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车
“记忆都恢复了吧?”
许春秋点一点头:“都想起来了。”
图子肃也就迎面看了她一眼,是怎么察觉到她的记忆已经恢复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图导是怎么看出来的?”
图子肃微微一笑:“状态不一样了。”
“你看上去比前段时间演戏的时候有底气。”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感叹说道,“我其实特别不能理解你前段时间的状态。”
“你明明很优秀,在失去了过去五年记忆的情况下,在一切从头再来的情况下,仍然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演员都要优秀。”
“你明明很出色,但是你不相信你自己。”
图子肃转念想起那场堪称万众瞩目的庭审,想到许汉白面容扭曲的嘴脸,不觉叹了一口气。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偏偏摊上了那样的一个成长环境。
“算了,不提这些了,”图子肃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一眼,眉头微微地挑了一下,“楚津来了。”
他转头对许春秋说:“走吧,看看去。”
“正好你今天的第一场戏就是和他的对手戏。”
许春秋觉得自己膨胀的好奇心简直要爆炸了,接替金翔饰演楚津这个角色的人到底是谁?
……
与此同时,《囿于昼夜》剧组的拍摄片场前停下了一辆车子。
“您已到达目的地,高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开车的人抬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有些不熟练地拔下钥匙,转头朝后座说:“到地方了,下车吧。”
后座上的人一头黑线:“你这也能叫车?”
用“车”这个概念形容他们所在的这辆交通工具,那显然是有些牵强的。
如果老年代步车也能够被称之为车的话。
驾驶座上的人单手夹在方向盘上,一脸理所当然地诡辩道:“都是有轱辘有方向盘的,我这怎么就不能叫做车啊,我这还是电动的呢,节能环保。”
“那人家至少也是四个轱辘啊,你这就仨轮子,充其量也就和三蹦子差不多。”
“你要四个轮子的也行啊,回头这辆撑不住了,我下回换个四轮的。”
后座上唯一的乘客来了兴致:“打算买哪个款?”
“电动车的话……特斯拉?或者实在不行比亚迪也凑合,就是LOGO丑了点。”
驾驶座上的人凉凉地打断了他说道:“老年代步车也有四个轮子的。”
“……”后座上的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扶额吐槽说道,“我寻思着许春秋也没亏待你啊,更何况你微博上大几百万的粉丝,随随便便接点推广什么的,有的是赚头,你还没有经纪公司,拿到手的报酬还不用抽分成……”
驾驶座上的人佯装生气:“我乐意开这个,你不爱坐就不要坐我的车啊。”
后座上的人赶紧哄道:“好好好,爱爱爱。”
“你不许耍赖啊,说好了昨天晚上游戏输了,今天就给我当一天的助理的,整个戏楼那么多人可都看着呢。”
驾驶座上的人让他给说炸毛了:“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迟到了,赶紧下车!”
“那你把门打开啊……”
老年代步车前后两个座位,可是车门却只有一个,驾驶座上的人率先拉开车门下了车,接着放倒了前座的座椅,以便后面的人从车里钻出来。
后座上唯一的乘客佝偻着腰,艰难地往出跨。
“小心点小心点,别磕着头……”
车外的人话才说到一半,只听车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动静,只听“咚”的一声,里面的人果不其然地磕到了脑袋。
“诶呦我的天,疼死我了,这是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我看看我看看,有事儿没有,可别给人磕傻了,本来脑子就不大好使的样子,这要是磕傻了我可负不了责。”
“有事吗?”下车的人强忍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好好看看,磕傻了就赖你身上了啊。”
(注:第二处“有事吗”并非真的在询问对方有没有事,逻辑近似于东北话里的“你瞅啥”,网路用语)
代步车的主人踮起脚尖扒着他的头发看了看:“没事没事,没什么大问题。”
“诶诶诶你别揪我头发,造型都让你给弄乱了,一会儿还拍戏呢。”
“嘁,我又不是不知道,剧组都有专门的造型师的吧,一会儿肯定还要重新做造型。”
“……”
许春秋跟着图子肃去看接替金翔饰演楚津这个角色的演员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路边上停了一辆迷你尺寸的老年代步车,车门大开着,里面走出来两个腰细腿长的大帅哥,一个捂着脑袋碰瓷,一个翻着白眼斗嘴,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的意思。
图子肃:???
斗嘴的那个看到图子肃和许春秋过来了,立刻拉一拉碰瓷的那个的袖子,小声提醒说道:“快整整衣服,你们剧组导演来了。”
简直活似两个上课说小话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
碰瓷的那个立刻放下胳膊,煞有介事地抚平了衣服上的皱褶,清了清嗓子问候道:“图导,小许老师。”
许春秋客气地回了个问候,接着一脸疑惑地将视线转回到图子肃的身上。
图子肃也不多说废话,直接给许春秋介绍说道:“这位就是接替金翔饰演楚津一角的小傅,傅南寻。”
紧接着他就发现相互介绍这个环节实在是有些多余了:“你们两个应该认识吧,那我就不过多地废话了。”
他接着转向傅南寻身边的另外一位,那实在是个清秀漂亮的大男孩,他的五官生得柔和,眼角眉梢的轮廓带着一点点女气,下颌的棱角也不硬,可是他修长高挑地往那里一站,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娘里娘气,反倒有一种自成一派的独特韵味。
图子肃不知道娱乐圈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是新出道的年轻演员?还是选秀节目量产的新人偶像?
他跟着傅南寻到自己的剧组来又是什么意思?
“……这位是?”
却见那人视线微垂,礼貌地自我介绍起来:“导演您好,我是傅老师的临时助理小杜。”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临时助理
“导演您好,我是傅老师的临时助理小杜。”
助理?
他这是当圈子里这么些星探还有选角导演都是吃干饭的吗?
图子肃明显察觉到,在他说到“临时助理”以及“小杜”这两个字眼的时候,傅南寻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看上去好像正在憋笑。
他转头又去看许春秋,发现她一脸意味深长。
图子肃:???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地纠结,而是直接对傅南寻说道:“行,那就先去做造型吧,一会儿拍摄的第一场就是你的戏份。”
图子肃走了以后,许春秋这才饶有兴趣地问道:“杜老板怎么来了?”
杜子规埋怨地看了傅南寻一眼,还没等他说话,傅南寻就上赶着替他解释说道:“昨天他游戏输了以后自己答应的。”
“就是临时的,本来就是闹着玩的。”杜子规飞快地补充说道。
谁能想到口嗨一时爽,这下子玩大了。
昨天他们玩什么不好,偏偏要玩数七,杜子规本身就对数字不敏感,再加上他从小学戏,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就跟着师父学了戏,玩起这样的游戏难免吃亏。
(数七游戏:玩家不能说出带“7”的数字及“7”的倍数,否则受到惩罚)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傅南寻从旁说道,语气有些欠欠的。
“……”杜子规一点也不客气地怼回去,“傅大傻子,做你的造型去。”
……
第一场戏就是许春秋和傅南寻的对手戏,还没聊上几句,两个人就都被造型老师抓去化妆间做造型去了,只留下杜子规一个人背着傅南寻的包抱着傅南寻的外套,百无聊赖地在外面逛荡着,顺便看看哪里可以搭一把手。
“诶那边那个,你是新来的吧?”很快就有一个场务隔着老远的距离,从背后指着他说,“别闲着啊,去,帮忙搬一下补光灯。”
杜子规回过头来点一点头,他放下傅南寻的东西就照着她的指示去做了。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地,正在磨磨唧唧地搬着补光灯,杜子规利落地挽起袖子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了,演员不用干这个的,”女孩红了脸,连连说道。
她以为杜子规是剧组里的群众演员,跑到图子肃电影里刷脸的小糊咖。
“我不是演员”杜子规否认说道,他把口袋里刚刚拿到的工作牌亮一亮,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是艺人助理,临时的。”
女孩点点头“哦”了一声,又好奇地问道:“那你是跟着哪位老师的啊?”
“小许老师?还是宋老师?”
“傅老师。”
女孩讶异地睁大眼睛:“傅老师?”
剧组里哪里有什么傅老师啊?她心里犯着嘀咕,紧接着就听到擦身而过的两个工作人员正在耳语。
“楚津的演员到了,我刚刚看到了。”
“哈哈哈哈你是说路边上停的那辆小破车吗,图导是从什么地方找了个小糊咖来接替金翔啊。”
“糊咖?认真的吗?”
“哈哈哈哈你管傅南寻叫糊咖吗,可以的可以的,人家好歹也是个大势爱豆啊,隐退一年复出还一点不掉热度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了。”
“???”
“傅南寻演楚津?不是吧不是吧,我没听错吧?”
“图导不是对流量演员过敏吗?”
“这是被许春秋治好了一劳永逸了吗?”
“我猜是被金翔刺激得彻底放弃治疗了吧,电影学院科班出来的那个德行,还不如一些流量偶像出身的演员呢。”
“哈哈哈哈心疼图导一秒钟。”
“我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啊,英雄不问出身,凭什么因为人家之前是做偶像的就轻而易举地否认他啊,许春秋拍电影之前不也爱豆吗?”
“可是傅南寻能行吗?”
“你们还别说,傅南寻从背影看和宋影帝还挺像的,他刚出道的时候网上还有通稿说他是‘小宋沉舟’来着。”
“夸张了吧夸张了吧……”
“……”
工作人员聒噪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了,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看,杜子规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化妆间的门打开了。
先出来的是许春秋。
她脸上的妆很淡,口红是温柔的豆沙色,吊带裙把她锁骨和肩颈的线条很好地勾勒出来。
这一场戏她已经和金翔拍过一遍了,造型基本上和第一次拍的时候别无二致。
跟在她身后走出来的是傅南寻,他西装笔挺地往那里一站,乍一看背影还真的和宋沉舟有几分相似之处。
前一秒还在嚼着舌根说傅南寻不行的工作人员立马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来各做各的事。
只有杜子规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视线飘向傅南寻的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傅南寻在剧组的样子,从前他更多地见到的是在戏楼里的他。
在戏楼里的时候,杜子规顶着头面咿咿呀呀地立在台上唱的时候,傅南寻穿着长衫执着胡琴,坐在观众看不到的台侧做他的陪衬。
现在换到了片场,两个人的位置陡然调转,他众星捧月地成了人们视线的焦点,让人不自觉地移不开眼。
“诶,那边的那个,干什么呢?”
就在杜子规愣神的功夫,只听之前的那个场务隔着老远的距离,又在对着他大呼小叫。
“没有眼力见儿啊,剧组给你们发工资是让你们在这里发呆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走了神,正要跟着其他的工作人员一起去做事,他的手腕却突然被人给拉住了。
“没想到图导的剧组这么缺人手,我的助理都快被您当成场务使唤了。”傅南寻游刃有余地笑着走上前来,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前一挡。
“误会误会,我以为他是剧组新来的场务呢。”之前的那个吆五喝六的场务立刻偃旗息鼓,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句,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杜子规第一次进拍摄片场,对助理要做什么工作其实很模糊。
等到那人走远了,他才小声地问傅南寻说:“那我应该干点儿什么啊?”
“什么都不用做,”傅南寻笑道,“累了你就歇会儿,我包里有零食什么的,不累的话就站这儿看着我演戏吧。”
第四百六十七章 是我狭隘了
图子肃将刚刚从化妆间里走出来的傅南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又让他转过身去瞧了瞧背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整个人好像也跟着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举起喇叭在片场喊起来。
“各部门准备一下,演员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一会儿从第四十八场开始重新拍。”
摄像机和灯光纷纷就位,一场戏的两个演员都是所谓的“流量明星”,副导演一想起图子肃从前谈“流量”色变的模样,不觉有些不厚道地笑了,打趣儿说道:“您不是说对流量演员过敏吗?”
图子肃:“……”
专业院校培训出来的演员质量越来越参差不齐,反倒是野路子里时常出现几个出挑的角色。
电影学院也会有像金翔这样不学无术地混日子的,野路子摸爬滚打自己琢磨出来的里,也有像许春秋这样老天爷赏饭吃的,天生就是演戏这块料子,进圈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就能达到别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是我狭隘了。”
是啊,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什么学院派不学院派,是流量还是明星呢?
“我只是对没有演技的演员过敏而已。”
“不说这些了,”图子肃吐出一口气,将剧本卷成筒状,“各部门准备——”
这一场的剧情许春秋已经拍过一遍了,正是楚津坐在梧桐树下,上大学的林昼夜背着画夹从画室里走出来,错将他认作是纪山海的片段。
傅南寻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抚平了西装外套上的褶皱,接着笔挺地坐在了长椅上,他的双腿交叠,摊开一本原文书放在腿上。
“第四十八场一镜一次。”
工作人员“咔嚓”一下合上场记板:“ACTION!”
梧桐树叶铺在地面上,金黄与枯褐的色彩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层厚厚的、色彩斑斓的毯子,许春秋“吱嘎吱嘎”地从上面踩过去,沿着熟悉的轨迹游刃有余地走到了斯坦尼康机器前,任由摄像老师捕捉她面部的每一个微表情。
图子肃看着取景框里的许春秋,突然福至心灵,她的记忆恢复了以后,整个人身上的那种微妙的厚重感更加突出了,就好像被命运牵引着一样,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但是冥冥之中倒是和剧本里的林昼夜隐隐相合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幸亏他一直锲而不舍地坚定要许春秋出演这个角色,这样看来她的失忆对于理解角色与剧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林昼夜这个角色还真就是非她不可了。
取景框中的场景渐渐地顺着许春秋的视线,过渡到了傅南寻的身上。
准确的是,是傅南寻的背影。
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侧清隽的影子,他坐得笔挺,金色的梧桐叶飘飘荡荡地在空中跳舞,又打着卷落在了傅南寻的肩头。
只见许春秋冒冒失失地飞奔过去,莽莽撞撞地穿过车行道,脚下的步子由慢至快,又渐渐地减缓下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味道。
她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伸手蒙住他的眼睛,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哥?”
傅南寻动了。
他抬起手来摘下了落在肩头的一片秋叶,信手将它夹进了书里,接下来才伸手推开女孩的手,他放下交叠在一起的腿,侧过身来与她对上视线。
这是台本上没有的动作,图子肃看到了这个细节设计,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金翔饰演的楚津只知道照着剧本上写的木讷呆滞地转过头来,照本宣科地背台词。
可是傅南寻却因地制宜地将落在肩头的叶子都利用了起来,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事先预想过的,整个动作丝毫不带停顿,自然流畅得仿佛行云流水。
图子肃点点头,对副导演耳语说道:“这个孩子倒是花心思了。”
傅南寻转过头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摄像老师在这里给了他的面部一个大特写,他脸上的表情不见得有多么夸张,但是层次却很丰富。
听到这个陌生女孩脆生生的一声“哥”,傅南寻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接着他做出拼命回忆的样子,尝试未果只得放弃。
这个行为的设计很有逻辑,从剧本的人设来看,楚津是一个频繁更换女朋友的大渣男,这时候他八成是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撩了眼前的这个漂亮姑娘。
“同学,请问你是……”
剧本上的台词是“同学,请问你是谁?”,傅南寻却将疑问句最后的结尾吞在了未完的语句中,他的表情疑惑、不解,还有一点点跃跃欲试的轻浮。
楚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万人迷,随随便便往外面一坐就有漂亮姑娘投怀送抱。
许春秋触电一般地收回了手,希望与失望一瞬间交替,她强颜欢笑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对不起同学,我认错人了……”
这一镜到这里结束,图子肃激动地抬起扩音器:“咔!”
傅南寻的心脏高高地悬着,却见图导一眨不眨地盯着取景框里的画面,又将他方才的表演看了一遍,既不说“过”也不说“不过”,既不夸赞也不批评,就连眉头都既不蹙也不挑,叫人半天看不出情绪。
第一场戏他演完了以后心里没有底,也不知道自己演得是好还是不好。
都说图子肃对艺人相当严格,训起人来一点也不给人留面子。拍摄完《锦瑟》以后,饰演秦瑟瑟一角的周圆圆就在后续的采访中频频提及,自己在剧组里总是达不到图子肃的要求,最开始几乎天天下了戏就哭,水灵灵的眼睛哭得充血,肿得像桃子似的,图子肃看了更不高兴了,于是讲话更加难听起来,渐渐地随着拍摄进度的推进,两边才磨合得渐入佳境。
可是图子肃一直不说话,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那感觉就像是铡刀架在脖子上,却迟迟不落下一样,批评也好挨骂也罢,他只想图子肃给他一个痛快,傅南寻破罐破摔地想。
第四百六十八章 你比之前那个强多了
傅南寻焦虑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旁的许春秋将他的神态尽收眼中,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别慌啊,图导肯定是正在琢磨着要怎么夸你呢。”
傅南寻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僵住了,他紧张得几乎要笑不出来:“别开玩笑了,是不是我刚刚演砸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演戏,只是在这之前,他演的大都是偶像剧,现代爱情轻喜剧、古装仙侠偶像剧,他知道怎么饰演温柔多情的男主角、苦情痴恋的男备胎、亦正亦邪的大反派,还有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过去一年里他接了三部戏,谁能想到这三部竟然同时选定在这一年的暑假播出,三部戏里爆了两部。暑期档打开各个视频软件都可以看到傅南寻的脸。
他的五官和皮肤被磨皮滤镜和偶像剧式的柔光模糊得几乎看不到上面的细节,现场收音条件差得一塌糊涂,他分明台词功底不俗,可是制作方却不相信流量演员,一定要找专门的配音演员后期替换音源才肯放心。
负责给傅南寻配音的配音老师听了他的原音都点头夸赞说:“我觉得这位老师的台词功底非常过关,完全没有必要后期配音的。”
可是最终播放出来的版本仍旧是他顶着柔光滤镜口型翕动着,脱口而出的声音却是别人的。
从各种意义上,傅南寻都觉得自己是图子肃最反感的那种流量明星,这是他第一次出演像图导这样的大导演的作品,经纪人早就给他打好预防针了,挨骂纯属正常,不挨骂那才是普天同庆的小概率事件。
好在傅南寻从小在家挨傅老爷子的骂,早就骂皮实了,整个人心态好得出奇,遭了批评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大大咧咧地承认自己的不完美,反倒是让开口骂人的那一方无从下口了。
他的心里正忐忑着,却听许春秋小声对他说:“没开玩笑,你比之前的那个科班出来的强多了。”
她说的是金翔。
傅南寻和金翔饰演的楚津,用一句“天上地下”来形容两个人之间的差别一点也不过分,倒不是说演技上有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而是因为态度问题。
傅南寻的表演明显是用了心的。
副导演走过来拍拍图子肃的后背:“怎么样,这一镜可以用吗?”
图子肃总算是肯开金口了。
“过不了。”
这三个字一出来,傅南寻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就跟着掉了下去,眼看着就要低头道歉。
图子肃抬起视线瞟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你慌什么,你演的挺好的。”
副导演:“……演得挺好的还不让过,你看看给人家孩子给吓的。”
图子肃“哦”了一声,这才回过味儿来:“挺好的挺好的,比之前那位强太多了。”
他回忆起金翔惨不忍睹的演技,单手在鼻梁上捏了捏,简直不想再提起他的名字。
“你的表演层次很丰富,很多小细节的设计还挺有意思的。”
“你给我的感觉其实有点戏剧学院科班出来的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特意找老师学过的吧?”
傅南寻点一点头:“拿到剧本以后我跟经纪人商量着暂时把行程都停了,专门请了一个老师集中打磨了一周多。”
《囿于昼夜》整个故事的时间跨度很大,楚津这个角色在剧本里所占的比重其实并不大,傅南寻统共只有两场戏,加起来一共也就不超过五句台词,还大都是主役角色的陪衬。
流量明星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钱,他们背后的经纪公司迫不及待地榨取着这些聚光灯下光鲜亮丽的爱豆身上最后的一丝商业价值。
傅南寻可以抽出一周多的时间,为一个戏份并不吃重的小配角花这么多心思,可以说是相当下功夫了,图子肃暗暗地想。
可是一周多,这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些吧。
他知道那些偶像剧演员都是怎么工作的,无非是背了台词往那里一戳,剧情线推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抱在一起卿卿我我,背台词的还算是敬业的,更有甚者连台词都不背,直接“一二三四五六七”、“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念完数字念古诗,所有的台词全都等着配音老师补,反正收了音也用不了原声。
而傅南寻的表演竟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偶像演员。
“一周多就能磨出来?”图子肃狐疑地问道,“你除了演那些烂片以外真没系统地学过表演?”
表演的话……
还真是有的。
傅南寻娓娓道来:“我们家是开戏园子的,还没学会走路就被家里人抱在膝头教戏,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学了些戏。”
戏曲和影视作品的表演在很多地方都是通的,情感的表达、台词的咬字,扎实的基本功使得傅南寻的台词功底优于绝大多数专业演员,尽管偶像剧稀烂的收音条件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原声台词埋没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
图子肃颔首,转念一想又回想起来,许春秋好像也是学戏的,他顿时心下了然,老祖宗留下的艺术还真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玄妙门道。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傅南寻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要来了要来了,终于要开始批评了。
图子肃冲着他身上的西服一指,转头叫造型师过来:“给他换一个不那么合身的衣服。”
“弄个便宜点的来,楚津就是一草包,我要他穿上西装以后要么像婚礼司仪,要么像房地产中介。”
“这衣服让他穿得跟高定似的,这样一来楚津和纪山海显不出来落差感。”
服装老师有些尴尬地说:“……这就是超市里买的那种廉价戏服,几百块钱一套的那种,没有再便宜的了。”
“您看看这料子,这走线,凑近了压根就没法看。”
傅南寻迷茫地左看一看服装老师,又看一看图子肃。
家大业大的梨园少爷在北京城区内坐拥一座占地面积相当可观的传统戏园子,外加一个规范化管理的文化传媒公司,他显然对扮演假大款这方面一无所知。
第四百六十九章 合着是人贵呗
“弄块假表给他戴上。”
图子肃一拍脑袋,冷不丁地说道。
服装老师近乎绝望,图导说一出是一出,打得猝不及防,但她还是任劳任怨地给傅南寻找假表去了。
当服装老师费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假劳力士塞给傅南寻的时候,谁料那谁看都一眼假的劳力士到了傅南寻的手上,西服袖子往下一遮,那表半隐半露地戴在手腕上,反倒叫他戴得像是块大几十万的真品。
图子肃:……
行了,明白了。
合着是人贵呗。
服装组到底还是给他选了一件看上去有些蹩脚的西装,傅南寻一点就透,接下来的拍摄顺利得近乎不可思议。
“收工,今天暂时就先到这里吧。”
图子肃拍板收工,傅南寻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西装去找杜子规要他的包。
当他的视线捕捉到他的时候,杜子规正站在工作人员中间,翘首以盼地看向他的方向。
大概是拍摄现场的灯光照的,他的眼睛里亮亮的。
傅南寻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来就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还发愣呢?”
他从杜子规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包,欠嗖嗖地说了一句:“怎么样,我演戏帅不帅?”
杜子规回过味儿来了,他偏过头来,在傅南寻期待的目光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傅南寻大有一副听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帅不帅啊到底。”
杜子规:“……”
“帅什么帅啊,你演个大渣男还想让我说你帅?”
他嫌弃地绕到他身后去,伸手提一提那件不合身的西服的后领子,二话不说就要往下扒:“去去去你赶紧把这衣服脱了,看着也太闹心了。”
傅南寻“哦”了一声,十分顺从听话地脱下外套交给服装组的老师,接着重新接过杜子规臂弯上搭着的那件外套披上。
两个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那你明天还来不来?”傅南寻重新燃起期待。
杜子规眼神游移地飘了一下:“来什么来,明天还要开戏。”
“我在这里吃吃喝喝,谁替我唱戏去?”
在剧组里才待了一天的功夫,包里的零食少了一半,他拒绝了三次不知道是哪个制片人导演还是经纪公司向他抛来的邀约,场务和工作人员不管是负责什么的,总是会用好奇的眼光多打量自己几眼。
杜子规暗暗下定心想,下次来的话一定要戴个口罩。
等等,什么时候说要有下次了?
他输游戏不是只输了一天吗?
可是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傅南寻的眼帘垂了下来,像是一盏突然熄灭的灯、瞬间枯萎的花。
杜子规:……
“不过……”心软是病,他暗暗地骂自己,可是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地开了口。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明天下了戏开车来接你。”
傅南寻嘴一咧说道:“开什么啊,开着你的老年代步小破车吗?”
这人还来劲了。
杜子规眉头微挑:“瞧不起我的车是不是,瞧不起我还不来了呢。”
“别且啊,不嫌弃不嫌弃。”傅南寻发现自己玩脱了,赶紧疯狂往回找补。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车子旁边,杜子规的老年代步车凭借着它独树一帜的造型,在剧组停车场里的一众鳞次栉比的车子中如同鸡立鹤群,叫人只看一眼就能毫不费力地认出来。
傅南寻默默地在心里吐槽,这车怕是就这一点好了。
紧接着就见杜子规拉开车门,伸手在车顶拍了拍:“上车吧。”
傅南寻长手长脚地钻进去,放倒了驾驶座才勉强跨过去,窝窝囊囊地缩在过分狭小的后座空间里。
杜子规也跟着钻进去,随手拉上车门。
看上去颇具滑稽色彩的老年代步车就这样从剧组停车场里开出去,一溜烟地不见了。
……
傅南寻的戏份是集中拍摄的,前一天的捂眼前段拍摄完了以后,紧接着第二天就要拍林昼夜在烤肉店里被人针对的情节。
烤肉店的这场是一场群戏,群众演员乌央乌央地坐了一屋子,咄咄逼人的梁璐与一言不发的林昼夜针锋相对,楚津反倒成了个看热闹的背景板。
“各部门准备,第四十九场一镜一次——”
场记老师正要打板,只见副导演抬手让停了一下。
“宋老师来了?”
宋沉舟摆一摆手,表示不用管他。
说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林昼夜与纪山海之间的感情线绵长纠缠,可是现在的这场戏却是宋沉舟进组以来和许春秋对手搭的第一场戏。
在这之前的几个月,与宋沉舟合作得更多的,要么是饰演林小年的白秋鲸,要么就是各种年龄阶段的“小林昼夜”们。
《囿于昼夜》剧组的小演员多,小朋友们都没有什么表演的经验,需要更多的引导,拍起戏来战线总是拉得很长。
图子肃和白秋鲸把许春秋失忆的事情瞒得死死的,尽管没有对手戏,宋沉舟坐在折叠椅上等戏的时候,在化妆间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对她异样的状态有所察觉。
她简直就像是……宋沉舟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了。
“第四十九场一镜一次,ACTION!”
场记老师重新打板,“咔嚓”的一声拉回了宋沉舟的思绪,他调整状态,视线落在斯坦尼康机器的取景框里。
群演尽职尽责地窸窣耳语,叽叽喳喳地谈论着。
“林昼夜是哪个啊?”
“最右边那个坐在角落里的。”
“长得还挺可爱的,没想到竟然上赶着去做第三者,真是可惜了。”
“……”
烧烤盘上的鸡翅滋滋流油,许春秋捧着一杯水果茶,柠檬黄的吸管插在玻璃杯里,她低头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
吸管的顶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牙印,她仍旧保留着原来的习惯。
宋沉舟的心头跟着一紧,福利院里那个瘦小的女孩子咬着吸管猫咪似的小口小口地喝牛奶的画面不知怎么的,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到底是谁?
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百七十章 初雪
许春秋目光发空地发着愣,视线几乎没有一个焦点,他鼓着腮帮子咬住吸管,一口水果茶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后颈的衣领就被人拉扯了一下,湿凉的液体直接顺着领口浇了下去。
这一下子她的裙子和里面的内衣一并湿了个彻底,黏黏腻腻的,一股酒味儿。
她回过头来迷茫地一看,饰演梁璐的演员头发染得夸张,指着她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许春秋的神态从起初的迷茫不解,渐渐地到了然,再接着是目光平稳、语气和缓:“学姐,我没有要抢你的男朋友。”
“我只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只是认错了人而已。”
“认错了人?”饰演梁璐的演员声音陡然走高,“什么德行的货色也拿来和我们楚津相提并论?”
许春秋像是被戳中了脊梁骨一样,如果换做是陆修,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这么说陆修……
方才被揪住领子泼酒的时候她忍了,无缘无故地被指着鼻子骂她也忍了,可是唯独这个不行。
她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像是隐忍着,又像是气蒙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再多说半句。
许春秋把自己对陆修的感情嫁接在了林昼夜与纪山海的感情线中,进而张力与感染力让取景框前的图子肃啧啧称好。
他转头朝着宋沉舟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宋沉舟颔首,在群众演员嘈杂的议论声中推开了烤肉店的门。
“昼夜?”
他绅士地脱下西装,将它披在许春秋的身上。
“介绍一下呗学妹,”餐桌上一个男生扬一扬下巴,“他是你什么人啊?”
许春秋迟疑了一下:“这是我……”
话音未落的一句话就这样被宋沉舟截断了。
“男朋友。”
他沉声说道。
许春秋的眼睛陡然瞪大。
斯坦尼康老师在她的面部给了一个特写,图子肃的手臂抬起落下:“咔!”
他凑在取景框前用挑剔的眼光审视了三两遍,接着抬头环视一周说道:“过了。”
没有人能想到这场演员众多的群戏竟然只拍了一条就过了,剧组的群演们一片欢欣鼓舞,剧组的场务小跑着送上一大束花给傅南寻。
“傅老师,恭喜杀青。”
纪山海作为男朋友的身份上线了,楚津这个炮灰配角也差不多到时候退场了。
这一场正是傅南寻的最后一场戏,楚津的戏份本身就不多,连台词带出场算在一起,到时候经过后期的剪辑,在一百二十分钟的正片里恐怕最多占不过五分钟。
他接过花来,客气地对工作人员说了一声:“谢谢。”
傅南寻换下了不合身的西装,卸掉了脸上的妆,助理和保姆车分明都在片场外的停车场里等着,可是他却没有走。
助理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于是打电话给他问:“傅老师,剧组的工作人员说您已经收工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傅南寻却说道:“你先开车回去吧,我今天没有别的行程,晚点儿自己回去。”
“好的好的,您是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吗?”
他含糊其辞地随口回答了两句敷衍过去。
“那等您办完了事情需要我过来接您吗?”
这一次傅南寻回答得相当急切:“不用不用,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你先走吧。”
助理这才半信半疑地驱车离开,停车场的起落杆抬起来的时候,他都还在心里犯着嘀咕。
也不知道傅老师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要办,真是太敬业了。
殊不知与此同时傅南寻正百无聊赖地窝在剧组的休息室里,他抬手看一看腕表,才下午五点时间还早。
杀青以后百无聊赖的傅南寻解开手机屏锁,瘫在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玩了两个小时开心消消乐。
工作人员以为傅南寻杀青以后,他的休息室就已经空了,推门一看发现沙发上有个人以后吓了一跳。
“傅老师,您还没走呢?”
傅南寻点点头说道:“在等我助理。”
工作人员不解地偏一偏头,可是他助理明明可以在下午走的时候把他一起带回去的啊。
傅南寻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一样,解释说道:“不是那个助理。”
那他等的这是哪位助理啊?
工作人员耸了耸肩,决定不再细想:“那傅老师您吃完饭了吗,剧组晚上还订了您的盒饭。”
不说倒是还没觉得有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傅南寻立刻觉得饿了起来。
“还没。”
当他在剧组三下五除二地消灭掉一整份盒饭的时候,天边已经飘起了细雪。
“快看外面,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也太早了,才十一月下旬就开始下雪了。”
“诶你看那路边停的是什么车?”
“傅老师助理的车吧,昨天我就看见了。”
“……”
工作人员你一言我一句地感叹起来,傅南寻推开休息室的门,呵着白气裹紧了外套。
熟悉的老年代步车灵活地靠边停下,一侧熟悉的影子从里面钻出来,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杆伞。
他走得匆忙,衣服拉链都没有来得及拉,白色的羽绒服帽子毛茸茸的,下摆一口气长到了脚踝,他的羽绒服里穿了件丝绸暗纹的长衫,眼角带着一抹红,八成是还没有来得及卸干净的胭脂。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可算是等到了,傅南寻心说。
“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傅南寻张口胡说,“你来得刚刚好,才刚杀青。”
他小跑着过去,看到杜子规举着伞,咧嘴笑了:“你南方人吧,冬天怎么还打伞?”
杜子规的老家的确是江浙一带的,北漂很多年了,可是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
“南方人怎么了,下雪不打伞感冒了怎么办?”他固执地单手举着伞,另外一只手缩在袖子里,“赶紧的,快上车。”
“冷死了。”
傅南寻笑道:“冷死了你还不拉拉链?”
杜子规低头一看,呵出一口白气:“太着急了,没顾上。”
他蹲下身来,从下往上替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接着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老年代步车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路面上薄薄细雪上的两道车辙。
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挨挨挤挤地赏了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第四百七十一章 异样
傅南寻的戏份拍完,提前杀青离组了,许春秋却需要继续拍摄。
拍摄的进程拉得很长,剧组从这一年的春天开机,期间因为楚津的饰演者的缘故一度中断,一直拍到了飘雪的冬天才总算是拍到了男女主角互动最集中的部分。
“油漆都准备好了吧?”
副导演跟道具老师反复确认说道。
这一场的内景是特别搭建的,空空荡荡的公寓里什么都没有,铺了满地的报纸和满面的白墙看上去像是房地产中介拿来做展示的毛坯房。
这一镜要拍摄的是林昼夜和纪山海新婚燕尔,从家具城里满载而归的那一段油漆戏。
“都准备好了。”道具老师们把预先买好的油漆放在地上码好。
副导演点点头,图子肃过来看了一眼道具,转头对工作人员说道:“这墙一泼上油漆就没办法再来了,我们争取一遍过。”
“演员就位了吗?”
许春秋和宋沉舟看过了光替的走位,造型老师小跑着过去整理了一下许春秋的刘海。
“可以了!”
图子肃微微颔首:“第六十一场一镜一次,各部门准备——”
带穗子的窗帘布和长绒毛的地毯通通装在打包袋里还没有拆封,各式各样的杂物歪七扭八地堆放在玄关,许春秋拎着一把油漆刷站在小公寓里,脚下踩着层层叠叠地铺开的报纸,墙角下是五颜六色的油漆。
“ACTION!”
她的表情一下子鲜活起来,眼睛里带着光,就好像真的成为了那个和新婚丈夫一同装饰新家的林昼夜一样。
“打算画点什么?”
“还没有想好。”
许春秋眯着眼睛甩一甩头,嘴上说着没有想好,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油漆刷子沾了色彩,涂料溅在衣服上,在白色的衣服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点痕迹。
按照剧本里的剧情走向,在这里纪山海要耐心细致地把她的袖子挽起来。
宋沉舟就像是在抓小奶猫的爪子一样,他轻轻柔柔地擒住许春秋的手腕,仔仔细细地低头替她卷起袖子。
薄薄的衣料层层卷起,她的袖子挽得很高,露出下面一截光滑纤细的手臂。
她的手臂光洁干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宋沉舟的目光突然游移了一下,紧跟着心神一振。
不知不觉之间,他从纪山海的角色中跳了出来,思绪飘得很远。
他回想起那场万众瞩目的庭审上,许春秋撩起衣服袖子露出的那道长长的疤痕,他见过那条疤,十几年前燕山孤儿院的那个眼睛大大的漂亮孩子,她麻杆一样羸弱细瘦的手臂上也有同样的一条。
“咔!”
图子肃皱着眉头叫停了拍摄。
宋沉舟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不需要旁人多说什么,他立刻低头道歉:“不好意思导演,我很快调整好状态。”
图子肃皱着眉头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许春秋似有察觉地将自己的衣袖重新放了下去,白衬衫上已经沾了颜料,这件衣服已经用不了了,她跟着服装老师去休息室里换了件新的出来。
好在墙壁还是干干净净的,不需要重新再刷。
“第六十一场一镜二次——”
宋沉舟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平复下心绪,低下头来卷起许春秋的袖子。
仍旧是什么都没有。
过去几个月里许春秋频频出现的反常举动接连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为什么许春秋一个拿了威尼斯沃尔皮杯提名的演员会跟着剧组里的小朋友们一起学演戏?
许春秋失忆的事情被图子肃瞒得死死的,可是宋沉舟毕竟已经和她合作过一部戏了,化妆间里打了几次照面的功夫,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过去几个月里和他同处在一个剧组里的那个许春秋,她究竟是记忆受损,还是根本就完完全全地换了一个人?
相同位置时隐时现的那道疤,燕山孤儿院里的那个孩子,还有之前网上疯传的那段视频里,许汉白扭曲的脸……数不清的疑点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闪过,他的思绪再一次跑丢了。
“咔!”
宋沉舟猛地一抬头,明显是跑神了被人突然叫住的反应。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走神了。
这一次图子肃的声音中带了点怒气:“再来一次!”
简简单单的一个挽袖子的动作,宋沉舟一连NG了三次,许春秋跑进跑出地换了三件白衬衫,一遍又一遍地在摄像机镜头前举起那把油漆刷,可是却总是还没有来得及把那些斑斓的色彩往墙上招呼过去就已经被一次又一次地叫停了。
“宋沉舟你怎么回事?”图子肃皱着眉头,整张脸已经黑了个彻底,表情有些不大好看。
他一点都不给宋沉舟留面子,丝毫不留余地地开口训斥了起来:“摄像机面前跑神,你是第一天演戏吗?”
“前些天那个演楚津的流量拍得都比你顺利!”
宋沉舟深知错在自己,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默默挨训。
“对不起导演,下一镜我一定调整好状态。”
工作人员看在一旁,忍不住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宋影帝这是怎么了?”
“今天恰巧状态不好吧,影帝也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啊。”
“可是连着NG六次,这失误得也太多点吧?”
“嗐,图导的剧组NG多是正常的事啊,之前金翔在的时候,一个镜头NG二十遍三十遍也不是没有过。再加上剧组里小演员又多,一个镜头拍一天这样的事图导都干得出来。”
“可是宋影帝刚刚完全就是卡壳了啊,这是最初级的错误了吧?”
“都浪费了许春秋好几件衣服了吧,再过不了服装组估计都要没有存货了。”
“连着五次因为同样的原因NG,这换成我恐怕就要心态崩了。”
“可不是嘛,图导这也太凶了吧,换一个人来恐怕直接要给说到自闭了。”
图子肃面无表情地转头示意各部门重新准备开始,无形的压力施加在了宋沉舟的肩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调整好状态面对镜头。
“第六十一场一镜六次——”
“ACTION!”
第四百七十二章 我就是她
宋沉舟一连NG了六次,终于在第七次重新拍摄的时候顺顺利利地将这个镜头拍过了。
图子肃沉这一张脸凑在取景器前看了一阵子,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都跟着他一起忐忑地提着一口气。
他反反复复地看了两三次,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语气也轻快起来:“过了。”
“先调整一下状态,五分钟以后开始拍摄下一镜。”
工作人员一片欢欣鼓舞,宋沉舟看上去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小许老师,喝口水吧?”
助理小跑着给她拿了件外套,又递了瓶矿泉水在她的手里。
许春秋拧开瓶盖,犹豫了一下,没有喝。
“马上就拍下一场了,口红蹭花了还得重新补妆。”
话说到一半,只见宋沉舟让助理拿了一根长吸管给她,就像之前他们拍摄《梨园春秋》的时候一样。
许春秋回过身来愣了一下,接着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那就谢谢宋老师了。”
她腮帮子微微鼓着,小口小口地执着吸管喝水,宋沉舟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说道:“刚刚实在是不好意思。”
许春秋明白他说的是方才的那六次NG,于是莞尔一笑说道:“没有没有,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她察觉到宋沉舟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许春秋顿时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不遮不掩,反倒大大方方地撩起袖子,把手臂亮在他的眼前。
“刚刚宋老师接连发挥失常,是因为这个吗?”
宋沉舟目光微闪,答非所问地突然说道:“那个女孩呢?”
许春秋没有跟上他跳脱的想法,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反问说道:“什么?”
“福利院的那个女孩呢?”
他不知道许春秋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过往的经历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了,苏朝暮说她在法国长大,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十几年前在燕山福利院见过她,当时还有照片为证。
难不成真的有两个许春秋?
许春秋无声地笑了笑,她低头轻轻地咬住了吸管上端又慢慢地放开,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样。
“如果我说,我就是她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轻得像鸿毛一样,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分量。
宋沉舟不置可否地移开了视线。
“你和上一次拍摄的时候状态很不一样。”
“前段时间网上的新闻我看了,听说陆总带你去日本了?”他顿了顿,笃定地说道,“从日本回来以后,剧组再一次开机,你的状态明显和上一次不一样了。”
那个女孩子,如果那个手臂上带着疤的女孩子和福利院长大的那个许春秋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你又是谁呢?
宋沉舟汗毛倒立,整个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网络上盛传的“狸猫换太子”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甚至连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姑娘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真的有人能够手眼通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许春秋这么一个活在聚光灯与闪光灯下,活在无数人视线中的公众人物彻头彻尾地替换掉?
许春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地挑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怀疑我根本不是许春秋?”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找她?”她的语气平和而冷静,“你印象中的那个福利院的女孩和我很不一样吗?”
宋沉舟颔首:“她很自卑,比你自卑得多,但是并不脆弱。”
“她生在污泥里,比你更渴望光。”
他们分明只有一面之缘,就连宋沉舟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燕山福利院的那浮光掠影的一瞥总是让他念念不忘。
大概是瘦骨嶙峋的女孩子猫儿一样的眼睛亮得惊人,留在他的心底总是挥之不去吧。
许春秋只是笑笑:“那是因为你对我不了解。”
她把深入骨髓的自卑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只敢在深夜的病房里,怯懦地留下一个吻。
“我那不是自信,只是有底气而已。”
宋沉舟分不出二者的区别:“那不是一样的?”
许春秋垂下眼帘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她的底气来源于她十几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打下来的扎实功底,如果她没有侥幸被高胜寒捡回戏班子,那么等待她的命运,将会与几十年后那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如出一辙的命运。
如果不是这场倒错的时空重叠,民国二十六年冬天的永定河就是她生命的终结。
她们明明是同一个灵魂相隔几十年光景的两段记忆,世人称颂着、追捧着,将她的一面吹到天上去,而宋沉舟则是对她的另一面念念不忘。
如果有一天人们得知,那个无所不能的许春秋丢掉了一身演技,不再轻轻巧巧地在舞台上翻利落的空翻,她甚至笨拙得连顿饭都做不好,只能一个人窝在公寓里,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桶临近过期的泡面,他们还会喜欢她吗?
不会的。
他们将自己的某一部分真情实感地代入到许春秋身上,看到她在尽头前顾盼生辉,看到她在综艺里带飞全场,看到她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拿下一个又一个荣誉,就好像在某种程度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谁会爱一个身世不幸、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就连写拍电影都不会拿她当主角。
可那分明也是她,只是少了一点点运气的她。
有的人爱她在聚光灯下的光彩照人,有的人怜惜她蜗居在福利院的悲惨遭遇。
唯有陆修毫无保留地接纳着她,接纳着她的每一面。
自卑也好,自信也好。笨手笨脚也好,无所不能也好。哪怕有一天她垂垂老矣,意识模糊到谁也认不得也好。
只要她是许春秋。
只因为她是许春秋。
所以人们喜欢她,追捧她,跟在她的身后举着相机追着她跑,声嘶力竭地对她说“我爱你”。
而陆修不一样,陆修爱她,尽管他从来没有将这三个字直白地宣之于口。
许春秋想到这里,不觉垂下眼帘浅浅地笑一笑,她再一次转过身来面对宋沉舟。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就是她。”
第四百七十三章 感情戏
短暂的片刻休整之后,工作人员们纷纷各司其职地重新忙碌了起来。
图子肃不知道一向发挥稳定的宋沉舟为什么不在状态,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特意把他叫到眼前来嘱咐了几句:“我不知道今天你是吃错什么药了,一会儿泼油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遍过不了今天就拍不下去了,只能重新布景。”
宋沉舟低头颔首:“我明白。”
“导演,全都准备好了。”
图子肃点一点头,朝着许春秋和宋沉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就位,接着举起扩音器:“第六十一场二镜一次,各部门准备——”
“ACTION!”
斯坦尼康的镜头落在许春秋的背影上,只见她毫不犹豫地提起油漆桶,干脆利落地把里面残余的油漆一股脑地全都泼洒在墙壁上。
飞溅的油漆迸发成一朵水红色的花,星星点点地溅在许春秋的脸上,她反手一抹,脸上顿时就跟着红了一块。
他们好像真的成了故事里的林昼夜与纪山海,近乎幼稚地打打闹闹,什么色彩什么原理,什么构图什么画派,全都被人抛之脑后。
手上、脸上、墙上、衣服上,斑斓的颜色弄得到处都是,强对比度的颜色毫无章法地堆砌着,那是十足十的张力与感染力。
“我想一辈子都这样,一直和你在一起。”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他们精疲力尽地平躺在了房间里空旷的地板上,许春秋枕着地面上的报纸翻了个身,轻轻地将林昼夜对纪山海的心声宣之于口,“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宋沉舟仰躺在地板上,无力地笑笑,在摄像机的特写镜头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我不会白头。”
许春秋赌气地一个骨碌翻身起来,不由分说地打开唯一的一桶还没有来得及拆封的白色颜料,来势汹汹的油漆刷招呼过去,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宋沉舟就白了头。
许春秋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取景框里的林昼夜与纪山海紧紧相拥。
“这样我们就一起白头了。”
与此同时,陆修的车子停在了剧组的外面。
今天的拍摄结束得比平常晚一些,他熄了火以后反手合上车门,径直向片场的方向走去。
剧组的工作人员见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都是老熟人了,挂着工作牌的场务小跑着迎过来把他带进去:“陆总来了,是来接小许老师的吧?”
陆修不出所料地点一点头。
工作人员接着说道:“今天就开始拍男女主角的感情戏了,剧组里的小演员都杀青回去上学了,这两天安安静静的,还有点不适应呢。”
陆修心里一沉,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无知无觉地重复了一句,表情有些茫然:“我刚刚说……小演员们都杀青回去上学了。”
陆修摇头:“前面的那一句。”
“今天就开始拍……”
男女主角的感情戏了。
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哪句话说错了,在人家许春秋的正牌男朋友面前大张旗鼓地说她今天开始拍感情戏了,自己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差不多带到了地方就打算溜之大吉:“是这样,陆总我这边还有点事,要不您还是自己过去……”
陆修才刚刚颔首,工作人员赶紧小跑着溜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斯坦尼康上代表着“拍摄中”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许春秋被工作人员和摄像机器围绕着,正站在一束光下。
特别搭建的内景棚子里,白色的墙壁被五颜六色的油漆泼得一塌糊涂。
陆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尽管道具组考虑到剧组工作人员还有演员的健康因素,购置的油漆都是相对比较健康安全的,可是再怎么健康再怎么安全,十几桶颜色不同的油漆集中在一起,也还是难免有些异味。
取景框里的场景的确美得极富艺术感,可是那味道实在是令人难以恭维,陆修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问到都要皱起眉头,更别提沾了满身颜色的许春秋了。
可是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了林昼夜这个角色之中。
紧接着下一秒,陆修的表情就垮了。
林昼夜与纪山海彼此相拥,共同白首,饰演林昼夜的许春秋也就环拢双臂,与饰演纪山海的宋沉舟抱了抱。
陆修:!!!
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和许春秋共白首呢!白色的颜料也不行!
他的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即便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分明不是许春秋的情绪,即便他心知肚明这只是演戏而已。
这是许春秋工作的一部分,陆修反复说服着自己。
可是在这之前呢,在这之前他们又拥抱了多少次呢?
陆修觉得自己心中日渐膨胀的占有欲简直要溢出胸廓,一直到图子肃喊出那一声“咔”才后知后觉地有了平息的趋势。
几乎是在导演喊“咔”的一瞬间,许春秋架在宋沉舟肩膀上的手臂就立刻放了下来,一秒也不多待,一秒也不少待。
从前没少在娱乐圈的那些花边新闻里看到某某演员与某某演员因戏生情,许春秋却理解不了那其中的逻辑。
周围的人挨挨挤挤地凑成一团,黑黝黝的摄像机镜头就在人眼前怼着,即便是再动人的情话,写进剧本里了也都成了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逢场作戏。
怎么会有人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镜头下,把别人的喜怒哀乐当成了自己的?
宋沉舟看到她瞬间放下的手臂,不觉想起来金龙奖的颁奖典礼上自己好心办坏事地为她招致了许多祸患的那一扶。
“小许老师也太谨慎了吧,剧组里都是自己人,既没有粉丝又没有狗仔,我难道还能把你吃了?”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有个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剧组里确实没有那些毫无分寸的粉丝,也更没有什么狗仔。
可是有陆修。
第四百七十四章 吃醋
陆修远远地看着他们,许春秋和宋沉舟穿着服装老师给准备的同样的白衣服,上面被各种颜色的油漆蹂躏得五彩斑斓的。
好不容易捱到图子肃喊了“咔”,他立刻大跨步地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揽过了许春秋的肩膀。
宋沉舟:……这醋味儿有点冲。
气氛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凝滞,这时候图子肃身边的一个导演助理小跑着过来,他看看许春秋又看看宋沉舟,在陆修鹰隼一样的视线中哆哆嗦嗦地说道:“图导说这个镜头特别好,一遍就过了。”
“今天就拍到这里,可以手工各回各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导演助理觉得当他说到“只拍一遍就过了”的时候,陆修脸上的表情好像缓和了些许,只是揽着许春秋的那只手臂仍旧紧张。
“我身上都是油漆……”她小小声地说道。
而陆修就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西装被那些颜色染花一样,不由分说地揽着她:“走,我们回家。”
他沉默了一路,牵着许春秋一路到了片场外的停车场,这才率先一步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长绒毛的地毯和皮革的座椅都不是什么好清洗的材质,许春秋犹豫了一下,想要找个东西垫一下:“我会把你的车子弄脏的……”
陆修丝毫不在意这些:“弄脏了就让助理送去清理,上车。”
许春秋这才听话地坐进去,乖乖巧巧地挺直腰杆,生怕自己身上的油漆蹭到别的什么地方,连安全带都没有系。
陆修一言不发地侧过身来替她扣好安全带,接着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从剧组到家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一路上他开得气势汹汹的,宋沉舟和许春秋满身油漆地在镜头前互动的场景反反复复地在他的眼前晃悠,挥之不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她是一个演员,这是她的本职工作。
许春秋睁大眼睛观察着他的表情,看着他脸上逐渐变换的神色,心中渐渐了然。
“陆修修?”她轻轻地开了口。
“你是不是吃醋了?”
“……”陆修颇有几分被戳中心事的尴尬,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信号灯,口是心非地回答,“没有。”
接着他便不再说别的话了。
许春秋默默地在心里“哦”了一声,他醋了他醋了他醋了。
……
车子才刚刚停稳,陆修就一刻不停地拔下钥匙,他推开驾驶座的门从车子上下来,一言不发地领着许春秋进了小别墅。
别墅门刚刚关上,许春秋赤着脚站在那里,人还在玄关就听到陆修突然的一句虎狼之词。
“把衣服脱了。”
许春秋:???
这这这这么突然?
话题突然变得限制级了起来,这真的是可以过审核的内容吗?
她整个人傻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陆修口中说出来的。
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自己想歪了,他说的分明是自己沾满了油漆的一身白衣服。
许春秋笑得眯起眼睛,水盈盈的眼睛弯成新月。
她不紧不慢地拉一拉陆修的袖子,扯着他的领带让他低下头来,接着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颊边“吧唧”了一口,轻轻地。
论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哄,许春秋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人形自走灭火器本器。
陆修对此十分受用,小姑娘只是捧着他的脸“吧唧”了一口,他满肚子膨胀的占有欲与爆棚的火气就扑灭得一干二净了。
衣帽架旁边的穿衣镜上倒映出他的样子,陆修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鼻尖和脸颊都被许春秋蹭上了五颜六色的色彩,乍一看上去好像有点滑稽。
他低下头来无奈地笑笑:“去上楼洗个澡吧,赶紧把衣服换了。”
她乖巧地点一点头,踩着粉红色的兔子拖鞋“啪嗒啪嗒”地上楼去了。
等到许春秋都已经上了二楼,关上了浴室门以后,陆修这才发现玄关的矮柜上放着一个塑料袋子,他解开袋子一看,发现里面是助理买好的一些基础的洗护用品,洗发液护发素发膜之类的堆在一起,应该都是许春秋的。
她重新搬回来没有多久,浴室里的日用品还都是男士的,剃须泡沫和须后水一应俱全,而她自己的则是都落在了之前的公寓楼里,辗转搬家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陆修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提着袋子上了楼,他在主卧里来来回回地徘徊了一阵子,确定了洗手间里没有水声以后,这才试探性地敲了敲浴室门。
“许春秋?”
里面没有反应,既没有水声也没有回应。
“我让生活助理给你买了洗发液护发素还有发膜什么的,都是按照你原来用惯了的牌子买的。”
“许春秋你在里面吗?”
只听浴室里传来含含糊糊的一声“唔”,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显得有些闷闷的。
陆修松了一口气,放下那个塑料袋子:“那我给你房门口了,一会儿你自己出来取。”
紧接着只听里面一声近乎微不可闻的痛呼。
“嘶——”
许春秋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修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情急之下他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万幸的是许春秋该穿的衣服都好端端地挂在身上,没有让他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
许春秋的上衣脱到一半盖过头顶,露出一小截纤细的、不盈一握的腰。
陆修的喉结狠狠地滑动了一下,他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条件反射似的背过了身去。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要烧着了,翩跹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向了什么地方。
许春秋被衣服蒙住头看不到他的动作,只能听到他一下子慌乱起来的脚步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哼唧了一声:“等一下。”
她欲哭无泪:“陆修修,你能不能帮帮我?”
“刚刚脱毛衣之前忘记摘耳环了……”
繁琐漂亮的金属耳环勾在毛线上,只要稍微用力,脆弱的耳垂就被撕扯得疼。
陆修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慢慢地半跪下来。
“好。”
第四百七十五章 只是演戏而已
“好。”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明明只是一个字的简短回答,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简单动作,却好像要耗尽他全部的自制力。
陆修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他深呼吸平复下自己躁动的心绪,小心翼翼地上手替她解了起来。
“你不要动。”
许春秋扁着嘴“哦”了一声,接着便真的不再乱动了。
耳饰上细细的银钩子缠在了毛衣里,陆修解不开毛线,于是屏息凝视地尝试着把它从她的耳朵上取下来。
耳垂被捏住的瞬间,许春秋整个人都跟着轻轻地战栗了一下,绯红的颜色顺着耳垂爬上了耳廓,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她拉一拉他的衣摆,小小声地解释说道:“刚刚那个镜头我就拍了一遍就过了……”
陆修:……
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个画面从自己的脑海里清除出去。
他解下了耳坠拿在掌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努力说服着自己:“我知道,只是演戏而已。”
只是演戏而已,都是假的。
……可是还是好气哦。
那实在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陆修一边希望她好,希望她一直演下去,爬得越来越高,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理应如此。
可是另一边,他又暗自默默地想着,不要再拍下去了,不要再和别的男演员纠缠在一起了,剧本里也不行,假的也不行。
他想要把她的宝贝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他们靠得很近很近,近得如同耳鬓厮磨。
陆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取下来了。”
他正要直起身子,只见许春秋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用脸颊蹭蹭他:“你不要生气了。”
“我最喜欢你了。”
陆修:!!!
许春秋的情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陆修的大脑顿时像是当场宕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他夺门而出地落荒而逃,步履是飘忽的,一颗心像是落在了棉花里,轻飘飘的。
……
《囿于昼夜》剧组重新开机一周以后,白秋鲸进组了。
因为金翔的事情,白秋鲸也算是因祸得福,从一个戏红人不红的三四线演员渐渐地走到了更多的人眼前,尽管她身上总是打着“PUA受害者”的标签。
许春秋去白秋鲸的休息室拜访的时候,造型老师正在给她画特效妆。
林昼夜一天天地长大,林小年也在一点一点地衰老,造型老师把她的头发挑染出一缕缕的灰白,眼角的细纹也是画上去的,白秋鲸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衰老了数十岁。
“白老师。”
白秋鲸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来:“小许老师啊。”
“图导跟我说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许春秋点点头:“多谢白老师之前的照顾了。”
如果没有她的关照,许春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失忆的事情瞒天过海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白秋鲸耸一耸肩:“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两个人没有寒暄多久,很快就有工作人员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白老师……小许老师也在啊。”工作人员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图导让我过来催一下,马上开始拍下一镜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
白秋鲸对着镜子最后看了看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许春秋恢复记忆以后,两个人搭的第一场对手戏。
今天要拍的这一出戏是林小年临终前的最后一场,这时候的林小年年逾花甲,林昼夜也已经年满四十六岁了。
而许春秋演上一场戏的时候,林昼夜才二十四岁。
超过二十岁的年龄差,年轻一代的演员里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可以驾驭得了吧。
白秋鲸回想起《择日疯》里许春秋堪称教科书一般的牢狱戏,那样的张力与感染力竟然出现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身上,年纪轻轻就拿到了国际电影节的提名,一想到这里,她不免提起一口气,几乎是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来演这一场戏。
“暂时就是这么些需要注意的点了,剩下的你自由发挥就好,我相信你的演技……”
图子肃的嘱咐总算是告一段落,几个机位已经架了起来,光替早就已经确定了两个人在镜头下运动的大致轨迹,他们站在了镜头下,补光灯晃得人眼睛有些酸涩。
“各部门准备,”图子肃环顾四周,扬声说道,“第一百一十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林昼夜接到照顾林小年的那个护工打给她的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
拍摄片场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床头的小灯,寻常的影视作品里都喜欢用暖色的床头灯,这样的灯光温馨、有生活色彩。
可是许春秋面前的这一盏却是惨白的。
三更半夜电话铃响,许春秋艰难地翻身起来,迷迷糊糊地旋亮了床头灯,划开手机“喂”了一声。
紧接着下一秒,她就一个激灵地立刻清醒了过来。
伦勃朗式的光影打在她的侧脸上,电话里传来的却是有关林小年的噩耗。
“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焦虑,“我妈到底怎么了?”
电话里的声音是要后期配的,许春秋做出听电话的模样,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在心里默默地过着这一段的台词。
——林奶奶、林奶奶她……
许春秋一个脱力,手机翻滚着掉在了地上。
宋沉舟替她披上一件衣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春秋缓缓地转过头来,嘴唇不受控制地抖:“我妈……我妈她……”
宋沉舟的演法一点都没有变化,他仍旧是那个二十六岁的纪山海。
可是许春秋却做出了调整。
耸动的肩头、颤抖的声音,微不可闻的神态与不曾出现在台本上的小动作,一举一动与她前一天的表演迥乎不同。
她分明前一天演的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紧接着就无缝衔接地过渡成为了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女人。
白秋鲸站在一旁,简直难以形容那一时之间的视觉冲击力。
这才是许春秋真正的演技。
第四百七十六章 鸵鸟
“我们尽力了。”
当披着白大褂的一声说出这样一句无奈的话的一瞬间,许春秋就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样,两眼发黑地向前软倒了下去。
图子肃在摄像机前看得两眼放光:“咔!”
“特别好特别好,一条过!”他趴在摄像机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满意地拍一拍许春秋的肩膀,“今天的进度还能往前赶一赶,一个小时以后准备下一场戏。”
许春秋的表情则是不易察觉地垮了一下。
下一场戏?
图子肃似有察觉:“怎么了小许,不方便吗?”
许春秋很快回过神来:“没有没有,我调整一下状态,随时可以继续拍摄。”
图子肃嘱咐了几句就继续忙他的去了,独留下许春秋一个人站在原地愁了起来。
林小年的临终戏之后要不了多久就要拍摄林昼夜的临终戏了,如果说四十岁的林昼夜尚且还可以用一句“风韵犹存”来形容的话,那么六十岁的林昼夜呢?
唇周眼下爬满皱纹,意识模糊、嘴角挂着涎水的林昼夜呢?
而最要命的是,还有不过三四个小时就要收工了,自从《囿于昼夜》开拍以来,陆修无论华融那边的工作再怎么忙,也都一定会准时赶到剧组的片场外等候,风雨无阻。
镜头前做出一点牺牲倒是没有什么,只是陆修……
她不想让陆修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样子。
许春秋坐在化妆镜前,造型老师把她的面色涂得暗沉发黄,画好了基本的打底以后就要开始画皱纹,粗细、深浅、长短各异的皱纹层次分明,最后还要用阴影画松弛的皮肤和眼下的泪沟。
她像个布娃娃似的任由化妆老师摆布,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刚刚一做好造型就赶紧把助理小白叫了过来。
“你去跟陆总说,今天不用来片场接我了,我搭剧组的车回去。”
“可是……”
小白打断她的话音未落,就听许春秋继续说道:“反正你就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要让陆总出现在片场就是了。”
小白默默地在心里补充:……可是陆总已经到了啊。
……
陆修的工作结束得早,他下午三四点就从公司离开,启程前往剧组了。
谁料到他才刚刚抵达剧组,车子都还没有来得及停稳,就收到了许春秋的助理小白发来的一条消息,大半天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陆总,小许老师说让你不要到片场来接了。”
???
什么意思?
陆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开始慌了。
小白的第二条消息很快就进来了:“具体原因不清楚,只知道她做完造型以后就怎么都不肯您过来探班了。”
造型?什么造型?
陆修的心中警铃大作,难不成是她今天又要拍什么感情戏?
他左思右想地坐在车子里纠结了半天,到底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做贼似的从车上下来,拉上口罩混进了工作人员堆里,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藏在了人群的外围。
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了许春秋。
她的脸上化着特效妆,身上是蓝白交错的条纹病号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孤零零地干枯在枝头的一片岌岌可危的秋叶。
她的头发毛躁、失去光泽,黑白灰全部掺杂在一起,和“美”这个概念一点都挂不上钩,可是陆修还是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把她的头发攥在自己的掌心里,黑发也好白发也好,轻轻柔柔地呵护,仔仔细细地梳。
“第一百二十一场一镜一次——”
她有气无力地卧在摄影棚正中间搁置的那张病床上,陆修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后,她年纪大了以后的样子。
“ACTION!”
房间里回荡着万有青年旅店的《揪心的玩笑和漫长的白日梦》,摇滚乐队的主唱用微微嘶哑的声音轻吟浅唱着“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那一瞬间,苏朝暮曾经同他嘱咐过的话好像跃然闪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老人浑浊的双眼陡然清明,回光返照一般地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哪怕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哪怕是她变成我这副模样,垂垂老矣,满头白发,甚至生活不能自理,你都要爱她。
陆修混在人群里,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许春秋,像是要一下子看尽了她的一辈子。
图子肃“咔”地一声抬手叫停,凑成一团的工作人员抹着眼泪感叹起来。
“哭了哭了,这一段真的给我看哭了。”
“这个配乐真的犯规啊,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许春秋演得也太感人了吧。”
“许春秋的这个演技真的绝了,我都要以为她真的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
“呜呜呜这也太好哭了吧……”
陆修怅然地立在原地,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补光灯下的许春秋,她听到“咔”了以后一个骨碌从病床上爬起来,垂着头坐在那里缓和情绪。
只见站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姑娘猛地转过身来,不知道怎么认出了戴着口罩的陆修,“嗷”地一嗓子叫出来,叫得简直石破天惊。
“陆总!”
许春秋懵懵懂懂地顺着她的声音看过来,视线遥遥地与陆修对上,紧接着下一秒,她鸵鸟一样地低下头来,掀起病床上的被子,把自己兜头蒙住了。
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有人在外面拉扯她的被子。
许春秋以为是小白,想都不想就闷闷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不要让陆总到片场来。”
“为什么不要我到片场来?”外面的人隔着被子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笑道,“闷不闷啊,把被子掀开吧。”
许春秋死死地从里面揪着被子,半天都没有动静。
“生气了?”陆修隔着被子顺一顺她的脊背,“是我错了,突然跑到片场来吓到你了。”
“不是……”许春秋扁着嘴,一呼一吸都闷在被子里,热乎乎的躁得慌。
他算是哪门子错啊,就连她自己都要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那你把被子掀开好不好?”
许春秋自知理亏,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被子。
水盈盈的眼睛里好像还带着属于林昼夜的情绪,眼下画上去的皱纹和泪沟全都让她给哭掉了,一张脸花得像只小花猫。
第四百七十七章 我可以自己拍
这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得陆修心都要化了。
他把身上的口袋摸索了个遍,抽出来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起来。
许春秋还沉浸在林昼夜的情绪中,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陆修擦掉了她脸上的妆,斑驳的特效妆下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重新露了出来。
“很丑吧?”她扬起脸来看他,“是不是特别丑?”
陆修轻轻地替她理一理头发:“不丑,很漂亮。”
许春秋扁一扁嘴,有些不大相信的意思:“你就骗我吧。”
“你说实话,我变丑了以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失忆的时候,你有没有对我失望过?”
“有没有想过,就这样算了,不要我了?”
许春秋揽住他的腰际,他的身上是须后水的柑橘味,还有一点点淡淡的烟味。
陆修的回答毫不犹豫:“没有。”
他抽烟,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可是从来没有动过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
他们跨越了几十年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一起,他怎么舍得?
……
“恭喜杀青,小许老师。”
工作人员捧着一大束花,就像是庆祝傅南寻杀青离开剧组的时候那样,把那一大束花递给许春秋。
林昼夜的生命在这里画上了句点,这场戏也将成为她作为林昼夜这个角色出演的最后一场戏。
可是许春秋却怔愣了一下。
“……杀青了?”
可是她明明记得剧本里……
“我记得剧本里应该还有一场戏啊,图导删掉了吗?”
林昼夜的生命的确走到了尽头,在世界上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同样名叫“昼夜”的孩子呱呱坠地。
她在大洋彼岸长大,才十六岁就在旧金山芭蕾舞团做了首席。
这一段被图子肃删掉了吗?
工作人员解释说道:“白昼夜的片段一个星期以后开拍,都是芭蕾舞的动作,图导说是由替身负责拍就行了。”
许春秋却一言不发地突然站起身来,四下找寻了一番,接着朝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去了。
“小许老师,小许老师?”
她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我去找图导。”
……
当图子肃看到许春秋捧着一大束花过来的时候,以为她是要杀青告别剧组的。
他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一拍:“演得不错,我当初一门心思地要把这个角色留给你,真的是赌对了。”
许春秋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我可以自己拍。”
“什么?”
她固执地重复道,眼睛不加闪躲地直视着图子肃:“后面的部分不需要替身,我可以自己拍。”
图子肃摇一摇头,笑着说道:“知道你认真,但是芭蕾是吃功底的,没有个几年的底子压根就登不了台,更别提速成了。”
如果演员可以自己上,没有导演愿意拍替身的,既不能拉近景特写又要时时刻刻地注意着不能有穿帮镜头,可是他总不能指望着演员速成今天就站上台去跳芭蕾吧?
这么短的时间里,寻常人恐怕连足尖鞋都学不会怎么穿,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跳舞了。
图子肃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许春秋自己出演白昼夜的部分。
没等许春秋反驳,他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不可能的,白昼夜的部分一个星期以后就要开拍了。”
“来不及了。”
“你为了这部戏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了,这一段就算是真的让你自己上了,到时候拍出来镜头没留下几个,你反倒是落下一身伤,不值当。”他语气轻快地说道,“回头让唐总给你安排几个综艺啊广告啊什么的,你没有必要吃这个苦头。”
可是许春秋的态度却仍旧坚定,她放下了怀中的花,正色对图子肃说道:“导演,您让我试试。”
“拍摄安排不用变,一周以后,要是行您就用我,不行您把我剪掉就是了,不影响您的拍摄。”
图子肃实在是拗不过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答应了。
“好吧。”
……
当唐泽接到许春秋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给她排后续的行程。
他抬手在工作用的平板上划拉了两下,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说道:“下周的行程有一个综艺还挺有意思的,和《头号玩家》是同一个制作团队,叫做《密室逃脱》。”
“制作方那边向你抛橄榄枝了,我看你脑子挺好使的,上次参加这种综艺就跟玩似的,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个综艺我就替你接了。”
许春秋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有。”
“有什么?”
“唐总,这个综艺我想要往后推一推,不行的话就不要了。”
许春秋是陆修特意拜托给他的,唐泽自从接手她以来,给她的资源几乎都是他所能为她争取到的范围里最好的,广告和代言推广宁缺毋滥,综艺和影视资源更是大制作好班底。
再加上《灼灼其华》那档子烂事给他留下的不可磨灭的阴影,后续的资源他都是筛之又筛,选之又选,生怕第二次踩雷。
许春秋向来配合他的工作,唐泽替她安排的工作几乎鲜少有拒绝的,这还是第一次提出不同的意见。
“你有什么别的安排?”
难不成是陆总又要带她去哪里?许春秋不像是这样不分轻重的人啊,唐泽暗自忖度。
许春秋轻轻地“嗯”了一声:“唐总,可以帮我请一个舞蹈老师吗?教芭蕾的。”
“芭蕾?”他下意识地重复了半句,反问说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学这个?”
“拍戏需要。”
拍戏需要?唐泽有些懵了。
“图导跟我说今天你就杀青了啊……”
紧接着他就恍然明白了。
《囿于昼夜》的剧本他替许春秋接下前,是提前看过的。
林昼夜走到生命尽头,化作了一盒骨灰,又在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成为了白昼夜。
十六年以后,白昼夜是旧金山芭蕾舞团第一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亚裔女首席。
她突然要学芭蕾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可是……
“我记得图导当时跟我说的是要用替身啊。”
许春秋固执地摇摇头:“我可以自己上。”
“唐总,我想要自己试一试。”
第四百七十八章 芭蕾
“芭蕾?”唐泽挑起眉头,“我知道你想要好好对待这部戏,可是……”
他的话锋一转:“你总不能每拍一部戏,都要死较真地跟它死磕啊。有些专业的东西就交给专业的老师去做就好了,很多东西你得学会放手。”
“更何况图子肃留给你多少时间让你学芭蕾,速成芭蕾,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一个星期。”
许春秋语气平和,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一个星期?人家学芭蕾的孩子都是五六岁就开始练舞,童子功摆在那里的。”他尝试着说服道,“《密室逃脱》同样也是非常优秀的综艺,尽管这个企划才刚刚办起来没有多久,你相信我的眼光,要不了多久这部综艺一定可以爆。”
“你沉淀下来拍电影是好事,可是一直沉寂下去,又没有什么惹眼球的花边新闻什么的,观众会把你忘掉的。”
许春秋冷静地说:“我没有异想天开,京戏也是童子功。”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种“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辛苦。
“我相信你的眼光,可是我更想把这部戏拍好,至少我要试一试。”
唐泽这开始认真权衡起许春秋特意为了这部剧学芭蕾的可能性,他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如果是许春秋的话,她没准真的可以……
他接着说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唐泽用触屏笔在《密室逃脱》四个字上面划了一道,打了一个叉子。
“既然你相信我的眼光,我也相信你的能力。”
“我现在给你找舞蹈工作室,你明天直接过去就可以。”
……
第二天早晨七点,许春秋早早地拖着一个三十三寸的行李箱出了门,她看上去简直不像是来学舞蹈的,反倒像是要搬到什么地方常住的。
空荡荡的形体房里,谭楚因强迫症一样地扶正了地上的垫子,接着习惯性地起身挺直了脊梁,脖颈的线条修长漂亮,房间里三面落地的镜子倒映着她纤细的影子。
谭楚因今年四十岁出头,早些年是中国歌剧舞剧院的首席,国内大大小小舞蹈比赛的桂冠全都让她包揽了个遍,后来随着年纪大了,体力和身体条件都渐渐地跟不上了才转而从事教学工作。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头发绑得紧到前面的头发都扁平地贴在头皮上,体态挺拔,四肢修长,即便是早早从舞台上退了下来,可是还是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从事舞蹈事业的。
谭楚音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看上去似乎有些过分的严肃。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电子表,现在的时间早晨七点五十五,距离唐泽事先向她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而她今天的学生声名显赫。
当唐泽急匆匆联系到谭楚音的时候,她起初是拒绝的。
她太知道那些为了拍戏,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地跑来学舞蹈的演员都是什么态度了。
要么是因为行程安排的缘故左改一次时间右改一次时间,学到后面干脆就不来了,要么就只是随随便便地学一个皮毛,崴伤了个脚踝就要闹得全世界皆知,一个接一个地买微博头条。明明只是半吊子地站在镜头前软绵绵地比划两下,却还要满世界去标榜什么“师出谭楚音”。
她可丢不起那个脸。
谭楚音压根不相信这位年纪轻轻就接连斩获好几座影后奖杯,走到哪里都有人群簇拥着的演员能真的耐得下寂寞,沉下心来认认真真地从头学好这门艺术。
“许春秋啊,我这间舞蹈教室实在是庙小,容不下许影后这样的大佛。”
唐泽好不容易联系到她,一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灰。
她不只是对许春秋有意见,只是对所有泡在功名利禄里的公众人物抱有一种习惯性的偏见而已。
许春秋知道这样一位站在行业内顶尖位置的翘楚人物不是那么容易请的,她退而求其次地对唐泽说:“不用了唐总,实在不行我就跟着剧组里的替身演员老师学也可以的。”
唐泽眉头一皱:“那怎么行,没有专业的老师跟着万一练伤了怎么办?”
“要找老师我们就找最好的。”
许春秋正要说什么,唐泽立马堵住了她的话头。
“不用说了,”他可太知道许春秋的痛点在哪里了,“你要是再说,我回头就跟陆总说去,看看他是同意我的想法还是同意你的。”
“哦对,我忘了,学芭蕾的事情你都是瞒着陆总的。”
许春秋:“……”
“你要是说了陆总肯定不愿意让你去,他哪里舍得让你吃这个苦头啊。”
……憋说了憋说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唐泽笑着说道:“总之你只管好好学,老师的事情由我来替你搞定。”
像唐泽这样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的经纪人哪个不是磨炼得跟个人精似的,唐大交际花靠着他从事艺人经纪行业十数年来积累的工作经验与人脉,左求右求,到底还是把这位谭楚音给求来了。
尽管谭楚音对于这位年少成名的艺人仍旧抱有不小的偏见,可是到底还是没有拂了唐泽的面子:“行,那你让她过来吧。”
“我的舞蹈工作室给她空出来一周的时间,早晨八点整开始,过时不候。”
谭楚音说是空出来一周的时间,实际上却只给她留了半周。
之前那个找上她的艺人说是要跟她学整整一周,实际上就来了两三天,明星艺人们总是大忙人,迟到与爽约对于他们就像是家常便饭,谭楚音忖度着,心中有了些抱怨的意思。
但愿这个姑娘能够撑满三天吧,可别连足尖鞋都没学会怎么穿就打道回府了。
她正想到这里,只听舞蹈教室的门外出现了一个纤细的影子,玻璃门有些反光,她看不清楚人脸。
外面的人影按响了门铃,谭楚音抬头一看,距离约定好的八点还剩两分钟时间。
不错,这位学生腕儿大谱儿不大,倒是个相当乐观的开始。
第四百七十九章 宿舍
谭楚音走上前来替她打开了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素面朝天的小姑娘。
她的脸上没有带妆,看上去水灵灵的,皮肤白白净净,气色很好,不需要涂口红也是唇红齿白的。
她把头发高高地挽起来,脖颈和锁骨的线条都很漂亮,乍一看上去简直像个大学刚毕业、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
???
说好了的影后呢?
她的言语中多了几分犹豫的味道:“你是……许……”
那些聚光灯下的明星,领奖台上的影后,她们不应该化着精致的妆,穿高档衣服背名牌包吗,这个姑娘怎么穿得这么……朴素。
出于职业习惯,她用挑剔的目光将她的身形上上下下地剐了一遍,不得不得出一个中肯的结论,这孩子的身体条件看上去倒是相当不错,至少从外在的比例来说几乎是绝佳的。
她的骨架不大,小头、窄肩,好像就连骨头都又薄又轻,身材却不是那种病态的干瘦,配合着手长脚长的四肢,反倒是有种骨肉匀停的美。
就连专门的舞蹈演员都很少有这样出色的身体条件,明星就是明星,怪不得是吃这碗饭的。
这位年轻的金龙影后噙着一抹礼节性的微笑,身体微微前倾着与她握一握手,客气地自我介绍起来:“谭老师您好您好,我是许春秋。”
小姑娘的手又细又白,大概是天气太冷了,冻得有点冰。
谭楚音无声地收回了手,默默地决定,还是多花些心思教她吧。
或许她还就真的和自己之前教过的那些明星艺人不一样呢?
谭楚音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后的衣帽架指一指:“外套和帽子挂在这里就可以了,你自己有舞蹈鞋吗?软底的那种猫爪鞋就行。”
小姑娘乖巧地点一点头,只见她脱下外套挂在架子上,紧接着就回身到门外去,很快就拖进来一个大箱子,三十三寸的旅行箱。
谭楚音:???
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你这是……”
许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唐总跟我说舞蹈教室楼下有床位可以用作宿舍,我就收拾了点随身的行李带过来了。”
她察觉到谭楚音脸上疑惑的表情,立刻做出了反应:“是不是不方便啊,没关系的我就近找个酒店住下也可以的。”
谭楚音脸上的疑惑是实打实的,这真的是什么金龙影后吗?
“倒不是不方便……就是条件不太好。”她带着许春秋往楼下走,“你要不要看看宿舍的条件再决定要不要住下。”
舞蹈教室下的宿舍在底下,说是“宿舍”实在是抬举了,那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储物间。
房间里除了废弃的把杆和堆置在一起的杂物以外,还有一张铁质的硬板床,军训基地大通铺的那种上下床,无论床上还是床下,只要有一个人翻身就要“吱嘎吱嘎”地响个不停的那种。
床上连床单都没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枕头外加一条尚且算是暖和的被子芯。整个房间里没有窗户,满打满算充其量也就七八平米,实在是肉眼可见的寒酸。
谭楚音转过头去看许春秋的神色,这位住惯了豪华酒店的大明星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是否有些后悔呢?
“实在不行你就出去住吧,不过舞蹈教室附近倒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酒店,最近的一家离这边也要有个三四公里呢。”
却见许春秋一脸稀松平常地把那只三十三寸的旅行箱就地拉开,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拖出一套便携式的床上用品来,床单被套一应俱全。
“那这些天就叨扰了。”她客气地说道,表情上连一星半点嫌弃的意思都叫人找不出来。
谭楚音看着她低头收拾床铺的模样,简直和那些封闭集训准备艺考的穷学生别无二致,她一个大明星,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你一天总共也学不了多久,其实没有必要住在舞蹈教室里,”她开口劝道,“宿舍条件太差了。”
许春秋摇一摇头:“挺好的,虽然是地下室,但是很干燥,也很干净。”
她是由衷地觉得这里条件可以接受,她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有钱人,而是真真正正地穷苦过的。
她曾经在燕山福利院里和六七个孩子一起挤在二十平米的小空间里生活过,也曾经掐着点跑到超市去,精打细算地等着买傍晚时分的打折牛奶。
“而且住在宿舍里也节省时间一些,我的时间太紧了。”
“一个星期以后就要再一次进组拍摄,我每天至少需要练满十二个小时。”
谭楚音觉得她简直不现实:“十二个小时?”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许春秋的身板,摇摇头:“跳舞的体力消耗远远比你预想中的大得多,你根本撑不下去的。”
“我估计一天八小时已经是你的体力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剩下的时间你完全可以让你的助理,还有你的男朋友接你舒舒坦坦地回家躺着。”
而不是憋屈地蜗居在地下室里的硬板床上硌得浑身难受。
谭楚音多多少少也看过一些网络上的花边新闻,她知道许春秋有一个财力雄厚的有钱男朋友,两个人感情好得简直如胶似漆。
话虽然是这么讲,可是看到许春秋执意要在这里落脚,谭楚音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这间地下室空着也是空着,大明星在这里住个三两天,住不习惯自然也就回家去了。
更何况她能不能撑过三天还是个未知数呢,谭楚音暗暗地想。
正想到这里,她看到许春秋从箱子的最外侧抽出一个束口袋来,袋子里面是一双软底的猫爪舞鞋,肉粉色的,那鞋子崭新崭新的,显然是因为鞋子的主人一次都没有穿过的缘故。
谭楚音心说果然,想必又是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舞蹈的门外汉了。
许春秋低头把鞋子换上,随手扣上行李箱说道:“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谭楚音点一点头:“那就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