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生反攻路TXT下载重生反攻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2喜事,不详

    早饭正食一点没碰,光在到处觅食中填饱了肚子,苍苍被半赶半劝推出了厨房,耸耸肩,满足地拿个小板凳坐在空地上晒早晨的太阳,一边修剪她刚养起来的雏菊和含羞草。

    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山中湿气重,又有重重树荫在上头盖着,气温是不会高的。

    含羞草移植过来时有一盆已经挺大了,开始开花了,一天一朵,像一个粉色的绒团,苍苍一边逗那些羞答答的叶子一边观察这花,闻一闻,没有香味的。

    她找来细细的树枝插进花盆里,把大含羞草的长长的容易被风吹倒的茎和树枝绑在一起作为固定,小含羞草还不到巴掌高,矮得很结实不需要处理。

    雏菊也很小,还没到开花的时候,不是王南说的话她根本认不出来这是雏菊,她一盆盆把它们搬到自己屋前窗户下面,这里能够晒比较久的太阳。

    植物要长得好就需要充足光照,就好像人要生活得好需要足够的温暖。

    苍苍看了一会就跑到湖边去喂鱼,大家忙碌的早上,她就在悠闲中度过。到了中午,殷翼他们回来了,带回来颇为丰富的野味,又是一顿好处理,苍苍在边上兜兜转转,结果蹭到了一只白兔子作宠物。

    “及笄了呀,年轻真是让人怀念,我也没什么好送,这只兔子就当做礼物吧。”闵王殷翼用仅剩的左手提着苦苦挣扎的兔子耳朵跟她说。

    苍苍额角微汗,送只兔子当礼物,这位传说中大方豪迈的大央唯一一位王爷真是够意思。

    不过看在这只兔子耳根冒血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就收下好了。

    “多谢,我会尽量养的。”

    “那么作为回礼……”

    不是吧,有人会主动要回礼的吗?苍苍黑线地看着他,相处一段日子后,她发现这位军神也是挺风趣奇特的,至少跟古板冷漠不搭边。

    面对她怀疑的眼光,殷翼的手下都默默走掉,殷翼也觉得自己一个大人这样挺不好意思的,干笑一声忽正色说:“跟我说说阿晚吧。”

    苍苍一愣,点点头:“好。”是了,这位父亲至今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过他没有问过沈清平同样的问题吗?

    在他们到湖边乘凉说话时,山谷里也布置了起来,多亏了殷翼的支持,有了他的人,事情做起来就快得多,很快把整个山谷都被装扮得缤纷喜庆。除了屋子里外摆上鲜艳山花,贴了喜字挂了红绫,连树上都系上了红丝带,远远看去悠扬一片很漂亮。

    如果不是不能闹出太大动静,绝对要放几条鞭炮助兴。

    到了日头偏西,拜堂需要桌案红烛等物已准备妥当,好几桌的酒席也摆上了,苍苍问了才知道,他们自己人是少,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山谷里值班侍候的人一会也要上桌吃几口,当然这是王南提议经过殷翼批准的。

    “好了好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新郎新娘快去打扮起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王南和连姨被人分别推进屋。

    苍苍虽远在湖边,但也一直关注这里,见状就说:“总而言之阿晚是个很聪明懂事的孩子,他的眼睛在齐行山青稞的调理下也越来越好了,我离开盛京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基础知识,武功也练得有模有样。他很惦念你啊,总问你们夫妇什么时候回去,我看也快了吧,以后有你们一起教导他会长得更好。那个,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她小跑离去,留下殷翼一个人坐着,摸摸空了的右臂,脸上浮现淡淡的向往的笑,在阳光下无比温柔:“是啊,快了。”

    苍苍来到自己房间,连姨已经在里面了。

    说好了要从她房里出嫁的,毕竟怎么算,苍苍还是连姨娘家最后一人,虽然没有豪华美宅,一间小木屋也勉强能当当吧。

    连姨正在摸衣架上的嫁衣,脸上写满惊叹:“苍苍你真是手巧,这一身我看着就觉得美极了。”

    希望你穿上后还能这么说。苍苍心里默默道,面上笑着:“新娘子看到嫁衣都会这样觉得的的吧,我做的这身款式最简单了,比起衣服我更满意上面的刺绣,那可是我最拿手的。快快,穿起来给我看看。”

    一身嫁衣就在苍苍忐忑、连姨紧张期待的情况下穿好了。

    苍苍:还好还好,都挺合身的,也没有什么硬伤,这是她生平做的第一件成衣啊,虽然看着是不错,但谁知道穿起来……幸好幸好。

    连姨:简直像做梦一样,居然能穿上苍苍做的嫁衣,嫁给心仪的男子。

    这么一想,老脸都不禁红了:“怎么感觉我们的角色颠倒了,应该是你出嫁的时候连姨来忙里忙外的才是。”

    “嘿嘿,那就当是我交的定金好了,将来我出嫁一切都交给你了,新衣嘛就不为难你亲手做了,但要买最好的。”一边笑着,苍苍眉间却是一抹黯然,出嫁么,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这个可能了。

    她把连姨推到梳妆台前,认认真真地梳起妇人发式,然后打开装满胭脂水粉的小箱子:“今天就看我吧连姨打扮得美美的,让王南看得眼睛都直掉。”

    连姨瞋她:“我和他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彼此最出丑的样子都看过了,还有什么眼睛直掉的可能?倒是你,今天也是你的大日子,自己也要上妆,换件喜庆明艳的衣裳,我都给你准备了好几身放在柜子里了,你自己挑。”

    “是是。”苍苍一样一样往外拿胭脂盒,“不过什么熟悉彼此就不会惊艳的说法可是不对的。都说新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这样不同寻常的气氛烘托下,在加上心里的喜悦,一定一定会惊艳的,打扮也是为了增强这种惊艳,所以必须重视,日后想起来是多美的回忆啊。”

    苍苍拨开额前碎发,笑眯了眼。

    风从窗口吹进来,一时昏浓微醺,时光静谧醉人,仿佛要搁浅在这一刻。

    这时纯然欢喜着的苍苍是这么无忧,美丽,明眸皓齿,笑容熠熠,眼角眉梢的青春风华比盛夏的阳光还璀璨,几乎能晃晕人的眼眸。

    当年的小女孩褪去青涩的外衣,终究是长大了。

    连姨看在眼里又是兴慰又是愧疚,忽然很想哭,低头摸着新衣惭愧地说:“本来是想等你有了着落再……现在却撇下你自己热热闹闹办喜事……苍苍,你既然认定了他就好好把握吧,两个人的缘分真的不容易,连姨也希望你早早能有个归属,不要像连姨这样,差点就失去了……”

    说着说着发现身边的人变得异常沉默,她诧异地抬头,见苍苍盯着一处动也不动,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大惊:“好好,你不喜欢听这个连姨不说就是了,不说就是了,咱不提那个叫你不开心的人。”

    苍苍却没有理她,她都没有听见连姨说了什么,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箱子上。

    或许说,箱子里面。

    那里,箱子底部压着一张纸。

    压着一张碧绿碧绿、泛着幽光、让人一看觉得很不祥的纸。

    可是什么时候有的?昨天她还打开来看过,没有看到这样的纸啊。还是说当时没有注意?

    可是能带进山谷的东西必然是经过重重检查的,怎么会放进这样奇怪的纸?

    她伸手准备把纸抽出来,刚伸出去又缩回,拿手帕抱住手才去碰触。

    连姨也看到了,她惊讶问:“这是什么东西?”见苍苍如此慎重,她当即道,“苍苍你别上手,我来。”

    可是苍苍已经抽出了那张纸,它对折着。看看外表,没有发现异样,准备打开看里面,突然想起什么,对连姨说:“你退后点。”

    她没转头,至始至终看着纸片,或许是这样的神情太过严肃,或许是这样的举止太过谨慎,或许这样的语气太像命令,连姨想也没想,听令后退。

    苍苍打开纸片,只看了一眼,瞳孔一震,啪地又合上,双手猛地按到梳妆台上。

    “苍苍!”连姨急叫上前扶着她,“怎么了,纸上是什么?”

    苍苍一脸惨白,摇头喃喃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怎么办到的?难道说……”

    她看着绿纸,忽然面容一狞将其揉成一团丢在台上,纸团咕噜噜滚出去,碰到镜子又滚回来些许。苍苍抬头望进镜子,黄澄的铜镜,一张模模糊糊的脸,惊惧,讶异,愤怒,抗拒,像一只脆弱而犹做垂死挣扎的困兽,还带有一丝早料到如此的觉悟。

    怎么会?这样愉快的时分,怎么可以?!

    “苍苍……”

    苍苍微惊,迅速收敛心神,将纸团有手帕裹起来,顿了顿沉声道:“抱歉了连姨,今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门被用力推开,露出王南沈秋等惊慌的脸,“我听见小连在叫喊,怎么了?”

    苍苍低下脸,还没等她说什么,外面又有人来说:“来、来客人了。”

193贺礼,头颅

    客人?!

    难、难道是……

    苍苍呼吸都停顿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当先冲了出去,冲到屋前宽广的平地上、酒席之间,看着山谷入口的方向,然后紧急狠厉的表情一凝。

    这是……

    “苍苍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慕容氏幸存的老人,这是老王,这是老张……”安行满脸带笑地走来,引见着身边的五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这位就是我们的小主人苍苍。苍苍他们听说今日这里是双喜临门,都吵着要过来看看,都是绝对可靠的人,就是有些大老粗,你多担待些。”

    “什么叫大老粗?”安行话音刚落一人就嚷嚷起来,“小主人你别听他的就对咱老头子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啊,咱就是性格粗放了些,头脑愚笨了些,其他方面都是不错的。”

    “你们……”苍苍看看安行,又看看这个说话的人——记得是叫老张的吧——有些反应不过来。

    “嘿嘿,不请自来吓着小主人了。”老张摸头笑,像个憨憨的老头子,但眼里时而闪过精光,一看就知道绝对是个有能耐的。

    苍苍算是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慕容氏老人来做客了,估计是借机会认识她吧,说真的,他们也算上下属的关系,却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是苍苍没有要去掌握他们的想法。

    不过做客的话,如果是平时,苍苍绝对很欢迎,可是这个时候……

    她看着一行五个陌生老人的眼里充满戒备,那个人,也是个老人吧?而且她完全不知道长得什么样,甚至说这里谁都不认识那个人。如果要乔装……

    未名在就好了。

    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又控制不住地生出软弱期盼。

    面对这样不说话又满眼戒备的少女,来客们都怔了怔,面面相觑,既是不安又是暗暗不高兴。

    他们在军营里都暗中担任重要职务,担子很重风险很大,今天是特意抽出宝贵的时间过来,就为了见一见主人家唯一留存的血脉,改日到了地下也好跟先主故友们说道说道。

    从这一点说,他们这些老得半边身子都进棺材的老家伙们心里还有一些些小期待。

    可是,这明显是不待见的情况啊。

    怎么,居然不欢迎?

    当即几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安行见了,咳嗽一声,苍苍看看他,忽然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安老,这五个人却是都没问题吗?”

    安行一听这话,气了。

    他知道这孩子谨慎,毕竟是那样环境长大的,疑心重也很正常,苍苍这样的,心性已经是难得的好了。所以骤然见到不认识的人,会提防也是可以理解。

    不过这提防表现得太明显了吧?而且,现在问出这话是连他一起地怀疑了吗?

    他降下了音调:“当然,我虽然老了,厉害轻重还是分得轻的,这里是什么地方?殷翼藏身之地,你我都只是客人,有威胁的人岂敢往里带?”

    事实上,为了动作尽可能小,隐患尽可能小,他已经回绝了绝大部分人,想过来的可是所有人哪。千斟万酌挑出这么几个最可靠代表性又强的,没想到如此用心,竟然还是遭到猜疑。

    这话里有火气啊。苍苍知道安行误会了,也不是,他没误会,她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表达得不清楚。

    要在这里跟他说明情况吗?

    可是那样他们就不肯走了吧?

    怎么办?

    说还是不说?赶他们走还是留下来大家一起讨论对策?

    她暗暗瞥过四周,那个人在不在,到底在不在这个山谷里,会不会已经躲在哪个角落冷飕飕地盯着这里,随时准备出手?

    不行,不行!她察觉不到!未名未名,你在哪里?

    “怎么了?”安行也是一身经验,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不对劲,她好像,在忌惮着什么?“对了,你刚才跑出来也是急慌慌的,出什么事了?”

    苍苍收回目光,低头:“你们先离开这里吧?”

    “到底怎么回事?”

    “我弄明白了再告诉你们?”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是糟老头子,觉得我们帮不上忙?”安行不由提高了声音。

    苍苍一叹:“怎么可能呢,你们没用世上还有谁有用了,只是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大家一起想出个头绪。”

    “可是这事不一样,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麻烦……”

    呃,好像说错话了。

    安行的脸色一下子很难看,再看其他五人,各自吃惊、惊讶、生气、恼怒。

    苍苍抿抿唇:“不是我其实是想说……”

    想说什么?算了吧?还是先让他们走了好了。头好重,苍苍揉揉额角,余光瞥向手里还紧攥着的纸团,她现在只想坐下来,一个人好好地想想。

    “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麻烦?”老王嗤了一声,对同伴说,“看来我们是来错了,走啦走啦,这是越活越回去,没事居然跑来招嫌?”

    其他人没像他这样大咧咧地抱怨,不过光看表情就知道心里也闷着气。

    连姨忙要解释:“不是的,各位前辈,苍苍她是遇到了麻烦。苍苍你到底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着苍苍,可是后者只是压着额头不说话。

    显然是不耐烦的表现,连话都不乐意说了。

    老王最是火爆,又嚷起来了,招呼同伴走,忽然说:“对了,虽然白来一趟,但贺礼既然带来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贺礼你总收吧。”

    安行皱眉:“就是你带来的两个匣子?一路上搞得神神秘秘的。”

    苍苍听了道:“既然如此,拿来看看吧。”

    声音有气无力的,老王花白粗短的眉毛高高挑起,哼了一声,走到山谷入口去,显然把东西寄放在那里了。

    片刻他回来一手一个两个方方正正的匣子,先走到连姨面前:“新娘子先挑一个吧。”故意冷落苍苍,幼稚的行为。

    苍苍有点想笑,可是真的笑不出来。

    连姨犹豫地看看苍苍。伸手拿了一个匣子,老王提着另一个过来:“喏。注意拿稳了。”

    苍苍双手接过来,入手还挺沉,差不多十来斤的样子,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有些刺鼻。

    是什么样的礼物?

    疑惑着,她解开锁扣,掀起……

    安行忽然色变,急道:“别打开!”

    可是已经晚了,苍苍打开了盖子,神色猝然是一惊,一个打颤,匣子被她抛到地上,里面滚出一颗硕大的的头颅!

    嚯!

    其他人见之都变了色,老王犹不觉,管自己得意地说:“我暗中追了好几个月,十来日前才追到这两个叛徒,何清和赵越,割下他们的首级冻起来,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拿出来大伙高兴高兴……”

    “够了!”安行猛地喝道,一把揪住老王的衣领往边上提去,“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连姨忙放下手中的匣子,赶过来拉着苍苍后退挡在她身前,对其他人说:“快把这东西收起来收起来!”

    在场的还没动,忽然一道人影闪过,闪电般把头颅装回匣子,交给闻讯赶来的侍卫,众人一看,那是个英姿勃勃的青年人,大家大多认得,是洛阳前线劲头很盛的青年,也是唯一一个万夫长,钟离决。

    他怎么在这里?

    大家朝他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带着一青衣青年坐着轮椅缓缓行来,清冽而冷淡,再见惯了风浪也顿时心有惴惴然。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这个少年,这个修罗一般的杀器。

    钟离决装回头颅后看了老王一眼,目光中多是不赞同。

    他认得这个人,是安老从太湖过来时带来的几百老人中的一个,还是相当厉害的一个,可惜脾气火爆又有些粗莽,虽然对军事很敏感老道,见地一套一套的,但一离开正事就是绝对的莽汉,净闹乌龙。

    大喜日子怎能送这种血腥不吉利的东西?不,就算是平时,对着一个女孩子也不能拿出来,就不知道会吓到人吗?

    钟离决暗带关切地看向苍苍,差点就想脱口说出“你没事吧”。

    不能说,他没这么忧急问候的立场,她在意的和在意她的人就在自己身后,他只能不动声色。

    不过下一刻什么顾忌都见鬼去了,他竟看到少女压着胸口艰难闭着眼,脸色唇色都发青,急促的呼吸间似乎强压痛楚。

    “慕!”

    “苍苍!”

    站在苍苍身边的人怔了一下全部急了,这反应可绝对不是被吓出来的。

    尤其是扶着她的连姨,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在发沉。

    “你怎么了?苍苍你别吓连姨!”

    “唔……”苍苍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她用手抹了一下,抹出染满指间的鲜血,里面还参杂莹莹绿光。

    中……毒?

    她脸皱得紧紧的,在胸口又一阵抽痛中再次呕出一口血。

    头好重,神智开始模糊,身体软绵绵的,脚下好像踩不到底。

    快,不行了吗?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还没做好觉悟吗?”绿纸条上的这行字,里面的觉悟是指迎接死亡的觉悟吗?

    她死了,一切就能结束了吧,没有人会再受到威胁了吧?

    这样倒是干脆,一了百了。

    可是,好不甘心呢。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看向那个方向,看向那个她前一刻还在惦念的身影。

    真的,不想放手啊……

194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是中毒。”青稞从屋里出来,走进另一个屋子,对等候在这里的人说,“和之前几种毒都不一样,但也并非完全不同,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之前几种毒?她还中过多少毒?”老王一听就激动地叫起来。

    其余几人都看向他,轻重不一的都有些什么生气了。

    人家大夫还没说完呢,是讲现在的情况要紧还是给你解惑要紧?

    老王告了声罪赶紧闭上嘴巴,示意青稞继续。

    青稞道:“让她中毒的东西嘛,就是这张纸。”他把手里小托盘上的绿纸放在桌上,这之被苍苍又揉又紧攥过,已经皱巴巴的不像样了,依稀可见上面有黑色字迹。

    “这张纸在毒汁里浸泡过,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它散发的幽幽的绿光,苍苍大概就是注意到这点,所以已经用手帕先包了手再碰纸。如果只是这样问题不大,可惜她后来一直捏在手里,毒素就透过手帕渗进了她的皮肤。”

    “她现在什么情况?”未名问。

    “幸好不是太致命的毒,她中毒又轻,加上发现早控制及时,人是没有大碍,只是虚弱几天是难免的,现在喂过药正在睡。”青稞说,“如果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他这话一说完未名就不见了,其他多少都想去的人一致停住了动作。

    再快谁也快不过未名。

    钟离决坐回去,神情复杂,手暗暗握到青筋暴起。

    连姨想想还是不放心,还是要去,王南悄悄拉了拉她,摇摇头。

    安行沉声问:“山谷里怎么会有这种纸条?”

    殷翼严峻点头:“是我的责任,的确要好好查了。”

    连姨忙回答:“是藏在放着脂粉的箱子里的。”当下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青稞笑一笑,默默退出屋子,接下去的事就不需要他参与了。

    他出来看看苍苍的那间屋子,里面透出开柔柔的光,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场景,他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

    讨论还在进行,声音断续传出。

    “带进山谷的东西怎么会被夹带了这种事物?叫沈秋来!”

    “……莫非是在山谷里才被人做了手脚的?那……”

    “所有环节都彻查!”

    未名听着那些话语,目光沉沉地落在苍苍脸上。

    跟上次一模一样。

    这才过了几天?又出事了,出事又总是昏迷,看着她这样不声不响一动不动躺着,让人多担心恐慌知不知道?

    “在一起,你受伤,我离开,你又中毒。这样多灾多难的,你让我怎么做才好?你让我怎么放心?”

    低低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未名拂开苍苍额前的碎发,手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慢慢落下去,滑过眉心,眼睑,挺俏英气的鼻梁,最后落到双唇。

    冰凉,干燥,本该如花瓣娇柔润泽的双唇此时完全失血,隐隐发青,白玉般的拇指不舍地摩娑。

    “咳咳。”他忽然抽回手抵唇咳了两声,恰好这时候门被敲响,他离开床边些许,开口道,“进来吧。”

    连姨推门进来,看看未名的位置眼神闪了闪:“听钟离说你白天基本没吃什么,我做了些糕点,你吃点吧。”

    未名点点头,却不拿来吃,而是问:“跟我说说她中毒前的事吧。怎么发现纸的,包括反应。”

    连姨叹了口气,缓缓说来。

    有些细节未名会问得很细,比如苍苍看到纸上面的字时的表情,比如她自言自语时说了什么,这些刚才安行他们可没有问,连姨一律详详细细地告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她没有瞒着的意思,她本来就是要说实话的,可惜太巧了被打断了,如果早点说,她就不会一直捏着纸条,也不会……”

    连姨痛苦地说。苍苍所受之难,她是百倍同受之,煎熬,担忧,不安,这一切都快把她逼疯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只能看着她受苦而自己束手无策。

    “如果我早点打开匣子就好了。我打开了,她就不会再打开,也不会被吓到……”

    “不是被吓到。”

    “什么意思?”

    “那时候她之所以会扔掉匣子不是因为被吓到。”未名看着昏迷无知的苍苍,眼神温软,“她从来不是胆小脆弱的女孩,当初眼睁睁看着别人在眼前惨死都没有恐惧失措,一颗被冻过的首级而已,吓不到她。”

    “那她……”

    “怕是那时候毒已经发作,她体力不支,兼之忧于思索毒煞会在哪里、有什么目的,可以说心力焦悴了,吃惊之下情绪波动,这才滑了手。不过那时候谁都没察觉,她自己也没有。”未名慢慢地说,“其实也是好事,把毒发的时间提前了。”

    连姨听罢恍然大悟,生出几许庆幸,就是说这一吓倒吓得好了?感谢老王。

    未名又问:“有没有头绪是谁把纸条放进去的?那晚你可察觉到苍苍房里有异样?”

    连姨不解:“怎么断定是那晚纸条才放进来的?也许是更早就……”

    “不会,既然苍苍之前曾打开箱子看过,那么那时候就一定没有纸,她很细心谨慎,感官又十分敏锐,不可能漏看的。”

    真是无需理由的信任。

    连姨想了又想说是没有发觉异常,接着又疑问:“若真是有人趁夜摸进来放了纸,可既然能做到这一点,为何不直接对苍苍下手?”

    “因为让苍苍死或是受伤,或是将她掳走都不是对方的目的。”就好像那日前线周子演没有杀她一样。她死,并不是目的,相反她活着才更合他们的心意。

    因为活着的人才有价值。

    连姨一惊:“是因为要用苍苍来对付你吗?”

    “也或许纯粹是要她害怕,看她挣扎。”

    “……变态!”连姨咬牙半晌最后憋出这么句话。

    未名看看她,这词语当时苍苍气急时也骂过。

    “是够变态的。”

    连姨悄悄观察他,他怎么好像并不生气似的,苍苍毒发至今,他的神态一直平平的,若不是他第一个冲过来,怕是没人会认为他在意着苍苍。

    怎么可以这样呢?他上次在前线的疯癫欲狂跑哪去了?

    连姨是除了未名那边的人和苍苍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离奇经历,知道他实际上只活了也许十年都不到的人。未名在她眼里,有时候就相当于一个十岁的孩子。

    可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冷静?冷静到近乎麻木冷血。以前他对苍苍好歹还是紧张的,好歹还会把那份紧张表现出来,可是现在呢,连最后一份感情都掩藏起来,这个人简直成了机械木偶一般的存在。

    猜,别想猜透,接近,接近不了。连姨不禁想象他到底遭遇过什么,是怎样长大的。

    想想也挺同情他。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现在躺在那儿的是他,醒着没事的是苍苍,苍苍大概要难受死了,一分一秒都无法安坐提心吊胆,她这颗本就偏了的心就瞬间不平衡了。

    她就是怕,怕苍苍的付出得不到同等的回应,现在,莫非,果然如此?

    想着,她一刻也等不及,立即正色问:“未名,这些天你去哪了?”

    未名看看她,又转开脸没回话。

    “我知道你没有义务一直守着苍苍,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做,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所以因为你不在才发生这件事的话我也不说了。”

    明明正在说了。

    “但有一件事我总要帮苍苍问个清楚。”她严肃至极地盯着未名,简直像官差审问犯人,“你对苍苍到底什么态度?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这个时候,什么十年不十年孩子不孩子通通给她抛到脑后了,未名就是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该懂的成年人。非如此不可,否则这话要什么时候才问得出口?

    苍苍总说她年纪还小,人生大事现在不急,还说给未名足够的时间他总能成长。

    可是她不急,她这个做长辈的急啊。

    女孩子的青春有多短?一眨眼就老了,最要命的是,人会老,心中的热情也会熄灭,一旦没热情了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其实是完全完全耗不起的呀。

    再者,最不靠谱的就是这个等未名成长了。

    他现在或许什么都不懂,所以他对苍苍无儿女之情是正常的,可是等他什么都懂了,却发现对苍苍毫无感觉怎么办?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去找自己的真爱了,可苍苍呢,她就完了呀!

    连姨其实从来没有对这两人放心过,可有什么办法?苍苍喜欢啊。

    好吧,那就再看看吧。

    上次未名发狂,分明是在意到了骨子里的表现,即使不是男女之情,也是有特殊感情的,再说爱情这回事本来就是要靠培养,苍苍那么好,有什么道理未名会喜欢不上?

    所以,就支持吧。

    可是,这些日子来未名的冷淡表现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全部打碎了,她又开始日也忧夜也烦,这样不稳定的男人要不得呀!

    除非他有什么苦衷。

    连姨现在就想听听这个苦衷,听听他的心里话。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等去会等来这么一句话。

195怎样才能放弃

    “你如果喜欢她就回应她;如果不喜欢并且确定以后也不可能喜欢,就早早跟她说清楚,让她死了心;如果觉得可能会喜欢上,那就不要对她这么冷淡。”

    连姨叹息着说,满脸心疼:“这些天苍苍是真的不快乐。她会跟花花草草说话,会突然看着一个方向发呆,会说着话说着说着就低落下去,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她在彷徨呢,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过日子。”

    “她虽不是我带大的,但我多少能了解她。她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认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小时候太缺少关怀,所以谁对她好她也一定对谁好,心地其实很软。因为她父母的关系,又特别向往坚贞美好从一而终的感情。你呢,又强又好又实在,境遇又坎坷,她信赖你,又心疼你,依靠你也想被你依靠,对你是真的割舍不去啊。”

    连姨一边说一边注意未名的神色变化。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可是既然苍苍中意,怎么也放不下手,她就尽力帮她了,如果这番话可以改变未名的态度,可以让他们少些阻碍,她做梦也是美梦了。

    苍苍临昏迷前那一眼还深深刻在脑海里,好像自觉将死,没有怨恨没有痛苦,只是抓紧最后的时间再看一眼心上的人,那般不舍让她觉得心好疼。

    连姨看到的一幕未名当然也看到了,而且看得更清楚更觉震撼。

    这个女孩将他放在心尖上呢。

    可是……他凝视苍苍的睡颜,重重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出一句脸连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要怎么做,才可以令她放弃我?”

    怎样才能令她放弃?

    如果冷漠不行,忽视不行,远离不行,究竟怎样才能放弃他?

    ……

    时至半夜,每到夜里山谷里都不能有太强的光,因为会容易被外面发现,今晚也是,除了几间木屋里亮着光,外面只有两个火盆在烧着火,显得十分幽暗。而有人在幽暗中清理酒席打扫地面。

    “真是不幸啊,大好日子居然发生这种事,结果连亲事都没成。”一个低声说。

    “是啊,你说是不是那些人晦气太重,听说他们自己还有身边的人总是发生不幸。”

    “是惹了太多仇家吧,只希望别连累到我们王爷。”

    她们是殷翼手下的侍女,能被秘密调到山谷里当差,忠心和能力都是千里挑一的,这些碎话本不该私下议论,可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富戏剧性了。

    一场婚事,没谁阻挠没谁捣乱的,忽然自己就这么中止了,高高兴兴的人们一下子由喜乐掉进愁云惨淡中,不感慨两句实在忍不住。

    “你们很闲是不是?”忽然一个人走过来。

    两侍女一惊,发现是沈秋,就松了一口气。

    沈秋他们是不怕的,虽说是小世子贴身的侍女,但她们可是在外面执行特殊任务的,接触的人和事机密等级都比沈秋要高,所处的位置也比她要紧。更何况,沈秋现在也不是小世子的人了,被分给了外人用,磨个几年,这嫡系人员的身份也就会被抹掉,无异于被边缘化。

    “再闲能比得上沈秋你?我们可是抛下了要紧的事被派来做这种打扫的活,赶紧做完就要走的,不像你也就是做做这种事。”

    另一侍女拽了拽她,这话有些刻薄了。

    那侍女不听,压低声音继续说:“沈秋,你现在跟了外人,和外人关系好了吧,是不是那天就要改姓了?”

    她们年轻一辈都是姓沈的,因为挑选训练培养她们的人就姓沈。其实放在一般人家更习惯让底下人跟主人家姓,不过殷是国姓,她们的身份配不上。

    这侍女说出这种话也是有理由的。

    凭什么沈秋这样能力不行,地位不高的可以天天在王爷、在上面的人面前露脸,而她们这些付出更多、更辛劳的只能默默呆在暗处。

    沈秋看她一眼,眼里只有冷淡镇定——跟了苍苍一段时间,知道她和手下人相处的模式是亲近平等的,她手下的人彼此之间也相亲相爱生死互托,这时再看这些争锋吃味的戏码就觉得特别肤浅幼稚。

    “你我都是一样的,会分给谁,会去哪里做事,都是主人一句话,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好本分,否则像你们这样改不掉背地里嚼舌根的习惯,呆在最安全有利的地方也会自己葬送掉性命。”

    “你……”对方还想反驳,忽然觉得浑身一冷,几个人一起转头看去,看到一个白衣影子,皆是一惊。

    天哪,什么时候在哪里的,无声无息就跟鬼一样。

    唯有白衣人不能得罪。

    这是山谷里近日才私底下流传开来的话。

    得罪了王爷还能说情,得罪了谷中客人也有转圜余地,可是这个白衣人的话……据说他一掌就在前线轰出一个万人大坑,了结了敌我数百条命,造成的伤患更是不计其数。

    一句话,这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凡高手,脾气古怪,不问俗情,一旦心有不快便会悍然出手,半句话都不会给你多说,是真正的辣手无回不留余地。

    她们是在南边做事的,见多了那些江湖高手之间的意气之争腥风血雨,认知比呆在北部的人可深多了。

    当下一个个都噤了声,赶紧老老实实地打扫收拾起来,只期望人家不要跟自己计较。

    未名看了她们一眼就收回目光,这山谷里也不清净,不是自己的人总归是,靠不住。

    他沉了沉眉眼,转头在苍苍屋子外面找起蛛丝马迹。

    如果是潜入这里做手脚,一定会留下点线索的。

    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倒是看见几盆花草,记得连姨说她有时会和花花草草说话,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依稀想起自己曾经跟蚂蚁无话不谈的时光……

    他伸手碰碰其中一盆,才碰到那叶子就羞答答地收拢垂了下去,倒是令他怔了一怔。

    随后他独自去了附近树林,过了许久才出来,眉目间越发地凝重。

    “未名先生,是你吗?”

    林外远远看见个人影,未名点头,从阴影里完全出来:“是我。”

    路上这人正是钟离决,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去。

    “先生你忙完了吗?”钟离决神色很正,“我有点事想问你。”

    “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

    未名回去时苍苍已经醒了。

    “……山鸡嘛,补身子,熬了好几个时辰熬出鲜汁,淋在长寿面上增味又滋补,青稞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我把上面的油汤都撇掉了,怎么样?有没有比去年的好吃点?”

    “去年的也很好吃。”微弱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未名停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

    “对不起啊连姨,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却害得你们拜堂都没拜成……”

    “傻丫头,拜堂不过是个仪式,两个人只要心心相印这些就只是俗礼,什么时候不可以?你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怎么能怪你呢,都是那个天杀的毒煞……对了苍苍,你怎么一看到那纸条就知道是他?”

    “因为绿色。”声音略微提起来些许,“那人的毒都是带着绿色的,又绿得那么诡异,很自然就想到了,还有就是直觉。我和毒煞在同一个空间里呆过,也对面接触过,他给我的那种压抑诡异的感觉永远忘不了。”

    “可是,纸上写的‘觉悟’到底是什么?我以为他是要杀我,可是现在看来,中毒好像只是一个警告。”苍苍思索着,“总之,这个山谷已经不安全了。”

    听到这里未名抬手敲门:“方便进来么?”

    “请进。”

    他推门进去,屋里两人都坐在桌边,苍苍身上披着一件略厚的夹衣,手里握着筷子,因为吃了东西嘴上泛着淡淡油光,看起来比之前的干燥好多了。

    她也在看着他,长发披肩,雪白的中衣领口微有松散,面容还很苍白,越发衬得眼珠乌黑安静,慢慢偏头露出一个笑:“未名。”

    未名心中忽地漏掉一拍。

    暗咳一声:“怎么现在就醒了?青稞说你要睡足两天。”

    苍苍抿抿嘴:“我怎么知道,醒来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怎么可能真的睡足两天呢?

    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是最后一面了,她满心不舍,强烈地想要活下去,昏迷中有了意识就拼命挣扎着要醒过来,所以,现在是真的很累呢。

    不过真好,她没死,还能看见这张脸。

    “吃完之后就休息。”

    “可是连姨做了很多呢,我才喝了汤,面都没动,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也吃点?”

    连姨忙小声说:“苍苍,一碗长寿面就一根面条,不好分的。”

    “那有什么关系?弄断就是了。”

    未名过来看看那碗加了香菇煎蛋好像很美味的面,问:“生日都要吃长寿面?是指吃了会长寿么?”

    “呵呵,是啊,不过长寿不长寿的,这只是一种美好心愿。”

    “那你自己吃吧,不要弄断,断了就不长寿了。”

196借人

    未名这句话说得很认真,苍苍心里升起一股异样,不过转瞬又消失了,吐吐舌头低头继续吃面。

    连姨看看两人,连忙去厨房用最快的速度又做了碗长寿面来。

    一人一碗,热气腾腾,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未名说:“我看过了,毒煞不在谷里,这里也没有可疑的人物,我向师父确认过,毒煞手下没有人,本身功夫也不高,山谷周围我有布置,他无法轻易进来……怎么了?”

    苍苍含着面条一脸怪异地看着他:“你布置了人?”

    未名有些不自然,他本不想说的,可是现在连连出事,说出来也是让她能多一份安心:“不错,上回我离开钟南山时就带出来了,毒煞之事后师父又调给我一些人力,如今都藏身在山谷附近……其中就有你认识的。”

    “麻叶桑瓜?”

    “正是。”

    这两人,居然被贬去做了幕后啊。

    不过苍苍心中一定,麻叶桑瓜的本领她是亲身领教过的,比不上未名,但放在普通人中就绝对是大能了。

    不过……她又纠起眉毛。

    “还有不放心?”

    苍苍放下筷子,连姨看着那落回汤里的面条的断头心中叹息:还是咬断了,这面吃的过程最好是不要弄断的。

    “不是我怀疑他们的实力,只是,那张绿纸条怎么解释?”

    在有如此守卫的情况下还是被人潜进来动了手脚,说明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未名道:“我本以为是被人后来放进去的,可是我查过你房间内外,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问麻叶他们,也都是一切正常的回答。只可能是纸条在谷外的时候就被放进来了,或是这里当差的人里有内鬼。”

    苍苍撑着下巴思索起来:“可是,我不这样认为。”

    她抬起头,眼神定定的:“昨天晚上,就是二十五的晚上,我睡梦中听到奇怪的声响。”

    未名连姨大惊。

    “什么声响?”未名急忙追问。

    “脚步声还有衣料的摩擦声。”

    “那你怎么不早说?”连姨问。

    苍苍看看她:“一开始我以为是风吹进来,后来想睁眼但实在太累了没醒过来。”

    “风怎么可能吹出脚步声?”

    “是啊,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以为是自己做梦。因为……”苍苍咬咬唇看向未名,“因为我还闻到一股气味。”

    这么多线索?可是这么多不寻常还被当做做梦,那么……

    面对苍苍的目光未名似有所悟。“什么气味?”

    有些犹豫地:“你身上的气味。”

    鬼鬼祟祟的人走动的声音,又是未名的气息,会当做是做梦也完全合理吧?

    看着两人都陷入惊讶的思考,苍苍心中暗道,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们,曾私心窃窃以为是未名偷偷回来看她。

    如果撇开那个脚步声,她早就这么肯定了。

    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连姨只差要凑上去闻闻未名身上有什么独特气味了,结果他问:“是指我身上染上的药草气味吗?”

    苍苍点头。

    “我知道了。”未名神情肃穆,推动轮椅出去,“早点休息。”停了一下,“安心点,我今晚不出谷。”

    结果面还是一口没吃。

    连姨叹气。

    苍苍却看着门口凝下了眼色。

    “他用手。”

    “什么?”

    苍苍转回来闭了闭眼:“最近看到他,他都是用手转动轮椅的轮子前进。”

    “以前不也……”

    “以前是也有。可是,”苍苍睁开眼睛,“可是一旦遇到紧急的事,他都是直接走的,直接,以功力催动轮椅。”

    为什么不用手?因为那样速度必然会受限。可是现在为什么一直用手?

    为什么……

    ……

    最终未名查出什么来没有,他没提起,总之从那天起他白天仍旧是照样外出,但是回来很早,天黑之前总会回来,苍苍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问他也只能得到含糊回答,弄得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连姨和王南在苍苍大力要求下终于补办了拜堂这一环,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妻。

    苍苍自己仍是养养花喂喂鱼,现在有多了一只兔子,找人聊聊天,最多是请王南或殷翼带着进山去打猎。不过随着殷翼伤势的恢复,他也开始往谷外走,也忙起了外面的事务。

    苍苍也发觉自己实在是太荒废了,几次要求出去,可是未名不肯,偷偷带上别人出去等于是让诸多人陪她一起冒生命危险,也就是说,她的活动范围和内容被完全限制住了,什么都做不了。

    唯一知道周军终于进攻了,周皇周景宁亲自指挥,战斗一次比一次激烈,死伤严重,整个北洛阳私军和正规军都上阵了,而当地住民越来越少,都提前逃难了。

    战火没有烧到山里,但也把飞禽走兽都吓走了,最近一次狩猎只猎到一只花兔子,苍苍把它和那只白兔一起养着,之后就再没进山。

    无、聊、死、了!

    拍下一本看了两遍的古今逸事奇谈,苍苍快趴到桌子上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去了解未名的身世,要去找到他疏离的原因,最不济,她南下目的之一也是游览啊,可是现在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真和沈清平说的一样?闵王回来了,所以开山爵退场,要做好母亲。所以未名忙起来了,她就闲下来了,当个富贵闲人?

    如今她竟然是靠着书信对千里之外的盛京情形更了解。

    王修阅改革取得大进展,可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和他大哥王修颐正面较量起来。

    几大大家族前后纷纷发力了,新联盟终于形成,作为该趋势的证明之一,墨珩上个月娶了定远公温家的女儿,巨儒温子还的独女,同时也是大学问家荆遇的义女。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苍苍震惊了好一会儿,可想想又是理所当然。

    墨珩终于是为了他的家族牺牲了婚姻幸福,这就是身为世家子弟的责任和代价——人生是不能自己选择的,连交友结婚都与利益息息相关。

    不是谁都能像自己这样,可以放开手脚去追逐另一个人的身影。而墨珩心仪的江南姑娘从头到尾连个面都没有露。

    与之相对,本是有情人的殷灏和墨青染的婚事告吹,随后殷灏因为犯了某些事丢掉了贵妃儿子的身份,从最受宠的皇子一夜间变得什么都不是,被迁到冷宫附近自生自灭去了。

    至于其中用了什么理由,苍苍不想去思考。

    随着殷灏的失势,殷据风头大盛,成为殷央的左膀右臂,应对外来的明枪暗剑。明枪当然是以王修阅为代表的世家军团,暗剑则是当年先帝战亡之事,殷央本就不好的形象终于是一落千丈,民间骂声四起。不妙的是巨大压力下的殷央不得不重提不了了之的立储一事,人选除了殷据再无他人。

    商去非和他的本家皇商商家火拼起来了,直接对手是他的族兄商去华,那个商业的天才人物,两边在各个领域各个地盘抢生意,竞争得热火朝天。

    不过商去非毕竟崛起才不到两年,商家却是遍布全国的庞然大物,值此之际,墨家三爷苍苍从商的三叔墨杨顺势走到了商去非的阵营,强强联手,终于扛住了商家的打压,现在正辛苦支撑。

    其他倒没有什么好提的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潇湘楼倒了,被告发里面大多是周国奸细,而有证据指证殷据与这些奸细有来往。通敌卖国可不是小罪,于是很可能得到皇储之位的殷据也是乐极生悲焦头烂额。

    很热闹啊,盛京里面。

    苍苍把数封来自不同人但大多是墨梧桐的密信又看了一遍,挑挑拣拣烧毁了大部分,然后靠在屋外窗户下面闭眼晒太阳想事情。

    眼前忽然一暗,睁眼一看居然是未名。

    他怎么回来了,现在还不到中午吧?

    “你怎么……”

    “苍苍,我想向你借人。”

    哦……诶?!

    向她借人?

    她没听错吧,手下有终南山上的武功高强的人、并且自己也谋武双全的他居然要向自己借人?

    第一反应是,他遇上什么困难了?

    第二反应是,自己有什么人可以借的?

    第三反应是,他要去做什么?

    头尾的疑问她没有答案,但自己手上有多少资源她还是非常清楚的。

    很遗憾,她所拥有的不过是安行那边的老人,以及王南这边十九人加一个连姨,哦,还有一个永青还在太湖,那边也有些小势力,最后就是盛京里面不是她所有但都扯得上关系可以请求帮些忙的人了。

    毫无疑问,安行等忙于战事,随意动不了,也不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永青太远,盛京更远,那未名想借要借的只有王南等人了。

    他们有什么优势,有什么值得未名看重、是他的人办不到的?

    苍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们曾经特殊的身份,联络人。

    一瞬间她头脑里闪过诸多信息和疑问,神经也变得紧绷起来,她抬头看着未名:“你想做什么?”

197只是一道风景

    苍苍看到的未名此时是这副模样。

    白衣黑发,齐楚端凝,还是那么姿态清冷;他的眼神漆黑,还是那么平静,却好像藏着一抹紧急,光彩熠熠的;他的肤色还是失血一般的苍白,形状漂亮的嘴唇有些发干。

    身上有种风尘仆仆的味道。

    一定赶过远路。

    虽然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好掩藏得很好。

    基本上这几天见到他都有这种感觉。

    苍苍也不耽误,站起来说:“先进屋喝口水。”

    未名犹豫了一下,跟她进去。

    “我能问一下原因吗,为什么跟我借人?”

    未名喝下一碗水,他还真的有些渴了,听问也不隐瞒:“我自己是有人,但毕竟不是专门训练过的,在侦察监视方面不擅长。王南十九人以前虽然只是负责联络的任务,但有些道理是相关的。”

    果然。

    “你要侦查什么,监视什么?”

    “这点,恕不能奉告。”未名低眼看着手里的空碗,仿佛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

    苍苍盯着他良久:“可以借人,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以后行动,必须带上我。”

    “这不可能。”未名一口否决。

    苍苍瞪着他:“那我就不借人了!”

    “好,我另想办法。”他一转轮椅就要出去。

    “哎!”苍苍抢到他面前横臂拦截,“不准走!你不答应我今天就别想出去了!”

    未名脸色一沉:“你想拦我?”

    苍苍面不改色:“你想对我动武?”

    未名一愣,神情软化下来:“苍苍别闹了,我还有事要做。”

    “正好,带我一起去啊。”苍苍放下双臂拉着他的手摇,“未名你就答应我吧,你看我天天待在山谷里多闷啊,我又不是光会惹事的笨蛋,跟着你会添乱,你带着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而且你也不必两头顾两头跑了。

    “——别急着否认,我感觉得出来,最近你一定在忙很重要的事,每天大概都要赶很远的路,可是你担心我所以每天都会回来。可是这样多耽误事呀,你带着我,带着我就可以专心做事,走多远都没关系了。”

    “未名,你答应我好不好?未名,名名……”

    未名一抬手:“不必说了,其他事都好说,这事绝对不行。”

    苍苍顿住,扔掉他的手,后退一步说:“其他事都好说?其他什么事?我叫你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我你答应吗?我叫你带我出谷游山玩水你答应吗?我叫你说你喜欢我你答应吗?”

    未名微震:“苍苍……”

    “你知道我来洛阳是想干什么的吗?我这一世没有太多的要求,就想靠自己挣出一片生存空间,可惜对手太强,我被赶出盛京啦。我被一个用毒的老头子追得要东躲西藏啦。我到洛阳来想在军事上开辟第二战场对付殷央,可是周景宁来了,毒煞也追来了,你又不管我了,所以我只能窝在这个地方,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苍苍越说越见冷色:“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吗?我觉得我没用极了!——好吧我承认我确实也挺没用的,可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拼命的时候我在做什么?你在外面忙碌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这样的状态,这样被排拒在外的状态让我觉得很挫败。”苍苍转过身去,不让破裂的表情被看到,“哪怕当年被殷据抓了快被侮辱时,我也没有这么挫败过。”

    未名看着她,她背光而立背影纤细而单薄,看上去失落难过,让他的心也跟着乱了一下。

    “不用太久了,再等半年,过了这个冬天……”

    “为什么要等半年?”苍苍打断他,“因为这半年里你会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是不是?然后你就会离开是不是?”低低的声音,带着十分的肯定。

    “我听到了。”

    “什么?”

    “那晚你跟连姨说的话,你要我放弃你。”

    未名沉默:“你……那时候就醒了?”

    “也不算吧,半昏迷间听到的,我以为我听错了。”她转头看着他,“未名我让你感觉很有压力吗?”

    “不是。”

    “我让你烦了吗?讨厌了吗?受不了了吗?”

    “不是都不是。”未名忙说,微低下脸,“不是你的问题。”

    “不是我的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苍苍蹲下去看着他,“为什么想要离开我,是哪里不对了?你明明不舍得我,你连对我冷漠都狠不下心。……未名你说话呀?是不是……是不是你的身体出了问题?”

    未名一凛:“胡说什么?不是!”

    “不是吗?你最近气色越来越差,你常常咳嗽,你还总用手推轮椅!”苍苍抓起他的手,他不设防之下竟被抓个正着,手掌被掰开,露出有些伤痕和褶印的掌心。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苍苍难过地问,“我一直觉得你的手很漂亮,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漂亮的,所以我常常偷偷看,可以前我从没看到过这种伤痕。”

    “坐轮椅的人如果是没有人服侍的话,他自己转轮子前进手上必然会留下伤痕茧子的,可你从来没有,那就说明坐轮椅对你根本不能造成影响,那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个?”

    她直视他的眼睛:“别告诉我你突然变笨变蠢了。”

    那眼里深藏着难过担心,感情重得几乎让未名扛不住,他不禁移开目光,过了许久才说:“是的,我的身体是出了些问题。”

    苍苍掩住嘴,虽然早猜到了,可是亲口听他说,还是……

    “自那日前线你遇袭,我数度发功,内力有所消耗,后来练功的时候略微岔了气,积了点伤。”

    “要不要紧?”苍苍忙问。

    未名看看她,摇头:“只是小伤,很快就会好的,我之所以气色不好,咳嗽,都是出于此。至于手伤,我以前行动确实都靠内力辅助,现在经不起这样持久的消耗了,所以才改用手和体力。”

    苍苍点点头,微微放心下来:“可既然是小伤你为什么还……”

    未名去向窗边:“我想离开,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沉默良久,仿佛如一声喟叹:“我倦了。”

    “……倦了?”

    “是啊,你也知道了我和周国的关系,其中的确是有那么一段不太美好的往事,我虽表面上满不在乎,实际还是介怀的。见过周景宁之后,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倦,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太复杂了,远不如青山绿水来得简单痛快。我决定了结这一切之后就会钟南山,过从前那样简单的生活。”

    “就因为这个?”苍苍笑笑,来到他的身后,“那我完全可以和你一起走,我……”

    “不要。”未名咳了几声,闭闭眼,“感情也会令人变得复杂,我不喜欢。”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也不会回应你的。”

    “我不在乎。”

    “我在乎!无法回应的感情就像是债,本身就是一种负担,我只想过最简单的生活。”他微微侧脸,微一自嘲而笑,“我的思想本来就和世人不一样,你觉得不可理喻也很正常。那日你问我有没有心动的感觉,我承认,有那么一点点,但那就好像……出行路上遇见一道别样的风景,眼前一亮罢了。可是有人会单单为一道风景停步吗?”

    苍苍捂住嘴,泪水在眼里打转:“怎么这样……我在你眼里,就,就只是一道风景?”

    “啊,一旦看透了,新奇感消失了,就差不多是道别的时候了,毕竟我心不在此处……我知道这话不好听,但是苍苍,反复纠缠反而不美。”

    “够了!”苍苍大叫,又摇着头哽咽着说,“我听懂了。”

    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去,外面的阳光真是刺眼啊,谷里一点风都没有,她觉得心口闷极了,闷得她发疼。她再走一步,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

    “……我说过的,毒虽清了,但身体机理是损到了,加上上次……主要还是心情郁结,心病还需心药……”

    苍苍吃力地抬起眼皮,屋里灯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视野上方是连姨关切焦急的脸,她视线移了移,看见床边神色自责而复杂的未名。

    “我睡了多久了?”喉咙里很干哑,连姨赶紧送上水:“从早上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呢,吓死连姨了。”

    苍苍喝过水,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太热了,我又有些累,现在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还有哪里不舒服?”连姨紧张极了。

    苍苍眨眨眼睛:“可是又饿了,好想吃东西啊。”

    连姨左右看看她,确定无大碍才松了口气:“你等会,连姨去做你爱吃的。”她站起来想出去,看看未名又很不放心——这次苍苍无缘无故昏倒肯定和他有关。

    苍苍道:“连姨我真的要饿死了。”

    “好好我这就去。”

    苍苍转回脸看着未名,忽然笑了笑:“你后来一定没有再离开吧,耽误你做正事了,我果然是个麻烦。”

198往事,白发

    未名闭上眼,有些艰难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嗯,”苍苍摇头,“知道原因也是好事,这些天我一直再猜,都快神经衰弱了,现在啊,心里松快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痛不如短痛吧?”

    未名默默垂下浓密的睫毛:“你能这么想是最好。”

    苍苍眯了一下眼,抿起嘴角,掀被下床:“你需要王南他们是吧,已经耽误了一天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她慢慢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不知怎么想起前世今生无数个孤独黑暗的夜晚。

    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啊……

    她眨眨眼,想将泪水眨去,转头一看窗台下的含羞草,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好不开心的样子。

    她忽然转身急步来到未名身后。

    他仍旧面对着床榻,像一座无血无肉的雪白雕塑,永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动。

    她俯下身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脸边含着哭腔说:“我舍不得!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啊,你要走我拦不住也不会拦,可是不是还有半年吗?你留在这里一天就让我陪你一天好不好,让我陪你走到最后。”

    让我陪你走到最后。

    未名痛苦地闭上眼,五指深深陷入轮椅中,最后想要拉开她的手。

    “苍苍别这样。”

    苍苍双臂互扣,抱着他死不撒手。

    “我不值得你这样。”

    泪水顺着苍苍的脸庞一直流进他的衣领。

    “为什么就是不让我跟着?你不是态度很坚决吗,怕我打乱你的心?还是你现在做的事不能让我知道?你只要说你做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你不会再管我的生死,随时会一走了之任毒煞胡来,那我就不跟。”

    扣在苍苍腕上的手松了,沉默片刻未名轻叹一声,在她手背上拍了怕:“放手吧,我答应就是了。”

    “真的?你要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吗?我不知道。我又摸不透你,哪天情绪一激动说反悔就反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苍苍咕囔着离开他,坐回床上一手压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抹泪。

    狼狈死了!

    未名默默地看着她:“既然要和我一起行动,有些事就该让你知道了,你要躺回床上还是加件外衣?”

    苍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两件单衣,还是衣衫不整型的,忙微微红着脸抽下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套上:“好了,你可以说了。”

    正襟危坐,眼神炯炯。

    未名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上前伸手到她颈后拨出夹在衣领里的秀发,然后到角落脸盆里拧了一把毛巾给她:“擦擦脸。”

    哭得脏兮兮的,眼睛还跟兔子一样红。

    苍苍把毛巾压在脸上压了一会儿,露出两只眼巴巴地看着他:“未名,你是不是……很生气啊?”

    未名面无表情只有眼珠稍动:“如果我说生气,你会改变主意吗?”

    苍苍抿紧嘴巴。

    未名侧开脸:“我也说不清我是生气还是……好了,说正事吧,我这些日来所做的事确实和你有关系,但最主要还是和我自己有关。”

    “你知道我和周景宁是双生子吧?”

    “嗯,当初在潇湘楼听过故事,前不久跟沈清平聊天时,她透露了一些信息,我猜到的。”

    未名看看她:“就不怀疑潇湘楼里那段口技是虚构的?”

    苍苍心说若是假的会让你有那么大反应?嘴里还是问:“那是假的吗?”

    “七实三虚,且隐瞒了很多,若是全信会被误导——不过我所知的真相也仅是后来师父调查出来的。不过有一点却是完全真的。”

    “我的确是那个后出生的婴儿。周景宁一出生就被传位,下面反弹很大,是师父震住了全场,而那种情况下我的存在只能为国家带来不确定因素。兼之我本身就不健康,所以父亲把我托付给师父,其实也是为我另谋一条生路。”

    “他叫景宁,是父亲期盼的景致长宁,而我未名,即是未曾命名,他希望我自己给我的人生上色命名。”未名闭上眼,“像风一样无所羁绊不拘形状,这其实是父亲渴望的形态,他是个性情中人,一直很向往自由。”

    “能感觉出来。”苍苍点头,亮亮地看着他,“你父亲一定是爱你的吧。他把责任交给周景宁,却把毕生梦想寄托在你身上。”

    尤其是那句“得尽天年”,饱含行之将死的父亲对新生儿的满腔祝愿。虽然是那么辛酸。

    “是啊。”未名也点头,“很小的时候我还想过,练好一身武功,必要时候可以回去帮帮我那位哥哥,我们一文一武,必然能为国家谋福。”

    可是这个愿望最终一定是破灭了。

    小小的未名被毒死了。

    “那后来……”苍苍双手紧张地握了握,小心地问。

    未名轻轻眯起双眸,轻轻笑了一下:“周国容不下我。”

    “为什么!”

    “因为我命不好,我活着,必然为周国带去灾难。”

    “这是什么理由?!”苍苍霍然站起,“这根本是虚无缥缈的事,就为了这个……”

    她对上未名漆黑沉静的眼睛,脑海中恍有流星滑过,一下子脸色白了白,试探着问:“是余前辈的论断?”

    未名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余师叔在大央或许声名不显,但在南方在周国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断的命占的卦没有一个是不准确的,有人称他是直达天意。”

    “可是他不是你师叔吗?”

    “现在是。”未名对她抬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轮椅靠近窗边,推开窗口迎着凉风徐声说,“那时候他和师父是相争多年的对手,好事者称他们彼此互为天敌。不过他被周太后请去时并不知道独行侠一般的师父收了徒弟——师父对我的保护甚是周密,甚至,其实很少人知道有我的存为。”

    “余师叔一口断言周景宁有一个弟弟,而且这个弟弟是他的大劫,是周国的大劫。周太后慌了,请到师父的另一个对手也就是毒煞出马,我死之后,师父在追踪调查中才发现余师叔是整件事的起因。”

    “等等!等等!”苍苍忽然大叫,头痛地拍拍额头,“那个,周太后不也是你的生母?”

    “……是啊,可是那又怎样呢?”未名侧脸,露出牵起的嘴角,这个笑美好到朦胧,让苍苍心里痛极了。

    “据师父说,周太后生周景宁是颇为顺利,到了我就难产了,所以她一生下我就失血昏迷。她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她,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一场多余的疼痛。”

    苍苍咬紧下唇,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可是她也不能……”

    “青稞?你怎么在这?”外面忽然响起连姨的声音,接着是青稞的:“觉得苍苍姑娘该醒了,就过来看看。”

    “辛苦你了,那快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苍苍赶紧收拾表情,看看未名,他背对着大家纹丝不动,就自己到桌边帮连姨摆放清粥小菜,一边跟青稞说:“真是麻烦你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青稞耸耸肩:“你哪次不是这么说?苍苍姑娘,有病有痛不吭声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女孩子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后是要吃亏的。当然你吃亏是小事,再昏倒一次我医名不保可是大事哪。”

    说着示意她坐下,自己给她细细把脉。

    期间苍苍就一直瞪着他,生怕他说出个什么要好好休养之类的话,要是那样未名一定不会带她出去的。

    也不知感受到她的威胁没有,青稞把完脉救陷入思索,一脸的高深莫测,弄得苍苍和连姨都很紧张,未名也过来了。

    “怎么样?有话直说。”未名道。

    青稞一笑:“师兄发话那我就说了啊。”他转向苍苍一下子变得严肃,“苍苍姑娘,你体质虽然不好但毕竟年轻,所以恢复起来也容易,身体是没有大碍的。”

    苍苍松了口气,接着被他下一句话又吊起心神:“但是,你小小年纪思虑过重,不是我恐吓你,再胡思乱想会未老先衰的。”

    苍苍一窒,须臾垂下肩膀,黑着脸瞪他:“你这就是恐吓!什么胡思乱想?我想的东西都是很正经的!”

    青稞摊手:“一个意思。反正怎么管住你的脑子我是没办法的,你如果很愿意年纪轻轻就长了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就尽管无视我的话好了。”他松松一抱拳,“师兄我先回去睡了,哎,这些天累死了。”一边呵欠连天地走了。

    苍苍瞪他的背影,照他的说法她就该当一只没有思想的猪?瞪啊瞪,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低叹:“果然该将你带在身边。”

    苍苍可怜兮兮地看去:“未名他在开玩笑呢,怎么可能想点事情就能把头发想白了?”

    连姨插嘴:“可是我觉得青稞说的挺有道理的。”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苍苍乌亮柔顺的一头秀发,一想到那里面会早早地生出不和谐的颜色,就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199大周来人

    未名也点头:“青稞不说没有根据的话,你以后少想点事。”

    苍苍不服气地低哼:“思想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连姨,以后盛京来的信函都交给我。”

    “好好。”

    苍苍郁闷地看着这两个三言两语把自己架空掉的人,哼卿了两声:“那未名,刚才话才说到一半呢。”

    应该说才交代了个背景,重点是建立在这个背景上的行动啊。

    被青稞这么一打搅,刚才沉重滞闷的气氛消散一空,苍苍连问话都容易多了。

    未名看看她:“今天先休息,以后再说。”说着就要走。

    苍苍瞪着眼,忽然扶住额头:“哎呀会是什么事呢,要到哪里去做什么呢?我该准备什么!嗯,我要好好想想,好好地想。”

    已经到门口未名停住,仿佛在隐忍什么,苍苍朝他龇牙笑得一脸灿烂。

    ……

    深夜,树林,一道身影舞若蛟龙。细细一看,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束衣,窄裤,身材相当好,是那种劲瘦有力的身姿,充满爆发力。

    他手上握着一把长剑,长剑寒光,随着他的步法迅移、招式变化而幻生出道道幽芒,孤冷而凌厉。树林中风声啸啸剑吟殷殷。

    在舞剑者行动的外围,一棵树下坐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他长久地坐在那里,眼里盯着舞剑者,不时简短而有力地指出不足说明精要。

    指点着,他渐渐有些走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趣事,忽地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这一声笑极轻,被风声剑声一掩根本是听不出形迹,可是舞剑者一直高度集中在他的声音里,还是听到了。

    听到了足下就是一顿,手上的剑偏了走势,一招眼看失误,白衣人目光一凛,猝然间指间一弹,一样白色的物事急射而去。舞剑者下意识举剑迎击,一剑猛烈划出,将白色物事打了回去,被白衣人蓦地扣住,剩余剑气击打在白衣人身后四周的树干上,嘭嘭嘭爆破般的鸣响。

    枝叶乱坠木屑激飞,最后一只固守于此的顽强大鸟舍弃老巢,嘎嘎惊叫着扑棱棱落荒而逃。

    林间安静了一秒,舞剑者忽然收剑站直,躬身抱拳:“方才得罪了。”

    白玉般的手指扣着一枚铜板大小的玉片,未名将其放回袖中,掩嘴咳了两声,淡淡道:“是我出神在先。好了练剑就先到这里,接下来修习内功吧。”他看着面前的人,“你要记住,再好的招式若无强大内力为基础,决发挥不出其威力。你身手已经相当不错,只是缺少名门正宗的招式,这不难办,刚才那套剑法只要勤加练习便能解决这个问题,而内功却是你的硬伤。”

    “之前我已经传授给你一套我门入门的内功修习口诀,本来我想循序渐进,待半个一个月后你打好基础再传你更为精深的,不过现在时间不够了。”

    “怎么?”

    “再过两日我就要离开这里,这两日你找人代你的位置,白天也来这里,我再传你两套心法,你先掌握熟练,等我离开后再从头开始练。”

    对方沉默了片刻,深深一拜:“多谢先生。”

    “我说过了,不用谢我,我教你这些是有私心的。学了我的东西就得为我办事,你情我愿,这只是一场交易。”

    月光穿过繁枝密叶打落下来,照出了舞剑者的脸。

    周正深刻正气刚毅,带着想问又犹豫的神色,正是钟离决。

    “想问什么就问吧,虽然我不见得会回答。”

    钟离决吸了口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你的智谋和修为,保护她根本易如反掌,而如果你都保护不住,别人更没有办法了,为什么还要在我这里下工夫?”

    未名垂下眼睛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忽然想起她说要给自己做衣服的,不过后来大概是生他的气撂手不干了。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穿得上。

    “那我问你,前线士兵数目已经够大,为何年年还要招募新兵,难道国家养兵不花钱?”

    “那怎么一样?前线的兵会受伤甚至战死,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补充,便会后继无力便会……”

    钟离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未名。

    未名坐在树影下,月光斑斑驳驳落了他一身,他脸上是很少见的微笑,仿佛是无意识发出,从容而幽远。

    “好了,开始修炼吧。”

    钟离决失神地点点头,当下剑找了个地方打坐,手刚抬起又问:“你现在走她知道吗?”

    “就是带她一起去办些事,大约冬季的时候回来,那个时候你必须有所成就。”

    ……

    初秋,阳光还是热情得让人受不了,茶馆的二楼坐着许多乘凉的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

    苍苍又一杯凉茶下肚,舔舔嘴唇,问道:“我们在这里到底要等什么?”

    “等王南传回消息。”桌边白衣如雪的未名简洁回道。

    苍苍吐吐舌头,她也知道是在等王南传消息回来,王南十九人被未名借去不知道做什么事,这些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直到今天,未名终于带她出来,说时间差不多要去办事了。

    到底办什么事啊?能不能说话不要说一半。

    苍苍冲着茶水龇牙做鬼脸,一只手伸来拿走了她的茶杯:“不要这样,不好看。”

    未名一本正经地说。

    苍苍苦着脸盯着他,热情的目光使他面皮微微有些挂不住,如墨的眼珠略略转开,然后轻轻吐出口气:“我说过半年之后要回钟南山的吧?”

    苍苍脸一垮,忙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

    居然搬出这种杀手锏。

    “不是这个意思。”未名解释道,“在回去前我有个不大不小的心结,要先解开。”

    “心结?”

    “嗯,同时也处理你的事。”未名看着苍苍,“你不是想要取得洛阳的胜利吗?”

    “是啊。”苍苍点头,“有安行钟离决在,现在又加上一个殷翼,这场仗本来没什么悬念的,都是周景宁……”

    “周景宁文韬武略都极其出色。”毫不吝啬对某人的赞美,“有他在前线扛着,这就是场硬战。当然他不会一直留在那里,作为一个将领之前他首先是国君,可是等他自己回国太慢了。”

    兵法有云:围魏救赵。

    习武者亦有云:攻敌所必救。

    可见要对付一个人,或者改变一种局面,并非只能从正面下手,采取迂回政策有时候是事半功倍。

    苍苍一愣:“你要打到大周内部去?……呃,不大像的样子,你人都在这里。”

    未名无奈地看她一眼:“其实我本来准备去的,那段时间你不是说我很像来回奔波的样子吗,我就是去大周。”看着苍苍惊讶的样子又赶紧补充,“当然没有深入,只是在边界活动。”

    “那,那你现在?”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打算过去,而是叫那个人到这里来,差不多这一两天就能到了。”

    是未名有心结的人,叫过来还能影响南北战争,那个人,不会是周太后吧?

    苍苍暗自觉得不可能,皇帝已经出来了,太后再过来,国家领导人都出动那国家不是空了吗?

    可是这世上还有谁是能让未名煞费苦心的引出来的?

    未名犹豫片刻,又道:“其实要取得洛阳之战的胜利,最一劳永逸方法就是杀了周景宁。”

    “可是你下不了手吗?”

    未名摇头:“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谈不上下得了手下不了手,只是不能杀。周皇室男丁稀少,尤其皇帝这一支,基本是代代单传,周景宁没有兄弟,听说也没有子嗣,暗中可能有,不过他二十不到就算有也大不到哪里去。所以周景宁一死周国必乱。”

    苍苍微怔,听得很认真。

    “而周国一乱你们大央必定趁势进军,但又不具备一举摧垮周国平定天下的能力,所以周国一乱必是持久的大乱。”未名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眼看生灵涂炭的乐趣,周景宁他不能死。”

    苍苍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她虽是大央人,但也没有将他国撕碎吞入腹中的可怕野心。人生不过几十春秋,活着的时候她其实更希望天下太平。

    只有天下太平,个人的日子才能安生平静。

    不过很意外未名也有这种想法,更意外,他提起周景宁时神态语气都很平和。一母同胎啊,一个是坐拥江山一个却是被母亲毒杀,这差距何其之大,他竟然不恨,只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

    苍苍觉得能做到这个程度,就未名而言并非是胸怀宽广,而是他不在意,如他所说爱恨情仇都太过复杂,让他觉得厌倦。这种心态说得严重点其实就是冷淡厌世吧,莫非这就是他不接受她而要回钟南山的原因?

    正想着,一人低调地上楼来,对苍苍施了一礼,然后在未名耳边说了什么。

    这人苍苍认识,是王南的手下之一。

    她紧张地看着未名的脸色,见他神色丝毫不变,只是点点头,然后对她说:“她已经来了,陪我去走一趟吧。”

200原来你站起来是这个样子

    洛阳被两个国家分成南北两个部分。

    苍苍一直是在北半部转悠,这次却是跟着未名穿越过好几道防线,光明正大地被迎进了南半部。

    大周军营后方的大本营,绝对的机密之处,就设在一个小镇的一个钱庄里。

    钱庄已经很落败了,周人也没有刻意去粉刷装扮,所以苍苍就看到了斑驳的门墙,落漆的长柱,大门内外没有几个守卫,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平静而古朴,但她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着数不过来的经营人物,奇士高手。

    空气里都凝着着一份肃穆。

    苍苍一行唯有五人,未名带头,青稞随行,她是过来凑热闹的,还有两个充当保镖般的人,许久不曾见到的麻叶桑瓜。

    刚才刚看到他们时苍苍吃了一惊,一阵亲切感涌上心头,若不是情况不对都想拉着聊聊天什么的。而他们两人一出现就紧跟她左右,不用想,一定是未名叫他们来保护她的。

    一行五人,走进钱庄的大门,里面是砖头砌就的宽阔整洁的庭院,角落一株枝繁叶茂的银杏笔直竖立,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洒落一地荫凉。

    荫凉下立着一个如玉一般的黑色人影,苍苍一眼看去就觉得此人眼熟得紧,当他转过身来,展现脸上的黑色面具时,她忽然了然过来。

    这人,不会就是周景宁吧?

    相似的背影,带着面具的脸,雍容华贵的气质,只要出现在那里就绝对令人无法忽视。

    苍苍看看他,又收回目光看看未名,小声问:“他就是周景宁?”

    未名点头。

    苍苍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你站起来是这个样子。”

    真是,好看呐。

    苍苍撇撇嘴,可惜这份好看未名得不到。

    声音虽低,但未名听到了,周景宁也听到了。

    他看了苍苍一眼,那是双和未名极为相似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审视意味,苍苍冷清回视,嘴角微勾,眼神带点敌意。

    她连本国君主都敢说拉下马,又怎会惧怕一个帝国之人。况且这个人,差不多等于未名的敌人。

    只是未名态度未明,她也不会表现得太过而已。

    “这位就是慕容苍苍吧,久闻大名。”周景宁踱步过来边说道,醇厚低沉的声音,口吻和语调都与未名全然不同,但撇开这一切去分辨音色,简直一模一样。

    苍苍眉梢微挑,正想回他一句,未名却出声道:“进去吧,早点说完我还有别的事。”照旧是清冷淡然的

    周景宁的脸藏在面具后面看不到,但让人依稀觉得是在叹气的,他问:“慕容姑娘也一起吗?”

    “她不必了。”未名转头对苍苍温声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好吗?让麻叶桑瓜陪着你,到处走走也行,我很快便出来。”

    人家的秘密基地,他跟她说“到处走走”,这意思根本是想去哪就去哪。苍苍暗暗瞄向周景宁,发现他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毫无任何恼怒的情绪,竟然分外的平和。

    看来他们的关系的确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剑拔弩张。

    虽然很想去瞧瞧那个冷血到追杀亲生儿子的周太后长什么样,不过未名既然这么说了,她如何都是不会唱反调,遂笑着点点头,眼里盛满了柔软细碎的阳光:“好,那你慢慢来,我等你。”

    这个我等你说得干脆直爽,却让未名心中漏掉半拍,一股微甜带涩的滋味从心底翻涌上来,险些令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这里,把那个该死的计划远远抛在脑后。

    可是,不行啊。

    若是贪图这片刻的温柔,她以后该怎么办?

    未名看着苍苍轻快走开的沐浴在阳光下的纤丽背影,俊颜仿佛缓缓铺上一层阴翳。

    周景宁亦看着苍苍,眸光微动,微笑道:“我听说过她的事,颇有慕容慷慨遗风,是个不错的女孩,还有五年多的时间,虽说短了点……”

    “五年多?”未名淡淡道,“你确定?”

    周景宁皱了下眉:“我会劝母后收手。”

    “她的确应该收手了,带我去见她吧。”未名说着轮椅自动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苍苍在钱庄里左转右转,路上碰上一些普普通通的仆人之类,麻叶都会暗暗告诉她,那是功力几何的高手,擅长哪方面,真动起手来自己能在几招之内将其打败。

    他的眼睛很毒,解说很到位,片刻时间就把这个钱庄的里里外外分析得一清二楚。

    几乎能为苍苍转头攻占这里做方针上的参谋。不过苍苍却听得心不在焉。

    “唉,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谈着谈着打起来?”

    麻叶桑瓜对视一眼,麻叶一板一眼地道:“这点不必担心,打不起来。”

    苍苍疑惑:“为什么?”

    “照这里的武力水平,师兄一招出去就扛不住了,没有反击的可能。”

    苍苍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左右看看麻叶,啧啧道:“看不出来,一年没见你也会讲冷笑话了。”

    麻叶一摊手:“这是事实。”

    “对了,听未名说你们很早就下山了,怎么一直不现身。”

    麻叶桑瓜对视一眼,桑瓜道:“说到这事,我们还没谢你呢。最初我们是被关禁闭的,后来师兄写了回来一封信,师父才准许我两下山。那封信是你劝师兄写的吧?”

    苍苍一怔,笑笑:“你们师兄弟间的关系未免太僵硬,我察觉到了就跟未名随口提了一句,主要也是他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麻叶桑瓜相识苦笑,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是没有啊,没打没骂,可那副冷脸他们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心惊胆寒。说实话,他们最怕的人不是师父,反而是这个一起长大有时候单纯懵懂的大师兄。

    可是后来竟出乎意料地,他对他们的态度很和善,他懂得多了,人变明朗了,性格也不再那么孤僻和难以捉摸,他们很清楚,这都是谁造成的。

    是眼前这个少女令师兄更像一个正常人。

    他们嘴里没说,但心里都挺佩服感激她的。

    “他到底有些与众不同,我觉得你们与其害怕他,不如多多了解接触他,他应该不会排斥的。毕竟几个月后他回去钟南山,大概这一生都要和你们一起生活,有隔阂的话那多不好。”

    苍苍道,她是真的希望未名过好。如果实在留不住他,后半生无论他在哪里,她都想他与欢快相伴,而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过说出这话她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左右看看:“对了青稞呢,怎么没看到他?”

    “大概和师兄在一起吧。”麻叶道,然后奇奇怪怪地看着苍苍,“师兄跟你说他要回山?不大可能吧,他给我们所有人都安排了很长远的任务中不像是要带我们回去的样子。”

    在苍苍三人闲逛说话的时候,未名跟着周景宁来到了钱庄的密室。

    “这里原本是钱庄存钱之处,被我们改造了一番用来办公,再强大的火力也不能撼动这里。”

    周景宁拧转墙上的机关,密室的门就又沉重地关上,眼前是幽暗的空间,墙上燃烧着高级无烟油灯,灯光照出几许桌椅轮廓,以及上面一叠一叠的文件。

    确实是秘密办公之处。

    此时一张桌后面坐着一个安静的身影,听到开关门的动静,她从各色文件里抬头,静静看了一会坐轮椅而来的未名,忽道:“你倒是真敢来。”

    这个女人三十来岁,却保养得仿佛才二十出头,一身昂贵大气的衣着,雍容华贵地坐在那里,丹凤眼中带一点审视,一点估量,一点算计,一点威慑,唯独没有作为一个母亲的激动喜悦,或是作为杀人犯的愧疚慌张。

    她高高在上地,对眼前人的出现表达出自己的警惕和不满。

    未名眼力非常好,所以把女人的表情尽数收到眼底,同时还在她脸上看到些许自己的样貌的痕迹。

    他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一如他的声线:“这句话应该由我送给你。”他看看这个密室,形状美好的嘴角带点讽刺的弧度,清冷寡淡的声音在空间里不急不徐地扩散开,“火力都轰不掉的密室,你倒是惜命得很,却敢跟我见面,真不知道该说你无知还是过度自信。”

    这话说出来,不单是后头走来的周景宁脚下一顿,座上的周太后亦面色一变,典雅的鹅蛋脸顿时有些发青扭曲。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你……果然跟情报中说的一样,目中无人。”

    “目中无人自然是因为有目中无人的本钱。”未名说着身体微微后靠,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十指交错轻搭,只一个肢体姿态的改变,一股冷傲睥睨的气势就从他身上极其嚣张地散发出来,密室里的空气骤然凝重了十倍不止。

    周太后只觉得身上如压了万斤重的巨石一般艰于喘息,整个人都被压在桌上,什么风度什么威仪,全都没了。汗一下子就挂了下来,打湿美好的妆容,更可怕的是,她心里几乎不能自抑地生出一分恐惧感。

    那是对强者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周景宁哪里知道未名一来就这般,自己身上也感受到巨大压力,简直要直不起身来,但其实比周太后要轻得多,急忙道:“未名,有话好好说!”

    未名倏然收功,周太后气喘如牛狼狈不堪,周景宁忙去扶着她,未名看着他两人,眼眸眨也不眨,冷淡到了极处,又强硬到了极处:“我一直都想好好说话,是你们不肯。”

    “我此番引你前来,是要你们两人一起,当着我的面保证一些事。首先,”他伸出一根手指莹玉般的手指,“我要你们撤退,其他地方不管,洛阳这一块,你们谁都不能再指挥。”

201故意中毒

    周景宁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和未名一模一样的脸容。

    此时他因为陡然受到强大修为的逼压,脸涨得发红,喉咙里喘着粗气,一手托着周太后的背,一手松开衣领,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那张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脸。

    他想到过进来之后未名会激动,会愤怒,会激烈地指责,会冰冷地嘲讽。却完全没想到他会仗着一身修为来威慑和要挟。

    这根本就是欺负人!

    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问:“上次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休战一个月了吗?你们现在有殷翼这个军神,有高龙这个老将,还有一个新星钟离决,你就对他们这么没信心?”

    “理由你很快就会知道,总之要么赶紧回你的周国,要么吃下去就永远都别回去了。”

    周景宁说不出话来,若说上一次答应休战全道初次见面的一份见面礼,这一次,多少有点被胁迫的羞愤感。

    好在他养气功夫炉火纯青,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深深地看了未名一眼:“好,我答应你。”

    他手臂狠狠紧了一下,是周太后掐住了他。

    “莽夫之勇!”她喘回气后冷笑斥责道,“你纵使能逼迫我大周退兵一时,还能使我们年年岁岁都退缩不前?你也不用得意,大周的高手胜过那野蛮的游牧民族多矣,你能用武力,莫非我大周就不行?到时候武林大军到来,你可得应付得过来。而需要躲在一个人身后的国家,灭国根本是指日可待。”

    未名淡淡地瞥她:“你倒是提醒我了。发个誓吧,在你有生之年周国不得主动侵犯大央,不得动用江湖势力。”他略作停顿,目光掠过周景宁,“今日我要你们答应的事都要以你们皇室的香火为赌誓。”

    “你,你疯了!”周太后想看着疯子一样看着他,“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大丈夫一是一二是二,私人恩怨就不要扯上其它。做人光明磊落有担当,你的师父没教过你吗?”

    “我师父还教我想做什么就去做。”

    周太后被呛得噎住。

    忽然她的目光变得阴沉而尊傲,简直拿出了宁死不屈的精神,不顾周景宁的阻挠说道:“哀家若是不发誓呢?”

    未名看她一眼,不说话,忽然驱动轮椅到墙壁上的灯前,周太后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倨傲险些破碎,仿佛将被人看出小心思一般不由得紧张起来。

    未名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灯油里,掺了毒吧?”

    周太后和周景宁都惊讶了,区别是周景宁是纯粹地意外:“母后,你……”他问未名,“是什么毒?”

    “无色无味,对正常人没有损害,但修武之人吸入毒气之后,一旦发功便会中毒。”未名不紧不慢地,眼睛看着周太后,“修为越高发功越强,中毒越深,是也不是?”

    他刚才已经发过一次功了。

    其实他不主动,周太后也会激怒他,就像现在傲慢地自称哀家一般。

    周景宁玲珑心思,瞬间想明白一切,心情复杂沉重地看着周太后:“母后,你答应过我的。”

    阴招被识破,周太后站起来怒道:“你也来指责我?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他多活一日你就少活一日,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多挣点时间?”她恼羞成怒,也不管什么形象了,指着未名道,“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你活着就是为了抢我儿子的寿命,你已经抢走他十年的命了,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够了!”周景宁低喝道,“母后,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不要再提了好不好?”他说完也不顾她的反应,来到未名面前:“你不能再呆这儿了,我送你出去。”

    未名却把头摇了摇:“你们还没发誓呢。”

    周景宁愕然,周太后也不能理解的表情。

    未名继续道:“除了刚才说的两件事,我还要你们答应我,不准再向我出手,断了和毒煞的关系,下毒也好,像上次周子演袭击慕苍苍也好,诸如此类的事我都不想再看见。尤其是不准伤害到慕苍苍。”

    最后一句,尤其重,带着森森的杀意。

    周太后愣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边笑边说:“景宁,你看看,如此不识时务的人,你还帮着他?”她森冷地盯着未名,“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无情。”

    周国的营地,自有周人的优势以及主动权。

    她一挥手,密室黑暗深处便如同鬼魅般闪出了十数个黑衣人,围住了未名。

    未名抬头认真地看了一圈,点头道:“大周果然才人辈出,这些人都有麻叶桑瓜的水平了。不过他们一旦发功也会中毒,为了杀我你倒是舍得。”

    他望着这些人的目光却很是平缓,摇了摇头道:“家师说过,习得一身修为不易,我不杀你们,你们也别来送死。”

    说罢,在众人注目之下,他从轮椅扶手的机关里,慢慢抽出一柄黯光轻软的长剑。

    长剑嗡嗡振动,似乎极为欢快。

    出招,仅在瞬息之间。

    在人到了一地之后,未名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誓言,他的心情顿时松快下来,一振衣袂,星星点点的血迹瞬间被振脱,一袭白衣一如最初的纤尘不染。

    然后他看向紧闭的密室门口,微一沉吟,慢慢靠过去,周景宁仿佛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忙道:“我来开门。”

    “不必了。”未名已经把手放在门上,闷哼一声,以他的手掌为中心,蜘蛛网般的裂痕迅速扩散开去,眨眼时间,这道炮火也撼动不了的门轰地一声分崩离析。未名哈哈一笑,萧然出去。

    周景宁傻了,周太后也傻了,倒了一地的黑衣人也傻了,由此才体会到一股彻骨透体的寒意。

    这哪里是人?根本是一个怪胎!

    “疯子!这个疯子!”周太后尖声叫道,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仅靠几个人就想拿下未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青稞一直在外面等候,密室里的声音他听不见,但是门被轰毁时的震动他感觉到了,一抬头,果然见未名坐着轮椅慢慢出来。

    他神色极为复杂,忙迎上去倒了一粒药丸给他:“快把这个吃下去,赶快运功调理。”

    未名接过药,嘴一张却是吐了一口血出来,好在他反应快,抬手承住了血,没弄脏衣服。

    “好险。”他还有功夫说笑,心里想着要是被苍苍看见他身上染血,绝对要生气的。

    青稞忙从背囊里拿出纱布给他擦手,看着他突然惨白下来的脸,终于忍不住说:“你何必呢?早就知道有毒了还不要命地发功。”

    未名吃下药,闭眼略略调息了一阵,问道:“你说毒煞知道了吗?”

    青稞神情一顿,点头道:“毒是他制的,他也养了一些小东西,就像你的蚂蚁一样,很快就会把你中毒的消息带给他。”

    “那就好。”未名吃力地靠倒在椅背上,叹了一声,然后睁开明亮的眼睛看着青稞,“你会帮我的是吧?”

    青稞推着他往外走,清俊的脸沉沉的:“不错,我欠他的人情,在给慕苍苍和你分别下过一次毒之后完全还清了,接下来我会帮你对付他。”

    不错,上次苍苍在山谷里中毒是他做的。他夜半潜入她的房间放下染毒的纸条,本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未名在听过苍苍对那晚的描述后,终究还是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为什么确定是我?”那时他看着找到跟前的未名心里很是惊讶。

    “以前有几个爆体而亡的人死得很蹊跷,明明是毒煞不可能接触到的人,却偏偏死了,我就想是不是另有人代替毒煞下毒。而且这一路上毒煞似乎很清楚我们的行程,所以我很早就怀疑我们之间有人通风报信。但我从未怀疑是你。”未名的声音淡淡的,“因为你能下毒的机会太多了,不该等到现在。直到,苍苍养了那几株含羞草。”

    “含羞草?”

    “你很清楚,我的身体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感官已不如以前那么灵敏,所以你有好几次偷听我们谈话吧?我出门时看见窗下的含羞草叶子收拢,就知道有人来过,再看看谁离得最近,很容易就锁定你了。”

    没想到是几盆花草出卖了他。青稞叹人算不如天算,心中知道自己死期到了。

    他自认颇了解这个大师兄,他是那种平时总冷冷淡淡游离在外的人,任人再过分但只有与己无关就绝不会被影响,可是一旦你触犯了他的底线,就会不问缘由不讲情面不留余地地动手。

    因为思维与众不同,你都没办法跟他说情。

    可是结果是,他没有雷霆出击,而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问道:“毒煞要你做到什么程度?”

    他愣住了,这才明白还有余地。

    他打从算计未名开始就没准备有好下场,可是有余地有活路的时候谁都不想往死里面栽,他迅速整理一番思维,然后将这件事从头说起。

202你别装了

    青稞是丹阳子收养的不假,但在那之前,颠沛流离的他曾受过毒煞的恩惠,毒煞看上他对医毒一道有常人难及的慧根,便给了他一时的温饱,并传授给他一些皮毛知识。

    说起来差不多相当于一饭之恩。

    后来丹阳子收他做了二弟子,让他学习医理,再然后未名醒了,毒煞知道了一切,便对他打起了主意。

    钟南山戒备森严,凭毒煞的武功根本没办法深入,恰好这一次青稞跟着未名下山,所以他挟恩以报的机会也就来了。

    “他虽恶贯满盈,但确实曾经对我好过,没有他早在当年我就活不下来了。”青稞道,“不过他也没有他过分,只是叫我做做内应。”

    “他要对付的人是你和慕苍苍。你,是因为师父的缘故,以及他杀过你一回没杀死,所以心生不忿,而伺机报复好证明他的能力。至于慕苍苍,则是不知为何他看上了她,想抓她去炼药。我不耐烦他一次次找上我,就和他达成共识,分别对你和慕苍苍下一次毒,就算还清了他的恩情。”

    对慕苍苍下毒,做过了,剩下就是针对未名的。

    “你何时对我动手?”未名问得直接。最后两人也达成协议。未名不阻止青稞报恩,也不杀他,但是要他陪他演一场戏,诱毒煞入局。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青稞以毒煞手下的身份,提前和周太后碰头过,在密室的油灯里下了毒煞新研制出来的毒药,然后又把这件事告诉未名。

    一边是算计,一边是反算计。其实是三败俱伤,又各有收获吧。

    周太后想铲除未名,未名确实中毒,可是她也被逼发誓,被震慑住了,有生之年都不得对大央出手。

    毒煞想让未名中毒,他做到了,可是不知不觉中却掉进未名的陷阱,在解决了周太后这个隐患之后,未名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而未名呢,他得到了周太后和周景宁的保证,也开始对毒煞布局,可是他也结结实实地中毒了,这种毒对她的身体的损害极为可怕,而青稞根本没有解药。

    太乱来了。

    青稞推着他出去,暗暗地想,周景宁母子大概很不能理解未名为何会这般疯狂,或许还会怀疑他根本没中毒,但绝不会想到从步入密室开始,他就在拿自己的生命进行这最后的筹谋。

    “苍苍呢?”未名微微咳着问,都到钱庄大院了,还是没有看到她。

    “你不是叫她到处走走吗?有麻叶桑瓜陪着,再加上你狠狠把周氏母子吓住了,这里还有谁敢动她一根汗毛?”青稞推他到银杏树下。此时阳光还很晒,树荫下面很是舒爽,“你抓紧时间调息一下吧,小心被她看出端倪来。”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这种毒我了解的不多,大致能确定的是它会慢慢侵蚀你的内力,并且时不时地会发作,而一旦你调动内力就一定会发作。发作时痛苦是不必说了,最重要的是轻则短时期内功力全失,重则当场走火入魔,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未名吸了口气,点点头。

    此时苍苍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向麻叶桑瓜反复确认未名没有回钟南山的征兆。她不明白了,未名没有必要骗她,是因为时候还没到,所以他没对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打算吗?

    忽然大地轻轻震动起来,就像要地震了一般,片刻之后又恢复正常。

    苍苍急忙问:“怎么回事?”

    “好像是那个方向传来的震动。”麻叶不确定地说,“像是人为的,难道是师兄?”

    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苍苍来不及想那么多,就往那个方向赶去,那是钱庄刚进来的地方。

    来到大庭院,她一眼就看到在银杏下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一般的未名。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调皮地在他脸上跳跃,他的脸容安逸美好,带着一点点病态的苍白,好像在等待童话里等待公主唤醒的王子。

    苍苍不知不觉走到他面前,看得出了神,不料他眉毛轻动,缓缓睁开眼睛:“你看什么?”

    “你真好看。”苍苍由衷地说。

    未名的脸微微染上红晕,苍苍又歪歪头:“你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她没注意到未名手指紧了一下,继续说,“刚才大地好像震动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未名温和地笑笑,“我不小心把人家的门给弄碎了。”

    刚走出来的周景宁听到这句话,脚下差点一滑。不小心?好可怕的不小心。

    他已经又戴上了面具,慢慢走过来:“你,没事?”

    未名反问:“你希望我有事还是没事?”

    周景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看着满目灿烂的秋阳叹道:“好不容易出来这么一次,你就赶着我走。以后有机会会来大周看我吗?”

    “机会天天都有,可惜大周太远。”未名轻抚自己的衣袖,眉眼淡漠。

    周景宁看着这张脸,仿佛刚才那道对慕苍苍的微笑是他的错觉,他自以为能理解未名的心情,可是经过刚才,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懂他,也再不敢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以那种兄长般的眼光去看待他。

    万般复杂的神情藏在面具背后,他声音里带点放达而空旷的笑意:“那这次就是我们的永诀了,保重。”

    “嗯。”未名微微颔首,拉起苍苍的手,“告辞了,苍苍我们走吧。”

    走出一阵,他清声道:“周景宁,你的面具可以撤下来了。”

    苍苍回头,就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摸着自己的面具,似乎在出神,秋晨默默地走到他身后,两人一同目送着他们离去。

    简直就是完全不停地两个世界。

    苍苍收回目光,问未名:“你的心结解了?”

    “嗯。”

    苍苍嘟起嘴,怎么这么一声不响地就完事了?未名就是未名,放在别人身上怎么都该有一段纠葛错乱的恩怨情仇,其中剪不断理还乱,演尽人间悲欢苍凉。

    “怎么,你不高兴?”

    “没有,我在想,你了断和我的关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不痛不痒的。”苍苍小声地说。

    说者无心说者有意,未名身躯微微一震,青稞在后头看着两人,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很少有人知道,周国的太后远离国都跑到洛阳来了,就如很少人知道,当晚她又仓促地回去了,一道启程的还有周皇。

    周军的攻势顿时衰退下来,面对大央数位大将的进攻,也在不如之前那般能拿出及时有效的方针。

    战线简直一面溃败。

    八月初,周军开始败退,至月末,全面退出洛阳,南洛阳历时近两年又重新被纳入大央版图,军队进行最后的整治和清理,设立暂时管制部门。

    九月中旬,消息传进盛京,举国欢腾,同时闵王殷翼生还的喜讯也传遍千家万户,千万人痛苦落泪。盛京势力暗潮汹涌,以王修阅为首的改革派一夕间得到大力支持,声名狼藉的大央皇庭一退再退,最终三省六部制全面正式上台,占主要职务者以定远公长安侯麾下人士居多,公爵世家焕发出其强大活力,皇权族权终于又站到同一个舞台上。

    此时,从前被削爵的家族应运而起,重整门楣,但凡因罪被削爵的,都学习慕容苍苍的作为,向朝廷递出陈情表,请求翻案,呼吁复爵的声浪一涨再涨。其中有两个呼声最为响亮,支持者以万计。一是请求恢复闵王爵位,二是求永国公复爵。

    “复爵么,也挺好的。”

    “是啊,到时候房子,封地,银子,都是朝廷给的,我整个人都能叫朝廷给养着。”苍苍看过情报,微微一笑,置于一旁,凑到未名身边笑道,“到时候我当了永国公,出前入后都是护从入云的,做一点小事也会被传播得很远,你在钟南山上会不会也听到我的消息?”

    未名一愣,慢慢翻过一页书,随口道:“也许吧,钟南山与世隔绝,消息很滞后的。”

    苍苍嘟起脸颊瞪他,无趣!

    她看向山谷口,大家都在准备离开的东西,马上就要启程了。

    “那我就不当这个永国公了,一点好处都没有,坏处倒是一大推。”

    “什么坏处?”

    “要上朝啦,要处理很多事物啦,要有很多交际应酬啦,还有我是女的,肯定会被人非议啦。”苍苍掰着指头数着,脸色忽然落寞下来,“最后就是,婚事一定会成为大事。”

    作为一个有爵位、要负担起一个姓氏的人,成家生子根本是一项历史使命。

    想孤独终老都是一种奢望。

    未名也沉默下来,小心地观察苍苍的脸色:“你心里有没有人选?”

    “什么人选?”苍苍莫名,待回味过来他说的是未来丈夫的人选,顿时又气又恼,一拳头砸在他胸前,“未名!”

    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她喜欢的人就是他,还来问这种问题。

    未名闷吭一声,捂着胸口弯下身去。

    苍苍叉腰站在一旁怒目而视,不过看着看着发现他情况好像真的不对,怎么会好痛苦的样子?

    “喂,你也太假了,我才多大力气?别装了。”她踢踢他的轮椅,不是他还是没有起来,伏在腿上气息沉重,呼吸间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喂。”苍苍一下子慌了,“你,你别吓我啊,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是绝顶厉害的高手吗?怎么一拳就……未名!未名!来人呐!”

203你待我真好

    未名弯着腰,竭力睁大眼睛,可地面仿佛在摇晃,耳边苍苍焦急的呼喊仿佛十分幽远。他心口仿佛堵着一团棉花,喘气喘不过来,说话也说不出口,一种巨大的痛楚和乏力在四肢游走。

    不行啊,还不到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起身,朦胧的视线里一张惊慌失措的清丽面容渐渐清晰。

    “你,你没事?”她似是不敢相信地问道,牢牢地盯着他。

    未名便知道自己的脸色不是那么吓人,展开微笑:“我能有什么事?莫非你以为凭你的小拳头就能砸伤我?”

    “你……”苍苍蓄在眼眶里的泪水蓦地流下来,狠狠捶他的腿,“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有多可怕。”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哇地哭起来。

    刚才叫未名他没反应,想碰他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住一般的感觉真是把她吓坏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大帮人听到声音赶来,苍苍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立即停止了哭泣,不过还哽咽着,拿手挡着脸狠狠瞪未名一眼,跳起来跑进了自己的屋子。

    “怎么回事啊?苍苍怎么了?”连姨也吓坏了,手上还拿着一件没折好的衣服,白着脸紧声问未名。

    未名一脸尴尬:“我,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什么玩笑能把苍苍弄哭啊。”连姨明显不信,叫着向苍苍追去。

    剩下的人也满腹疑惑,闲杂人等都自觉地散了,麻叶桑瓜互相看看目光里透着诡异,莫非,师兄调戏人家女孩子,所以把人弄哭了……

    只有青稞隐约猜到发生什么,没好气地把两人给赶走,低声问未名:“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气息不顺。”未名掩唇咳了两声,声音喑哑,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现在好多了。”

    “叫你之前那么拼命,若是毒煞还没引出来你就先倒下了,看你到哪里找后悔药去。”青稞不留情面地数落道,他本来就说话没形,和未名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后,连带着在未名前面也不客气起来。不过他也有这个资本,在年龄上他是大未名很多的……

    “我有分寸的。”未名深呼吸几口气,略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苦笑道:“毒煞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火急火燎又藏头露尾的,一旦我中了毒他反而心安起来,不看我煎熬够了绝对不肯露面。我要是有一丝半点的作假,何时才能逼他现形?”

    青稞想找出反驳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讲不出来。何况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一切已成定局,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减轻他的痛苦,帮他多蓄一分力气留到最后。

    屋子里,苍苍狠狠擦着脸,都快擦下一层皮来了。

    刚才她怎么就一下子哭出来了呢,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苍苍啊……”连姨小心翼翼地唤道,苍苍转过身看见站在门口想进来又犹豫的连姨,也顾不得困惑,赧然道:“连姨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看她肯说话,说得还挺通顺正常,连姨的心也放会肚子了,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苍苍红红的眼眶,柔声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连姨说说?是不是未名欺负你了?”

    “你觉得可能吗?”

    “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苍苍也在想,刚才的情况,绝对不是未名跟她开玩笑在骗她,她都慌得大叫了,若是玩笑没有人能开得下去。

    她看看自己的手,也没可能自己突然力大无穷一拳把未名给打伤了吧……

    “连姨,小姐,准备启程了。”外面有人喊道。

    “走吧。”苍苍定定神,和连姨一同走出去。

    住了好几个月,终于要离开这片宁静安逸的山谷了。

    苍苍站在谷口回望着山谷,目光略过木屋和湖泊,还有山上红得如同霞染的枫叶。

    “来的时候还是仲夏,这一晃眼,都到秋末了。”苍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绵长的惆怅。

    仿佛刚才还是那么多人一起说说笑笑,一眨眼,就曲终人散了。

    那么荒凉,如同这方失去飞鸟掠影的天空。

    “是啊。”连姨取来披风给苍苍系上:“这时候走也合适,再过几天入冬了这山里可就冷了。”

    “比盛京还冷?”

    “呵呵,那边虽冷,还挺干燥的,在这山里就是湿寒了。”青稞笑着接话道。

    “哦?怎么没个湿寒法?”

    “下雪时候,枯枝乱叶湿成一团啊,山路也滑,泥都又泞又烂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向山外走着。

    苍苍有意不去看未名,只有没有看到他他才能冷静清晰地思考,一直到走上大路,坐进一早等候的马车,她终于理清了一些东西,于是看着未名的目光分外严肃古怪。

    “你,果然是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吧?”

    未名朝她伸出手,苍苍愣了愣,微微避了一下,下一刻被他冰润的指尖擦过眼角。

    凉腻的触觉,宽大雪白的衣袖漫过她的肩头,带来清爽安宁的气息,苍苍的心顿时漏跳一拍,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未名黑眸盈盈,像化开了一池涟漪:“你哭起来的样子真丑。”

    苍苍眨眨眼睛,顿时怒目相向。

    什么嘛!她在担心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居然还嫌她丑!

    “你才丑呢,我这叫真性情!”

    “好,真性情,眼睛都红得兔子一般了。”

    “哪有这么夸张?”苍苍急忙摸眼睛,也不肿不疼啊,转眼看到未名眼里挪揶般的笑意,她忍不住打他一下,“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坏,别想扯开话题,我问你话呢。”

    未名叹了一口气,微微调整姿势,让自己在车壁上靠得更为舒适,然后就幽幽地看着苍苍:“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身上的确有伤。”

    “什么伤?严不严重?什么时候有的?”苍苍当即紧张得不得了。

    未名垂下长长的睫毛,默然了,苍苍等了半天,不耐地叫道:“说话别说一半啊,你不说我就去问青棵去。”

    说着就要下车。

    未名忙长臂一伸拉住她:“别去,我告诉你便是了。”他道,“你可知道我们习武者讲究心境平和?当情绪过于激动时,容易造成气血逆行经脉淤积等诸如此类的症状?”

    苍苍想了想,摇头:“我不懂这个,但以前看戏文小说,武林高手气急攻心到口喷鲜血或一夜白头,都是常见的桥段。”

    普通人的话,情绪再激动也没办法做到这一点的吧?

    武林高手之类的,简直像另一个人种。

    未名笑着点点头:“青丝变白发倒是有难度,不过很容易受内伤就是了,那日我见了周国太后……”

    苍苍张大了嘴,忽然打断他:“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她之前还奇怪呢,怎么未名对周氏母子就像对陌生人一样,前前后后情绪都不带起伏的,原来不是没有起伏,而是他将一切都藏在心底了。

    她可以想象,未名见到了亲生母亲,而那人又心心念念着要他的命时,心里惊涛骇浪痛苦纠结,却为了尊严不得不将这一切强忍下,表面上还要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一忍两忍,能不忍出毛病吗?

    可怜的未名。

    可恨的周太后!

    苍苍看向未名的眼神,顿时从被欺瞒的难过焦虑变成了深切的担忧怜惜,抓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他:“那你严不严重?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好吗?有没有吃药?要怎么样才能痊愈?”

    他的手,好冰……

    一连串的问句。

    未名的目光逐渐柔软,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太严重,就是自己好不了,回到钟南山请我师父为我运几次功便无碍的。”

    “那我们马上去钟南山。”苍苍就要朝外头喊改变行程,未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回去就不会再出来。”

    苍苍愣了一下。

    之前说好的,未名先陪她回盛京,等她安顿好了再道别回钟南山。

    可是如果现在先去钟南山,分别的时间就提前了。

    苍苍咬住下唇,坚定摇头:“你身体重要,再说我可以赖在那里,直到你受不了了赶我走……”

    话没说完,她低呼一声,坠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

    未名抱着她,两条手臂箍得紧紧的,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一般,脸颊贴在她的秀发边,深深嗅着她身上的馨香,一时间都有些不能自拔。

    “苍苍,你待我真好。”

    这样好的女孩,他却无法常伴其左右,还要想尽各种借口欺骗她。

    天意弄人!

    什么嘛,突、突然说这么直白的话。

    苍苍的脸悄悄红了,然后觉得腰上的手臂宛如钢铁,快要把她勒断了,胸膛也被紧紧挤压着,让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可是她不敢挣扎,趴在他肩上静静听他沉稳的心跳声,淡淡的体温隔过衣料侵入体内,引起发自心底的战栗。

    她的眼角蓦地湿了,她就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即便如此还是非要分别不可。隔在他们之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204落单

    “傻丫头,我说过要先陪你回盛京,就说到做到,我的伤只是小事,迟个一两日不碍事的。”

    未名松开手臂,微微扶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

    他是怎么了?居然动手动脚起来。

    乍一离开他的怀抱,苍苍心里不可控制地涌上一分失落。不过她可没那个厚脸皮表现出来,忙敛衣坐端正,只是忍不住狐疑地看看他:“你真的不要紧?”

    “只要你不再打我,问题就不大。”说着还揉了揉胸口,那里不久前被苍苍锤了一拳,他倒念念不忘了。

    苍苍白他一眼,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皮起来的,最初他可是像纯白的纸张一样,一无所知不解风情,闹了不少笑话。

    但对于这种变化,她不可否认是欢喜的。

    “那路上就不要再耽误,直接回盛京,我一到你就回你的钟南山。”她说道,末了又有些不舍,嘟囔着说,“至于这中间你欠我的时光,我以后就写信去骚扰你,你要给我回信作为弥补。”

    本来说好,回程要游山玩水且歌且行的,为这一场相识做个美好终结,现在怕是不能了。

    未名也不反对,一直微笑着。

    他们回盛京,殷翼领着大部队也凯旋搬师,不过基于未名的要求,他们没有一起走。除去暗中的人不算,表面上未名苍苍,加上青稞麻叶桑瓜和连姨沈秋,还有殷翼送给他们的一些人,加起来也就十来个,单独扮成小型商队一般的队伍,一路上走的也不是官道。

    对于这一点苍苍没有反对,她知道未名想在离开前解决掉那个可恶的毒煞。

    危害到她性命的,大致可分三方面。

    一个是来自周国,周太后想对付未名,波及到了她,上次在战场上她被偷袭的事就是明证。后来她和未名分析过,对方大概是想看看她在未名心里的地位,从而决定要不要挟持了她去干嘛干嘛的。结果这个计划当然是流产了。此次未名见周太后必然也是为了打消她对她的不良主意。

    第二个威胁来自殷央一派。这是一场牵涉到方方面面无数人的斗争,苍苍如今已有很多很多盟友,眼下回去之后就是最后一战,未名不是很能帮上忙,也不需要太过担心——殷央不会随心所欲地对她出手了,没那个闲功夫,也没那个必要了。

    第三,则是来自毒煞。

    大概也是顾虑到这点,他非要先送她回盛京。这途中能把毒煞弄出来干掉,当然是最好。

    但是苍苍没想到,她自以为看透了一切,却独独落掉了最重要的一环。

    未名说要慢走,他们就慢走,说要去哪里游游山玩玩水,她也拗不过他,最后二十天的路程,居然花了两个月还没走到。

    天空,飘起了碎雪。

    这一日已是日暮时分,结果他们还停留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脚下,大地茫茫,一只小车队显得分外渺小。

    “师兄,苍苍,我们今晚大概要露宿山林了。”麻叶探头进来道,“要不我们现在就找地方休息?”

    他和苍苍同时去看未名,这一路他的主意最多,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的。

    幽暗的车厢里,未名倚在柔软绒毯铺着的榻上,一手扶着额头似乎睡过去了,对问话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面面相觑。麻叶问:“你有没有发觉师兄好像越来越容易犯困了,我十次见他总有七八次他在打瞌睡。”

    苍苍深有同感地点头,也小声说:“我也很困惑,他说是因为冬天到了,人容易倦懒。”

    骗人的吧,去年冬天他们也是一起过的,也不见他成天跟睡不饱一样。可他这么说,青稞那个大夫也这么说,苍苍纵然不相信也无处求证去。

    “不会生病了吧?”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未名忽然动了一下,微微带点沙哑的声音在车厢里分外明晰,麻叶忙笑:“没什么没什么?”

    苍苍却不怕他,直说道:“还不是你非要走这条路,现在天晚了,我们没地方去了。”

    未名拿开手,双眼盈盈闪着光,把苍苍看得愣了愣。

    真是奇怪,这段日子来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了,每每看来专注而灼烫,都好像能把人看透一样。

    他对麻叶道:“做好准备吧。”

    “准备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还没等未名回答,外面突然喊道:“有人偷袭!”

    这是桑瓜的声音!

    麻叶一愣忙出去,下一刻就听见箭矢呼啸和丁丁当当的声音,不断有人说:“弓箭手在山上!”

    “草丛里有人埋伏!”

    “剑上有毒,杀!”

    苍苍倒不是很紧张,一路上这样的事清发生太多了,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小偷小摸地过来打几下,跟挠痒痒一般,沾了就走。

    不过有时候麻叶等人动了真格,总能抓上一两个人,可惜还没等问出什么来,那俘虏就爆体而亡了,一次两次如此,大家也就不抓人了,就跟他们玩游戏一样,人家来了就应付应付,人家退了就继续赶路。

    不过,这一次打得是不是有点久了?

    苍苍听着外边的声音,好像惨烈了点,不同往常啊。

    她忍不住想掀起车帘看一看,还没凑过去,肩膀却猛地被扣住,整个人被向后拉。一只铁黑的箭嗖地射了进来,险险擦过她的面颊,叮地一声插入车壁,箭羽颤抖不停。

    苍苍倒抽一口气,回头看扣着她的未名,心底一阵后怕。

    “这次动真格了么?”未名低喃一声,便低下头去,苍苍不敢打扰他,每每出现这种状况他都会先感知一番,她知道他是在查探毒煞有没有来。

    一如既往地,他脸上浮现失望的神色。

    苍苍也跟着失望起来,老是弄些小喽啰来闹他们,正主自己却躲得远远的。她看得出来未名一路上拖拖拉拉的就是在等毒煞出来,眼看他气色越来越差,精神也越发地萎靡,却硬要这么拖着,她又急又无奈。

    忽然马车不正常地抖动起来,然后就朝前直奔起来。

    苍苍差点没坐稳,还是未名按住她的肩膀,:“马车失控了,坐稳点。”

    “他们,怎么,不来阻止?”苍苍攀着窗沿艰难地问道。这是山路啊,多少的石子,颠得她屁股和车板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有种要散架的感觉。

    未名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大概是看我没动,以为我另有目的。”

    “马车跑了要不要追啊?”桑瓜一边没使出全力地对付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蒙面人,一边瞪大眼睛看着马车咕噜咕噜跑远了。

    追?不追?麻叶反手劈晕一个人,挥剑一一打落山上射下的箭矢,看了看,想了想,说道:“不用吧,你没看师兄都没出来,再说还有什么是他应付不过来的?”

    盲目的崇拜啊。

    青稞摇摇头,到底担心未名的身体状况,对两人说了一句就自己追上去了,可惜,他精通医毒之术而疏于武艺,两条腿着怎么跑得过发狂的马车,很快就追丢了。

    马车倾翻在一片幽暗的树林里,腐朽泥泞的厚厚落叶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蒙面人,林荫深处传来不知名的野兽的低嗥声和窸窸窣窣的动静。

    未名坐在轮椅里一手拉着苍苍,叫她帮自己拿一下软剑,俯身拉下一人的面巾,两指在其颈部按了按,然后慢慢直起身来:“这些人都无一例外中了毒,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这种人可以认为在远处操控,所以一旦落网被逼问的时候,他们就会及时爆体。”

    他看向苍苍,“这已经有点趋于蛊毒的范畴了。”

    两人都皱起了眉,未名是讶异和忧愁毒煞的能力又高了一层,苍苍和他考虑的不一样:“毒煞从哪弄来这么多人给他卖命?”

    他不是孤僻的老头子,身上一推仇恨,差不多孤家寡人一个吗?

    这一点从青稞那里未名倒是了解到不少:“大部分是从殷据那里得来的人手,但最厉害的还是毒煞早年控制的毒人。”

    “毒人?”

    “就是他专门抓一些资质好的人去炼药,是他们成为没有思想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傀儡。”未名道,“当年他不是被我师父追杀得逃到了大央了吗?不知为何被殷据给抓去了,也就断了和他的毒人的联系。去年他又有一段时间离开盛京南下,大概就是重新把势力收拢起来。不过这些人都是普通的习武者,最有可能是被毒煞迷失了心智后又下了毒,然后派过来的。”

    苍苍恶寒了一把,她对毒煞的认识是又深了一层,这人怎么就这么恶毒?

    未名一下子说了太多话,大概又吸进了山里的寒气,忽然咳嗽起来,越咳越重,苍苍知道他有伤在身,刚才又一下子打倒了那么多人,看着很是疲惫的样子,忙说:“我们回去吧,还是等他们找过来?你在暗中不是设了很多人手吗,让他们出来先把马车扶起来吧,天再黑下去就冷了。”

205你这个骗子

    话没说完,一根手指搭在苍苍唇上,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她愣了愣。

    未名暗暗地四处看看:“小心有人偷听。”

    苍苍顿时紧闭嘴巴。

    幽蒙蒙的树林里,连风都是浑浊的,透过树木的顶梢可以看见灰沉沉的天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直至完全漆黑。

    苍苍浑身僵硬,脖子眼睛都酸了。软剑不知何时又被未名拿回去了,他单手提着剑的姿势漂亮极了,白衣翩翩的犹如故事里写的那些仗剑走天涯的剑客侠士。

    他维持动也不动的姿势,除了眼珠偶尔转动一下,警惕着四周外,整个人都仿佛凝固了,显得极为地有耐心。苍苍一直盯着他,等了好久也不见他的睫毛眨动一下,心里稀罕极了,跟着自己的呼吸都轻盈而压抑。

    一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树林里黑乎乎一片,未名才吐出一口气,说道:“他走了。”

    “谁?”

    “毒煞。”

    “啊,你是说他刚刚就在这偷听?”苍苍惊道,随机又惭愧起来,“都是我多嘴,他一定是听到我刚才的话才跑掉的。”

    因为听到暗中还有其他人埋伏着,毒煞自然不会跳出来往陷阱里钻。

    未名目光盈盈地看她:“傻瓜,他就算被你吓跑了难道我不会追吗?”

    是啊,好不容易把他吊出来了,当然要把握时机一网打尽。可是,未名怎么不动呢?

    嘭的一声,软剑从未名手中脱落,砸进烂叶堆里,柔韧的剑身弹了弹,溅起几星泥水。苍苍瞪大了眼睛,看未名的手颓然垂落,紧紧闭着眼好似在承受什么痛苦,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你……未名!”

    “是我……没用,好不容易人来了,我却没力气了。”未名苦笑着道,汗水跟不要钱似的挂下来。

    “你别说话了,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什么伤?怎么会这样?”苍苍急得手足无措,一抹他额头,那汗水跟千年冰水似的,简直要把她的手冻起来。不知是光线不好还是她眼睛不好,她觉得未名脸色白里透着乌青,可怕极了。

    “车上,有药。”

    苍苍连忙去拿,在翻倒的车厢里倒腾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一个小瓷瓶,又赶紧地连滚带爬出来:“是不是这个?”

    未名接过来看也不看,从里面倒出两粒黑乎乎的东西一口气咽下,苍苍蹲在他旁边紧张地瞧着,发现他真的有好一点,不觉长出一口气,余光瞄到了那只瓶子,鼻端隐约飘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气味。

    “这是什么药?”

    未名把瓶子收紧:“青稞给配的,我也叫出名来。”

    苍苍狐疑地看看他,忽然伸手去抢,两人争了一会,瓶子忽然摔在地上,瓶口一倾,乌黑的药丸撒了一地,滚进腐叶里面。

    未名怔住了,无力地轻叹一声。

    苍苍抓起一颗放在鼻子下面嗅,埋着头蹲在那里没了动静。

    未名有些不安地唤道:“苍苍?”

    “怎么会是这种药呢?”苍苍低低的声音在林子里漫开诡异的平静,“将人体内的潜力化为当前的能量,以维持正常活动,你怎么会吃这种药呢?”

    “我……”

    “怪不得你今日总是很疲惫的样子,总是睡不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你骗我,未名,你根本不是受了一点内伤这么简单。”

    可笑她什么都不懂,不懂武功也不懂医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跟个傻瓜一样。

    她低头一粒粒捡起药丸,细细擦去上面的水渍污泥,小心放进瓶里。这种药她深知其效,要吃就吃到底,一断就要睡好些天,没了药还强撑着会很痛苦。

    未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俯身道:“我自己来吧,这药比给你用的效果强,你别碰了。”

    意思是碰一下就会起作用吗?

    苍苍没听,一直确定都捡全了,才塞上塞子还给未名,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苍苍你要去哪?”未名立即推着轮椅跟上。

    “去找毒煞,让他直接把我抓走算了。”

    “你找不到他的。”

    “那就找个陡坡跳下去摔死,反正都好过在这里被你施舍!”苍苍冷冰冰地说。

    未名苦笑着拉住她:“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瞒你的。”

    “这不是瞒是骗!”苍苍激动道,“我慕苍苍再不济也不需要你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在这帮我抓敌人!你以为你这样付出很伟大吗?你以为我会很感激吗?未名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牺牲!”

    吼出来之后她就沉默了,只有起伏的胸脯证明她此刻的激动。

    她真的很难过很气愤,未名是什么情况?天天呆在一起的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都到要靠那种虎狼之药在维持体力了,他还一路上晃悠来晃悠去,只为了把毒煞除掉。

    她分不清自己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未名轻叹一声:“我确实身体出现了一点状况。”

    “你不用解释了,反正都是谎话,还是省省力气吧。”苍苍扭开脸。

    未名无奈了,要怎么哄一个生气的女孩子消气?

    他苦思了片刻还是说道:“还记得那日,周景宁刚来时你在洛阳被袭击吗?”

    见苍苍没理会,他继续说下去:“那个袭击你的人是周国的一个小侯爷,痴迷武艺,是周太后派来的,他伤你,不单是要看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还是想试试我有多少底子。”

    苍苍本来不愿意理会的,但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又听未名话语间有些吃力,便不忍心他唱独角戏,闷闷接话:“着我们不是说过吗?然后呢?”

    “然后我便狠狠回击了呀。”未名笑道,“一开始我自己也没发觉,直到后来你偶然问我为什么会咳嗽,我才发现……”

    他迎着苍苍眼睛涩涩一笑:“我狠过头了,反而伤到了自己。”

    苍苍愣住了。

    对啊,似乎就是那天她问他怎么咳嗽了,然后他就变得冷漠起来,脸色难看了,推轮椅时用手了,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时。

    “你知道我小时候有过那样的经历,我身体里的脏器有些异常,若非有充沛的真气温养着,早就衰竭朽坏了。所以纵使最简单的内伤,对我来说也较常人要凶险许多。”

    “我心里一担心,不自觉就待人冷漠起来了,那段时间你一定很不开心吧?”

    苍苍嘴唇抖了抖:“那你还说什么厌倦了外面的世界,想回钟南山,说什么见了周太后激动之下……”

    “那也都是真的呀。”未名咳了两声,苍白道,“这不是接连打击,身体越发差了吗?至于我吃药,小时候我把那个当饭吃的,现在才偶尔吃一两粒,问题不大的。”

    “你好几次那么吓人,还说问题不大?”

    “上次是意外,这次是突然运功……”

    “不听不听。总之你这个骗子没信用了,青稞肯定也是跟你一伙的,我不管,我们立即去终南山,在你师父面前你总不能忽悠人了。”

    她说着就要拉着他走,未名苦笑:“钟南山离这儿很远呢。你忍心看我继续赶路?”

    苍苍一愣,好像是哦。

    “左右这里离盛京只有两日车程了,我们先去盛京,然后再叫我师父过来,好不好?”

    这样,好像也不错。

    苍苍看着未名憔悴的脸色,真的不放心他再赶来赶去,反正只有两天了,到了盛京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叫他休息!

    “那你保证,别再招惹毒煞了,要收拾他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两天。”

    未名从善如流地点头。

    苍苍这才发现两人还在树林里,真是要冷死了,她问:“我们怎么办?走回去吗?”

    未名又有一些想睡的样子,眨了眨眼道:“这么久他们还没找来,怕是失去我们的踪迹了,你看,树林这么大。我们不能坐在这儿等,一会那些人醒了就麻烦了,先离开这里吧。”

    那些人指的是被未名弄晕的蒙面人,他并没有下杀手,他们醒来是迟早的事,而未名,现在他靠不住了!

    苍苍可惜地看看马车,回车里找到绒毯和披风把未名和自己都裹紧,然后捡回掉在地上的剑就推着未名离开了这里。

    冬天的山林里没有什么野兽,安静得瘆人,哪里都是黑乎乎的,一开始苍苍还是顺着马车冲过来的痕迹走的,走着走着天上下起雪刮起风,痕迹也就很难找了。

    未名会指出方向,可是渐渐她发觉他声音里的虚弱越发明显后就强迫他闭上眼睛休息,未名理亏在先,可不敢再跟她争,只好乖乖听话,闭目打坐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方才对敌后毒发,眼下功力已经完全调动不起来了,只能尽可能蓄起力气,否则荒山野岭的,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可叫苍苍怎么办?

    走了好一会儿,苍苍又要推着未名又要在沿途坐下记号,觉得手脚都麻木了,累得想趴下了,才终于走出这片林子,放眼望下去,默默地说:“我好像走错了。”

    前方山坡下面可不是白天走过的山道,而是另一条路,路边隐约还有一个黑黢黢的建筑,也看不清是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未名缓缓道,“下去看看吧。”

206求你不要伤害他

    “这是什么鬼天气,雪下个不停,路都不好走了。”一个粗噶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路上响起。

    “你就别抱怨了,不过是几粒雪花,再难的天气都经历过了害怕这个不成?”另一个尖细一点的声音道。

    “咦,这里有人?快看,火光。”第三个人嗡嗡地说。

    “不会吧,要是被人占了我们晚上连过夜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三人推开半掩的破门,伸头进去看。

    原作为客栈大厅的地方,如今墙边生了一堆弱得不得了的火,两个人影正呆在火堆旁边。

    一个是坐在轮椅上低头看不清脸的少年,一个是站着警惕地看着他们三人的少女。

    都是小家伙,还有一个残疾。

    三人对视一眼,交换了同样的观点:今晚不怕没地方住了。这下谁赶谁都是两说。

    那个声音尖细的瘦子先进门,笑着说:“这位小姑娘,外面风大雪大,我三人正好走到这里,又只见这么一个落脚点,不知能否借这个地方歇歇脚啊?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只是借宿吗?

    苍苍提起来的心慢慢放回去,不过这三人衣着破旧,面貌不佳,眼神古古怪怪,怎么看都有一种不大好的味道,苍苍心里有点发怵,还真不想和他们一起呆。

    但是她现在能说什么呢?面对三个大男人,起冲突绝对不是理智的做法。

    想罢,她点点头,声音清冷地道:“随便。”

    她又慢慢坐到席子上,看着身边的未名,现在只希望他能早点醒来,早点恢复正常。

    只要他恢复正常了,别说三个人,三百三千个人都不过一缕空气。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煎熬的。

    那三人进来之后倒挺规矩,在对面比肩坐下,动作熟练地烤起火,拿出干粮吃起来,聊天的声音先是略低,然后慢慢抬高,仿佛是在测验苍苍的忍耐程度一般。

    苍苍尽力忍耐着当做自己听不见,除了余光盯着那边,以及时不时加几根木柴让火不至于熄灭,注意力都放在未名身上,不知过了多久见他脸上的青紫之色终于有所褪却,心里就如同一块石头慢慢坠地一般,神色明显是一缓。

    “姑娘,你们是哪里人啊,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啊?你们的家人呢?”

    忽然那个声音粗噶难听的蓄胡大汉嚷道,最厉害咬着一块大饼,碎屑随着口水乱飞。

    苍苍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瘦子和大汉对视一眼,忽然拍拍屁股站起来,向苍苍两人走去:“姑娘,看你们穿得很好啊,一定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吧?”瘦子说着,仔细瞧瞧苍苍,又看看未名。

    之前的马车失控使他们形状颇为狼狈,再加上在风雪里走了那么久,身上多有打湿,但他们的气质仍旧是极佳的,光看身形,也能看出绝对是属于仪表堂堂的那一类。

    并且轮椅少年腿上盖的绒毯啊,不知道是什么稀有动物的皮毛制成,那个光泽就是在昏暗的火光下也极其的漂亮。

    肥羊两只!

    两人眼睛双双亮了。

    大汉哈哈一笑:“不会是私奔出来的吧?”

    苍苍脸色一沉,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们想做什么?”她冷冷问着,手伸到未名轮椅旁边,看似在寻求庇佑一般,其实她摸上了那里的机关,机关下面藏着未名的软剑。

    不过,那种软绵绵又两边都是削铁如泥的锋刃的宝剑,在未名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手里绝对是夺目霹雳的利器,可轮到苍苍,其实还不如给她一根铁棍来的好使。

    没办法,在未名身边呆得久了,她的安危意识完全被磨没了,已经很久没在自己身上带匕首之类的防身武器了。

    “不做什么不做什么?”瘦子呵呵笑道,一边搓着手,“你看,天气这么冷,你们身上又披风又毯子的,我们哥几个却一身破破烂烂的……大家相逢是缘,要互帮互助不是?”

    无耻!

    苍苍瞪着他们。

    她虽没有独自行走在外的经验,但深知这种人的贪念是无穷的,你给他衣服,说不定下一步他就讨钱了,给了钱,他就能再提其他要求。对付这种人,其实最不能做的就是服软,只有比他狠比他强,才能震慑住他。

    可是,苍苍什么都做不到。

    她没有慧根,和未名一起这么久,还纯粹只能算是一个弱女子。

    拔剑么,只怕最后只能砍到自己。

    似乎对她久久没动而心生不耐烦了,大汉伸手就朝未名腿上的名贵绒毯抓去。

    “不要碰他!”苍苍陡然喝道,跳起来挡在未名身前。大汉被吓了个一跳,惴惴地看着她,差点让那绝对冷酷阴沉的目光冻住。

    不过下一刻他笑了,边笑边对瘦子和后面正在吃东西的小老头说道:“听到没有,她在吼我,这小丫头片子居然吼我。”

    笑着笑着,他突然面色一戾,翻脸的速度简直骇人,一把抓住苍苍的衣领把她提起来:“你敢吼我?”

    “咳、咳咳……”苍苍透不过起来,脚下几乎踩不到地面,这才知道自己碰上的不是一般的混混痞子,而是十足十的狠人。

    她对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喝骂感到后悔,可话说都说了,人惹都惹了,还能怎么样?

    她用力挣扎,挣扎中身上的披风散了,大汉伸手扯下来,就松懈了对她的钳制,她趁机挣开来,一把推开大汉,一边疯狂喘息一边仍旧拦在未名身前。

    “披风给你们了,滚远点!”

    大汉摸着披风两眼放光,用手顶了顶瘦子:“啧啧,这料子,好东西啊,你说能卖多少钱?”

    瘦子却没注意那个,他现在完全被别的事情吸引了,骂道:“蠢货,看看真正的好东西在哪里!”

    大汉不解地看向瘦子,发现他目光诡异脸色兴奋,盯着一处,一脸的……

    多年狐朋狗友,当然知道他这样的神色意味着什么,当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苍苍这一两年被连姨尽心照顾,给养得白白嫩嫩,抽条了,圆润了,该张开的地方也张开了,早非当年那个瘦小得看不到几两肉似的小女孩。

    所以瘦子两人看到的,就是一个身量高挑纤细的少女,湿发倾垂,衣领微开,胸脯剧烈起伏着脸颊因为愤怒和挣扎而染上绝艳的红晕,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里盛放极致绚烂的倔强和愤慨。

    咕噜。

    两人都咽了口口水。都是惯干偷鸡摸狗的事的,再没下限的事也做过,骤然见到这么个漂亮的,简直心跳激狂。

    是啊,漂亮,刚才她坐着,又披着披风,乍一看就是个小丫头,这会才发现竟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一张脸精致得简直让人觉得是自己眼花。

    看到他们这样的眼神,苍苍当即就明白过来了,气得恨不能戳烂他们的眼睛,这种眼神,让她打心底地觉得恶心。

    混蛋!

    “你们会后悔的。”苍苍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她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保全自己了,可若被得逞,还是当着未名的面,她也没脸再活了。

    那就拼死一博吧,她若不幸死了,自有无数人为她报仇,替她做未完成的事。

    她向未名退去,想拿到那柄软剑。

    “啧啧,以后的事咱管不着,咱只知道现在要是什么都不做,才会后悔。”瘦子两人相视邪笑,奸奸地朝苍苍逼近。

    苍苍一矮身蹭地抽出软剑,锋利的剑刃抹开刺眼的光芒,如同一道凌空铺展的水银。

    绚烂,夺目,致命。

    “啊!”靠她近些的瘦子发出惊天的惨叫,抱着左大腿在地上打滚,指缝里血如泉涌,痛苦万分。

    苍苍脸色苍白,艰难地吞咽唾液,双手握紧剑柄对准惶然站立的大汉。

    大汉连退两步:“剑、剑?!”

    “臭婊子,你死定了!你死定了!”瘦子凄声狂喊着,冲大汉叫,“蠢货,你还等什么?抓住她啊!”

    “不是,这是剑哪!这年头用剑的哪个好对付?”大汉粗着脖子吼回去,他已经心生退意了。其实苍苍之前猜想的不对,这个大汉看着狠,却是个色厉内荏的。

    苍苍心生喜意,退吧,赶紧滚得远远的吧。

    “你看过哪个剑客连剑都不会拿的吗?”突然一个嗡嗡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苍苍就像被雷击到一般刷地转过身,那个老老实实吃东西的小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她身后去了,此时正一脚踩在轮椅扶手上,手里一把脏兮兮的刀子抵在未名脸颊边,而未名仍是无知无觉的昏迷状态。

    苍苍尖叫起来:“不要碰他放开他!”

    小老头咬了一口大饼,边嚼边对大汉打了一个眼色。苍苍心头一动,忙又对准大汉,制止了他上前夺剑的行为。

    “看来你不在乎这个小残废啊。”小老头嗡嗡地悠闲地说着,刀子抵近了一分,在未名苍白细致的脸上印出一个凹陷。

    “不要!”苍苍心猛然提起,哭喊道,“不要伤害他,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未名,未名你醒醒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649/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作者:原非西风笑所写的《重生反攻路》为转载作品,重生反攻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生反攻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生反攻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生反攻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
新书《砂满园》已上传,求支持重生反攻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反攻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