具重新起封使用而得名,后也被相声界引用)

    许春秋的眼睛里带着光,好像已经看到了这座戏楼将来的模样。

    “这座戏楼不设门槛,不问什么派系师承,只要凑出个像样班子就可以来,收益和戏楼二八开,戏楼只抽百分之二十。”

    杜子规忍不住说:“这样你会赔死的。”

    有太多没有名气没有观众的戏班子了,许春秋这样的规定简直和做慈善没有多少分别。

    可是她却笑道:“我又不是为了赚钱才开这座戏楼的。”

    杜子规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春秋身后,他好像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带他上跨年晚会刷脸了。

    这座戏楼沾了许春秋的名气,在名人效应的驱使下,哪怕是对京剧本身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的人,也会来到这座戏楼听一曲京戏打卡。

    可是许春秋毕竟主业不在这里,这座戏楼需要有一个人稳定地驻守在这里,长长久久地留住观众。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开箱演出,我会为你留一个角色。”

    许春秋选中了他。

    “好。”

    杜子规点一点头,接着跟上她的脚步,正打算要离开戏楼。

    临走的时候,他才发现入门处缺一块牌匾,抬头一看上面空落落的。

    “我过段时间抽时间逛逛古玩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杜子规却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已经有现成的了。”

    “‘千秋万代’怎么样?”

    许春秋回忆起了那块积了灰尘的乌木牌匾,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千秋万代。

    杜子规窘迫到蜗居在老旧居民区半地下室都舍不得处理掉那块牌匾,此时此刻,他却那样轻易地转手给了许春秋。

    “你就这么给我了?”

    杜子规道:“这才是它应该待的地方。”

第二百零三章 我跟你回家过年

    当陆修收到沈琼瑶女士的夺命连环CALL的时候,他正在和许春秋一起,推着购物车逛超市。

    快过年了,大街小巷都放起了喜庆的音乐,超市里开始卖起了年货,像他们一样的小情侣推着购物车逛超市的身影比比皆是。

    他们刚刚路过卖橘子的摊位,许春秋突然转过头来跟他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我去买几个橘子。”

    陆修:……

    我把你当女朋友,你却惦记着当我爸爸。

    (注:买橘子梗出自朱自清《背影》)

    他转念一想,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许春秋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梗。

    正想到这里,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陆修单手搭在购物车上,摸出手机来滑开解锁。

    “喂?”

    沈琼瑶女士的声音高亢激昂地从电话里传出来:“你今年过年又打算自己一个人回来啊?”

    陆修默默地把手机移远了一点,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啊,是啊。”

    “你上回说好了要带回来的女朋友呢?”

    “上回……哪回啊?”陆修敷衍了他妈太多回,已经忘了什么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要带女朋友回家了。

    沈琼瑶女士那边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跟陆修说话,一边拿着剪子“咔嚓咔嚓”地修剪着一盆腊梅花。

    听到陆修不认账,她一个激动,一剪子就把那枝梅花给剪秃了。

    还说什么下次一定呢,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免俗。

    沈琼瑶女士叹了一口气,决定换一个思路:“那上回我看见的那个姑娘呢,穿着你衣服光着脚在厨房那个?”

    陆修抬头看了许春秋一眼,小姑娘挑好了一袋橘子,正排着队要去称重。

    他看着看着,半天没有吱声。

    “喂,喂?”沈琼瑶女士在电话里喊了他两句,“你别给我装死啊,你是不是和人家吹了?”

    陆修赶忙说道:“没有,她工作忙,没时间。”

    沈琼瑶:“忽悠,接着忽悠?”

    陆修:“……”

    沈琼瑶女士一气之下挂断了电话,陆修刚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振动了起来。

    微信图标右上角的红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从“1”上升到了“99+”,打开微信一看,全都是他妈给他发的信息。

    陆修一点开那个对话框,几十条图片飞快地刷过去,全都是美女照片。

    有巴黎铁塔下的,也有塞纳河畔的,有明治神宫前照的,也有居酒屋里拍的,沈琼瑶女士就跟选妃似的替他搜罗了一大堆美女照片,各式各色,什么样的都有。

    最后一张是个波涛汹涌的混血儿,她穿了件惹火的比基尼,在阳光沙滩的背景下,肆意地秀着她漂亮的身材曲线。

    而最尴尬的事情是,刷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许春秋提着一袋橘子回来了,视线好巧不巧地落在了他的手机上。

    这误会可就大发了。

    还没等许春秋说什么,陆修飞快地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这些都是我妈给我发的。”

    许春秋把买好的橘子往他怀里一塞,偏了偏头,没有说话。

    “真的,我妈天天惦记着让我找对象,过年非得让我带个人回家。”

    陆修有些无奈地道:“这不是以前敷衍过她几次吗,狼来了的故事讲多了就不顶用了,现在我说什么她都不信。”

    许春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接着陆修就听到她说:“我跟你回家过年。”

    ……

    第一次见家长,搁在谁身上都是免不了有些紧张的。

    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许春秋已经被沈琼瑶女士撞破过一次,算不得第一次见了,可是她还是尽可能地想要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

    她挑了件保守的长裙,酒红色的长裙上带着细细的竖条纹,领口是白色的甜美翻领,脑后还用酒红色的缎带扎了个蝴蝶结,整个人看上去又甜又乖,一看就想给压岁钱的那种。

    许春秋拎起裙摆在穿衣镜前转了一个圈,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她罩上厚厚的外套,踢踏着小羊皮的靴子下了楼,陆修的车正在楼下等她。

    陆修一踩油门开了出去,许春秋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上去明显有些紧张。

    她双手攥在一起,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廓里跳出来。

    前面的信号灯转红,陆修扭头看她:“紧张吗?”

    许春秋用力地点点头,脑后的蝴蝶结跟着她的动作微微地颤了颤,她小声地说:“你爸妈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提前在网上溜了两圈,网络上都说,女明星嫁入豪门是高攀,豪门娶女明星那是丑闻。

    更何况自己与沈琼瑶女士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其实并不算得体,人家要是真的不喜欢自己,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会的,肯定会喜欢你的。”陆修笑道,“我妈对未来儿媳妇的标准基本上已经降低到只要是个女的都行了,你放心吧。”

    许春秋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可是心里却也顿时安生了下来,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陆修轻车熟路地驱车进了车库,先一步下车替她打开车门以后,又去开后备箱,双手提着他们之前买好的年货和酒。

    许春秋有些忐忑地跟着他上了电梯,金属门刚一打开,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还没有等许春秋做好心理建设,只听沈琼瑶女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一嗓子:“回来了,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许春秋惊弓之鸟似的飞快地躲在他身后。

    “说了多少回了,不用带年货不用带酒,你带回个媳妇儿来比什么都管用。”

    按照往日陆修要么随口揭过迅速转移话题,要么装傻充愣权当听不懂,今天居然出奇的理直气壮。

    “带回来了。”陆修放下年货,自顾自地说道。

    沈琼瑶翻了个白眼权当他在讲玩笑话。

    许春秋从陆修的身后探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她戴着酒红的蝴蝶结,眨着大眼睛甜甜软软地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第二百零四章 家

    甜甜软软的小姑娘,这是沈琼瑶女士看到缩在自己儿子背后的许春秋的时候,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闺女的模样,可惜她只生出来了陆修这么个猪蹄子。

    “诶你不是上回那个……”

    她定睛一看,这才想起来这姑娘正是上回她在陆修家里看到的那个,她想起来许春秋的名字。

    “是小许吧?”

    沈琼瑶女士侧着身把他们迎进来,特别高兴地给许春秋拿了拖鞋,一双软绵绵的肉粉色拖鞋,上面还带着兔耳朵。

    她给许春秋拿完拖鞋,拉着小姑娘的手扭头就走。

    陆修放下手里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失宠的感觉。

    “妈,我没有吗?”

    他低头拉开鞋柜,发现他的拖鞋没有了踪影,大概是因为太长时间不回家,家政阿姨给收起来了。

    沈琼瑶头也不回:“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穿什么拖鞋,又不是没有地暖,光着吧。”

    陆修: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到底谁才是大猪蹄子?

    “行了,别戳那了,赶紧进来。”

    陆修随手拿了一双他爸的拖鞋穿着,默默地跟在后面上了楼。

    陆家的宅子很大,车库的电梯只通到一楼,沈琼瑶女士带着他们顺着楼梯上去,家具都是红木的,楼梯的扶手上雕着细致的花,两层楼之间有一块平台,那里摆了一张小矮桌,上面摆着一瓶被剪秃了的腊梅,墙上挂着一幅画。

    是晚清海派画家任伯年的花鸟图。

    许春秋停下了脚步,视线几乎是黏在了那幅画上。

    枝杈的走向、雀鸟的姿态,还有画龙点睛似的一点红,那幅画她能记一辈子。

    她在琉璃厂徐老的店面里见过这幅画的赝品,而现下墙上挂的这一幅,无疑是货真价实的真品。

    沈琼瑶一看她驻足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这幅画,她解释说道:“这是陆修十几岁念书的时候,他爸带着他去拍卖场买下来的。”

    “死孩子非得要买,说是和这朵花有缘。”

    沈琼瑶回忆着过往的情景,娓娓道来说道:“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假的,没想到后来拿去鉴定,居然是任伯年的真迹。”

    “只是上面那朵多出来的花是后来人添上的,根据染料的成分分析,这一笔应该是民国时候添上的。”

    许春秋怔怔地点一点头,她不自觉地触了触自己的眼眶,陆少爷捏着细狼毫在她的脸上描描画画的情景跃然眼前。

    她好像还记得他用拇指揉开胭脂时柔软的触感和指腹的温度,陆少爷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像是要把她给熔化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幅画到底还是回到了陆修的手里。

    “怎么了?”沈琼瑶关切地问她。

    许春秋摇摇头,乖巧地揽上她的手臂:“没有什么,阿姨您继续说。”

    他们上到二楼的时候,正好赶上开饭的时间。

    陆修他爸正坐在沙发捧着一本书看,许春秋客气地问了个好。

    陆宗儒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她点一点头。

    年夜饭上了桌,家政阿姨忙前忙后地从厨房往外端盘子,许春秋一看连忙搭把手帮忙去拿碗筷,她刚一动就让沈琼瑶女士给按回去了。

    “坐坐坐,你第一次来家里,不用管那些,”沈琼瑶女士朝自己亲儿子使了个眼色,“你去。”

    陆修认命地进了厨房拿碗筷。

    家政阿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许春秋不好意思干坐着,于是也起身帮忙挪盘子摆菜。

    趁着摆菜的功夫,她发现家政阿姨做了一盘麻婆豆腐,一时间有些诧异。

    他不是不能吃辣吗?

    许春秋偷偷瞄了陆修一眼,接着不动声色地把它挪得离陆修远了些。

    沈琼瑶一看到那盘麻婆豆腐也有些不高兴了,她有些责备地对保姆说:“不知道今天他回来啊,把那盘撤了吧。”

    原来他是真的不能吃辣。

    许春秋看到陆修和过去如出一辙的生活习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窃喜,就好像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一开了席,许春秋只觉得好像饭桌上所有人都在给她夹菜,左一筷子右一筷子,没过多久她的碗里就冒了尖儿。

    许春秋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只见沈琼瑶女士笑意盈盈地夹着一小片猪蹄往她碗里夹。

    “来,多吃点,你这孩子也太瘦了。”

    她连忙摆手:“不用了阿姨,真的不用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家政阿姨端来新出锅的红焖蟹。

    许春秋正要伸手帮忙拆蟹,却被沈琼瑶按住了手:“你不用动,让他们拆。”

    陆宗儒很自觉地替老婆拆起了蟹,陆修在许春秋脸上看一眼,也拿过一只蟹来拆了起来。

    沈琼瑶女士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别的优点没有遗传上,倒是跟他爸一样会疼人。”

    陆修把蟹黄给她挖出来,蟹肉都拨到她的盘子里,许春秋低头用筷子戳一戳,眼睛突然有点红。

    这就是家吗?

    好温暖。

    ……

    外面响起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差不多到了尾声。

    “小许啊,时间不早了,快洗漱去,早点睡觉。”

    许春秋原本打算吃过了年夜饭就走的,沈琼瑶这样一说,她便又有些动摇了。

    公寓里冷冰冰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有点舍不得这里的温暖,于是便干脆从善如流地留了下来。

    睡前沈琼瑶女士理所当然地安排她和陆修睡一个屋,不由分说地领着她进了陆修的房间。

    等到她走了以后,许春秋拉一拉陆修的衣服,忍不住问道:“你们家这么大,没有客房吗?”

    陆修独居的那座独栋别墅没有客房倒是还有情可原,她后来去的时候发现其他的房间都做了别的用途,衣帽间、形体房,甚至还有一间单独用作琴房,陆修偶尔也弹一弹钢琴。

    可是这座房子这么大,还没有客房就有些不大合适了。

    陆修有些无奈地道:“你睡客房,我妈肯定要以为我们吵架了。”

第二百零五章 开箱公演

    陆修背对着她打开衣柜,说是完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他随手拨了拨熨帖齐整地挂在衣架上的衬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许春秋住这里的话,她睡觉穿什么?

    “你等一下,”陆修有些尴尬地从自己的房间里退了出去,扬声问道,“妈,你有没有睡衣什么的借给她穿一下。”

    沈琼瑶女士的声音从回廊尽头飘过来:“让她穿你的呗,上回她穿的不就是你的衬衫。”

    许春秋也听到了她的话,脸上倏地又涨红了。

    陆修讪讪地回了房间,在衣柜里翻找了一番,递给了许春秋一件学生时代穿过的T恤,纯棉的,宽松款,这个长度许春秋穿着简直要盖过臀部,再长一点都可以过膝了。

    陆修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许春秋已经蜷成了一小团,缩在了里侧的边边角角上。

    床很大,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半睡半醒之间,许春秋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翻过身来艰难地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

    许春秋摇一摇头,又阖上眼睛。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家好幸福啊……”

    她喃喃地道,不知不觉地,她便在陆修均匀的呼吸声中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睡意。

    陆修联想到她的身世,心里一抽一抽地替她感到心疼。

    窗外绽开一束烟花,火树银花的漫天而下,他吻了吻许春秋的,轻轻地说:“新年快乐。”

    ……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当许春秋在微博上发布千秋戏楼开箱公演信息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看好她。

    “???”

    “之前看到有人说许春秋买了个戏楼,没想到是真的!”

    “是真的,三环边上的千秋戏楼,有狗仔在那一片拍到她了。”

    “现在明星都这么有钱吗,许春秋才出道几年啊,够她在那个地方买个院子的?”

    “她一个娱乐明星,真的要跑去唱戏啊?”

    “许春秋冲冲冲,我太期待了!”

    “娱乐圈多几个许春秋吧,这么美的艺术应该有人把它传承下去啊!”

    “无论再怎么跟梨园行套近乎,她许春秋说到底也就是个外行人,不过是为了艹人设而已吧……”

    “谁会去看个明星登台唱戏啊,估计也就是粉丝才会去捧场了。”

    “……”

    没有人看好许春秋的这场开箱演出,正如他们压根不看好她的这座千秋戏楼一样。

    娱乐圈的人觉得她不务正业,好端端的一个演员偏要跑去唱戏,而梨园行的人同样也斜着眼睛看她,不过是外行人的瞎折腾而已,能成什么气候,从头到尾好像只有许春秋的粉丝在捧场,仿佛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粉圈自嗨。

    趁着跨年晚会的时候许春秋带起来的热度还没有散尽,杜子规抓紧时间申请了一个微博账号,这个新账号的涨粉速度简直像是坐火箭似的一路飙升,才三五天的功夫就破了一百万,基本上相当于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网红的粉丝量。

    而杜子规的微博里只有一条消息——确定出演年后千秋戏楼的开箱公演。

    不光是杜子规,傅老爷子和傅南寻也纷纷表态确定出演。

    “不是吧,傅南寻也出演啊?”

    “他好像只拉琴不开嗓,算不上是出演吧?”

    “没想到傅南寻是真的打算跨界啊,我还以为他复出以后就和原来的圈子斩断联系了呢。”

    “哪儿啊,你没看最近DIRECTION新推出的几首单曲几乎都有中国风元素吗,很多京剧的小细节都融合在他的作品里了。”

    “买起来这个票必须买起来,无条件支持哥哥的决定!”

    “……”

    傅老爷子面子大,有了他的坐镇,不少和他有些交情的老艺术家们便表现出了点愿意捧场的意思。

    《同光十三绝》时候与许春秋同台合作的老艺术家们中更是有两位表示愿意出演,一位是唱《锁麟囊》的杜老板,另一位则是唱《红娘》的钱老板。

    他们早在傅老爷子带许春秋过去救场的时候就已经认可了许春秋的那一曲《穆桂英挂帅》,现在这个年轻有为的后生要开专场公演,当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虽说这场演出自从对外公开信息以来,争议就没有断过,到处都是唱衰的声音,可是票却卖得不差。

    戏楼一共二百五十个座位,开票十余秒就被一扫而空,黄牛转手就炒出了四位数的高价,几乎是在把这场演出的门票当成明星见面会的入场券这么宣传抬价。

    许春秋当然也给陆修留了一张票,二楼包厢最好的位置,从前陆少爷捧她的戏的时候总是坐在那里。

    然而当许春秋兴冲冲地跑去华融金融把这张票给他的时候,陆修沉默了一瞬,很高兴地收下了。

    紧接着下一秒,尴尬的事情来了,楚门敲门进了办公室,他还没有看到许春秋的身影就迫不及待地说:“陆总,1排1号果然在黄牛的手里,他们同意高价转让给……”

    楚门拿着这张黄牛票,有些尴尬地戳在陆修的办公室里,许春秋正拿着一张与他如出一辙的门票正要给陆修。

    “陆总我还有事情先去忙了。”楚门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他撂下那张门票,脚底抹油地扭头溜了。

    是啊,陆总和许春秋是什么关系,她肯定会留票给他的啊。

    简直是多此一举,楚门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下。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许春秋拿起楚门刚刚撂下的那张票看了看,接着背过手去不给他。

    “你坐我给你留的那个位置,”许春秋说,“那个位置视野好。”

    陆修开玩笑地说:“比第一排最中间视野还好?”

    只见她神采飞扬地挑眉:“我们千秋戏楼现在没有1排1号了。”

    陆修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有这个位置你还卖票?”

    “从现在开始没有的,我说了算,回头我就把那个位置给撤了。”许春秋用指尖点一点自己给他的那张票,“记得要坐这里哦。”

第二百零六章 1排1号不坐人

    千秋戏楼的开箱首演安排在春节后的第一个星期六的晚上,碍于戏楼的规模限制,门票限量二百五十张。

    一时间抢到票的欢欣鼓舞,没有抢到票的大呼遗憾,夏今就是抢到门票的幸运儿之一。

    夏今是个普普通通的大一女生,她是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上许春秋的。

    那时候许春秋还尚且稚嫩,在《国民偶像》刚刚崭露头角,没想到竟然一路陪伴她走了这么久。

    天知道当她抢到千秋戏楼的首演票的时候有多激动,尽管她对京剧其实没有多少感觉。

    她白天想夜里想,好不容易捱到了年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正当她整装待发地穿好许春秋的应援服,在包里塞着灯牌和荧光棒准备出门的时候,她爸在门口把她给截住了。

    “去哪儿啊?”

    夏今有些尴尬地掀开连帽衫的兜帽,一张笑脸迎上来,她有一对甜美的印第安窝儿,笑起来格外的乖巧:“去戏楼听戏。”

    她爸压根就不吃这一套:“糊弄我玩儿呢?”

    上一辈总是对追星族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一看到女儿背着灯牌和荧光棒,当即就拉下了脸。

    “你又是去追星对不对,你说说你,在这个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了?”夏爸爸黑着脸指一指她身上的应援衫说道,“又要去什么演唱会是不是,还说什么去戏楼!”

    “我真的是去戏楼啊。”夏今欲哭无泪,“爸我来不及了,七点半就开场了。”

    “行,去戏楼是不是,我开车送你去你说的什么戏楼,”夏爸爸原本指望着夏今承认错误,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再也不去看什么演唱会。

    谁知夏今却挺高兴地跟着她爸下了楼,欢快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好:“谢谢爸爸。”

    “戏楼的名字叫做‘千秋戏楼’。”

    夏今到得要比预想中早一些,戏楼外已经零零散散地聚集了一些人。这些人很杂,什么样的都有,既有十几二十岁的、像夏今这样背着灯牌和荧光棒的年轻追星族,又有佝偻着背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门口有人拉开了一个易拉宝,上面印着许春秋的头像,正在派发周边。

    夏爸爸喃喃自语道:“还真的是来戏楼看戏啊……”

    夏今拉开车门,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了,独留夏爸爸一个人在车里,看着构成复杂的观众群,有些摸不着头脑。

    ……

    千秋戏楼后台,许春秋勒好了头,画好了妆,开戏之前带头烧香拜过了祖师爷,有些紧张地对着后台的镜子。

    “小许丫头,紧张?”

    傅老爷子笑着看她。

    许春秋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僵硬地点一点头。

    “从前跟你上跨年的时候,几千人的场子你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怎么二百五十人的小场子你反倒紧张成这样。”

    许春秋怔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

    那不一样。

    这一整座千秋戏楼,她都是按照旧时候玉华班的戏园子建起来的,每每站在那个台子上,俯瞰着下面的八仙桌、长板凳,仰望着雕花的阑干与迎头打下来的灯光,回忆的片段便零零散散地浮上心头。有师父,有苏朝暮,有玉华班许许多多的同门,还有永远坐在二楼包厢里看她的陆少爷。

    她在九十年之后的今天,找到了属于她那个时代的影子。

    她怎么能不紧张?

    傅老爷子拍一拍她的肩膀:“别太紧张,戏园子可是咱们的主场。”

    他们在几千人的大场子里唱过,那是流行音乐人开演唱会的场子,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千秋戏楼,这是京剧的主场。

    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重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的心下平静了许多。

    她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着戏,只听工作人员拨开通往后台的帘子,探出个头来问道:“小许老板,马上七点了,观众可以开始进场了吧?”

    许春秋还沉浸在戏里,刚刚点一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飞快地改变了主意:“再稍等一下,给我两分钟就好。”

    她拖着戏服的下摆飞快地从后台跑了出去,目标明确地直奔1排1号座。

    在工作人员目瞪口呆的视线的洗礼下,许春秋拖着那把梨花木的椅子,把它撤掉了。

    “小许老板,你这……”

    许春秋把那把椅子交给他:“这把撤掉,1排1号不坐人。”

    她想了想,又重复道:“以后这个位置都不坐人。”

    工作人员迷茫地看看自己手里的椅子,有些摸不清楚她的用意究竟为何,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时间差不多了,观众可以入场了。”

    ……

    晚上七点,新落成的千秋戏楼第一次朝观众们敞开了大门。

    陆修被淹没在人群里,和前来观看演出的所有观众一起走进戏楼。

    门票的副券已经被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撕掉了,他顺着雕花阑干上了二楼,在许春秋给他的那张票上标明的位置上落座。

    面前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了一个紫砂的茶壶,壶嘴处冒着袅袅热气,旁边是装了零嘴儿的手碟,瓜子仁、松子仁、长生果仁、杏仁一应俱全,陆修推了推那个果盘,突然有一种奇妙的错觉,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摆置。

    陆修抬眼朝戏台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个位置的确如许春秋所说,视野相当好,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应该是一整座戏楼里位置最好的包厢了,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障碍地直接看到戏台,还有一楼雅座上的观众。

    再接着,他的视线触及到观众席的第一排,不由挑了挑眉。

    1排1号座位空着,这个“空着”并不是指没有人坐的意思,而是那个位置干脆就是空的,连椅子都没有。

    第一排的观众席突兀地断开,形成一个空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设计。

    他想起办公室里许春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千秋戏楼没有1排1座的模样,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许春秋啊,怎么能这么可爱。

第二百零七章 请大家关闭荧光棒

    开场第一首曲子是杜子规的《贵妃醉酒》,还没等正式开场,傅南寻先拎着胡琴上台致意了。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褂走到台前,眼睛里带着和往日在舞台上全然不同的光。

    他带着从傅家楼带来的整个乐班子走上台前,向所有的观众鞠躬致意,接着就下了台,在台侧的位置坐下了。

    那位置太偏了,观众一般是看不到乐班子演奏的。

    这意味着台下许许多多为了傅南寻而来的粉丝们可能等待一晚也只能看到傅南寻这么一面。

    台下一下子骚动起来——

    “哥哥,别走啊啊啊!”

    “我怎么觉得哥哥穿着长衫的时候和平常特别不一样,感觉好像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星星!”

    “哥哥可不可以开嗓唱戏啊,不想看哥哥总是在一边拉琴。”

    “傅南寻我喜欢你!”

    “……”

    年轻的女孩举着灯牌喊着,生生把这座戏楼喊出来了几分演唱会现场的味道。

    整理好戏服正准备上台的杜子规听到台下突然变得嘈杂的声音,脚步突然顿了顿,他蹙了蹙涂画而成的吊梢眉,拨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台下星星点点的都是荧光棒,年轻的粉丝们呐喊着,五颜六色的灯牌散落在观众席,上面带着许春秋或者是傅南寻的名字。

    奇怪的是,他在跨年晚会的舞台上觉得美不胜收的风景,放到了戏楼里竟然变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杜老板,可以准备开场了吗?”

    杜子规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登上了三尺戏台。

    丝弦锣鼓的声音响起来,还是熟悉的《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杜子规唱了十几年的戏,吃了数不清的苦头,栽了多少个跟头,真真正正地登上戏台子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这句唱词他在地铁对着直播镜头唱过,也在商业中心的玻璃柜子里唱过,此时此刻,他站在这座货真价实的戏楼里,体体面面地唱着,时过境迁,词却还是旧的。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那声音婉转又嘹亮,珠圆玉润地落入人的耳朵里,一下子就把人给俘获了。

    戏楼只容纳二百五十人,所以没有麦克风,三面的戏台做了聚拢声音的效果,全凭一口好嗓子就可以将声音传到戏楼里的每一个角落。

    “天哪小哥哥太绝了,这身就是跨年晚会时候的扮相吧,真的是一眼万年啊啊啊!”

    “这样的小哥哥居然才火起来简直不科学啊!”

    “虽然听不懂但是真的美啊!”

    “现在入坑还算新粉吗,下次再来一定要带上他的灯牌啊!”

    “绝了绝了……”

    “……”

    杜子规就那么面对着星星点点的荧光棒和满场别人的灯牌,置若罔闻地唱完了一整段唱词。

    许春秋拨开帘子看着台下交头接耳的观众们和四处亮起的荧光棒,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后台几位以为傅老爷子的面子前来助唱的前辈已经开始不满了。

    “啧,怎么把追星的那套带到戏楼里来了?”

    “也不看看场合,这样合适吗?”

    “他们哪里是真心诚意地来看戏的啊,我看他们就是专门来追星的!”

    “既然他们过来都只是为了看那两个小辈,还要我们这些人戳着有什么用?”

    “……”

    傅老爷子抬了抬眼皮,心里也不大好受,可是却出言道:“别说了。”

    下一个是钱老板的《红娘》。

    这位钱老板约摸四十来许,再过几年就年至半百了,当初排演《同光十三绝》的时候,他同许春秋见过。

    杜子规从台上下来,钱老板正欲上台去,却只见许春秋客气地拦了一下:“钱老板,您请稍等一下再上台。”

    她微微朝后台的几位老艺术家们鞠了一躬,接着拨开帘子,走上了台前去。

    台下的观众们人手一本节目单,许春秋的出场顺序在最后一个,原本没有人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就早早出来。

    观众席上猛然沸腾起来,无论一楼的雅座还是二楼的包厢,那声音简直像是要把整个戏楼给掀了。

    “是许春秋诶,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许春秋!”

    “戏装的扮相好好看呜呜呜,漂亮妹妹我爱了!”

    “我喜欢你啊啊啊!”

    “……”

    许春秋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心怀善意的,尽管他们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并不合适。

    她伸出一只手,往下压了压。

    台下的声音渐渐地褪去了,整个戏楼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一片静寂。

    “很不好意思以这种方式打断大家,”许春秋这才终于开口,“在这里我想请求大家一件事情。”

    “感谢我的粉丝们对我的厚爱,但是请大家关掉你们手里的荧光棒和灯牌。”

    观众们不知道许春秋为什么突然这样要求,星星点点的荧光棒熄灭了一小半。

    许春秋目光如炬地四下扫视一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请关掉你们手里的荧光棒和灯牌。”

    这一次荧光棒熄灭了一大半,只剩下灯牌倔强地保留着,偌大的“许春秋”和“傅南寻”在黑漆漆的观众席里格外抢眼。

    “灯牌也要关吗?”台下传来几声叽叽歪歪的小声动静,“好不容易大老远带过来的……”

    “是的,包括灯牌也请关闭。”

    许春秋一连强调了三遍,台下的“许春秋”没有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处“傅南寻”顽强地抵抗着。

    她转头朝向坐在乐班子里的傅南寻。

    傅南寻会意,他放下胡琴从台侧走了出来,朝着台下看了一眼,算是表态了。

    观众席上本不该出现的光这才灭了个干干净净。

    傅南寻退回了台侧,只听许春秋郑重地鞠了一躬,挺直脊背开了口。

    “我请大家关闭这些并不是否认你们的支持与爱,而是希望大家给予这门艺术应有的尊重。”

第二百零八章 宣告

    台下一片愕然,一时间没有人做出反应。

    许春秋对待粉丝的态度一直很温和,除了之前经纪人受伤的那一次,她几乎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还时不时地买点奶茶点心之类的逆向应援,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这样严肃地要求他们关闭荧光棒,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就连后台的几位老艺术家也是,他们尽管看不惯外面那些粉丝在戏楼里胡乱挥舞荧光棒的行径,但是没有人能想到许春秋会以这样强硬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只听她继续说道,清凌凌的声线回荡在一整座戏楼里。

    “以前我们在大舞台上唱戏的时候,随便你怎么挥,因为那是开演唱会的地方,我们入乡随俗。”

    “但是现在既然大家进了戏楼,就要守我们梨园行的规矩。”

    “或许你还听不大懂戏,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叫好,但是请你给这门艺术基本的尊重。”

    “至少,在唱戏的时候,不要打灯牌和荧光棒。”

    许春秋再一次朝着观众席的方向深深鞠躬,接着下了台,一撂帘子,进了后台。

    她微微倾身,对原本打算上台的钱老板说道:“您请吧。”

    钱老板讶异地看了许春秋一眼,理一理戏服的下摆上了台。

    之前星星点点的荧光棒和灯牌竟然都熄灭了个一干二净,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台下的观众们因为许春秋方才的一席话掀起了轻微的骚动。

    “这许春秋是怎么回事啊,好心当成驴肝肺吗这不是?”

    “傅南寻怎么也跟着许春秋站队啊,粉丝大老远地过来,好心好意地给他们举荧光棒和灯牌应援,结果吃力不讨好,这也太糟心了吧?”

    “许春秋是不是太死板了啊,真以为开了个戏楼就高人一等了?”

    “登台表演的又不光是许春秋一个人,台下要是一直开着她的灯牌,对人家老艺术家多不尊重啊?”

    “更何况你听歌剧看芭蕾舞的时候也不见台下有人舞荧光棒啊,在戏楼里对着京剧挥荧光棒确实不尊重,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

    钱老板站上戏台中央,喧喧嚷嚷的议论声这才渐渐消退。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一段西皮快板来得轻巧又俏皮,《红娘》的调子萦绕在耳畔。

    后台的傅老爷子跟着钱老板的《红娘》,用手指凌空打起了拍子,他听着听着忍不住问许春秋道:“他们就这么听你的话?”

    尽管没有明说,可是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句“他们”究竟指的是谁。

    “他们只是还不了解而已。”许春秋道,“需要有一个人告诉他们,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而不是一味地顺从粉丝的意思。”

    “千秋戏楼不是粉丝见面会现场,戏楼就得有个戏楼的样子。”

    她顿了顿,虚指了指撂帘子进到后台来的工作人员说道:“傅老爷子,下一个轮到您了。”

    先有杜子规的《贵妃醉酒》,后接两位老前辈的《红娘》和《锁麟囊》,傅老爷子一段《智取威虎山》带着滔天的气魄迎面而来。

    那是他在跨年晚会上被毙掉的节目,此时此刻终于在这座千秋戏楼里得见天日。

    ……

    陆修坐在二楼的包厢里,装好了盘的果仁没有动多少,一出一出的戏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他低头翻开节目单,最后一个是许春秋,旁边跟着的曲目名叫做,《霸王别姬》。

    不知不觉间,他的指尖已经在“许春秋”那三个字下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许春秋走了出来,他越过阑干往下看,台两侧的照明灯亮着,朦朦胧胧的一点光。

    只见她头戴如意冠、身披鱼鳞甲地站在台中央,眼波流转之间起了范儿,执着一柄鸳鸯双剑开了口。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

    “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那场景何其熟悉,可是他却偏偏记不起来自己是哪里见过的。

    台下为了追星而来的年轻观众居多,他们大多不大懂戏,再加上之前许春秋郑重其事的一席话,眼下安静得出奇,谁都拿不准什么时候该叫好。

    只见许春秋猛提一口气,挽了朵剑花,她口中唱着“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紧接着便化作戏文里的虞姬,执着那柄银光粼粼的鸳鸯宝剑,分花穿水地舞了起来。

    那动作利落而干脆,剑锋划破空气呼啸出声,台下的观众不由地跟随着这个动作屏息凝视,接着整个场子猛然被点燃,连绵不断的叫好声不绝于耳,即便是再不懂得戏的观众也大都知道这一段戏是要鼓掌的。

    渐渐地,许春秋的动作终于慢下来,一句“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过后,她抬起宝剑架在颈侧。

    她唱的是《霸王别姬》,演的是虞姬自刎,可是却好像让人看到了楚汉之战的刀光剑影与四面楚歌声的英雄末路。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曲唱毕,许春秋却并没有直接下台,而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留在了台上。

    “今天是千秋戏楼的开箱首演,谢谢大家前来捧场。”

    “千秋戏楼从今往后正式开张。”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这里不问师承派系,不预收租金,只要是个完整的戏班子就可以来这里开戏,收益与戏楼二八分,戏楼只从中抽取百分之二十维持运营。”

    “只要你愿意唱,我们随时欢迎。”

    台下的观众或许不知道许春秋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后台的表演者们却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反应。

    不同体量档次的戏班子之间收入差距巨大,而千秋戏楼居然不设门槛,不收租金,彻彻底底的纯分成模式运营,抽成比例还这么低,这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是在做慈善啊。

    许春秋完全是在用自己的名气和资金养着这座戏楼。

    “无论你是因为我,因为傅南寻,还是因为这门艺术本身踏进这座戏楼,我都希望你能真真切切地爱上它。”

第二百零九章 在等着送你回家

    “无论你是因为我,因为傅南寻,还是因为这门艺术本身踏进这座戏楼,我都希望你能真真切切地爱上它。”

    许春秋话毕,再一次深深鞠躬。

    紧随其后的是有如雷鸣一般的掌声,那掌声经久不息,一直持续了许久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许春秋还没有来得及下台喝一口水,就被掌声催促着重新返场,回到了戏台正中央。

    返场指的是节目受人欢迎,演员下台以后,应观众要求,再次上台表演。表演完了以后观众的掌声迟迟不停,这便是返场的信号。

    她礼貌地鞠躬致谢,台下仍然反响热烈,她一见回不掉,于是干脆原地站定,打商量地征求台下的意见。

    观众席上再一次喧闹起来,众口难调,说什么的都有。

    “想听《庆功酒》!”

    嘈杂的人声中,这么一句喊话压过了所有的声音,登时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声窸窸窣窣的耳语。

    “谁喊的啊?”

    “许春秋连荧光棒都不让挥,现在居然有人喊这个?”

    “我敬他是条汉子真的……”

    “好不容易许春秋傅南寻两个人同台,万一呢!”

    “……”

    许春秋正犹豫着,只见傅老爷子一撂帘子从幕后走到台前来了:“返场表演本身就是愿意唱什么唱什么,不算是正式的演出,也没有那么多拘束。”

    他对上许春秋的视线,又转头看了看坐在台侧的傅南寻,笑着说道:“想唱就唱吧。”

    老爷子话毕,率先起了个头。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那是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小段西皮快二六,也是中国风RAP《庆功酒》的前奏。

    傅南寻拉着胡琴走到台前来,用二胡即兴谱成一段beat。

    许春秋穿着传统的戏装唱起了新潮的音乐,同样一波人,他们从大舞台走进小戏楼,唱的却还是同样的曲子。

    “举杯痛饮这碗庆功酒,不扶墙再迈开大步向前迎风走”

    “你我共饮这杯庆功酒,危难之际看我如何为你显身手”

    台下的观众喜出望外,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掰亮了荧光棒,台下渐渐地竟然又有了散落在黑暗里的光。

    “活久见啊,谁能想到我居然又听到了《庆功酒》呢,今天的票真的赚大发了!”

    “怎么有人把荧光棒打开了,她不是说唱戏的时候不让开荧光棒吗?”

    “现在也不算是唱戏啊,返场应该是可以的吧?”

    “可以可以,真的可以诶……”

    “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好感动!”

    “……”

    他们站在台上,看着观众席再一次亮起来,五颜六色的灯牌张扬地发着光,和荧光棒一起交杂成一片耿耿星河。

    就连傅老爷子看了都免不了眼眶湿润,更别提许春秋和傅南寻了。

    “擦亮我手中的枪,上一炷祖上香”

    “风萧萧兮易水寒我带着京剧的腔”

    他们在演唱会舞台上唱京剧,在传统戏楼里唱RAP,传统与流行好像以一种势均力敌的方式交融在了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傅南寻突然想起来了许春秋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北京城不光是红墙碧瓦的故宫天安门,也不光是青砖灰瓦的南锣鼓巷大栅栏儿,它还有高楼林立的CBD,车水马龙的金融街。

    她真的做到了。

    “我是单枪匹马的***,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同”

    “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拳头握紧在空中”

    他们从来都不是单枪匹马的***,也不是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同,艰难险阻尽在前方,可是他们披荆斩棘地砍出了一条路来。

    他想,这大概就是许春秋搭建这座戏楼的本意吧。

    一曲唱毕,台下再一次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他们深深鞠躬,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从戏台上撤了下来,千秋戏楼的开箱首演就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观众散场,熙熙攘攘的戏楼重新安静下来,陆修却还停留在座位上,迟迟没有离开。

    他只觉得许春秋方才化作虞姬站在台上的模样,那一颦一笑的身材仿佛钩子一般,把他的魂儿都勾了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宿命感在牵扯着,冥冥之中命运的红线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开始清扫起了观众席。

    “不好意思先生,演出已经结束了,我们这边已经准备清场了。”

    陆修桌上的茶已经亮了,瓜子零嘴儿几乎没动,一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抽回自己的思绪。

    “不好意思。”他微微点头表示歉意,接着拎起外套下了楼。

    他并没有径直离开,而是等在了后台。

    工作人员收拾好二楼,发现陆修站在后台的帷幔外,既没有进去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趋势,忍不住提醒道:“先生,我们戏楼马上打烊了,您还是尽快离开吧。”

    陆修客笑了笑,客气地向他说明了情况:“我等人。”

    工作人员正要说什么,只见他的同伴拉了拉他的胳膊:“别拦了,你不认识那是谁啊?”

    “谁啊?”

    “那是华娱的陆总,咱们老板的老板,”同伴压低声音说道,“估计是找小许老板有什么事情吧,咱们就别瞎掺和了。”

    ……

    许春秋是这座戏园子的老板,演出结束以后还有零零碎碎的琐事等着她去处理,好不容易送走了观众,又送走了助演的嘉宾们,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在镜子前坐下,准备拆下头面,卸掉脸上的妆。

    戏楼已经走空了,就连工作人员都下班了。

    许春秋对着镜子拔下头上的钗,把一整套头面一件一件地卸下来。

    她听到门外传来“叩叩”两下,前后台之间是用帘子连在一起的,于是他便在梨花木的门框上敲了两下,权当是在敲门了。

    许春秋闻声回过头来,她看到来人,舒展眉眼露出一个笑来:“陆总,你怎么还在这里?”

    “在等着送你回家。”

第二百一十章 天机不可泄露

    “怎么不进来呢?”许春秋试探地问道,“你刚刚……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陆修点点头。

    许春秋有些焦急地说:“那你再等我十分钟,我很快……”

    她一想到陆修已经在外面等了他不知道多久了,赶紧加紧了手上的动作,谁知忙中出错,越是着急就越是手忙脚乱起来。

    刚沾了卸妆油的化妆棉失手掉在了地上。

    许春秋觉得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头上的珠钗全卸了,脸上的妆没有了一半,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我帮你卸妆吧。”

    等到棉片真的被按压在脸上的时候,许春秋却又不自觉地往后一缩,她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素颜出现在陆修面前过。

    还没等她想明白个所以然来,只感觉到脸上的皮肤被化妆棉摩擦着,力道有点重。

    “嘶……”

    陆修一个究极直男,照猫画虎地学着给她卸妆,一上手就失了分寸。

    “弄疼你了?”

    许春秋水汪汪的眼睛朝他剜了一眼,像是撒娇,又有点埋怨的意思。

    “我轻点。”

    陆修屏息凝视,就像是对待什么珍稀的艺术品一样,先是小心翼翼地擦着,接着从旁边的圆筒里抽出两根棉签来。

    “你把眼睛睁开看着我,我给你卸眼线。”

    许春秋乖乖地扬起脸来看着他。

    陆修借着给她卸眼线的功夫,明目张胆地与她对视,他小心翼翼地蹭掉上面的颜色,棉签很快就沾上了鲜艳的颜色。

    “你昨天没睡好?”陆修留意到她眼里的红血丝。

    许春秋轻轻地“嗯”了一声:“昨天又通宵了。”

    “今天很成功,小许老板。”

    许春秋笑得眯起眼睛来。

    “不要动,要弄到眼睛里去了。”

    于是她又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他。

    陆修替她擦干净眼妆,垫着化妆棉又去擦她的嘴唇。

    很软,像糖一样。

    他一边擦着,一边浮想联翩。

    不知不觉间,陆修凑得越来越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要贴了上去。

    许春秋“啾”的一下在他的眼睑上亲了一下,接着抓着自己的衣服到帷幔后换去了。

    陆修伸手在自己的眼睛上摸了摸,刚才柔软的触感好像还在。

    他转过身来看镜子里的自己,右边眼眶里多了一点点红色。

    陆修:……刚刚唇妆好像没卸干净。

    ……

    戏楼下面没有地下车库,陆修的车停在隔壁商业中心了。

    “换完衣服在侧门等我。”

    他留下一条短信就先往商业中心去了。

    许春秋换好自己的私服,以防万一还是照例用口罩把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她检查了一下戏楼的总闸以后,就拎着包站在侧门口等了起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泼洒下暖黄色的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从远处拄着拐杖朝她走过来。

    那人穿着条带着旧时代味道的短褂,头发已经斑白了。

    灯光昏黄模糊,许春秋看不大清楚老人家的年岁,只是有一点奇怪,现在天都已经黑透了,他居然在夜里还戴着一副墨镜。

    老人家单手捻着一串珠子,颤颤巍巍地在许春秋的面前停了下来。

    “小姑娘,要不要算一卦?”

    “我看你近日红鸾星动,且面相清奇,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

    原来是个张口没谱儿的算命先生。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许春秋原本以为这也是算命先生话术的一部分,却见他猛然扯下眼镜,视线直勾勾地盯在许春秋随身戴着的那枚赤金玛瑙戒指上。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突然神神叨叨地说:“是你啊……”

    “别来无恙?”

    许春秋全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见过他,懵懵懂懂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见过您?”

    算命先生又捻一捻手里的串珠,像是在对她说话,也像是在喃喃自语:“也对……也对……”

    “没见过,我们没见过。”

    他突然这样一改口,许春秋更好奇了,她忍不住主动开口道:“老人家,要不您给我算一卦?”

    算命先生却摇摇头:“你的命,我算不出来。”

    “命格这东西,改过一次就不准了……”

    改过命格,这是什么意思?穿越……算不算是改命格?

    许春秋原本以为老先生只是糊弄人的,就和过去天桥上算命的没有多少分别,可是听到这么一句话,却立马警觉起来。她三两步赶上去:“老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能否详细指点一二?”

    “天机不可泄露。”

    那算命先生是铁定了心地不打算给她算了,许春秋一看强求不来,也就作罢。

    偏偏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舍得开了金口:“你脖子上挂着的是好东西,我劝你好好收着,别轻易掉了。”

    许春秋低头用食指和拇指摸了摸那枚赤金玛瑙的戒指,问道:“您是说,这枚戒指?”

    老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光是戒指,挂戒指的那绳子也是好东西。”

    “那是月老牵的姻缘线。”

    许春秋让他说得一头雾水,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红线栓得住有情人的魂魄,你爱的人会顺着红线找你,找着找着就回家了。”

    老先生话毕便不再做停留,拄着拐继续顺着那条路走了。

    “老先生,请留步……”

    那算命先生头都不回地背身朝他挥一挥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晚的雾里。

    许春秋解下那枚戒指,连同红线一起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看。

    马路上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许春秋抬头一看,是陆修的车到了。

    “上车。”他拉下车窗说道。

    “怎么了?”陆修看到她突然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手里看,忍不住问道。

    许春秋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刚刚遇见一个奇怪的老先生……”

    她伸手到脑后去,重新用红线拴着戒指系在脖子上。

    赤金玛瑙的戒指吊在锁骨之间,她轻轻地拨拉一下,思绪围绕着老先生的一番话,成了一团乱麻。

    不管老先生说的是真是假,还是妥善保管为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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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594/ 第一时间欣赏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作者:万糯所写的《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为转载作品,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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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介绍:
梨园行的台柱子许春秋红遍九城,一睁眼竟然成了个唱跳俱废的花瓶爱豆。
流行歌再难能有戏曲难?女团舞再难能有空翻难?
你这唱得什么?你管这叫戏腔?
让开我来!一代名角儿教你做人!
等等,这个陆总怎么这么眼熟,他不就是上辈子一手捧红她的那个富商陆大少爷吗?
“但凡是你在这戏台子上唱一天,我便捧你一天,唱一辈子,我便捧你一辈子。”
“若是唱到下辈子,我便转世投胎来,无论富贵贫贱,定然还是捧你。”
陆修×许春秋
前世:富商×名伶
今生:总裁×女明星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