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生反攻路TXT下载重生反攻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反思,以及一些想说的话

    《重生》写到现在,也十几万字了,它的成绩不好,一直很不好,西风从最初的满怀憧憬到被现实的冷水泼个全湿,这是个很短暂的过程,也很让人难受。

    我写得的确不怎么好,从《云开》的惨不忍睹,到这一本的冷冷清清,我一直想改进,一直在努力,效果却一直很不理想,所收获的似乎只有一个签约和数据稍微好看一些的点推收,以及更为清醒的认知和更踏实的付出。当然还有编辑大人的关心,和一些不知名读者的支持。我觉得我就是一只笨拙的蜗牛,慢慢地慢慢地爬着,沿途无风无雨,平坦却寂寞。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想问题很多。情节拖沓,剧情不精彩,文笔不出众,一切一切,都是平庸的原因,可是才华或灵感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我很苦恼,苦恼过后仍旧笨拙地去推敲去练习。

    每一个写文的女子心里都有一个绚烂的梦吧,最初的最初走上这条路,只是因为心中有一腔感动和冲动,想用笔记录下来,想和更多人分享。

    虽然也渴望在付出之后获得物质上的回报,但在写文几个月来,在几近失败后,大脑冷静了,澎湃的心冷静了,或许纯粹一点会更好,不患得患失,不盯着数据过日子,这段路能走得更加自适自得。

    步非烟说,用文字记录人生中这一段鼎盛韶华。

    天衣有风说,我只是喜欢讲故事。

    我想起最初我也是带梦而来,千千万万人中,我真的很平凡,没有特长,没有才华,现实生活中庸庸碌碌,文字世界里也并无多敏感细腻的心,惊艳辉煌这样的词语永远只是传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总有一些悸动在脑海里起伏,总有一些遥远而慷慨绮丽的构思叫我激动难眠。就好像小时候看武打片,为那些侠客,为那些白衣飘飘的英雄倾倒一样,在那些情绪里,我独一无二。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我只是想把这个江湖打造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辽阔一点,再辽阔一点,然后有一天完美盛放自己的梦,也给别人一个畅想遨游的天空。

    这项工程庞大艰难,有人豪情满怀地开始,有人垂头丧气地结束,有人天生就是工程师,有人起初只会和水泥。

    如果我是后者,我希望刻苦地学,慢慢地进步,再有任何成果前,默默无闻是完全正常的。

    写这篇字,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或什么,或许看到这里的朋友会说我矫情虚伪,既然是自勉,发出来做什么?

    我只想说,一个人坚持实在很不容易,纵然我信誓旦旦,但人生难测人心难测,如今的我真的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会忽然放弃。而把这些话变成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字,自己能看到,并且还可能有别的人看到,那感觉就是不一样的,往后想起,也是一种激励——曾经说得好听,无故放弃了不是自打嘴巴?

    谨以此勉励自我,不要放弃。

上架感言

    接到编编通知的时候,真的很吃惊。

    原本以为上不了架了,厚着脸皮去问编编,说只要不断更,总会上架的。

    那么,就好好更新吧。

    又忍不住翻腾起点书库,三十多万字才上架的不在少数,看看我的成绩……好,且熬着吧。道路是曲折的,但结局光明不是?

    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接到了通知。

    真的很感谢编辑大人们的认同。无论是之前的陆陆编和汤圆编,还是签约编辑笛子,还有现在的六月雪和欢欢编,我都要感谢啊,是你们把我一步步领进起点这个大家族,这话真不是矫情。

    从第一次开书,第一次完结,第一次A签,再到现在第一次上架,写书半年多,其中的酸甜苦辣,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无法理解。为了感谢各位亲的支持,也为了我自己的爱好,我会一直认真努力地写下去。

    做一个快乐的写书人,并给大家也带去快乐,我就算成功了。

    当然,如果再能从中换得买面包的钱,那就更圆满了。

    所以,各位亲,求订阅啊,支持正版最有爱了。

    作者真的不容易,以前懵懵懂懂,也看过免费书-_-|||,等到自己走上这条路了才知道这是不对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后我一定都看正版,以前喜欢的书也会追订回来,在此也恳求大家能不要大意地扑倒《重生反攻路》吧O(∩_∩)O~。

    文很瘦,西风很弱,有大家的支持才能走得更好,写出更为好看的东西。

    谢谢,送上飞吻一枚~~~~

001 又豆蔻年华

    别忘记看“序”卷里的楔子。O(∩_∩)O谢谢

    ﹡﹡﹡今年的春天大概是长安侯府十多年来最难捱的一个春天了。

    本该是万木竞发欣欣向荣的时节,侯府里却像被罩了一层厚厚乌云,到处充斥着紧绷压抑的气氛。上到侯爷心腹乔总管,下到小厨房烧火丫头,人人心头都拉着一根弦,小心翼翼地唯恐行差踏错半步,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而侯府二房更是如同末日快到了一般,院里院外只能看到一个个满脸警备的巡逻守卫,或是行色匆匆的婆子仆役,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往日精干而傲气的人们面有菜色,饶是再强装镇定也掩盖不住眼里的惊皇。

    “不好了,不好了!”忙碌而沉闷的逢春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踉跄着跑进来,带来一个对众人来说不啻雪上加霜的消息,“我听说、我听说二爷早上又吐血了,眼看着是不行了!”

    说完她就哇地哭了起来。绣房里却没有人去安慰她,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呀!”冬初手一抖扎破了指头,顿时绿豆大的血珠滴落到绣布上,在振翅欲飞的凤凰边上渗开刺红一片。这紧赶慢赶赶了大半月的绣品,到底是功败垂成了。

    她嘴唇抖了抖,抬头见其他人都呆愣住了,有几个沉不住气的马上站起来说要离开侯府——她们大都是外雇的绣娘,既不是家生子,现在若能快快离去,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的。

    可是,她们还走得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妈妈带着几个壮实家丁从院外匆匆赶来,一见到这幅情景一嗓子扯开了:“都吵什么吵什么?侯府是虐待你们还是短你们工钱了,一个个这是想去哪?”

    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身衣服虽低调不起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料子是极好的,尤其上头的刺绣,样式新颖针角精密,是绝对的上品,显示了此人的地位不俗。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是逢春院的掌事妈妈杜妈妈,除此之外她还是二夫人的陪房、最得力的助手,二房出事之后二夫人忙里忙外几乎焦头烂额,大小事宜便基本落到了杜妈妈身上。

    可以说如今二房的下人们心中的主心骨是她,最怕看到的也是她了。

    杜妈妈似乎是与那跑来传消息的小丫鬟前后脚来的,但到底迟了一步。杜妈妈怒瞪了她一眼:“口无遮拦的贱蹄子,竟连主子的事也敢随意编造,你存的什么心!”

    说着给身后家丁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架起那丫鬟,就往外拖去。他们没有堵她的嘴,那恐慌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声声打在众绣娘心头,直直叫她们白了脸,大气也不敢出,坐在那里直发抖。

    杜妈妈环视了一周。

    逢春院是个独院,这里专门负责阖府的刺绣缝补事宜,这间堂屋便是绣娘们平日里一起绣绣补补的绣房。

    杜妈妈看着十来个惊恐的年轻女子,这其中一半是家生子,一半是从外面雇的,而眼下最急最怕的都是外雇的,反倒家生子脸上露出绝望的灰败,乱了一阵又开始机械地继续手上的活。

    忽然她目光落到一个身影上。那是一个瘦削得有些过分的少女,十三岁上下,因为坐在较昏暗的角落里且侧对着门口,而让人看不清面容神色。她正专注凝视着小茶几上一只插了什么枝条的瓷瓶,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

    杜嬷嬷心里直嘀咕:这丫头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这么安静?

    对于这个弱不禁风似的少女,杜嬷嬷是既大不屑多看上一眼,又不敢掉以轻心的,她可深深记得这位做过的令人厌烦痛恨的那些事。但这回奇怪得很,对方竟没有向往常一样,凑上来阴阳怪调地刺上两句,也不曾倚在墙上抱着胸**一样不冷不热地嘲笑。

    照理说,这个讨厌的家伙最喜欢做的事不就是落井下石吗?难道转性了?

    这个念头只在杜妈妈脑海里闪过,着实她没时间猜个丫头片子的心思,她现在得抓紧时间不能让二房里乱起来,并且不着痕迹地将这些绣娘再拖住几日,这才是正事。

    这样想着,杜妈妈收回目光又看向一干绣娘,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这些个耳根浅的,别听风就是雨,咱们二爷好着呢。你们担心什么我这个老婆子也知道,但我们侯府待人一向宽厚,大人们便是有什么了不得要头疼的事,也绝不会对你们撒气。你们只需好好地把这次的单子做下来,明早交了工,一准让你们离开。”

    得了这个担保,大家都心下略宽,便有还不安心的也不敢再多话了。管不住自己嘴的下场,方才那个小丫鬟已经亲身给做了示范,谁也不敢再挑战眼前这个一时严厉一时温和的掌事。

    大家又都低头刺绣去,杜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看见冬初手上染了血的绣布,“啊呀”叫了起来:“这是怎么了?这,这好好的怎么弄上血了,明日可要交上去了呀。”她目光一沉,“冬初是吧,你这做的什么事?这幅花样是照着凤凰台上的凤凰神鸟画的,图个辟邪镇宅,压一压这段日子来府里的晦气,可说好明日要交到上房里的。你这下糟蹋了要重绣可得多花多少时间,你要这么多人陪你耗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愤怒哀怨地瞪过来。冬初吓得手脚也不听使唤了,颤着嘴唇求饶:“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行了吗!”一脾气暴躁平时牙尖嘴利的外雇绣娘立马就沉不住气了。对她们来说,这趟生意可是亏大了。

    她们是盛京最有名的绣坊,彩绣招的顶尖绣娘,看重了侯府的声势和丰厚酬劳才进来做活,本来好好的,可谁知道就在这时侯府二老爷突然重病,而侯府不知为了什么从那时起便留着她们不放人了,连年三十也不让她们走。

    她们这些人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以为是侯府觉得她们晦气存心整治,早怕死了,如今一个多月过去,本来以为再也出不去了,却又被允诺明日就能走。

    虽然这话之前她们也听过几次,就没一次兑现过,但有希望就是好的不是?现在这仅有的希望却被打碎,焦躁一发不可收拾,不管知道该不该,都冲冬初去了。一时间,有两三个人扔下绣架埋怨起来。

    杜妈妈眼里闪过不悦,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冬初好歹是府里的人,自己又就站在这里,怎么轮得到她们来七嘴八舌,如果不是还查不出来,何必留着这些人……

    她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却有一个声音早她一步插入到这些埋怨声中。

    那声音淡淡的,带有久病未愈的虚弱喑哑,乍一听就像羽毛似的,根本听不出什么力道。但那里面又包裹着一种极其漠然冰脆的东西,一字一字都咬得清晰沉静,串联起来就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强势,让人兴不起一丝怀疑。

    要说没有力量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落了血而已么,那何必要重新绣过?”

    坐在角落里的少女转过脸来。

    那是一张十分苍白的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瘦。瘦得离谱。

    脸颊尖削颧骨微凸,眼里泛着红丝,眼下一层青黛,完全是方才大病了一场的样子,不得不说有些狼狈。但如果接着再深入看她几眼,便会从那张脸上看出丝丝特别的东西。

    小巧的鹅蛋脸,五官是女子中难得的清晰鲜明,显示其人倔强凌厉的性格特点,然而又不会给人突兀感。那挺俏秀气的鼻梁,浅淡薄削的轻抿着的双唇,有些尖锐但线条优美流畅的下颚,都令人赏心悦目。

    尤其那双眼线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目,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沉淀着刻骨的冷静和清醒,投射出来的目光不是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柔弱单纯,也不是她此前十多年尽现人前的尖刻凉薄嚣张自私。

    那是因置身事外或高高在上的无谓冷漠,以及近乎大局在握般的,不可思议的俯视洞悉姿态,一瞬间直指人心,叫人无法抵挡只能狼狈回避。

    六神无主的冬初一下子找到了救星,她眼睛亮起来,无助又担心地唤出这个跳出来为她解难的十三岁少女的名字:“苍苍!”

002 装腔骗骗你

    从苍苍开始说话起,杜妈妈就眼皮直跳心头着慌,她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少女,眉是眉眼是眼,还和几天前看到的一致无二,她却总觉得哪里发生了变化,说不上来又不能忽视。

    直到苍苍拿起冬初手上的绣架,歪头瞧了瞧,两条柳枝似的眉毛挑起来,明明该是小女孩娇横姿态却偏生给她做出刻薄寡漠的味道,杜妈妈这心头慌才顿时消散了。

    真是她多想了,眼前的人哪里有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态,分明还是那个满身都是刺怎么看怎么惹人牙痒痒的臭丫头。

    她咳了一声,有点为刚才的胆怯恼怒,但她掩饰得很好,皱眉问道:“苍苍,你的意思是这幅绣品还有的挽回?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做。”

    苍苍的目光滑过栩栩如生的红凤凰,滑过洁白上的一圈血迹,再落到杜妈妈脸上,看到了不耐烦和鄙弃,悄悄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正琢磨一些事,想得太入神了,竟没及时调整表情,险些露出马脚。

    想来也是,她虽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体缩水,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三岁,但她的灵魂是经过十年风浪磨砺沉淀的,再怎么刻意也难免流露出不和谐的细节。或许是言行举止,或许是气质神态,总之与她下人身份和一贯作风出入甚大。被院里人看了倒无妨,她们不会多想,可杜妈妈是个心细又多疑的,在这节骨眼上,她可不想平白招惹麻烦。

    怎样打消杜妈妈的怀疑?怎样表现出自然正常的样子?

    苍苍努力回想十三岁以前自己的所做所为,暗暗叹口气,真是,不堪回首啊……

    不过再糟糕现在自己也要重拾起来。

    她眉梢微动,歪着头挑挑眉:“这个……我正病着,哪里有力气去做?”

    “那你搭什么嘴?”

    “可我做不到不代表冬初做不到啊。”她捏着那个绣架,很不当回事地道,“一小块污渍而已,相信只要有点技艺的绣娘都能把它轻松掩盖过去吧,叫冬初在这里绣上点东西遮一遮不就行了?”

    杜妈妈不屑地扫她一眼:“说得轻巧,这要是别的花样添了也就添了,可你见过神鸟旁边能随便放什么东西的吗?这幅绣品是夫人点名要挂在上房的,出了差错触怒神灵你担待得起吗?”

    大央朝皇族先辈来自漠北游牧部落,热衷图腾崇拜,多年来虽不断被子民汉化,但骨子里还保留着传统的东西。就比如这凤凰即所谓的朱雀,被皇族认为是护国神兽,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祛除弊病带来光明正义的伟大作用,是不能亵渎的。

    不过皇族有皇族严苛的一套,下面的人民却有自己的信仰,加上当今央帝绝非爱民如子的明君,百姓对于他的推崇见不得多认可顺从。

    就如长安侯墨氏作为地地道道的中原汉族,提到凤凰根本不会有多少敬惧心理,这次所谓借凤凰冲晦气也是给皇宫里的人做做样子,否则就冲苍苍这个态度便有的她好受了。

    杜妈妈抓过绣架丢在冬初面前:“总之重绣,冬初绣完前所有人不能离开。”

    笑话,夫人早交代要把这群人留住,一个一个好好地查,正好叫她逮住这个机会,她怎么可能因为苍苍一两句话就放弃。

    “杜掌事……”先前怒问冬初的绣娘急着想求情,杜妈妈也不管,淡淡瞥一周就要离开,苍苍却耸耸眉比她更早转身走回一直呆着的角落:“有解救的方法却不用,看来杜妈妈是铁了心要耗大家的时间,就是可怜了冬初,不知要受多少目光荼毒啊……”

    她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所有人都听到,彩绣招的绣娘们一听就明白过来,原来还真是侯府不让她们走,顿时不满的眼光脱离冬初瞪向杜嬷嬷,敢怒不敢言。

    杜妈妈被生生噎住,气得冷笑,回头瞅着苍苍:“你倒是很惜时,不如这样吧,你既然病了不能刺绣,也别在这杵着了,妈妈我给安排个差事。对了,伙房里还缺个人,你去顶一顶吧,那儿暖和,兴许能让你好快些。”

    睁着眼睛说瞎话!

    伙房是有暖的地方,但那要在靠近灶台处,并且成日要与烟尘火星子打交道,身体不好的呛也要被呛死了。更何况烧火做食物的差事是定好了那几个人的,后面去打杂的左不过是做些劈柴摘菜清洗的工作,跟取暖打不上半点关系。

    杜妈妈什么都挺好就是心眼太小,睚眦必报,不过这正是苍苍要的,只几句话就能令她乖乖中计。

    苍苍背对着众人勾了勾嘴角,旋即拉下了脸,一副阴沉愤慨的样子,转身斜睨着杜妈妈,嘴唇里蹦出两个字:“不去!”

    “呦!听听这是什么话,有丫头这么跟掌事妈妈说话的吗?”杜妈妈丢了两个眼色,身后家丁站出来,想要如法炮制把苍苍拉出去。苍苍当然不肯,往后退去,不小心一个动作幅度过大,打翻了茶几上的瓷瓶。

    那里面插着几天前从树上折下的白桦枝,哐当一声瓶破了,枝撒了,里面的水也飞溅起来,些许星沫溅上了绣娘们手中的针线绣布,惊得她们连连躲避。

    杜妈妈气得不轻,指着苍苍就骂:“成事不足的东西,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抓出来丢到伙房里去!”

    苍苍有些手足无措,但似乎也知道自己又惹祸了,弯腰把白桦枝一把抓起来,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走到杜妈妈身边,这妇人犹不解气地伸手推搡她,她一个踉跄瞪回去,不经意见到冬初正担忧地望过来,她一愣,悄悄回以一个叫她安心的眼神。

    走出逢春院,一路向后面的伙房走去,半路上杜妈妈去忙别的事了,却叫两个家丁看紧苍苍。苍苍一面不动声色地四下寻找道路,思索着一会儿怎么走最省时间,一面磨蹭着手里的一把白桦枝,用手指剥下昨晚才吐苞,藏在叶子下面的纤细花蕊。

    眼看几间矮房就快到了,她冷冷挥挥手:“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听见家丁之一嗤笑:“这丫鬟好大的脾气呀。”

    另一个附和:“就是,弄得好像她是小姐,而咱们就是俩护卫似的!算了算了,到这里就行了,跟这种人扯上关系真倒霉!”

    先说话的连声赞同,两人掉头走了。

    苍苍放慢脚步,小心回头,见他们消失在拐口,顿时神色一肃,左右看看附近没人,便拎起裙摆原路跑回来,在分岔口择了朝东的小路跑去。

    逢春院地处偏僻,杜妈妈要把她下派的又是专门给下人提供饭食的伙房,这附近就没什么人。

    苍苍飞快地跑到一个半荒废的小园子里,摸到假山后撑着急急喘了几口气,然后把白桦枝放在石头上,从怀里抽出一条手帕展平放好,把手中已经剥下来的花蕊撒上去,又捡着还没剥干净的枝条继续剥落。

    收集好了花蕊,她把手帕四个角捏在一起均匀地揉搓起来,直到确定花粉已经最大限度地沾到手帕上了,才抖开让碎花瓣落到草地里。

    她小心地收好手帕,把地上处理干净,又把落了花蕊的白桦枝藏好,确定没有破绽了才起身,四处望望没人,就从假山后走出来,不是回伙房,而是朝另一个方向不快不慢地行去。

    各位看官如果觉得本书不错,给个推荐收藏吧,人家很想上新书榜的说。

003 花粉作凶器

    长安侯墨鼎臣育有三子,苍苍此行目的便是二爷墨松。

    走到二房主院时,天色暗下来些许,灰沉沉的天空中积聚越来越多的乌云,风也越发大了,眼看又要有一场雨雪降下。

    主院的院墙显得分外低矮,似要被千钧乌云摧垮一般。院门四周守卫着好些面冷衣单的侍卫,见有人来,其中一个上前厉声问:“止步!来者何人,主院不得有闲杂人等步入。”

    苍苍微一眯眼,飞快扫过这几人,发现皆是记忆中的外院侍卫,心中微定,福了福道:“奴婢逢春院人,奉杜妈妈之命,厨房人手不够,故来打打下手。”

    伙房也是厨房,只是做下人的惯会捧高踩低,不知谁先称给低等下人摆弄伙食之处为伙房,久而久之这个略带鄙薄意味的叫法就用起来了,与为主子们服务的厨房形成区别。

    谁想给苍苍钻了空子,文字游戏谁不会,至少杜妈妈那句“发配”她现在可以当令箭来用。

    侍卫头子一时有些犹豫。

    上面说不能放入非院中人,但他向来是在外当职,不知这内宅规矩,从别处调来的人手应当怎么算。

    苍苍见他如此,越发低眉顺目,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柔顺无害,又道:“从前也有过这种例子,且奴婢是杜妈妈亲自调来的……”

    杜妈妈不是暂代二夫人方氏打理内务吗?她安排的总多有几分可信度。

    果然,侍卫头子想了想,挥手道:“进去吧。”

    “多谢大人。”

    她走后不久,院门前又走来几人,所有侍卫尽皆见礼:“见过乔总管。”

    “嗯。”一个五十开外身板硬朗的男子和蔼地微笑点头,“可有什么情况?”

    “回乔总管,一切安好。”

    “那就好,带我去看看二老爷。”

    “是。”

    苍苍在楼宇屋舍间几经折转,不一会儿功夫遇上几拨下人,都垂眸敛裾稳稳当当擦肩而过,无人留意到她,她近乎透明地接近了墨松寝室的左后侧——药庐所在。

    自墨松“病倒”之后,长安侯墨鼎臣忧儿心切,特特请了几大名医坐镇侯府,建起三间阔房,称为药庐,便是出现在苍苍眼前的这三间普通砖房了。

    墨松的药的供给、煎熬、端送都是在这里面进行。

    苍苍走到药庐至寝室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个位于上风口的一蓬翠竹旁躲好。鼻尖传来缕缕捎带热气的药味,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确认时辰还未到,墨松的药还没有被端走。

    就这样了无声息地等待着,警觉的目光四处扫视以防不测,她脚站麻了,手心渗出热汗,长久的静止和警惕令她久病未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但她面上始终保持没有表情的表情,仿佛精神与肉体分离,乌黑眼珠深处,刻骨般的冷静与清醒背后,始终保有一动冲天的爆发力。

    忽然耳边传来沙沙声,她身体轻侧隐蔽,只见从寝室方向走来两个人。

    那是两个女子。左边的与杜妈妈一般年纪,一般衣着,不同的是此人自持得多,非是温和,也无严厉之色,一看便是心机深沉更难对付的角色。

    她也是二夫人方氏的陪房,叫做柳妈妈。

    另一个落后半步紧随着的是个二十上下的清秀女子,此人叫做藤白,是墨松房中的大丫鬟,也是苍苍此行要对付的第一人。

    她透过竹枝观察着对方,心中想着前世今生有意无意得到的信息,悄悄抽出腰间的手帕。

    她们走过去了,走进药庐,约半盏茶后她们又走出来,那名唤藤白的大丫鬟手上已然端着一只黑漆方盘,上面便是墨松的药。

    一阵风起,苍苍抬手松指,轻盈的手帕霎时被风吹得直往两人身上飘。

    “什么东西?”柳妈妈伸手抓下来一看,却是条绣工简单却巧妙的帕子。她细眉一紧,“谁的帕子?谁在那里?”

    “一,二……”

    自打手帕到了柳妈妈手上苍苍就开始在心中数数,一边留意藤白的反应,一边适时跑出去,就像无意路过此地一样地快步过去:“妈妈,这是我刚才不小心被风吹掉的。”

    三,四……

    “你?”柳妈妈抬头一看,眉头更紧了,“好生的脸啊,你是在哪当差的……咦,你不就是逢春院里的苍苍?”

    她面色一冷,左右看看不见别的人影,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别说药庐附近不得有闲杂人等,就是主院也不是你能进来的。”

    苍苍等她说完了,才略一恭身——她的据傲冷淡是出了名的,面对一个熟人,若再像对侍卫那样谦恭,反而要惹来怀疑。她平静而直接地道:“听说厨房忙不过来,杜妈妈特意派我来做事。”她微垂眼帘,“但我不熟悉此地,似乎走岔了,走到这里时帕子被吹落,就被妈妈瞧见了。”

    七,八……

    她暗瞥藤白一眼,眼尖地发现后者脖子下巴开始泛红,

    “杜妈妈?”柳妈妈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怎么可能?她虽蠢些,分寸还是有的,怎么叫你个外院的来?你说,你私自来此有何目的!”

    柳妈妈的话音加重,作势要喊人,就在这时——

    阿欠!

    藤白突然爆出一个喷嚏,那幅度之大,程度之剧烈,使得她身体猛然一抖前倾下来,手上的药盅不可避免地随她一起打翻。

    柳妈妈惊呼起来,但根本没防备赶不及去扶。

    眼看连人带药都要摔到,这时苍苍横跨一步,一手扶人一人托方盘,将要把她扶定,然而藤白又张开口,俨然是第二个喷嚏的趋势。

    苍苍立即缩手,稳端了方盘退开两步。

    阿欠!阿欠!

    藤白捂着口鼻不停地喷嚏,打得直弯腰,话都说不出来:“妈妈,妈妈,阿欠,奴婢……阿欠!”

    柳妈妈简直不能相信。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竟失态至此?!

    她瞪着藤白,怒道:“藤白,你搞什么鬼!”

    回应是更响的喷嚏声,藤白想开口,可捂着口鼻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抓起自己来。脸,脖子,手臂手掌。像犯了毒瘾的人,疯狂了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也大骇,哭叫道:“奴婢也不知道阿欠……唔,奴婢,妈妈,奴婢阿欠,痒,奴婢难受!妈妈救我!”

    她抓过的地方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浮现一条条红杠,线连成面,面浮成块状,眨眼时间她露在外面的白皙弹嫩的皮肤便红肿不堪,完全失了原来模样。

    柳妈妈目瞪口呆,往后退去指着她手直抖:“你、你……”

    苍苍也完全愣住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这还是普通的花粉过敏吗?

    她曾耳闻藤白体质特殊,会对某些花草水果产生“常人没有的怕人反应”,重生以来几日多方面打听,结合前世十年里自学而成的半吊子医理认识,判断她这是枯草热,即俗称的花粉过敏。

    花粉过敏的人并非对每种花粉都有反应,但白桦花粉使其过敏的概率大。她便折了几枝来,因未到花期,她又日夜温养着,终于育出花穗。她将花粉收集到手帕上,通过风的吹扬及扩散沾上藤白的身体,本来对效果如何不是很有把握。

    显然,她成功了,成功得令她不得不重视担心起来。

    她重生回来是为救人,为赎罪,可以欺骗,可以利用,甚至可以不择手段,但伤人杀人之流,她再也不愿发生。

    她转眼看见不远处的药庐,斟酌衡量一二,咬咬牙,快速上前,手起手落劈昏了几乎要发狂的藤白,将已然到手的方盘交给柳妈妈,趁她惊神未醒之时不动声色地取回手帕,快速道:“她许是得了急症,我去叫大夫。”

    “不许去!”刚走出两步,不妨柳妈妈一声低吼。苍苍顿住,也愣住,回头见她一脸阴沉地盯着地上不省人事狼狈至极的藤白,似乎在考虑什么。

    苍苍皱起眉:“这位妈妈,人命关天。”

    藤白是柳妈妈的人,她在这关头犯病,又是如此骇人的形势……她忽然明白柳妈妈在顾虑什么了。

    果然,柳妈妈迅速收拢情绪,保养得宜的脸上再看不出半点惊异。

    她对苍苍道:“我见过这孩子发病,老毛病了,歇歇就好,我自会找人抬她回去。现在最重要的是送药。”

    “可是……”

    “会有专人记录二爷吃药时刻,早了迟了,出什么事都要怪到送药人身上。你想找死吗?”柳妈妈冷冷道,她上下打量苍苍,“你说你是姓杜的那个贱人派来的。好,跟我走一趟吧。你应该也知道,我与她势如水火,若这次出了差错,我抓着你,便是抓着了她。你说我要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便是说,死也要拉个垫背。两个掌事级的或还能互斗又或找关系以求从轻处置,但苍苍是别想好过了。

    苍苍眯起眼睛,虽与她的目的殊途同归,但被威胁的感觉真是……

    她蹲下,并指在藤白足足粗了一圈的脖子上压了压,确认脉搏犹在,非濒死之相,才起来接过方盘向寝室方向走去:“赶快叫人来带走她。”

    “不需要你提醒。”此事传出去对她百害无一利,柳妈妈不是傻子,她低低地吹了个口哨,想是给手下人传了信号。

    苍苍看她一眼,眼里沉沉的不知想着什么。忽然前方传来声音:“乔总管您看还有哪里做得不妥?”

    乔总管?!

    苍苍身体一僵,不由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会来这里?

    各位看官如果觉得本书不错,给个推荐收藏吧,人家很想上新书榜的说。

004 别是程咬金

    各位大大如果觉得可以,给个推荐收藏吧

    --------------------

    长安侯府乔总管,墨鼎臣心腹、左膀右臂,苍苍想她不可能忘记这个人。

    前世她给墨松下毒后,不久便离开侯府投入三皇子殷据麾下,不,应该说殷据拉她形成同盟。

    不知从何时起,被殷据教唆还是侯府逼得紧,还是她本有这个念头,她慢慢地想要扳倒侯府,完全地,不留余地地。

    她与侯府斗了十年,虽大多时间是帮殷据招兵买马打夺嫡仗,也卷入皇权与世家族权的角逐,但与之从头战斗到尾的唯有侯府而已。

    她了解侯府。它的机制,它的运作,它的强悍所在,它的弊病所居。甚至比它的主人还要了解得透彻。

    而乔总管则一次次增进或者说革新了这种了解。

    他未必有多深的城府智谋,然谨慎小心得令人发指,就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侯府牢牢护住。每当她艰难万分地破开这一张网以为要取得最终胜利时,他总又不慌不忙地撒开下一张。

    出不尽的王牌,用不尽的力量。

    墨鼎臣太信任他,将太多东西交给他,他也利用得太好,以至于在墨鼎臣病故后,他还能辅佐着墨珩将侯府撑下去。

    侯府能撑到最后灭亡,乔总管功不可没。

    可是这样的人眼下也来到了这里,苍苍终于开始对自己能否争取到与墨松独处一室的机会感到不确定。

    想过千种阻碍因素,可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个侯爷的左右手不应该忙着应对侯府可能面临或已经面临的危机吗?来这里做什么?

    柳妈妈也怔了一下,随即也急切起来。

    乔总管不是她能敷衍撼动的人,早知道他来了,藤白的事便不能是这个处理方法。现在好了,不但用藤白这个有隐患的人是她的失职,私自起用外调来的苍苍送药也是个可作文章的错处。

    此事可大可小,到这时也只能尽量往小里处理了。

    想罢她狠狠瞪一眼苍苍:“一会儿机灵点!”

    走过个拐口,便看见墨松寝室前立着几人,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两鬓星白,颌下美须风飘,一身平易朴实模样,但那精干的神态、稳当指使的气度非朝夕练就,亦不容忽视。

    他正指出布防的不足之处,转眼看见两人到来,颔首微笑:“柳掌事送药来啦。”忽地他双眼一亮,犀利的目光直刺苍苍,“这是……”

    柳妈妈抢先道:“这是杜掌事安排来打下手的,送药的本来是藤白,不巧她生了病,就叫她顶上了。乔总管放心,一样是妥当的。”

    这话说的好像苍苍是杜妈妈特意调来接藤白的班似的,把柳妈妈她自己摘得倒干净。苍苍虽也想了说辞,但她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乐得有人替她铺路,便不再开口。

    她微微抬头,一如往常无知且无畏地直视乔总管,眼神里不见半分躲闪,轻轻福了一礼。

    乔总管疏朗的眉夹了夹。

    苍苍是墨松私生女的身份只有几人知晓,他便是其中之一,为此他对这个少女往往无法用平常目光对待。她更小些的时候行为乖张性情尖锐,他曾几度怀疑此人已得知自己身世。但最后查来查去监视暗示,得出的结论却总恰恰相反。

    然而以他一贯的谨慎,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按他所想,最好是将此女远远送走以绝后患,但他再得信任到底不过是个仆人,主子的想法他不能干涉过多……

    今时今日此情此地,忽然见到了她,乔总管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需要多想,他已眼色示意手下去接来药,准备先遣开两人,将这药拿去检验一番,至于会否耽误了墨松吃药——他自然清楚这药对墨松体内的毒并无效用,仅是吊命的补汤,晚一时半刻吃并不碍事。

    苍苍还是颇了解乔总管的,见他眼神便知其意图,她暗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一人步出向她走来。

    药自然是没问题的,她根本没动手脚,她要的是接近墨松的机会啊……

    失去这个机会她的重生便没有意义了。毒是她下的,她很清楚今晚,迟不过明早,潜伏着的毒素会全面爆发,墨松由此全身瘫痪再无可救,最后虽保下一条命,但人废了,侯府也是从此埋下隐患走向衰败。

    谁人不知墨鼎臣膝下三子,老大墨柏虽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实则却是个草包,三子墨杨与父亲有隙,翩翩才子却下海经商从此与仕途绝缘。唯有墨松可堪重任。

    他这一倒,表面上几乎断送侯府大半前程,后来若不是其子侯府长孙墨珩横空出世跻身高位,从大房手上夺过世子之位,侯府早该没落。

    对了,墨珩!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苍苍心中一振,算算时间,他也快从南方赶回来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对不对,此墨珩非彼墨珩,现今十六岁的他甚至不怎么认识自己,更遑论暗中相助。

    苍苍抿了抿唇敛眉不语。

    那么向乔总管坦白呢?若那般做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但曾蓄意杀害墨松的自己,墨鼎臣会放过吗?

    虽不明白侯府为什么收留自己,但她毫不怀疑在本质利益前,自己无足轻重。一旦坦白,自己……必死无疑。

    重生一回多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甘心就此死去。

    就在她思量不定的时候,那人已走近,就要伸手拿走药盅。苍苍暗暗咬牙,打算暂且放手。这时,墨松寝室的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个身着烟青罗裙的少女。

    少女五官明媚身姿窈窕,虽年方十四稍显青稚,但那有如从侍女画中走出的典雅舒丽竟已能令见者怦然心动。

    苍苍看见她整个人僵硬了一下,随即垂眸,跟着柳妈妈向她行礼:“见过五小姐。”

    侯府排行第五的小姐,墨松独女墨珩同胞宠妹,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女,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墨青染。

    墨青染小跑过来,飘逸裙摆因风扬舞,更显其娇柔婉约。她眼中只盯着药盅全看不见其他:“是爹爹的药吗,快给我。”

    “五小姐……”乔总管想阻拦,墨青染急切地道:“快把药给我,我要亲自喂爹爹喝药,这样他一定能早些病好了。”

    她端了黑漆方盘转身就走,苍苍看着空了的双手,眼里也空荡荡的,仿佛有灰色的风在其中悠长穿梭。

    然后她的眉尖拧出一个尖锐的形状,扬声道:“五小姐请稍待。”

005 机会须难得(修)

    墨青染驻足不解回头,乔总管眉毛夹得更紧了,看苍苍的目光警惕更甚。柳妈妈有些意外,但眼中含着无人察觉的诡异,不知因何故,她似乎不着急苍苍会做出什么拖她下水的举动了。

    其余几人也各有意外。

    苍苍不看他人,只对墨青染道:“五小姐,我听说二爷昏迷数日,又是日日地喝药,想必这药是喝得快反胃了。”

    “你想说什么?”墨青染问,她的声音细嫩清脆,便是含了些不悦,也十分顺耳动听。她仔细看一眼胆敢这般叫住自己、目光直视口无敬称的丫鬟,隐约觉得这种近乎猖狂的举止神态似曾相识。

    忽然她瞪大了眼,因吃惊或反感,做出了一个有损淑女风范的动作。她青葱俏指一指苍苍,声调都提起:“你是那个苍苍?”

    那个苍苍?还有哪个苍苍?

    苍苍苦笑,小时候偶然得知身世,满心不忿不甘,做出过许多荒唐事,看来就是这个只大自己一岁的同父异母姐姐也印象深刻啊。

    她撇开心思正色道:“正是。我想说的是,二爷如今只怕不是很能接受汤药,若喂药前先以温水湿润咽喉肠道,或能较容易喝下。”

    说罢她颔颈告退。

    事至如今,她想要单独接触墨松近乎不可能,否则强行作态定会引得乔总管怀疑,他若有心去查,自己下毒的事瞒不了多久的,到时仍旧是个不可收拾。与其那般倒不如自己去找墨鼎臣坦白,至少能赢回些许主动权和尊严。

    当然那么做之前她还要再观望些时侯。而若幸运些……这得看刚才那番话能起到什么效果了。

    还没走几步,外面有人匆匆进来,对乔总管耳语几句,后者立时变了脸色,似喜又急,旋即平静下来:“这消息确凿无疑?”

    “千真万确。”那人道,“已去禀告侯爷了,但宫禁重重,传到侯爷那不知要几时。事情紧急,请乔总管早下决断。”

    “好,传我令,派人请京兆府尹出兵支援,另,聚集一百府兵先随我出城迎接。”

    两人声音压低,旁人听不见,只见他们嘀咕一阵,乔总管便转身对墨青染道:“五小姐,老仆有急事要出府一趟,请小姐好生在府照顾二爷。”

    墨青染微愕,速道:“乔伯只管去,青染不会离开爹爹一步的。”

    乔总管留下了最得力的助手守卫此间,自己带着人风风火火离去。

    苍苍看着他的背影眨眨眼。

    又是府兵,又要军队,还要出城……

    她低头想了想,突然精光一闪,是了,就是这个时候!

    墨珩回来了!

    前世这个时候他千里迢迢从南方游学赶回,到国都郊外却遭遇埋伏。也正是这日,早早地,墨鼎臣被召进宫,与帝长谈不得速还,世子墨柏被一群狐朋狗友招呼出去,三爷墨杨生意上出了状况亦抽身不得,唯有乔总管领人去营救,然而敌强我弱又不得救援,打得伤亡惨重。墨珩险些丧命不说还为此事牵扯出无数麻烦。

    这是有人精心布置的局,而京兆府尹也是其中一环,他答应得爽快却根本没派人支援!

    不知道便罢了,既然自己知道后果,苍苍觉得不提醒不合适。

    她忽然停住脚步对身边的柳妈妈道:“我常听人说求人不如求己,越是危急的时候越不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不能了解掌控的人。柳妈妈,你与杜妈妈的纠葛何苦拖上我,即使我迫于情分颜面应允为你做什么,你又如何断定我一定会去做?”

    一面说着,她一面偷眼瞧乔总管,见他快出院时脚下一顿,便知道他是听见了,至于要不要改变对策,还需他自行斟酌。

    她快速收回眼,也不在意对方深深探来的目光,兀自道:“妈妈你说是不是?”

    “没头没脑说什么呢?”柳妈妈厉色。苍苍勾勾唇角,心中活动开了。

    府中没个主事的人,大好机会啊,墨青染啊墨青染,为了你父亲早日康复,你配合我这一回吧。

    许是祈祷起了作用,在她离开墨松寝室所在的小院不久后,身后有人喊道:“两位请留步。”

    是墨青染两大贴身侍女之一的软香。她先给柳妈妈行礼,再对苍苍道:“小姐想留你说说话。”

    苍苍心中呐喊好极,面上仍旧无可无不可的气人表情,点头应下。柳妈妈看看她,忽来一句:“我也去吧,五小姐一人照顾二爷老身多少不太放心。”

    “柳妈妈有心了。”软香笑道。苍苍淡淡瞥柳妈妈一眼,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开一道凉凉的弧度。

    室内光线很暗,阴闷的空气里浮动血腥气味,十分压抑刺鼻。

    柳妈妈和伺候墨松的仆役一同被要求候在门外,软香带着苍苍进屋后就关了门,右手一引请她更深入。

    这是苍苍第一次来墨松寝室,绕过一座立屏便看到了床上那形销骨立的人。

    墨松时年三十又五,正是风华正盛之时,加之本身生得英俊,当得起英姿勃勃魅力无边之称。

    然而现今中毒昏迷近一个月,竟是瘦削得没有人形,皮肤上满是乌青之色,仿佛被死气笼罩。

    苍苍心口忽然很闷,她回想起前世死之前殷据和墨珩所说的话,这个躺在床上的人,她血缘上的父亲可是真的把她当作女儿过,而非厌弃冷漠必杀之而后快?

    墨青染正坐在床畔细心地喂墨松喝药,但不管她如何小心,每一勺总有小半顺着那干枯嘴角流下来。

    墨青染有些泄气,有些焦急,头也未回地道:“我已经给爹爹喝过温水了,也已经很小心,为什么还是这样?”

    背后没有回答,她有些奇怪地转头,便看见静默而立的少女双目定定望着自己的爹爹,深黑的瞳仁沉暗静敛,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似乎千般情绪汹涌不息。

    “你在看什么?”墨青染问,她直觉不喜欢苍苍的眼神。

    苍苍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想不到二爷病得这么重。”停了一下她问,“五小姐唤我来所为何事,这里不是我一个粗鄙丫头该踏入的。”

    墨青染睁大水灵灵的大眼,似乎不敢相信记忆中狂得没边毫无下人自觉的人会说出贬低自己的话。

    但这不是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她道:“你刚才不是说出了一个方法吗?挺管用的,但是还不够,你有没有办法令爹爹完全喝下药?”

    苍苍笑了笑:“外面有懂这个的嬷嬷,你何不去问她们?”

    “哼,那些人,如果我问了,一定会说小姐你不懂,让老奴来吧,一个个生怕本小姐抢了她们饭碗似的。”

    墨青染可爱地皱了皱鼻尖,苍苍看着,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墨珩也好其他人也好会这么疼爱喜欢她。

    这个侯门贵女有端庄娴淑的一面,也不失俏皮率真,纵然父亲重病在前,她难掩担心,也绝不会哭哭啼啼,甚至能苦中作乐。这种品质可不是谁都有的,尤其是娇滴滴不经事的千金小姐。

    苍苍笑了笑,上前将昏迷不醒的墨松扶着靠正,当碰触到那嶙嶙瘦骨时手下不禁一颤。

    她接过药碗,舀了半勺汤汁,轻擦碗沿刮去下面液滴,送到墨松嘴边,也不知怎么的,就送下去了,一点没漏出来。

    她解释道:“也没什么技巧,许是自己喝药次数多了,对喝药有了心得吧。”

    这话自然纯属瞎掰,她不过是懂些医药护理的知识才做得顺手,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与墨青染闲聊,不想展开这个话题。

    果然,墨青染虽然失望,但没有再问。

    室内只剩下喂药的声音。

    苍苍望着人事不省的墨松,忽然道:“你放心吧,二爷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墨青染勉强笑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母亲好像不这么想。她可担心了。要么爹爹好起来,要么哥哥回来,不然她会把自己愁死的。”

    苍苍眼睛一亮,若无其事地道:“那二夫人可以安心了,听说大公子就要回来了。”

    “什么?”墨青染猛然提高声音,“你说哥哥要回来了?”

    “是啊。”像是想起什么,苍苍一副后悔自己嘴快的表情,但迎着墨青染期盼急切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说,“刚才有人回报乔总管是这么说的,我耳力较常人好些,便听到了。”

    “真的真的?”墨青染坐不住了,雀跃不已,“我要去接哥哥!”

    “别。我听乔总管说要去城门迎的,应该已经出发,五小姐你赶不上的。况且乔总管走之前不是让你好生留在这里吗,他大概不想你出府。”

    “可,可我急啊!”墨青染泄气地坐下来,绞着手绢,一派孩子苦恼模样。

    苍苍暗暗摇头,确实被保护得太好,十四岁了竟还一点心机都没有,情绪外露还容易被牵着鼻子走。自己前世怎么没想到利用她做些小动作呢?

    她眼看墨青染似乎要就此打住不走了,心说:如果你就这么坐着了,我比你更急。

    她垂下眼帘一想,默默道:“五小姐还是等着吧,大公子从南方回来,听说那里钟神造化人杰地灵,不定他就带回什么灵丹妙药……”

    “不行,我得去!如果有药我得第一时间带回来给爹爹!”说着就要出去。

    苍苍忙拉她:“五小姐,门口那么多人,不会由你去的。”她下意识地瞥过窗户。

    墨青染面上一喜:“对了,从窗户过就不会被拦住了。”

    这下软香可急了,赶忙阻止,两主仆争来争去,最后在苍苍调解下各自让步。

    软香怕自家小姐跳窗受伤,但室内不能只留苍苍一个,于是她要先护送墨青染出去,等安全出了小院她再折回来。

    两人各自满意,道苍苍多担待些,哪里知道不动声色骗过两幼女的重生者心中直呼,不容易啊。

006 我有毒一杯

    墨青染自然是走不远的,别说出不出得了府,能成功走到主院口还没被拦截就了不得了。

    苍苍知道给她的时间不多,所以一等她们离开脸色就肃严下来。她锁上窗,大步走向床边,路过桌子时顺手抄起一只干净茶杯,另一手伸到衣服里层取出一只扁扁的锦囊。

    她坐在床边放下两样东西,从被子下拿出墨松的手臂,撸起袖子,又从锦囊里用两根手指拈出一枚锃亮锃亮的刀片,贴着那上臂就是一抹。

    一道极浅极细的血痕冒出来,渐渐加深,苍苍不慌不忙地用茶杯去接,大概血液铺满了杯底就停止,她又从锦囊里取出一小块棉布,轻轻压着墨松的伤口,另一方面半点不浪费时间地在自己手腕上截也割了一刀。

    给墨松割得浅是怕止不住血或被人发现伤口,但对她自己显然不需要这么忌讳。这一刀割得深,血流如注,几个眨眼就将茶杯灌得八分满。

    她及时用嘴含住伤口,不让血落到床褥上,用一早剪裁好的细长布条一圈圈裹紧伤口,扎好便不再理会。

    做这些时她不时看一眼门口,就怕有人突然进来,门口到床榻间仅隔着一道木质镂空立屏,几乎不留一点缓和空间,实在很险。

    她接着又摸出一颗绿豆大小的深色丸子,这不是解药,而是与墨松所中的毒一样的毒药,名作月杀,取中毒一月必死之意。

    此乃南周那边新制成的密药,毒性凶猛而又缠绵,唯有特制解药可解。她从殷据那里得了两颗,下毒时心中犹豫便只用去一颗,这也是为什么中毒将近一个月墨松还有救的原因。

    虽说非解药不可解毒,但前世在殷据身边呆久了之后,苍苍无意间得知将此毒融入中毒者的血液令其喝下,可作为引子,十二个时辰内会催动体内潜伏着的毒素爆发,随鲜血一同吐出来。若能掺上中毒者血亲的血液,效果会更好。这种方法虽不能根除毒素,但能延长一个月的性命。

    这个时间说长不长,但好好利用的话也足够苍苍弄来解药了。

    她看了墨松一眼,利索地捏碎毒丸,让粉均匀洒在血上,伸进手指搅了搅。然后扶起墨松让他靠着自己。

    只要他喝下这杯血,她今天的主要任务也就完成了。

    苍苍轻吸一口气,稍提茶杯,那血红的液体便慢慢凑近墨松。

    小院外,两个俏丽身影猫腰着急地往外走着。

    “等出了主院我们就光明正大地走,我一个小姐在自己家府邸想要去哪根本不用偷偷摸摸,那些不明就里守门的一定不敢拦我。”墨青染压低声音道。

    她们绕了一圈从墨松所在的小院后方出来向府邸前门而去,期间打花径里过,墨青染双手提着裙摆努力不磕碰跌倒,廊上院中的来往侍卫家丁让她有些紧张,她第一次觉得他们实在碍眼。

    软香苦笑着附和,擦擦额上的冷汗:“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一会就马上赶回去,我突然觉得让爹爹和那人单独相处有些……”有些不妥。

    墨青染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见前方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头表情好似欢喜又沉顿忧虑的是自己的母亲。

    “糟了!”她无处可躲,张望的动作引来侍卫的察觉。

    “谁在那里!”风声一错,训练有素的侍卫就来到了墨青染面前,冰冷面色一变,“五小姐?”

    墨青染看着不远了的院门口,大眼睛里露出可惜和懊恼,但很快不慌不急地直起身,矜持点头:“嗯。”

    而这时二夫人方氏等人已进得小院,方氏一眼看见爱女:“阿染?你怎么在这里?”

    “母亲。”墨青染过去自然挽上方氏手臂:“女儿担心爹爹就来了,刚才听说……”

    “那正好,跟我一块儿去看你父亲,你哥哥要回来了,你父亲听了一定高兴。”方氏拍拍墨青染的手笑出眼尾皱纹,可面容里的担心很难掩住。看来她是知道自己儿子被埋伏了,但她一介妇人无可奈何,除了祈祷,便只有来丈夫这儿,不知是要给他安慰还是从他那儿获取安抚,好定下心来相信一切顺遂。

    墨青染不知道哥哥身陷险境,只是见母亲愁容,着实不忍心再添乱,恳请出去迎接的话便咽回了肚子。

    罢了罢了,哥哥若有救爹爹的法子自然会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自己要做的便是安静地等。

    说话间两人回到小院,柳妈妈上前行礼:“夫人……”看见墨青染便呆了,“小姐?你不是在里面吗?”她指着寝室,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和她一起候在屋外的人也面露不解。

    墨青染迎着母亲探问的目光不知如何解释,柳妈妈又惊道:“那不就是说屋里只有那个丫头一人。”

    “什么丫头?”方氏心里感到不妙,也不多问,直接走向紧闭的房门。

    小心复小心地喂墨松喝尽血,用手帕擦去他嘴边血迹,苍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像打了一场仗,她发现自己后背都湿了。

    室内漾起铁锈味,不过幸好墨松常常吐血,这屋里本就有血味。苍苍想着稍后要不要开窗通通风,一边看着手中留有余血的杯,准备用水冲一冲给墨松喝,既是洗杯子,也把墨松口内的血渍冲掉,不留破绽。

    而就在这时,屋外响起柳妈妈那惊讶声。

    墨青染回来了?还夫人?方氏也来了?

    苍苍霍然站起,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提起半满的茶壶冲进茶杯,不带半分犹豫仰头喝下,液体里残留的毒素顿时使喉咙像烧起来一般。

    她咬牙强忍,又倒一杯晃一晃喝掉,将杯沿水渍抹净,倒扣回原处。

    “什么丫头?”微微尖利急切的女声道,随即脚步声靠近门。

    苍苍目光一凛,又抢回床边,拿回墨松手臂上吸干净血的棉布块,拉下袖子,把手臂放回被下。

    脚步声微顿,取而代之是伸手推门的声音。

    苍苍眼睫轻跳,心口也急跳,把刀片棉布块放回锦囊,揣进怀里。

    咯吱——门被推开,一束光线射进来,透过立屏镂空处投到地上床上,苍苍的脸上。

    她稳坐不动,快速端起一旁尚剩余药汤的碗,舀起一满勺,送到墨松微张的嘴边,倾斜,倒下。

    门口先后走进来几人,脚步急快地绕过立屏进来。

    苍苍不为所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墨松嘴里——那染在嘴唇内侧和牙齿上的血渍被那勺药汁洗下去了,可是还有残留。

    她自然而然又送出去第二勺。

    余光里出现了人影,她垂了垂眼睛,思量着稍后要怎么全身而退,忽然她视线一凝,看向地面微微睁大了眼睛。

007 漫漫梨花开(修)

    那掉在地上、覆盖在她鞋面上的是什么东西?

    一块手帕?

    一块边角草叶绣工精巧的手帕?

    一块边角绣着草叶还沾染着花粉和点点鲜血的手帕?

    她脸色有点不好看。

    一定是刚才收东西时不小心弄掉的。而上面的血……

    似乎刚才给墨松擦过嘴边的血,然后就塞进了袖口。

    她飞快瞟了眼自己左袖,动了动,之前没在意还好,这一动顿时一阵剧痛从小臂上炸开。果然是伤口割得太深,止不住血,以至于把手帕都染起来了吗?

    不过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要怎么捡回手帕?进来的人不是瞎子,看到血一定会问,那是新鲜未干涸的血,于是她们会接着找血的来源,然后好的结果是自己伤口被发现,敷衍过去,坏的结果是被搜身审问,然后一切一切被顺藤摸瓜一样摸出去,她所做的一切白费,等待她的是无情拷问以及最终的死亡。

    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明明都达到目的了。

    想法说起来多,其实不过瞬息闪过。刹那之间苍苍作出取舍,手中还剩着的半勺药汁不知怎么就从墨松口边流下。

    方氏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一眼认出了苍苍。作为墨松的结发妻子,她自然知道苍苍的身世,她就像长在她脸上的一块疤,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如今这段婚姻这个家庭这个身份是赖来的,抢来的,不属于她的。

    是建立在另一个倾世女子的悲绝血债上的。

    每每一想就心头战栗不止。

    她望着苍苍坐在墨松身边低头喂药的样子,仿佛看到另一个身影,瞳孔急缩,只觉一股刺痛从眼睛一直扎进心窝,甚至来不及多想急步上去一把打掉苍苍的调羹。

    瓷调羹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声响惊呆了所有人。包括方氏自己。

    苍苍抬起头来,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深静似水,与记忆中那人何其相像,眨眼却又是纯然意外模样,慌忙站起来垂头唤道:“二夫人”。

    “你……”方氏惊疑未定,后退一步,定定神沉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苍苍还没回答,柳妈妈已上来扶了方氏一面解释道:“夫人,她是杜妈妈安排来帮忙的。”

    苍苍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方氏提高了声音:“杜娘?她真是糊涂!”话说出口又觉得有失风度,摆摆手,“赶快带走,二爷这儿是谁都能进来的吗?”

    她再没瞧苍苍,仿佛多么嫌弃不耐似的,没人知道她心底有多么紧张无力。苍苍报以一笑,早有人拿走了她手中的药碗,她转头看方氏母女齐齐围在墨松床前,笑得更安静了。最后瞥一眼床底,确定手帕已被她踢进去看不到了,便顺从地出去。

    天色越发阴沉了,正月第一场雨落地,淅淅沥沥越下越大。

    苍苍挺直脊背走出主院才敢稍稍放松。她揉揉干涩的眼睛,只觉心头也涩涩的,喃喃地念道:“一家人,一家人……”摇摇头,又低低笑起来,看到远处的梨花林粉白一片,想是梨花开得正好,左右她现在还不想回逢春院,见四下无人,便抬步走过去。

    梨花是她母亲最爱的花,这是她后来听母亲的长姐也就是当今皇后殷据之母陆陆续续提起来的,恰好长安侯府邸里就有这么一片梨树林。

    这林子很新,栽下不过十八九年,离二房又近。她曾经偷偷地幻想过这或许不是巧合,其中或许寄托着墨松对她母亲的一番情意。

    母亲本是镇国公府千宠万娇的国公女,与墨松自小定亲,青梅竹马男才女貌,要说他们有情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个猜想刚产生就被她掐灭了。

    试问有哪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会在未婚妻被抄家灭族之后,迫不及待地悔婚另娶?就好像有哪个父亲会放任女儿在他眼皮底下为奴为婢?

    墨珩曾说墨松爱她,苍苍翻来覆去地想,还是无法相信,纵然墨松并非她以为的不堪,但也决好不到哪里去的,左不过是当时他见两人都活不下去,说点好听的哄她,让她死得好受些罢了。

    所以她对墨松仍然有怨。对下毒之事她并不后悔,你不仁我便不义,这没什么好说的。重生后冒险救他,她其实心有不甘,但为了避免造成前世的无辜死伤,为了最后不窝囊地死于非命,这一世她必须走不一样的道路。

    而这个转折点,她相信是在墨松中毒残废这里。

    大央皇族本是漠北游牧民族,百余年前趁中原皇庭腐败,民不聊生而举兵进犯。中原汉族开始对他们很是反感,可无奈形势比人强,不得不接受其统治。

    不过同时殷氏也很忌惮中原高门世族的势力,便学着汉人皇庭广封公爵,给大世族形同皇族的待遇地位,这才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可惜好景不长,几十年后漠北人性子里的凶悍强势一点点暴露出来。他们不满足于有那么多家族同他们共拥江山,于是开始削爵,时至今日,原本公爵世阀林立的大央只余几枚硕果,俗称一公二侯三子爵。

    其中低敛的低敛,敌对的敌对,各自为政,并无惺惺相惜的团结可言。而长安侯府看似根深蒂固,墨鼎臣也确实权柄滔天,实则内里并非强大无匹。

    就拿继承人来说,侯府堪当大任的只有三人,墨鼎臣垂垂将老,墨珩年幼尚无根基,因此承上启下的墨松便显得尤其重要。

    放眼全局,前世墨松残废算是皇权对族权又一次攻击的始端,此后的一切皆因此而起,而这个始端又是苍苍一手造成。

    所以她必须要阻止,至于甘不甘心……

    她踩着柔软湿地走在梨花林里,不断有雪白的花瓣被风吹落枝头,落在她的头上,脸上,沾着雨丝温柔有如慈母的抚摸。

    她摊开手让花瓣积在掌心,暗暗猜想那从未见过的母亲是否也有如这梨花一般洁净柔和的心灵。

    如果有,她一定会理解的吧。

    “为了一个不甘心,我恨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也搭上了一辈子,最后也确实有了结果,算是给您也给我自己有过交代了吧。”

    她低低地说:“这一世我想试着放开,您看行吗?等拿到了解药救回墨松,这里就没我什么事了,我想过一段宁静无争的日子。那些人爱斗就让他们斗去,女儿一个人浪迹天涯也好,找个清净地定居也好,总之离开这里,好好地生活,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岁月静好。您说……好不好?”

    她翻过手掌任雪白花瓣飘落,睁眼看无有边际的林子,黑枝白花两相宜,细雨中恍若素笔描绘的水墨画,素淡而粲然,熠熠地笑着一般,让人缭乱了眼眸。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充满清雅花香和水汽的空气,心里一片轻松,仿佛放下了一个极重极重的包袱。她抬头让雨水洗刷脸颊,就像洗刷被仇恨嫉妒扭曲了的心。心想就这样吧。

    昨日种种昨日死,对墨氏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重活一世若还要被同一样东西束缚住,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就未免太辜负上苍美意。

    只是有一人……

    苍苍唰地张开双眼,慢慢低头行走。临死前那样刻骨的恨意还在心头萦绕,每每想起就呼吸不过来,心绞如同火烧。他要她恨他,他做到了,她已恨他入骨,不将那些悔恨痛苦还给他誓不罢休!

    殷据!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浑身不受遏制地起了鸡皮疙瘩,冷得几乎要抖起来。

    她咬咬牙,深呼吸数次,决定暂且撇开这桩恩怨,当务之急是先找他拿到解药。月杀乃南周新药密药,除了他国都里大概不会有别人持有解药了。

    她虽想不明白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谋害墨松有什么意义,也不会天真地以为那男人当真是为了给母亲、他的小姨“教训负心汉”,但殷据既然动了这个心思就轻易不会放弃。她直觉殷据非表面这么简单,但前世直到最后他也对她有所保留,以致一时间她也看不清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可以肯定明着要殷据是绝对不会给的,她时间不多,得想个周全计划才行。

    唉。她沉下眼眸叹了口气,忽而觉得很冷,不由抱紧自己搓了搓双臂。

    这一动就牵动左臂上的伤口。她直龇牙,低低地呻吟。

    “什么人擅闯梨花林?”不料一个声音陡然斜插进来,温润嗓音中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嘶哑疲惫,但其中的严厉愠怒仍旧显露无疑。

    这个声音!

    苍苍浑身一震,眼里蓦地潮湿了,缓缓抬头看去。

008 身在情不再

    林子已走到尽头,前方两人踏雨而来。

    一个是锦衣玉带气宇轩昂,银白色披风上几道溅得豪迈激烈的血迹显示其主人刚刚经历过激斗。

    一个是灰衣带血精干追随,从他行动上不难看出受了伤。

    雷霆发问的人是当先的那个。他步履生风行得很快,眨眼就拉近了距离。

    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杀气逼近,一同靠近的还有那熟悉眷恋的气息,那是前世最后得到也是唯一拥有过的温暖。

    苍苍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过来的人,可视野全模糊了。她急忙眨眼,却眨下两行温热的液体。

    她觉得好难为情,忙掩着眼睛别开脸去,胡乱行了一礼:“大,大公子。”

    不错,来的正是匆匆赶回家的侯府长孙,墨松与方氏的独子,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墨珩。

    也是前世在她固执复仇下失去所有,最后却不带恨意与她共赴火海黄泉的人。

    死去复活来,她以为永远见不到的人,以为要永生亏欠的人如今就站在眼前,苍苍一时间心头挤满各种情绪,竟是控制不了自己,就怕从脸上从声音里泄露出来。

    墨珩见她这样也迟疑了。

    他过年没回家,正月初就得到父亲危在旦夕的消息,当即从南边赶回来,无奈路遇风雪生生阻了行程。

    他心急如焚一天也等不得,带了得力的随从另辟道路,好歹回到国都盛京,结果却在家门口遭到埋伏。

    敌人安排得很充分,决意要留下他的命,幸好他练了一身武艺,也幸好乔伯及时赶到救援。歼灭了敌人主力,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为省时间索性直接从后门进来,谁知走过梨花林时竟发现里面有人。

    这林子是父亲心头物,从不允许旁人涉足,即便是母亲妹妹和他自己,也是不能进去的,是谁这么大胆私自闯入?!

    刚经过一场厮杀的肢体与头脑都还敏感得很,哪怕是已回到了家,仍然未曾放松警惕。有人能在回城道路上埋伏,那么在他家中设局等待似乎也不是太意想不到的事。

    他凌厉问出口的同时加紧了脚步并时刻准备拔出佩剑。

    但下一刻他显然意外了。

    林子里走出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很冷很冻一阵大风就能被吹折或是掀翻的样子。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确实感觉到此人并不危险。

    一是她身体羸弱,体力分明极差,另外便是,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他心底竟莫名生出一种亲切感。

    这感觉不陌生,面对嫡亲的亲人时他便能感觉到,可面前这个显然是不相识的,他感到十分疑惑。

    随即他又见对方转开脸,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从那极力压抑却仍一抽一抽的瘦弱肩膀上可以看出,她在哭。

    这是怎么了?俊逸非凡的面容微滞,然后又紧了紧,他握在剑柄上的手分毫不松,试探着问:“你可是府里的人,为何在此?”

    这女孩好生奇怪。明明自己将将回府,如此突然之下又未曾提前通知,她几乎没有分辨就一口喊出了自己的身份,不能不提防。

    怀疑防范的问话叫竭力压制的身形窒住,苍苍还没回答,墨珩身边的那个灰衣少年仔细看了看她,恍然道:“公子,这人好像是,好像是叫苍苍的。”

    “苍苍?”

    “您不记得了吗?”灰衣少年凑在他耳边道,“小时候逢年过节非跑到主院来捣蛋的那个,每次都害得夫人心情不好。真奇怪,这样的丫鬟怎么还没打发出去?”

    最后一句是他自己的咕囔。但墨珩听见了,苍苍更是听得清楚。

    她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心里的感动庆幸激动酸楚一股脑被冷水浇灭。她浑身冰冷如同掉进冰窖,眼前一黑脑门发沉几乎站立不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力气和声音,木然而无措地道:“我不小心走迷了,不是有意……”

    她说不下去了。

    这样满怀感情地站在一人面前,无数的话想说,可对方全不认识甚至嫌弃鄙视你,苍苍承受不来。

    知道十六岁的墨珩会这样,可真正面对起来却绝不是说的那么简单。刹那间苍苍只觉得世间唯一的关怀温暖被生生夺走,身体里缺了一块,又疼又空惘。她只能死死咬住唇,低头夺路而逃。

    再留下去,她怕她会委屈悲怆地哭出声来。

    重头来过,这个哥哥不属于她了。没有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她是谁,连多看一眼,都会吝啬。

    梨花林里的相逢就像这场春雨,下过便收了,除了在苍苍心头掀起波澜,再没有留下痕迹。就如同盛京外的厮杀,不知道的人永远听不到半点风声,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烛火初上的逢春院一片安静。人们各回各屋,外雇的绣娘住西厢房,八人两屋,家生子及普通下人在东厢,亦是四人一间屋。

    此时院子里除了对自身命运七嘴八舌诉说出的猜测不安,就是东厢一屋里凄切的呻吟。

    越听越是人心惶惶。

    冬初白着张脸回房,慌张关上门,灌了口冷水下肚这才心定一些,可还是忍不住低声问窗边的人:“苍苍,你说我们做的事会不会被发现?”

    苍苍坐在灯下,方形书桌上铺了细细黄沙,她正用一根树枝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勒着什么,另一手却托着腮,黑沉而布着血丝的眼睛怔怔盯着某处,似在深思,又像在发呆。

    冬初唤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声音里有种不正常的沙哑。

    冬初叹了一声,又问了一遍,随后道:“你是怎么了?回来就心不在焉的,脸色还特别难看。”

    冬初总觉得苍苍怪怪的。不止是现在,从三天前她高烧昏迷醒来,她就变得奇怪。神情时而沉凝深邃让人不敢靠近,有时又恍惚得像丢了魂,反应迟迟顿顿的。人是不再那么尖锐难相处了,但冬初感觉她的平静近乎于疏远,整个人格格不入得像活在另一个时空,让人触摸不了。

    冬初担忧地想,难道是发烧烧到脑子了?

    苍苍迎着冬初怪异又小心的眼神微微一笑,坐正了身体,想了想不答反问道:“你去看过小菱了?”

    她问的是今天早晨跑来传消息被杜妈妈逮个正着,然后给拖出去的丫鬟。她叫小菱,是逢春院的洒扫丫头,据说她被暴打了一顿,不久前才被送回来。东厢房的呻吟哭泣正是由她发出,即使隔了有些距离听来也是怪瘆人的。

    冬初忧虑地点点头:“不知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打得去了半条命。你说我们做的事被发现了会不会也……”

009 母子不同心

    “我们做了什么?”苍苍不急不徐地打断她,“或者说,你做了什么?”

    “我……”

    “受到惊吓,刺破手指,弄脏绣品,这不是很正常吗?”她看着冬初道,“你要记得,你所有的行为举止都是出于自然,若要说做了什么,那也是我,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苍苍……”冬初看着灯下的女子,眉眼仍是原先的那般,却仿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稳淡通透,平静得仿佛失去了青春少女的明媚活力,却又不会老气枯燥,反而让人倍感沉着可靠。

    冬初不由地点点头,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别扭。低下头从篮子里拿出绣布又开始工作。

    因苍苍性情不佳,除了冬初没有人愿意和她同住,所以这件屋子只有她们两人住,一旦冬初不说话,屋里就安静下来。安静过了头就显得压抑,绸线拉过布料的噗噗响十分清晰,苍苍默默看着冬初的动作,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心里知道她这是不适应现在的自己。

    她没打算一直装仿佛几辈子前的无知自卑得连自己都不喜的小女孩,所以以后她真实的性子思维会慢慢凸显出来,她可不想因为这个与冬初疏远开来。

    不为别的,经历过一世,她很明白这个目前唯一肯亲近自己的姑娘,是真的关心自己,把自己当朋友的。

    所以她想缓和一下气氛,目光找了找,看见冬初手上的绣布上空白一片,才绣了一点东西,便问道:“你真的要重新绣那副凤凰图?”

    “杜妈妈亲口下了命令,总不能不听吧?”换了话题,冬初心里果然略感松快,笑着回答。

    苍苍摇摇头,拨弄几下桌上细沙,片刻又问:“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嗯?哦你是说彩绣招的绣娘啊。幸亏你暗示是杜妈妈故意留着她们不放,她们一个个又是担心又是憎恨杜妈妈,哪里还有空为难我。但是……”冬初想她们会不会真的惹了麻烦,还从未听说主人家硬留着绣娘之流不肯放回的。而外人都这样,她们这些家生家养的又会面临什么?

    一看她的表情苍苍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本不欲解释,想了想却低声说道:“不用想太多,其实就是绣娘们进府的时间与二爷中毒时间太接近,引有心人起疑罢了,一旦查明不是她们中的人做的,就不会有事的。侯府,还算是开明的地方,不会白白冤枉人的。”

    她没有说的是,只要墨松好转起来,侯府主人们就能松口气,不会再在这里紧逼了。不过……

    她暗暗叹气,墨松好转的消息如果传了出去,就等于她的下毒失败,她和殷据本是初识,谈不上信任,出了这结果殷据只会认为她没用,她不就更没机会接近他从而拿解药了?

    她低头打量细沙上的框框条条,这是殷据府邸地形图的一部分。她知道哪里进哪里出,也知道解药放在什么地方。但问题是她得先搭上殷据这条线啊,否则连大门的边都挨不上。

    “真的?”冬初听了苍苍的话眼睛一亮,浑不知道苍苍所烦恼,心情又飞扬起来,高高兴兴地继续绣活。

    她心地单纯,只要自己的日子能过得太平安生就会很满足。

    苍苍羡慕地看着她:“明天再绣吧,大晚上的小心熬坏了眼睛。”

    “得赶紧了呢。你病了不能动针,好些绣活我们都拿不下来,得仔细又仔细,斟酌再斟酌,可耗时间了。再不赶紧,可腾不出人手来绣鸳鸯。”

    “鸳鸯?”苍苍不解,“绣鸳鸯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冬初没抬头,笑了笑,莫名有些惆怅,“大公子说亲了呀,据说是房丞相的嫡长女。唉,能配上大公子那样的人,那房大小姐不知长得多好看。据说下个月就要下聘了,这聘礼中的绣品我们少说要做上一部分……”

    她后面的话苍苍一个字也没听到,她脑子里轰轰萦绕着两个词。

    说亲?下聘?为什么这么快?她一点都不知道。

    不不,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亲不能结啊。

    “这门亲不能结!”二房主院上房内,墨珩如是清声道。

    他已换了一身家居织锦棉袍,风神俊朗地坐着,平生一股温润,然而此时墨黑剑眉微微皱着,诉说他的不赞同。

    靠在榻上撑着额角恹恹养神的方氏闻言睁开眼睛,问:“怎么不能结?房相是当朝左相,天下清流之首,权势名声皆炙手可热,与你外祖父私交甚密。最重要的是,他系中原汉人,一向不主张削爵。我们与房府联姻便是有了一个有力的护持,你在这侯府里便多了一份底气,哪里不好?”

    墨珩眉头皱得更紧,眼里闪过一丝晦色,轻声说道:“儿子在自家府中,还不需要外人来撑底气。”

    “你……”

    “况且父亲昏迷未醒,儿子怎能这般草率定亲,好歹要问过他的意思。”

    方氏挥挥手:“这事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他没反对。”

    “是么?”墨珩双目一抬,直视着母亲,后者端严表情产生一道裂缝:“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寻个好日子就去下聘。房家那丫头我相看过,是个温婉贤惠的,配得起你。”

    墨珩却不愿意妥协:“侯府如今是皇上眼中钉肉中刺,父亲中毒不知何人所为,府中又不是完全团结的状态,这种时候还要牵连上如日中天的左相,这不是更添事端吗?这实非良策,祖父也不会同意的。”

    眼看方氏脸色越发难看,站在边上的墨青染连忙来到两人中间:“母亲,哥哥,夜深了,这事我们还是明日再商量好了。我看母亲已经很累了,哥哥我们先回去让母亲好好休息吧。”

    她努力给墨珩使眼色,墨珩顿了一下,起身施礼告退。兄妹两走出来沿着长廊缓缓行走,长随丫鬟远远跟在后面。

    “哥哥,你怎么能那样顶撞母亲,她也是为你好。”墨青染忽然道。

    墨珩转头看灯火依稀的院子,过了片刻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我是她儿子,她自然事事紧着我,就怕父亲有个好歹,我在侯府无法立足,急着给我找有权有势的外家。可她似乎忘了我除了是她的儿子,同时也是侯府的子孙。于侯府不利的事我不能做。”

    他停下来转头望着妹妹:“并且母亲也太看低祖父了。大伯和三叔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敌人大概都一清二楚,母亲难道不清楚吗?祖父为了侯府筹谋半生,如何会使它乱起来,侯府不乱,你我又怎会吃苦吃亏?”

    “可母亲一见苗头不对总是想着怎么自保,一点不把自己当作侯府的一份子,实在是……”毕竟是议论自己的母亲,墨珩到底不能说太过,他轻轻叹了口气,良久道,“再者,说句不恭敬的,父亲尚未咽气,她就已一心筹划后路,便是我们做子女的看着,难道就不心寒?”

    别人或都道墨松夫妇伉俪情深,方氏忧夫心切以致日渐憔悴,可有几人知道方氏真正担心的,是丈夫垮了之后自己拉扯两个孩子要怎么过。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墨珩将父母的关系看得清楚,因而困惑且心淡,对母亲的做法实在不能认同。

    墨青染嚅嗫着说:“可母亲毕竟是为我们好……而且,她情绪本来不是这样烦躁的。”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母亲好像是见了一个绣女之后才变得焦灼不安的,那人哥哥也许也有印象。”

010 夜深人不静

    墨珩眼前一亮,慢慢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阿染说的,可是一个唤作苍苍的人?”

    “哥哥居然知道?”

    墨珩不语,眯眼看向梨花林的方向。今日晚些时候他去了祖父那里,不期从乔伯口中得知,原本他只打算带百人去支援他,而指望京兆府尹出兵,结果听了一个人的“无意”之语才改变主意,一下子带出两百余部下。

    那番求人不如求己的话看似只是说妇人之间的争斗,但仔细一想却可堪斟酌,尤其是在当时情况下,不啻当头一棒指路明灯。而事实证明,在那等敌强我弱府尹官兵迟迟不来的情形下,若乔伯当真只带一百人,那么现在墨珩只怕要同父亲一样躺着吃药了。

    想一想都让人后怕。

    会是巧合吗?

    墨珩想着那少女古怪行径,心中起了异感,却又较真分辨不清明。

    正在思索,走廊那头却慌张奔来个人,大声喊着:“不好啦!不好啦!大公子五小姐,二爷又吐血了,这次吐得比以往都凶!”

    墨珩耸然惊骇,抬步就去,想想又对妹妹道:“阿染,你陪着母亲,先叫母亲别过去,我先去看看。”转身又问报信的,“可告知了祖父?叫了大夫没?具体情况如何?”

    边问边大步赶去,那英挺身姿转眼消失在幽昏走廊尽头。

    墨松的院子里此时灯火通明,已乱成了一团糟。

    婆子奴仆们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再端出来便成了刺目的黑红。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此外还有一股腐味,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青年大夫从墨松寝室里赶了几个下人出来,拉住一个领头的管事着急地说了什么。那管事十分讶异,站着没动。大夫又说了一遍,眼见对方迟疑的样子,急得跺跺脚,正打算自己敞开嗓子喊话。

    正好墨珩进院看到这一幕,忙上前施礼:“这位大夫,是不是家父病情恶化?”

    墨珩回府不久,那大夫不识得他,听旁边人介绍才知道他是侯府大公子,在这院子里是能发号施令的。连忙回了一礼,拉他往背离屋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压低声音急道:“大公子,请你令院子里的人都撤走。你也嗅到了,这空气里有股味不寻常。这是二老爷吐出的秽物中夹带的气味。师父猜测这是毒气,正在检验呢。不过以防万一,这里的人还是能撤就撤,最好让他们都到一处呆着先,等回过头来再看看有没有染上毒物。大公子你也是,这里就别多留了。在下和师父并两位前辈自当好生医治二老爷。”

    他口中的师父前辈,皆是侯府不惜代价请回来给墨松解毒的名医。

    墨珩心中一惊,随即对名医们生出一份敬意来。

    这种时候,主人家如果不在场,墨松出了好歹那责任基本上要大夫们全担着了。可他们一不解释情形二不推脱责任,一上来就抓紧时间让人撤离,以免误伤中毒,这可是要大担当的。

    墨珩看了这青年大夫一眼,吩咐自己的两个长随去照做,但他自己没走,他道:“家父性命危急,身为儿子我怎能只顾保全自己?况且这里也不能没有人守着,珩愿意留下,阁下能否允许我进去照顾家父?”

    青年大夫犹豫了一下,这时里面传出大声呕吐声和几声低呼,墨珩面色一变就要进去。

    “珩儿,你父亲怎么样了?”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背后透过来,墨珩转身一看,乔总管陪着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走进来。

    老人看起来在五十五至六十岁之间,五官儒俊身板挺直,一双深沉的眼精光内敛,浑身透着股上位者说一不二的果毅威严气派。他正是长安侯墨鼎臣,墨氏的当家人。

    此时夜正冰寒,他却只着了一两件单衣,外面简单披着大氅,显然是得到消息急忙从床上赶过来的。

    “祖父!”墨珩忙迎上去,将青年大夫说的话转述一遍,随后说道,“祖父,这里或许有毒气,孙儿年少体壮待着不碍事,您老人家可冒险不得,还是快快回去吧。孙儿会好生照顾父亲的。”

    墨鼎臣却不为所动,他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花白的眉毛皱了皱,问青年大夫:“如今是什么情况?墨松有没有性命危险?”

    “这……”青年大夫不知如何作答,这时又有一人从屋中走出,青年松了口气,喊声“师父”退到了一边。

    出来的这人须发皆白面相和气,是墨松的主治大夫吴大夫。他面带轻快之色,对墨鼎臣祖孙略施一揖:“侯爷来了?”

    “怎么样了?”

    吴大夫不答反而逞上一枚乌黑发紫的银针:“侯爷请看,这是验令郎所吐之物得到的结果。经过比较,此毒与令郎体内的毒是同一种。”

    “这是说……”墨鼎臣问。

    吴大夫拈须一笑:“令郎体内的毒排出来了,虽然不是全部,但短期之内性命是无虞了。”看着祖孙俩意外而欣喜的神情,吴大夫话锋一转,却道,“不敢相瞒,这并非老朽等人的功劳,但令郎也绝不会突然自己能调理排毒。唯一的解释是近期令郎受到了某些刺激,或许是入口之物,或许是体外的治疗……”

    他没把话说完,眼前两位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该知道他的意思。

    墨鼎臣眼中精光一闪,沉下了面,思量片刻郑重道:“本侯有数了,犬子还有劳吴先生费心。”

    “老朽惭愧,定当尽力而为。侯爷,这异味中确实带有毒素,我们将要对这个院子进行通风,侯爷还是回避的好。”

    墨珩忽然道:“不知晚辈可否留下来?通风也需要人手吧,晚辈自幼习武,不敢说毒邪不侵,身子骨到底比常人要好些的。”

    吴大夫给他号了号脉,点点头:“大公子若坚持,也无不可,事后喝碗汤药清清毒便是。”

    墨鼎臣也同意:“那么珩儿就留下,好好照顾你父亲,自己也要小心。老乔,吩咐下去,处理好之前此院要围封,不许进出。”

    最后一句是对乔总管说的,而更深的意思是,这里要清查了。

    乔总管领命,黑夜里每一个人都按部就班行动起来。

011 莫欺少年穷

    夜里的事苍苍并不知情,但翌日早起发现院里院外多了些人,并且他们时不时打量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太对劲,她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不过这也不纯粹是个坏消息,至少只是盯看着便说明,他们没有切实证据证明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眼下的日子是该怎样过还怎样过,越自然坦荡越好。

    “苍苍,要开工了,你不走吗?”冬初抱起装着针线剪刀的绣篮子准备去堂屋做工。

    逢春院的规矩是,白天绣娘们都聚到堂屋也就是绣房去做绣活,饭点和晚上才能回到自己房间。

    苍苍一边冲调蜂蜜一边说:“不了,我现在连针都拿不稳,去了也是添乱,一会儿如果杜妈妈来了,你帮我告个假吧。”

    “好吧……你在做什么?这是蜂蜜!这可不是我们能吃到的,你从哪里弄来的?”冬初惊讶地凑近看。

    苍苍侧了侧身子让她看得清楚。她搅动着白瓷盅里的热水让蜂蜜化得更充分,雾白蒸汽将她的侧脸氤氲得柔和,瓷器碰撞的清悦碎响中她嗓子喑哑轻轻道:“向伙房买的,这东西虽然又贵又稀少,但是还能供着不吃吗?只要有钱总是能买来一些的。”

    冬初点点头:“这该把你的积蓄用光了吧。”像她和苍苍虽然是侯府下人,但作为绣娘,奴役感不是太强,并且没有签死契,是拥有一定自由的,清闲时甚至可以绣了东西拿出去卖,赚些傍身的钱财。

    在这点上,不得不说侯府很是大度开明。但苍苍显然不是个会算计着过日子的,很少攒钱,冬初估计这泡一盅水的蜂蜜就能叫她倾家荡产。

    苍苍无所谓地笑笑,给她倒了一碗:“你来喝一点,天冷的时候这东西养胃保暖,对身体很好的。”

    “别别,你留着自己润喉吧,听听你这声音嘶哑的。我听说我们这个年纪正处在变声期,这时候嗓子不保养好,你就等着一辈子用这种声音说话吧。我先去啦。”

    不等苍苍阻拦,冬初一转身跑出去。苍苍看着澄澈微黄的蜂蜜水叹口气,摸摸咽喉,还真是疼得厉害。

    声音嘶哑她倒不在意,只是那微量的毒药月杀让她很是煎熬。虽然不很严重,但从喉到胃这一段烤炙般的干燥疼辣实在不好受。她弄不到药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蜂蜜缓解不适。

    不过泡蜂蜜也不光是为这个。

    她缓缓啜尽碗里的水,把白瓷盅盖好,放入食盒,拎在手里走出去。

    院子里的人大多去了绣房,就算有几个看到苍苍也只是意外一下,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苍苍一边走一边感叹自己以前实在太不会做人了,逢春院里住了十余年,除了冬初居然半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其实自己可以算是厌世吧,一方面为身世耿耿于怀拿不起放不下,另一方面不能在现实中得到安全感归属感,做什么都不尽心,根本安不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十三岁前的自己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不安分不知足,命比泥贱却心比天高,自然得不到认同,也亏得冬初不曾厌恶她。

    如今想想,后来即使换了地方身份,干出一番事业手上也有了力量,那种得过且过不把自己命当命的心性从未改变过,无怪乎殷据能轻易扳倒她。

    明明是她一点一滴组建起来的人才队伍,却弄得跟殷据的亲信似的,殷据说她叛变了,他们便信,要将她下狱,也没人站出来阻拦回护一下。

    这其中虽说有殷据刻意所为,但主要责任还在于她自己。是她的性格送她上的不归路。

    她一边反省一边低头走路,出了院子往东面去,才走几步,视线里出现了几双绣花鞋。

    她皱了皱眉,刚要抬头,一个人从侧边闪来,一手抓着她左肩,一手掐住她脖子,猛地一使力,她的后背后脑勺狠狠撞上院墙。咚的好大一声响仿佛从她脑袋里面震出来,她眼前一黑,整个混乱了。

    “醒醒,别装死!再装也没用!”脸上清脆的耳光噗噗作响,将苍苍从无边的黑暗混沌中拉回来。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脚下发软站不住,身体像在水里浮,看人都是带重影的,她晃了晃头,一股波澜从后脑直逼到肠胃,她嘴一张就呕吐了出来,吓得抓着她的那人一把甩开她。

    苍苍一下子摔倒在地,地上是柔软湿黏的土,土里有锋利的石子,割破了她的手。她略略清醒回来,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完,然后慢慢扶着头撑坐起来一点,大口大口地喘息。

    “小妮子,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说,昨个儿明明让你去伙房的,你为什么跑到主院去,还污赖是我让你去伺候二爷?”

    嫌弃尖利而愤怒的声音,苍苍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杜妈妈。她心中苦笑,没想到第一个来兴师问罪的会是她。也是,自己第一个算计的就是她,算账也要分先来后到的。

    只是,她按着喉咙痛苦地闷咳两声,迷糊地想,一上来就用暴力?自己再惹人嫌,也没人敢这么做吧?毕竟出错多,得罪人多,十几年下来自己却还是好好地呆在侯府,这本身便意味着不同寻常。府里的人都是成精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破脸皮只为求个痛快。

    那就是有人授意了?

    是方氏那个敏感善妒的想教训自己,还是有人想借杜妈妈的手探一探自己?

    她闭了闭眼,咳两声,吃力地喘气,没有抬头哑声道:“我以为你叫我去的是大厨房,所以我才去了主院,意外遇到柳妈妈,当时送药的藤白身体不适,柳妈妈怕误了时辰,就让我代藤白送药。那些你主动安排我去主院的话都是柳妈妈说的。”

    杜妈妈离着好几步远,居高临下嫌恶地看着苍苍,尖着嗓子问:“都是她说的?那你明知道那贱人在撒谎,为什么不拆穿她?你可知道为这事我差点丢了职务!”

    苍苍扯扯嘴角不以为意道:“当时的情况,人们自然更信柳妈妈,况且只是你们二人之间的角斗伎俩,又不妨碍什么,我不觉得有必要解释。”

    这话听似自私,但确实很符合苍苍凉薄冷淡的性情,但凡自认了解她的人只怕都会相信。

    “你——”杜妈妈愣了一下气极反笑,“好张伶牙俐齿的嘴,昨天的事先不说,你这回又要做什么?我看看,唔,居然是蜂蜜水,谁允许你做工时间出去的?话说回来,你是要把这东西拿给谁?”

    苍苍抬了抬眼,见是自己的食盒不知何时到了杜妈妈手中,她打开瓷盅边嗅边问,一副抓贼拿赃的神态。

    过了这片刻,苍苍缓和了不少,她小心地坐正以便稍后站起,垂着眼眸道:“昨天我看藤白的样子似乎是花粉过敏,蜂蜜对治那个有效,我就……”

    猛然从头顶淋下的温热液体打断了她的话。

    杜妈妈收回空了的瓷盅,盯着落汤鸡一样的苍苍,心中恶气终于消散不少,言语仍不减刻薄:“不说还不知道,逢春院主针居然也会关心人了。不过这蜂蜜水到底能不能喝还是一说。别是变质的加料的,又或者是来得不干不净。人家藤白可是二爷跟前的,万一吃出个好歹……妈妈也是为你好,多做多错不是?”

    她说着掩嘴一笑:“说白了人家还是柳妈妈手下得力的,能少吃喝吗,你就少去丢人现眼。”

    人人说她心眼小,她还真是心眼小似针眼。苍苍不但顶撞她,还害她丢脸,这口气她怎能不出?

    她说完就等着苍苍暴怒,她恶意地想着这冷冰冰的人一旦慌了,怒了,表情一定很生动,生动到解气。

    “呵呵。”苍苍却忽然低低笑了,她霍地睁开双眼,眼里盛放两丛怒火,但那怒火背后,幽漆的瞳仁深处,仍旧是那压倒一切的刻骨的冷静和清醒,会吸噬人魂灵一般黑洞洞地将杜妈妈凝视:“杜妈妈,莫欺少年穷。今日你看我落魄无依便肆意折辱于我,焉知他日我不会一跃而成人上人,来还报给你?奉劝一句,人,永远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012 试探反试探

    杜妈妈吓得倒退两步,她何曾见识过这样的苍苍?

    以前的她虽然冷漠尖锐,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满身都是刺,但到底看得见周旋得了。刺嘛,布满一身又如何,避开就是了,甚至想办法一根根拔掉也行,杜妈妈也不是没做过。

    她虽然不愿意和苍苍打交道,但惹恼了还是很不介意找她不自在的。看着她愤怒尴尬无可奈何,杜妈妈别说多有成就感了,就像昨天逼得她要去伙房。

    说到底,小丫头,尤其是无权无势无良好教养的小丫头冲动好拿捏,杜妈妈甚至想如果苍苍这回发火了,她还能借机发作赏她两个耳光,彻底打消其气焰,不就是有一手绣艺绝活吗,还了不起了?反正今天她是得了夫人的指示的,她看得明白,夫人也早不耐烦这个小蹄子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苍苍没有像受了挑衅的公牛一样冲上来,也没有破口大骂嚣张威胁。她分明是那样狼狈,发髻散乱湿淋淋滴水,身上处处草屑泥渍,裹在棉衣下面的瘦弱身躯让人怀疑会不会一个巴掌拍下去就碎了。但她猛然抬头的动作如此有力,那种冷静,那种严厉,那种宁折不屈的强劲魄力,那种稳固超然的无边底气,生生地令人心悸。

    杜妈妈刹那间发觉,眼前的眉眼是飞扬霸道的,仿佛禁锢多年的力量焕然苏醒即将破壳而出,那是凡人难以企及的辉煌美丽,让她想起舞阳门前凤凰台上展翅在即的赤火凤凰。

    杜妈妈被吓退,抖手指着苍苍“你”个半天没有下句,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她重重一甩袖子:“你等着!”说完要走,又想起一件事,转身道,“两天后,二月初一,夫人要上檀香寺为二爷祈福,行法事时要十二到十五岁的少女,你正好符合要求,准备随行吧。我们走!”

    杜妈妈带来的人很快走得一个不剩,苍苍冷眼看着,在湿冷的地上又坐了一会儿。她心里想着初一上檀香寺的事。

    前世的确有这么一件事,那时墨松瘫痪几近不治,方氏手足无措之下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失了分寸,没仔细安排随行人员,竟让自己跟了去。

    自己的存在追究起来也是一桩罪过,因为她的母族永国公慕容氏犯了贻误军机,致使御驾亲征的先皇被围击身死的重罪,虽最后祸不及妇孺,甚而她的母亲仅充作官伎不用流放边地,但她到底是罪人之后,没几个人知道不代表可以随时出去晃。

    因此侯府对她的束缚很严,她远没有冬初那么自由每月能出去一两次,重大场合更不能露面,更何况二月初一同去檀香寺上香的还有苍苍血缘上的姨母,当今皇后。

    而今世先不说墨松没那么危急,方氏还会不会去祈福,但说自己已惹来了监视怀疑,就绝不可能有机会跟出去。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考虑过这事。

    可是这次杜妈妈却亲自告诉她,她要去檀香寺?

    苍苍微微低下头,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痛得倒抽一口气。她定了定神,确定自己除了头疼头晕没有别的症状,这才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瓷盅和食盒。

    谁知视野里忽然多了只手,那手修长有力指骨分明,一看就是练武男子的手,虎口覆着一圈薄茧,那是长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苍苍内心一凛,瞬间明白来者是谁。她浑身僵硬屏住呼吸,眼看那手先她一步捡起食盒盖子递过来,随即一道温朗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昨日真是多谢你了。”

    苍苍大脑急转飞快分析这话是什么意思,表面上强迫自己平静,没接盖子直身抬头,看清了对方后才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大公子。”然后又问,“大公子刚才说什么?”

    墨珩温和一笑:“昨日幸得你指点乔总管,否则珩只怕留不到命回府,今日专程来道谢。”

    原来还真的奏效了。苍苍想着,面露不解:“我不明白大公子在说什么,乔总管那样的人物,不是我这没有见识的小姑娘可以左右的,更不要说指点。大公子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她没有对那句“留不到命”表示讶异恐慌,也不装得无知无礼。这时候的墨珩对她接触不多了解更少,装不装以前的性子意义不大,况且刚才这人明显躲在附近,将她应对杜妈妈的举止都看了去,她这时再扮演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只会弄巧成拙。

    况且,况且她打心底不愿意这个人瞧不起自己。

    墨珩看着眼前才到自己胸口的少女。

    她看起来那么小,瘦瘦矮矮的,还未长开的五官一团稚气,却已经有妍丽清逸的迹象。不难想象,这将会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子。

    在他印象中,这样的女孩子要么自以为长得不错便一腔娇气,要么自卑于地位唯唯诺诺,总之都该是没有头脑的。可身前的这个眼神澄澈态度磊落,虽然头发还滴着水看起来可笑又不堪,但她似乎并不在意,端端然站出玉树般的姿仪,微微上挑的眼线毫无媚意,反而蕴着股拒人千里的冷味。

    这真的是十三岁少女应有的姿态吗?

    如果是,只能说明这是个人才。而如果她是在虚与委蛇,那么墨珩会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真是练到狗尾巴草身上去了。他自叹弗如。

    他有些动摇,那句“求人不如求己”真的只是就事论事?

    他眼里划过流光,默了片刻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了,若非乔总管无意间听到你与柳妈妈的对话,就不能有充分的准备,珩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了。”

    “大公子折煞苍苍了,能帮上大公子是苍苍的荣幸。只是不知道苍苍到底说了什么入得了乔总管的耳朵?”苍苍真诚无比地道。

    墨珩终于承认试探不出什么来了。他笑着转开了话题:“乔总管倒不曾明说。听说昨日是你给父亲送药?”

    “只能说阴差阳错跟着柳妈妈送了一趟。送药这等要事怎么能由我这个外院人负责?二夫人可是看我碰了那汤药就不高兴呢。”苍苍抬头问,“莫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不是。”墨珩轻叹一声,目光里是不作假的担忧,“父亲病情越发严重,微末枝节处也大意不得,随口一问罢了。你莫在意,许是我多心了。”

    苍苍眯眯眼:“大公子忧心父亲是人之常情,若有需要配合调查之处,苍苍义不容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是试探与反试探,但话说得明白不猥琐,谁也不曾矮了谁一分气势。纵然结果不尽如人意,彼此却都很能接受这个谈话的过程。不明就里的人若看了,只怕要以为这是两个许久未见的人叙旧谈天了。

    苍苍有心询问他的婚事,奈何自己毫无立场,纠结几次只得作罢。

    一阵冷风吹来,苍苍不禁一颤,登时打了个喷嚏。两人这才意识到她这幅湿淋淋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在风里久站。

    墨珩有些惭愧,说要送她回去,苍苍忙口称不敢劳动大驾,两人在逢春院门口告别。

    墨珩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这位绣女倒是有意思,府里出了这样的人物,怎么无人留意提拔?若最后证实她这次没有扮演不合适的角色,那他少不得要把她调过来,好生培养,假以十日说不定就能独当一面。

    可是,她真的什么也不曾做过么……

    苍苍看着他挺拔英俊的背影,疏朗的眉宇缓缓收紧。

    墨松更严重了?

    这怎么可能?照她估计,从今天起,墨松应该每天都能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清醒的,至不济气色也会好很多,况且他排出了大部分毒,难道那些名医会诊不出来吗?可是墨珩那担忧的神色也不像作假。

    前后两世不曾尝过眼看至亲濒危滋味的苍苍哪里知道,亲人一日不完全脱险,担忧就是一日不能散的,哪有中毒程度轻点,或者从全昏迷变为可以清醒片刻,就心满意足的。

    所以这回她被墨珩那句“更严重”的谎言骗住了,这让她更迫不及待地想拿回解药。她开始回想,前世此行,她确实见到了陪同皇后上香的殷据,不过也只是遥遥一眼,她要怎样把握这次机会?

    正在思索,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人都走远了,再看,再看也看不成你的。”

013 且歌行路难

    苍苍转过头去,看到一张涂脂抹粉的脸庞。

    这张脸可以算中等之姿,还是挺好看的,可惜此时脸上的嫉妒刻薄生生破坏了和谐感,显得有些刺眼。

    苍苍想了想,此人应该是彩绣招的头等绣娘,名叫青面,在这次外雇的八个绣娘中是领头的,也是昨天最先向冬初发难的人。

    对于无关紧要又没事找事的人,苍苍一向没有打交道的习惯,当下微微一笑不声不响地转身回房。

    其他人也有和站在青面边上瞅着墨珩离去方向,一脸酸滋滋的,也有在屋里探头张望,看到苍苍狼狈模样或是好奇议论或是讥讽不屑的。她们显然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开始是冷眼瞧苍苍在杜妈妈手下出洋相,墨珩出现后则是蠢蠢欲动却不敢出头。

    苍苍暗笑,这些女子自知事起就耗在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深深寂寥的楼阁里,对外界的人事天空几乎一无所知,在她们眼中,一个找上门算账的杜妈妈就很了不起了,一个英姿勃勃玉树临风的墨珩就是那天上仙一般可望不可即的翩翩王孙,一个绣工出色能与上面人有几分接触的她慕苍苍就是值得嫉妒眼红的对象。

    这种肤浅无知是不幸,但从某个角度来看或许也算是一种单纯和幸运。苍苍想,若非她很小的时候无意间得知自己的身世,她或许也成了这样的人,一辈子斤斤计较,一辈子目光短浅,但至少不会搅入那么多恩怨,害了别人,最后也丢了自己的性命。

    拥有过,经历过,才有比较,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才能用中庸平和的目光看待一切。

    重活一世,她不会再因为自己血统高贵就冷眼看低别人,也不会因为一无所有就嫉恨别人妄肆报复。她希望能不偏激,堂堂正正走自己的路,同时也不偏不倚地看待身边一切。一个人,冷静,清醒,明朗,磊落,如阳光自照,心无尘垢。

    这便是她今生最高的追求。

    二月初一很快到来,天不亮杜妈妈的人就过来叫门。苍苍和冬初摸索着穿好衣服,打开门看去,视界灰蒙蒙一片,到处都是雾瘴,冰冷的空气直往领口袖口里钻。

    冬初哆嗦了一下,来叫的婆子瞅她一眼,转身冰冰地道:“快跟上,先去主院,一会儿还要换衣服梳妆。”

    苍苍和冬初对视一眼,迈步跟上。苍苍也觉得冷,但她意志力强,可以控制自己保持淡定自然,反观冬初,一路走一路抖,只差跳起来跺跺脚。

    苍苍看着有些担心。

    冬初再过三个月才满十五岁,年纪符合行法事的标准,这才要一起去受罪。苍苍坏心地想墨青染以及大房的双胞胎姐妹也正十四五岁,不知道她们要不要去,是不是也早起受冻。

    走了一会儿来到主院,这里也是静悄悄的,除了例常巡逻的人再难看到其他人晃悠,怎么看也不是要敲锣打鼓去庙里的样子。苍苍还记得前世方氏急切得睡不着,后半夜就起来准备事宜了。

    果然是不同了。起点过程不同,是不是目的也不一样?

    苍苍眯起了眼睛,这种怀疑在踏入主院觉察到无数来自暗处的监视视线后越发地强烈。只是她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针对自己的。

    主院里面也划分成好些小型庭院,苍苍二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院子,早有人等在这里,马上给她们打理。

    换上的衣服是统一规制的棉袍,青色面料,领口衣襟还有袖口缀着指宽的黑边,腰上系条长至膝盖的宽腰带,走路幅度若大些再加上风来助威,便能飘摇荡动,显示出飘逸的味道。

    说这是女装,苍苍怎么都看不出来。冬初觑着没人瞧见凑上来说有点像道士服。

    她抿嘴不语。

    道士服?如果把腰带和衣袍下摆改短点,再把袖子收窄收短,可不就是高门大户里最规矩正宗的家丁服吗?

    长发被绾起盘在头顶,横插一根木簪,留下两绺头发被编成两根辫子一左一右垂在胸前。脸上给略略擦了脂粉,上妆人手艺很好,完美掩盖了苍苍病歪歪的脸色,又不至于突兀显眼。苍苍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脸,眉清目秀,比寻常女子要清晰明媚的美好轮廓透着疏冷坚毅,微微上挑的凤眼眼角韵华稍展,已是有了前世长开后的风采。

    她冷然皱眉,她很清楚这张脸与母亲生得有五分相似。母亲曾是名动盛京的第一贵美人,做官伎后又是各方名流贵子竞相追捧的才艺双馨的国手琴师,识得她的人不在少数。前世因顶着这张脸她很少见人,此时她一无权二无势,说句不中听的,杜妈妈那般的人发发狠便能收拾掉她,这幅容貌于她而言实在是祸患。

    于是趁着其他人打扮冬初的空当,她捻了点胭脂自己对镜涂抹起来,又画上淡淡眼线,将那标志一般的上挑的眼角掩下,片刻一张脸就变得平庸寻常。

    这时天也亮了,陆续又来了十个少女,这样就凑成了十二人,应该正好是要求的人数。苍苍发现那十人大多是上品阶的丫鬟、管事女儿之流,个个长得唇红齿白玲珑剔透,一溜烟看去煞是亮眼,对比下来瘦瘦小小的自己便不太显眼了。可惜没有发现墨氏姐妹,这让她有些失望。

    一群人准备就绪,安安静静来到主院门前草坪上,和一干仪仗队一起等今天的主角登场。可左等右等,冷风里直站成了冰棍,大半个时辰后墨青染才扶着方氏姗姗而来,一来就坐进棉实温暖的马车里。

    倒是好享受。苍苍扯扯嘴角,忽然感觉一束目光锁住了自己。她转头,看见一袭锦袍长身玉立在马车旁边的墨珩。他似乎在听训,亮亮的眼睛看过来眯了一眯像打招呼,马车开动后他走过来上下打量苍苍:“你这个样子很精神,不过妆好像过了点,都有点不像你了。”

    苍苍心里咯噔一下,保持着面容的平静回答道:“出了大门多少代表侯府的形象,自然要经过一番修饰。”多的话一句不肯说。她明白墨珩是盯准了自己了,多说则多错。她不由担心今天能不能顺利接触到殷据。口中问道:“大公子也要一起去吗?”

    “这是当然,为父亲祈福做儿女的怎能不到场?”

    轻轻巧巧一句话如同雷电击中苍苍,叫她瞳孔急缩。

    为父亲祈福儿女怎能不到场?

    难道墨珩已经得知她的身世,而以此来试探自己知不知晓此事?

    她乍然抬头,却见墨珩神色并无不妥,心头吊起的紧张慢慢松开。不不,墨珩不是无情无义的阴谋家,他心地宽厚,对亲人尤其重情,若知道她是妹妹就不会是这种态度。方氏怨恨她忌惮她,怎肯将儿子送来做她的靠山?

    她余光一动,恰巧看见前方马车的帘子正在放下,立时了然,是方氏对她起了疑心!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前世自己之所以能跟去祈福,也许不是凑巧,而是方氏迷信,想让她这个私生女也为墨松求一点福气回来。

    那么如今呢?是同样的原因,还是另有目的?

    胡思乱想间大部队起行了,墨珩也不知何时走了。苍苍甩甩脑袋低头行走,暗暗想,这些事先不计较,眼下有方氏怀疑她因恨杀父,有墨珩“虎视眈眈”要找出她做过什么,墨鼎臣等人更不知道对她持有什么态度。而拥有解药的殷据与她既无交情又无联系,怎么跟他套上话都是大难题。她的重生之旅还真是乌云障眼磨难重重。

    求推求点击,各位如果觉得这本书不错,收藏砸过来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649/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作者:原非西风笑所写的《重生反攻路》为转载作品,重生反攻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生反攻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生反攻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生反攻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
新书《砂满园》已上传,求支持重生反攻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反攻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