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生反攻路TXT下载重生反攻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3你又帮了我

    禁军被实力更强大的开山军精兵掉包,其中掺杂数位钟南山弟子,就是为一击制胜;游行途中不露出一丝一毫破绽,逼得想劫囚车的人只能在广场动手;麻叶其实无需去囚车那里支援,但苍苍让他去了,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她事先并无准备,并同时使贴身保护的力量骤减,由此成功激出了第二拨人。

    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料到,以为很弱很好对付的钟离决会化身拦路虎。

    “对了,为了做出丹阳子大师及其弟子与我不和的假象,让你敢于孤注一掷策划这场计划,我和丹阳子大师他们从几日前就故意关系僵硬,今日他们说是到别处去了,可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苍苍盯着狼狈万分的殷央,看着他惊愕又愤怒的神情,心中闪过一抹快意,故意说得缓慢:“不错,他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很容易从种种迹象查探出那些人从何处而来,眼下,只怕已直捣黄龙了。”

    她指的那些人就是这次来劫囚车的人,有的已经死了,更多的受了伤,此时七倒八歪地被困成一团,如同牲畜一般,旁边是竖刀或者执弓的官兵,但凡异动一律格杀。

    殷央脸色刷地灰白,怒瞪苍苍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忽然脸色一狞挣起向她扑去,麻叶不动声色地一闪身,软剑朝其脚下一甩。

    他与桑瓜的剑和未名的很相似,都是极软极韧的软剑,这种剑更难驾驭,一般人使不好,就像钟离决和绝大多数钟南山弟子,他们使的都是长剑硬剑。

    所以他们的甩不起来,而麻叶这一下却将剑跟丝带一样甩了出去,在殷央小腿上缠上两圈,然后嗖地收回。

    好像什么也没做过,殷央却嘭地摔倒,抱着小腿直发冷汗,一时却也发出不声音,让人不知他是怎么一回事。

    麻叶桑瓜脸色冰冷,只有他们两人清楚,那一甩麻叶用了多少力量,虽没让殷央流血,但不用多久他腿上的肉就会一块一块掉下来。

    所有害了师兄的人都该死,他们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苍苍微微挑了下眉,泰然地对台下如今的刑部尚书王修颐道:“宣判吧。”

    最终,身负十八宗罪的殷央被判死刑,出于皇室尊严的考虑,保其全尸,执行地点是皇宫内一废宫,从属殷据,终身监禁,地点由苍苍决定,是在凤凰台下地牢之中,不过这个地点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执行日期是新帝登基那日,所以册立新帝已刻不容缓。

    晚间,皇宫盛宴,筵席摆满了好几座宫殿,几乎所有有官有权的人都来了,大家把盏交谈气氛热烈,驱逐着严冬的酷寒,和废旧迎新这个过程中的紧张压抑。

    苍苍手中转动着一只酒杯,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下面几个皇子身上转悠。

    作为帝王,殷央的儿子不算顿,长子次子系已早早被废掉的景贵妃所出,都已夭折,正宫皇后所出的三子殷据被囚,剩下还有四位。

    四子殷灏,宫婢所出,曾被景贵妃过继,十几年风头无二,此时正一身端正地坐在席间。他神情很是谨慎局促,时而悄悄瞄一眼过来,仿佛知道她才是决定他命运的人,不过当他身边围了不少讨好及变相恭贺的人后,他便忙于应付那些人,眼角眉梢到底是掩不住的喜意。

    苍苍嘴角微哂,看向第二人,一个近二十岁的青年,身材健壮面容深刻沉稳,不过有些消沉的感觉,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对身边的来去的人视若不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这是五子皇殷可期,早逝皇贵妃所出,自幼跟随殷翼从军,身上有一两件不大不小的军功。

    第三人,六皇子殷斯敏,出身一般,才能一般,有些扭捏地坐在席上,似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萎萎缩缩的,筷子都不敢多夹一下,眼神闪躲,时不时向周围瞟两眼。

    第四人……

    嗯?苍苍挑了下眉,坐在她下手的王修阅微侧身道:“七皇子抱恙未来。”

    “抱恙?也好,大王不需要病殃殃的君主。”

    王修阅没有惊奇,不论是因为害怕没来,还是有其他计较,总之连出席也做不到的人,这一刻已经被苍苍淘汰了。

    “你怎么看他们三人?”

    “大家讨论一下吧。”苍苍站起,这个动作顿时得到许多注目礼,她弹弹衣摆,冷漠地环视一周,转身走入内殿。

    “四皇子在民间向来威望甚高,老臣认为,由四皇子继位最为妥当。”

    “五皇子有军功在身,文物双全,定会是一代明君。”

    “六皇子性情平实,温和可亲。”

    内殿中两排椅子中,人们正在议论纷纷各执己见,基本上三位皇子都有自己的支持者,只是殷灏的支持者最重,甚至没到场的七皇子也有人支持。

    苍苍听着一言不发,忽然问一人道:“王尚书,你怎么看?”

    众人一愣,看看苍苍,又看看被问到的人,一时目光复杂。

    王修颐一直是殷央的坚决维护者,最后才倒向慕容苍苍,对此大家不屑有之,唾弃有之,看好戏有之,但出乎意料的是,慕容苍苍好像很看重他,不但未有借机打压,反而还予以重用,连这种无比重要的会议也让他参加,这时不问别人独独却问他,这里面包含了什么意味?

    人们看向王修阅,只见他眼观鼻泰然不动,似乎对自己兄长被问到一点都不意外。

    王修颐倒是愣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无论立哪位皇子都有利有弊。”

    “哦?说清楚点。”苍苍道。

    王修颐略一斟酌:“四皇子在民间确实一直有些虚名,由他继位百姓容易接受,然而据我所知,陛下……不,殷央一直不曾教他为君之道,殷灏实则才能平平,未必能坐稳江山。并且……”他看了半眯着眼的墨鼎臣一眼,“三皇子与长安侯府交情颇佳,由他继位并不利于制衡。”

    墨鼎臣双眼一睁,凌厉的目光直逼王修颐。

    苍苍微笑:“继续。”

    王修颐微躬身,又直身道:“五皇子出身最好,又杀敌立功过,才能也是有目共睹,然而他与闵王渊源不浅,他继位后极可能造成闵王一家独大,同样不利局势的平衡。”

    殷翼仿佛没听到这句诛心之语,纹丝未动。

    “并且正是能力出色,谁都不能保证他将来会不会反扑。”

    苍苍眯眼,想起那个旁若无人的青年,示敌以弱韬光养晦蓄势反扑,防不胜防啊,毕竟,今日之政变乃殷氏一族之大耻。

    其他人也沉默了。

    王修颐再道:“六皇子则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他没有任何势力和背景。性格软弱毫无主见,最容易……”

    “最容易控制,傀儡皇帝的最佳人选?”苍苍说出了王修颐说不出口的话,大家都吸了一口气。

    傀儡皇帝什么的,这话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吗?虽然,这种情况下臣子自己扶植起来的人,当然是最窝囊好控制的最喜欢了……

    苍苍不理会其他人陷入思索。殷灏她是想都不想的了,那剩下两人,是选择傀儡,还是一个难以控制的有能力的人?

    见她闭上眼睛,之前商量得热烈的人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无形之中苍苍隐约地仿佛是这里所有人的首领一般。就连以墨鼎臣为首的一派,想说什么也无从说起。王修颐都那么说了,他们再一力支持殷灏倒好像真有什么企图一般。

    可是,就这么不再争取又不甘心。

    正在人们蠢蠢欲动时,外面有人匆忙走进来,附耳到苍苍耳边说了一句,然后交上一样东西。苍苍眉头微皱,拿来看了两眼,慢慢凝重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大家伸长脖子看着,心里嘀咕。墨鼎臣最是不安,殷灏是他最后的希望,是墨氏最后地靠山,绝不能……

    但在他要说话时,苍苍抬起头来,声音冷沉地道:“册立新帝的事,我既然将你们召来大家一起商量,就没想过只要一个傀儡来自己控制。如今周国虎视眈眈,更兼周围小国不时骚扰,他们可都在等一个绝佳时机,想要从我大央狠狠咬下一块肥肉呢。”

    王修阅眼睛一亮:“永国公的意思是……”

    苍苍一笑:“我大央需要的,是一个英明神武有所作为,能带领国家强盛兴旺的皇帝,能与周国一争天下的名主,而不是一个空有虚名唯唯诺诺之辈。”

    “那不就是便宜闵王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

    苍苍看去,正是墨鼎臣手下一人。她站起来道:“此言差矣,无论哪位皇子都不具备做皇帝的能力,一旦登基最初这几年里必须有人手把手教着。我提议拜殷翼为摄政王,既然是摄政王,那新帝与他是亲是疏都无可改变他的超然地位。”

    她似乎不欲多说,转头对王修阅兄弟及殷翼道:“剩下就交给你们了。”

    她说完就匆匆出了内殿,走到没人处才问那个来交给她东西的人:“王南你确定这个消息确切?”

    王南苦笑:“小姐您不是已经相信了吗?”他正色道,“未名先生曾吩咐我们注意周国的消息,这个消息是自己传回来的,用密语写成,绝对不会错的。”

    苍苍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把自己捏到发皱的纸平整折好,看向城南的方向。

    未名,你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吗?你又帮了我一次呢……

224那些幸福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之后登基大典便将举行,时近午夜,商议事宜的人们才纷纷散出宫门,这方深墨的天空下一时热闹了几分,讨论声,马车声,在夜里分外清晰。

    “好了,送到这就行,你赶快回去吧。”苍苍站在马车边对王修阅道。

    刚才大家只商议出大致时间、场地,具体而琐碎的事宜还有细致规划,毕竟不是和平换帝,生怕出了差错,王修阅决定每个环节都亲力亲为,接下去三天他都别想睡了。

    王修阅吁出一口气:“终于快结束了。”

    “是啊,快结束了。”苍苍也跟着浩叹了句,视线却放在夜色深处,“你不遗憾吗,很快就有人压在你头上了。”

    “有些事情,被压过一头时才好做,脑子里有有好些政策因为怕被诟病,都放置好久了。”王修阅颇有种要大干一场的热情,眼神锐利自信。

    苍苍看着他,忽然笑了一笑:“看你这样,完全不担心殷可期日后反过来压制了,君臣合力齐心上下,这才是长久之道。”

    两人说着,一辆马车有广场角落处慢慢走过来,车上走下一个披着淡黄色厚实披风的女子,披风领口一圈毛茸茸的貂毛,衬得她脸容小巧玲珑,格外惹人怜惜。

    苍苍眯了眯眼:“墨梧桐?”

    “见过永国公。”墨梧桐上前两步,姿态优雅地下蹲行礼,站起来道,“本来想去府上看望的,又恐唐突了,多日未见,你……还好吧?”

    她问得小心翼翼,苍苍心中微暖,这次回来墨珩亦未问过他好不好。她拼命用冷漠掩盖内心的痛苦寂寞,于是别人仿佛都觉得她冷血无情,怒比痛多,只有这位堂姐既担心她,又唯恐触到她的伤疤。

    “还好。”她略放柔了声音。

    王修阅微皱起眉头看她:“你怎么来了?天多冷,快回去。”

    “你也知道冷,穿着件官袍就出来了。”墨梧桐白他一眼,从身后侍女手上拿过一条黑色披风亲手给他披上,“听说你这几日要一直就在宫里,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王修阅心中一热,他知道她是担心今晚出什么事,一定早早地等在这里了。他双手握住她的,低声唤道:“梧桐……”

    墨梧桐一挣没有睁开,又抬眼瞪他:“还不放手!”

    苍苍捧着手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上恍惚了一阵,忽而泛起古怪的微笑:“什么时候办喜酒?”

    “啊?”墨梧桐乍然被这么一问,忙脱出手,隐约意识到在苍苍面前做出亲密姿态极不合适,忙说:“没有的事。”她没忘记,当年自己已经把命卖给了苍苍的。

    苍苍看看王修阅无奈的表情,摇头叹道:“命运真是有意思,我记得去年春你还拼了命也要和他解除婚约,没想到绕一个大圈,还是回到原点。”

    她阻止墨梧桐着急想解释的话,很平静地道:“人都是这样的,当年你们若被强扭在一起,如今未必幸福,有过波折才懂得珍惜。好好把握吧,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幸运的。”

    她对王修阅点点头:“我这位堂姐和墨氏那些人不同,你可要好好珍惜,定下日子就通知我,我好送上大礼。”

    她转过身,带着麻叶桑瓜和马车慢慢穿过广场离去,墨梧桐看着她的背影眼眶微湿,纵然有许多人相随,可在些漫漫夜色中她的身影却显得那么孤独。

    而那么孤独无依失去心爱之人的她,却那么平和毫不偏激阴暗地给了她自由,让她能追求幸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后该怎么办……”墨梧桐喃喃道,王修阅将她拥入怀中,什么话也没说。

    以后该怎么办?

    苍苍抬头望着墨黑天空,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笑容,向身后挥了挥手:“我想一个人走一会儿。”

    麻叶桑瓜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担忧,不过他们也不敢说不,隐约里似乎知道苍苍这个状态,但凡再受到一丝半毫的刺激,情绪都会崩溃。

    就好像一桶油,从裂开的小洞里缓慢而颓废地泄露,不动一点声色,可只要一丁点火星就能轰天裂地地爆炸。

    麻叶一挥手,车与人就停在原地,不过当苍苍走远一些之后,他和桑瓜仍旧悄悄跟上去。

    苍苍一个人走着,手慢慢放下,手炉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就像一个幽灵在深夜无人的街上游荡,每每看到一处曾经和那人一起走过路过的地点,眼珠就会轻轻颤动一下。

    有种感情,在胸口蠢蠢欲动,一触即发,可瞬间又枯水无波。

    无知无觉地来到还有营业的花街,举头望那明灯如华,富贵温柔之地,她想起当初两人一起游遍这条街的场景,终于动了动唇,面容一丝破裂。

    “诶,那边谁在那?”

    苍苍肩头微震,表情迅速又是冷然无懈可击,正欲离开,忽然一人叫道:“慕?”

    商去非意外又惊喜地走到苍苍面前,刚想说话,忽地想起什么,急忙道:“我和几个商业上的朋友在这里谈事情,不是喝花酒来的。”

    苍苍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点什么头,就要离开,忽然问道:“商去非,你是做生意的吧?”

    商去非愣了愣,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是的。”

    “那就带我去买点东西吧,哪里有哪些东西你应该比较了解。”

    于是一晚上,苍苍跟着商去非排开无数家已经关门的商铺,在商去非诡异的目光下买了许许多多东西。

    衣服,鞋子,帽子,从小到大春夏秋冬男女都有,还有婴儿尿布,吃的糊糊,波浪鼓,漂亮的小人书,挂在床前的贝壳风铃,孩子玩弄的小型笛子,琴,还有一把木头做的短剑……

    送她回到慕容府,看她慢腾腾无表情地走进大门,商去非才纠结复纠结后深吸一口气,拉住桑瓜问:“她几个月了?”

    桑瓜被问懵了,什么几个月了,等到看到自己手上抱了满堆的婴幼儿用品才恍然大悟,破口骂道:“你才几个月了!你以为我们师兄跟你一样放荡不检点。他可比你正人君子多了!”

    商去非脸上讪讪,回过头想想也确实,未名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胡来,无媒苟合那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念头一转就想明白了,忙说:“那连姨身子还好?还缺什么我明日叫人送来。”

    “什么都不缺,少一个打歪主意的家伙就更好了?”麻叶不客气地道,他可是看得很清楚,这人对苍苍有意。

    商去非打开折扇一笑:“怎么能叫歪主意?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慕又不是你们家的,也没定给了谁,你们这心态不改,难道是要她这么年轻就耗在一个已故之人身上,天天在思念和痛苦寂寞中过活?”

    人,总是要重新开始的,要有这个勇气,也有这个权力。

    麻叶桑瓜脸色一白。

    麻叶冷哼一声,当先进了门,桑瓜冲商去非龇牙:“就你?要是师兄还在,还有你在这蹦达的时候?”说完就发现这话里的无力,咬咬牙,不甘不愿又垂头丧气地进去了。

    苍苍把买来的东西都交给下人,正好这时连姨孕吐醒了就难以入睡,她过去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把小孩子的衣服摆给她看,又和她一起憧憬孩子的到来。

    “到时他得叫我姐姐。”苍苍好奇地摸摸连姨的肚子,“连姨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连姨温柔地问,大概因为怀孕,她现在说话都是细细柔柔的,生怕吓到孩子一般。脸色虽差,却有动人光辉。

    “都好,连姨的孩子我都喜欢。”苍苍笑答。

    “唉,我算是体会到当年小姐的心情了。这么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肚子里成长,他和自己一个呼吸,一个心跳,很努力很安静地成长,这种感觉实在是……”连姨摸摸小腹,慈爱地看着苍苍,“我现在常常幻想孩子的未来,他长大的每一步,难过,高兴,或许很多时候我帮不了他,但我希望他能坚强,能自己挨过去,生活得很好很好。”

    苍苍沉默下来,忽然展颜一笑:“连姨你放心,我也会很好的。”

    三日光阴飞速而过,登基大典的那日,苍苍盛装出席,三呼九叩。看英姿风发的新帝站至最高处,她微笑;看到殷灏失魂落魄,殷斯敏眼底闪现阴险不甘,她微笑;看到殷翼拜摄政王,荣光无限,仍旧是微笑。

    只是接着听到自己被封为辅政王,微愣之下,便是有着好笑加苦笑。

    辅政王?这是什么名头?况且自己一个女子又是外姓人,怎么能封王,还直接辅政?

    她询问的目光探向站在新帝身边的王修阅。

    王修阅摇摇头,目光示意新帝,意思是这是新帝自己的主意。

    苍苍无奈,只好在抽气声和万众瞩目中走上高高台阶,拜下受封。

    起来的时候,新帝殷可期亲自搀扶,这个年轻人很沉稳,很能震得住场,带有殷氏一族专有的深刻五官上风采飞扬,但挨近,苍苍听到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多谢,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苍苍微挑了下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恭敬地垂手,目光落在交叠的苍白手上:“大央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正是需要大度英明文韬武略的贤君的时候,是陛下的才能助您站到这个位置上。”

    殷可期深深看着她,逐渐露出一个粗犷而真心地笑:“我会证明给天下人看,我会是一个值得依赖的好皇帝,而且我辨得分明是非。我发誓,你们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不,朕发誓。”

    担心的事,是指他势大之后反扑吗?这句话,苍苍爱听。

    “苍苍会记住陛下这句话的。”

225离开

    大典之后是一系列琐事,庆宴设在晚上,难得是,干燥了好多天的盛京飘起了雪花。

    不大,不小,正是增添趣意的程度,和宴会上的丝竹奏乐一起。洋洋洒洒飘飞至整个人间,各个角落。

    “下雪了,当年,也是这样的雪,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地点。”苍苍呢喃般道,低头看萎顿在墙边,被镣铐铐着的殷据,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样,太子殿下,做阶下囚的感觉如何?”

    犹记当年,她在火海中大怒发誓,要殷据身败名裂下十八层地狱,如今虽没令他真的下地狱,但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是一点没落。

    殷据埋在阴影里,声音枯哑阴霾,冷笑道:“慕苍苍,你也不用高兴,我落到这个地步,你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吧?至少我无牵无挂,死与活都一个人光溜溜没痛没苦,不像你,哈哈哈哈……你这辈子,上泉碧落,都再也看不到想看的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露出枯槁的一张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濒死的野兽,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

    他阴冷地看过去,却见白衣单薄的少女站在囚室中央,举头望着小小换气孔外面的稀薄光线,神色漠漠的,仿佛灵魂已从这个世界抽离一般。

    殷据愣住了,忽然觉得心里的痛快也不是痛快了。

    苍苍声音低低的,如同冰下即将凝结的苍白的水:“你说得对,我再也看不到他了。黄泉碧落,前世今生,都不再了。”

    她转身出了凤凰台地面,默默想,到此为止终于结束了。殷央已死,殷据终身监禁,半死不活的毒煞被莫丹阳带走了。一切人一切事,都在此终结了。

    如此一想,紧绷了数日的心神放松下来,才发觉浑身疲惫,风雪扑面而来,干疼得有如刀割。她略略一晃,抬眼便见三个人便在这刀里等她。

    麻叶桑瓜是一直在的,此外还有一人则是不请自来,正被不善目光扫射,见她出来便匆紧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苍苍有些困惑地看着这个本该如玉树一般,此时却格外憔悴的人。

    “废了殷灏,打压墨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这么恨我们?苍苍,你也是墨氏的子孙啊。”墨珩眼里尽是悲痛和失望,几日不见,他脸色黯淡眼圈明显,胡渣都冒出一茬了,不复旧时少年温润模样。

    刚刚因为看到他而微微波动的心,完全平静。苍苍牵了牵嘴角:“第一,我没废殷灏,他本就一无所有,形如庶民,你说,他拥有什么?”

    墨珩动动嘴唇,说不上来。

    “第二,我也没打压墨氏,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当时你也知道的,墨氏不但未鼎立助我,反而搞些小动作,新格局的开创他们没出力,当然要受到排挤。”

    “第三,”苍苍眼珠静默,嘴角含讽,“墨大公子,你忘了我复姓慕容,墨氏可不是我的义务,况且,你在声讨我之前,是不是该检讨一下你们自己有没有把我当亲人?”

    墨珩半天没说出话来。其实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这些天府里越来越难,母亲骂,父亲叹,祖父愁白了头发,所有人都烦躁不安,族人上门斥责他们鬼迷心窍想虎口夺权的,一拨又一拨。他是心烦意乱了才会找过来。

    看着苍苍,他不由弱了声音:“苍苍,我知道当日祖父做的不对,但有些事为了利益也是无可厚非,祖父也是出于家族的考虑。我也不求你原谅,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到底是血亲的份上,给我们留条活路。”

    苍苍看着他。

    好诚恳好无奈的神情啊。

    这是墨珩?这是墨珩吗?不,谁把那个冒死来救她,搭上了性命最后一刻还在祈求她原谅的大哥调包换走了。

    她垂下眼睛,袖子里的双手握紧。过了片刻道:“最后一次,我会让人向陛下求情,将墨鼎臣由侯降为伯,稍示惩戒,以后的路,就看你们自己了。”

    墨珩眼睛一亮,上前拉她的手:“谢谢你,苍苍。”

    苍苍后退一步,转开脸。

    桑瓜上前对墨珩一招手:“请吧,墨公子。”也不等他反应,就把他拉走了,风送来他的嗤笑,“我说你们这些人也真够逗的,自以为聪明得不得了,却净干蠢事。苍苍要是真不管你们了,你们一个小小府邸还能撑到今天,还能吃上热饭好菜,那个臭屁混帐的墨青染能活到今天?不反省自己,不负荆请罪,还专赶着人家不痛快的时候上门指手画脚……不过也好,和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就该老死不相往来……”

    苍苍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没有波动,她望着对面高台上的长乐钟,一步步爬上去,此时余辛岩不知去了何处,高台上无人,她摸过钟鼎,拉起钟锤,用力锤了上去。

    当——

    苍凉浑凝的钟声响彻四野,与人世的欢腾交织缠绕。

    你说过,想你时就敲响长乐钟,无论身在何处,你都能听得到的。

    “师兄,看来你真的做错了。”

    慕容府灵堂,人们已经大多搬去正在修葺整装的前永国公府,这里清冷下来,并且如无意外,未来都会如此。

    一个青色独臂的身影站在黑色牌位前,听着钟声微微一叹,兀自道:“当日你虽中了毒箭,但你我都清楚,那一箭不足以致命,合你我之力仍然可以治愈。可你怕,怕如同毒煞所说的那样,最后死状凄惨,你怕苍苍受不了。所以你将计就计,非凡不压制毒力,反而催动它,还调动一身内力,最后弄得个粉身碎骨。一丝半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以为短痛总比长痛好,以为她会很快忘记你是吗?可你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她很痛苦。”

    “无论是冷漠还是欢笑,她都在掩饰自己的痛苦。如今她身边的人都有了好结局,好归宿,只有她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说再留下去只会让所有人跟着她难受,所以她选择离开。可是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里?”

    “若非当初你一意孤行,欺瞒她,她又怎至于如此。你算到了一切,却独独错估了她的感情,”

    一声轻叹,他上前包起牌位,转身出去。

    苍苍走下高台,顶着细细风雪走过今晚为新帝登基而庆祝的欢闹沸腾的街道,一直走到南城门,牵了一早准备好的马匹,远远便见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候在那里。

    钟离决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勉强露出一分笑容:“你果然来了。怎么这么晚了还骑马?”

    “竟不知钟离将军何时学会未卜先知,知道我要出城特意在此等我?”苍苍嘴角弧度轻凉,拍拍黑马脖子,低垂的神色平和淡漠,“我好歹是将门之后,不会骑马说出去也不好听,当时在洛阳可专门向未名请教过。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对不对?”

    款然温吞,却仿佛戴起一层厚厚面具,藏住了真实情绪。

    钟离决的笑便有些苦涩。当他瞒着她和未名布置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会原谅他了。

    可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不是这样虚假客套地对待。真的没机会了,以前没有,以后更没有。

    “那你要小心点。”他心中发苦,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还记得这个吗?”

    苍苍一看,是一枚铜板状用布和刺绣做出来的东西。

    “当初你请我做事,便用这个当做酬劳,你说过,我可以反过来用这个对你提要求。你说话算话吧?”

    苍苍想了想,接过用指尖摩娑,淡淡道:“先说说看,要我做什么。”

    钟离决抬头看向远方,神色晦暗,半晌吐出一口气:“答应我,善待自己,听候上苍召唤。”

    苍苍愣了一下,须臾笑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轻生的。”

    她把东西收好:“麻叶桑瓜还在前面等我,先走了。对了。”

    “嗯?”

    “我还没有谢过你配合了未名,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苍苍面带微笑,低头,踩着马镫翻身越上马背,朝钟离决挥了挥手,便一夹马肚,徐徐向前驶去。

    正好这时,一朵烟花在盛京上空下来,接着是一朵接一朵,绚烂琉璃的光影落在那一人一马身上,仿佛正走向黑夜雪雾深处,一个五光十色不复醒来的梦境。

    钟离决默默地看着,忽然在原地兜了一个圈,一拳重重砸在身后树干上。

    苍苍策马骑出一段距离,慢慢停下来,回头看着夜色中雄混厚重的盛京城,那处灯笼高悬,光影迷离,炮竹声声,不断有烟花升空、绽放,绚烂光彩凄厉地照亮半边天空,那么热闹,又那么寂寞。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少了那么一个人,这世间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

    苍苍一把扯下头上假发,雪白的发丝倾泻而下,和着雪被风吹得翻飞,缠绕着她空洞而寂寥的双眸,仿佛广袤天空里不息的长风。

    她扯了扯唇,露出一个笑,转过身,马鞭重重挥下,离开了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这个一切结束的地方。

226为什么,你们过得这么好

    江南春阳,莺飞草长,淅淅沥沥的碎雨中,悠长悠长的巷子里传来浅浅脚步声,一把素净纸伞从屋檐底下露出头貌。

    屋,是低矮的灰墙黑瓦,伞,是淡淡黄色碎绿叶,伞下的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迈着浅浅静瑟的步伐,仿佛从光阴深处走出,带来一袭凉薄旷远的默思。

    “这就是江南吗?果然多雨。”

    纤细手腕微转,淡黄铺着碎叶的伞面轻轻抬起,露出一双乌黑得如同子夜时分,最纯澈夜色的眼眸。柔润微狭的眼线,在眼角微微带点翘,本是明艳多情的一撇,此时却不带一丝温度,一刹间寂寥了天地。

    她淡然地抬头望着异国湛蓝中透出点灰蒙的天空,还有漫天坠落的雨丝,随即目光轻移,落到前方热闹喧嚣的长街上。

    寂静的,唯有脚步声的世界,仿佛一瞬间打开了频道,前方各种声响传入耳中,锣鼓宣天,鞭炮震空,沸沸扬扬的笑闹和议论,拍手与欢呼,一支由全副武装的军队开路的盛大仪仗队,从那一头,奢华而庄严地开动过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恭贺陛下、新后,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前方臣民跪倒一片,遂暴露出街中央奢华豪气的金黄色十八台大轿,迎风飘飞的金色幔帘内,这个国度二十岁的年轻帝王和他的新任皇后并肩而坐,接受臣民们的叩拜祝贺。

    只有一个人静立雨水之中。

    撑着伞的白色纤长人影,隔着一帘雨雾,像观望另一个世界的镜花水月,神色漠然,一动未动。

    骑马走在辇轿前方的大臣注意到这个不和谐的身影,威严的眉毛一动,招手唤来一个侍卫,指指这边,低语两句,侍卫得令冷峻着一张脸悄悄靠过来。

    同时也有其他人发现这个伫立不跪的人,纷纷气恼不忿,大好日子,这人一身白不说,还大摇大摆地站着,这是要来闹事吗?

    哼,古往今来还没有人能在周国皇帝的大婚典礼上闹事的。

    就在侍卫将到、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白衣人动了。

    腿一迈,衣摆翩跹,仿佛刮起一道长风,三两步便越众而出,来到街中央,辇轿的正前方,啪一声合起了伞,单手倒提着置于身后,赫然是提剑的姿势。

    没有雨伞的遮挡,众人发现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五官鲜明大气,并非是纯女性的柔婉娇美,而是仿佛在姣好的纱绢上勾勒几道豪放遒劲的笔墨,恣意纵横开萧然的英气。

    人们只觉得眼前一亮,江南大地上,女子多是一汪碧水般的柔情百曲,何曾见过这么一个仿若头顶天脚踏地明朗浩然的女子?

    尤其,那风雨中挽于脑后的,竟是几乎与白衣同色的苍苍发丝。没有一个人不侧过了脖颈,不睁大了眼睛,去看这个从没见过白衣女子。

    只见她倒提着伞立于雨中,不显丝毫狼狈,一双漆黑的眼紧盯着辇轿,不急不徐地抬起双手做了个揖,声音清朗缓适地道:“早知今日乃周皇大喜之日,无奈鄙国新皇登基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出人手来贺,唯有小女子一介闲人走这一趟。”说着微抬高声音道,“大央辅政王永国公,慕容苍苍特地前来恭贺周皇大婚之喜。”

    辅政王?永国公?

    叩拜于地的周国子民吃惊地看过去,一则为这个身份震惊,要知道周国与大央水火不容,在数年前太后之妹嫁与大央王爷之后,可以说再没有哪个大央大人物出现在周国都城,而此时却来了一个又王又公的人物。

    再者,是难以将眼前这么个纤细单薄的女子与位高权重联系起来。

    然而,再看那通身自重清贵的气派,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这个身份相当符合她。

    骑马在辇轿之前的大臣可没有底下人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

    他一直盯着这个白衣女子,听得她的自我介绍,猛然想起大央新近的贵重人物确实是这么一个妙龄女子,然而她怎么独自到了这里,又是这么一副怪模样?

    莫非大央有什么阴谋?

    事有反常即为妖。

    容不得多想,负责婚典全程安全事宜的大臣果断抬手喝道:“护驾!”

    蹭蹭蹭蹭。

    仪仗队四周以及紧随其后的军队当即以快、准、齐的行动标准,从两侧包抄过来。

    大半护在辇轿前后方,其余团团包围住孑然而立的白衣女子,锃亮锋利的枪头齐齐对准她,一时间斩乱了雨丝,映亮了女子乌黑漠然的眼眸。

    她偏头轻笑一声:“怎么?周皇就是接待远来之客的?还是你的胆量就只这么点大,怕有一个弱女子行刺不成。”说着她还张开双臂,仿佛示意自己身无异物,大方的举动配合她脸上的笑,竟是说不出的嚣张讽刺。

    周国臣民军人们无不心头一梗,感觉被狠狠戏耍了。

    “远来的确是客,但你声称自己是大央辅政王,事出突然又关系重大,不知阁下可有证明身份的证件?”大臣高声问道。

    “我要是没有证明呢?”

    “那就得罪了,我皇大婚典礼由不得人捣乱,任何事延后再提。”一挥手,便使人上前捉拿。

    “退下!”一道沉喝自辇轿中传出,众人精神一振,皆匍匐或躬身,紧接着一道朱红色修长高大的身影丛辇轿中踏出,从面具后露出来的眼睛看了前方的人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不得对慕容姑娘无礼,都退下。”

    军队迅速退下,和他们涌上来时一样快速整齐。

    周景宁接着又道:“慕容姑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先随侍官入宫稍作休整如何?宫宴之上再好生款待。”

    熟悉的身形,相近的音质,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态风度。

    苍苍神色微有迷离,仿佛透过他看到更远的地方,无尽的追忆,眷恋,不舍,温暖又凄楚的光彩自她眼底一一闪过,快得不由任何人看清,随即一笑:“款待我?我这样一个异类横在你们中间,怕所有人都要吃不好喝不好了。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看你们……”

    周景宁微微侧头,听得她继续轻声道:“看你们为什么,可以过得这么好。为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

    微压低的声音一出,在场听到的人都是脸色大变,周景宁伸手平平一压,又都没有了声息,只是所有人看着苍苍的眼神,都从好奇猜测变成彻彻底底的冰冷愤怒。

    苍苍毫不在乎这些,她看着盛大的仪仗队,鲜红金黄的喜庆华丽色彩,心中想的却是,他不在了,为什么仿佛所有人都幸福快乐了?

    一路走来,从北至南,由冬入春,她看着自己的头发一日白过一日,自己的心态也跟着一日寂静过一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每走在繁华人海,每每看到花团锦簇,她心里不安宁。

    这世上越是美满热闹,她就越觉得他寂寞,有时甚至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个虚伪的太平盛世才好。

    不过她来到此处,却不是真为了来捣乱的,她回头看身后的王城,细雨中巍峨而静穆的宫殿群。

    这里是未名的出身地,命运改写的起点,却也有着害他伤他之人,她本是一步都不愿踏入的。然而一路南下,越靠近此地她心中越是不安宁,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这里等待着自己。

    可是真到了这里,那种急切焦灼感却反而消失无踪。她在这座陌生的城池里游荡数日,没有任何收获,若说还有哪里没有涉足,便是这座周国的皇宫了。

    要不要,进去一探?

    听了她的话,周景宁眼里流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在众人惊呼中轻轻一跃便从轿上跳下,走至她身边:“不是要看我们为什么过得好吗,不进去怎么看得出来?”

    苍苍心系皇宫里面,周景宁这话无形中打散了她最后一点迟疑,话也没说一句便向前走去。

    所有百姓大臣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的皇帝陛下在大婚游城的最后一截路上,居然抛下新后,带着一个异国重臣徒步走进皇宫?

    司仪愣在那里,按照规矩,此时应该鸣炮吹奏,用山呼海和将这周国最尊贵的夫妻送进宫门,可如今……

    他擦擦额头上的雨水,凑过去问发号施令的大臣:“大人,还要不要起乐啊?”

    “起你个头!赶紧跟上,派人禀报太后。”

    “是,是。”两人看看也出得辇轿来的,似乎正望向前方离去的两道身影的,凤冠红纱披面的皇后娘娘,心中俱是暗暗叫苦。

    皇室里知些根底的人都心知肚明,未来不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国第一实权人物便是眼前这位新皇后,就如同当初的太后一般,更何况此次废后新立,便是因为旧后无能,而新皇后才能出众。皇室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可如今大婚上陛下就跟别人跑了(?),无疑是当众打新后脸一个响亮巴掌,新后当然不会和陛下计较,但难保不会与他们这些办事的记仇啊。

    想到这里,两人不由得埋怨起那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的大央女子。

    然而此处看去,那白衣白发的女子背影宛然纤细,与他们的陛下并肩而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之感。

227故人相逢

    未至青墨色的宫门,门洞里便急匆匆走出数人。

    “怎么会突然停下?有人闹场?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

    一个步履最为矫健速度的青年说着抬起了头,严肃神情一僵,接着张大嘴,像看到最不可思议的画面,伸手指着:“慕,慕苍苍?!”

    前面大红喜服戴面具的,无疑是他们的皇帝陛下,而另一个……姑且不论她这白衣白发的诡异相,今日又非陌上偶遇故人相逢,他们两人怎么会如此并肩而行,还行得……这么友好和谐?

    苍苍抬头看他一眼,不认识的人,便准备略过,忽地脑中一闪,陡然问道:“周子演?”

    周子演一愣:“是我。你怎么认得我?”

    “怎么认得?周国朝内文强武弱,而你方才步伐沉稳轻捷,显然修为不俗,再观你年岁衣着,除了周国小侯爷周子演,还能有谁?”

    苍苍上前一步,盯着他:“当日洛阳一拳,我可是记忆尤深。”

    周子演心虚一笑:“我也是奉命行事,不知你……不,不知当时姑娘伤得可重,事后想来我也是后悔万分。”

    “你当然要后悔了。听说当时未名就让你伤得比我重千百倍,但后来又施手救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子演为其一身气势所摄,不禁后退:“为什么?”

    其实他也奇怪,那人分明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那隔空一掌几乎断了他所有生机,所有人都说他没救了,可当晚那人潜入周国军营,临走前却是救了他一救,甚至令他因祸得福修为更上一层楼。

    其次周子演又很意外,听慕苍苍的话,好像她眼力了得能看出自己深浅。可这人在洛阳时分明还是什么都不懂的。

    苍苍沉着脸道:“因为,他要把你留给我。”

    话一落,两道身影仿佛撕裂了空气似地自她身后闪出,一道立于她身前,另一道直逼周子演。

    剑光蒸腾雨滴,迅如霹雳雷电。

    周子演反应也快,脚尖一点身形爆退:“喂,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他见躲不过去,徒手一引,手上出现两柄怪模怪样的短刃,堪堪架住剑。

    “你是……”

    一张少年的脸因为动作被截住而清晰出来,含愤道:“当日就是因为你的偷袭,师兄才动了真气乱及根本,致使身体提前溃败,小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说着手下招招夺命,周子演一边躲闪,一边想到,那个“师兄”定是未名,以前他们一些好事者私底下研究过,钟南山一线,直接唤未名为“师兄”而非“大师兄”的,只有三个人。而那三个人联手可敌钟南山其余所有弟子,被他们戏称为未名的私人内阁。

    其中青稞武艺不精,又听闻已断了一臂,另两人麻叶沉稳桑瓜浮躁,由此观来,面前这个凌厉狠猛的少年定是钟南山第九弟子桑瓜了。

    都说麻叶桑瓜虽拜在丹阳子门下,实则一身修为多是未名所传,成就远高于其他人,周子演以前不信,徒弟教的难道还能越过师父去?但眼下,他却是一万个佩服。这年岁不足二十的少年一上来就给他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自己仅是勉强能撑着不败,这种感觉在宫里那几人身上,他从未感受过。

    他咬起牙,斗志被激发出来,毫无保留地迎击上去。

    一时间,宫门口两道身影化作了残影,剑来刀去,拳光腿影,身周三丈之内地裂墙撅,完全由不得人靠近。

    周国皇宫整个被惊动了。

    御林军,大内高手,长年闭关的老供奉,纷纷飞驰而来,周景宁的死士“重”也从暗处踏出,铁塔般的身影将周景宁挡在身后,百姓们与闲杂人等也被迅速驱散。

    城墙上弓箭手刷刷引弦待发,周围军队团团包围严阵以待,只等他们的陛下一个命令下来。

    但这个命令迟迟未到,周景宁寒着脸看着打斗中的两道影子:“你们好大胆子。纵使单打独斗所向无敌,但都城有军队数万,你们动手之前可想过根本插翅难飞?”

    “插翅难飞那就不要飞。”苍苍冷笑道:“周景宁,你知道真正的高手最可怕在什么地方吗?”

    “他们最可怕在没有牵挂。没有牵挂,便无所畏惧,天地都去得,神魔都杀得,死了也不过碗口大一个疤。普通人也是如此,豁出了命,便是天下无敌。”

    “值得吗?他都已经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护在苍苍身前的麻叶冷眼瞥了周景宁一眼,重当即如今大敌。苍苍对麻叶摆摆手,然后看着周景宁,格外认真地说:“一切从未过去。”

    周景宁沉默下来,忽然道:“眼下情况有些失控,你们先退,我稍后去找你。”

    苍苍挑了下眉:“若是没记错的话,我们好像不是同党的关系吧,别说得这么亲近。”

    周景宁不解释反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你,真的到了却什么都没发现?”

    苍苍一凛,瞪视他:“你知道什么?”

    周景宁不说话,面具下的两只眼只是盯着她看,里面含着淡淡的威压。

    苍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焦躁和不安,握了握拳咬牙道:“好,我姑且信你,若过了子夜还等不来你,我便将你的皇宫闹个翻天覆地。”

    她转过脸正要叫桑瓜住手,“小心!”麻叶将她一拉,手掌一挥,一支冷箭擦着她站过的地方被斜斜折断打飞,前部钉入地缝中。

    “将三人拿下,保护陛下!”一个娇脆铿锵的女音响起,苍苍回头一看,那凤冠霞帔的新婚皇后站在辇轿上,金绣红纱盖头翻起,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含威带煞,威仪万千地逼视过来。

    “众将士听着,慕容苍苍要活捉!”

    秋晨,曾经潇湘楼上的熟人,果然是她……

    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睨着周景宁:“看来这里你的权威不是绝对的啊。你还没死呢,未来太后这是先演练演练如何发号施令吗?”

    周景宁脸色莫辨,眼神冷沉似水,苍苍不再犹豫,扬声道:“桑瓜,带上周子演,麻叶,请上周皇后,我们走!”

    她声音不低,周围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几人当即喝骂“混账”。

    这是告诉所有人,她要劫持皇后和小侯爷吗?太嚣张了。

    可他们不知道,最初毫无凭恃的时候,在自己国家里,这个少女就已然惯会嚣张,更何况现在她身边有两大令人望而却步的高手。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风刮过,打斗声瞬间消失,一并消失的还有苍苍三人,以及他们未来的女主人和小侯爷。

    深夜,古城废庙,苍苍坐在篝火边靠着一只兔子腿,她的头发已经解髻散下,雪白中夹杂着几缕黑丝的发丝披散后背,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她翻着兔子腿,一边均匀撒上调料,凑近闻了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咕噜——”凶狠的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周子演很不争气地哀求道:“慕姑娘,慕容姑娘,给点吃的吧。我从昨天起就忙着陛下的婚仪大事,一直没吃,你把我抓来这么久,再不给吃的我就饿死了。”

    苍苍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咽下兔肉,淡淡道:“快到子时了,周景宁再不来,我就杀了你们两个,再去找他。”

    周子演登时消了声。

    一旁同样被绑住手脚粗鲁丢在湿茅草堆上的周皇后,却毫不显得狼狈,哪怕喜服打湿纠结,发髻散乱,她神态仍然自若,好像此时她是坐在自己的豪华寝殿里,而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外废庙。

    她镇定地开口道:“慕苍苍,潇湘楼一别,好久不见。”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道:“听说大央立新帝的时候,大臣们莫衷一是,最后是你力排众议推举殷可期上台。为什么,殷可期听说能力最为出众,你就不怕他反水。”

    苍苍手上没有一丝停顿,头也未抬:“周国皇室为什么废掉原来的皇后,要册立你?”

    周皇后笑道:“原来的王皇后虽然为周国诞下皇长子,但是她软弱可欺,没有能力,只有睿智强大的领导者可以使国家长久兴旺。”

    苍苍低头笑了一下:“这就是我讨厌皇室,瞧不起周景宁的地方,连结发妻子也可以为了政治和利益,说娶就娶,说换就换。母子亲人,都不过是拿来交换和利用的工具,上下内外毫无真情可言,你们的人生真是乏善可陈。”

    她抬头看了周皇后一眼:“还记得潇湘楼里,你那一副风竹图吗?那样的傲骨是我欣赏的,但我也知道,像你这种人,就此平凡一生倒罢,一旦有了权势,一旦想要做好,那就会变得很强大,很有能力。”

    “秋晨,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决定让殷可期上台吗?”

    她看看周秋晨那曾经见过此时却完全是另一副神情的脸,凝视着跳动的篝火道:“因为大央的皇子不是无能,就是小算盘太多,太阴暗,那种人虽然好控制,对国家的发展却有弊无利,将来大央的敌人是你,他们没一个会是你的对手,只有殷可期还算是可塑之才。”

228周景宁,戴回你的面具

    不错,这位周国的新皇后正是当初在潇湘楼里和苍苍同台竞技过的秋晨。

    当日她一副风竹图,傲骨铮铮,气派开阔,苍苍至今深有印象,当时她就觉得此人不是寻常人,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是周景宁的新婚妻子周秋晨。

    而遴选皇子的最后一刻,王南带来的消息,便是她周秋晨即将为后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未名设下人员先于任何人之前打探到的,或许以他的慧智,早早就知道了周秋晨的身份,并且预估到苍苍终有一日需与她交锋。

    周秋晨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她摇摇头,带着些追忆地道,“我也是皇室女,不过是很旁支的那种,从来没想过会入住后宫。我的父母亲人却铁了心要靠我谋富贵。等我知情的时候,皇室已经在商量立我为后的各种事宜了——你知道的,当了周国皇后的人,是要守一辈子寡的,更何况如今上头还有个控制欲极强的太后,皇长子又已经出生。周国,从来只需要一个继承人。”

    “难道我这一生就注定要被打压,要为别人守江山,不能生自己的孩子却要为别人的孩子殚精竭虑?”

    周秋晨的目光在篝火下闪烁,面色似恨非恨:“我也是女子,没有女孩子不幻想有个白头偕老的恩爱丈夫,有可爱孝顺的孩子,所以我去了大央,我不知道逃不逃得过命运,但至少要在踏入那个坟墓之前,先看看这世间大好风光。”

    苍苍默然不语,她又道:“在周景宁面前发号施令,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为了他死后周国的安定,为了他那唯一的儿子能顺利成长掌权,为了利用我和他那母后抗衡,他没有时间,也不能再废了我去册立别人。可为什么他要我牺牲我就得言听计从,这是他欠我的,我就是要他没面子,他不是要我尽快变强吗,我强给他看好了。”

    苍苍继续沉默,垂下的眼帘遮挡了她所有情绪。周子演听到这段内心剖白,似乎也不吃惊,守在门口的麻叶更是面无表情。

    就在一片死寂中,在外头放风的桑瓜回来了,抹了把雨水道:“有人来了,是周景宁的人,不过他们要苍苍一个人过去。”

    “不可能。”麻叶断然。

    苍苍抬头看了看外边黑沉沉的夜色,雨丝如帘,微风轻寒,正是好时候。她站起来将兔子腿扔给麻叶:“帮我热着。”

    麻叶皱眉:“你不能一个人去,我们向师兄的牌位起誓过,不能让你受到半丝伤害。”

    苍苍笑了笑,比起在外头的假笑冷笑,这个笑容是真心的:“你们知道吗?我一直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未名,他还在。”

    麻叶桑瓜瞠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苍苍望着前方,迷离道,“我就是要去问问周景宁,到底可不可能。”

    她拢了拢头发,也不梳起,就这么披散着走出去,身后忽然冒出个声音:“慕苍苍,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苍苍回头,见她盯着自己的白发,眼神痴迷:“我多么希望也能遇上那么一个人,生死不离,那样纵使为了他白了头发,痴等一生,我也愿意。”

    苍苍看了她一眼,转头出门,淡淡的声音飘过来:“不用羡慕我,是你们活得太可悲。”

    废庙在城郊一片荒地之中,十分隐秘,这是因为周朝廷正满城放榜缉捕苍苍三人,城中逗留不下去。

    不过苍苍不觉得不好,她喜欢这种野外荒地的感觉,会让她想起那个美艳而凄烈的晚上,她和未名脱队,在废屋里躲雪,他昏迷不醒,她遭遇歹人,万念绝望之下,他猛然醒来出手相救。

    总是这样,他总是会在她最难最怕的时候出现,翻手覆手间轻易解决一切,将她解救。

    所以,这次也不会例外是不是?

    他说的,她要等,等那个来解救她的人。

    她等。她一直在等。

    苍苍看着山野苍茫,白发被吹得翻飞,手指触上嘴唇,仿佛那里还留着热切缠绵的印记,因为回忆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夺目潋滟的神采,继而神色一正,对前方慢慢过来的一个人道:“带我去见他吧。”

    苍苍以为,她见到的还是那个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周景宁,然而当她走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那山头树下,火堆之旁,细雨之中,安静坐着的可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雪白的衣衫,如墨的长发,绝美纯澈的面容,与记忆中分毫不变,正侧首对着她微笑,一切美好得仿佛梦境。

    她用手捂住了嘴,呆呆地望着他,呆呆地走上去,上上下下地看着,瞧着,泪水渐渐模糊:“你,没死?”

    白衣黑发的少年,不,此时已是青年模样的男子笑容更深,对她伸出手:“傻瓜。”

    苍苍的泪水噙在眼眶里,盯着那只修眉晶莹的手掌,恍恍然的,似乎还不敢相信,想去触碰又不敢触碰。

    “我是在做梦吧?”她怔怔道,“梦里你也对我笑,在漫天的飞雪里,叫我走进,可是每当我真的走上去,你就会一下子不见,就像那天一样……未名,你好狠心。”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男子皱起好看的眉毛,轻轻拉过她,低声安慰道:“我还在,我没事,你看,是不是能感觉得到我?”

    苍苍转动眼珠,茫然地看着他,想要摸一摸他的脸,想要用温热的真实的触感,来提醒自己这不是一个梦。

    天知道,她渴望这一天,渴望得骨头都痛了,每每一想起,就呼吸不过来,心脏好像被刀子来回钝钝地割。可是在不想的时候,身体里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满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从来不知道,世上没有了那么一个人,就是天翻地覆。

    她重重地,挣扎地闭上眼睛,深深埋下头,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倏忽不见,就在对面的人似乎想将手落到她肩头时,她猛然发力狠狠拍落他:“周景宁你够了!”

    温暖感伤的气氛陡然一变,她脱身后退,再睁开眼,眼中只有愤怒和冰冷,如一枚枚凝冰利刺,直指面前之人。

    白衣的周景宁愣了一下,弹弹衣襟,从轮椅上站起来,顿时高出苍苍一截,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同样眼里也没有之前的温柔,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苍苍冷笑一声:“远看是挺像的,但是未名的手从来都是冰凉的,而且,你的坐姿,神态,眼神,语气,通通不对。你,根本不是他。”

    周景宁哈哈一笑:“我确实不是他,但我们拥有一样的容貌血液,除了一身惊世武功,他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健康身体,他却没有。难道,我就不能取代他?”

    最后一句话,是俯下身来挨近了说的,呼吸相贴,口吻暧昧。

    苍苍迅速大退两步,一脸厌恶地看着那张脸:“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她别开眼,“周景宁,戴回你的面具。”

    周景宁摸摸自己的脸:“怎么,这张脸会让你控制不住?”

    “是啊,控制不住地想杀了你。”

    周景宁又笑:“他已经死了,可你还要活着,一辈子一个人?如果终究要找一个的话,面对这张脸日子岂不是更好过?”

    苍苍讥讽:“你以为我是你,妻子不好就换一个?你这种人永远不懂什么叫做此生不渝。”

    周景宁脸色一变,然后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觉得他还在?真是奇怪,听说他是当着你的面粉身碎骨,连同座下坚硬胜铁的轮椅都化作了飞灰,怎么可能还活着?你对他的信心未免太足。”

    苍苍瞳孔一缩,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显得褪尽了血色,白中掺杂着少许黑发的发丝贴在脸上,雨水顺流下来,噙水的睫毛抖了抖,冷声道:“是啊,当着我的面,可是哪又怎么样呢?”

    当日那幕的确她是亲眼所见,那种情况下人不可能活得下来,哪怕未名是境界远高出凡人的绝世强者。所以这些日子来她没有抱半点侥幸,连自欺欺人都没有余地。

    可是,正因为他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把骨灰都没有留下,她心里某个角落总是忍不住怀有一丝幻想,希望那是未名施的一个魔法,他只是暂时的消失了。

    等他康复如常,便会再次风华清绝地出现在面前,白衣黑发清澈俊美,连日月星辰都为之黯然……

    人,活着总是需要希望,上天不给你没有希望,你就自己制造一个。

    她垂下眼帘,默默深呼吸两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最不准痕迹的方式稳住堪堪浮动的心神。

    从最初她就决定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至今她也只在莫丹阳面前失态过。

    她一直做得很好,以前如此,以后更是。

    所以,她又笑:“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怎么看。”她声音一冷,“周景宁,这次便算了,你若再敢戏弄我,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说完,冷酷地转身离开,周景宁的身边,她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就这么走了?不想见到他了?”

    苍苍脚下一顿,不敢置信地瞪他,周景宁凉凉一笑,一把撕碎了身上的白衣,露出里面的常色常服,又取出黑色面具戴上,看了她一眼:“跟不跟来随你。”

229终于再见

    夜已深沉,天色深浓得如同倾泻而下的墨汁。

    苍苍跟着周景宁来到了,周国的皇宫大门口。

    果然是这里。

    苍苍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激动?不安?紧张?急切?

    一切词语都太过苍白,她面色镇静,额头却不断出汗,双手紧紧地互绞在一起,发着颤,不长的指甲却将皮肉给掐烂了。

    周景宁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暗色,唇边却是轻嗤一声。

    苍苍一震,抿了下唇,慢慢放下手,挺直脊背,抬头镇定地看着他:“接着去哪里?”

    “稍后跟上,若被发现了行踪,我不会保你们。”这话是对着麻叶桑瓜说的,他们两个如何都不放心苍苍一个人,硬是要跟来,不过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过来是为了什么。

    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但看苍苍不平静的样子,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他们一言不发,只是更靠近苍苍,无论发生什么,她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

    被放出来跟着周景宁行动的周子演目光一闪,暗暗称奇。

    他痴迷武道修为不俗,深谙习武者不拘束缚的天性,对于他来说,若有的选,他宁可浪迹天涯也不留在王城。

    而眼前这两个男子,无论哪个都强过他多矣,却是心甘情愿地保护着一个弱女子,甘为驱使,若非是为其人格所折服,便是出于对逝者的尊重和追随。

    哪怕那人死去,也想尽自己全力保护住他在意的一切。

    未名未名,他到底有何魅力?

    一走进皇宫,苍苍感觉就不对了。

    那种冥冥中出现过,却又断掉的吸引力再次出现了,而且这次更为清晰强烈,她屏住呼吸,就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跳起来叫起来,小心翼翼又激动万分的感受着,然后抬头面朝一个地方。

    在那里,有那种气息,那种有什么在等待着她的气息。

    周景宁没有说什么,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竟然没遇上几个侍卫宫人,顺利无比地来到一座偏僻的宫殿前,进入高大殿门,桑瓜第一个喊起来:“师父?!”

    殿里灯火明亮,五个人正以等待的姿势或坐或站在那里,眼睛正盯着门口。

    其中一个不是莫丹阳还是谁?

    麻叶接着也喊道:“楚师叔?二师兄?”

    随着他喊出来,一张张脸都仿佛一下子清晰起来。苍苍睁大眼睛看过去。

    莫丹阳,余辛岩,楚山孤,这三个几十年前随便拉出一个就能地动山摇,造福或为祸一方的大人物们,此时竟齐聚周国皇宫。

    离开盛京后便分道扬镳的青稞也在。最最离谱的是,在角落里,椅子上歪斜绑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竟然是早就贪了废了,最后被莫丹阳带走的毒煞。

    苍苍脸色苍白,嘴唇轻颤,良久找到自己的呼吸,却是长长的抽气。

    这样的阵容,这样的架势,是奇迹降临了?她的感觉没有错?她的期待也没有落空?未名他,真的……

    “好好,终于来了。”莫丹阳见到他们如释重负般笑着说,目光落在苍苍身上,不住地点头,“孩子,为难你了。”

    楚山孤紫袍依旧,伸了个懒腰,叹道:“若非沈婆子非不让我们通知,说什么要等小慕自己找过来,大家都不必如此辛苦了。”

    余辛岩略颔首,神色疲倦,目光却温和,对苍苍道:“来了就好,只等你了。”

    “终于不用天天面对几个老头子了。”独臂斜倚柱子的青稞笑道,走进苍苍看了一看她的头发和脸色,“我给你开一剂活血健体行气乌发的方子,现在开始补还来得及。”说着便一边走开了。

    苍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好一会儿才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是不是,未名……”

    即使再用力,她的声音还是打颤的,面色苍白到好像透明。

    莫丹阳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苍苍只觉得一股暖流从那宽厚的手掌流进自己的身体,顿时精神一振,感觉四肢力量充沛了很多。

    莫丹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自己去看看吧。”接着对周景宁说,“你带她过去吧。”

    “嗯。”周景宁点点头,“跟我来。”

    苍苍跟着他在这座宫殿里走过许多回廊甬道,最后在一间隐蔽的小宫殿前停下。

    大明宫灯在檐头高挂,灯光将前方的厚重大门照耀得隐隐绰绰,一股幽冷冰寒的气息从里头渗透出来,随着夜色侵人肤骨。

    “这附近潜藏着三十来名钟南山弟子,连一只虫子都飞不进来。”周景宁说着扳动门上的兽环。那显然是一个开门的机关,一扳动铁门里就发出咔哒咔哒的机械声响。

    苍苍紧盯着门缝,手握得紧紧,她能感觉到,这里面的气息最为浓烈,他在这!一定在这!

    寒气带着冰雪般的辉光从慢慢洞开的门缝里倾泻出来,苍苍睁大眼睛,发现门后是一条宅而长的通道,没有火光,但深处透出来的寒光将一切照得微亮。

    “快进去,门不能开太久。”周景宁说着闪身进入,苍苍想也不想跟了进去,门合上,周景宁讽笑道,“你真是一点不犹豫,就不怕我们所有人把你骗进来,是为了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苍苍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向着窄道深处疾走而去。越走迎面扑来的空气就越是冰冷,好像正在逐级地走向深渊冰坛一般,极度的冰冻几乎要将人的呼吸夺去,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每多走一步裸露在外的肌肤就好像被无数小刀子刮割,被雨水打湿的衣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变得沉重而僵硬,衣领边缘甚至变得十分锋利,她不小心一个转头间后颈皮肤竟被割裂了。

    就在这时,莫丹阳注入她体内的一缕真气开始运行起来,暖流走遍她全身,冻住的地方又慢慢化开,僵硬的动作也流畅轻松起来。

    这一切变化苍苍都没有注意,她用最快的速度穿过窄道,却在将要达到的出口的地方蓦然停住。

    脚步变得沉重,呼吸凝滞,仿佛意识到将要面对什么,又好像脑子里空空一片,她一步一步地挪动,绕过墙角,眼前一片刺亮,竟是一个雪白的冰冻世界,四四方方的空间中央,冰床之上,一具身体安静地躺在那里。

    苍苍双手捂住嘴。

    僵硬地走过去。

    十余步距离,好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冰床上,丝丝淼淼的寒气中,白衣黑发的男子闭着双眼,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在枕边,映着苍白安详的面容,好像一座精致冰雕,美丽得惊心动魄。

    苍苍一下子如同竭力,撑在冰床上,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不需要确认神态,眼神,语气,只这一眼,她就知道,他是未名。她的未名。

    “未名确实是死了。”周景宁冷眼抱臂在一旁看着,口中不轻不重地道,“他以自己毕生功力,配合毒煞的毒,瞬间裂体而亡,连灰都没有剩下。你眼前看到的,是余辛岩发功,莫丹阳和楚山孤辅助,催动奥义逆转时空,在他死前的那一瞬,将他救下,带回他的身体。”

    苍苍骇然去看未名的脸色,充满病态的肌肤,和记忆中相差无几:“那他现在……”

    “毒煞解了他身上的毒,莫丹阳楚山孤日夜向他输送真气,调理他的身体,照理说现在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过来,足以支撑他清醒生活。”周景宁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他从未醒来过。”

    “或许是逆转时空并不完全成功,他只是被带回身体,灵魂却滞留在过去。或许生机已绝天命难改,又或者契机未到,总之他目前的状态,用他师父的话来说,就是历史重演。”

    历史重演。

    当年未名中毒未死,却形同假死人沉睡了十年的历史。

    苍苍一震,咬住下唇,挨过去伏低身子凝视他的脸。

    肤如白瓷,墨眉似剑,睫毛纤长,唇角优雅,这个人永远是水晶般澄澈剔透的样子,即便睡着了,风姿亦举世无双。

    苍苍看着看着,颤抖着伸出手,带着一点惶恐,一点害怕,一点期盼,小心翼翼地摸上去。

    冰冷的触感,锋利的棱角,能把人给刺疼刺伤,可是,却是这样真实。

    她哆嗦着唇,哽咽着深深埋下脸,泪水沿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床上瞬间凝固。

    她伸手摸索着冰床,好像手要黏在上面一样,冻得失去了知觉。

    “这么冷的床,睡在上面会不会很痛?……未名,你醒来吧,醒来就不用躺在这里了。我会在最好的天气里,给你晒好被褥,带着太阳味道,香喷喷的被子,盖着很舒服很温暖的……你一定会喜欢……未名,我是苍苍。未名,我是苍苍,我好想你……”

    她慢慢地挨近,伏在沉睡的人身上,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哪怕再寒冷,再痛,她也要拥抱他,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

    周景宁漠然斜睨,墨黑的眼底波涛翻腾,忽然掉头大步走出去。

230危机

    周景宁一路走出来,幽长繁复的宫道上宫人全被驱散,只有他一个人和地上一道影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摸摸脸上冰冷的面具,忽然觉得很讽刺。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周国的皇帝,想要什么得不到?可如今,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比不上一个躺在那里,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呼吸的没有温度的躯体。

    这就是对他二十年富足尊贵生活的惩罚吗?

    她能拥抱一个冰冷而没有知觉的人,对自己却一个多余眼神都欠奉。温柔与冷漠之间,0与100,没有一点点余地。他忽然很嫉妒未名,他的生命里,从来不曾得到那样纯粹的感情。

    “终于感觉到嫉妒了?”神绪不宁的直接结果,就是忘乎周围一切,等听到这个声音,一抬头,前方竟然已出现一个身影。

    周国最尊贵最至高无上的女性,他的母后沈清旭。

    “母后。”周景宁情绪一敛,直身立正微微垂首,声音平静无波,听着似乎恭敬,但明白人能从他口中听出疏离。

    “哀家早说过,要吊着他们,你倒人领进来,你又不欠他们的,落到现在,能怪得了谁?”

    妆容姣好的周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自从知道自己有一个孪生弟弟,自从知道那个弟弟没死,并且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起,就戴起了面具。这么多年下来,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周国的皇帝拥有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

    她知道,这是他出于不知何种心态,对那个人做出的补偿,所以那人出山两年,顶着那么一张脸,却没有遇到多少麻烦。

    她一直感到奇怪,虽然同样是自己的骨肉,但连她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对那一个有莫名其妙的感情。

    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决定,不能让他们两兄弟见面,那个人会阻碍自己这个出色儿子的脚步。

    周国的皇帝只要一个,儿子,她也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可惜世事难料,那人命太硬,毒煞竟然也杀不死他。钟南山有莫丹阳在,谋杀无异于痴人说梦,她只有罢手冷眼看那人能活出什么样。

    他心智缺陷不谙世事,如同一个小孩。她笑。

    他一身武功超凡入圣,尹银娜不输于他师父,她惊,她不安。

    可是到底,还是让他慢慢长大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离开钟南山,一点一点地走进世人的眼睛,也进入周景宁的视线。

    洛阳一行,她是不答应的,周景宁竟要以身犯险去看一个毫无意义的人,那时她的杀心升到顶点,未名不除,周国便无宁日。联系毒煞,和青稞配合使其中毒,最后到底是将那个变数铲除。可人死都死了,为什么还不安宁?

    重生?开什么玩笑?几个老东西吃饱了撑着要救一个死人,也不怕遭天谴?!

    这种事绝不允许。

    要借周国皇宫一用?没关系,但不能通知慕苍苍。她不知道慕苍苍有何过人之处,但很清楚余辛岩很看重那个女孩,复活的关键,听说在她身上,所以她要阻止她过来。

    可惜慕苍苍身边的麻叶桑瓜太强,明枪暗箭都拿她没辙,她只能期望她不要进王城,甚至在其路上隐晦地阻挠,可最终,她还是来了。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埋怨周景宁,凭着那一模一样的容貌,只要稍布疑阵,铲除慕苍苍简直手到擒来,他却主动将人带进皇宫,真是蠢死了。

    眼下,他们万事俱备,一旦成功,难保掉过头来不对付作为凶手之一的自己。

    她抛弃爱情,放弃青春自由,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短命男人,守了这么多年的寂寞,手上一切都是她费尽心血打拼得来,如今周皇室都已经大多为她掌控,这种时候怎能允许这种威胁出现?!

    “母后早就看明白,你对慕苍苍有好感,一介孤女两年内爬到辅政王这种位置,大央皇帝都要承她的情,礼让她三分,这个女孩确实了得,秋晨比起她来差得远了,她若是我周国人,后位哪里还有别人的份?”

    她笑着对周景宁说道,语气循循善诱:“你是周国之皇,生来就不需要让别人,无论是时间还是女人,只有你不要的份,没有被别人抢的份。她现在是还有的选,当她完全绝望,就会看到你的好。还有那几个老东西,居然跑到周国作威作福,如今不是几十年前,武林巨头一统江湖的传说已成昨日黄花,国家机器才是绝对的权威。景宁,他们人到齐了,这是绝佳的机会。”

    最近几天是苍苍几个月来生活最规律的一段时间了。

    青稞给她开的药,要她吃的食物,列出来的起居作息安排,她照单全收,严格执行,不为其他,她要在未名醒来后让他看见一个健康有活力的慕苍苍。

    不过调理身体这种事她也知道急不来,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去冰室陪伴未名。

    要说她如今最大的苦恼是什么,无疑是这头白发了。

    她该怎么向未名解释一夜白头的事?他一定会为此自责难过的。

    周国皇宫的冰室,就是那日她进去的地方,是莫丹阳为了保存未名的身体,特地亲自从钟南山的天然冰窖里将千年玄冰挖过来凿砌而成,非这般历经千年形成的寒冰,不能保存未名此时气息心跳俱无,违背了时光法则抢来的身体。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将他带回钟南山,余辛岩说,周国皇宫是未名出生所在,冥冥自有适合他的玄机。

    不过因为是玄冰造就的冰室,里面寒煞之气过重,以苍苍最近几个月才跟着麻叶桑瓜刻苦修行的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住,她每日即使都得莫丹阳一缕真气护持,也只能在里面呆上两个时辰。

    未名至今不醒,却也生机未断,余辛岩说他一缕意识因苍苍一腔执念而未散,只是不知为何却不能归来,如今唯有让苍苍多和他相处,多和他说话,看看能不能让他早日清醒。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她日日往返于冰室,和未名说她的思念,她的心情,还有别后所见所闻。未名一直没有动静,安静得好像会永恒沉睡。

    余辛岩道,他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都不一定。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又一个十年,或许就是一辈子。

    苍苍不怕,她本就是准备等一辈子的,有希望地等待和虚无缥缈地跋山涉水相比,已经很好很好。

    “药接着喝,这几日恢复得很好。”这一日青稞给她诊脉的时候说,随即有些促狭地笑道,“在洛阳时便说过,你年轻,底子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就是太爱胡思乱想,心中忧思过甚,这才导致未老先衰,现在可总算放心下来了吧。”

    苍苍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头,抓起一把头发问:“我这头发的颜色能不能变回去?”

    要说她如今最大的苦恼是什么,无疑是这头白发了。

    她该怎么向未名解释一夜白头的事?他一定会为此自责难过的。

    青稞白她一眼:“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担心师兄看到心疼?”他抿了一簇头发细看,“还好未全变白,我尽力试试吧。”

    “咯咯咯,头发是黑是白,人是美是丑,很重要吗?鬼魂可不会在乎这个。”

    一个阴森森怪里怪气的粗粝声音响起,苍苍看向阴暗角落里那个扭成一团的影子,冷道:“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就不要出来吓人。”

    影子气愤地哆嗦起来:“人不人鬼不鬼?还不是你们给害的!”

    “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无害人之心,好端端地谁会找你麻烦?”苍苍冷冷道。

    对这个可以说直接造成未名死亡的人,她心中只有仇恨,但是人家这次解了未名的毒,虽然不是自愿的,也没忏悔之意,但她也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而且说不定以后还要用到他,也只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站起来跟青稞道:“我去看未名。”

    “记得要准时出来。”

    “我明白。”

    “咯咯,记得叫他早点回魂,否则那几个老家伙扛不住了,他可就没机会了。”

    苍苍脚下一顿,旋即听到青稞说:“别理他,他自己落魄就看不得别人好,胡说八道呢。”

    毒煞嘎嘎乱笑:“胡说八道?青稞啊青稞,你以为你们能瞒过所有人?那几个老家伙快不行了,你们却还陷在这里,只要沈清旭几队人马拨过来,你说你们是要继续留着,还是要逃跑?你们能顾得上哪头?”

    青稞脸色一沉,对苍苍道:“你先走吧,他骨头紧了,我去给他松松。”

    苍苍若有所思地看只差张牙舞爪的毒煞一眼,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走出一段路,还听见后面毒煞在那里叫嚷着:“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要是当初我没理你,你早死在垃圾堆里了,现在你抱上莫丹阳的大腿,转眼就忘了恩人……”

    后面的话听不到了,苍苍眼色微沉,脚下走得更快。

231临门

    一口气来到未名所在,看到那道安详的身影,苍苍才松了一口气,觉得安心下来。

    她慢慢地走近,坐在他身边。

    经过几日的适应,她已经不惧怕这里的寒冷了,之前一碰到就好像要被冻黏住的冰床,此时坐上去也不觉得太刺激。

    极端的环境对人体有筛选作用,不是迅速淘汰,就是慢慢进化,她觉得自己的体质比起以前确实是好多了。

    “未名。”她轻声开口,声音在不大的封闭空间里显得很清晰,碰到冰壁还有回音传回来。

    “外面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了。虽然你师父他们都没说,但我看见他们好像真的是一天比一天苍老,精神气色也是越发不振作了。毒煞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他们快撑不住了,而你不在那之前醒来,就要永远这样了?”

    她从怀里取出一把梳子,帮未名梳理铺落的长发,因为被寒气侵冻,他的头发不似以前那么柔软,握在手心微微有些刺痛,就像他看着柔和,却很僵硬扎手的面容。

    一边梳着,她心里再无平时的安静满足,而是被一种惊慌充斥。

    如果未名醒不过来怎么办?

    她说是愿意等一辈子,可是当希望就在眼前,只隔了一层纱,怕是没有人能镇定得了。

    更何况上头可能还有一个过期不候的时限。

    她蓦地握紧未名的黑发,深深地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脸:“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可是有的选的话,我还是更希望能和你一起活下去。以后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只要你醒来,我就不怕了。”

    她躺下去,窝在旁边,把脸靠在他胸口处。

    咚,咚,咚,咚……

    寂静的空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叹了口气,暗想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现在比起最初,已经好太多了,她还能触摸得到心上的人,他不是一场梦,一个幻相,真的已经太好太好了,可她控制不住想要更多……

    等等!心跳声?!

    她愣住了,急忙起身压了压自己的心口,并未听到什么,她张大眼低头看着未名,紧张万分地屏住呼吸,凑近倾听。

    咚,咚……

    真的是心跳声,从未名胸膛里发出来的。

    苍苍捣住嘴巴,生怕自己听错,又去捏他的手腕,很轻微很轻微的脉搏,可是,是真的存在!

    苍苍喜极而泣:“你听到我的话了对不对?你回来了对不对?太好了太好了,未名,实在太好了!”

    她忍不住摇他,发现没有回应:“呵呵,是我太急了,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慢慢来,慢慢来。”

    她又哭又笑,一会在一旁绕圈子,一会儿又挤在未名旁边看着他跟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大家知道。

    “你等我,我去告诉大家然后马上回来。”

    她三步两回头,走进窄道里就飞奔起来。

    太好了,未名有恢复的迹象了。

    守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最怕是恶化,最煎熬是毫无反应,只有康复的迹象,可以飞到天堂上,再没有比这个更激动人心的事了。

    她跑到门前准备发动机关出去,可是还没等她伸手,厚实铁门的夹层里就传出机械零件摩擦振动的声音。她一愣,这是开门的声音。

    可问题是,当冰室里有人的时候,往常习惯是外面的人敲门进来的啊,像这样说都不说一声就关自己开门的,从来没有过……

    苍苍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门,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频率振动着,这是打开的前奏,只要再过两个呼吸,这两扇门就会在她眼前开启。

    不对!有那里不对!

    毒煞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种危机感逼得苍苍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抬手按下墙上凸起的机关。

    咔嚓一声,铁门的振动静止了。两扇厚重铁门之间已经裂开一道一拳头宽的缝隙,顿了一下,竟又慢慢合拢。

    这是莫丹阳他们的设计,因为这扇门开启机关外面也有,谁来了都能打开,为防万一,他们在里面留下这个机关,只要里面的人按下这个机关,就能阻止外人进入。

    忽然,外面斜刺里一道长棍捅进来,在门板合上之前从中卡住,带出长长的刺耳的摩擦声,硬是往里刺了至少一尺距离。

    苍苍大惊,幸好她迅速后退躲得快,否则这一枪能捅进她胸口。

    好狠,好刁!

    她从门缝中看出去,外面竟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而随着第一支枪恰进来,随后迅速有第二、第三支枪捅入,互相借力用力,想要将门开撬开。

    她瞪着眼睛,愤怒地看着这一幕,沉声问道:“外面什么人?”

    “报告,门板加入玄铁铸成,而且里面机关强大,无法撬开。”离苍苍最近的地方一男子干脆说道,估计就是撬门的人之一。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退开。”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里面的慕容姑娘,你没事吧,门突然关上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如果没事你就出来吧,太后想见见你。”

    苍苍盯着那没有撤回去的三支枪,枪身漆黑,枪头锃亮,显然也是不俗的精铁铸成,冲锋杀敌的利器,此时却拿来对着她。听言她冷笑道:“周太后想见我,我看她是想杀我吧。”

    到底在皇宫里混过,外边那声音明显听出是个太监的,皇宫里但凡是见不得光的事里,总少不了这种角色的身影。

    她一边猜测周太后到底意欲何为,心里却没什么底。

    不是说附近有几十钟南山弟子守卫吗?不是说一只虫都飞不进来吗?现在怎么来了这么多臭虫?

    要不是她正好要开门出去,下意识关住门不让人进,又反应快得避了一避,此时她是不死也残了。

    青稞呢,莫丹阳他们呢,再不济,麻叶桑瓜呢,他们进宫后亦是一直隐于暗处不曾离开她太远,怎么这时都不见了。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外边忽然响起几声凄惨叫声,然后便是一片静默,两道人影弹跳闪近。

    “苍苍,你没事吧?”

    “麻叶桑瓜?你们刚才去哪了?发生什么事了?”苍苍靠在门缝上说,想要将门打开。

    “先别开!”麻叶道,侧耳听了听,“有人来了,可能是沈清旭。苍苍,我长话短说,我们也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师父和两位前辈那里好像出了事,青稞也被抓了,所有钟南山弟子投鼠忌器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沈清旭不但弄来了军队将皇宫包围,还找来了许多的武林高手,其中大多是师父以前的死仇,有一个还会可怕的妖术,我们刚才就是中招了才被引走。”

    苍苍眼光一闪:“这是有预谋的。丹阳子大师事先可有什么安排?”

    麻叶桑瓜对视一眼:“师父只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门只需保护好你和师兄,其余的他会处理。”

    苍苍摇头道:“丹阳子大师他们再强也只是血肉之驱,拿着武林高手就够他们吃一壶的了,况且……”况且他们情况恐怕早已不容乐观。

    苍苍话到嘴边换了个意思:“况且沈清旭不做则已,做了就不会留后路,到时候军队一拥而上就不堪设想了。”

    两人都直点头,麻叶咬牙道:“那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要过来了。不如我们带你和师兄走吧,一来你们安全了,二来师父他们无后顾之忧。”

    “不行,未名不能挪动。”苍苍断然道。眼看他有了心跳脉搏,这样关键的时刻她不允许出现一点差错。她飞快想了想,忽抽出袖中匕首狠狠割下一缕白发,从门缝里递出去:“桑瓜,你带着这个去洛阳找钟离决,他此时驻兵在那,找他最快了。把情况告诉他,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麻叶拦道:“我去吧,桑瓜做事太冲动,要是办砸了……”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苍苍意外地看一眼桑瓜,见他严肃无比地道:“麻叶,你留在这里,师兄这里也需要人,你的话会比我做的更好,搬救兵这种事又没什么难度,就由我去吧。”

    苍苍一阵汗颜。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钟离决不是别人,只要找到他,说明一切,根本不需要多费唇舌,他就会帮忙,而且知道怎么做到最好。可是这里情况紧急,只能留下一个的话,显然是稳重冷静的麻叶更合适。

    可是这话由桑瓜说出来,她就觉得好像自己不信任他似的,莫名有种欠疚感。说实话,桑瓜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你小心点,现在也不知道周景宁的态度,若他和沈清旭是一伙的,那周国就没有哪里是安全的了,去路一定是危机重重,你……量力而行。”

    桑瓜接过头发小心塞入怀中,咧开一嘴白牙笑了笑:“就算拼了这条命。”话未说完,身形一晃,已是不见了。

    苍苍对麻叶道“你藏起来,不到关键时刻别出来,记得,你是我们唯一的王牌了,你保护的对象不是我,是未名。”

    麻叶复杂地看她一眼:“你也小心。”

    就在麻叶离开后,苍苍狭隘视野里出现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为首贵妇体态雍容,妆颜美好,目光却阴寒无情,好像夺命的毒箭。

232缓兵

    周国太后沈清旭看着倒了一地的人,一点也没有意外,笑道:“那两个少年来过了?”

    苍苍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又说:“既然来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呢?让哀家想想,啊,你一定是派他们去搬救兵了,回大央太远,听说那个姓钟离的就在洛阳,他们一定是去那里了吧?哦,不该是他们,你只有两人能用,怎么可能让他们都离开,一定是走一个留一个,留下来的是钟南山第八弟子麻叶吧?呵呵,我那小儿子也真有意思,给他的师弟妹取名都去这种植物名,真是孩子心性。”

    苍苍一直看着她噼里啪啦款笑优雅说个不停,她完全说出她的计划,她没惊讶,可听到那句“我的小儿子”时,凝固了般的眉梢终于动了一下。

    沈清旭也一直注意苍苍的表情。可惜她站在门后窄道,又背光而立,根本看不清她脸上,只听到幽沉的声音道:“你也知道他是你小儿子?敢问你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想来探望他。”

    沈清旭丝毫不见尴尬:“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哪有不疼爱他的道理,可惜他生错了地方,为了周国的兴盛和平,哀家只能忍痛。”她道,“慕容姑娘,你也深谙权谋之道,为顾全大局有时候不得不抛弃一些棋子,这无可厚非啊。”

    “棋子?呵呵,未名于你而言就是一枚弃子?真是可悲。”苍苍说,“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很庆幸你抛弃了他,若他从小在你身边长大,固然得到了一些东西,可这一生,只怕也逃不过周景宁哪样的性格和宿命,那种生活,想想就可怕。”

    沈清旭眼角一挑,走到她近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怎么就断定那种生活不好?高高在上,万人臣服,没有人敢忤逆你,没有人敢违抗你。不但自己的事可以完全自己决定,别人的命运也尽在你指掌之间。当你登上高楼,所见万千河山都是你掌中之物,那种感觉,只有没体会过的人才会说不好。”

    “很可惜,我体会过了,也没觉得多好。”苍苍道。

    说了半天听众不捧场,沈清旭的耐心也用尽了,挥挥手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哀家过来也是想帮你们,人死复生的事自古就没听过。余辛岩说他回到过去带回了未名的尸体,但逆转时空的是怎么可能,你现在所看到的人或许只是一个假象,为了一个注定不可能的事你们还要耗费多少心血?你们一个个都是能人异士,尤其是你,慕苍苍,好这么年轻,还有大把好时光,真要耽误在这里?”

    “莫丹阳已经被哀家说动了,不然你看钟南山弟子都去哪里了?他们那么多人又都武功高强,除了莫丹阳谁能无声无息命令他们制服他们?莫丹阳只是不愿意亲自过来,才请哀家来跟你说。你把门打开,哀家命人毁了里面的幻象,一切便结束了。”

    “说完了?”苍苍掏掏耳朵,抱胸道,“说完了就赶紧滚开。”

    沈清旭脸色微变:“好话跟你说尽了,你不听,就别怪哀家不留情了。”

    她往后退开,立即有人排队上来朝门缝里扔火团。

    一个个包裹着油料的火球扔进来,滚到地上就熊熊燃烧起来,虽然很快,它们都被冰室里的寒气侵蚀而熄下去,但禁不住数量多光是烟尘就让人受不了了。

    苍苍捂住口鼻退在一边,黑烟仍旧不停地往她嘴里蹿。这火团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竟然能烧出滚滚黑烟,气味十分冲鼻,在这样下去,就算没被烧死,也要被熏死了。

    而让苍苍最担心的是,冰室除了门口没有其他出路,相当于一个密室,空间又不大,里面的空气根本经不起烧,沈清旭是想把他们给闷死。

    “沈清旭,你杀了我,大央不会放过你的。”

    沈清旭嗤笑道:“先不说你在大央的地位有没有重要到能让他们出兵,就算大央出兵了,哀家更是求之不得。当日未名逼我发誓不得主动向大央开战,可是他们先打过来,我就算被动反击了吧。哈哈。”

    苍苍默然,她的身份不是她的保命符,反而是催命咒,沈清旭是真的想杀了她。

    “周景宁呢,周国好歹是他做主,他也主张和大央开战?”

    投火球的动静顿下,沈清旭以手掩鼻在门缝外道:“他当然是赞同的,就连要未名死,他也是主谋之一,谁叫他们兄弟同命呢,一共只有四十年,这个活多了,那个就要早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让自己活久一点,即便是孪生兄弟,也必须下杀手。”

    苍苍一震,原来是这样,难怪沈清旭要杀未名,原来是这样。不是因为未名命格不好,而是,要牺牲一个去保全另一个。

    未名生来体弱,又是次子,谁都会选择牺牲他吧。

    这又何尝不是命不好?

    苍苍慢慢往冰床走去,摸着沉睡的容颜笑道:“你又骗我,什么时候起你学会谎话连篇了?”她回头看看已经从窄道里蔓延进来的黑烟,说道,“虽然你老是骗我,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你。你说的,要我等,等那个前来搭救的人,不过我怕我没多少时间,你可要赶紧了。”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在唇角印下一吻,然后果断地抽身回到窄道。

    火球越来越多,汹涌的火浪连寒冰之气也挡不住了,苍苍才走几步,衣摆鞋子就被烧着了,钻心的灼痛钻进皮肤,她根本不停,来到门缝前高声喊:“沈清旭,我认输,咳咳,我还不想死,更不想陪一个死人死去,你放我出去吧,我绝不反抗,咳咳,活着的慕容苍苍总比一具焦尸更有价值。”

    火球再次停下,只听沈清旭寒冷嘲笑:“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样。”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莫丹阳都不是你对手,我能掀起多大浪花?”

    外面静敛了一息:“好,你自己出来吧。”

    苍苍按下开门机关,重门缓缓打开,当开到可容她一人通过的通道时,她又再次一按,趁机钻了出去,随即门又合上,让想要趁机进来的人撞了铁板。

    “你——”沈清旭怒视她。

    苍苍脚一软扶着边上大咳,缓回气来看着她道:“这门从外面无法开启了,里面火那么大,空气很快就会烧完,别说是个不死不活的人,就是个大活人也支持不了多久。我只是不想让他被你们践踏。”

    “好好好。”沈清旭连说三个好,一挥手,“将她带走。”

    苍苍被架着带走,她暗暗回头看了冰室紧闭的门一眼,刚才冲出来的刹那,她能感觉到麻叶闪进去了,他的话,一定能扑灭火焰,守护好未名的。

    大央新历二年三月十七,洛阳军营,夜已经很深,主帅营里仍旧亮着灯光,幽黄的灯光将一个批阅的人影照落在营帐上。

    近卫兵首领陆州在营外叹了口气,多少日来都是这样,老大总是忙碌到深夜,南洛阳收复回来后,南北洛阳的融合、各种建设,都需要耗心耗力,这里就是前线,南方几十里地外便是周国的防线,若是不做好工作,被对方打过来那就是一触即溃,一个不小心,南洛阳就很有可能再被拿回去,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事。

    不过,也不需要这么拼命吧。

    陆州知道,他们老大选择跑到洛阳来,表面上说是洛阳是故乡,是他发家之地,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洛阳是离周国最近的地方,离那个人也是最近。

    在最近的地方随传随到,默默守护,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可是这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正在为老大的未来忧心,陆州被一个传令兵摇醒,一份书函交到他手里。

    嗯嗯,不是机密文件,封面还是红色的,这是什么东西?“钟离亲启”,嗯,应该是给老大的没错。

    陆州打发走小兵,拿着书函进了帐篷。

    “老大,有人给你这个。”

    钟离决从公案里抬头,英俊刚毅的脸上微有惫色:“是谁送来的?”

    “没有署名。”

    没有署名却能送到这里来,钟离决想了想,摇头道:“是商去非那个家伙的,你拆开看看。”说着又埋头下去。

    陆州耸耸肩,打开一看,神色有些奇怪:“老大,商少说他要成亲了,叫你回去吃喜酒,回不去的话也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他要成亲了?”钟离决愕然。

    他和商去非经由同一个人得到机会,并同样一步步拼搏奋斗才站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两人的经历从某个方面来说,十分相似,互相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同样,商去非的心思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有时候男人对他们情敌的了解远胜于他们暗恋的那个人。

    离开盛京时那家伙还拉着自己拼酒,发酒疯哭说他们一个个都追随真爱而去,只有他想走走不了,想求,这求的话还没出口,就早早没机会了。

    这才过了多久,他商大公子竟就要成家了?

233各方

    钟离决带着一种很复杂的感受接过实为变相请柬的书函,还真是商去非的字,语句之中不乏喜意,又是得意,又是对他如今还是光棍一条的各种鄙视挤兑。

    这家伙……

    钟离决笑了笑,放置一边,再看公文,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连商去非也要成家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从小孤家寡人,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对家庭亲情的印象一直是朦胧的,那种东西对他而言有和没有似乎没什么差别。

    只是偶尔,一个人过年过节,看着其他人一家人和和乐乐,同进同出的时候,心里会产生有一种渴望。

    如今,王修阅要成亲了,商去非也快了,昔日兄弟里也有几个抱上美娇娘了,这世上独身一人的,好像就只剩下自己一样。

    他推开公文起身走出营帐,面对着深浓夜色,面对着南边看不见的城池,心中怅惘:他的家,又在哪里?

    或许没有人相信,那日他更希望粉身碎骨的是自己而不是未名,那样,既能成全自己,又能成全她。

    他轻叹一声,正想回去,忽然眼睛一眯,发现远方空中好像飘着一个黑影。

    看了两眼,他神色陡然凝重,不是好像,天上确实有一个黑影,而且还在急速向这里靠近。

    到底是经未名训练过的,虽然时间不长,又因为年岁大了,不可能成为什么绝顶高手,但今日的钟离决也远非昔日可比,可以说他现在和普通人是有很大区别的,无论是机警性,还是反应能力,行动能力,都拉开普通武者很大距离。

    依他所见,那黑影能持续飞高,速度快极,并且等到被自己看到了才被察觉,那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是真正的高手,军营之中无人能敌。

    难道是周国不甘心,找了个武林高手来恐吓,搞破坏?

    事实由不得他深想,他保持着镇定迅速下达指令,无论来者是谁,只有他心怀恶意就要让他知道普通军营也不是那么好揉捏的。

    然而等巡夜军人聚集过来,布好阵仗端起武器,已入睡的人们还没能出营,那道黑影已到了近前,凌空手一挥,人皆倒伏,只有一个钟离决还能站得住。

    只一挥手……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这是什么人哪,简直是传说中的妖魔之力。

    钟离决却在那一挥手中看到一抹熟悉的东西,那段时间训练他与他对练的人只有未名一个,他的身手他也有所印象,眼前此人的身形手法上,与未名倒是有几分相像。

    莫非……

    就像为证明他的猜测,黑影闪身上了一只营帐的顶,俯视下方洪亮问道:“钟离决何在?”

    是桑瓜!

    这个声音钟离决并不陌生,当即出列几步:“我就是钟离决,桑瓜是你吗?”

    黑影直冲而下,钟离决这才发现他身上颇为狼狈,衣衫破裂,断口处不乏新旧交加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你这是……”

    “真的是你?看来我运气不错。”桑瓜抹了把脸毫不迟疑地拿出一撮白色的东西,“出事了,苍苍和师兄都有危险,需要你的支援。”

    钟离决接过那东西一看,竟是参杂着几根黑发的白发,雪白的颜色却是丝滑柔韧的触感,好似少女头上青黛,不像那些老人的白发,干枯易断。

    这头发是苍苍的无疑,但是,钟离决有些不能置信地问道:“你师兄?未名?”

    三月十八,洛阳军营收到周国使者来信,大央辅政王永国公,慕容苍苍被捕,要想要回人,以城池来换。

    此等重大消息被一级级上报,千里加急传进盛京,终于在月末的早朝中送进大央新帝的朝堂。

    满朝震惊,反应不一,摄政王殷翼与平章政事王修阅同时主张救人。新帝遂力排众议,一面着王修阅安排与周国谈判,一面命殷翼负责出兵事宜。

    周国如此相欺,纵然大央变革之后国力大减,人心未收,亦要与之一战,不但是要救人,也是挽救国家的尊严,让周国人知道他们大央子民可不是好欺负的。

    而与此同时,钟离决已在边界整兵待发,同时亲自率亲信跟随桑瓜潜入周国。

    苍苍眯眼迎着火光,也迎着火光边那张娟丽的脸。“几天前你还嚣张无比地俘虏我,如今风水轮流转,阶下囚的滋味如何?”苍苍耸肩笑笑:“不如何,还好也不是不能忍受。”比起前世在凤凰台下不见天日毫无希望的三个月来说,此时已经很好了。但同时,也就是因为有希望,才无法忽视煎熬。“你们拿我向大央换什么?”周秋晨微笑道:“几座城池而已,你说大央会不会换?”“割地?”苍苍挑了下眉,想了一会儿,“若大央妥协了,就是执政者无能,新皇刚登基,还是以不正常手段登基,人心未稳,一旦妥协,百姓必抗议,政府失去威信,整个国家士气都会散掉,没有几年根本恢复不了。”“可若是不答应,等于说大央皇帝连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也保不住,窝囊这个名声他是背定了,之前保他的人将背负无数骂名,而其余几个皇子又将蠢蠢欲动,大央还是会乱。”周秋晨坐在椅子里神态端庄的笑着,有一种把握全局的笃定。苍苍吁了口气:“看来不打仗不行了,可周央两国国力、兵力都相当,你们即使已做好准备取得先机,也未必就能打赢。”周秋晨不以为然:“听说你们几十万中央军至今未有归顺,朝堂之上更是各自为政。”“彼此彼此,周国亦非团结一心。”周秋晨眼中闪过恼怒之色,厌恶冰冷地看着苍苍:“这不需要你来担心,反正你这种贪生怕死之人,无论哪方胜哪方败,都逃不过一个结局。”说罢拂袖而去。牢房里除了肃穆如泥像的守卫,再无多余的人,安静得只能听到炭火燃烧之声。苍苍撇撇嘴,却是松了口气,向后靠在冰冷墙壁上,垂下纤柔的睫毛。从刚才的对话中,差不多可以确定,周景宁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否则周秋晨不会恼怒。可没有参与是否代表他不知情呢?不,不可能,这么大的动静,他身为一国之君若无所察觉真是白活了。可知情的话,他又是什么态度呢?放任自由?还是欲阻拦却有心无力?虽然对这个周景宁没有好感,但他毕竟是未名一母同胎的兄弟,他能站在他们这边的话,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不知道桑瓜那边怎么样了。还有未名,他已经有了心跳,上次走得匆忙,没看他恢复呼吸了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应该不远了吧?冥冥中的神啊,他已经遭受那么多不公和苦难,请你们这次务必保佑他平安归来。“师姐怎么办?我们到底救不救人?”深夜的皇宫林子里潜伏黑蒙蒙的身影。“你又把握同时把人救出来吗?师父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大师兄不能轻易移动,只救一个外人有什么用?”“师父说慕苍苍不是外人……”“你说什么?”“啊,没有没有,我是说,我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师兄师兄,刚刚得到消息,洛阳两万央军压线,后方还有十万大军赶来,周国这边明日要将慕苍苍带过去,你看我们路上要不要出手?”“消息可靠吗?”“这……”……“通知他们了?”深深宫殿中,一道沙哑声音响起在黑暗中。一人颔首:“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了。明日太后或者皇……周秋晨至少要去一个,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各个击破营救,是最好了。”“呵呵,只怕他们并不乐意。”沙哑声音讽笑道,“钟南山一线,除了莫丹阳和个别人,有谁将慕苍苍放在眼里?他们只会埋怨这个人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要他们放弃皇宫而去救她,难。”“那怎么办?他们不去谁能敌得过那些武林高手?”“子演,你去吧。”“我?不行的不行的,我走了,陛下你怎么办?”一道修长的身影自暗处步出,来到密闭加锁的窗前,依稀光线照出他脸庞上的面具,露出来的一张优美唇线讽刺勾起。“想不到我周景宁也会有天,在自己宫里被监禁。”周子演跟着走过来:“这也不怪您,太后有备而来,请来的人又实在太厉害,大家怕你有损伤,不敢硬来。”他看着眼前这道挺拔却实则文弱的身影,不期然想到另一道相似的身影,如果是他,大概挥手间就是人挡杀人神挡弑神。可见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不但要有在外的力量,自身也不能是个软包,就像现在,一个不慎失去自由,只能希冀别人。“我不如他多矣。”周景宁忽然叹道,目光惘然,我以为我掌握了很多,最后却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不能离开,他至少还能选择怎样去死。

234反攻

    苍苍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飞驰的黑乎乎的车厢里,身上干净整洁,手脚却戴着镣铐,她不禁苦笑一声,看来自己和这东西还真是有缘。

    她爬起来,勉强稳住自己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摸索一周却发现车上没有窗,一道门还被从外面反锁了。

    看来是囚车了。

    周秋晨想把自己弄到哪里去?

    她靠在车壁上想,换作自己会怎么对待这么一个俘虏。想来想去,不是拉到最前方当做谈判筹码或者诱饵,就是深深地藏到隐秘处,让谁都找不到,却又谁都顾忌着不敢轻举妄动。

    她睁开眼睛,四下真是黑,门缝里一道光线都没透进来,不知是在黑夜里还是这车造得密不透光。

    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她希望是把她带到人前去,如果是后者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忽然,整个车厢急速刹车,苍苍嘭地一声撞了上去,捂住额头忍痛急急地爬起来,她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车门处。

    呼吸如牛心跳如鼓,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想死,她还有未名,她还不知道未名能不能活下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在紧张的等待中,车门没有一丝动静,空气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就在苍苍逐渐放松下来时,车门猛地被拉开,极度刺目的光线蜂涌进来,她下意识眯起眼,肩膀上一疼,被一个男人抓了出去。

    “别动!刀剑无眼,想要这个女人活着就都退后!”

    苍苍勉力睁开眼,就看到前方、周围围着四五个人,皆是拿武器指着他们,地上躺着更多,血流遍地,空气腥咸难闻。

    “慕,你没事吧?”

    苍苍抬头看去,前方正是一身黑的钟离决,他好像受了不少伤,一身血淋,面色冷厉骇人,但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担忧。

    苍苍心中动容,冷静回答:“没病没痛,你们呢?。”

    “还好,都只是受了点伤,桑瓜缠住了他们最后一个高手。”

    缠住了最后一个高手?

    苍苍环视一周,还站着的人都是钟离决的人,也就是说周国的人只剩下挟持着她的这个了?

    想法才落,就听耳边的人道:“当我不存在是不是?我说后退!全部后退!”

    钟离决的人纹丝不动,直到钟离决抬手做了个后退的指示,才纷纷向后小步而谨慎地挪。

    而钟离决好像一匹狼死死盯着挟持者,声音却十分地平静,甚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我知道你是皇室的死士,任务已失败,你不会继续活下去,之所以做出要挟持她逃离的假象,是得了一旦任务失败就抹杀她的命令吧。”

    苍苍听得直冒冷汗,知道他要杀我你还说出来?

    她仿佛感觉到挟持自己的人微微僵了一下,随即脖子上的刀锋陷入更多,逼戾的尖锐近乎于刺痛,只要再深入一分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钟离决又道:“可你知道吗?你手上的这个女孩还不到十六岁,她从小失母,有父亲却比没有还要艰难,一个人挣扎着长大,区区几年从一个婢女做到当今辅政王,付出万千努力,经历过数次生死,却从未恃权凌弱。

    “她从来是堂堂正正无愧于心地活于天地之间。”

    “去年冬天她失去了最爱的人,一夜间青丝变成白发。她放弃权势来到你们周国也只是为了寻找爱人,没掺杂半点阴谋,这你们皇帝也知道。如今她的爱人即将归来,眼看着能圆满团聚,你忍心杀死她吗?”

    苍苍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越发地僵硬,她暗暗惊奇,不是说死士吗,竟能三言两语被说动?

    看着钟离决肃穆的脸,她心中一动。

    钟离决再加一把火:“而你们呢,却违背你们的皇帝,伤害一个真性情的无辜女子,就为了挑起两国战争,这样的所作所为非但不叫忠君爱国,反而形同谋逆,是将你门的同胞手足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就是这个时候!

    苍苍脚一崴,人矮了下去,挟持着她的死士正被钟离决说得心神不宁,竟没有立即做出正确反应,苍苍已趁机双手抓住刀锋,阻止它砍向自己的脖子。

    不过是一瞬,死士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怒上心头,旋即抽刀欲砍。

    苍苍只觉得手心一辣,后背被拍了一掌,整个人向前跌出,还没落地,身体自动记忆起这几个月来麻叶教自己的那些东西,生生一扭,猛地向旁边滚去,一把刀即狠狠向自己本来要落地的地方砍下。

    泥石激飞。

    那刀砍空之后又一次砍来,苍苍避无可避,只能闭上眼睛。

    刀砍破骨肉的闷响响起,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感觉到一个有力的怀抱拥住自己连连滚出数圈,同时砍杀嘶吼声响起。

    一感觉翻滚停止,苍苍忙睁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男人被好几个黑衣人围攻乱砍的场景。

    刀剑带出飙飞的鲜血,几乎没几下子就把男人砍得如同筛子,男人身体陡然僵硬,急喷一口血,顿了顿,就这么笔挺挺地正面朝下砸了下去。

    死不瞑目。

    鲜血在土地上漫延。

    苍苍心中不知何感,怔了好一会儿,劫后余生的庆幸才慢慢涌上心头。

    终于,安全了?

    “你没事吧?”

    听到询问响起她才发现自己还趴在钟离决身上,忙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没力气,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用尽了,她翻身倒在地上,望着三月明媚无雨的天空,呼哧呼哧喘着气,抬手掩着额头,掌心被割出的深深伤口血如泉涌,流到了脸上,她却毫不在意,笑道:“活着真好。”

    钟离决看着她的笑容也笑:“是啊,真好。”

    血从他背后渗出,渐渐染红了黑色土地。

    半日之后,他们到前方驿站,将正等在那里的周秋晨抓个正着。

    原来苍苍本是要被带到洛阳那边,周秋晨负责这次的所谓谈判事宜,前一天去处理一些事,同时等下面人将苍苍带来。

    钟离决他们却提前得到消息,于是埋伏在途中,伺机救下苍苍。

    苍苍听说来龙去脉后果断主张先拿下周秋晨,主事的人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好在他们虽人人受伤,却还有个桑瓜,周秋晨身边防守没抵挡多久便溃散,周秋晨手到擒来。

    抓住周秋晨,扣住她身边的人,苍苍封锁消息,做出她病了的假象暂时糊弄人,同时命人通知大央,此时洛阳领军的正是从盛京赶来的高龙,二话不说听令率军压向周国边界,暗中埋伏,并抽调精兵五百任苍苍差遣。

    苍苍带着这五百精兵和桑瓜等人,迅速而隐秘地杀回周国王城。

    ……

    这两日钟南山的弟子都快急疯了!

    他们得到神秘人提醒,慕苍苍被从皇宫里提出去了,这本是救人的大好机会,但是若分派人手去救她皇宫里的人手必定就会减少,万一这时皇宫里出现什么事呢?

    他们据称被关押起来、实则音信全无的师父和两位师叔、青稞师兄突然出现或者出事怎么办?

    谁知道这不是周太后的调虎离山之计?

    退一步说,就算是大师兄的遗体——他们并不知道莫丹阳他们要复活未名,也要比一个不认识的大央女人重要,更值得他们看守。

    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个存放大师兄的冰室被封,不用火药之类的事物炸就没人进得去。

    所以大家商议的结果是,对慕苍苍之事听到和没听到一个样,置之不理。

    即便有几个反对声音,也没有半个人为此出动。

    大家都守在周国皇宫内外。

    可两天过去了,没有一丁点动静,就好像皇宫里完全没有他们要等的人一样。

    “是不是师父他们已经离开了啊?”

    “不可能,大师兄的遗体还在这里,就算要走他也会带上大师兄。”

    “我记得出事那日师父一整天都没见到人,周太后去他们房里掄道上的人拿住?如果师父能脱离,以他的脾气,不以牙还牙,至少也一定会通知我们一声。怎么会任我们继续被人诓骗?”

    “确实。”健壮稳重的三师兄点头。

    “而且这次的事真的很奇怪。师父那么了得,怎么说会将自己陷入不能动弹的境地?还和楚山孤师叔一起,余辛岩师叔不会武功,难道也能和他们一起练功?他们到底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进去一探究竟不就是了?”四师姐红杏笑道,这笑里却很是烦躁担忧,“今晚,我们摸进去弄个清楚,反正慕苍苍也不在这,大师兄那暂时进不了人,我们十之八九可以一起去师父住的地方看看。周太后手上人再多再厉害,还能挡得住我们倾巢出动吗?”

    就在他们商量的时候,苍苍已经带着人在皇宫外围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

    “今晚就行动,周秋晨被抓一事瞒不了多久,沈清旭手上力量已经够大,若起疑有了防备更不好对付!我们此行的目标有三个,但要一一完成光凭我们三百多人不够,需要钟南山弟子的协助。”

235重生

    “三个目标,第一是拿下周太后。第二是找到周景宁,既然他的人还能传递消息给你们,叫你们来救我,他大概是被囚禁在哪里了,只有将他找出来主持大局,我们才有胜算。第三是找到丹阳子大师他们。”

    苍苍目光扫过大家的脸,信任而坚定,没有丝毫的怀疑犹豫。

    “接着我就具体分配一下任务。他们可能在的地方分别是……”

    “必须要钟南山弟子们配合,桑瓜,由你去联络他们最为合适,你……”

    “我去,但此外别给我安排其他事了。”桑瓜犹豫片刻看了眼苍苍道,“我一回来就不会离开你身周,保证你的安全才是我的使命。”

    他面无表情语气冷硬,态度里与其说是如何如何的关心,不如说公事公办般的强硬客套,可苍苍却是一阵动容。

    能仅仅为了一个诺言,就将她这个没什么关系的人的安危排在第一位,一直如此,永远如此,这又有几个人做得到?

    未名能有这样的师弟是多大的幸运。

    她点点头:“小心。”桑瓜便闪身离去。

    剩下还有钟离决的几个手下和五百精兵的五个小队长,苍苍定了定神继续布置。

    等到所有人都领命散去,苍苍独自迎着夕阳站在窗口,远方是周国巍峨肃穆的皇宫城墙。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笑道:“不久前我才攻入大央皇宫,如今又换作了周国,你说我是不是专门适合干这一行的,搞政变的能手?”

    “逆流而上,绝地反攻,很好。”

    钟离决来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看异国王城景象,时已日暮,不温不火的夕阳照在两人身上,模糊了彼此身形,苍苍转头他被模糊了而显得分外柔和的脸庞,问道:“伤好点了吗?”

    钟离决摸摸背上:“好行。你的手没事吧?”

    苍苍看看被变成蛹一样都不能握拢的双手,苦笑道:“也还行。”

    两人随即没话可说。

    沉默了不知多久,忽然苍苍开口:“钟离,谢谢你。”

    钟离决没应,片刻问道:“未名他……”

    “我离开时已经有心跳了。”

    “那就好。”钟离决松了口气,又失笑,“他永远那么神奇,好像身上充满了常人不能到达的高度,不能理解的神秘。”

    “好在对你一心一意。”他低声道,“只有那样的人,配得上你。”

    他看看即便已经算是高挑,依然矮自己一大截,看上去纤细单薄的女孩子,目光停留在她的白发上,目中流露一丝痛意,口中缓缓地道:“你还不知道吧,商去非要成亲了,我想想自己也没小他多少,也该成个家了,这里结束后,回去喝我的喜酒吗?”

    “……嗯。”苍苍心口滞闷难受,却不知说什么好。

    钟离决犹豫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只一下就收回:“你好好的便好了。”

    说罢转身离去。

    此生唯一一次亲昵的动作,眷恋又无限克制,

    ……

    里应外合。

    桑瓜联系上皇宫里镇留的钟南山弟子,并且说动他们,双方达成共识,行动由苍苍指挥,立即就派了一个弟子来和苍苍商议。

    来的是他们的第三弟子,也是如今他们钟南山一线的首领。

    苍苍将他所知的信息整理一番,结合自己的猜测判断,在周国皇宫的地图圈出可能有重兵把守之处,以及此次行动目标人物可能所在,然后经过缜密商议,将先前的策略做了一番调整。

    夜随即暗下。

    苍苍亦换上夜行衣,由桑瓜护着摸进了宫门,她哪边也没去,直奔未名所在之地。

    桑瓜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潜伏在冰室外的人,来到冰室前一阵苍苍听不懂的低声吟啸,就像是暗号一样,过不片刻,门悄悄开启了一道缝,门后正是麻叶:“你们可算回来了。”看看苍苍,“没事吧。”

    “未名怎么样了?”苍苍摇头,迫不及待地往里面钻,一下子钻进冰寒里差点没叫她整个冻住。

    麻叶桑瓜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又习以为常的感觉,麻叶走上去给苍苍注入一缕真气护体。

    “师兄很好,你走后不久他就恢复了呼吸,两日内由弱变强,此时已很平稳,各项生命体征都很稳定,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甚至体内的真气都已经运转开。只是,”他顿了顿,“一直没醒过,也没有一丝意识。”

    苍苍得到他的支援,感觉好了许多,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地上冰面是火焰烧灼过的痕迹,还残留着不少交灰的燃烧物。冰室角落里放置着一些水和食物,从她被抓至今大概也有七八日了,看来麻叶出去取过东西吃。

    没有变的是冰床上,淼淼寒气中沉睡的人,姿势样子,就连发丝铺散的轨迹也和她走之前一模一样。

    “未名,我回来了。”她抓起他的手贴在脸边,活着的感觉此刻才真实且满足起来,而这么一握,她发现未名的手和之前的僵直相比,环节灵活了许多,肌肉松软了,连皮肤也光滑了,虽然还冰冷,但已能感受到活人的温度。

    她欢喜得不能自己,这个身体终于活过来了,脱离了假死状态,终于是活过来了。

    麻叶桑瓜站在一旁默默地转开眼去,片刻见她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麻叶才说:“我这几天找了个机会去过找过,发现了师父他们,他和两位师叔原来就是在余师叔居住的西侧偏殿,似乎在进行什么秘法一般,我猜想师兄的康复和他们有关。”

    苍苍亲吻了一下未名的手背,轻轻放下:“那好,桑瓜留下来,麻叶带我去看看吧,对了还要通知负责这一块的人,免得他们到处乱摸,白费功夫。”

    秘法是什么?苍苍早知余辛岩已经研究出逆转时空的奥义,成功带回未名死前的尸体,自然能猜出他们是在努力使他真正活过来,所以她一点也不意外。

    当下便跟着麻叶带着一群尾巴偷偷潜到同一座宫殿的西侧偏殿,麻叶几步跨到莫丹阳三人所在房间,却在三米内堪堪停住,指着紧闭的房门惊道:“好骇人的阻力,那天我来的时候还能走到窗前一探里面究竟。”

    怕是已经到了关键处。

    苍苍也感觉到那种异样的波动。

    她是重生过的人,若问她重生那刻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一闭眼一睁眼,她的世界就完全换样了,可冥冥中她就是有那种奇特感应。

    她怔忡在原地,闷哼一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被侧殿里面的什么牢牢吸夺着,宛如灵魂拨体的剧痛,她整个人闷头一震,意识一片模糊。

    “门外何人!”

    里面响起厉喝,是莫丹阳的声音,麻叶一喜,急忙扶住苍苍:“师父,是我和慕苍苍。”

    “契机到了,快!加紧速度!”余辛岩急急喝道,“麻叶,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来,保护好慕苍苍!”

    麻叶赶紧应是,感觉到侧殿里的那种阻力已经变成了漩涡一般,要将所有事物吸摄进去,纵然是他也不敢再如此靠近。

    他看看手上似乎昏过去的苍苍,犹豫片刻,咬咬牙把她放在门口坐着,才站起来,就听见耳后风声大动,潜伏在这里的人察觉不对出手了。

    他旋身一剑拔出,剑气直接把扑过来的人刷地一下劈成两半,鲜血泼在他脸上,他狠狠抹过,聚精会神地迎击第二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夜幕初降到夜深,皇宫里有好几处传出稀落的吵闹声打斗声,随即越发地变响,渐渐变成凄厉的号角,火光点亮了一片天地。

    而侧殿这里,周太后的人从暗处冲了出来,起先麻叶还来一个解决一个,来两个解决两个,可越到后面出来的人越多也越厉害,他一个人一时之间竟抵挡不住。

    “他们不是普通人,都是武林高手!”桑瓜一边应付一边心惊,眼看着有一个漏网之鱼要冲向苍苍,他大喝一声,“你们还在等什么!”

    随着话落,边侧里鬼魅般冒出许许多多人,有二十来个钟南山的弟子们,也有几十精兵,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层层叠叠挡在苍苍面前,对不知死活冲上来的人毫不留情挥剑就斩。

    剑光大作,血光泼洒,哀嚎断骨之声交杂得如同地狱,不多时杀上来的人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庭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意。

    麻叶代替苍苍的位置,俨然成了指挥者,面不改色道:“把尸体拖走,宫殿周围,肃清!”

    除了守卫不动的人,有二十来人扑窜向附近阁楼,屋顶,草丛,树梢,那里便传出一声声短促惊骇的呼叫,那是周太后的人被一个个揪出来除掉。

    忽然,一声厉啸在西北角响起:“敌袭……”随即便没了动静。

    所有人一惊,麻叶对一个师弟示意一下,后者飞速向声音传出的地方掠去,接着还给大家的是一声同样的惊呼。

    真的不对劲!

    麻叶忙后撤退至苍苍身前:“大家小心,可能是劲敌!”

    话才落下,接二连三地响起惨呼,就像是赤裸裸的报复一样,周太后的人在哪里惨叫而死,杀了他们的人便在哪里发出同样的呼叫。几乎是几息之间所有地方都响了个遍,麻叶叫了好几个名字都没有人应他。

    出去的人,全军覆没。

    周围一片死寂。

    死亡的压力笼罩了所有人。

    远处传来“太后驾到——”的尖锐唱礼。

236不哭,我还在这里(完结)

    行动失败了!

    麻叶脑子里窜出这么一句话。

    他看看披散着白发昏坐在侧殿门前的苍苍,再看看紧闭的侧殿,咬咬牙,这种紧要关头就是玉皇大帝来了……

    他一挥手,队形收拢,便见到几个人匆匆走过来,沈清旭正在其中。

    “你们好,很好。”沈清旭形容有些狼狈,像是从哪里刚逃出来一般,发髻都散到了一边,衣服也没穿整齐,一张精致的容颜因为愤怒都扭曲起来,看到坐在地上的苍苍先是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哀家还想着来算账,没想到主使先倒下了,慕苍苍,慕容苍苍,辅政王,还是永国公?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你真是了不起啊。”

    任她声音尖锐,苍苍始终没有反应,她不禁产生疑惑,难道这人真的是昏过去了?

    “她怎么了?”她是问麻叶,可回答她的是身边一个黑布从头蒙到头的样子怪异的人。

    “殿里,他们正在进行一种奇怪的仪式,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力量。”

    沈清旭心下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他们正在做的与复活未名有关,慕苍苍的异样大抵也与此相关。

    她眼光迸射杀机:“阻止他们,一定要阻止他们!”

    黑布人点了一下头:“乐意之至,里面的人可是某的死敌!”

    他上前一步,一股宛若实质的势气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向挡在前面的众人攻击过去。

    麻叶一直挺立苍苍身前警惕地看着这个跟在沈清旭身边的人,即便是对方没有动的时候,他都感受到一种极其危险的气味。

    高手!绝对的高手,修为完全在自己之上!

    麻叶倒抽一口气,他和桑瓜已经算很强了,所知道的人中,除了师父,楚山孤师叔,还有大师兄,根本没有再能胜过他们的人,但他们也知道天外有天,在这个江湖式微的时代里仍旧有许多隐世高人。

    他们或许有流世传说,但本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基本无人知道,所以什么时候遇上了并不奇怪,但他没想到,周太后居然真的请来了这样的人。

    最担心的是还是发生了。

    麻叶盯着那人,估算着自己怎么做才能拖住他最久,是的现在只能拖一刻是一刻了,至于胜过对方,他想也不敢想,修为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差一分半分便是天堑般的差距,越界反胜只是传说,他现在只希望师父他们能加紧速度。

    因为,除了眼前这个黑布人,附近至少还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高手,就是刚才轻而易举杀人的人。

    当眼前这人动了的第一刻,麻叶一个闪身迎到了最前方,欠身抱拳,大声道:“前辈,您是世外高人,我们这些小辈万万不敌,对付我们岂非掉了您的身价?”

    “哈哈,身价是什么东西,某只知道,某即将能杀死武林传说,他莫丹阳不败的神话必将在某手中终结。”

    黑布人带着癫狂之意疾踏两部,气势疾出,麻叶知道言语无用,放弃了最后一份侥幸,同时迎了上去,将对方磅礴的势挡住,对其他人喝道:“务必保护好慕苍苍。”

    因他这么一挡,其他人受到的冲击大大减小,否则那么一下就能叫他们受内伤,忙更缩紧队形,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苍苍身前,也守住了侧殿。

    沈清旭身后还有几个人,他们直奔过来,众人立即应对,惊骇地发现他们竟都有差不多有麻叶的水准,他们需要三两个才能对付一个。

    还好还好,他们人多。

    只是麻叶一对一就太吃力了,不过两三招就口吐鲜血。

    黑布人后退一步,笑道:“小辈,不错,听说你基本可以算是莫丹阳首徒的徒弟,能教出你这样的人物,真想会会那个叫未名的啊。”

    沈清旭见他还有闲工夫说话,急道:“快,速战速决,久了夜长梦多。”

    黑布人声音一寒:“怎么做还不需要你来教!”

    江湖人自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越是厉害的人越有一套脾气,最讨厌有人冲自己指手画脚,这个周国的太后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处处显摆优越感,他早已不耐烦,若非打败莫丹阳的诱惑太吸引人,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不过驳斥归驳斥,黑布人也知道拖久了对自己不利,很多惨剧证明,高手的失败往往是依仗自己占了优势而拖着迟迟不解决对手,让其找到转机。黑布人能趁着莫丹阳无暇反抗的时候来取一个打败他的荣誉,尤其是堂正之人,对面前的年轻人虽欣赏,但决不至于下不了杀手。

    念头一转间,掌上蓄起八分力,这一掌打出去,面前人绝无幸理:“只能怪你是莫丹阳的徒弟,还非要在这里挡着某。”

    他一掌打出,麻叶只来得及横剑于前,双手交叠于剑后,护住了死伤要害,然后身体便遭到了巨大到可怕的击力,整个人倒飞而出,在空中口中就飞飙出急血。

    他暗暗地自嘲想到,这才抵挡了几息啊,到底是没用,若师兄在此,一定,一定……

    坠落的身体被一道柔劲接住。

    “三师兄!”

    “四师姐!你们来了!”

    听到地面上响起的声音和匆忙奔来的脚步声,麻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救兵来了,接住自己的人大概就是三师兄青藤。可是,没有用啊,以对方的境界,完全是来多少死多少,除非有同等级别的人。

    他勉力睁开眼,接着还在坠落的的高度看向了一个方向,随即愣住了。

    来的人是周景宁,以及去救他的钟南山弟子及大央精兵。

    人们团团层层包围住此间,周景宁来到最前,对自己的母亲说:“母后,收手吧,大军很快就到了,你即使这里胜利了,也没有出路了。”

    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惋惜痛楚或是难过的情绪,神情也被黑色面具掩藏,没有人弄得明白他此时的真实想法,他就像一个机械,只是复述这个利己不利人的情形。

    沈清旭哈哈一笑:“哀家没有退路?不,没有退路的人是你!那个已经死了,只要你再死去,整个周国都是我的!”

    周景宁平板无波地道:“你终于说出口了,这才是你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吧。”

    “不错,你们姓周的一个个都短命,执政的人哪朝哪代不是皇后太后?不是我们女人?自从你的太子出世,我就想把你解决了,可惜我到底是心软了。”沈清旭厉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你宁愿忤逆我,也要向着那个多余的所谓兄弟,复活他好让他接任周国,保护你的太子吗?一个陌生人比你的新皇后更值得托付就罢了,你竟然还不信任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清旭指着周景宁:“黑大师,请你帮我杀死这个逆子!”

    黑布人看着热闹,哼哼一笑:“抱歉,这么弱的人某没有兴趣,别人的家务事某更厌烦插手。”

    沈清旭脸色一变,周景宁已看中这个时机,抬手一挥,立即有人上前拿住沈清旭,纵使她撒泼大叫,也是不能挣脱半分。

    周景宁微低着头看着她:“将太后带下去好好看着。”

    说完迎着黑布人道:“这位大师,这里毕竟是敝国皇宫,丹阳子大师是朕的贵宾,可否看在朕的面子上,大家各让一步。”

    黑布人笑笑:“江湖人解决起恩怨来可不分时间地点。”

    “那阁下是非动手不可了?”

    “正是。”

    “恕我直言,丹阳子大师亦承认无法是皇宫守军为无物,阁下的修为尚不如他,只怕你得手之后也无法离开这里。”

    黑布人面色一变,正想说话,一个尖诮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出不去,那两个人呢?”

    随着花落,宫殿顶上出现一道鬼魅般的影子。

    他迎风而立,站在尖尖的顶上不动不摇如履平地,俯视着下方,一派生杀予夺睥睨天下的气势:“老黑,你还和这些凡俗人磨蹭什么,你不要打败莫丹阳的名头,老子还想要呢。”

    “不准跟我抢!”黑布人尖声恼怒道,手一挥,身周围的人惨叫倒伏一片。

    周景宁被及时出现的周子演和死士重扯住急急后掠,周国兵士们指着盾牌上前,这才使他逃过一劫,周子演急道:“陛下,快走吧,这些人无意伤您,而您在这里也不能阻止他们,可您若有个好歹,我国危矣!”

    周景宁紧紧抿着唇,瞪视正在大杀四方的黑布人和知道必死仍旧一个一个冲上去的钟南山弟子和大央精兵,还有一个形如鬼魅的人在人群中穿梭,他所过之处即有人惨叫倒下,似乎受到巨大的折磨。

    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可那制造这一切的魔鬼二人确实没有针对周国一方,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陛下,您没看见他们在试探我们吗?我们一旦有异动……陛下,这是江湖恩怨,我们不宜介入!”

    周景宁深深吸一口气,抬起起手,向摆了摆,周子演松了一口气,可是一种羞辱感和自我厌弃却涌上心头。他自幼痴迷武道,心中一直有一个江湖梦,可今天之后,他知道自己再没资格做这个梦了。

    就在他们开始撤退的时候,苍苍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什么东西撕扯,一种剥皮抽拆骨般的剧痛令她整个人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就好像造化已经造出她这么一个人,却又要在若干年后,她完全形成之后,觉得很不满意,将她回炉重造。

    命运的轨迹被强行扭曲、改动,旁边有一股线,温柔却强硬地融合进来,牢牢地缠住了她,从过去到未来,从有生到寂灭,再也无法分离,无法反悔。

    轰的一声,这一刻,她竟有种觉悟,倒退十年重生归来,她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天哪,那是什么光?”

    “从哪里发出来的?”

    “好、好强大的气息!”

    “完了,快阻止!”

    苍苍在噪杂中清醒,睁开眼睛,便是看到一个从头黑布蒙到脚的人向自己伸出爪形骇人的手。

    那手的速度,从彼此仿佛一道光电。

    她根本无法躲避,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死亡的气息逼面而来,她瞠大眼睛,瞳孔被猝然映亮,然后,光线戛然而止。

    一只手,扣住了那袭来的死亡之爪。

    一只,雪白的,优美的,修长的,没有一丝瑕疵手,仿佛还带着丝丝冰寒之气,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垂落的雪白衣袖随风舒展,仿佛最最柔软的流云,从苍苍这个角度还可以看见袖子深处,修长结实的小臂,那样令人怦然心动的线条。

    苍苍的眼睛蓦然发红。

    僵硬地抬头,对上一双夜色般漆黑的眼眸,黑得纯粹,亮得通透,如同最最珍贵的墨玉,一点点褪去冰冷与疏淡,浮现出柔和的暖意。

    “苍苍。”他低声地哑声地喊,因为长久没有说话,而显得有些晦涩,但在苍苍耳里简直是时间难寻的绝色,只存在于仙境中的仙音。

    她眼前一阵阵晕眩,未名立即丢掉自己手中的人,上前托住她的背,那瘦削到可怕的触感令他手指一颤,他喉口一紧,又唤道:“苍苍。”

    苍苍哽咽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完全懵了,也不知道是喜悦还是难过,想要大笑还是大哭,低了头泪眼模糊地看到他半跪于地的腿,小心地摸了上去,冰凉又温热的感觉,真实,安心。

    “你,你能走了?”

    “嗯。毒都解了,血气也通畅了。”

    苍苍抱住他的脖子:“太好了,太好了。”

    未名搂住她,既想用力又怕抱坏了这样单薄虚弱的她,摸着她白色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嗯,太好了,是太好了。”

    还能这样拥抱你感觉你,太好了。

    夜幕之下长廊之上,他们两人,一个白衣黑发隽永俊逸,一个黑衣白发纤细苍静,紧紧相拥在一起,便是世间绝美的风景,看得所有人都立在当地。

    等到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呼,大叫,喜悦,震惊,各种声音都无法打扰他们,黑布人惊疑不定,狠狠一咬牙再次向他们出手。

    一击必中!

    一击必中啊。

    未名霍然抬头,乌黑的眼珠朝他撇来,冰冷无情,杀意纵横,仿佛夜幕下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海,而黑布人只是其中一叶扁舟,就那么一个浪头不声不响地打了下来。

    黑布人口中发出怪叫,蹬蹬蹬狼狈倒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萎靡下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

    那个鬼魅般的人慌忙逃窜,可脚刚抬起,未名便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右手,修竹般的五指陡然握起,噼里啪啦的空气爆鸣声在他掌中响起,而鬼魅般的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凄厉嘶叫起来。

    方才还横行无忌的人,转眼毫无悬念地败落,甚至没有一合之力。

    转折太快太诡异,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未名却淡然地收回目光,在看着苍苍的那一刻,目中嗜血之意旋即变为春风般的和宛,理了理她的散发,温声道:“我们去看看师父他们好不好,没有他们,我根本醒不来。”

    苍苍点点头,正要起来,未名却对她笑笑,伸手换过她肩头和膝弯,轻轻用力便抱着她站了起来。

    “对了,还要找青稞,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的头发复原。”

    衣衫展落,雪白的身影如竹如玉,苍苍往地面一瞧,痴痴笑起来:“原来你站起来这么高。”

    边笑却边流出泪水,滚烫的泪,止也止不住,最后变为嚎啕大哭,一如当初在盛京的灵堂里,对着他的牌位,声嘶力竭不能自抑。

    未名也不拦着,眼里涌现深深的心疼,将她抱得更紧,轻轻吻上她眼角的泪水:“不哭,我还在这里。”

    ——全书完

周景宁番外:有没有一个人为你白头

    他一出生就是周国的皇。

    所有的责任他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教会他,当然同时享受到的还有在这个位置上的诸多好处,荣耀,尊敬,畏惧,谄媚,他一直是高高在上,一个人领会高处的壮丽与孤独,也一直以为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宿命。

    直到三岁。

    那天他已经学会任何情况都保持一种速率跳动的心脏忽然停顿了一下,一种诡异的苍凉惶恐感潮水一样涌上来,好像遥远的某处,一样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

    那是他第一次失态,坐在龙椅上,面对着文武百官面色苍白恍如梦游,吓坏了所有人。

    包括他的母后。

    他一直以为世上唯有母后和他是一样的,一样地高高在上又孤独,一样被宿命推使着得到了一切却失去自己。

    他慌张地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母后,母后摸摸他的头温柔,转头叫太医开一副安神的药。

    可是后来他知道,那不是单纯的心神不宁。母后身边一个她很喜欢的老嬷嬷一次喝醉酒时,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弟弟,那个弟弟自小离宫,三岁就死了,正是他失态的时刻。

    老嬷嬷第二天就被赐死了,母后身边和他身边的人几乎换了个遍,可有些东西是换不掉的,比如他的记忆,比如他有一个弟弟,比如他周皇的弟弟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实。

    每次他一提起母后就很低落,扶着朱红窗枢看着天边的云不说话,就好像他问起从未见过的父皇一样。

    几次之后他就不敢问了,每天学习,上朝,用膳,听训,安寝,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合格的皇帝不需要那么多疑问,他只需要有解决疑问的能力。

    然后在十三岁的时候,他再一次失态,像天暖时停在檐上的麻雀一样,扑棱棱冲到母后的面前:“母后母后,我有感觉,弟弟还在,他活过来了。”

    双生子的感应就是这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可胸膛激烈欢跃的跳动让他就是这么确定。

    母后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尖锐。

    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用和她优雅从容形象极不相符的尖锐嗓音喊:“怎么可能!”

    这四个字告诉他,母后不高兴,甚至在恐慌。她是周国万人之上的太后,最厉害的女子,她能恐慌什么?

    不过他已不是十年前一哄就听话的小孩了,他很快冷静下来,冷眼旁观,然后发现了震惊的真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开始戴面具,为了给远方的那人减少一点麻烦,他已经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这张脸,还给他。

    母后也开始给他安排女人,周国皇帝总是很早就拥有女人,因为他们短命,与其说他们对国家最大的用处是治理国家,倒不如说那是他们母亲和妻子的职责,皇帝最大的使命只是传宗接代。

    多么可笑。

    历史上有好多位皇帝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从而引发政变,可以说,每一个周国的皇帝,从出生起到得到子嗣,都是众所瞩目,如玉如珠地被捧着,而一旦有了子嗣,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转移,转移向下一代,而你就好像一个失去价值的工具,甚至太多人恨不得你立即去死。

    包括你的母亲和妻子。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儿子,那位功不可没的侍妾没出月里便被勒死,很快有皇室女被册封为皇后,于是他也顺理成章有了太子。

    好像人生到了这里已经功德圆满。

    然而幸运还是不幸,母后千挑万选的皇后端庄大方却能力平平,有大臣上疏称担忧她无法母仪天下,废后再立的浪潮由此掀起,那是他第二次看到母后露出尖锐的一面。

    谁都很清楚,那时母后才三十岁多,完全可以独自抚养太子到他能够执政。皇后,是多余的。

    但很少人希望她独揽大权,大臣们迫切需要一个能与她分庭抗礼的皇后。

    与此同时,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制高者。

    他还没死呢,就已经被放弃。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是迟早的事,由他们闹腾去,他更喜欢将精力放在打听远方那个弟弟的消息上。

    他慢慢知道,他是世间最强者的徒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却无法站立。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就像他的人一样,没有情感纯澈干净。

    有时他不禁想,同根而生,命运怎么会差这么大?如果当时出生的时候有哪个环节出了一点点差错,是不是两个人的身份就会对调?

    有时候他真羡慕他的自由和单纯,可更多时候,万籁俱寂中他感受着远方那没有起伏的心跳,又会觉得那样苍白到近乎没有思维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不若他,至少知道自己活着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感受到那人有了情绪波动,似欢喜又似低落,似渴求又似无措。

    探子回报,他出了钟南山,在大央盛京认识了一个女孩。

    他一定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只是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意识到,那个女孩又会不会喜欢白纸一样懵懂无知的他。

    盛京的潇湘楼传回发现他的消息,他表面上很惊讶,心里却暗自有些得意。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一直都在注视那边,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永生都不可能涉足的路途上,闯出一个未来。

    那时他还没什么感触,一直到洛阳,他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为了那个女孩子,为她狂,为她怒,为她仿佛恨不得大杀四方,那样没有顾忌拘束,只有一腔赤诚的情绪发泄,那样不能被阻止的强大力量,还有那样,冷静地一步步谋划自己的死局,只为让心上的人在自己离开后过得好。

    他终于动容,甚至隐隐地羡慕。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引起他那般无所保留地付出的冲动。他才知道,原来付出竟是幸福的。

    回国后不久,他就知道,他出事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不理会母后的阻拦,从周国王城一路赶到大央盛京,二十来日的路程七天内走尽,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他们一起住过的府邸前,一抬头,满眼白帆冥灯高举,那个少女就在栽满树草的庭院里背手站立,面对着灵堂里的牌位,白衣白发一瞬间寂灭了天地间所有色彩。

    韶华白首,原来不只是传说。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闷顿的疼痛,分不清是那个去得太早的双生弟弟在疼,还是自己。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再悲痛的感情也会被时间消磨,都说活人争不过死人,可他却觉得死去的人争不过活人,因为他没机会了。

    三年五年或者十年之后,他捧在手心藏到心尖的女孩子,会被另一个男子打动,会照样成亲生子,或许会永远记着他,把他当做最重,可到终究会展开另一段人生,和别的男人。

    所有的缠绵爱恋到头来不过一段陈黄往事,被留下的,只有那个走不开的人。

    又是出于不知道什么心理,他隐隐有些不甘,就是不希望别人得到慕苍苍,既然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血脉,他比起别人难道不该有多一份优先权吗?

    于是王城外,他扮成了未名。

    然后被一眼识破。

    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是汹涌的失落。

    原来哪怕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血脉,不是的终究不是,就好像慕苍苍说的,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

    他周国的高高在上皇帝也不能。

    母后想骗取他的协助先将未名除掉,说没有未名慕苍苍才会认清现实,他只想笑,这一次如果再出意外,世间不但会失去未名,慕苍苍也会一并消失,他还没有心胸狭窄到那个地步,更何况他清楚得很,未名一死,接下来就轮到他自己了。

    母后不喜欢不听话的皇帝,就是不知道何时周秋晨都被她策反了。

    他去看周秋晨的时候,她在牢房铁栏里愤恨地咒骂是他毁了她,他没有回应,其实她若真的不愿意,当初就应该留在大央别回来,无论是家族人还是权力的牵绊,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放不开,像慕苍苍那样不计后果豁出一切的决绝,真的没有几个人学得来。

    未名暂时留在皇宫里,他虽然醒了,身上仍旧有很多暗疾,周国皇宫正适合他修养,而且这也是莫丹阳做出的承诺,他帮助未名复活,但未名需保周国安定,抚育太子长大,直到其能独当一面。

    只是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唯一为儿子能做的事,比起被母亲妻子都能算计、并且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的他,一个强大深谋的叔叔显然对太子的成长更有好处。

    那一晚他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未名复活的那刻,冰室白光大盛,他由此就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将至。他们两人之间仿佛真的只能活一个一样,当初是未名莫名其妙地衰竭到无可挽救,现在轮到他了。

    他信步而走,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皇宫,不知不觉走到未名所在之处,半月门里看进去,如水的月光下,未名仰卧躺椅,他心爱的女子靠在他胸口,捉着他的头发一边玩一边眉飞色舞说着什么,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他才知道这个内敛沉静的女孩子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未名拥着她的肩头含笑听着,目光微撇,他们两人视线对个正着,他仿佛所有心事被看透,竟生出退避之意,可视线扫过少女那水银般散漫开的白发,心里又瞬间宁静下来。

    那样炽烈的爱恋,那样刻骨的温柔,他从未拥有过,也从未付出过,他羡慕,却不嫉妒,那一刻,他心里只剩下祝福。

    可是转过身,望着夜色如水,他知道那个能为他白头的人,他今生都等不到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649/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作者:原非西风笑所写的《重生反攻路》为转载作品,重生反攻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生反攻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生反攻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生反攻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
新书《砂满园》已上传,求支持重生反攻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反攻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