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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2我想你了

    那是做梦一般的声音,在古老蜿蜒的深巷里和晚风缠绵着,又仿佛夜深人静之时,不知哪个幽寂的角落传来的更漏声——这些天,每个夜晚她都听多了,有时觉得那是只自己一人可以听到的、光阴轮回的呓语,一声声告诉她这个新的人生,仍旧要独自一人走很长很长的路。

    从来不知道,生命中少了那么一个人,白天和黑夜会空出那么一大块,怎么填补都填不满。

    此时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好像哪里陌生了的身影,还有一种宛在睡梦中的恍惚感,隔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怔怔地问上一句:“未名?”

    他便点点头,寻常而认真地回答:“是我。”

    她好像没听到,又问一声,走上去低头仔仔细细瞅着他,忽然变脸:“你还知道回来?没事到处乱跑,招呼都不打一声,你知不知道,”她咬牙双手一提,将他的衣领扯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几乎是叫出来的话,回荡在巷子里,惊起一波又一波的回音和一只又一只晚归的鸟。

    四只黑漆漆的眼眸相对,她很是生气,他微微惊讶。而后惊讶变成一抹欢愉,清清楚楚不加掩饰地写上瞳仁,她的生气便有些挂不住了:“你笑什么?还笑呢,你……”这时才发觉自己有些不自在,手上好沉,视线一撇,慌忙撤了手,连退两步,做贼心虚似地两手直拍指往衣服上抹,忙活完了一抬头看见他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双目盈盈而视,忽然就没了脾气,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我想你了。”简单到骇人的回答。

    苍苍霎时噎住,忽然想起他到侯府的第一日,也是张口就是一句:想见你,就来了。

    那时她同样惊得不轻,心里想他要么是有病,要么就是存心寻她开心。直到今时今日才回过味来,这就是未名的思考方式啊,单纯如他简单如他,心里哪里有多少弯弯绕绕,怎么想就怎么说,虽是有些惊世骇俗,但转换到一个不及十岁的孩子身上,不正万分贴切?

    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地,心里一下子有些发凉,像是被什么可恶的东西梗着挠着,不痛不痒,却生生地难受。

    她幽幽地看一眼未名,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长大了些,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整个人的气质上……可是视线稍抬,仍旧是那样纯净的目光,险些晃花她的眼。

    咬咬唇,她走过去帮他整了整被自己弄皱的衣领,尽量克制不碰触到衣服下面的皮肤骨肉:“回来就好,下次你要走记得一定提前跟我说一声。”

    低低的闷闷的声音,因为俯着身的缘故就响在未名耳边。他看着她沉下去的侧脸,忽然说:“你若不高兴,我便不再走了。”

    苍苍一滞,阴影里的脸苦涩一笑,真是……孩子气的话。

    再抬头就换上了很凶狠的表情:“你既然回来,有件事就得跟你说清楚,以后不准再说会让人误会的话。”

    “什么叫做……”

    “师兄,找到人没啊?”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后头慕府大门里传出来,打断了未名的话,随即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走出来,“诶,找到啦,怎么半天也不进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过来,对苍苍抱拳:“慕姑娘,在下青稞,师兄底下就我排最大,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青稞?

    苍苍愣了一下,只见眼前的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貌,身量高挑,长相不是很出色,但胜在光明清磊,脸上始终带着安适亲切的笑,这使他看上去多了一分文气,无端地令人感觉赏心悦目。

    好一个优秀的男子。

    终南山上净出人才么?

    苍苍赶紧离开未名稍许,也抱拳:“二……”

    “诶,千万别提二。”青年苦着脸说:“天天被人二来二去的,感觉自己都变二了,难得没有那帮烦人的小子,姑娘直呼我名字便好。”

    苍苍愕然,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儒雅的人会说出这番活跃俏皮的话,不过这样的人应该很好相处吧。

    她笑着应下:“那青稞你也唤我苍苍吧,一口一个姑娘也腻得慌。”

    “正有此意。”

    两人相视一笑。

    未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面上清冷无波,转动轮椅就往慕府走,青稞忙叫:“师兄你等等,我跟你说啊刚才我去看那十几个人……”

    苍苍落后一步,看他们的背影暗暗生奇。一个二十五六的人管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叫师兄,怎么都该觉得不和谐吧,更何况那个师兄真实年龄远比表面上的还要小。

    可是她怎么看他们都找不出违和感,仿佛本该如此。

    ……

    夜幕初降,天地间一片幽暗,可不知是不是心情不一样了,苍苍觉得今天的夜色格外清透,干净得让人想拥抱。

    她兴致一起,搬了把藤椅到院子中央坐着看满天星辰。

    轮椅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她嘴角一咧,没回头,拍着身下藤椅道:“有没有看出来这家伙是新的,原来那两把给你那个了不得师弟一掌毁了,害我还要找人重做个一样的,不过这回我只做了一把,没你的份。”

    身边的人没说话,她暗暗吐舌头,他不会生气了吧?正要看去,手腕上一凉,却是被他握住。

    “你做什……”三根手指搭在她腕上,让她吃惊地张大了嘴,“你还会把脉?”要不要这么逆天?什么都会?

    未名看她一眼,专心地号脉不说话,隔了一刻停下来解释道:“我不懂医,但是脉象顺不顺还是号得出来的,你的内伤……”

    听他说不懂医,苍苍平衡了,听到后面忙摆手:“什么内伤都是小问题啦,我吃了麻叶给的药,一觉醒来就没感觉了,肯定是药到根除了。”

    “还是要注意点,万一留下隐患……”未名默默道,朝院外唤了一声,“青稞。”

    “诶?青稞是大夫?”苍苍眼睛发亮。

    未名又看看她:“我不懂医你就高兴,而他是大夫你还高兴?”

    “那怎么一样?”苍苍一本正经地道,“你已经懂很多了,很厉害了,再厉害就太过分了,要我这样平庸的人怎么活?而青稞嘛……”她眨眨眼,“他是你的师弟,所以是不是也很了得,大夫啊……”身边又病又中毒的人那么多,她现在最缺一个厉害的大夫。

    “多么了得不敢说,不至于是庸医便是。”随着说话声青稞走进来,也不废话就站着给苍苍号起脉,“嗯……大问题倒是没有。”

    “那小问题呢?”未名跟着问,视线落在青稞搭在苍苍手上的手指。

    青稞赶紧松了手,沉吟一下,大有深意地看着苍苍道:“你近来是否晚上都睡不好?”不等苍苍回答又道,“多日来寒气侵体,加之本身体质虚乏,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我去开方子,我去开方子。”

    他逃也似地走掉了,未名转头深深地看着苍苍:“怎么回事?”

    这叫苍苍怎么说?说她每天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看星星看月亮?这么丢脸的事她才不要交代。

    清咳一声故作深沉:“就是有些烦心事。”

    “因为何清几个人?”

    一语中的。苍苍也不再掩饰了,叹一口气道:“是啊,一开始他们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可后来接触之后总觉得怪怪的。他们是慕容氏老人,是我母亲曾经的属下,我不想用不好的居心去猜测他们,结果……”

    她靠躺倒藤椅上,仰望黑得发蓝的夜空,眼里浮动幽幽的光芒:“结果你就知道啦,发生了今天的事。我猜他们这些天借着往外面跑的理由,找永青了解永国二支谁得用谁不得用,其实是为了以最快最妥当的方式接近殷据。哼哼,估计他们还想把永青拐出去献给他,以表一颗火热忠心。而殷据……哼,那个人,又想我死又舍不得好东西,怕是想从我口中套出三省六部制等将来当上皇帝了再颁布,好成就他无上英名。”

    “现在是暂时没事了,可我搞不懂那些老部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何明被抓了,但他什么都不肯说;何清赵越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那个资历最深的安行将军倒是什么都没做,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安分得不得了,可我觉得他好像最恨我了。还有南边更多我从没有见过的人,未名你说……”

    她忧愁地转过头,一脸苦恼:“是不是我太差劲他们才很嫌弃我?我也知道我很差,就好比今天在御史台,我本想着,请墨珩左清蝉来帮我作证,先解决何明,再是让王修阅来,当堂摊牌——他们不是眼红三省六部制吗?就明说了好了,这是放到明面上,看他们还能不能无声无息拿去了借左相的名堂搅局,可是,可是结果……”

    少女低下头,半伏在藤椅边,整个人恹恹的,半条胳膊垂下去荡啊荡,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一切都不按照我想的来,如果不是墨松到来得及时,我就只能和王修颐拼命了。未名,那个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在。”

163深藏

    未名眼波渐渐转为幽深,低头看着苍苍,半晌没说话。

    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醒来,就在听到那句“希望你能在”之后。

    这样蠢蠢欲动的心情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了。

    她忧愁的时候,她苦闷的时候,她欢快的时候,她与旁人有所接触的时候,他的心间便会蹿起一股异样,心跳和呼吸被影响得失去一贯节奏,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又惊醒似地缩回来,斟酌了一分才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苍苍抬头看他,眼神怀疑,又满脸的“说下去说下去”。

    未名眼光一柔:“那时候你这样的设计是合理的。尽最大的可能利用身边的资源,只要事实顺着你的预想进行,一切都会朝好的方面发展。只不过,有人阻挠了而已。”

    他看向慕府的灯火,瞳仁中亦似有星点的光芒在跳跃:“两侯府是被人牵制,不敢冒险出头,而王修阅那里,是我截住沈涛。”

    他这样一说,苍苍恍然想起,墨珩也说过出了点事他本来是来不了的,幸亏有人分析了利弊。且不论怎么分析的,那种时候还敢冒头,还能说得上话、肯为她说话的,当属未名。事实上他不但说服了墨鼎臣,还让他一举推出墨松来为她正名。

    她双眼闪亮,又忍不住疑问:“为什么阻止王修阅来?”

    “苍苍,我知道你是想用王修阅来反击,可那样必定打乱王修阅的节奏,是好是坏犹未可知,能不做便先不做。”

    苍苍吐吐舌头,嘿嘿干笑。

    未名的目光又转回来:“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没有强大的部署去实施,才会被人轻易捣乱,苍苍,手下没有人,这不是你的错。”

    轻浅声线荡在风中,如同柔和的水波一圈圈拢聚过来,抚慰苍苍几近崩溃的自信,她扭开脸,闭了闭眼,无论是不是哄她,她喜欢听这样的话。

    这世上有人不假思索地肯定她,真好。

    “而且不要说你没用。若非看在你自身的价值上,墨鼎臣是岂能被我几句话打动?若非真的疼爱你,墨松墨珩岂会强出头?若非有你,王修阅怎么能做到这一步?”未名缓缓摇头,“凡事有因方有果,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之后还有许多余地可以与那些人周折呢。”

    苍苍眨眼:“你会帮我?”

    “会。”

    “一直会?”

    “一直会。”

    苍苍笑了,笑着笑着又脸红起来。真是的,一把年纪还跟一小孩倒苦水,卖乖撒娇,真是越活越不争气了。

    可是……她瞧着未名凝然的身姿神态,这又哪里是一个幼稚孱弱的孩子?那些话,她跟谁都说不清说不出口,但到他这里就成了理所当然水到渠成。

    “未名你……”

    “什么?”

    想了想还是不要提太敏感的事了:“这几日你都去哪了?麻叶桑瓜找着你的吗?”

    未名看她一眼:“我回终南山了。”

    回终南山?对哦,他怎么忘了这一茬,既然哪里都找不到最大的可能就是回家了啊,她真是笨。

    “正好我走上这么一趟,师父告诉我,他查到毒煞在周国的踪迹,已经亲自去追查了,我们这里暂时可以放心。”

    “那不就是说,以后出门可以不用再这么小心了?”

    “你何时小心过?”

    一句话噎得苍苍噤了声,自他走后,好像,真的,没有……

    未名的兴致似乎忽然低落下去,抬头看看天空:“夜深了。快去歇息吧,明日去会会那个安行,我陪你。”

    我陪你,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啊。苍苍心满意足地回屋,在房门前驻足回头。

    未名还坐在那里,她认真地凝视他的背影,心里暗暗念着:“毒煞,毒煞。”她可没忘记,未名小时候会出事,是因为中毒。

    世上哪有那么多用毒高手?

    第一次,深深地记住这个名号。

    ……

    翌日艳阳高照,苍苍起得很早,多少天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了,一觉醒来浑身都在叹息。

    走到主屋厅堂,未名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那里,是的,衣冠,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束着发,以一根竹簪簪住,简单又精神,使过于年轻的脸庞稳重很多。

    她笑眯眯地盯着他瞧一会,真是怎么看都那么好看,方在桌旁坐下:“早。”

    还是第一次很正式地坐在一起用早饭,桌上是简单的粥点小菜,未名是南方人,大概吃不惯当地普遍的包子,昨天她就吩咐不要出现那种东西了。

    未名将一碗汤推到她面前:“青稞熬得药,对你身体有好处。”

    苍苍记忆中的药都是黑乎乎黏巴巴,带着呛鼻气味的,可这碗正应了青稞的那个“青”字,汤水宛如玉,乍一看还以为是上乘的茶水,只是有一股清雅舒爽的药香弥散开来。

    “你们终南山的药都这样别致?”难怪养出未名身上那种宁神好闻的气息。她咕囔着一口饮尽,抿抿嘴,味道还不错,不过比某日未名放在竹筒里给她喝的东西就差了一截。

    未名不知想起什么,眼神一晦,摊手到她面前:“那药丸,还有没有剩,全都还给我。”

    “什么药丸?……哦,你说那个能让人体力倍增的药?”苍苍想了想,是还剩那么两三粒,不过给他么……

    “嗯嗯,吃完了,一颗不剩了。”

    “吃完……”未名神色一变,“麻叶给了你多少?”

    “额……”真是好严肃的表情,苍苍挠挠头,谎话说不出来,闷头喝粥去。

    见她如此,未名忽而明白过来:“苍苍……”

    “对了,说到麻叶,他们两人呢?”苍苍顾左右而言他。

    未名一顿:“他们被我留在终南山了。”

    哦。是找过去,然后……被禁足了么?

    吃过早饭,两人相伴着来到安行院子前,未名没进去,苍苍一个人自己进去。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他的意图,不能再拖了。

    安行似乎也是刚刚起身,正由人抬着卧榻放到小小的庭院晒太阳,连姨便在其中。

    “连姨,安老。”苍苍大方地打招呼,安行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又漠不关心地转开头,连姨则笑着道:“天天来也不嫌烦。”往他身后看了看,过来几步低声说,“青稞正在给王南他们治毒,我是抽空过来,苍苍你……”

    果然,青稞被未名叫过来就是办这种事的。苍苍嘴角微翘,随即不动声色地敛下去:“连姨我要跟安老单独说会话。”

    连姨欲言又止,最后暗叹一声:“有话好好说,昨日那事,绝对与安老无关的。”

    苍苍颔首,待她走了,又挥手着其他人离开,自己动手搬了张圆凳坐在安行面前,看了他一会,忽然笑道:“连姨担心我们打起来呢,她对你真好。”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有未名在,若真发生冲突,吃亏的一定是安行。

    安行抬起耷拉的眼帘,目中一如既往的精光冷漠。

    苍苍的表情也很冷漠,如果不是看在对方跟自己有渊源、又为慕容氏卖命的份上,她才不会耐心关怀地跟他们相处。

    而事实证明,她的心意被何清等人毫不珍惜地践踏,她不是多么好脾气的人,君赠我一分,我可十分还报,但既然对方瞧不上她,还腆着脸做什么?她又不是没他们的支持会活不下去,撕破脸皮有时候更好说话。

    本来以为安行会恼的,但他没有,盯着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居然笑了:“终于被惹恼了?露出本性了?”

    “我从来就没想要在你们跟前装,”苍苍手放在膝上,认真又冷漠地说,“但人总有脾气的,被算计了还要装作没事发生,我做不到。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南边的人是不是都不承认我了,都想要自立?”

    “如果是呢?”

    “如果是,我亲自送你出府,从此你我再无关系,南边有多少人也与我再无关系,若有一天你们站到我的对立面去,各自都无需留情。”

    “你就不可惜不恨?那里加起来几万人,散在天下各地,凝聚起来可是巨大的力量。”

    苍苍哂笑:“不能归心的力量,再强大又有何用。至于恨,人各有志,你们想要发展得更好,自己当家做主,过上想要的生活,这无可厚非,我不恨,左右我也不曾对你们出过力,撇开上一辈的事,你们对我并无义务。用几十年前前人的恩德作威作福自高自大,我慕苍苍再不济,也还有点羞耻心。”

    安行越听眼睛越亮,明明是垂垂晚暮的眼神,却明亮犀利得优胜壮年人,干瘦的躯体里仿佛也澎湃出无尽的气势。

    铁马挂金戈,长河吞落日,不过如此。

    他一振从榻上坐起来,苍苍一惊,继而释然,这人根本在示弱吧。

    既有底气又能忍,和何清还不是一帮的,此人莫不是一直在试探她?

    他给出了回答:“我原本在想,若你连何清几个都对付不了,那些事也不值得说,我只回去南边,跟兄弟们交代一声,此一生便万事作罢,葬于异乡也全怪不得他人。”

164安身之所,埋骨之地

    苍苍看着他,神情不变,心里却悄悄舒开一口气。

    果然只是在试探她啊。

    她早就猜到安行是这种目的,毕竟远途跋涉而来,若不是有所求谁愿意做这种事?而安行的出身基本上决定了他不会做出背弃故主的行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在冷眼旁观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他投以信任。

    不过,如果他知道何清几个人的确差点把她逼到束手无策,会不会瞪眼发作?

    估摸着这个可能性,苍苍最终闭紧自己的嘴巴。

    “不过居然拖了这么多天,你眼力也太差了,那三个贼眉鼠眼的,一眼就该看出没安好心了。”安行坐正,毫不客气地批评。

    苍苍张张嘴,好吧,她就是没火眼金睛。

    接着听安行又说:“想当年,雅小姐心思敏慧,任何人、任何不轨的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那才叫人佩服。”

    那她怎么轻易中了别人的算计?苍苍本想这么问,但一想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不能这么不恭敬,便住了嘴,忍不住问:“你很了解母亲?”

    “也不能说了解,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应该是四大将军之中的其它三位,或许还涵盖更多的人。

    大概是话匣子被打开,又或者想为这个看起来很不成器的新主人树立一个好榜样,安行眼睛眯得更拢,陷入自己的回忆,“元帅一身戎马,却喜女不喜男,说是女孩子温情可爱,更贴心,可惜夫人连生了三个都是男孩,元帅日夜嗟叹,盯着三个儿子像是盯敌人,呵呵,你能想象你母亲一出生就是如何的三千宠爱集一身,自元帅至下面我们这些小兵小将,没有一个不把她当明珠宠爱。”

    说到这里竟笑起来,夹紧一脸苍白的皱纹,明明看上去有点吓人,可苍苍觉得,这个笑容是那么温暖,依稀可以窥见这个老人年轻时俊朗阳刚的样子。

    她很是怔了一下,难以想象居然能在此人脸上看到如此温情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听出话里的漏洞:“可当今皇后不是……”

    “那当然不是,元帅想女儿想魔怔了,便偷偷地去和族里的女娃玩耍,夫人知道后又气又无奈,最后他们商量着过继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当今皇后。”

    他微微睁大些眼,看着苍苍一下子变得极度惊愕的样子,似乎有些好笑:“很吃惊?”

    很吃惊?当然吃惊了。

    苍苍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抬头:“上次你还说,很后悔没投靠殷据。”

    “那是吓唬你的。”安行脸一正,“就算是全军覆灭,我也不可能去投靠他,他算什么东西?”

    苍苍摸摸鼻子,这位老人很重视血统啊,毕竟不管怎么说,殷据身上终究有慕容氏的血液,而且能过继给她外祖父,最后做了一国之母的,绝对不会是太旁支的,可在安行眼里居然就成了“什么东西”。

    安行哼了一声:“你也不会想想,若殷据是元帅亲外孙,以殷央那种心性,怎么容得下他。”

    苍苍一想正是这个理。殷央是个斩草除根的性子,若殷据真是慕容慷慨的外孙,哪里能活到今天。迎着安行那“你真是不机灵”的眼神,苍苍顿时对自己的智商生出一份怀疑,随即立即摇摇头,低声说:“民间对皇后的出身的确多有议论,也有说她不是外祖父亲生的,可是这种事怎么好胡说,我还从来以为只是谣传。”

    安行摇摇头:“殷据那种档次,也只有何清那不成体统的,会倒贴上去。倒是你,衣钵不传女这种传统在别处盛行,到了你母亲那里,却是理所当然,你自然也是同理。”他微叹,“可惜那时候我们觉得,雅小姐的安排,怕是有将你许给殷据的意思,既然以后可能是一家,我们对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竟是养大了他的胃口。”

    许给……

    苍苍更是惊讶,惊讶完了便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浑身恶心,喃喃地说:“母亲在天有灵一定很后悔。”

    有心托付女儿终身的人,恰恰借这层暧昧夺走了她女儿的一切,并最后将其逼上死路,做母亲的如果知道,岂止是会后悔。

    殷据还真是瞒得她好苦。

    越想越觉得,她重活一世真是老天开眼。

    说了这么些话,她对眼前老人的怀疑总算是去了个七七八八,开始相信他了,见他有些低落,便问:“安老,你不顾身体过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点吧?”

    安行好像有些累了,沉着气换了一个坐姿,看着苍苍,似乎有一点笑意:“你说说看,我为了什么?”这丫头虽说不大灵光,但脾气是不错的,有耐心,或许真的可以跟她说那件事……不,再看看,若她不足以托付,那宁愿不告诉她。

    苍苍看看他,陷入思索道:“刚才我还不肯定,可是现在……我们都称你们当年保存下来的人为慕容氏老部下,或永国公老部下,说法不一,其实真正说起来,应该是'慕容慷慨老部下'才对。如果我没弄错,这个庞大势力的底蕴是慕容氏代代传下来的,但到了外祖父继承国公位,各个岗位上的主事却大多由其麾下将士兼任,或特地退役后担任。也因此,他那一代势力打上了极为浓烈的个人色彩,所以您刚才才有不承认殷据的说法。”

    苍苍深吸一口气,见他没反驳,继续说:“时至今日,外祖父的后人只剩下我,也就是说,你们只对我负责,相对地也只有我一个人对你们有责任。你明明知道何清居心不良,却完全不提点,是想试试我的能力,刚才与我说那些话,是为了拉近我同你们的距离,这样看来,似乎你在引导我做一个合格的领导人,可是……我觉得不大对。”

    安行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金戈铁马般的铿锵光影自其中隐约闪现,他来了精神,问:“怎么不对?”

    “我们不打哑迷,您当年可是外祖父手下大将,方六十身体便衰败至此,与您同辈的人,我问过永青,大多都不在了,整个部署当家做主的人竟是变成何清那样的,不用想,下面也不会多少好苗,如此种种,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抬起眼睛,目光清澈地与安行对视,“你们出事了。”

    安行慢慢坐直。

    苍苍看看他脸部松弛的皮肤和习惯搭拉的眼皮,这是久无斗志甚至心灰意冷的表现,否则以他一身气势,怎会面貌衰颓:“如果我说错了,你别介意。以我的猜测,这十几年下来,原来扛大旗的逐渐老去,下面的人渐渐被提拔上来,因为盛京这边我也好,殷据也好,从未到你们面前发过话、理过事,新一批的人渐渐失心,上行下效,或是故意换血,整个氛围整个宗旨都在改变,时至今日……”

    人心向背,这是大势,无力回天。

    安行久久没吭声,可看苍苍的目光却完全变了。

    苍苍咳一声:“只是那么多人不会都同流合污,到底还有苦苦坚持的,而你迟迟不说,是担心我的态度吧。”

    这是很好理解的心态,一个新上任的主人,可以是希望,也可以带给人绝望,落到如此地步,与其被嫌弃,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这样还能留有一份慰藉。

    这也是刚才听出安行眼里不容沙的性格后,她忽然想到的。

    她声音低低的,带上十足的诚恳和坚定:“其实您不必如此,我虽然和你们没有过接触和感情,但还算明理,肩上也能担点事,哪怕只是为了连姨,也不会为了避免麻烦,就将你们和何清那种人一概论之。”

    安行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重重闭上眼睛,长长叹道:“年纪大了,竟看走眼了。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母亲比不得你,她若有你这样的慧智和果决,也不至于早早地去了。元帅若是能像你这样通透敏锐,又何以让一个殷央压制得死死。你是好的,你是好的,可惜迟了,太迟了……”

    他近乎自言自语,似哭似笑,眼角渐渐濡湿,最后睁开眼看着苍苍。此时他浑浊的眼里,再无此前的疏离不满,而是充满了安慰和赞赏,颤颤微微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干皱的牛皮纸。

    “这上面,是这次遭遇了朝廷特别部队偷袭攻击之后,还活着的人的名单,拢共九百一十七人,大多老了,还包括那身体残疾或重病的。他们或许不能帮你办多少事了,但他们的心,”他握拳锤锤自己的胸膛,咚咚作响,“永远向着这边。我恳求你,如果可以,接他们回故乡,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埋骨之地。”

    他说着双腿站到地上,结结实实地鞠躬下去,苍苍忙站起来让开。

    他直起身,最后看她一眼便抬步走了,那一眼是如此决绝,以至于苍苍看着他的干瘦甚至微颤的背影,有一种强烈的心惊感,仿佛眼前的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行将杀敌雪恨慨然赴死的勇士。

    最后一个勇士。

165浮生千变

    苍苍眼皮直跳,心中陡然生出极不祥的预感,正要喊他,院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直直地看着安行,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以为你们过得很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连姨……”苍苍怔怔地看着那哭得跟孩子一样的人。

    安行一愣,浑身气势收起,犹豫了一下,过去伸手拍抚连姨的背脊,就像一个慈父那样,脸上洋溢着面对苍苍时也不曾有的和蔼温柔:“小连……”

    连姨哭得更大声了。

    苍苍也不禁热了眼眶,悄悄低下头去。她很认真地看过牛皮纸上的名字,把它折好收进怀里,走过去对安行道:“安老,这件事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尽最大努力去做,也希望你能好好将养身体,等待和南方的兄弟们团聚。”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看安行复杂的脸色,将空间留给他和连姨,自己慢慢走出去。

    未名在小径上静静仰视一株青树,她走到他身边,也看着那树,轻叹一声:“树有长青时,可人的心,变了就变了,身体老了就老了,竟是半点不容情。”

    未名漫漫低声:“你怎么不见树年年皆有叶落花尽之时,而人,一旦认准了一个心意,无论老弱病痛,此生不变。”

    苍苍目光乍然一亮,转头看着他:“这个说法我喜欢。”

    “他人要变就由他变去,左右也不是多么要紧,只要自己心志坚定,在意的人一心一意,便什么都不怕了。”

    便什么都不怕了。

    苍苍深吸一口气,很是感叹:“未名,多日不见,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说着走到未名身后推起他的轮椅。路上有些不平,她推得有些吃力,未名扭头道:“我自己来。”

    “嗯哼,不要小瞧我,力气还是有一把的。”

    力气,未名在她露到袖子外的细腕上扫了一眼,不作声,苍苍忽然谄笑道:“未名,那个,青稞是你特地为我叫来的吧?”

    “嗯?想好怎么安排他了?”

    “诶,不要说安排嘛,我很诚心地请他帮忙。”苍苍清清嗓,严肃地道,“首先是王南等十九人加上永青的毒,他们的毒基本可以肯定是从南边买来原料然后自行配制,这个我问过永青,原料是他经手的,有些什么他十有八九能记住,有了这个,对解毒有帮助吧?其次我想请青稞看看安行,他……你也听出来了吧?他存了死志,牛皮纸上的人恐怕是他依旧残喘苟延的唯一理由,如今他托付给了我,也不知道准备去找谁同归于尽……被连姨一哭,大概暂时他不会动,可以后呢,我想他的身体如果能好一点,也会珍视自己一点。最后,最后……”

    她看着未名黑绸一般的头发,声音有些发闷:“最后是墨松,他的毒又反复了,那是我下的,如果可以……”

    “可以的,”未名默默听着,“青稞医术很高,尤其精于解毒,他的话,比起寻常大夫要有更高的把握。”

    “那就好,我一会去跟他说。”

    “我跟他说过。”未名转面微有不解。苍苍很自然地道:“不一样的,既然是我要麻烦他,就得自己跟他说明白,一声不吭的光会躲在你后面,这样太失礼了。”

    想到未名的特殊情况,很耐心地解释,“这是最起码的礼貌问题,也是个人修养问题。未名,你不要觉得他是你师弟,所以怎么差遣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理所当然地强加别人,也没有人有义务完全无条件地为另一个人付出,更何况人家只是你师弟,又不是你奴隶。”

    她迎着阳光笑笑:“所以我很羡慕你啊,麻叶桑瓜是真的用了心地为你好,你没看见当时他们着急的样子,有的人拼尽一生也未必能得到这么一两个人。所以……”她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为了我在跟他们生气吗?如果是的话,我说句公正的,他们没错。”

    见未名侧脸凝然,苍苍从怀里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喏,给你。”

    未名愣了一下:“这是……”接过来打开,却是一只只死蚂蚁,他脸色一变。苍苍反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又转身回来:“未名,你那个很少离身的木盒子呢?……你别这样看我,王南他们的情况奇怪,我猜了猜又去找了找,怎么我真的说中了?”

    未名抬头看着她,许久叹了一声,手在轮椅边轻巧一按,一个圆盘形的盒子滑出来,苍苍好奇地凑上去看:“你还真的养蚂蚁?”

    这兴趣爱好也太奇怪了?

    不过盒子打开后苍苍震惊了。里面还爬着百来只小小的蚂蚁,一只只身上都带着光点,什么颜色都有,外界的光一照进去,蚂蚁们慌乱了一下,然后有井然有序地管自己爬着。慵懒的有,调皮的有,一个赛一个有一股聪明劲。

    “好可爱,它们怎么有颜色?天生的吗?”

    “它们腹部是透明的,我给它们喝调了颜料的糖水,久而久之就上色了。”

    “……”苍苍咳一声,直起腰认真地说,“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在它们身上,可见爱护程度,它们还是活生生的生命呢,为了我你都舍得牺牲,那麻叶桑瓜呢?他们只是情急之下动了我一下,小事一桩,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未名逆光看她,薄薄的唇轻抿,美好的容颜上带着微微孩子气的倔强,最后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我明白了。一会儿就写信回去。”

    说完这句话,有些别扭地垂下眼睛,苍苍笑开了花,麻利地又去推他:“等一会儿做什么,说写就写啊,你写你的,我就找去青稞去。”

    ……

    青稞果然是个厉害的,在某某一天不知怎么地得到应该存放在殷据那里的记录药材往来的记录本后,他弄了一大推药和数只白兔猫狗,就把自己关起来研究,数日后终于小有成就,制出来的药让王南永青等人有了起色,昏迷着的已能短暂苏醒,醒着的精神力量都足了很多。然后他和齐行山合作调理安行钟离决的身体,他们两人的病情伤情都得到了有效的治疗,甚至殷晚的雀蒙目,他都能说上一二,把高川等人惊喜到不行。

    苍苍不知该感叹,终南山上果然都是出人才的,还是人活着就是离不开一个高明的大夫。

    总之这些日子,整个幕府都萦绕着喜悦而安适的气氛。

    当然,在自己高兴之余,苍苍没忘记长安侯府里的某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由未名陪伴着,带青稞亲自走了一趟,从此青稞就成了侯府每日一到的常客,数日下来,那边传来消息说墨松明显好转,由此一担担的药材从侯府运进慕府作为诊金,直把青稞乐得合不拢嘴。

    就在一天比一天热的天气里,王修阅正式从幕后走到台前,将改革的号角吹遍盛京,甚至宣传到京外。左相根本不是其对手,几次辩证下来一败涂地,得了个抄袭的污名,从此称病不上朝,王修阅名声更劲,加之长安侯在朝堂上的支持,朝廷不得不尝试接纳三省六部制,已经着手在某个小地区开始试验其中一个小环节,王修阅作为领导者,被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下派过去。

    不过那些就不是苍苍能操心的事了,她能看看热闹的,就是大央春试。

    “说是春试,这夏天都快过去了,哪里还有春的味道?”苍苍坐在自家院中新搭起来的藤架下,捧着一块西瓜美滋滋地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未名说着话,“前天居然有士子在考场里晕倒,真是太弱了。”

    “中暑晕倒就是弱?”未名眼睛看着书本没抬,嘴里却分心地搭话。

    苍苍笑笑:“那些人以后可是要当官的,官场难道会比考场轻松?体质不过关,心理素质不过关,今日不倒在考场,明日也会倒在任上,这样当然弱。”

    苍苍咕囔着说,抬抬头望天上的骄阳:“今年真是好热啊,听说从这里运到洛阳前线的物资很快就会坏掉,增派过去的军队也有许多人受不了,不是行速慢,就是到了那里脱水了,被周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她轻轻一叹,看向边上的院子,“朝廷没办法,要派开山军上了呢,高龙将军下午便要走了。”

    那边,传来殷晚依依不舍的说话声,苍苍听了一会,发现都是叮嘱高龙带这带那的话,俨然一个小大人,不禁摇头失笑。

    未名抬头看着她的笑容:“这样不是很好?开山爵在南边迟迟未有消息,高龙过去也是一份助力。”

    “正是这样。”她歪过去瞟一眼他手上的书,见是讲人情交际的,顿觉无趣,屁股又坐回到藤椅上,捧着西瓜哀怨地看他,“我介绍你看书不是要你做书呆子的,你现在成天捧着本书不觉得很无聊吗?”

166出发之前

    自从上次两人就麻叶桑瓜的事谈过之后,苍苍发现未名在人际交往这方面还真是一知半解,便建议他去多看看书。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某某天,他偷溜到青楼回来带回来的那好几摞书就是为了改善自己的无知的。

    不过……咳咳,那堆书里大多是某个难以诉之于口的常识性知识,连她这个外嫩里老的看了也要脸红,再把麻叶那个很不靠谱的领路人狠狠批评过之后,她亲自操刀,给未名搜索合适的书籍。

    结果,这人好学到让人郁闷,一天到晚手不释卷,苍苍觉得如果早一些日子叫他看八股文和四书五经,他都能进考场角逐状元郎了。

    未名放下书,有些无奈地看她:“不看书要做什么?”

    苍苍左右看看,从盘子里拿起最后一块西瓜:“陪我吃西瓜,冰镇过的再不吃就要热了。”

    未名看看那东西,再看看她,苍苍撇撇嘴:“不吃就算了。”话刚说完,那边殷晚由人撑着伞领着,蹬蹬蹬地跑过来:“姐姐姐姐!”

    跟一阵风一样扑进苍苍怀里:“高龙叔叔要走了,还去好远,阿晚舍不得他。”

    殷晚虽瘦小,但也是将近七岁,分量还是不轻的,苍苍被撞得有些发疼,忍着把他扶起来:“好了先不难过,吃块西瓜先去去热气。”刚放下的那块转眼就送出去了,摸着殷晚的头发:“高龙叔叔有重要的事做,当然要出去啊,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殷晚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能看清楚人,哭丧着一张小脸道:“不会的,娘亲也是一走就没有回来,还有父王,姐姐,他们说的南边是不是会吃人?”

    苍苍心里咯噔一声,这个孩子什么都知道。她笑了一下,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声音放柔:“才不是呢,南方是块试金石,人们过去是为了历练自己检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你看,你父王那么久还没回来,你娘亲是不是就急了?她去找他了呢。而高龙叔叔就是过去帮你娘亲的,最后他们回一起回来见你,你信不信?”

    殷晚闷了好一会,然后小脸严肃地点点:“我信,高龙叔叔也说过,南方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苍苍大有同感:“是啊。”钟离不就不能去吗?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可接着殷晚又难过起来:“可是我还是不想高龙叔叔走,只有他陪我玩,高川叔叔他……总绷着脸不说话。”

    “……”苍苍翻个白眼,原来症结在这里,小孩子,还以为多懂得心疼人呢。

    殷晚低头小小地咬一口西瓜:“嗯,好甜,好冰凉。”诶,不对,吃进去凉得应该是嘴巴才对,他怎么觉得身体也凉凉的。

    后知后觉抬起头,只见坐在带轮子椅子上的白衣哥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还是说,看着自己手里的……西瓜?

    那眼神太可怕了,殷晚缩缩小脖子,结巴道:“我、我想起还有事情没跟高龙叔叔说,姐姐我先回去了。”

    一溜烟滑到地上,慌忙逃掉了,逃的时候还不忘捧紧自己的西瓜。“诶,小世子您慢些……”他的古嬷嬷在后面紧追。

    苍苍看得好笑:“阿晚如今是越来越活泼了,这样才像一个孩子。”说完周身发凉,一转头是未名黑黑的眼神,她猛然发觉自己失言了。

    “额,未名……”人家一眨眼,又没事人一样低头看书,把她晾在一旁,她讨了个没趣,干坐着对手指。

    “苍苍……”一个人由远处快速走进,气喘吁吁,“何明、何明招了。”

    “真的?”苍苍猛地站起来,高兴地说,“他终于肯说了?都说了什么?”

    来人,也正是墨梧桐喘匀了气,道:“军械所在的地点,说了好几处,不过都不清楚,他说要见你。”

    “见我?”苍苍想了想,跟未名说,“那我先过去一下?”墨梧桐跟着向未名蹲身行礼。

    未名头也没抬,嗯了一声,苍苍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能化在不言中,和墨梧桐一起离开了。

    她走之后,未名抬起头来,怔怔地看脚前地面,发足了好一会的呆,才将书卷往桌上一盖,自行转起轮椅也走了。

    ……

    苍苍来到一间守备颇严的屋子,屋里不同外面阳光热烈,是阴暗的,一定程度上阻隔了暑气,桌边地上跌坐着一个人,他脚上带着镣铐,苍苍和墨梧桐两人就在他能够到的范围外停住。

    “你想见我?”苍苍看着此人问。

    地上的人抬起满是污垢的脸,因被狠狠饿了渴了好几天而嘴唇干裂,面颊凹陷,可是目光怨毒得很:“姓慕容的,今日你这样对老子,老子总有一天要你不得好死。”

    墨梧桐脸色一变,叱道:“荒谬。”

    苍苍却不为所动,笑道:“我一直觉得世上有两种人得罪不得,一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为了一点小仇小恨斤斤计较,这种人会缠死你。还有一种是古怪偏激,又有很强的能力的人,那种人可能会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与你不死不休。而何明,你算前一种,我很清楚放走你是什么后果,所以,自由,这辈子你就别想了。”

    何明破口大骂,骂了很久很久,直到骂不动了,才奄奄一息地停下来,狠狠地盯着她:“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陷害你吗?一个女娃,什么都没有,当年我们在打拼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凭什么骑到我们头上!”他嘿嘿一笑,“我看你翻得起什么浪花,南边,哪里有放我们的武器,械备的,我全告诉你,然后还要舒舒服服地看着你一败涂地。”

    苍苍一笑:“别说出一个假的来骗我。你敢耍花样,我就能让你身上长出花来,我说到做到。”

    她走出去,吩咐看守的人:“麻烦给他梳洗一下,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不过分,尽量让他舒舒服服的。”

    “苍苍,为什么,他那么……”墨梧桐不解地问。

    “公平交易嘛。”苍苍回头看着合上了门的屋子,“他给我信息,我给他舒适的生活,各取所需不是吗?你当他为什么骂我,他是撑不住了,想好吃好住,又过不去良心那一关,便搬出这么多的借口来。这种人,不足为惧。”

    墨梧桐恍然大悟,脸上就带上了鄙夷之色:“还以为他多有气节呢!”

    苍苍笑看她:“一会找几个精兵护着你,何明说你写,赶在大军出发之前整理出来可以吗?安老要走了,让他带着去正好。”

    墨梧桐立即点头:“还有之前抓到的府外的那些眼线,一个个身份背景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嗯,我有空就看。”

    这就是墨梧桐在这里暂时性的工作了——担任整合信息的职务,她心细,有耐性,很适合做这样的事,也做得很出色。

    一转眼就到了午后,太阳慢慢变得不那么炙热,苍苍带着一个新装订的小册子来到安行那里,他们已经准备齐全,就等出发了。

    要走的是安行和永青,一老一少准备跟着高龙的军队南下,为了解救出还困在组织里委屈度日的老人们。

    “苍苍,你来啦。你快看看还有什么落掉的没有。”连姨屋里屋外地走,这里找找那里看看,生怕什么没带齐。

    安行无奈叹气:“不就是南下一趟吗,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急成这样做什么?”

    虽是埋怨的口吻,但听得出来语气是高兴的,苍苍一顿,走进屋就看见老人穿戴笔挺坐在桌边,脸上是颇为和气的笑,眼神则更为温暖。

    苍苍笑道:“安老,我给你送这个来了。”她交上册子,安行翻了一下眼就亮了:“是这个是这个!这些年那些混蛋一点一滴地把我们几辈人攒的好物事都悄悄挪窝了,我查了好多次都查不到,就是这个了。”他看着苍苍,感叹地道,“还是你了得,有了这本册子,我们可以凑齐上万人的器械配备,还不乏矿世的刀剑铠甲。”

    苍苍一惊:“这么厉害?”

    “那当然,慕容氏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啊,钱财金银反是虚的,这些器备才是宝。”安行自豪地说。他被调理了多日,身体好了很多,主要是精神振作起来了,尤其得知高龙要率军南下,更是动了心思,这人一有盼头一有目标,就有活力。

    苍苍心里也放心了,不大好意思地说:“结果还是要安老你自己走这一趟。”

    “这话说的,难道还能让你一个姑娘家长途跋涉?你提供的这些药啊,物资啊,还有借来的那些精兵,是最重要的。”

    苍苍笑笑,解除误会话说开之后,安行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她左右看看:“永青呢?”

    “哦,他已经带着需要的东西先到城外开山军营去了。”连姨解释,很明白苍苍关心什么,兴慰地说,“你放心,他的毒最好解,都清干净了,就是身体还不大好,可是他非要跟着去也没办法。”

167各自心事,认祖归宗

    “有永青跟着安老,也更稳妥。”苍苍道。

    连姨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安行便在一旁不满地道:“你们一个个还真以为我老了,不行了?”

    连姨忙说他是“宝刀未老”,三人说说话,气氛倒也很好,过不久,有人来报说是要启程了,苍苍和连姨忙送安行出去。

    从慕府出动的也就高龙及其心腹精兵,安行则扮作杂役跟在后头,到了开山爵府还有一批人要汇聚进来,然后是去南城门践行,再去城外军营,算算时辰,大部队开动正好是下午开始最不炎热的时候,走到晚上不能再走时,也能走出十几里地。

    因为皇宫里派出来践行的是殷据,苍苍可不想和那家伙碰上,便只送到慕府大门外。

    连姨看着众人的背影,脸上一片怅惘:“多少年前,我和小姐还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时候,常常就是这么送元帅、将军们,还有少爷们出发,小姐总很想跟着去,元帅便哈哈笑着说下一次下一次……一眨眼,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苍苍揉揉她的肩膀:“连姨,王南他们怎么样了?”

    连姨的注意力过来被唤回来,一拍手:“哦,这个时候该要醒了,他们几乎一醒就饿,又不能吃多,真是……”笑着埋怨着她匆匆跑回去,苍苍在她身后摸摸鼻尖:“完了完了,在连姨心里我都快被挤出去了……”

    出去了一拨人的府邸,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显得格外沉寂。

    殷晚的院子就是,小孩子最禁不起分别的感伤,跑过来紧紧缠着苍苍不放手,苍苍只好给他讲故事,直到把他哄睡着了,才松了一口气。

    古嬷嬷抱过殷晚交给门外的高川,那个“总绷着脸不说话”的面具男子隔着门简短地道了句“谢”,便大步离去。古嬷嬷呆在房里赔笑:“多亏了有小姐,上回爵爷走了,小世子可难受了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谁陪都不肯。”

    苍苍直身活动筋骨,不在意地回答:“阿晚是太缺乏安全感了,又从小缺少同龄玩伴,或许你们该找几个一样大的孩子跟他玩玩。”

    古嬷嬷默不作声,片刻一叹:“以前也不是没找过,但小世子眼睛……他不爱和伙伴玩,爵爷又忙,将军哄不来人,我们做下人的又笨手笨脚……”

    “哄不来人就学着哄啊,你叫高川平时没事多笑笑,不行就多说话,跟孩子相处哪能闷声不吭的?”苍苍道,“你们也是,别想着这是我主子,要护好他,要尽本分。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来疼,来说话,来玩耍。孩子最敏感了,他知道你们是真的跟他亲近,就也会跟你们亲近。他这么大正是性格养成的时候,这段时期若感觉不到温暖关爱,对以后整个人生的影响都是很不利的。”

    古嬷嬷若有所思,躬身退出去。

    苍苍走到阶前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苦笑,说得一道一道的,可身边就有一个不知道该算大还是算小的,她搞不定。

    未名未名,想到你又是欢喜又是叹息,我该怎么办?

    ……

    同一轮月亮下,钟离决的院子,陆州看着院子里那道身影直叹气,有心去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摇摇头,闷头走去睡觉。

    钟离决背负着手看着天上圆亮的玉盘,心中有一股郁气不能抒发。

    他们,已经走了。可是自己还只能留在这里,纵使来了一个青稞,让自己的身体迅速康复,可是有些东西恢复不了的就是恢复不了。

    他默默走出院子,凭着心意信步走,不知来到了哪个地方,周围开阔而安静,唯有风吹树摇之声,一波盖一波,如心中不能平息的冲动。

    他拾起一根枯枝,原地闭眼,将气息调到最合适的状态,然后,猛地闪动。

    步伐如魅,枯枝如梭,收紧的衣裤绷出矫健如同猎豹的身形,在矿地上狂起而轻落。

    这套招式没有名字背景,是他早年跟一个闯江湖的老前辈学的,后来又加进自己的所思所得。他的经历、阅历、感悟、领略,全部融合进其中,招招平实耐用,最适合临阵对敌,以身肉搏。

    以往他运起来都是行云流水随心所欲的,仿佛天地尽在手中,可是受伤之后,胸口总是凝滞,一股气提不起来,断断续续坑坑洼洼,影响得动作也处处不能到位,最后变得无比晦涩。

    “呼——”一个蹲身回剑,随着拧身胸口一痛,下盘随之不稳,匆忙以枯枝柱地,咔嚓一声枯枝断裂,锋利的断口割破手掌,鲜血如注。

    他跪在地上,捧着手,汗如雨下和血融在一起,粗粝的喘息声渐渐染了凄笑。

    “呵呵,呵呵呵呵……”不明所以的低笑,越发高涨,随即又高高低低,直至渐渐平息时,一个冷泠泠的声音才从背后递过来。

    “你心肺受损,提气不顺,稍一出力便觉心慌气短,动作失衡,此症状虽严重,却也并非不能治好。”

    钟离决豁然转头,只见那处月华之下,一人静坐白衣胜霜,虽然没有正面相视,但单凭一个侧面,就好似有极其强大可怕的势扑压而来,夺人神魄。

    若此时出现的是别人,不声不响地听了他的发泄后还冷沉出声,哪怕身体再不济,钟离决也要暴躁出击。可是这个人是未名,是令他连仰视都觉得艰难的未名。在他面前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所以理解了他的话之后,一凛,起身作揖:“求先生赐教。”

    未名依旧没有转头,眼神不知落在哪里,继续淡淡道:“既然药物不能治愈,问题大致出在筋脉上,我便以自身真气助你疏导,寻个安静的房间吧。”

    说完便在前头离去,钟离决心跳几乎脱缰,愣了好一会儿才赶上去:“先生大恩……”

    “你不必谢我。”未名清冷的声音有片刻难以察觉的柔软,“这是我早答应过她的。你康复了,她也开心。”

    钟离决一滞:“他日定回报于她。”

    ……

    披着夜月星光悄然返回,小小的院子里长明灯不熄。

    未名伸手推院门,门没关,不知哪里的风吹开门扉发出吱呀一声响,惊动了台阶上抱膝而坐的少女。她抬头看来,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清亮,欢笑着站起来:“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简单而微有迷茫的生活日复一日,可就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问候和回答,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和色彩,每日每日的朝阳余晖,都仿佛经得起期待,每日每日的光阴,也在不动声色间沉淀,成为生命中温馨静好的片段。

    在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墨松和长安侯府终于做好各方面的工作,在顶着巨大的压力以及丢掉某些利益之后,苍苍的身份尘埃落定。

    这是一个黄道吉日,据说,墨氏打开了他们神圣的祠堂,香气氤氲烛火摇曳,苍苍穿戴正式而庄严,踩着名贵青砖铺就的甬道,在墨氏许多人的注视下,走到祠堂正门前。

    “今有慕容氏女苍苍,系墨氏血脉……特来祭拜先祖,以告之……行礼,叩拜……”

    在司仪尖亮重力的声音下,苍苍深吸一口气,跪在蒲团上,向大门里那一列列一排排的漆黑牌位叩首。

    曾经万分厌恶的东西,今日终于还是要在其面前低下头颅,然而意外的是,她心中很平和,没有仇怨,没有抵触,像是飓风席卷过的海面,时至今日终于只剩下一片宁静。

    最高兴的大概就是墨松了,在人前还勉强能克制,可出来后嘴角就咧得老大,看着苍苍直笑。

    苍苍瞥他一眼:“又不是入宗谱,我以后是正儿八经地复姓慕容,跟你们墨家可没关系。”

    她是要扛起慕容氏的门楣的,而且只有作为慕容氏的后人,有许多事情才能做得合理合适,才有更大的价值,所以在墨氏这边她仅仅是认个祖叩个头,走个过场,昨天在慕府却是真正地焚香祭告天地,进了慕容氏族谱。

    墨松笑笑:“你能来就是好的。”

    苍苍看看他没说话,或许是应为墨松这次为她丢了官坏了名声,力扛家里家外一切压力,也或许是因为现在他的态度让她不再反感,总之她已经没办法对他冷眼相待了,有时想想也会默默告诉自己,这是父亲,她血缘上的生父。

    有些东西是一生都不能改变的,她也不想执着于一些别扭的情节而逼自己冷血。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他们舍了二房主院,而是去了墨珩的听潮居,整个侯府也只有这里让苍苍觉得舒服一些,未名正在这里和墨珩说话。呆到正午,吃了饭,然后慢悠悠回慕府,哦,现在应该叫慕容府了。

    “昨天才换了个牌匾,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整个府邸都修葺一遍,现在府里不比以前,人多起来了,土地空间也该利用起来,不能白白荒废了,未名你说好不好?”

168二解豪华意

    “你说好,就好。”未名只有这么一句话,却说得苍苍一脸眉开眼笑:“那就这样决定了,还有我们那个院子,也要修整一下,地上要铺满平坦整齐的青石砖,藤架要再搭大一点,我还想种上几棵花树,这样比较不单调……”

    正是秋初天气清朗之时,她已换了轻便的衣裙,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长长巷子里,分着指头细数这筹划那,嘴角微翘脚下微跳,淡橙色的裙摆轻轻荡漾,未名忍不住偏头看她,直到前方驶来一辆中型马车。

    “小心。”两人停下退到一边,他们后面跟着的马车也停下来,准备让迎面过来的车先过去。

    可是那车却慢慢停下来,一直停在他们跟前不远处。

    苍苍有些奇怪,朝那里看了两眼,没有标识但处处堆叠着贵气,许多象征身份的花纹装饰,那不是谁都用得起的。

    苍苍心里生起不大好的感觉,不是惊慌而是厌恶,因为她猜出车里的是谁了。

    不出所料地,车上走下一个人,蟒袍暗金丝,深履饰云纹,她眯了眯眼,这人这个时候就能穿得这样好,看来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苍苍,我是来恭喜你的,没想得迟了只能在半路碰到。”

    苍苍抬头对上殷据笑得和气的脸,也跟着笑一笑:“多谢表哥关心了,真好,此后你我终于能表兄妹相称,都堂堂正正越走越好,也不算辱没了慕容氏高门之风。”

    殷据笑脸一僵,随即又恢复正常,深刻的眼睛盯着苍苍:“大好日子不去我那里坐坐?有未名先生在,这世上应当没有你不敢去的地方吧。”

    “有,怎么没有?”苍苍转动伞柄,伞面上淡雅的花边衬着她的脸庞,笑得明朗,眼神却漆黑幽寒,“比如那令我分外反感,多呆一刻就多难受一刻的地方,我是望而却步的。你我既然是相逢于半路,亦自当相别于半路,不然闹出太多不愉快来,我会伤脑筋的。”说罢,“未名,我们走我们的。”

    殷据站在路中央不动,错身而过之时说:“三省六部别有豪华,苍苍,你的豪华该不止表面那些吧。”

    苍苍脚步停也不停:“日后兵刃相向时你自会知道了。”

    “唉……”殷据望着前方幽幽一叹,“姨母临终遗愿,我一直铭记在心,若早知今日,当初早些说与你知,或许我们便不会走到今日这步吧……”

    呕……

    苍苍一阵恶心,走出很远直到见不到那个人了才,拍拍胸口:“太恶心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讨厌有虚伪的人。”临终遗愿?别告诉她,这位皇三子还真的把她当作未来的妻子看待过。

    妻子?是弃子才对吧。

    被这么一搅和,散步的闲情逸致都没有了:“未名我们上车去吧。……未名?”伸手在未名眼前晃晃,他怎么一下子沉默不发?动也不动的样子很让人心慌好吗?

    未名顺着她的手臂看上来,黑漆漆的眼神凝视着她,忽然说:“我不喜欢他的语气,更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苍苍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

    府邸的修葺提上议程,翌日就请了名气很响的师傅们过来开工,整个慕容府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一片热火朝天,而同时几大公侯爵府都送来贺喜之礼,甚至远在外地的王修阅也送来了祝福和礼物。

    其中最叫人头疼的是,长乐侯府不但送了礼,还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左白晓,你要是敢在我府上上蹿下跳我就把你送回去。”一开口就是严厉的警告,左白晓兴奋的神色顿时打了个折扣,缩缩脖子:“我是来跟你学东西的,才不会捣乱。”

    是吗?这样就好。

    对于这个很久很久之前就找上门来说要跟自己学习,结果消失得连个影子都不剩的家伙,苍苍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本来这时候也很想一甩袖拒绝他上门的,但未名一句话提醒了她。

    “安稳人心。”他这样说。不错,现在不敢说满城皆知三省六部制是从她这儿出去的,但该知道的人的知道了,王修阅简直已经打上她的标志,将来新法若能颁布实施,那在很多人眼里,她可以做很大的主的。

    所以墨鼎臣允许墨梧桐跟着她,左氏也旧事重提把左白晓弄过来。

    表明态度也好,拉拢关系也好,为日后打伏笔也好,她若拒绝了,问题会变得很严重。

    于是最终苍苍收留下了左白晓,给他分派了两个任务,于是跟着墨梧桐学点文书上的东西,平日多看书多明理,再一个就是陪殷晚玩了。还好还好,这就是个心还很野的小少年,两个人倒是处得很来,一堆一堆的共同话题。

    最后,最叫苍苍惊讶的是,荆遇会亲自登门。

    “你这幅画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吧?”这位长者一来,多话没有,拿出《别有豪华》摊在桌上,指着上面道,“我又仔细地研究了一遍,发现一个地方很有意思。”他说着很有意思,就真的很有意思一般笑起来,“这城门外的骑兵,看着是从城里杀出来的,但其实是从外面准备着杀进去吧?”

    苍苍张张嘴,默然道:“被你看出来了?”

    荆遇掀掀襕衫衣摆坐下去,不答反道:“只要将其看成是从外面杀进去,整个意境又不同了。这草原和山脉,应是指盛京以北的漠北草原,那是我大央建国的最初根据,城郭当然还是盛京城了。可这就成了在大央境内破城……慕姑娘……不现在应该叫慕容姑娘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想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那点不好意思便烟消云散了,苍苍想了想,淡然一笑:“我想做的很简单,为过去的人讨回公道,为现在的人争取生存机会。只不过很不幸,挡在面前的最大的障碍,他的位置比较高,权力比较大罢了。”

    荆遇吸一口气:“位置比较高,权力比较大?还罢了?小小年纪口气倒挺大。”他摇头看着苍苍,低声说,“你知不知道这形同谋反?”

    “知道啊。”苍苍摊手一笑,“可是我若不反,就只有受死的份,人嘛,都是被逼出来的。况且我只造他一人的反,与这家国天下并无害处,后果我省得。”

    一句“我省得”把荆遇后面的话堵了个干净:“你……”

    苍苍一笑,从桌上取来茶壶倒了一杯茶,蹲身双手奉上:“多谢荆老回护之情。”

    “谢我做什么?”荆遇看着那茶也不接,“老夫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谢的是,第一次,潇湘楼里的赞许肯定;第二次,您察觉刺绣意味不正时,没有立即举报,而是给我一个机会;第三次,是眼下您已肯定我心中反意,却支持我。”

    荆遇霍然站起,活了五十多年从来从容稳重的一个人,脸上露出骇色,沉声斥道:“混帐!我什么时候说支持你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休要胡言。”

    苍苍听罢也不生气慌张,盈盈站直,看着他道:“若不是站在我这边,怎么看出了‘谋反’之意却不去衙门?荆老,单凭您今日的举动,我就可以一口咬定您是我同党,将来若出了什么差错,我败了,您也讨不到好果子。您是聪明人,深知其中利害,可还是上门来了,这说明您心中并不认为我是犯上作乱,罪大恶极的贼子对么?说明您是想着我的对么?”

    她顿了顿:“虽然我不明白为何您对我多有宽容,但是我可以感受得到,那您对我是有善意的。”

    荆遇良久无言,最后看着她摇摇头,指着她:“多大一个小丫头,你的心眼是怎么长的?想得多老得快,到时候可就吃亏了。”

    这样亲切包容的话,令苍苍一愣之余释然笑了,没猜错,这位长者是向着她的。

    荆遇重新坐下,看看她手里的茶,苍苍很上道地立即送上,他喝了一口,长叹一声,笑问:“那你可知我为何对你刮目相待?”

    苍苍眨眨眼,犹豫地说:“我命好,总是遇到贵人。”

    荆遇一愣,哈哈大笑,差点把自己呛住。

    ……

    苍苍小心地收起《别有豪华》,正考虑应该将其放在哪里,正好未名这时候进来了,看着问:“为何取这个名字?”

    苍苍歪头想了想:“当时被逼得上台,很生气,想着要是你在的话,一挥手大概就干脆了事了,很豪迈啊,就想到了这个词。怎么样你看看?”

    她献宝一样捧给他看,指着那四个字:“我模仿的你的字,是不是很不像?真不知道你怎么练出来的,改日教我吧,我喜欢你的字。”

    未名看看她,那日都是因为他突然离去,否则……

    敛下眼眸藏住情绪,又去仔细观察绣面,果真发现了好几样意味,不由问:“骑兵的马头是朝着城门的……为何要这样,若第一眼就让人瞧出来,不是解释不了?”

169缘浅情深处

    苍苍眉头一挑:“为了表达我的意思啊。哪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看出来了我也可以说是手误,可有心人一看……荆老跟我说,这东西被他传了很多家,几乎当成了一种暗语了。”

    反殷央的暗语,这世上,这个盛京城里,不满殷央的人不少,真的不少。

    “知道他为什么帮你吗?”未名问到重点。

    苍苍摇摇头:“在今天以前我可看不出荆老的意思,他自己解释说,他和温子还是莫逆之交。”

    温子还是定远公次子,作为最后一个国公府,温家也饱受皇室倾轧,他们早有反意,但是仅仅作为朋友,能帮到这一步真是少见。

    “是很少见,但我看其人面目周正,神色清朗,是个正直的人,应当可信。”未名说着,眉宇轻轻皱了一下。

    ……

    而此时一顶轿子正沿着弯曲的巷子走。

    轿子的小窗口,里面的人将帘子打起来,张望着外面的景色。

    房屋都破败了,这城南一带,还有谁记得当年的热闹繁华?

    忽然——

    “走慢一些。”他吩咐轿夫,眼神热切而依恋地望着远处那座大宅子。

    门漆都斑驳了,墙上也爬满了青青藤蔓,可是庭前收拾得很干净,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也好像被新近打磨过,依稀能看见往日的风姿。

    他问轿夫:“这儿有人常来收拾吗?”

    “嘿嘿,相公不知道,就是您刚刚出来的那户人家。”轿夫是临时雇的,热情而憨厚,不管那么些能不能说的,直接笑着回道,“那家姑娘有心,听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人来打扫。”

    哦,慕苍苍么?是个有心的。

    轿子打大宅前面过,他不禁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似乎想把眼前的一切深深刻在脑海里,许多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诶,小伙子,正经事不做跪在这里做什么?……打土匪?那是官府该管的事,,我这军队没权……什么!都杀人见血了?还抢姑娘!快!快带老子去瞧瞧,一群狗屎,看我不端了他……”

    那年盛夏,那人带着手下冲进土匪山寨,救了他唯一的亲人,也救了当地所有老百姓,从那刻起,慕容慷慨这个名字就悬在他的头顶,成为他贫瘠人生里的光明,成为他奋起努力的目标。

    学海沉浮十数年,终于有所成绩,他迫不及待地进京想亲自拜谢这位再生父母,可等把自己收拾一新,带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他看到了什么?

    十九年前的那一夜,是此生的噩梦,他眼睁睁看着擎天柱一般的恩公一门,家破人亡,一夕颠覆,可是他一介文人,连那个圈子都触摸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颤着手放下帘子,把泪花抹在掌心:“慷慨恩公,晚生荆遇无用,时至今日,终于能把您的恩情还报在您后人身上……但我在一日,定当竭尽所能,竭尽所能……”

    ……

    钟离决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苍苍为他高兴的同时又不禁忧愁起来。春试早已过去,没有了这个进阶石,该怎样帮他铺一条通往战场的大道?

    思索无效,她便拿出墨梧桐整理出来的眼线资料看起来。

    这里讲的眼线是府外藏藏躲躲监视着里面的人。以前就知道有这样的人在,可是没办法完全清除,索性不去理会,自己小心点就是,不过六月未名回来后,不声不响地过了几日,居然某晚就抓回了好多人,说是外面潜伏的眼线。

    苍苍很是感叹了一回,然后就去调查这些人的背景,果然皇宫和殷据的人最多。

    不过……

    不看不知道,今日一看,她居然发现众多监视者中有一个是来自潇湘楼的。

    潇湘楼……

    一想到潇湘楼就想到周国,想到未名的身世,后一个姑且先放一放,可若说这个潇湘楼是周国人开的,那问题就大了。

    问题一大,机会就来了。

    她笑嘻嘻地去找未名,两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接下去又到侯府做客,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天,然后在某个清晨,某位大臣就提出盛京可能有周国间谍的可能。紧接着,高龙传回前线战事吃紧,顶用的人太少。不是局部指挥出错,就是命令下达下去,总有那么一两支队伍执行得不到位。

    朝堂上下忧声一片,军事人才凋零,这是在某位元帅陨落之后就产生的现象,后来某位皇室军神曾撑了好几年的场子,无奈天妒英才,军神在战场上失踪,从此大央的军事舞台上就失去了台柱,某个女爵爷倒是亮过相,但也仅仅是两回,便碍于朝廷声誉尊严,沉寂下去……

    “这就是这些天来民间的议论?”

    殷据的偏殿里,他与第一谋士说着话,一面冷笑:“这是谁搞的鬼再明白不过,她倒是慷慨,为了一个钟离决就舍得下这样大的功夫。”他沉思了许久,最后道,“任她去,如今两侯府已明明白白地站在她身后,随便哪个举荐钟离决,朝堂上都得通过,但我们也不能看着她得逞,到时候顺水推舟将我们的人也……”

    不是要去捡军功么?有好处当然大家一起分享了。周加连连点头:“殿下这一手高,届时同时出发,同吃同住,既可监视,又能趁机……”手上比出一个狠决的动作。

    ……

    “已经定下来了,三天之后就出发,钟离你可准备好了?”苍苍大声说着走进院子,钟离决正舞毕一套招式,收势站起,对她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陆州乐呵呵地从屋里出来,接上话:“不用多准备,什么物资啊,干粮啊,都有一位大财主替我们准备妥了。”

    “大财主?”

    钟离决接过陆州拿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道:“是商去非。”

    “嘿嘿,商大富说我们一到那就差不多入冬了,这时候前线物资比较紧张,我们这样的新兵蛋子分不到好的,就主动给我们办了,也不用我们自己带,托着商队先南下去了。也算给我们头儿成功康复的贺礼。”陆州补充。

    苍苍点点头,商去非现在事业越做越大了,跟这里一直保持良好的联系,自她认祖归宗正了名之后,常悄悄地不时送点好东西过来,府上每一个人都能顾上。

    而他与钟离决关系一直不错,自然用心些。

    既然这方面不用操心,苍苍转而说起别的事:“这回有许多年轻人被举荐到前线去,春试武试中出挑的,那先不说,据调查,殷据自己的人就安排了几个,我担心他们……总之要小心,尤其陆州他们……”

    钟离决想了一下:“我明白,在我上位之前,不会让州子他们露脸,自己也会警惕。”

    聪明人就是好说话,一点就透,苍苍看着他刚毅的脸庞道:“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的。对了,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捎信也不方便,有件事现在就拜托好了。”

    钟离决忙道:“请讲。”坐得笔挺,洗耳恭听的阵势。

    “就是安老那里,虽然他是在太湖一带,你在洛阳,隔得有些远了,但你以后缓过气来,可以的话就帮我照料一点,这话我跟高龙也讲过,但他年纪大了,我总不放心,多一个人总多一份保险。”

    “我明白了。”

    说完正事,苍苍左右看看,像做贼一样,然后凑近钟离决小声问:“未名这几个月来是不是每晚都往你这里跑?”

    钟离决一愣:“他没告诉你吗?他、他在为我疗伤。”

    苍苍皱紧眉:“那家伙,有时候好说话得不得了,可一闷起来又不肯吐露半个字,他不提我也不好问。”看着钟离决,“到底是什么疗伤方法,要持续这么久?”

    阔朗的天空下,少女逐渐舒展开的脸庞清俊秀致,眉眼如画,此时带了点忧愁,带了点烦恼,以及一丝丝的苦闷和不加掩饰的担心。竟是别样的生动,和……温暖。

    钟离决呼吸顿掉一拍,待得意识到她这种种情绪都是因为另一个男子,便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下,霎时醒神,忙低头道:“是以真气为我润养和疏导受损的筋脉,今日是最后一晚了。”

    “哦。”这就好。

    ……

    陌上九月,送走钟离决和他的同伴,慕容府又空了一点,可是不要紧,有王南等十九人日日做复健活动,有青稞每日地抱着药材念念有词,有墨梧桐一手书一手笔孜孜不倦地整理一些东西,有何明在过着他的舒适生活并且不忘时不时骂上一两嗓子,有高川开始学着多说话,有殷晚和他的嬷嬷丫鬟以及新小伙伴玩乐读书。

    当然,还有未名轻盈地翻书声,一声一声的,令苍苍心中好像揣了一个小兔子,蠢蠢,欲动。

    她捧着脸坐在藤架下,看着殷晚和左白晓一小一大,还有一群不大不小的小厮玩老鹰捉小鸡玩得不亦乐乎,默默地幻想,她对其中一人深情地说,我喜欢你……

    猛地一个寒噤从脚心窜到天灵盖,她狠狠抖了一下。

    未名放下书卷,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冷么?”

    苍苍转头幽幽地望着他,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未名,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未名被她震住:“怎么了,你说。”

    苍苍咬咬牙:“你,今年……这么问吧,你多大了?”

    未名怔了怔,眼光恍有迷离,慢慢合上书,朝远方眺望片刻,又慢慢转回来,微微一笑:“若没记错,从我出生至今,快十九年了。”

    看到他的脸色,他的眼神,苍苍只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没事问这么敏感的话题做什么?人家的伤心事嗳。

    可是等得到回答,她忙着计算:十九年减去其中昏迷的十年,那他、他,不就是说才只有九岁那么大?

    眼前仿佛一黑。

    比她想象的还小。

    她她她,这样算不算恋童癖?

    她苦恼地坐回去,泄了气。

    ……

    全慕容府的人都直接或者间接地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小姐变得有些奇怪,一天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出来时倒也不见异样,可遇上未名总要绕道走,话也不多说一句。

    一开始大家还奇怪,可日子一久,就渐渐生出一分恐慌来。

    难不成,此间女主人,和最厉害最了得的客人发生了矛盾?

    那会不会有一天,他们还谁在美梦中的时候,房子就塌下来了,大火就烧起来了,人间就变成地狱了?

    一个是性情敢作敢当,一个是武功超凡入圣,这闹起来,别说,有这种可能。

    人们一慌起来就想了解更多情况,未名先生是油盐不进的,只有从女孩子身上下手,而最有资格去谈话的,莫过于那个唯一能被她称为“姨”的人。

    “苍苍啊,你对未名是不是……”连姨斟酌着说,本心不在焉的苍苍猝然一惊:她,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震惊之后有些无力:“我也不想的,本来想看看避着他能不能调整回来,可是……”

    她完了,她一定完了,怎么就会放不下一个人呢,越是不要想,越控制不住想起他的好,他的弱,他的忧伤欢喜。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要去克制一份感情,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起了反作用。

    连姨却不知道她想什么。大惊:“你真的……哎呀,人家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可不能做出什么来……有话就好好说开,他能谅解的。”

    苍苍欲哭无泪,莫非在连姨眼里,她竟是这样禽兽的一个人?

    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院中,呆坐,吃饭,洗澡,睡觉,每时每刻她都在心中演绎两种选择造成的后果。

    争,还是不争?

    求,还是不求?

    挺尸至半夜,忽地一坐而起,直直地打开门敲响隔壁房间的门。

    “未名我有事要跟你说。”很严肃很严肃的声音。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未名坐着出来,目光明亮清醒,衣衫整齐干净,完全不见睡过的样子,便是立即动身翻山越岭,也丝毫不成问题。

    苍苍看他一眼,绷着脸转身走到院中,站定:“未名,我忍你忍很久了。”

    这样一句开场白,未名一滞,还是平和地来到她身后不远,抬头望着她的背影,漆黑美丽的眼里,有不解有迷惑,有黯然有清冷,独独没有抗拒。

    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的。

    或是不想,或是没有必要。

    苍苍转身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我差得有点多,无论是身份,背景,经历,性格,还是……年纪,但是,”她双手撑在他轮椅的扶手上,目光灼亮地凝视他的眼睛,慢慢俯下身,“我无论你懂不懂,想不想,要不要,这件事我必须……”

    顿住,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彼此发丝交织,气息交缠,眼珠的轻轻颤动间,各自有华光游弋,惊心夺目。

    不知是谁的吐息过于温暖,不知是谁的心跳漏了一拍。

    苍苍目光落下,落在他淡色薄润线条美好的唇上,睫毛随风柔柔一颤,轻轻俯下去……

170利益,生死

    卷四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开始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宽敞而不失清幽的院子里,一个宝蓝色夏装的小少年端端正正地坐着,手捧一本诗集,正无比认真地朗诵着,童稚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院子。

    头顶是一片茂盛青葱的藤架,风吹过时沙啦啦地响,荡起喜人的绿色波浪。

    反观这里的轻松,另一个十五六岁暴晒在太阳底下站梅花桩的少年就辛苦多了。

    汗水从他的两鬓不断淌下,湿了整件薄薄的白色练功服,他单脚站在桩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左右晃动,每每眼看要掉下去时,就会有一道细细的风声响起,然后他歪掉的姿势就会被打回去,重新站正。

    “还有半刻钟。”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在热情的阳光里简直像雪峰上的一捧冰雪,沁人心脾,可少年眼泪却都要掉下来了,心里不断呐喊:“啊啊,谁来把这个暴力狂带走,明明是冰人一个,为什么认真起来严格得让人想撞墙?”

    偷眼看过去,那个白衣的人跟个冰雕一样静静坐在那里,手里三根手指摩挲着什么东西,而他的眼神似乎没有注意这里,而是瞥向另一个方向。

    不要发现,不要发现……

    祈祷着,少年身体逐渐倾斜,让他摔下去吧老天,最好摔倒晕,然后今天,明天,明天的明天的训练都可以逃过去了。

    就是这样,重心已经倾斜,脚掌也有大半离开桩子了,好,他闭上眼睛……

    咻——

    小腿一疼,髋部一麻,肩上一顶,已经斜出去大半的身体立时归位,余光里是闪电般飞回的一样东西,成为某人三根指间的一枚玉片。

    白衣若雪的人转过头来,眼睛深邃平静:“若掉下去,今日的训练全部无效,重来。”

    重……来!

    少年只觉得晴天霹雳,泪眼汪汪地点头:“不要重来不要重来,先生我不敢了。”

    话才说完,正房里走出一个穿着淡橙色裙子的少女,少女身材高挑,胖瘦适宜,浑身洋溢着一种富于健美的明媚,笑着接话:“小白又偷懒啦?”

    朗诵诗文的男孩扭头用力点脖子,小脸鼓鼓的:“是呢是呢,明明是自己想要学武,却总是不认真,如果我是未名哥哥,早就不管他了。”

    左白晓欲哭无泪,他错了还不行吗?他现在宁愿未名不管他,可是这话打死他也是不敢说的。

    “嗯~~”苍苍转头看着金鸡独立在桩上苦着张便秘脸的左白晓,把盘里的水果放在石桌上,走过去。

    左白晓一脸激动,终于还有个好心肠的知道他不容易来解救他了。

    可是谁知道,他瞪穿了眼睛,却只看到那少女走到未名身后,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未名,这里太阳大,别晒黑了,我们过去藤下坐。”

    然后就推着他优雅地走了,连个眼角都不带往这里甩。

    左白晓:“……”

    最后走出正房的锦袍男子看了这一幕,笑着摇摇头,也无视左白晓求助的目光,坐到石桌边,不大的一张桌边便坐齐了四个人。

    殷晚,苍苍,未名,以及一个墨珩。

    “说起来,你躲到这里来真的不要紧吗?”苍苍拿着一把水果刀切着盘中的香瓜,一边问墨珩,“亲事什么的,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不在也不影响人家给你定下来。”

    “我也知道。”墨珩苦笑,“可是在找到对策前也只有这样了,家中父亲顶着,就说要问过我的意思,就这样先拖着吧,总不能真顺着那位好姑姑。”

    那位好姑姑说的是景贵妃,墨松名义上的姐姐,墨珩名义上的姑姑,虽然现在很多人都知道她前身是个杀手,身上不带半点墨氏血脉,可只要没真正撕破脸皮,墨珩就得叫她一声姑姑,姑姑插手侄子的婚事是天经地义吧。

    苍苍摇头道:“幸好我不姓墨,否则岂不是也要被恶心上一把?不过墨珩,你自己可也要抓紧呢,趁早选个中意的,你一日不成婚,那些人就一日有说法,就算撇开景贵妃和宫里,”她抬起头来,正色道,“定远公府近日与你们来往很密吧?”

    定远公,那个十几年来默默无闻,简直要像淡出人们视野一般的温氏,最近几个月可是蠢蠢欲动了呢,就在那位大学问家荆遇有所行动之后,最直接的途径就是动员天下的文人站在王修阅身后,高举“将改革进行到底”的旗帜。

    就是这样四两拨千斤的一招啊,甚至内部成员都没有露面,就给朝廷造成极其恐怖的困扰。

    大央唯一的国公府,曾经与永国公府比肩的存在,果然深不可测。

    最近这个深不可测的家族与长安侯府打上了交道,,同样是在背后鼎力支持王修阅的人,同样在改革成功后会获得极大利益,的确应该有很多共同话语。而且据苍苍所知,双方似乎有意联姻,这边的对象嘛,再没有比墨珩更合适的了。

    她低头对着去了皮的雪白果肉又是一刀,一只瓜就被分成基本均匀的四块,向四方倒下,露出里面的瓤和瓜籽。

    她用刀锋细细刮去籽,用洁净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包了一块,第一个递给未名:“你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自从某次分西瓜被未名嫌弃之后,苍苍就托人四处找各种各样的水果弄给未名吃,起先还担心他是是不管这些水水的东西,没想到他来者不拒,这倒是让苍苍很是开心。

    因为未名对食物很不在意,甚至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零食什么的进不了他的眼,那么最好的就是这些既营养又美味的水果了。

    她总是希望他能享受到很多很多很好的东西。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别的方面。

    未名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吞下,才开口:“不错。”

    苍苍眉开眼笑,这可是她上街亲手挑的呢,能不好吗?

    然后又分给殷晚和墨珩,自己捧起最后一块,一边吃一边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墨珩身上。经过刚才的空当,他应该想好了吧,是据理力争,坚持自己的喜好,还是听从安排把世家子弟的责任带进婚姻。

    意外或者不意外地,她看到那对剑眉在久久的凝锁之后松开,既是无奈,又是释怀,再抬头时换了话题:“听说前线战况越来越激烈了,可收到钟离决的消息?”

    苍苍心里一叹,这一刻她真的很庆幸自己不是寻常的世家女,为责任放弃幸福什么的……她看看未名安静的容颜,这一辈子她都不会这么去做。

    当下也顺着墨珩说道:“他好着呢,昨天还来信说又击败了一支后方偷袭的敌军,可能又要晋升了。”

    “又要晋升?厉害,这才半年就已经升到万夫长了,这速度已经堪称骇人,现在又要晋升,苍苍,你眼光果然了得。”

    苍苍笑笑,这可都是人家自己拼命的成果。不过人怕出名猪怕壮啊,钟离决这么一来不知道立了多少敌人,她估摸他在前线的日子风光下是无尽艰辛,不过每次来信那家伙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不过比起这个……

    苍苍放下香瓜,神色有些凝重:“不过我有一点很在意。钟离决提到那些专门从后方偷袭过来的小部队与众不同。”

    “怎么说?”墨珩凛神,未名也抬头看着她。苍苍支着下巴回忆钟离决的用词,概括得出一个字:“强。”她看着两人,“不是一般的周军可以比拟的,以前也没出现过,是这几个月才频频出动的。那是一支支小型部队,专门打野战,沾了就走人,似乎意在打乱大央军队的阵脚。钟离决活捉了其中几个人,严刑逼供之下得到一个情报,对方的战略好像是为周国某个大人物到前线亲自指挥而做的准备。”

    “某个大人物……”墨珩深思,“要特别说大人物,应该不是将军之类的人,放在我大央,应该是高级文官或者皇亲国戚……”

    苍苍摇头:“周皇室直系历来子嗣凋零,只有皇帝一人,为免族人生出二心,皇帝对旁支的打压是很重的,别说封王封侯了,手上有点实权的都没有两三个,实在称不上大人物——当然,如果人家一伙都是扮猪吃老虎,示人以弱,那是另一说。”

    她叹了口气:“不过说到文官,周国人才济济,文武双全的官员一抓一把,也说不好到底是哪个,这么重要的情报其实应该立即上报,可是朝廷现在这个情况……”

    墨珩也沉默下来,涉及两国之战,便是远在繁华安全之地的他们,也不可避免地产生危机感,可最叫人无力的是,眼看周国可能强势袭来了,而大央国内却还在搞政治纷争,并且愈演愈烈。

    都是改革惹的祸,要想联合对敌,只有内部先稳,唯今只有争锋相对的两方有一方做出让步,大央才能迅速团结起来,可是后退即是万劫不复,这件事关系到的不仅是利益,还有生死,谁愿意让?

171喜欢,长辈的阻挠

    苍苍不是多么伟大的人,为了国家就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如果是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上,面对残酷的血肉生死,或许能做到,但在还不紧迫的现在,尤其是直接受益人是殷央那帮人,她是不甘心退让的。

    墨珩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他道:“虽然现在在大局上做不了什么,我回去会请祖父派人去好好查一查,以防日后对上周国措手不及。”

    苍苍点头。

    砰!好大一声响突然在身后响起,她吃惊地回头只看见左白晓半死不活地掉在地上:“时,时间到了吧……”

    凝重的心情顿时消散,苍苍乐不可支,看这小子以后还敢打未名的主意不。

    正在发笑,外面跑进来个侍卫,说去非商号有人求见。

    “去非商号”是商去非在商界站稳脚跟后改的名号,前身就是他那个家族的“商记”。不过这个时候他找她有什么事?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回避的,苍苍就叫那人进院子来说话。

    等了一会,来的不只一个人,还有一大车的东西,那人点头哈腰,一张一看就是油腔滑调很会坑人的脸上笑得老实。

    “慕姑娘,我家老大说为了庆祝您和他相遇一周年,送了些礼物过来,请您笑纳。”一挥手,就有人从马车上搬下东西来。

    糕点,胭脂,玉石摆件,美容膏药,甚至还有反时令水果,苍苍哭笑不得:“难为他记得这个日子。”真是今非昔比,一年前商去非还是个被困在阴暗牢里的小平民,一转眼就是能送各种名贵物事出手阔气的大老板了。

    苍苍心中有些感概,也就没反驳这个美意,只是在来人要离开时让他转告商去非:“他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我不敢居功。”

    正如钟离决,他将来能有多高的地位,多强的力量,都是他自己出生入死拼来的,她只是在最初帮了一把,并且那些真正的帮助中,真正出力的可不是她。

    来人郑重地应下回去了,苍苍转头叫来连姨准备让她帮忙处理这些礼物,结果就看到了屋里摆满一桌子的布匹。

    “这是……”红橙青蓝,各种颜色都有,而且色泽图案都非常漂亮,但凡是个女子都很喜欢这种东西的。

    墨珩走上前看了一眼:“是正宗的江南云缎,在这种时候还能弄到这么多,这个商去非也本事……嗯?看着光泽和手感,应该是特制的,苍苍,这回你赚大了。”

    他看着苍苍茫然了一会儿,忽然兴奋起来,暗道,原来她喜欢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个孩子。

    不过这种奇怪的欣慰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苍苍已经很高兴地招手:“未名你快来。”

    她抱起一匹匹的布往未名身上比划:“嗯,蓝色太忧郁了,绿色太嫩,红色……”嗯,这个颜色亮,很衬未名的肤色啊,不过话说回来未名的皮肤真好。

    接着挑布料的空当,她凑近了研究未名的皮肤,越研究越满意,对着人家傻笑。

    不过,想起王修颐那个花公子就是惯穿的海棠红的颜色,她突然就对这种颜色失去兴趣,左右找了找,抱起一匹雪白的:“还是白色最合适。”

    当然合适,简直是绝配了。

    柔滑绵密,薄如蝉翼,不知添加了什么材料,竟能发光一般,那光泽衬得未名面容越发白皙秀雅,五官是人神共愤的精致,漆黑眼眸犹如暗夜的深海,淡淡的唇色更是仿佛荡漾着妖冶流光……

    蓦地,苍苍想起某个夜晚的冲动举措,顿时愣在了那里。

    发现身前的人半晌没动静,未名有些疑惑,抬眼看去,只见她眼睛发直表情奇妙,视线定在自己的……

    脑海中瞬间闪过某些发面,未名白皙晶莹的耳根泛起同样奇妙的红晕,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苍苍……苍苍。”

    “啊?哦!”意识到失态,苍苍赶紧站直,手脚却突然间不知道怎么摆一样,“那个……还是白色适合你,还做白衣好不好?”

    “你说好就好。”他仍旧是这样无所谓般的回答,可苍苍听了心里就是止不住的高兴,看着他傻傻地笑。

    一旁墨珩和连姨越看越不对味,最后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心中简直有比长乐钟还厉害的钟在鸣响一般,震得他们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

    连姨首先惊醒,一把拽住苍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拉出去:“你跟连姨来一下。”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得仿佛风雨欲来。

    未名微微一怔,敏锐的心思觉察到什么,望着苍苍被越拉越远的背影,鲜少显露的微笑一点点收起。

    ……

    “连姨你做什么?连姨!”一直被拉出院子,来到离得很远的凉亭里连姨才松开手,左右张望确定没有旁人了,才转过来严肃地看着苍苍:“苍苍你老实告诉连姨,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苍苍揉揉手腕,别说,连姨劲还真大。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知道知道。”苍苍赶紧平息她的情绪,让她坐在石凳上,天哪太可怕了,完全是掀桌火拼的架势,要不要这么激动?

    苍苍开始反思这件事对连姨的刺激真的有这么大吗,原本准备嘻哈一通随意交代的心态也摆正过来。

    “苍苍你倒是说话啊。”见她半天不说话,连姨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不作想。”苍苍看看她,“事情就是你察觉的那样,我喜欢未名,我正在努力打动他。”

    连姨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表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惊骇:“你……别人不知道,可是你是很清楚的,未名他,他不是寻常人。”

    本来想说不是“正常人”,但话到嘴边也觉得不妥,就换了个说法。可是那意思明明白白表达出来了。

    她听到麻叶曾经说过的话,未名是死过一回的,心智怎么样先不说,就说那是一具曾经了无声息的身体,她心里就慎得慌。

    是,他是很强,很厉害,对苍苍也很好,她看在眼里,心里也尊敬他,但尊敬是一回事,眼看着苍苍去接近他甚至到了喜欢和追求的地步,作为一个长辈,心底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同意的。

    苍苍的未来,她的婚姻她的家庭,她生命中的另一半,都应该是正常的,长久的。

    而这一点,她有预感,以未名的经历和可能很复杂的背景身世,是无法给苍苍的,甚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跟莫名其妙的复活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死掉了。

    这样一个人……

    她霍地站起来:“不行,我不同意。”

    苍苍愣愣地看着她,完全没想到是这样斩钉截铁的否决。

    未名,有什么不好?

    “理由呢?就因为他的过去?”她干笑一声,“连姨你是不是多虑了?”

    连姨的顾虑她多少能猜到一点,因为自从知道未名的经历起,她日夜都是这样担心的,可若就因为这个……

    谁都是会死的。他只不过比其他人多了一份不确定性而已……

    听到这个“多虑”,连姨就知道苍苍心里跟明镜一样,她突然担心说服不了她,越发断然道:“多虑就多虑,至少比将来痛苦好,苍苍,连姨希望你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成日活在提心吊胆中,不用每晚睡前总想着明天一早身边这个人会不会就不在了。”

    一针见血。

    不愧是做长辈的,经历的事多,一句话就切中要害,苍苍脸色霎时惨白。

    连姨叹了口气,拉过她苦口婆心地劝:“连姨知道未名很好,长得好,人也好,他帮了我们那么多次,你感激他崇拜他,这一点都不奇怪,可这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喜欢,追求,是建立在将那个人当做终身伴侣来看的基础上的。你做好那个准备了吗?你再问问自己,未名那样子,什么都不懂,适合做一个……”

    “他保护得了你,但他照顾不了你。”

    “连姨是个俗人,不懂什么风花雪月,那是唬人的玩意,你也从来是个讲究实际的好孩子,这件事,咱们再好好考虑考虑好不好?”

    苍苍低着头,连姨说了多久她就低了多久的脑袋,额头前的碎发遮盖了一切情绪,只有失血的双唇紧紧抿着,只有双手紧紧抱着雪白的布匹,指节一枚一枚清晰得似乎要破皮而出。

    最终,她呵呵低笑一声,后退两步看着连姨,眼神平静清醒,带着股深到骨头里的执拗,稳稳地道:“我是认真的。”

    ……

    日暮低垂,墨珩要回去了,苍苍亲自送他到门口,看着欲言又止的他,苍苍微微一笑:“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墨珩苦笑着点点头,果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苍苍一个人在风里伫立了一会,仰望幽蓝的天空轻轻一叹,转身回去。这一转身就看见自家门前角落里立着一个黑黑的影子。

    “你是……”眼尖地发现那人身上是一件布满褶皱的黑色斗篷,她放松下来,一边走上去,“余前辈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172心动的感觉

    干净简单的房间里,一灯如豆,灯下是一个端凝宛然的身影。

    白衣,黑发。

    像山巅一抹凝固的冰雪,像深夜一缕纯净的雾气,保持纹丝不动的状态已经很久了。

    “你对苍苍是什么感情?”

    “我这个妹妹认真起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所以,你也是认真的吗……”

    “未名,师父希望你过正常的生活,有正常的思维,喜欢的人,宁静长久的生活……所以,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一定要把握。”

    “师兄,当你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时,就会明白我们四处找你却找不到的心情了,可惜,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心动的感觉。”

    各种声音在脑海中交杂,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一个人越来越清晰。

    宁静的夜色下,她朝自己越俯越低,直至火热的气息相扣,唇瓣开合间几乎传递来致命的娇柔触觉,声色喑哑如同传说中惑人的海妖。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心动的感觉。”

    “……没有吗?也不要紧,总有一天会有的。”她站直,一把甩开头发,让发丝在风中畅快飞扬,叉腰笑得自信又固执,“未名,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努力打动你这个情商低下的笨蛋,让你为我倾心,再也离不开我,真正地,喜欢上我。”

    “不要怀疑哦,我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他听到了,面对连姨的质问和劝解她也是这么说的,心间一动,他铺开纸,蘸墨走笔。

    “师父,我好像喜欢上……”

    可是真的可以吗?连姨的顾虑别人可以无所谓,可是他不行,因为他比谁都更明白,那是真的,是实情。

    顿笔,墨迹渗透纸张,映在幽深的眼底,是罕见的茫然和踌躇。

    “说实话,我这个半路出身的哥哥没资格过问苍苍的事,不只是我,这世上谁都不能干预她,可作为亲人毕竟希望她能好,你各方面都是妹夫的上好人选,可是,我竟然放心不下。”

    墨珩的话还在回响,放心不下啊,扪心自问,这样过去残缺未来又不能确定的自己,耗上那么好的一个女孩,能安心吗?

    有些东西他懵懵懂懂,可不代表他傻,事实上他的思路很清晰,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投笔,伸手将纸揉作一团,捏成粉末,远远地洒出窗口,这才松出一口气,这样,是最好。

    然而就是在这个放松的时刻,一声尖叫响彻府邸上空,

    ……

    新一年的夏天又悄然而至了,自从知道这条巷子里住进的是鼎鼎有名的慕蓉氏后裔苍苍姑娘,有胆小怕事的就连夜搬家,有不怕死想套近乎的就赶紧赶慢地搬过来,也有那名叫暗哨眼线的,在附近租个小屋,开家小店,装模作样过小日子。

    在这个傍晚,任何一方都很放松,在家院里吃个小酒乘着凉,谋算着明天要去哪里串串门或者打听点有用的东西。大家都准备洗洗睡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毫无预兆地想起,仿佛超量的火药轰然爆炸,把静谧悠闲的黄昏搅得一点不剩。

    在很多人回神之前,他们已经踩着鞋跟披着外衣捏着筷子赶到声源地。

    什么都没看到。

    慕蓉府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场,包围圈里府门大敞,有人堵在门前看着什么,惊骇声,抽气声,啜泣声,惊叫声,震惊到极点踉跄摔倒的声音,甚至还包括呕吐声。

    空气里弥散着刺激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怪的气味。

    这么大而不寻常的动静,一定发生了大事。

    邻里邻居担忧的、兴奋的、纯粹凑热闹的,一个劲往前挤,不负期望地看到一个僵硬的白底橙边的纤影。

    做过功课的人都知道,那是慕蓉府主人惯穿的颜色和款式。

    苍苍姑娘在场啊,似乎都被吓得不知道怎么动了,果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人们更往前挤,侍卫大吼后退后退,没人理,直到一道白色的旋风从门口冲出。

    “侦察队出动。”

    “加紧府中布防。”

    “即刻疏散围观者。”

    “清理现场。”

    一道道命令,一个频率,一个音调,却愣是说出惊心动魄般的紧迫感,众不相干的观众只觉得耳朵里猛地嗡嗡作响,有那不济的就像被打了闷棍当场便瘫软下去,场面一片混乱,府上的侍卫们于是抓紧时间做该做的事。

    也有人功底比较深的撑住了,从人逢中看到那个白影一把把少女抱到腿上,又跟道风一样闪了回去。

    ……

    “苍苍你别吓连姨,你快说说话啊。”屋里连姨这回真急的团团转,可是床上的人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就跟中邪了一样动也不动目无焦距,什么话都不说,表情像个鬼。

    连姨急得掉泪,又不敢去动她,外间一个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当时我跟在小姐身边……是送墨大少,小姐好像心情不好,没立刻回府,后来看见那个黑衣人……不算矮,很瘦,穿个黑色斗篷,小姐管他叫什么前辈……可等那人转过身来,却跟鬼一样嘿嘿笑了两声,说什么好久不见,小姐很吃惊,急忙退开,那人伸手来抓……动作?很快吧,奴婢看不清,只觉得那人手上有什么绿色的东西……奴婢赶紧喊人,守着门的沈阳第一个赶过来,然后,然后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发疯一样大叫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接着就、就……”

    低低的哭声,被吓坏了,是压抑着的歇斯底里。

    “很好,谢谢你。”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说道,“高川将军,麻烦你好好安置这位姑娘,具体的事我们出去谈。”

    过了好一会儿,轮椅滚动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色的身影挑起新装上的门帘来到里间,连姨顿时跟见到救星一样,忙迎上去:“未名你快看看苍苍,她是不是被吓傻了?”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空去管什么未名是死过一回的,不合适的,在某些方面要避讳的,所以当他叫她先出去时,她想也没想就出去了,比接到圣旨还要惶恐听话。

    未名转动轮椅,故意发出声响,慢慢来到床边,偏头看床上裹成一团的人。

    她眼中没有焦距,脸色很难看,但与其说是过度恐惧之后的失魂落魄,不如解释为恍然明白了什么但不知如何反应或面对的无措。

    未名略有些放心,轻柔地唤了一声:“苍苍?”

    苍苍眼珠颤了颤,嘴唇微抖:“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什么?”

    “我见过那个人的。”

    “谁?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可是我怎么招惹他了?”苍苍答非所问,整个人的深思都恍惚了般,茫然摇头,“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用那种方式杀人?你知道吗,我看到沈阳、看到他发疯嘶吼,把自己都快抓烂了,最后才像只皮球一样,爆开,剩下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掉在骨头渣里……”

    “不要说了!”未名低喝一声,将苍苍从那种状态中唤醒,然后犹豫着,跳上床,伸臂将她揽过来,“那个人本身就不可理喻,他杀人不需要理由的,不关你的事。”

    “不是的,他是为了给我看,为了恐吓我。”苍苍用力攥紧未名的衣襟,“当日在凤凰台下他就盯上我了,是我把他给忘了,怎么会忘了呢?那么危险的一个人……他说为了防止我再忘记,特意让我见识他的本领,所以沈阳才会……”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到底是什么毒,为什么可以把人炸开?”

    都是她的错,明明凤凰台下那个阴毒怪异的老魔头就恐吓她说要将她活捉了炼药,当时她还大言不惭地回答枕戈以待。什么枕戈以待?她一脱险就将对方忘得一干二净,什么准备都没做,甚至还给他寻到借口残忍地杀害一人。

    沈阳,本不该死的呀。闭上眼都是那个年轻人垂死挣扎的情状,就在她的面前,每一个表情都被放到最大,爆出来的眼珠死死瞪过来……

    她咬紧嘴唇,把头埋进手臂,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直到一阵眩晕冲进脑海……

    未名收回放在抵在苍苍耳后的手指,把软化下来的身体更深地搂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一股巨大的疯狂的后怕攫住了他。

    不敢想象,刚才如果目标直接是她,现在他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和一堆碎骨肉。

    只要这么一想,心脏就像被重重锤击,完全呼吸不过来。

    深深嗅她颈间的气息,温热的,活的气息,她还在,太好了太好了。

    退开些许将她咬在牙齿下的唇瓣解救出来,拇指拂过深深的血印,然后是漂亮纤巧此时却疲惫暗淡的睡颜,眸色陡然一寒。

    “青稞!”

    “是,师兄。”外边有人应道。

    “查明白了吗?”

    “根据受害者残骸里提取得到的毒素,那种手法,出自毒煞无疑。”

173危险濒临,散伙

    “虽然现在还弄不明白是什么毒,但和开山爵府发生的那场自爆应该有关系,而且慕苍苍也中了毒,”赶在屋里的人发作前青稞一鼓作气说完,“不过是不要紧的毒,只会让人短时间内心神紊乱情绪激动,药效过去就没事了。”

    所以苍苍刚才才会那么激动,甚至不受控制地发抖么?

    未名凝视着怀里人的容颜,俯身将脸颊贴住她的额头,确定她现在气息平顺,才慢慢将她放平,盖上被子,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一撑手回到轮椅上,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

    来到外间,嘱咐连姨不要吵醒她,他带着青稞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就甩出一句:“不是说毒煞在南边吗,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他不说话已经够冷了,这时候一说话,房间里的温度更是唰唰唰地直往下掉。青稞打了个哆嗦,尴尬地说不出话来。难道要说毒煞是师父负责的,现在人跑到这里来定是师父那边出了问题吗?

    这样质疑师父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可是,这大概也反应出一个问题:“终南山会不会出事了?”

    关于毒煞的事从头到尾那边没有来什么消息,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可是如果有人能在高手如云的终南山和他们这里之间动手脚,那又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青稞看向无论是生理年龄还是心理都比自己小很少的师兄,迟疑问:“会不会是‘那边’?”

    未名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说:“抓紧时间找到克服那种毒的办法,我去和高川商量一点事。”

    关于府上的安全问题,甚至,这里已经不适合再让他们居住了。

    “表面上听起来毒煞和慕苍苍也有旧怨,这次好像是冲着她来的。”青稞跟在他后面说,好像就怕他想不开把自己绕进去。

    ……

    这一夜未名和高川一直说到很晚,回来时在苍苍房外呆了很久,终究悄声进去。

    室内只有一根烧到一半的蜡烛发出莹弱光芒,连姨伏在桌边已经睡过去,凭未名的修为想要不惊动她简直如吃饭一般容易,顺利来到床边。

    苍苍还躺在床上,衣服已经换了一件,头发也散开了,发尾有些潮意,看来是沐浴过,连姨不会冒着吵醒她的可能帮她清理,那就是说她自己醒来过。

    未名目光移到她单薄安静的脸庞上,轻声说:“我找高川商量过了,明日他们就会搬离回到爵府去,左白晓等人也要尽早撤离,那个人行事乖张暴戾,他要对付谁绝对不会从其本人入手,而是先从周围的人下手,为了他们的安全,必须让他们离开,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番话轻得想在自言自语,实则房间里也应该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因为都在睡眠中。可是随着话尾落地,床上的少女动了动,紧闭的睫毛扬起些许:“所以你也要走吗?”

    未名眼神落在别处:“先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毒煞的吧。”

    苍苍仰躺着看天青色的帐顶,语气淡淡的,答非所问:“如果没记错,当年你也是被毒死的吧……抱歉,是中过毒,那是我就在怀疑了,能在丹阳子眼皮底下对他视如性命的徒弟下毒,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和目的,结合你师父和毒煞之间的恩怨,不难推断出,给你下毒的就是毒煞。”

    她低低地问:“他一次没杀死的人,会下第二次手吗?”

    未名搭在扶手上的手一颤,双手慢慢合到身前,十指交叉,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我也好,师父也好,在他下毒前和他之间并无死仇,就要看他身后的那个人是否真要置我于死地了。”

    苍苍一惊,捉到了重点,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是说……”

    “是啊,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仇家,有点棘手。”

    惹上了,仇家?

    苍苍慢慢躺回去,当年未名出事时应该才两三岁,那么小的孩子能得罪谁?也就是说那个仇家不是针对丹阳子就是未名的家庭了。

    “那么……”

    “苍苍,这件事你不要多问。”未名打断她,严肃地说,“关于我的身世也好,恩怨也好,你都不要管。”

    苍苍一震,默默地点头,心思却迅速转开了,不要管是因为不能管,管不了,还是管不起?

    未名背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那个中毒致死,大概也只是冰山一角。

    可是,这样就不能确定……

    她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并不认识所谓的毒煞,只是当年,我为了从殷据那里拿到月杀的解药救墨松,利用凤凰台密道逃生。”

    “这事我知道。”

    “可是我最后打不开从凤凰台出去的大门,有人帮了我。”苍苍慢慢坐起来,那段阴暗的回忆她后来一直没有再想起,可一旦想起又清晰得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尤其是那道老妖怪一般的声音,真是记忆犹新。

    “他好像被关起来了,没有现身,但是他能看得到我,他说正在研究一种毒药,,是那种血液里沾上一丁点就能把人炸开的可怕的毒,他还说……”

    “还说什么?”

    苍苍看着未名:“他说他看上我了,要将我捉去炼药。”

    未名眼睛一眯:“是毒煞的风格,据说早年他就到处捉活人炼药,做实验,曾因此被周国朝廷全国范围内通缉过。”

    再无犹豫:“我会留下来,你放心休息,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说完看了她一眼就走了,苍苍靠在床头自嘲一笑,毒煞虽然也有对付未名的嫌疑,但之前永青的毒,王南十九人的毒,接二连三的打击,明摆着是冲她来的,她才是毒煞的目标。

    而未名起先不说去留,就是在求证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不是,毒煞是因为他才牵连到她,那他一定二话不说立即走人,一旦明了她才是真正的目标,就说什么也要留了。

    因为离开他,她的安全完全无法保证。

    这个人啊。

    或许连姨是对的,的确该好好考虑保持距离的问题了,只不过这次,朝不保夕的是她,该带着自知之明退缩的也是她。

    ……

    翌日清晨苍苍就把府里客居的人叫到身边,也没有几个,墨梧桐和左白晓而已——怕殷晚不舍,高川已经先带他走了,王南等人不能算客人,还有一个被囚禁的何明,早在去年底,确定他既无价值又无威胁之后,放逐到陌生的天边去了。

    “左白晓,这半年来我没有叫你什么东西,不过你跟未名学武,也算学到了一点东西,我不算辜负你父兄的托付,从今天起你就回去吧。”

    之前请况也挑了些表面的不重要的跟长乐侯府说过了,这时他们已派了人来接左白晓,苍苍这话说出,一头雾水的左白晓还不乐意,但他家里的人强行把他带走了。

    然后就是墨梧桐,苍苍在心里组织一下语言,还没开口,面前的女子就已经道:“不用敷衍我,我知道你遇上了麻烦,也知道那麻烦不能明说,而我能做的就是离开减轻你的负担。”

    苍苍一愣,抬头看着墨梧桐。

    一身简单的裙子,几乎没有上妆,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就是耳边的翠玉耳钉,发髻也是简单绾就。这个通神没有半点坠饰的女子,很难将她和侯府千金联系在一起,毫不夸张地说,这半年多来墨梧桐在这里成日埋首于读书学习以及情报的分析整理,整个人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这变化包括外在,包括气质和神态,她已经不是那个光有漂亮皮囊的胆小优柔的千金小姐了,知性沉着的气质使她即使不上妆也光彩动人,那是谁也比不过夺不去的魅力。

    苍苍感慨地看着她,墨梧桐确实是与众不同的,换了其他人,给她一两年的时间去学习去发展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墨梧桐她知道自己的不足,清楚适合自己的方向。

    她道:“也不是故意要瞒你们,一是还没确定对方要做什么,二是这事确实不便透露,为了大家的安危。”

    见她没有说话,苍苍继续道:“不顾叫你走可不是放过你了,我记得你发过誓要为我效劳的。”她从桌上拿起一张暗红色的请柬,“王修阅明日就回来了,他的改革试验做得很成功,这次就要投入到整个官场去实行了。明晚他大宴各路人马,请柬发到我手上,本来我准备自己去的,但现在看来是没办法出门了。”

    她顿了顿,笑笑:“我希望你代我走一趟,毕竟那种场合不出面表个态的话,好像我跟王修阅闹了什么不愉快,被有心人抓住做文章就不妙了。”

    墨梧桐看着那请柬,伸手接过:“我会去的,还会向王修阅解释你的情况。”

    “那个,你们毕竟曾经是那个关系,怕有人会嚼舌根……”

    “那就让他们嚼去。”墨梧桐很干脆,苍苍向她竖起拇指,这话放在一般闺阁小姐身上,谁能说的出口?

174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此外还有一件事。”苍苍说,“你做过开山军内部的信息处理,这方面应该很老道了。你知道我和南边,钟离决那里和安老都有联络,之后这件事就要交给你接手了。”

    “苍苍……”墨梧桐低呼。

    “别急,就是要由你做个中转站,我和他们的联络都是通过商去非进行的,今后你只是负责和商去非的交流,筛选出重要的信息交给我,当然我这边有什么话也要经你手传递。”

    苍苍顿了一下:“具体的事以后再看情况,对了,离开这里你要去哪想好了吗?”

    墨梧桐摇摇头:“我不知道,会侯府吧。”

    侯府,倒是足够安全的,这样也好。

    送走了墨梧桐未名便出现了,苍苍有些担心地问他:“把他们都支走就没事了吗,如果毒煞……”

    “放心,都交给我,我自有办法叫毒煞不能动他们。”没有说明用什么办法,这句话就像一句空话,可是它是未名说出来的,苍苍信,并且安心。

    造成伤亡是她不愿意看见的,更何况殷晚、左白晓、墨梧桐,这一个个都有背景都和苍苍有深浅不一的情谊,就因为在她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就摊上灾难,这于公于私都是非常非常糟糕的。

    接下来,慕蓉府大致只剩下三拨人,一是苍苍自己和未名。分别附带上连姨和青稞,第二是王南为首的十九个人,他们中的毒都接的差不多,只是一直以来苍苍没有合适的事给他们做,这才一直留在盛京,做些琐碎的事,最后一拨就是高川留下的开山军军人和一些丫鬟仆人。

    苍苍思索着怎么安顿他们,开山军方面好办,趁早交还回去便是,她不是必须需要那些人,至于王南……

    正在思索,前院一阵吵嚷,苍苍走出去一看,是官兵队伍模样的人,被连姨带人堵在前后院的交界,正在争执。

    这时未名出去了,说是不会走远并且很快就回来,大概是安排一些事情去了,青稞也不在,作为宅子的主人,苍苍没有理由回避这种情况,便回屋披件披风,让自己看起来壮实一点,阵势足一点,慢慢走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看到对方官兵里有那个曾经在御史台见过的八字胡,一愣之下就明白了,御史台的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八字胡在连姨回答苍苍之前就抢上来做了一揖——苍苍现在有明确的身份,不说还含冤未白的慕蓉氏,就说长安侯孙女这个身份,就值得人家一小官表示出卑微的姿态了。

    公侯伯子爵,在大央地位无比超然,哪怕皇权族权相争的时下,只要一天不撤爵,一天这个超然的地位就存在。

    八字胡作完揖,喊起来一脸焦急担忧地说:“听闻姑娘府上昨日发生命案,这可是在天子脚下,谁敢如此放肆,怕是累案在身的暴徒。上头对这件事关注非常,勒令要捉拿到犯人,故小的受命前来调查。”

    捉拿犯人?

    毒煞一直帮殷据做事,之前应该也是被他囚禁着,他这次行动,脑袋被驴踢了才会相信背后没有殷据的意思,殷据的意思,多半也是殷央的意思,贼喊捉贼,真是够不要脸!

    初夏早晨风有些大,苍苍拢了拢披风,道:“命案发生在府门前,大人带这么多人闯入府中来做什么?”

    “嘿嘿,那里有专业的人在勘测了,下官进来是要做一番彻查,看看贵府上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苍苍转眼看他,岑静无波的目光看得人心中一跳一跳,八字胡顿时就威风不起来了。

    “听说前京兆府尹获罪流放,在流放途中遭遇盗寇至今下落不明?”她忽然语气幽幽地说起别的事情来。

    八字胡一愣,脸色突然有些发白,干干地说是。

    苍苍咳了一声:“那大人就好好查吧,昨日我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爽,恕不能奉陪了,连姨,你带着官差大人们走一圈……对了,可要我做什么事?”

    “就、就是录口供……”

    “哦,说的也是。既然大人呆了这么多人来,总有负责文职的官员,口供能不能在鄙府上录?相信你的上司一定会谅解我这个惊吓过度不敢出门的受害者。”

    ……

    搜查整个府邸那可不是简单的事,苍苍录完口供吃过午饭,他们才将将收工,一个个表情都不太好,尤其以八字胡为最。再一看未名从外面回来了,更是不敢再多话,拿了口供说回去调查就一溜烟夹着尾巴跑了。

    连姨高兴地说:“苍苍你那句话实在太有效了,那八字胡一直心不在焉,我看他们本来要大查大闹的,后来也只是有分寸地到处翻翻,没怎么弄乱房间。”

    未名不解的问:“什么什么话?”

    苍苍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跟他提了提胡进之。”

    胡进之,前京兆府尹,就是因为在她这里屡屡碰壁,才被上面不满,逮到错处就果断判罪,甚至最后在流放途中失踪。

    失踪?大央朝押解个犯人还能被一群强盗弄走人?想都不用想胡进之遭遇了什么。他故意提起这件事,就是给八字胡一种暗示:在她这里失败就是一败涂地,而且她语气自信,无疑给八字胡巨大压力。

    ——就是看中那家伙三番两次被推出来顶缸,一定是个没背景没手段的主,她才采取心里攻击,否则刚才可没那么简单收场,怎么可能不闹上一闹?

    可是这正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三人稍稍轻松了一下气氛就又凝重起来。

    “这次来人大概是要探一探我的情况,还有就是给我们添添堵,这事没完。”苍苍说。

    确实没完,当晚,又一声尖锐的尖叫响彻慕蓉府。当人们赶到时,地上只有一堆鲜血残肉,无数粉碎的连着血肉的肢体骨头,还有一颗眼珠狂瞪几乎要掉出来的头颅。

    当场就有人吐出来。

    未名从人群中退出来,拉住要进去的苍苍:“别看。”

    空气中是那样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人们呕吐出来的秽物的气息,苍苍胃里一阵翻滚,强自稳定住自己,按上未名的手:“我不会怕,我总要看上一眼。”

    那人是因她而死。

    未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松开手。

    众人让开路,已经准备要清理现场的大胆侍卫和青稞停下动作。

    苍苍走过去,先看了看环境,这里是一个假山后面,位置很偏,光线也不好,旁边是个小水池,再过去就是府邸的墙了,外面是深巷。

    苍苍调转视线看地上的残骸,那张尚算完好的脸显示着,这是开山军中的人,她仿佛见过。

    一模一样的惨状,骨头血肉喷射出去很远,假山上都被喷到了,池子里水都发红了,上面好像漂浮着什么。

    夜色暗,苍苍看不清,但能想象那不是碎衣料就是小块皮肉。

    她闭了闭眼睛,稳住身形,看向在场三个身上溅满了血的侍卫:“他死的时候你们在场?”

    三人已经怔忡了,饶是上过战场,砍过人也被砍过的老兵见到那种惨状都会打心底惊骇,更不用说这三人还相当年轻,应该没有太多直面生死的经验。

    他们两脚有些打颤,状态最好的那个紧张地舔舔嘴唇:“属下三人在附近巡、巡逻,本来不会走到这里来的,沈方突然看到这里有黑影,跑来看看,他速度快,我们三个落在后面,然后就听到他惨叫……”

    “是惨叫不是尖叫?”跟着苍苍过来的沈城问道。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难看,跟见了鬼一样。那个答话的还算镇定的此时也慌了,抖着声音说:“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们几个再没用,也不会发出那种尖叫,可那一刻,真的有尖叫声,沈方他只是惨、惨叫,声音不尖。”

    在场的人一时间之后觉得颈后凉飕飕的。

    当时在场的连带死去的沈方一共也只有四个人,尖叫声不是他们发出的,那是谁?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

    只有风阴冷至极地吹过。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是行凶的人发出的。他大概看昨天那个丫鬟的尖叫声效果很好,所以自己也学着叫,想增强恐吓效果。”

    增强恐吓效果?

    什么变态啊这是?

    惊讶着,议论起来,愤慨起来,悲伤起来,场中那股压抑顿时消散了不少。

    但也有人多了份心思,去看那个出声的人。

    那个白衣纯净,坐在轮椅中,高度上矮了所有人一截,神态却仿佛带头将领,明明年轻得不可思议却比谁还镇定的人。

    是他一句话扭转了气氛,不着痕迹地让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

    他看着地上的残骸,语气严肃冷厉:“被害者是落单时被人寻到可趁之机,从现在开始,府上所有人皆不能单独行事……”

    “不!”另一个稍显清稚但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他,众人看过去只见此间的主人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很一派镇静坚决,漆黑的眼睛仿佛燃着火焰,郑重地看过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沉声道,“所有开山爵的人听着,回去收拾好你们的行装,明日天一亮,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175请小姐收回成命

    一片安静。

    在苍苍说出那句话后,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一丁点声音,众人或是惊讶或是冷硬的表情僵在夜风中,和地上的残骸对应着,时间仿佛被定格。

    “小姐……”沈城低声唤道,似乎想劝,苍苍摆摆手,转身走出人群,沿着寂静昏暗的小路一直走,未名跟在她身后。

    直到来到一处没有人看到的地方,苍苍才停下来,慢慢地弯下腰去,扶着膝盖,艰难地喘气。

    汗珠滚落她苍白的面容,虚弱而颤抖,夹带着几乎无法控制的愤怒。

    “为什么,要这样?”她咬着牙,“为什么,非这样不可,人命哪……”

    未名静静地望着她,不说话也不劝,眼里最幽深的黑色仿佛在悄然融化,变得分外柔软。

    “未名,他到底是有多恨我,竟要用这种方式……”

    “不是恨。”未名道,“那不是恨。之前也说过,毒煞喜欢配制那种不会令人立死,而是要经过长久的折磨损耗才逐渐死去的毒药。他大概是乐于欣赏人面对死亡的恐惧和挣扎。”

    苍苍一震。

    “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杀人,一日一次只杀一人,还要发出声音恐吓,存心是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因为那样就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有更多的人害怕、恐慌,这才是他的目的。”未名缓慢而认真地解释着,怜悯地凝望苍苍,“从前对不相干的人他也这么做过,至于这次为什么专找你身边的人,只能说,他真的恰好盯上你了。”

    苍苍怔怔听着,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几乎把牙齿咬碎:“变态!”

    简直是变态,曾经受过伤,所以以报复民众为乐趣吗?这种人,这种人……

    “而一旦他有了目标,就会很固执,只挑能够伤害目标的事来做,所以被遣散的人,一定程度上可以躲过他的毒手,再加上一些威胁……可以取得相当的平衡,令他不至于滥开杀戒。”

    未名说道。

    苍苍微怔,所以未名之前做的事就是去威胁毒煞吗?

    是啊,想要继续玩这种恐吓的游戏,就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如果毒煞被未名追杀,那日子一定不好过,所以他会退一步,不会对已经离开她身边的人下手。

    毕竟,他主要的精力要放在她这里。

    未名看着她了悟的表情,眸色却是一黯,微低下头:“尽我所能也不是不能杀了他以绝后患,但是那样的话……”

    “不要!”苍苍突然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去冒险!虽然,虽然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死去,但是……”她着急地找不到词语,“就是不准你去!”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毒煞,这个才露一面就不断制造血案让人痛恨入骨的恶魔,杀了他当然是一劳永逸,可是,可是如果要未名去冒险……

    对方是用毒高手啊,还有那沾之即死的剧毒,连丹阳子都奈何他不得,未名对上他必然非常危险,用一个未名换所有人的高枕无忧?不!她绝对不允许!

    未名抬头望着她紧张得不得了的面容,忽然展开笑颜:“好,我不去。”

    “你发誓!”

    “需要么……”

    “快啊,你别笑严肃点!”

    “好,我发誓,绝对不去找毒煞拼命。”未名慢慢地说。

    苍苍这才放心一点,低头一看,自己还紧紧攥着人家,连忙放开手,手心已经是一把热汗。刚才真是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只要一想到未名和某个变态老妖决一死战的情景,她就完全受不了。

    原谅她的自私,未名是不一样的,再多的人都不及他一个。

    再者,他也没有义务去牺牲自己。

    未名看着自己几乎被掐出印来的手,其实只要稍微运运功就可以除去这个淤痕,可是他突然很舍不得。

    这是有人紧张他的证据。

    他考虑的方向和苍苍不同,一旦要去和毒煞拼命,他自己会不会受伤无所谓,最要命的是,那个过程中他绝对不可能守在苍苍身边,她被趁虚伤害了怎么办?毒煞只是冰山一角,真正要她命的,是统治大央的那位。

    所以,就等着对方上门好了。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能放走的人都放了,只剩下王南十九人,他们要怎么安排?”苍苍问道。

    要怎么做才能确保他们安全?

    苍苍知道,在找到反击的对策之前,只有远远撤走他们,走到毒煞的毒爪伸不到的地方。

    “不,恕属下不能同意。”

    清光大盛,又是一天到来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天又会有一人惨遭杀害,所以撤退的事宜早不宜迟,苍苍来到王南等人居住的院子里,才说明情况,就得到这样的回答。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五上下的男子,相貌称得上俊,但绝对不算出色,很高很瘦,背有些驼,鬂间参杂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白发,皮肤也很粗糙,上了皱纹,可见其操劳程度。

    这个人就是王南,苏醒康复之后的王南

    但就是这样一个底层劳动人民一般的男子,有一身的正气,面对苍苍不卑不亢,清晰干脆说出了反对的话。

    苍苍看着他,眼中有淡淡的赞赏,但并不准备就此妥协,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南果然接着说道:“首先,以这两天发生的事,那个毒煞明显是要加害小姐身边的人,现在已经离开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不算小姐的人,所以他们走了就安全了,可我们十九人情况不同,谁知道他会不会就此放过我们。”

    苍苍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谁也不知道毒煞的底线在哪里。

    下毒手的人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煞这一点她没有告诉太多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更深的恐慌,但她一来就告诉了王南,因为连姨对他的评价是,成熟可靠。

    现在看来,貌似的确如此。

    王南继续说:“其次,同样因为身份关系,别人可以退,但我们弃小姐您于不顾那就是背叛,这种事我们坚决不能做。”

    苍苍继续点头,结果大半年的相处和了解,她发现王南他们是忠心老实的,与何清那种人有天壤之别,难以接受这种安排也可以理解。

    “最后……”王南难得犹豫了,小心看看苍苍的脸色,“既然对方以一天杀一人的方式进行恐吓,那么我们这些人都走了,他还能杀谁?”

    最后半句话,声音很轻,苍苍要接着点头的动作一僵,霍然抬头。

    “你这是要代我死了?”声音微寒,包含着某种一样的情绪。

    诚然,毒煞似乎短期内不想跟她来真的,他的热身戏是一天杀一人,不断制造血腥和恐慌,如果苍苍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弄走了,他杀谁去?杀不了人的那个变态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向苍苍下手?

    就算排除这个可能,他去找已经离开的殷晚墨梧桐等人,那也会很难办。

    苍苍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因为这种诡异的理由死掉。

    所以如果死的是她的人就合情合理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苍苍怒瞪着王南,真是成熟可靠啊,都到了这种程度了。

    “你觉悟可真高。”她从牙缝里逼出声音。

    王南不出声,低着头。

    苍苍一挥手:“不用再说了,收拾行李南下吧,正好安老那里应该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只要抓紧时间,毒煞不会察觉到的,再出意外就是你们自己没用。”

    王南仍旧不说话,跟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肢体已经显示出不亚于苍苍的坚决固执。

    “你这个人……我说话呢你听不听?”苍苍气了,不是说慕蓉氏的部下十个里面有九个有着军人风范,对上级的命令是绝对服从的吗?

    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王南闷声说:“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属下当初只是国公府上一个小小的花匠,没受过什么训练,人也野,不懂得听令行事。当时属下决定为雅小姐办事时,她承诺我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言听计从,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苍苍怔住,颇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拿我母亲压我?”

    “属下不敢。”

    “我再问你你真的不肯走?你们留在这里我还要费心怎么顾全你们呢。”

    “小姐不必担心我们,这些年来我们做联络的东奔西跑净干隐蔽的事,活命的本领也是有一些的,况且,为主人付出生命是我等的荣耀。”这会儿又忠诚得不得了了。

    苍苍觉得跟这种人说不通,准备找另外十八人,可才一转身,身后就是扑通一声,王南重重跪在地上,脸埋得很低,首次用恳求的声音道:“属下知道小姐为我们着想,可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职责和骄傲,抛弃主人这种事不能就是不能做,这也是我们的权利啊,请不要把它剥夺走。”

    说罢重重磕头。

    随着这一声落下,敞开的门外不知何时汇聚过来的十八个人也跪下去,动作整齐划一,态度坚决果断:“请小姐收回成命。”

    苍苍怔然后退一步。

    一片的跪倒中,连姨站在那里,含着泪欣慰地笑,朝苍苍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176第三个被害者

    天又黑了,浓重的夜色中似乎在某个角落里深藏可怖骇人的鬼怪般的存在,每一道风吹草动都特别容易激起人内心深处的颤栗。

    苍苍的院子,此时灯火通明,里外都有人站岗守卫,不同的是,院里的是便衣的人居多,院外却更多是身着官服的人,每个人都在瞪着眼睛警惕四周。

    “赵大人,你看这样布置可以吗?”苍苍来到院里入口,隔着一道门槛与外边的人道。

    赵大人干干一笑,抖着八字胡连声说:“可以可以。”

    不错,之前的八字胡官员姓赵名礼,是御史台里面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属官,上回被苍苍吓跑之后才隔了一天又来了,这回仍旧是办公事。

    “若那个凶手出现,大人的人应该能将其捉住吧?”苍苍又问,“我的这些人不是断手残脚,就是上了年纪不中用了,一个一个都靠不上,大人既然带着这么多官差过来为我保宅,我就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大人了。”

    苍苍说完也不理会赵礼干巴巴的脸色,很干脆地转头回去。

    一边走她一边压低声音问连姨:“王南他们确实安排好了,不会出事吧?”

    “你放心,他们省得的,十二个人在院子里,七个身手强些的在外面,互相之间都有照应,被人偷袭不去。怕就怕那些官差动手脚。”连姨回答说。

    苍苍走到屋檐下,回头看着院外来回巡逻的人影和火把光亮,眼神沉沉:“若不是他们来了这一手,我绝不会让王南他们冒险守夜,说什么接连发生两桩命案,过来帮我抓凶手,谁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黄鼠狼给鸡拜年罢了。”她冰冷一笑,神色又暗下来,“但愿今晚不会有人出事。”

    沙漏漏尽,院子彻底暗下,只有廊下和石幢里的长明灯幽幽发散着毫光,整座慕蓉府里也只有偶尔几处亮着灯。

    苍苍侧卧在床上,枕着小臂听外面的动静,眼睛睁得大大,眸光在黑暗中也散着清亮的光芒,丝毫不见睡意。她忽然开口:“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太被动了。”

    可是说出这话之后,她又有些颓唐地叹了口气,也知道不能这么被动,可是该怎么反击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对方跟她完全不在一个界面上,那根本是另一种境界的手段。

    太可恶了,净找江湖上的人来压制她。

    不过他们真正想牵制的应该是未名吧,未名就像一柄可攻可守的神器,为了防止这样神器亮出锋利的刃发动攻击,他们不得不找来利器抢先攻击,让未名只能做一枚盾牌。

    盾牌的杀伤力比戈矛刀剑总来得小一些。

    外间响起未名同样清醒的声音:“不会一直都这样的,只不过官兵时而过来插手,会搅乱我们的节奏。”所以眼下还不方便做什么。

    “你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呢,一边令毒煞困扰我,另一边又假仁假义地帮忙,单纯想要困着我吗?”

    如果是这样,他们暂时已经做到了,因为今晚的王修阅的宴会,她就没有去成,而且以后可能都参与不了了。

    苍苍望着窗纸外的夜色,淡淡地想不知道宴会上是什么场面,各路人马齐聚的话,应该暗潮汹涌十分热闹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转亮了,拂晓前最黑暗的一刻过去,这一夜居然相安无事。

    苍苍打了个呵欠,未名从外面进来:“没事了。你安心睡一会儿吧。”

    苍苍点点头,她是真的困了,迷糊地笑笑:“毒煞武功一定不怎么样吧,只要严加戒备没人落单,就不能得手了。”

    “是的,他武功很弱,并且苍老又迟钝。”未名给她掖掖被角,看她的确睡过去之后,留在床边久久没有动。

    冷不丁地,几声大叫划破黎明的寂静,苍苍一跃而起震惊地问:“怎么了?”

    未名一皱眉,什么话都没说,示意她起床和自己一起出去看看。

    “死人啦!”

    “天哪!”

    “队长!队长!不……”

    叫喊仍在持续,这次不同于上两回正常或不正常的尖叫,这次是男人们震撼悲愤的喊叫,苍苍跟着未名出去时只看见院外围着一推人。因为还没完全天亮,依稀只能看到八字胡惊恐地跌在外围,人群里面还有个男人趴在地上痛苦地嘶吼着“队长队长”,稍微再走近一点可以发现那地上是一摊骨血,再熟悉不过。

    又出事了。

    苍苍脚下一顿,正要跑过去,王南出现拦住了她:“小姐别过去了,跟前两次一样的情况。”

    “死的是谁?”

    “赵礼带来的三十人官差小队的队长,发生了什么我们没看见,听到他惨叫时赶过去只看到最后一幕。”

    最后一幕,自然是人体炸裂的一幕,王南声音低沉发紧,他也被震惊到了,再看其他人,尤其是官差这时候没有几个站得住,各自抱着树木什么在吐,甚至有一个人都失禁了。

    苍苍皱皱眉,这些人心里素质真是了得,还来抓凶手呢。

    她左右看了看,揪起八字胡的衣领:“你是长官吧,这时候吓得倒最厉害,你的人出事了你不该做点什么吗?”

    赵礼被摇醒,看清是她顿时尖叫起来:“鬼!有鬼!一定是你,你得罪了什么东西,它、它来报复了!”

    苍苍一愣,旁边几个官差被他们的长官提醒了一般,惊恐地逃远:“是的!绝对是这样,一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就是,当时我们都看着队长的,谁也没靠近他,他突然就……”

    “那么恐怖的死法难道能使人干的?”

    “快走快走,要禀告御史大人查封这里……”

    四处都是质疑惊恐厌弃的目光,仿佛苍苍是什么怪异可怕的东西,那个趴在地上哭叫着“队长”的人扑过来要抓苍苍,嘴里大喊:“是你害死了我们的队长,你还来队长还来队长,妖怪!”

    王南眼明手快抓住他,和其他几个同伴奋力制住他,而八字胡见了居然失声惊叫:“反了反了杀人了!”

    苍苍几乎朝天翻白眼。

    这些就是当官的吗?这些就是过来说要捉拿凶手的?他们其实是最普通的被害者家属吧?!

    死了人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是立即组织起剩余的人,安抚,镇静,展开侦查努力寻找蛛丝马迹,居然一个接着一个哭叫喧闹,这不该是最无知无用的民众该做的事吗?

    是她太困以至于眼花了吧?

    咻的一声一样事物打在八字胡身上,叫喊不止的他顿时没了声息,整个人无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满地打滚以头撞地,似乎恨不得立时死去,形状极为骇人,诡异的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同一时刻未名来到前面一些,绝美脸容在晨间寒若冰霜,凌厉地看着一众人:“再闹,就是他这样的下场。”

    ……

    最终在安抚和威慑双重作用下,这些来自御史台的懦弱官差们大气不敢出一声,被支使着打扫现场,而苍苍挨个给录了口供,结合起来得出那个死去的三十人小队队长在发作前一刻并未碰到形迹可疑的人,他是当着好几个人的面突然地发疯抓挠,瞬间爆开,中间的时间极其短暂。

    由目击者形容,当时的情况还真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难怪后来一个个都是那种反应。

    至于王南这边,只看到了最后,前面是什么情况并不清楚,苍苍也就无法判断官差们到底有没有说谎。

    可以确定的一点,一天死一人这点不变,哪怕死的只是一个没有多少关系的旁人,总之苍苍身边每天都要死人仿佛成了一个规律。

    “这不合理,死的是无关紧要的人并不能影响我,毒煞只是为了延续阴森气氛?”苍苍陷入迷茫,如果是这样,如果她心狠一点,每天都抓来一个人绑在自家门前送给毒煞杀,那不就能和他长久耗下去?毒煞没这么无聊吧?

    谁也打不上来,连姨觉得屋里有些闷,过去打开了窗,可吹进来的风是带着血腥味和一些怪味的,她忙又关上窗,回头见苍苍皱起眉头,视线透过门口盯着出事的地点,迟疑地说:“要不我们换座院子?”

    门前死过人,这任谁住起来都不舒服吧。

    苍苍却摇头:“住到哪人就死到哪,难道要天天换地方住吗?那总有一天得搬出这个府邸。”

    “或许,真的得搬了。”话音才落,王南匆匆进来说,“官府过来说是要查封。未名先生顶了一会把人赶回去了,可看样子很快又会来的。”

    连姨大惊:“怎么回事?说清楚点,什么叫做查封?我们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有什么理由查封我们?”

    王南无奈地道:“好像是赵礼回御史台后告发,说我们府上闹鬼不干净,为了我们好也为了周围住民的安全,要封府然后请专人来查一查,”他小心地看苍苍脸色,“还说可能要做场法事之类的”

    (说好的要紧凑情节啊,习惯性地又拖拉起来,我的错,这段纠纷很快会有个结果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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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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