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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4 也是旧识人

    檀香寺是大央朝的国寺,朝堂皇家一旦有什么大事需要祭告上天、行法事拜佛等等,大都在檀香寺举行,每年正月初一的祭拜佛祖点佛灯以求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然也是在那里。

    大央朝的传统是该日皇帝皇后协同入寺礼佛,然而当今皇后只在今上登基之初走过那么一回,后来其母家永国公府获罪没落,皇后本人又不得殷帝喜爱,连统帅六宫的权力都移交,后位便形同虚设。

    殷帝无情轻礼,里子面子都不给原配妻子,大日子里带着宠妃景贵妃大摇大摆浩浩荡荡上檀香寺,却叫皇后等到二月初一再独自动身。一连一十八年莫不如此。可二月初一可不止皇后一个要上香,信佛的人谁不想早点求佛庇佑,正月初一是没办法和皇帝抢,二月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开始一两年大家还给皇后面子纷纷回避,后来大概明白皇后就是摆着好看的,便随意来了。

    于是每年这天就能看见各大高官贵胄门前一直到檀香寺的道路上车马不绝,尤其是康庄主道驷马街上人满为患,街头巷尾飘着香烛味,热闹程度堪比集市。

    今日方氏算是出门较晚了,一路上可以看见许多马车轿子已经往回走。遇到相识的高官贵妇,少不得要停下来打个招呼。苍苍在队伍后面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倒有种大事宣传的味道,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要给墨松祈福似的。

    从侯府大门出来右转,走了一段路便能远远望见央朝皇宫大门舞阳门。那恢宏雄壮的宫门数百年伫立无言,将央朝政治权力核心牢牢围拱,引得多少人引颈瞻望壮志腾腾,场屋宦海里沉浮一生。

    舞阳门前的大广场上,两座庞大高台遥遥相望。一个上面架着封侯拜相时才开启的凤凰台,沐浴在赤金色火焰中的凤凰展翅欲飞张喙欲鸣,浑身充满不可亵渎的圣洁感与传奇般的力量,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另一个高悬警醒世人的长乐钟,乌黑哑光的巨大钟鼎庄严肃穆,每当有重大事件发生,悬挂一旁的钟锤撞来,振聋发聩的盛世钟声便会响彻长空,那警示着祸患无处不在,人人需要居安思危。

    央朝盛京三大象征性建筑,一个大气浑厚,一个辉煌醒目,一个冷沉清醒,既催人进发又暗寓不能沉迷荣华,高瞻远瞩时时警惕反省才能走得更远更好。

    不得不说,建国者为子孙后代的长远兴盛煞费苦心。

    队伍走过凤凰台前时,苍苍举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图腾神兽,想着那高台下面的地牢,眸底一片冷漠。

    她曾在凤凰台上迎着夜风与殷据指点江山意气纵横,最后却死在凤凰台下殷据一手制造的火海中。这个台子见证了她的胜与败,如今又似乎将要目睹她回归和反击。岁月更迭历史轮回,不变的却只有这些刚硬不摧无喜无悲的死物。

    忽然,几个官兵气势汹汹地相互招呼着跑进凤凰台右后侧,苍苍一时奇怪,边跟着队伍走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只听得那里一阵骂咧,一个半红半黑的事物被合力丢出来,同时一个壮实官兵破口低骂:“什么玩意儿!喝酒就喝酒,非要跑到这种地方喝,来来往往的都是大人物,哪个看到了问罪一句,倒霉的不还是我们这些守台的。这个什么狗头将军真是可恶至极,活该丢人丢官再丢命!”

    另一个官兵笑着劝:“别跟他过不去了,人家大概是想着在凤凰台下多待会,哪日就能上去封封将。也就这两日光景了,等到上头审判下来,他想来还来不了了呢!”

    听着是笑言劝语,话里话外的讥讽不屑却怎么也藏不住。

    苍苍的目光已跟上那个被丢出去的物体。只见对方犹在空中时猛然一腾一拧,便利索潇洒地落地,这才显出身形。

    那是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目测在十八九岁上下,发髻微倾衣衫微乱,手上提着坛酒,一落地看也没看人提起酒坛就海灌了一口,一面摇晃了两步,看起来喝了不少都有了醉态。

    那些官兵没光顾着抱怨挖苦,团团地将他包围起来,因为在大街上,旁边又是一溜接一溜的显达车马,他们有所顾忌,只按着刀把动作不敢太大,壮实那个低喊:“钟离决,速速离去别闹事,我等就不为难你!”

    只冷淡看着的苍苍双眼就是一亮。

    钟离决!

    那个少时就自行组建洛军,曾大败南周进犯兵马少年称将,后来割据洛阳在内的,北央以南南周以北的大块地域自立为王的行兵奇才钟离决?!

    她重新审视起那个人来。

    他背对着她站立,站姿随意而易于发力,背脊笔挺如松,带着股宁死不折的悍然。上身穿得十分贴身,外罩一件大红罗地戚金绣半臂,下身一条宽大胡裤,裤脚扎得紧紧。这番颇有异域风格的打扮看似不伦不类,但明眼人一瞧就明白,这是极其适合打斗的着装,一旦动起来毫无阻碍,机动性绝非飘逸的宽袖大衣可比。

    从这身阵势至少可以看出三点。第一,此人武功不弱,据苍苍估计应该和成年后的墨珩不相伯仲。第二,他警惕性强,安危意识高,随时随地准备着战斗。第三,从第二点可以推断,他的人生经历不太理想,甚至时时与危难同行,这才养成了草木皆兵时刻预备用拳头说话的习惯。

    这些判断结合前世对此人流于表面的认识,苍苍飞快得出一个结论,此人目前正陷入人生中一大困境,前世他没跨过这道坎,由此愤而离京落草为寇,人间蒸发一般却是暗里招兵买马,数年后一飞冲天占地为王,令大央无数权贵扼腕无数英豪不齿。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如今眼下,钟离决是失职带罪之身,无援落魄得一些小兵都能冲他大呼小叫冷嘲热讽。

    不知为何苍苍心中有些激动,像是发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宝藏,但她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宝藏对她有没有什么好处。

    队伍已经慢慢地走过去了,眼看离钟离决越来越远,苍苍暗暗有些着急,只盼望前方出个什么事让队伍停一停。

    这念头刚闪过,前方就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前方止步——”队伍随之停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情况,那一刻就看见钟离决似乎朝这里瞟了一眼,紧接着沉默得石头一样的人又灌了口酒,冲面前滔滔不绝的壮实官兵一口喷出。后者冷不防遭偷袭,怪叫着直抹脸,而钟离决一步踏前一拳砸出,他就腾空飞了起来,再狠狠摔将下去。

    其余人一愣,齐刷刷拔刀,不等他们先招呼,钟离决扭身冷眼一扫,酒坛子一摔砸个震天响,陡然发动迎了上去。

    别人或许没注意,苍苍却是从头到尾盯着他瞧的,看出这场打斗发生得牵强无理。

    她眉头缓缓挑起,脑海里冒出四个字:故意闹事。

    钟离决为什么这么做?又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选了这个时候发作?之前他在等什么?

    她若有所思,循着钟离决有意无意一直瞥过来的视线转头看去,便看见舞阳门已然大开,一支人少势弱的皇家仪仗队簇拥着一前一后两顶金色銮轿缓缓开出来,走在前头的太监继续用那尖利刺耳而中气不足的声音唱道:“皇后驾到,三皇子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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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错错致命伤

    天家出行,一声唱喝,本该是威仪无比万人叩首膜拜的盛况。可是这一个,仪仗队羸瘦不堪气势全无,太监唱礼有力无气心不在焉,自己就先弱了声势。

    一个在自己阵营中即不能得到尊重的人,还指望走出去后获得什么?

    舞阳门前静了那么片刻,然后远远近近不管有无身份的人陆续下跪行礼高呼千岁,但仔细看去没有几个人是态度诚恳的,叩拜的方向也是皇宫而非那两顶銮轿。

    这是给天家殷氏的脸面,却也是打在皇后母子脸上的重重耳光。

    苍苍隐在人群中亦跟着行礼,人潮起伏间抬眼偷觑第二顶銮轿。八面阔冷的风撩动金黄色轿幔,里头隐约映出个端坐静止的人影,她知道那就是殷据。

    渐渐得势之后,苍苍曾听殷据吐露过作为不得志皇子的感受。他虽高高坐着,却无时无刻不煎熬在底下人的眼光中,那些讽刺的,嘲笑的,冷漠的,幸灾乐祸的,笑里藏刀的,一道一道如同最不留情的利器,而他还要面对着欢笑。他一个皇子做得竟还不如寻常门第的少爷,情何以堪?太多时候,他需要紧紧掐着拳直掐出血来,才能忍耐下去,才能镇定如故。

    苍苍想知道此时此刻的殷据,尊贵轿中华丽袖下,那双手是不是也青筋暴起紧握近颤。

    她眼里闪过一抹快意,冰冷而缓慢地放下眼帘。她怎能忘记,这个所谓志同道合的表哥刻意加深她对侯府的仇恨,淋漓尽致地利用完她之后,一把火烧死了她?

    山呼千岁的空当,凤凰台下的打斗声显得突兀,所有人转过头去看,那开路太监扯着公鸡嗓子骂道:“谁在那里放肆!”

    虽说皇后皇子无权无势,可表面上的恭敬还是要表示表示的。大驾当前居然斗殴不止,这可是对天家的大不敬。

    时下人们扬头探脑窃窃议论,有识得钟离决的发出恍然之音,对左右介绍道:“洛阳的跳水将军呢,野路子出身,不懂规矩。”

    不多时,参与打斗的官兵和钟离决被御林军押解到銮驾前,其余人包括侯府仪仗队在内都退到合适距离处围观——纠纷还没得出确切的处置他们目睹的人就管自己离开,这是不合礼节的。当然也有那纯粹被“跳水将军”的名号吸引了强大好奇心的,他们睁大了眼睛打量跪在广场上的青年男子,低声传播说:

    “瞧,这就是近一二年在洛阳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钟离决,听说他一个人召集起了家乡玩伴,建了支军队,叫作洛军,曾大败周军!私家军吃国饷,威风着呢!”

    “啧啧,是挺厉害,可是听说这回他急功近利贸然开战,给了周军可趁之机,把大半个洛阳都给丢了。他倒好,丢了城‘夸’一下投水自尽,结果给救回来没死成。到底陛下震怒,缴了他的兵马,派人将他绑回京都要严惩呢!什么少年将军,自己封着玩的,朝廷半个文牒将印都没给,这下降罪,罢官都省了,直接咔嚓!”

    “嘿嘿,是啊,这不他进京也有十来天了,一开始还到处登门找关系,前几日还找到我府上,可谁想揽麻烦?根本没人理他,这不,自暴自弃了,大庭广众下和官兵动手,这一身酒气的,果然杂牌军扶不上台。”

    “只可惜了那支洛军,听说是能征善战的,可现在副将参将都进了大牢,整支队伍窝在京外野地,不给吃不给喝,摊上这么个主帅也算他们倒霉……”

    苍苍听着听着,了解了情况,她目光轻转,透过人群望着被反剪双臂按着跪在地上的男子,看那低头沉默却不卑不亢的侧影,心想,他不是自暴自弃,出演这场戏是他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惜……

    她看了看两顶沉寂的銮轿,钟离决似乎不太了解政局,找错了对象。

    轿中人不声响,太监拂尘一摆尖声问:“下跪者因何缘由凤驾前厮斗,可知惊了皇后娘娘那可是死罪!”

    钟离决还没动,官兵已经不迭地磕头,为首那壮实的惶恐不已,惨声道:“娘娘明见,是这钟离决在凤凰台下喝酒,下官带人驱赶他,他不但不走,还一言不发对我们动起手来。一切都是钟离决惹出来的啊,娘娘开恩啊!”

    说着一干人五体投地磕头如捣蒜,恨不得把头磕烂以显示自己多么可怜一般,在场有些人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那手执拂尘白面厉色的太监也面露鄙夷之色,脚下远离他们往钟离决这边站了站,他问钟离决:“他们所说可属实?是你挑起的事端?”

    钟离决抬起头来,不看太监,倒看向銮轿,音色沉沉掷地有声地道:“启禀皇后娘娘,事实的确如此,但草民是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仿佛怕被打断,他略略一停都不等轿里的人回应,随即继续道,“草民钟离决,洛阳人氏,自幼颇得父老乡亲的认可,组建起家乡护卫兵,后来逐渐发展成三万人的洛军,蒙我皇器重,以国饷培养,也曾拿下过一些战果。年前草民受周人挑衅迷惑,误判军机,以致洛阳大半沦陷,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草民自知罪重,愿以死赎罪,但洛军上下皆只是听令行事,战败丧城并非他们的罪过。”

    “还请娘娘垂怜,为草民引荐面圣,自当当庭澄明情由,若洛军三万余人承蒙赦免,草民定不胜感激,来世衔草以报。”

    他一口气说完,郑重拜下,等待央朝国母的救赎。

    然而轿中悄无声息,连四周都鸦雀无声,气氛冷硬得有些诡异。久久,钟离决铿锵坚强的背脊终于轻轻地,微微地颤了一下。他抬了抬头,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说错了。

    忽然,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讥笑,钟离决脸色一红,羞愧而愤怒地,有些挂不住了。

    苍苍看着他轻轻一叹。

    做错了,更说错了。

    前世她对这位昙花一现的洛军将领认识不多,关注过的次数只有两次。一次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未离京前,她看重其组军领军之才,曾向殷据推荐过他。那是她第一次向殷据推荐人,可惜被笑着否决了。第二次,就是几乎所有人都不记得此人名讳时,他如黑马奔出异军突起,竟在央周之间夺得沃土建立起两国都轻忽左右不得的国家。

    她知道这是个人才,给他定的评价里有这么几条:勇武而冲动,藏一身倔狠劲,有将才,但对政治缺乏敏锐感知,不善于交际,是个惯于闷头做事的行动派。

    这种人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其他领域无法树立旗帜,得有人领着教着挡着。

    果然两年之后他的国家军事独大,出现严重的政治经济危机,钟离决迫于无奈退位隐遁。

    苍苍自认看人还是挺准的。刚才钟离决一登场一开口,她就知道他要坏事。

    首先,他犯了最本质的错误:不解实情。

    在不能得见圣颜的情况下,通过重量级人物引见,这很好,如果是枕边人和儿子,那就更好了。

    但不能是皇后和她的儿子。

    两个不得皇帝喜爱,甚至备受冷待反感的人,别说有没有这个力量和胆量做这件事,就算他们揽下这事,到了殷帝那一说,很大可能不是帮忙,而是帮倒忙。

    若钟离决今天拦下的是圣眷正浓的景贵妃和四皇子,那么苍苍觉得十有八九他就能如愿了。

    第二,一开始问话出头的是那太监而非皇后本人,再结合前后围观者的态度,有眼力的一看就该明白这里有权力能做主的其实是那个鼻孔朝天的太监。事实上,苍苍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对方确实是殷帝身边的红人,内务府总管窦公公。

    找错了方向不要紧,最后关头机灵地掉头,对窦公公哭诉陈情,若说动了他去对殷帝美言几句,钟离决少说还有五成的机会。

    而他既挑错了人,又无视窦公公而得罪了他,这已经是没戏了,但今日之事和他的话传进宫里,难保殷帝不为其义气感动,说不得他与弟兄的命运还有转机。错就错在,他对着皇后说什么不胜感激衔草以报。

    好啊,最后决定你前途生死的人是皇帝,你却对着个中间人感恩戴德,殷帝心中作何感想?他会不会想,我就算给了你天大好处,你心中记着的却还是别人,他会乐意吗?

    皇帝也是人,他小气着呢。

    钟离决希望贵人答允的心没错,但态度言语的拿捏上实在不妥,他错在不懂得察言观色分析人心,这简直可以算作致命伤。即使面前站着的是景贵妃也给他吓跑了。而他若真雄赳赳气昂昂没个帮衬指点地到了殿前,苍苍觉得他会死得更快。

016 时间不够多

    窦公公开始还觉得这钟离决挺不错的,和那些个烂泥一样摊着的官兵一比,他的镇定勇气颇令人欣赏。

    可是这小子正眼没瞧自己一眼,开口就对皇后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这让窦公公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满朝文武三公九卿见了他也是要和和气气的,何时有人敢给他不痛快?

    本来陛下怕皇后撑不起场子让人笑话,要他来主事,这么多年来他就嫌这差事晦气,钟离决再这么一来添堵,窦公公觉得自己脸皮子都要僵了。

    眼见得四周无声息,都在嘲笑这小子没眼力,窦公公冷笑一声:“我说钟离……”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钟离决,想了想道,“钟离少侠,你这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既然要面圣,就该老老实实走官路递折子。哦,是了,你没有官职,不能上疏的。那就找个大臣帮忙呀,皇后娘娘虽然尊贵,但哪能过问朝政?你这不是要她为难吗?娘娘您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他回头问前一顶銮轿,一脸的恭敬,却怎么看都有股仗势压人叫人不能不回答的意思。

    他既要钟离决难看,又要向他显示自己的权势,证明他错得有多离谱。这是真正的打脸,妙的是连皇后也一并折辱了。

    周围的多是高官权贵文士客卿,见了这一幕,态度从先前的看热闹变得稍稍有些严肃沉重。

    基本上人们都看出来了,这钟离决的出现虽是个意外,但恰如问路之石,引出窦公公与皇后之间的角斗。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国母,一个是有皇帝撑腰的奴才,之间没有一丁点平衡存在,往深入探究,其实是殷帝不遗余力地打压皇后而已。

    人们不禁猜测,陛下为何乐此不疲。是厌恶,是震慑,是考较,还是,猜忌?

    不免有人心思活络起来,陛下子嗣不丰,大皇子二皇子夭折在前,三皇子就是既嫡又长,随着他日渐长大,本身又颇为优秀,是陛下动了心思,还是三皇子不甘寂寞做了什么出格的,叫陛下心烦警惕?

    当下人们目光都投向第二顶悄无声息的銮轿。

    片刻,第一顶銮轿里传出一个平静温顺的女子声音:“窦公公说的有理。本宫不过一介妇人,岂能干扰圣听?钟离决胆大妄为,破坏规矩,还请公公代本宫做个处置。”

    大庭广众对一个太监伏低奉承,这是确切的表态了吧。人群纷纷发出失望或不齿的叹息。

    窦公公心满意足,拂尘一摆尖声道:“娘娘让奴才处置,奴才哪有这等权力?不过这钟离决闹事惊驾以下犯上,耽误了皇后礼佛大事,情况属实,不如交由大理寺定罪,娘娘以为如何?”

    自然是十分的认同。

    人们怜悯地看着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钟离决被架走,感叹几声,便各自散了。侯府的人向皇后请安,一向没有交集的两派人前后而行。

    苍苍跟着队伍又迈开脚步,悄悄回头看那个被架到道路一旁的身影。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相比来时的胆气踌躇,钟离决此时看起来充满了颓丧和绝望,但她却仿佛能看出他周身缭绕着腾腾黑气,那是叫死过一回的她也为之心惊的。

    忽然,他猛然抬眼看过来,凄厉怨愤的目光犹如刀光,既快又狠地劈过来,苍苍没有防备,恰恰与之撞个正着。她心中一震,却面不改色地缓缓转回头,装作没看到。

    庞大起来的队伍逦迤缓慢地行走了约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座山下。春来,褐黄的山体渐渐吐露绿意,远远看去颜色交杂,合着飘飘缕缕的雾气,也颇为好看。

    檀香寺就坐落在山腰,沉黑的座座殿宇交会错落,如同一只蛰伏庞大的兽,好在因那袅袅升起的烟和隐约传来唱偈声而显得宽顺仁和。

    从寺庙到山脚的山路上,上下山的人络绎不绝,但见到皇后凤驾都让出道路来,侯府跟着沾光,也很快进到寺内。

    正门内外及主殿偏殿内皆是上香拜佛的人,有达官显贵也有平民百姓。进去之后两帮人便分开,跟在后头的苍苍在内的十二人被单独带到一间厢房稍作安置,等待法事的开场。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大概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离开了大人的监督,终于流露出了或兴奋或忧虑的情绪,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苍苍独自走到窗前,探开一道缝向外打量,冬初瞧她一个人站着孤单,便过去问她瞧什么。

    苍苍淡淡一笑:“从没来过,随便看看。”她对冬初道,“你不用管我。”

    以往她也总说“不用管我”,冬初知道那就是“你离我远点”的意思,现在的苍苍没有那么冷漠不客气了,不过冬初还是老实听话地走开找相识的少女说话——她觉得苍苍如今给她一种能想能做也有事要做的感觉,她不会不识趣地添烦。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沙弥过来告知大殿里香客太多,法事大概要推迟到一个时辰之后再做,让少女们安心等待。

    苍苍心思一动,问他能不能领自己去茅厕。这一问成功勾起其他少女的蠢蠢欲动。虽然都是只敢只会听令行事的人,但毕竟难得来一次国寺,到处游览观看是不可能,但跑一次茅厕总能稍稍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比一直窝在里面好。于是有大半纷纷表示自己也要去。

    出了房门沿走廊右走就是茅厕,距离不远。一边走一边抬头望去,左侧便是各殿的后方,可看见服饰各异的香客进出,透过飘摇的烟团,远远能听到礼拜说话声。过来些便是假山花草等物,将厢房这一块格得有几分幽静。

    往远处眺望,便是满山坡的林木岩石,显示这是在半高不低的山上。这里无所谓院墙,道路四通八达可以通往任何地方,颇具野性自然之气。

    苍苍沉静地观察着——这已成为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就要弄清楚该地的地形建筑布置,否则心里没底无所适从。

    从茅厕回来时,忽然跑来另一个小沙弥,对带领苍苍等人的这个道有急事要他去。

    他满头大汗连连用手擦额头,看样子是真急,后者忙向苍苍等告罪,指着笔直的走廊说前方直走便能回到原来房间,两人遂匆匆离去。

    苍苍转头看着两人背影,目光微闪,侧身对冬初小声道:“我有东西落了,要去拿回来。”说着拍拍她的肩,也不等她反应转身就走。

    走到茅厕附近她左右看看无人,便到隐蔽处安静等待,过了一会儿,方才来叫人的小沙弥果然去而复返,只是这回他一身清爽神态平静。他微微低头问:“施主可是迷失了道路?”

    苍苍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要去见某人,那是不知怎么走的,但如果不去,那掉头就是,省了许多麻烦,我是无所谓的,小师父你呢?”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又看她一眼,这下开门见山道:“殿下想见一见姑娘,还请随我来。”

    此时此地的“殿下”只有殷据独一份了。之前苍苍还苦思着要怎么见他,但刚才看见眼前这人擦汗时无名指微微叠到中指上,便知道这是殷据手下人惯用的暗语。

    殷据要见她?为什么?前世这会儿他还是挺瞧不起她的。

    不过去了不就知道了。苍苍想着就要见到殷据,一股强烈恨意蠢蠢欲动。她深知不能意气用事,赶快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暗暗换气将怨忿强压下去,随后便趋于淡定。她有十年的阅历和眼光傍身,对殷据又颇了解,很确定此时他不是她的对手,至少在他吃亏前,对她是轻忽而不设防的。而她要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气度与智慧,让他认为可堪重用,方可一举拉近距离,接近他,也接近解药。

    她的时间不多。

    她默默想,嘴角露出一丝意外但绝对让人觉得“早料到如此”的微笑,颔首道:“那就前面带路吧,要快点哦,我不能耽搁太久,会被怀疑的。”

017 全部要奉还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这句话当是不作假的的。

    时为早春,天气乍暖还寒,苍苍穿着新制青棉衣走在山间犹觉寒气侵骨,最奇怪的是衣发越发的湿黏,像是吸收了空气里的水分。她不禁想一会儿要擦一擦,不然就这么回去,谁都能发觉不对劲。

    脚下是青砖铺就的台阶,显示着她正往上走。她一步步走得稳当,以免被青苔滑倒,一面抬头望四周的林木叠翠,小鸟翔跃,那斜径深处的幽雅寂静和盘旋头顶的轻快鸣叫让她的心一分分沉淀下来,然后她听见带路者出声道:“殿下,人带到了。”

    她转过头去,见到上坡一颗矮松下立着个淡黄色修长人影。锦袍玉冠,金带长靴,纵然是郁郁不得志,身为殷氏的血脉到底不可能在衣着上流露出落拓之色。这是殷帝的颜面,也是他殷据的傲气。

    眉骨突出,浓眉斜飞入鬓,带有漠北游牧民族特色的五官如刀劈斧凿,极具侵略意味。同样是才貌出众的男子,比起墨珩的温文内敛,殷据天然一股霸气,如同翱翔九天的雄鹰,浑身皆是开疆拓土的野心。只是这时这霸气和野心还被孱弱的病色掩盖着。

    只见他拳头抵在嘴边咳了两声,瘦长的身体似乎要歪晃下来,带苍苍来的那人立即担心道:“殿下,这里寒气重,还是……”

    “不妨的。你先退下去吧。”殷据对他摆摆手,等后者离开了,才转而看向苍苍,居高临下露出一丝笑容,虚弱道:“苍苍表妹,你来啦。”

    苍苍眼睛眯了眯,眯去眸子里的寒光,十分艰难地才能扯开嘴角回之一笑:“和上次相比都冬去春来了,怎么殿下好像身体更差了,莫不是没有看御医吃药?”

    殷据愣了一下:“先天落下的不足之症,与气候无关的,也不知怎么这阵子反复起来。”

    “是这样啊,那殿下可要保重身体,殿下如果垮了,没人给苍苍出主意,苍苍一人在侯府孤立无援可惶恐的很。”

    苍苍一脸真诚地道,心里却想着,不足之症?你就装吧。他这装病扮弱的本事她可是见识过的,那真叫十年如一日,在最信任的手下面前也从不懈怠,如果不是被她偶然察觉破绽,对她他也是完全保密的。明明健壮得可以打老虎,却要扮演病秧子,苍苍曾觉得他无比辛苦。

    时不时咳两声,不能吃好东西以显出虚瘦,过几日就要喝让气色难看的药,身体受苦不说,行动也不方便。先不说病歪歪的样子难以服众,就是必要时候大声说话鼓舞手下也得人代劳,最尴尬的是实力强大到不需再装病时不好转变——不是说先天不足吗?先天不足哪有容易好的?她一度怀疑自己最后被灭口的原因之一是知道这个秘密。

    不过没办法对他动手的现在,看他艰难装病倒能暂时解解气。

    她垂下眼眸掩饰神色,然后问:“不知殿下找苍苍来所为何事,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请恕苍苍不能久留。”

    殷据细细打量苍苍,今天她的神态大方言语流畅让他有些意外。

    她目光清澈浅显,深处却似乎流转着刻意的冷静和清醒;看似话多而幼稚,但其中自有一份直接沉稳。殷据略略回味,是的,沉稳,沉稳并且从容,她一点都不怕自己,也没有防范,几句话就把自己放到平等对话的地位上,这不是太天真就是有强大底气。

    这还是刺猬一样竖满利刺色厉而内荏的少女吗?

    殷据收起随意的态度,走下来道:“我们平时难能见面,方才看见了你,想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便借机找你来。怎么样?事情可顺利,墨鼎臣没有疑心你吧?”

    苍苍展开自信快意的笑:“我办事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疑心?侯府上下都无一人起疑,殿下看我不是还能出来吗?不过墨鼎臣请了好多名医坐镇,居然能保得墨松不死,真是可惜。”

    殷据没办法知道侯府里面的事,墨珩又言道墨松越发严重,她便不妨说大话骗骗殷据,反正他也证实不了。

    殷据听了为她高兴似的也笑了:“不急,凡事都有意外,墨松或许命不该绝。他当年负了小姨令她无辜惨死,今日也算得遭报应了。不过……”他语调一转,有些犹豫地道,“苍苍,他毕竟是你生父,做到这样就算了吧。咳咳。”

    苍苍怪异地看他一眼:“你是叫我就此放手饶了他?”奇怪,前世他虽没再度怂恿她杀掉墨松,但也没劝她不要,现在却生怕她再找墨松麻烦似的。

    “杀人偿命,他坐视我母亲惨死而不出手相救,等于是杀人凶手,为什么我不能报仇?”

    殷据目带忧伤地叹了一声,那微微喷拂到脸上的气浪叫苍苍浑身起疙瘩,厌恶得几乎要伸手推开他。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负手转身,半晌幽幽道:“我知道这很难,但看在表哥的份上,且先罢手如何?”他顿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猜错,墨氏开始怀疑我了。”

    这回轮到苍苍愣住了,她急急地运转起大脑,并未搜索到前世侯府怀疑殷据的痕迹,那就是这一世哪个环节改写,侯府意识到什么了?还是殷据在说谎?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这也不是不可能,她现在不就在嫌疑犯之列吗?

    她沉默了一会正色问:“何出此言?”

    殷据摇头:“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纰缪,有人从月杀的来源查起,顺着线索查到我头上,昨日起我府邸外就多了不少行迹可疑之人,今日……”他微微冷笑,“今日你们上檀香寺的队伍不就好巧不巧跟我与母后走到一起?墨氏是景贵妃的娘家、四弟的靠山,没事来与我们套什么近乎?只怕这会儿那方氏正在拉着母后说话试探呢!”

    苍苍愕然,是因为这样吗?因为要探皇后殷据的虚实,所以侯府弄了这么一出,早不出门晚不出门是为了“巧遇”凤驾?

    所以墨松其实真的没什么事,而她会跟出来也是意外?不不,他们如果怀疑殷据没理由不跟着怀疑她,他们可是血缘上的表兄妹……

    她脸色猛地一变,如果真是那样,侯府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她与殷据接触的证据,那现在不是被抓个正着?

    她急忙左右环顾。殷据见她这般,安抚道:“不用慌,没人跟踪你也没人会发现我们会面,既然敢邀你出来这点准备还是有的。”

    苍苍心中冷笑,怕是你也不在乎,若你被回击了,岂会任我置身事外?今日叫我出来只怕叮嘱不要再对付墨松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把两人有私谋的事给坐实了,好在需要的时候拖我下水,或是,以此要挟。

    苍苍心想若非她多活一世,怕还真看不出这层用意。

    她遏制怒意,告诉自己还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冷静地道:“或许只是殿下多虑了,毕竟在旁人眼里殿下根本没有能力从南周弄到月杀那般罕见了得的毒药,怀疑什么的无从说……”她猛地顿住,忽然想到什么般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飞快瞟了殷据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殷据背对着她因而没看到她的异常,叹息道:“但愿如此,只是这段时日我们都要小心。唉,可惜我身边无人为我出谋划策,遇到这种情形实有些难以应付。”

    这话一半是真一半则是在试探苍苍。他虽然还不知这个表妹的深浅,但直觉认为她并非先前所认为的无脑好骗。他是有大抱负的人,要成大事必须手中有人才,虽然那个人已经承诺助他,但具体筹谋必须靠自己,人才正是他最缺的。如果苍苍是这块料,他会放下顾忌用她。一则他们身体里流淌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液,又都孤立受欺,再者她是女流之辈,不必担心日后会反扑自立。最重要的是,她心中有恨,而他明确表示过助她复仇的意思。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苍苍望着他发丝齐整的后脑勺,眼里闪烁冰冷的光芒,静等须臾才开口:“若殿下不嫌弃,苍苍自以为有些头脑,愿尽绵薄之力。”

    真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她急于达成的关系也是他乐见的,那自然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不过,她眼波沉沉,前后两世竟都忽略了那个关节,她实在大意,如今必须重新审视这个殷据了。

    殷据心中欣喜,同时也告诫自己,既然如此,以后不能将她看作小孩,要持有警戒心。

    他转回身来,低头凝视苍苍,似乎要让她看清自己的决心:“表妹,相信我,我们一定能走出一条路来。现在我们虽然要忍气吞声,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向那些人讨回来。所有的藐视、羞侮、傲慢、轻贱,一点不落的,全部千百倍奉还!”

    是呢。苍苍沉沉地看着殷据。

    所有的欺骗,利用,伤害,背弃,一点不落的,总有一天,全部要你奉还!

018 夫人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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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法事庄重而平静地举行了,没有小女孩想象中的火盆、桃剑、符纸等物——那是道士作法的道具,也没有浑身服饰夸张、脸上画着奇怪图案的巫师围着火堆大跳大唱——那是少数民族的风俗。

    檀香寺是中原正宗的佛寺,传得神乎其技的作法便是一些德高望重深明禅机的和尚端坐敲木鱼念经罢了,而十二少女便坐在中央一同低声念祈福的经文。

    手捧经书耳听偈语,鼻端萦绕着幽远凝神的香,苍苍身心俱静,垂头静静梳理曾经不明白的事情。

    她前世一直存有一个困惑,就是常常感觉殷据身后有一股神秘的势力。那势力似乎盘根错结又似乎只有寥寥几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强大专业并且忠诚。

    其实以她处于军师级指导地位的了解,殷据的力量从来不是太强的。论武力,绝无媲美武林高手的大能;论军力,也没有横扫千军的作战机器;论智能,他更没有妙计连出运筹帷幄的智能团,而他本人也非如何惊才绝艳的人物。

    按理说,很多事情他是无法完成的,可他却常常能得到甚至制造出理论所能达到的完美状况。

    就比如,那剧毒月杀确确不是他能独自拥有的。

    这是互相矛盾的,然而前世她人生态度没有摆端正,对大多数事都无所谓,并未深究此事,而这世一直忙于给墨松解毒,纵然疑问多次闪现,也没心情时间去探究。

    但到这时候,人她碰见了,往后还有交集,又是表面支持背后拆台的关系,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必须要弄清楚他到底握有什么样的王牌,家底丰厚到什么程度。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苍苍想着第一次接触殷据的时候,那是去年秋,一次出府卖绣品的路上有人当街拦住她说一个人要见她,她那时才意识到当朝三皇子是自己表亲。

    他主动说要帮自己修理墨松,几次怂恿下说服她收下月杀,这行为本身就有问题,一个自顾不暇的皇子会为一个早已死去的姨母和从没见过面表妹犯险吗?要知道墨松可不是一抓一大把的张三李四,他是墨鼎臣接班人,支撑侯府兴盛不衰的中坚力量,一旦东窗事发,墨鼎臣发起狠来,别说一个不得志的皇子,就是大央皇帝也得掉几块肉从此别想安生。

    而且墨珩城外遇袭之事也绝非巧合。那般要人命的埋伏,还和京兆府尹通过气叫他不要出兵营救,无一不是大手笔。

    殷据没有胆量如此挑衅长安侯。

    那么就有两个解释,一是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二是他是为别人这么做。

    据苍苍所知,殷据和墨松本人抑或是侯府并不存在你死我活的利益冲突,即便侯府扶持的是他的兄弟四皇子,现阶段也不是开战的时候。

    那就是有人指使他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苍苍就有些心寒。能差使殷据的绝非等闲之辈,因为其所给出的承诺十有八九是和皇位江山相关联的东西。

    侯府有这样强劲的死敌?她想来想去,所有矛头指向那座森严华丽的皇宫。皇宫里会这样做的大致有两人,一个是处于明处、执意削爵对中央集权情有独钟的殷帝,还有一人则是……她希望是后者。

    但无论是谁,这事都复杂起来了,这就意味着安然拿回解药很难,更遑论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

    然后就要说到拿药一事上。

    既然已确立“共图大事”的关系,必要的接触通气不可或缺,殷据说会想办法跟她通信。苍苍记得前世这个月不知哪天,她有机会进得他建在宫外的三皇子府一览,不知道今世还有没有这个可能,就算没有,她也得制造出来,因为月杀解药就在那里。

    综上,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殷据背后有人,极可能是宫里那两人。第二,他现在手上就有不容小觑的力量,更甚至,结合两点,侯府里或许早已不安全,前世她怀疑存在的那些探子暗桩,或许根本就是殷据极其背后人安插的,并且现在可能已经暗中运作,向外偷传信息了。

    相对应地,苍苍也有几件事要考虑。第一,这些推测要不要告诉侯府主事者、怎么告诉。第二,如何进三皇子府,就算顺利拿了解药,撤退时需要怎么安排,她可不想功亏一篑,陷墨松于死地。第三,若事能成,之后她要怎么生活又会面临什么,如果不可避免与殷据展开较量,她又该凭恃什么?

    第一次,她觉得有必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如果手下有人,行事何须束手束脚?

    可是这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极难。一来她既是女子又是个丫鬟,出门都难,根本没有机会。二来,无权无名无人脉无财势,更甚没有收拢对象,从哪里开始都是未知数。

    自在惬意地生活,与世无争,她的追求何其渺茫?

    忽然,一个浑身阴霾眼神凄厉的身影浮现眼前,她心里一动,比起她,那人身负三万余条人命,担子沉重了无数倍,岂非更辛苦?

    他会怎么做呢?

    一个念头在心底产生,如果……

    她眉梢一动,正要细想,手臂上却传来一股力,她转头看去冬初正着急地给她使眼色。原来别人都口颂“阿弥陀佛”徐徐起身了,就她慢上半拍,她忙收敛心神跟着大家行动。

    接着再走几个过场,此次檀香寺之行就完美落幕了,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打道回府,没有发生苍苍担心的事。

    回去的路上,冬初小声对她说:“你刚才心不在焉的,我看见二夫人看了你好几眼,眼色很是不善呢,你要小心点。”

    苍苍点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有扮猪吃老虎的殷据在前,方氏也好墨珩也好,甚至墨鼎臣都不那么具有威胁性了。敌人和非敌人到底是两样的,她想,纵然她罪过再大,此时也是站在侯府这边的。

    不过她仍旧不打算向他们坦白求和以换取支援和庇佑,她只希望在拿到解药前墨家人不要拖她后腿。

    回到逢春院,杜嬷嬷以苍苍病好为由要她重拿针线干活,她没办法只得坐在堂屋里一板一眼地刺绣。跟冬初说的一样,做得都是表达着喜结连理百年好合寓意的被褥衣鞋屏风等物。她知道方氏这是铁了心要跟房相结亲了。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一段失败的婚姻,墨珩因此一生不幸福,甚至后来房家向殷据投诚,那位房大小姐还窃取侯府机密。这样的亲事怎么能结?但她现在无能为力,也只能寄望于墨松康复后亲自阻止了。

    晚间歇工,吃过饭她就在桌上铺上一层黄色细沙,用树枝一笔一划写起来——侯府的绣女为了工作需要,上过两年学堂,但往后是没有书本及文房四宝的,她就用细沙和树枝自己一步步自学起来,也养成了有什么事都摆到这上头来思考的习惯。

    她正在琢磨白天想到的那个计划是否可行。

    冬初在一旁安静做绣活,她落了半天工,速度又不及苍苍快,这时候要赶紧补上没完成的部分。

    安宁的时光总是短暂,不大一会儿门外有人粗声粗气地叫道:“苍苍可是住在这里,夫人们叫你去呢。”

    苍苍从冥思中抬起头来,眉宇困惑地紧了紧,然后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揉揉发僵的脸颊,示意冬初不用理会,自己走去开门。

    外面站着个不认识的婆子,因为冷而不停跺脚,看见苍苍她面上划过不齿之色,继而又莫名地幸灾乐祸起来。苍苍顿时有了点印象:“你是杜妈妈身边的人?”

    那天蜂蜜水事件,她看见杜妈妈带着的几人都作如是表情,配合着张张粗俗嘴脸倒也好认。她其实很奇怪方氏怎么会容许杜妈妈老带着这帮不入流的人做不入流的事,或许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杜妈妈本也不是好的,方氏竟会器重她,真是叫人大摇其头。

    反正已经跟杜妈妈撕破脸皮,苍苍也没道理给她的人好脸色看,她冷淡地问:“你说夫人们要见我?都是哪几位夫人?”

019东窗事发了

    长安侯墨鼎臣育有三子,分别为世子墨柏,老二墨松和老三墨杨,这三人都有一位妻子,再加上墨鼎臣原配侯夫人,那这府里便拢共有四位夫人。

    是杜妈妈底下人叫的苍苍,那么该“夫人们”里就应该有方氏,其他的呢?苍苍想不到还有谁会对她感兴趣,或者说除了毒害墨松她不觉得自己最近犯了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事。而下毒之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夫人们”三堂会审。

    这青不青黄不黄的传召是为了哪出?

    她问来人,后者却撇撇嘴:“哪那么多废话,去了不就知道了?”她说罢管自己先走了,转身时那眼里“你要倒霉了”的意思明明白白,任谁都看得出。

    苍苍默默叹气,朝屋里说道:“我去一下。”走出两步又加了句,“你先睡吧,不用担心我。”想想又觉得这话多余古怪得很,不由摇摇头,拢着冰凉的双手踏上夜路。

    没想到真的是三堂会审。

    苍苍走进主院大厅,看着眼前的阵势不由愣住了。

    只见大堂主座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衣饰贵气的女子。

    左边的那个是她冷视了多年的人。面容皎好气质柔婉,发上颈腕皆配饰简约清贵的首饰,充分展示了出身书香世家的清华之气。当然,若不是连日忧愁烦郁而坏了气色短了风度,她会更显得温柔亲切,一如她多年来苦苦维持的形象。

    此人正是墨松的结发妻子方氏。作为侯府中流砥柱的妻子、帝师方老太傅的孙女,方氏如同连通侯府与朝堂上以老太傅为首的文官言官的枢纽,虽然因为她能力和身份并不出挑,这作用微乎其微,但也颇受墨鼎臣重视。

    可惜她的家教侧重于琴棋书画,本也不可能嫁入侯府这等是非之地,所以并无当家理事之才。如杜妈妈那种应当发配到角落的角色却在她眼皮底下作威作福,这是她的任人唯亲;房家那门亲事则体现了她的眼光短浅自私狭隘;另有丈夫不爱不重儿子敬而不亲,无一不是源于她为人处事的不妥当。这也是苍苍一贯低看她、甚至不屑与之计较争斗的原因。

    此时她正微蹙着柳梢眉瞥了苍苍一眼,眼里厌恶一闪而过,又拿眼瞧了瞧另一个女子,不解又不耐烦的样子,但没有开口。

    苍苍心中了然,今天这事不是她带头的。

    她转而看向另一人。能在方氏的地盘与她平起平坐,那就只有……

    果然,第二个女子年岁稍长,乌发如鸦,首饰典雅大气,服装上较方氏多了股古板端庄之色,连她的体态容貌都如同戒尺规量过一般的正规正矩,大有当家主母的味道。

    事实上也差不多了,她便是世子夫人罗氏。与世子墨柏的草包昏庸天差地别,这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将执掌侯府的权力牢牢攥在手中。据说当年世子之位的争夺战中,墨柏之所以能打败样样出色、甚至已经被墨鼎臣默许为接班人的墨松,除了墨松犯了一个大错,叫殷帝抓住了把柄,借机发作不允其袭爵外,同时也有罗氏辛苦筹谋争取的身影。

    对这个能干到可以坏他大事的儿媳,墨鼎臣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但同时,罗氏尽管执掌了侯府中馈,却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她终是犯了忌,墨鼎臣不会任一个不以侯府大局为重的人做大。世子夫人,说白了,就是个没有前途的可怜打工仔,可叹她犹不自知。

    目光划过罗氏保养得宜的脸,苍苍一边走近一边继续打量另外坐着的两人。

    接着眼前便是微亮。她看到那个坐在方氏下手的少妇,她还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姿容逊色于方罗二人多矣。

    体态丰腴脸如满月,打扮上充满小家碧玉的特色,说好听了叫自然简洁,说难听点就是俗气粗陋,更甚有股暴发户的味道。好在双眸如杏,添了些许灵动喜色;高耸得夸张的发髻又使得圆胖脸和谐富贵。

    这位便是三爷墨杨的夫人闵氏。

    墨杨从商,闵氏即是富商之女。因这个时代重农抑商,商人地位卑贱,三房两口子皆不受人待见,即使在侯府里,闵氏也是小心谨慎不轻易出场参事的,但要说她对人曲意逢迎卖乖讨好,又绝对没有。

    这个看似无貌无才的三夫人其实是侯府里苍苍最欣赏的人了。别看她憨憨静静,眼里闪着可亲笑意,一副无害模样,但她厉害着呢。她不争不斗,但谁也不能找她麻烦。活于侯府却不被同化,穿衣装扮都自有风格,这本来就是很了不起的事。

    尤其苍苍知道三房表面上不肖无用,其实他们顶起了侯府的经济命脉。从商,不过是墨鼎臣眼见政途坎坷局势动荡而找的退路罢了。

    不长的路终于走完,苍苍心中估量着接下来等她的会是什么,行了一礼后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任带她来的那婆子上前交代。

    好几道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却拿余光去瞧坐着的第四人。那人坐在罗氏下手,亦作妇人打扮,年轻娇美,妆容风骚,眼角眉梢带着媚意,在这寒冷的晚上居然还穿着低领飘逸的流纱裙,当真是身姿如柳肌肤赛雪。

    苍苍想了一会也没想起她是谁。

    三个正经的妇夫人没有说话,倒是此人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苍苍,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掩嘴笑道:“难怪,妾身说有哪个丫头胆子那么大竟打那等主意,原来是个精致惹眼的。二夫人,你院子里有这样出挑的,你也舍得让她成日地与针线打交道,要早早地提拔了,调教起来,哪里会发生眼下的丑事?”

    这人一开口,那细亮的声音就吵得苍苍耳朵疼,尤其是那审估货色一般的眼神令她联想到秦楼楚管里的老鸨恩客。她直觉不喜,等听完了话,她有些错愕。

    这意思,莫不是指责她不检点勾搭了谁?

    她正眼看了看对方,见她神情得意,挑衅地瞟了眼方氏,不似无中生有。苍苍也跟着去看方氏,发现她也是愕然。

    方氏很快调整表情,先示意下人退下,只留了杜妈妈柳妈妈侍立左右,一面对那妩媚女子道:“你煞有介事地喊我们几个来说有人败坏了门风,又叫来她,”她手一指苍苍,“莫非败坏门风的人是她?你总要拿出证据来,别是寻我们开心。”

    “哎呀,就是借妾身十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开夫人们的玩笑。既然二夫人不耐烦,妾身便开门见山了吧。”她环视几人,尤其和大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看向苍苍,盈盈起身走过来笑道:“苍苍是吧?”

    “是。”

    “三日前,就是上个月二十八,你可去过二爷的寝室?”

    苍苍眼皮微抬轻轻扫她:“去过。”

    对方便稀奇地睁圆眼睛问方氏:“二夫人啊,你怎么能让一个拿针线的丫头进上房伺候呢?”

    方氏扶着额头,听问冷笑一声:“风姨娘,我二房的规矩还不用你来过问吧。”

    风姨娘?苍苍这才知道妩媚女子原来是墨柏的妾室,还是生了庶子最得宠的那个。

    可是她不该忙着与罗氏斗个你死我活吗,来管她的闲事做什么?

    她想起刚才她与罗氏交换的那个眼神,又看看站在方氏后面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柳妈妈,隐约想明白了什么……

    又听风姨娘娇嗔道:“本来也没什么,不过规矩不能乱呢,这一乱不就乱出事了吗?好吧,如果妾身不拿出点东西叫大家瞧瞧,恐怕要先被二夫人赶出去哩。”

    她婉转地唤了一声“花林”,随即一个高挑清秀的丫鬟便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样东西。

    风姨娘努努嘴:“去给夫人们瞧瞧?”说着似叹非叹地瞅着苍苍,好像她犯了大错一样怜悯惋惜不已,“琼儿身边有个活泼的小厮,想必大夫人也是有印象的,他呀,没事就喜欢乱跑,昨儿不知跑到哪里捡了这么块帕子回来,说是看上面的绣工实在精巧想研究一番。不巧琼儿见到了,他见上头沾满血迹,怕牵扯个什么事,便交来给妾身。妾身又惊又怕——毕竟上面是真真的血呀,本想赶紧丢掉的,但一看那几枚草叶绣得确实漂亮,针法还有些眼熟。”

    “妾身琢磨了一阵,就想起了逢春院的主针——那主针技艺高,绣的东西品次上乘,妾身喜欢,平时就多留了些,看多了便眼熟,时下一比较,这帕子也是出自她手。”

    “这有了线索,帕子便随意扔不得了。说起来也是好奇心害死猫,妾身找来杜妈妈,一问竟得知……”她叹着看看脸色发青的方氏,摇头说,“竟得知帕子是从二爷房里扫出来的,本该丢了的,却不知为何遗落在府里头了。这还了得?一个绣女的私密之物出现在男主人房里,还,还沾着不明不白的血……”

    她后面说了什么苍苍没在意,她只是直直地盯着方氏手中那块血迹斑斑的帕子,面冷如冰。

    那是她仓促无奈之下踢进墨松床下的。

    方氏愤怒得浑身发抖,猛然站起瞪住苍苍:“你到底对老爷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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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缤纷女人戏

    方氏的反应很激烈。也是,任谁得知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企图或者已经染指了自己的丈夫,都不会冷静。

    但在场只有方氏自己和苍苍知道这句质问的真正含义。

    她在问苍苍到底怎么害墨松了。先是中毒,后是染血的帕,她眼中这个私生女,这个野种,绝对在处心积虑地谋害丈夫。

    她恨啊,她怒啊,她早说不能留她不能养她,这下好了?翅膀一硬就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她是要要了她的命,要毁了二房吗?

    她浑身发抖,看着苍苍就像看着一个索命的恶鬼,各种悔恨仇怨。这种表情深得几个女人的理解。

    罗氏和风姨娘幸灾乐祸想,哪个男人不偷腥?哪段婚姻里没点腻味?别看二叔(二爷)十几年只有你一个,你就高枕无忧了,现在也叫你尝尝自己男人被人惦记的滋味。

    一边腹诽着,两人一边对视一眼,视线接触处迸射灿烂火花,但她们也没忘记眼下彼此是合作关系,遂各自转头。

    风姨娘美滋滋地想,给二房惹惹麻烦是好的,方氏已经不堪重负了,侯爷说不定会将二房的权力分一点出来。三房是没指望的,那好处就全进大房,而罗氏不能更进一步了,只要她跟世子吹吹枕边风,得利的还不是她?可怜罗氏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单会给她做嫁衣裳?

    罗氏的想法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把二房的水搅浑,就算弄不到好处,给一直跟自己作对的方氏添添堵她也乐意。

    不过她还有一层考虑。

    那精明探究的目光不断在方氏和苍苍之间来回。她一直有个怀疑,怀疑苍苍的身世。当年一系列的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甚至参与了一部分的,再者别看那十三岁的小女娃还没张开,但眉目依稀有当年那女人的影子,由不得她不多想。

    如果苍苍真是墨松和那人的女儿,那么墨松完了,二房也完了,这对她可是天赐机会。所以她知道帕子之事后深觉有文章可作,立即想到了当面试探。

    在她想来,如果苍苍是墨松的女儿,听到她要勾引墨松,方氏一定会像听到天大笑话般满脸不可置信。可是,眼前她那愤怒悔恨的神情不像作假,真跟丈夫要被抢走一样,难道,自己判断错误了?

    三夫人闵氏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对于罗氏二人的逐利她很是不屑,对方氏她也有些同情,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水灵灵的杏眸转向站在那里面沉似水的苍苍,心道这个小丫头倒是镇定,情绪一丝不露,怎么看都不像会不自重的人。但她越看苍苍笑容便是越淡。

    这个人,这种沉着冷静的神态,怎么好像哪里见过呢?

    苍苍没有注意闵氏,她目光冷沉地挨个看过罗氏和风姨娘,又看看眼观鼻鼻观心眼皮底下却不时闪精光的柳妈妈,因为对这些人暗地里的关系有个全局把握,她心念急转间便摸清了情况。

    她心里叹了口气,一个一个都不省心,偏还有个拎不清的。

    她不耐地掠过方氏,低头说道:“那么风姨娘是认为,二爷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与我发生了什么?”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一片单纯的血迹而已,这些内宅女人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再不要承认,墨松也是她的生父,回味起风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就有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这话问得风姨娘一愣:“兴许是之前……”

    “那你为何要先问起三日前的事?因为除了那一次,我从不曾去过上房是吧?”不给风姨娘说话的机会,苍苍接着看向杜妈妈,“杜妈妈,关于我到上房去的原因,我想再没有比你和柳嬷嬷清楚的了,稍后夫人们若要问,你们再说就是,现在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不知能不能回答我?”

    杜妈妈冷不防被点名,吓了一跳,居然忘了请示方氏直接应道:“什、什么话?”

    苍苍问:“那帕子是你先发现的?”

    “是呀。”

    “那你不曾觉得它值得究查?妈妈你直接管着逢春院,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我的针法吧?”

    “这个……”她被方氏忽而转来的冰冷目光吓得嗑嗑巴巴,“我,奴婢……本来要查的,可是……”

    “可是什么?”方氏扬着那帕子,仿佛那就是苍苍的脸,紧紧揪住,“这么大的事,这么重要的证据,你居然视而不见?居然不来禀告我?你眼里还有没有老爷有没有我?你故意帮着那个小贱人的是不是?”

    小贱人?苍苍双眼一眯脸庞蓦寒。杜妈妈忙忙摆手连连后退:“不是不是!”看到柳妈妈,忽然一把扯来她,“是她,是她说怕夫人你知道了担心,要先弄清楚的,她拿走了帕子,结果就到了风姨娘那里!我真的不知道啊夫人!”

    柳妈妈却像什么都不知道,大惊失色道:“杜娘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诬陷我?夫人你明鉴啊,奴婢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出去?夫人你待我恩重如山,奴婢怎么会干出吃里扒外的事呢?杜娘,杜娘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杜妈妈大怒:“你个挨千刀的!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好说歹说从我这骗走帕子的?现在又来说这种话,你你,我,夫人你为老奴做主啊!”

    “夫人你不能再被这个婆娘骗了,苍苍进上房就是她安排的,谁知道她是不是一早就心怀不轨!”

    “你再敢抹黑我!看我不教训你!”

    一向不对头的两人几句来往都急红了眼,竟不顾还有外人在,挽起袖子就掐起架来。你揪我头发我扯你脸皮,直如泼皮无赖一般,完全把方氏撂下了。

    方氏气得一口气进多出少,脸色青青白白,抖着手点了许久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转眼看到罗氏等人看大戏一样乐津津地瞧着,她怒极攻心大吼一声:“都给我把她们分开!”

    外面等急吓狠了的丫鬟婆子们呼啦啦涌进来又拉又扯地将人拉开。方氏心气难平,又无法赶罗氏等人,就转身瞪着苍苍:“你这个……”

    苍苍知道她又要骂自己,自然不会让她得逞,抢先开口:“二夫人你瞧,连是帕子谁过手的两位妈妈都说不准,那是否这帕子是不是从二爷房中发现的都有待考证?况且这一条帕子又能说明什么?”

    “我是逢春院主针,方才风姨娘也说了,我做的东西好,她都有不少,那么府里上下肯定不少人都曾分到过我做的绣品,所以帕子是我绣的不代表就是我的。”

    她安安静静地道,语气平和,纵然是拦截辩解之语,还不带敬词谦称,却也让人挑不出可以斥驳的地方。她眼里看着方氏,余光不放过各人的反应,正色道:“而那上面的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二爷不是曾经吐过血吗?许是伺候的人情急之下用帕子为他擦了,然后匆忙间没收拾起来给扫了。至于风姨娘指责我与二爷有什么,我可是不依的。先不说我年纪小,没见过二爷几回,近距离相处更是没有,就说二爷能不能瞧得上我。大家都知道,二爷专情不好女色,十几年都只有二夫人一个,怎么可能看上我一个小毛孩子?更何况还是在重病之时。”

    她眨了一下眼睛,分毫不相让地盯着风姨娘,口里道:“风姨娘肆意猜测辱坏二爷名誉,无凭无据就叫来各位夫人大肆宣扬个人之见。我真不明白,一个大房的姨娘做什么跑来在二房的事里插一脚,这对你对大房有什么好处?”

    风姨娘呆呆地看她说完一句又一句,她明明说得不快,可她就是插不进话,那明亮深邃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看光看透,她无处遁形,心里竟是慌慌乱的。

    罗氏也是越看越不对劲。这个丫头是老神在在地教训起她大房的人来了?

    她把脸一放,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混帐,有你这样教训主子的吗?二弟妹,你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如果你管不了,大嫂就代你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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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三房生三相

    苍苍抿嘴微微一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嘲讽:“主子?她算什么主子?我再不懂事也听人说过,姨娘就是半个奴才,矮了正经主子半级!她却能在这里对二夫人搬弄是非指手画脚。那难道我这个矮她半级的就不能说上她两句?大夫人,你说二夫人不懂管教下人,那你可就懂得了?还是在你眼里风姨娘就是能和你平起平坐甚至比你还高贵、半点容不得说的人?”

    听了这话,风姨娘脸色青白咬牙切齿却无话可说,她确实是僭越了,但这也是罗氏的指使。她咬唇求救地望向罗氏。

    罗氏也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气笑了,转头指着苍苍问方氏:“你就是这样御下的?见了主子不跪,张口你你我我,嚣张得尾巴能翘上天去,你就这样纵容人?!”

    被苍苍这么一说一提点,方氏终于醒悟过来,大房两人除了看热闹,还有来掏好处的目的。她真是气昏头了,竟没看出这一点。

    她不客气地回敬道:“不劳大嫂费心,怎么管人我心里有数,倒是大嫂,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儿麻烦事一大堆就不留你了。”她复又坐下来,也不看罗氏,淡淡地道,“哦,对了,弟妹很感谢大房通风报信,但既然这事大嫂你也是知道的,何不私底下告诉我?闹得我家老爷没脸我也很为难呢。还有下次如果要来弟妹这,别带太多闲人了。不然来了坐得稳当,又说又笑,弟妹会误会大房主事的换人了。”

    她恨恨瞥了眼风姨娘——她这时才意识到刚才这人可是说苍苍和老爷有染,这话也是能说的吗!

    “噗!”闵氏很不给面子地喷笑出来,见几个人都不和善地瞪着自己,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又对方氏道,“既然二嫂还急着忙事,那弟妹就不打搅了,这就告辞了。”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是白跑一趟,真不知道大房这般煞有其事是为了什么。

    不过,到底发现了个有趣的丫头。她路过苍苍身旁时,笑眯眯地看了看她,微微点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声音说:“好姑娘,有魄力,我看好你哦!”

    苍苍十足愣了一下。

    见闵氏走了,罗氏两人也没理由再待,可她们不甘心就这么一事无成地离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待说话,忽然大门口响起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三婶好。”

    苍苍听出了是谁,转头看去果然见墨珩和墨青染与闵氏打过招呼匆匆走进来,看样子是刚得到消息赶过来的。

    墨青染口中唤着“母亲”急忙跑向方氏,而墨珩沉定得多,眼眸扫过大堂里的情状暗作分析,特别在苍苍身上停了停,然后不动声色地给罗氏方氏行礼,出声询问:“母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大伯母和三婶也来了?”

    这里里外外的事因为牵扯到苍苍,在有个定论之前方氏本来不想叫墨珩参与,但这会儿儿子来了,她的心像多了分倚仗,整个人轻松下来,不由伸出手去:“珩儿来啦。”

    墨珩微微一愣,母亲这种放松夹杂着依赖的神情他甚少见到,又想到大房二房向来不对头,莫不是大房趁父亲不能理事欺上前来?他忙走去扶住她的手,俯身问:“母亲,可是有哪里为难不适?告诉儿子,儿子也好为您分忧。”说话时他盯着罗氏与风姨娘,眼里淡含警示审度。

    罗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珩儿这是什么眼神?大伯母可是担心有人趁你父亲病着给你们二房捣乱,这才带着姨娘来好心指证那可疑之人,你们不谢也罢了,反过来把我们当恶人是何道理?”

    指证可疑之人?墨珩目光掠过座下低头含胸而立,格外沉默的苍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以目询问方氏,后者轻轻点头,随后她又冷笑一声:“早前说过了,先不论大嫂这么告知情况的方法妥当不妥当,单说现在你话也带到了,事情我们也了解了,接下来便是我们二房自己的事了,大嫂还四平八稳地坐在这里不太合适吧?”

    墨珩一听,从容地向罗氏拱手:“原来是这样,小侄先谢过大伯母的关心。只是母亲顾虑得不错,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还要尽快处理。祖父说过,三房虽未分家,但各房的内务各房主人有绝对的权力自行处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苍苍一眼,继续说,“事关二房家务事,还请大伯母见谅,回避一二,等事情有个结果,小侄再禀明原委不叫伯母挂心。”

    罗氏无可反驳,凉凉一笑,连道:“一年不见,珩儿越发地灵泛能道了,可见南方水土养人。二弟妹,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墨青染突然哼了一声:“我大哥本来就了得,大伯母你早就该知道了,还是快些打消看热闹的心思吧。”

    “阿染!”墨珩轻斥妹妹,后者愤愤不平还想顶嘴,被方氏一扯,只能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嘛,她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罗氏强撑的镇定终于要破碎,胸膛直鼓气。这二房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犀利直接。

    然而,她看着方氏左右不卑不亢温润如玉的少年,娇美纯真率性回护的少女,眼里的嫉妒不甘却掩不住。她也有儿女,若她的儿子能如墨珩一样说话行事滴水不漏,二两拨千斤地就让人辩驳不了,那她何需苦苦经营斤斤计较?若她的女儿能像墨青染时刻念着帮着她,大胆说话无所顾忌,却还能得到侯爷及宫里贵人们的赏识,她又何至于孤军作战?

    都说方氏命好,可不是吗?一个太傅家只识琴棋书画的娇弱女居然能嫁进一公二侯三子爵中的最强门第,嫁给这个高门里最优秀的继承人选,还得了这样出色的儿女。只是午夜寒寂之时,她是否会记起这一切本不该是她能拥有的,清明踏青之日,她又可曾给黄泉之下那抔成全了她的美人骨烧香还愿?

    大夫人罗氏心情复杂地想着,她本该感谢慕容氏的衰败,否则如果当初嫁给墨松的是慕容雅,今天侯府哪里还有大房说话的份儿,可眼看着无德无能的方氏美满风发,她又不禁替慕容雅不服气,活似方氏是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这大抵是从骄傲的少女时代延下来的别扭惯性:她宁愿慕容雅再生将自己打得一败涂地,也见不得名不见经传的方氏狐假虎威。

    想起慕容雅,罗氏暗暗看向苍苍,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无论是相貌,性格,气质,苍苍身上隐约总能看到几分慕容雅的影子,特别是她的年纪,大致就是慕容雅身死至今的时间。

    这难道是巧合?

    罗氏目光诡异,慢慢地嘴角藏笑,像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像掌握了一样致命的武器,挺了挺胸微带嘲讽地瞟方氏一眼,起身对风姨娘道:“既然二弟妹和侄子都这么坚持,我们两个外人何苦吃力不讨好?夜深了,再不回去怕世子该不高兴了,这便告辞了吧。”

    墨珩立即送她们,走过苍苍身边时,罗氏却停步深深端详苍苍的侧脸,忽然笑着拉起她的手,很亲切地道:“这会儿瞧见你不瘟不火大气沉稳,想来也是个有品行骨气的,不屑于做那等事,说不得便是哪里误会错怪了你。这事是我们大房好心办错事,如果有什么困扰就来找我,大房会尽量帮助你,知道吗?”

    苍苍微愕挑眉,正寻思她此话的用意,不凑巧撞上墨珩肃沉的目光,赶紧敛眸:“大夫人言重了。”

    闵氏已经走远了,罗氏二人再离开,场中便无二房以外的人,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压抑低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在苍苍身上。

    墨珩却将闲杂人等都赶出去,又唤了几个得力的人守住门口通道,这才坐到方氏身边正色问:“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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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终于承认了

    方氏其实真的不想把苍苍的身世公开出来,毕竟她是侯府的血脉,这次若证据不足扳不倒她,这个私生女不定会借机翻盘。

    但她也不能在儿女面前装聋作哑,放任极具威胁性的苍苍逍遥。考虑再三,她选择只说出表面上的状况和自己的猜虑,而对苍苍的身世缄口不言。

    “也就是说,父亲房中出现苍苍制作的沾着血迹的手帕,但不知道为何那手帕最终落入大房手中,大伯母她们便是携此来示警并与苍苍对质。”

    墨珩听完了始末总结道:“但仅仅如此也说明不了什么。手帕可以是别人的,杜柳两位掌事的口供也不尽详实。母亲,我认为当务之急是重审两位掌事及相关的人,弄清楚来龙去脉,大房那边也要……”

    “珩儿的意思是说,母亲身边的人联合大房陷害了一个针线丫头!”方氏不满地打断他。

    墨珩皱皱眉,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苍苍,压低声音对母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不能冤枉好人,也决不可以放过真正居心叵测的人。大房为何如此殷勤,左不过是想给我们添添乱,掌事们的供词为何有出入,恐怕母亲身边的人或者某个环节的确出了问题。母亲放任这些不管,单单咬住一个可能无辜的小姑娘吗?”

    苍苍耳力甚好,听了墨珩的话几乎要鼓掌表示赞同。方氏也慢慢被说动,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柳眉倒竖,声调顿时拔高:“无辜?你当真以为她是干净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墨珩追问,但方氏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之后就闭嘴不肯说了,墨珩再试探问,“母亲,莫非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由不得我们不小心提防?”

    方氏有口难言,只能强硬道:“你不用考虑太多,总之这个人可疑得很,一定要先抓起来,来人啊——”

    “母亲。”墨珩沉缓地阻止,面上滑过极淡的失望之色,指着苍苍道,“你看她四肢无力脚步虚浮,做得了什么?况且她根本没有动机不是吗?”

    苍苍眉梢微挑,怎么听起来他在处处为自己说话?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墨青染也诧异地看着自家哥哥,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了一个丫头处处顶撞母亲。方氏则真的气到了,苍苍本来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偏偏儿子对她如此维护,这就像在狠狠扇她的脸一样叫她感觉耻辱。

    她气得拍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墨珩,忽然灵光一闪,转而手指戳了戳墨青染的额头:“笨女儿,你哥哥糊涂,你也不知道劝着点。你忘了你哥哥回来那天,是谁怂恿你出去?那段时间你父亲房里可就苍苍一人,谁知道她做了什么!”说着目光凶狠剜向苍苍。

    墨青染捧着额头咕囔着“不是她怂恿的”,脸上也带上了疑惑,这样一想,那天的事的确值得推敲。她有些急切地扯扯墨珩袖子:“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苍苍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心中却一紧。

    就见墨珩在听了墨青染的话后脸色一变,立即将她带到一边问话,很快兄妹俩嘀咕完毕,墨珩沉着一张脸回来,墨青染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方氏一见之下不禁喜上眉梢,解气地给了苍苍一个眼神。

    苍苍视而不见,紧紧盯着墨珩,她知道此时此地决定她处境的就是他了。

    但她很快失望了,墨珩又对方氏说了几句话后,面无表情地看看苍苍,冷冷道:“来人,将她关押起来。”

    苍苍抿紧唇角,摆脱左右束缚,直视墨珩问:“无凭无据,光凭猜测你们就想把我收监?草菅人命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墨珩不为所动,走到她身前,高大俊拔的身体微微前倾,携以强有力的威迫感压向她,低沉地说:“让我告诉你什么是道理。道理就是你若无辜我一定会还你公道,但一旦确认你有伤害我家人的嫌疑,我便会不择手段毫无怜悯之心地对付你。或许你该选择老实交代你所作所为的缘由目的。”

    这样威胁的话语,这样冰冷的态度。漠然无情的眼睛里苍苍似乎能看到自己瞳孔骤然紧缩的倒影。

    她想起火海里他虚弱但是温柔的话,她看见方氏快意冰冷的眼神,她的双拳在袖子里微颤紧握,眼眶被刺激得微微发红,目光却越发清亮昂首逼视他:“你敢!”

    墨珩愣了一下,目中掠过一抹异彩,声线却越发坚硬:“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对方氏说要即刻进行审问,便把她拉出去。

    “放手!”苍苍急得低叫,不停挣扎,奈何墨珩实在力大,她挣得手疼脱力也愣是不能撼动他。眼看着路上不知内情的下人惊讶而视,而墨珩走的方向竟似乎是墨鼎臣那里,她终于不能保持冷静急得冒汗。

    不可以,不能泄露出去!

    她心一横,咬咬牙,趁附近没旁人低声急道:“你要是希望墨松二十几天后毒发身亡,就尽管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前面的人突兀停下,苍苍收势不住撞了上去,忙忙挣扎着站好退开,按着撞疼的眼角直喘气,一边快速打量四周,就怕被有心人看见听见。

    抓着自己的手僵直着,似乎压抑着什么,就在苍苍怀疑下一刻墨珩就要向自己抡拳头而全身警备时,却看见他的肩头轻轻震动竟好像在笑,然后淡淡带着释然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你终于肯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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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联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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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微凉,吹动苍苍细碎的额发,显得她那双因惊愕而睁大的凤眸格外浑圆乌亮,连眼角微挑的线条都不再清冷疏离,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你、你在诓我?”她不敢置信地发问。

    抬头是墨珩温和含笑的一双眼,哪里还找得到半点愤怒冷酷的痕迹,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回答。

    墨珩松开她,有些赧然地抵唇一咳:“没办法,光靠眼睛我实在看不出端倪,正好有机会刺探你,自然不能不把握住。”

    从那日梨花林偶遇,苍苍神情不对劲开始,他就在暗中留意这个少女。一则她给自己一种亲切而奇妙的感觉,他不由自主想了解她。再者,从墨松的诊断医治中可以判断出,有外部力量对其动了手脚才导致他排毒,而结合时间和各种巧合,他认为苍苍真的很可疑。

    今天的事是意外,但不妨碍他临时决定探她虚实。一开始故意言语维护她,其实是想刺激母亲,因为他总觉得母亲对苍苍的态度很奇怪,既戒备又厌憎,明问又不肯直说,他以为母亲知道点什么。很可惜她到底没有松口,于是他顺势改变态度,直接从苍苍这里下手。

    很高兴,居然真的有收获。多日来的困惑得到部分解决,墨珩真心地感到轻松。

    可苍苍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太狡猾了!她咬牙切齿,气愤地瞪住墨珩,心中暗恨,她竟然中了一个毛头小子的陷阱。不过……心思一转,又不由地泄气,刚才那种情况,她要是强撑到底,这个忧父心切的孝子恐怕真会把她抓到墨鼎臣那边去,自己根本没的选。

    看着苍苍颓丧苍白的模样,墨珩疑惑问:“是因为你父亲才得以好转,你是侯府的功臣,为何不愿意让人知道?还有,你刚才说的二十几日后父亲会毒发是否属实?”

    苍苍没好气地瞪他,心道,等你发现下毒的人也是我时,怕就要挥剑相向了,还功臣呢!

    气归气,不甘归不甘,事到如今,她也明白没办法再对墨珩装傻了。事情已经发生,她从不喜欢拖泥带水怨天尤人,那就只有老实接受。想了想她语意愤愤地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这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别人。”

    “为何……”

    “墨松还没脱险,二月是个很关键的时刻,要想他安然无恙就听我的。”

    墨珩眉心一皱,苍苍抢在他前面道:“这事有困难的。这么说吧,能救他的不是我,我顶多算个搭线人,如果被发现救人的事情败露,那人甩袖不干了,我可没办法。”顿了顿又加了句,“暗中的透露也不行,墨松日子不多了,要是出了差错就算侯府倾全力也来不及补救的。”

    墨珩沉思着,片刻质疑道:“放着侯府的资源不用,只靠你一个人,会不会……”

    苍苍嘴角一哂:“是觉得我不可靠吧。”她抬手阻止墨珩说话,目光透过夜色打向皇宫方向。夜那么深,就像殷据潜伏暗中的势力叫人捉摸不透,皇宫轮廓模糊难辨,又如同可能站在殷据身后要对付侯府的人,面目不明。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眸道:“如果是今天以前,既然都被你发现了,我豁出去坦白一切,大家一起群策群力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我担心……”她想起柳妈妈,想起前世与侯府斡旋时,殷据那里不时得到的侯府内部隐秘情报,心中着实不安。犹豫片刻,抬头看着墨珩的眼睛道,“还是以防万一的好,如果没猜错,对方在府里十有八九是有眼线的。也许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可能是你身边的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墨珩悚然一震,立即听出弦外之音:“你是说……”被苍苍一看他马上打住。他也是果断聪慧的人,苍苍的意思很明显对方不是他所以为的脾气古怪的医者之流如此简单,说不定牵扯出来的就是巨大的阴谋,也许还与下毒的人有关系。从理智出发,他应该立即禀告祖父,可他不知为何,莫名地就是信任眼前并不熟悉的瘦小少女。飞快思索一下,他有了计较,压低声音问,“你会有危险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苍苍摇摇头:“只要你能妥善处理好今天的事,安抚住二夫人,使一切一如从前,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保持沉默,我就不会有危险。至于帮忙……”她眸色晕开,如翼的睫毛轻轻扇动,被廊下长明灯剪出漂亮的阴影,投落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一时间衬得她的神情怀念而略带忧伤,“如果可以帮我联系一个人吧。”

    这个夜晚以不安宁的方式开始,以平静的方式结束,雄鸡啼晓声中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昨天檀香寺祈福的事几乎全盛京都传遍了,大家都得知长安侯府墨松病重到需要向上天祈求的地步,遂纷纷拜访侯府。有交情的表示安慰和祝愿,作为政敌的幸灾乐祸的同时刺探虚实,更多是走个过场尽尽同僚之谊。

    宾客多了,前院忙了,需要的酒菜侍者自然也多,向来安静的侯府后门来往皆是送新鲜蔬果柴火木薪的牛车。

    一个三十出头的粗衣妇女从一辆车上跳下来,利索地配合几个壮汉搬车上的大木桶。

    “哎呦,这是什么东西呀,用这么些个木桶装着?”

    守门兼看管往来货物的苏婆子惊奇地问,一边踮脚想看清楚。

    “是从南方运回来的活鱼。”粗衣女子抹了抹汗笑着回答,“这时节活鱼难弄,好的活鱼更难得,还是南方气候暖和些,三爷就差人送回来一些金贵滋补的,待客、补身子都是极好的。一路上紧赶慢赶又好生伺候着,还是死了许多,这剩下来的每一尾都跟咱祖宗似的,就怕出个闪失。哎,小心点!对,几个人一起使力,平稳下来,注意轻放。”

    她跑前跑后,嘴里还不嫌烦地给苏婆子解释,那股热劲看得人舒爽亲切。特别是她五官周正,皮肤虽被晒得黑黄,但光泽健康,动作间自有股说不出的韵味,一点都不粗鲁,越发要叫人喜欢看。

    苏婆子听了也不敢往前凑了,就是看着女子忙活,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咦”了一声:“你是……你不就是小连吗?你不是好些年前给派出去看庄子了,怎么又管起运鱼来了?”

    “哎,苏婶!您啊记性还是这么好,就是我小连哪!”女子见东西都卸干净了,喘口气跑到苏婆子边上说,“哪里是管运鱼?其实是昨晚运鱼的车半路上坏了,当时离我看的那庄子近,人家就找上来换车,恰好领头的有别的急事不能跟车,又看我做事利索,就叫我跟一程,不然我哪回得来?”

    “原来是这样。”苏婆子给小连倒了碗水,看看暂时没事情做,就闲聊起来,“在外头看庄子还行吧。不用见人就得点头哈腰,依你这跳脱性子可喜欢得紧吧?”

    她是府里的老人,好些久远的事都知道。她还记得当年小连给外放出去的由头就是性子太野不拘管束。

    “没人拘束着是自由,但那里苦啊,种田种树,养殖贩卖,完全是农人的生活,忙的时候忙得死人,闲下来日子又寡淡无味,而且离得盛京又远,想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就像没根的蓬草,人心里空落得很。我才过去不久就后悔了,早知道当年就养一养性,做下人嘛,就是该守本分的。”

    “真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苏婆子唏嘘感叹,又很过来人姿态地说,“也是,你年岁长了,经的事多了,想法难免会改变,瞧你一个细皮嫩肉的俏媳妇几年没见都成什么样了?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府里还有亲人吧,是叫,叫那个……”

    “叫苍苍。”“小连”微笑着提醒。

    “哦,就是她呀!人家早几年就当了逢春院主针,一手绣活那叫了得,大家都喜欢,人又长得好,可叫你惦记得紧吧?当时分别时你也哭得惨哩。不过也不用着急,外调的人再调回来的也不是没有,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争取留下来。你不知道,大公子回府了,近日好像还张罗着要议亲了,府里人手也许会缺些,这不正是个机会吗?”

    她越说越热情,想了想悄悄问:“对了,你原先是二房的人吧?这有些麻烦,二夫人最近为二爷的事操心多了,人就不太好说话,不如你多往大夫人跟前凑凑?府里现在主要是大夫人管事,我也帮你活动一下,说不定就有戏……”

    她滔滔不绝着,没发觉当说到“二夫人”时“小连”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寒光。这时搬进去的鱼需要人指点怎么养,“小连”应了一声,与苏婆子道别快速小跑过去,留下个匆匆的背影,有别于寻常妇人,纤细而劲长的,很是有力的样子。

024连姨又见你(修)

    绣完一副戏水鸳鸯,苍苍在各种羡慕嫉妒目光中走出堂屋绣房,揉着发疼的眼睛在庭院中散步,看看花看看草,放松眼部的肌肉。

    刺绣是件累人伤眼的事,以前她不关心别人也不关心自己,不知道适度休息劳逸结合,现在她深知身体是本钱,并且因死过一次而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小心多了,所以该休息的时候,她绝不会压榨自己。

    黑褐的树枝上已经抽长出可人的绿意,显示春天的到来,吹拂在脸上的风也褪去凛冽多了些许温和。苍苍看着这一切,暗忖不知道墨珩的行动如何,那个人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吧。

    想到那位长辈,苍苍嘴角染上一分笑意,随即又有些不安。照理说自己对那人没有什么印象的,她被迫离开侯府时自己还很小,这些年来也没见过几面,如果不是前世她偏激地跟着殷据对抗种种势力时,她看不下去数度苦劝,她也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小心关注着自己,急她所急忧她所忧,时刻担心她的安危,恨不得给她所有的关爱呵护。

    可是到底,她还是辜负了她。

    苍苍已经记不清前世那人是怎么死的了,所有证据都指向墨氏,她便也相信墨氏是凶手,后来殷据说他才是凶手,但她没有证据,不知道该不该听信。

    总之那人被杀害了。而当时那段时间她们俩几乎天天能见面,她其实已经察觉她偶尔行为情绪反常,却根本没有上心,对她爱理不理,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直至她的尸体被带到面前,她甚至是最后一个得知她惨死的人。

    血腥的回忆一幕幕回放,苍苍一时有些承受不了,赶紧摇头甩去那些画面。

    “苍苍,有人找。”有人在院门口叫起来,她“嗯”了一声,稍稍收拾情绪,循声望去,顿时怔住了。

    那院外立着的,双手紧张互搓,显得有些拘谨有些激动,一瞬不瞬殷切望着自己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刚才念着的那个吗?

    记忆和现实重叠冲撞,苍苍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仍旧感觉到阵阵眩晕,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支配。

    “小、小姐……”对方呢喃了一句,忽然惊醒过来,慈和地笑问,“苍苍,你还记得连姨吗?”

    苍苍怔愣地注视着她,神情木木的,妇女急了,顾不得会被冷恶的顾虑,匆匆跑过来拉着苍苍上看下看:“苍苍你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连姨,是不是病还没好?快别站这吹风,赶紧回屋,连姨给你叫大夫去。”

    苍苍微微醒神,低低唤了声:“连姨……”

    她不由地眼眶潮湿,声音也带着哽咽,怕被连姨看出不妥,她连忙低头掩饰,给旁边刚才出声提醒的同院绣女道谢,然后拉起连姨:“连姨,我很好,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有些意外罢了。连姨,我们到我房间去,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转身的时候她忽有所觉,朝远处一棵大树后看去,愣了一下,扯开一抹笑颔首示意,毫不吝啬自己的感激。

    墨珩静静收回目光,笑了一下,随即想到父亲时好时差的身体,眉头又皱了起来。

    “连姨坐。”苍苍搬出凳子想倒茶款待,可是她和冬初都不好茶,绣女屋里又不可能给分茶叶,这种东西竟成了奢侈品,水壶里面只有隔夜的冷开水。她提着水壶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连姨,即苏婆子口中的“小连”看了忙拿过水壶放好:“连姨不渴,不用麻烦了。”

    她其实是受宠若惊的,虽然找到她的人说是苍苍要她来的,但她始终心存忐忑。要知道这么多年她们见少离多,苍苍几乎是把她当陌生人来看的,没有一次不冷面相对,她甚至怀疑苍苍到底有没有记住过她。谁知道这回苍苍态度十分不同,待她竟然似乎亲近了许多,她既是暗喜,又害怕苍苍遇到了什么难事大事才有此改变。

    “连姨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一路上急得不行,就怕来了看到你是有什么闪失的……”想压下心中的紧张不安,她不停地说话,可是人一激动就容易说错话,她说出口才发觉自己不该跟个小女孩扯这些,连忙转开话题,“苍苍啊,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二夫人没有为难你吧?听说你正月里大病了一场,现在好了没有?连姨本来想来看你的,又担心打搅了你,害你心情不好,那样对病情可不好……哎呀,苍苍你怎么哭了!真的不舒服吗?你别硬忍着快告诉连姨,还是有什么难处,连姨一定帮你的。”

    苍苍扶着眼直摇头,哽咽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哭,我只是太开心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强自镇定下来,抬头不好意思地道,“连姨你想来就来嘛,我怎么会心情不好,我看到你不知道多开心呢!”

    “可是你以前……”

    “以前是我不懂事,看不清有谁真正关心我,总是做些不切实际的伤人的事,但我以后不会了,连姨我保证以后都会把你当做我的亲人,不再闹脾气,不再对你冷漠,不再……”前世血淋淋的肢体、灰白的脸孔、空洞的瞳孔又漂浮在眼前,仿佛永世不散的噩梦,那是她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感觉,天塌了一般灭顶的崩溃和后悔。有谁知道她长达几个月只能依靠药物入睡,有谁知道她疯了一样追查凶手,有谁知道她为此几度觉得生无可恋。

    她总是醒悟得太迟,总是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先是连姨,再是墨珩,以后会是谁?她好害怕前世的错误和痛苦会在这一世继续上演。她又好痛恨这样一个后知后觉只会到处伤害人的自己。

    连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看着苍苍确实是难受痛苦,心痛极了,哪里还能思考别的,下意识就抱着她像哄一两岁时的她一样,轻轻拍着小声安慰。慢慢地苍苍的情绪平复下来。红通通的眼睛难为情的表情,可怜得不得了,连姨心都揪起来了,不忍地扶着她坐直正色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委屈,连姨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讨回公道!”

    看着连姨义愤填膺的样子,苍苍又是感动又有些无奈。自己真是反应过激,都害连姨白担心。哭了一会心中郁结稍解,她全身心都是一轻,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连姨的脸庞额角,看着那些粗糙的褶纹星白的发丝,不禁一阵心酸。

    “连姨。”她柔柔地开口。

    “连姨听着呢,苍苍只管说。”

    “嗯,是有一件事呢。我闯了一个大祸,伤害了一个不该伤害的人,现在我想尽力弥补他,需要人帮忙,可是别人我都不信任,我现在只相信你,也只有你能帮我。”

    “连姨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值得你哭成这样,快说吧,要怎么帮你,连姨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说着还挽起袖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苍苍看得明白,她这番举动也有当她是孩子,故作夸张逗她开怀的意思在。

    苍苍忍俊不禁,也由得她误会,然而接着她却话风一转:“连姨,在说正事前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恳切地凝视连姨,低声说道,“这些年你撑得很辛苦吧。母亲不在了,我又什么都不懂还误解漠视你,你一个人一定很寂寞难过吧?”

    连姨浑身一震,腾地站起来,一脸不敢置信:“苍苍,你……”

    苍苍点头一笑,也站起来,站直了身体,眼眸深处焕发刻骨的冷静和清醒:“是,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是永国公府的后裔,我母亲是永国公嫡次女慕容雅,而连姨你是母亲贴身侍女连伯琴。”

025就说我姓慕

    “你、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连姨失神地问,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就在刚才还当作普通孩子来哄的人,突然告诉自己她什么都知道,自己辛苦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她轻松道出,连姨只感觉一切太快,超出了她最放肆的预想。

    苍苍看着连姨的神色心中一叹。知道她身世的人寥寥可数,她所知道的府外有皇后殷据和连姨,府内只有墨鼎臣、乔总管以及墨松夫妇,除了殷据对她有所企图特意巴巴地跑来告诉她这一真相,其他人应该都不想她知道。难怪连姨如此吃惊。

    她心里有些愧疚,声音放柔:“很小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连姨眼珠颤了颤,接着问:“在我出府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怎么会,怎么会……可怜的苍苍,那时你才多大?”连姨心疼地抚摸她的头发脸颊,好像她因此少了块肉似的,“你怎么不告诉连姨,你一定很害怕难过是不是,怎么不说出来叫连姨分担呢,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温暖的手掌覆着厚茧,摸起来微微刺疼,苍苍有些适应不了肢体亲密的接触,抓下她的手握在手里:“就是太害怕所以才不敢说啊,我那时哪里想到连姨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不对,她是等着连姨主动告诉自己,越等越是等不到,她的恐慌和期盼渐渐冷却,怨怼失望充斥她的身体,人越来越冷漠,对连姨也越发地离心。

    她有时候觉得,身世的秘密是一颗种进心底的毒瘤,使她纯真无知一如白纸的心灵日渐发黑腐烂,充满了怨言,戾气,痛苦,不平衡等等诸多负面情绪。她的双眼被蒙蔽,她夜不能寐蠢蠢欲动,她开始用各种幼稚的手段给墨松及他的家人的生活搞破坏,不知道到底是要他们也不能美满,还是让他们注意到自己。

    多么可怜寂寞又自卑丑陋的心理,她几乎不敢回忆那段幼年时光。

    她虽然笑着但眼里的黯淡骗不了人,连姨哪里还不了解?连声说:“你受苦了,你受苦了。连姨就是怕你看不开才不敢告诉你,谁知道还是疏忽了。连姨带你走好不好,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干嘛眼巴巴地给别人当下人?离开这里再不见那些可恶的人,我们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会违背小姐的遗愿,但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想你受委屈,她会谅解的。”

    苍苍从消沉中回神,意外地问:“我留在侯府是母亲的遗愿?”

    连姨含泪点点头:“小姐生下你后自知时日无多,她不想你没了母亲又没有父亲,叫我带你投奔侯府。谁知道……”她神色一厉目光凶狠,咬牙道,“谁知道侯府根本不敢承认你,无名无份地把你养着,方氏更绝,后来竟找机会把我赶出去要使你孤立无依。我本想把你一起带走,可那时局势动荡,留在侯府到底是最安全,再加上墨松一再保证会照顾你,我就……”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早知道苍苍留在侯府最终只能做个小小绣女仰人鼻息,她当年咬咬牙就带她走了,失去了那次机会,她纵然有心也再无从下手,因为后来这孩子自己对她不予理睬,一句话都不肯和她多说,更别提跟她离开。

    想着,连姨忽然精神一振,现在苍苍对她信任喜欢,是不是就是说……她激动得眼睛发亮,试探道:“苍苍……”

    苍苍正思索连姨透露的她所不了解的过去,闻言抬头一看,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她心里一暖,笑着道:“说实话,这侯府我早就不想待了,只是,连姨,你忘了我之前说的话了?我闯了一个大祸,现在还不能走。”

    “对了对了,连姨忘了,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掉它然后赶快离开!”

    看着连姨急不可待,苍苍抿嘴一笑,凤眼眯了眯:“具体情况请恕苍苍现在不能透露,连姨我记得你有功夫的,能做到秘密行事不被人发觉吗?”

    连姨一听怔了一下,意识到事情不似简单,认真道:“自然可以的。”自从知道苍苍自知身世,她潜意识里开始不再将她当作小女孩,而是以先主人的血脉看待,看着那越发像小姐的容貌神态,她仿佛见证到小姐的智慧意志被继承延续,遏制不住地激动欣喜。

    “那就好。”苍苍并未察觉她态度的细微改变问道,“连姨,你知道钟离决这个人吗?”

    “钟离决?就是那个来自洛阳的私军领帅?略有耳闻。”

    “正是他,我要拜托连姨做的事就是暗中帮我带几句话给他。”苍苍凑过去耳语了几句,连姨惊得张大嘴:“你想帮助他?”

    “欲取之必先与之,其实是我需要他的帮助。以后我再向连姨解释。”苍苍轻轻道,“只要钟离决的政治头脑不是无可救药,就会明白我是他唯一的退路,连姨你带到话后就留下联系方式等他自己找上来,在态度上……”

    “我明白,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太急切了人家反而以为我们有诈。”

    苍苍笑着点头:“是这个道理,适当的矜持其实就是适当的距离,可以让彼此陌生的双方都获得安全感。”更重要的是,这样容易将主动权拿捏在自己手里,利于往后可能的更为长远的合作。

    快到晌午饭时间,堂屋里的人陆续散出来,连姨不适合再逗留,苍苍便送她到院门口,分别在即,她嘱咐道:“连姨,稍后你要想办法留在府里,这样我们见面能方便很多,接下去一段时间怕都要你为我跑腿办事。”

    “这个简单,我跟着小姐的时候没少做搭线放哨的事,心里有谱的。”连姨想起什么,顿了顿,将苍苍拉到一旁悄声道,“连姨真的很高兴你能信任我,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身世,又用我办事,那有些话连姨觉得有必要说明白。”

    她斟酌了一下说:“小姐常说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有做事的样子,不能儿戏。苍苍,你对连姨尊重客气,这说明你懂事,这很好,但千万不能被这种关系拘束住。所谓公事公办,从今往后,但凡你有吩咐,我就不是连姨,而是你的部下,你也不再是苍苍,而是我效忠的主人,你尽管站在上面的位置来命令我,不要有为难顾虑,不要有多余的担心,我是小姐的人,也就是你的人,并且我是小姐一手调教出来的,我能胜任的。”

    苍苍喉口发涨。原来拥有真心扶植拥戴自己的人是这样的,肩头好像压着沉甸甸的东西,但心里很温暖,坦适而安全,明确醒悟自己被保护期待着,也背负起保护别人的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我明白,我也不是抱着小打小闹的心思胡来的,但是,”她眨眨眼睛,“明智而有情义有担当的上位者,不应该将部下的安危也一同纳入考虑范围吗?连姨,我不知道将来会走什么样的路,但就算有朝一日站在高处,我也不想再当一个冷血势利的机器。我知道连姨你还不太了解相信我,口说无凭,我会用行动证明我并非无谋无分寸的庸人。”

    连姨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欣慰动容地点点头:“连姨相信你,苍苍你长大了,小姐可以放心了。”她双手合十对天拜了拜,余光看到远处有绣女朝这里张望,忙抹抹泪花不无担心地问:“苍苍,我们这样光明正大地见面会不会……”

    苍苍摇头,视线也朝那边看去:“就是要光明正大,以我眼下所处的环境,偷偷摸摸才要引人怀疑。”

    “那好,时间不早了,连姨得走了,你自己小心,等我好消息。”她走出两步又转回来问,“对了,如果钟离决问我身后的人是谁,要怎么回答?”

    苍苍略一思索,把一缕头发抿到耳后,迎风浅笑道:“就告诉他我姓慕。”

    慕容雅沦落为琴师后,去容字,改名慕雅,前世苍苍自取姓氏为“慕”,就是告诫自己要铭记母亲的耻辱,自己的耻辱。

    今世她有了天差地别的觉悟,自然不会心心念念着所谓耻辱不平。然而历史不能轻忘,她要用这个姓氏印刻曾经犯下的错,曾痛失泯灭过的一切,同时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坚持?这次新生实属天赐,得来不易不假,命运要改变,人生要不同,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她,慕苍苍,永远不能丧失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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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御史王大人

    大央的盛京在布局上有这么一个特点,就是呈同心圆一般自外而内地逐渐富贵繁华。大型的商铺邸店自不必说,只说官阶越是高权势越是大的家族门第都往中央靠拢,似乎靠得近些凑得拢些,与权力中心的关系就密切,沾得福气就越多。

    是以盛京中心地带哪怕寸土寸金,也向来是官商必争之地。而百余年前最先拥立大央王朝创立的一帮功臣,安居落户的地点便是皇宫外围最挨近的一圈。无数豪宅巨户林立而起,如众星拱月般将皇宫守护在中央,这便是大央最初一批公侯伯子爵。

    可惜这个距离和数量不但未使央皇室安心高枕,反而如同被眈眈虎视着不能安寝。所以历代皇帝都热衷于削爵这一伟大事业,直至今时今日增增减减兴兴衰衰,便只剩下所谓的“一公二侯三子爵”六家。那么落寞家族空出来的府邸做什么了呢?

    答案是用来赏赐给后来晋上的文武百官。非佼佼者、功勋业绩斐然者不能得到封赏。

    代复一代老旧势力更替,随着两年前,新晋的御史大夫王大人搬进修葺一新的原威武侯旧宅,当今央朝廷版图改动暂告一段落。

    威武侯是开国武将中仅次于永国公的存在,为国家打过无数场胜仗,地位不可谓不高,虽然在皇室的倾轧下雨打风吹去,但其留下的府邸本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能得到这种阶次的府邸,已然显示着御史大夫的能力和受器重程度。

    要说这御史大夫名叫王修颐,是寒门士子出身,走的地方官举荐之路,一朝得见圣颜,张口好一通治国理家的大道之论,直说得皇帝龙颜大悦,当即给了一官半职。而他争气得很,抓住一切机会实干苦干,本身手段又独到出色,几年时间连连升官,直至两年前升到御史大夫的位置,是为现今官运最猛前途最闪耀的年轻大臣,深得皇帝器重。

    因此下,想要攀他这棵大树的人数之不尽,可惜王修颐性情冷淡刚正铁血,毫不留情地如数回绝那些想走后门的人,情节严重的还要上书弹劾或予以严处,久而久之这位光芒万丈的新星愣是门可罗雀,乃至其家门前三分地俨然有股禁区的味道。

    然而这一天,冷清的“禁区”迎来了一位访客。

    那人一身不胡不汉的装着,上身窄衣外套一件大红罗地戚金绣半臂,下身一条裤管宽大裤腿紧扎的黑色胡裤,脚蹬一双厚底革靴。如是颜色样式搭配怪异的样子引得守门武士侧目,但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同是习武之人,他们立即感受出此人强烈的杀伐武气。

    那身衣着,以及高高束起用简单布条圈圈系住的头发,实质上都是为了行动时不受阻滞,似乎随时随地可以猛然跃起,发动最直接狠烈的攻击。

    武士们不敢怠慢,派了一人回去通报,另有一人上前喝问:“来者何人?”

    阶下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双锋利的眼睛,里面隐然有股压抑和隐忍。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求见,然后被拒绝,放低了身段态度,得到的却是无情的嘲笑讽刺。自那日皇宫前受辱,他已决定不再看人脸色摇尾乞怜,然而想想还在城外受冻挨饿的三万兄弟,据说他们不少人因水土不服都得病不起了,再想想连日来的心急如焚无计可施,他当真是快绝望了。生到这么大,哪怕举目无亲,哪怕兵入绝境四面楚歌,他也从未如此艰难无助过。

    他个人的力量,在官僚阶层国家机器面前竟是不堪一击!

    他已无路可退,正如那人所说,但凡有一丁点的机会和可能,他都得咬紧牙根去尝试。

    无论怎样都比坐以待毙强。他想起那个人转述的话,想着会是谁出手助他,既然要帮助又为何如此隐晦。不过他至少已经明确一点,有人给自己指了一条路,而现在放在自己面前的,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张暗红烫金拜帖双手呈上,礼仪前所未有地规矩正式:“在下洛阳钟离决,求见御史大夫。”

    “苍苍,你怎么断定王修盛一定会帮助钟离决的?”窗台下连姨一边穿针引线一边不解地问道。

    苍苍苍白细瘦的双手在绣架上翻飞,嘴角微微翘起,头也没抬道:“连姨不觉得王修颐和钟离决有相似之处吗?”

    “相似之处?你是说都是寒子出身吗?”

    苍苍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两人出身都不高。王修颐是偏远农家的子弟,钟离决更是孤儿一个,从小就是混混,不过这其中又有不同。王修颐用心读书专心功名,地方上素有才名,为许多大臣权贵所看重,自有人替他铺路给他资助。而钟离决却是地地道道的武夫,虽然在行兵打仗上才华突出,但并未受到官方正式承认,自诩清流之派也多认为其粗俗上不得台面,这从给他的绰号‘野路子’、‘杂牌将军’上就可以体现。”

    央朝以武立国,皇室又来自漠北苦寒之地,国民其实尚武胜于修文,但皇室向来注重收权集权,对老功臣都不遗余力地打压,在军队上更是谨慎。所以真正的武林高手人人恭而敬之,但若你要拉帮结党组建个什么军队,大家就都要抱审视态度了。这也是为什么钟离决得到的怀疑嘲弄比看好尊敬要多。

    出身相近,选择不同境遇便相差得远了。

    苍苍认真地盯着绣架,双手一上一下拈针走线,正在绣白鹤的最后一只脚。她神态端正面容沉静,双手极快似乎都不用找准下针处,一扎就唰一下牵着线过去了,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又觉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她道:“我指的相似是基于出身而天然拥有的上进心。”她顿了一下,“王修颐自不必说了,少年上位年年升官,这人对权力地位的渴望再昭著不过。而钟离决,你别看他从未归顺朝廷,但从一个小混混做到三万人的领袖,还拿到国饷参与对抗周国之战,这可不是个无欲无求之人做得出的事。”

    “他们都是一有机会就紧紧抓住的人。”

    “你是说……”连姨迟疑地道,“钟离决是王修颐的机会?”

    苍苍针下微停,目光轻轻一动,低声道:“王修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两年了。”

    之前在任何一个职位上,王修颐从未待得超过一年,他享受惯了一级一级攀爬的滋味,不到位及人臣的地步是不甘心停止的,而央朝礼制规定,御史大夫虽位同副相,执掌群臣奏章并监察百官,权力不小,与右相只有一步之差,但这个过渡并不好过,他需要做一件惊艳绝伦的事才好鱼跃龙门。

    一个文臣在哪里能表现出惊才绝艳的一面?卖弄文彩?太小儿科了,只适合给刚出道的新人提高名气。兴邦治国?这个功在当代,但太细水长流了,短期内不可能有太大成绩。

    所谓时势造英雄,他需要一个外部的推力来体现他的重要英明,不是内忧就是外患。

    很好,现在周国打上门来了。然而朝廷对军队管制很严,他无从下手,很好,钟离决这个杂牌将军求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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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出府接头去

    什么叫做瞌睡遇枕头?王修颐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吧。

    苍苍绣完最后一针,仔细地压了线,看着绣布上水泽青草边相互依偎的两只白鹤暗暗回想。

    前世就是这样,王修颐费尽心思晋升,不知走了那条路子搭上了开山爵,说动那个大央唯一的女爵出兵攻周,结果出师大捷,王修颐因举荐之功晋右丞相,与左相房名泉分庭抗礼,而后便与殷据结盟共同对抗以长安侯为首的旧势力。

    说起来,她和王修颐还曾是一个战壕里的人,很是合作了一段时间。

    开山爵人如其名,铿锵峻冷,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现如今她提前把无权无势却也并无大罪的钟离决送给他,王修颐自然不会白白放弃。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钟离决拜访王府的第二日,王修颐就进了宫,几日后御医和十数车粮草药物随着圣旨传到城外,就此三万野兵的生活境况得到极大改善。

    事情已经按照苍苍预定的方向发展,连姨问过几声便不再纠结开始,她更关心效果。

    连姨问:“你说你需要钟离决的帮助,可现在不是叫王修颐做了人情?钟离决最感谢的应该是王修颐,还会帮我们吗?”

    苍苍轻叹一声:“我又何尝想这样?可我现在除了提供建议,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这个人情必须让王修颐分,至于钟离决对我们什么态度,就要看他的品性了。”

    连姨听了那句“什么都做不到”,欲言又止,苍苍没注意这一点,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况且殷帝只是表了个态度,钟离决要翻盘还需多多努力。得罪了的人要请罪,遗落轻忽了的也要试着交好,殷帝那里还要拿出足够的分量使他动心从而高抬贵手。而这一切,为了避嫌和谨慎,王修颐绝不会再插手。

    钟离决如今就像一件等着被估价的商品,殷帝要冷眼看他能耐几何,王修颐又何尝不想瞧瞧他值不值得自己看重进而投资?

    苍苍笑道:”钟离决的路还长着,而能帮他到底的,只有我。”

    阳光从窗纸渗透进来落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恍恍散发出美玉一般温纯的光泽,她眼眸深深,轻快之下沉淀不动声色的冷静和自信,与嘴角浅笑形成鲜明对比,使人见之失神,由不得不信服。

    数日下来,连姨越来越相信自己这个新小主人是有大能力的,这时在她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问:“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苍苍不说话,动作熟练地把绣架上的绣品拆下来。“连姨,麻烦把窗户打开一点,对,就这个宽度。”她把柔软的绣布拿起来,迎着光线左右倾斜,继而眉角露出满意的笑,“连姨你过来看看。”

    苍苍绣的是一对白鹤。若从正常的角度看去,青天白云之下,幽水浅滩之上,一双白羽黑足的鹤悠然而立,长长的颈子弯曲贴近,像在为彼此梳理羽毛,又像耳鬓厮磨说着绵绵情语。鹤栩栩如生清高绝伦,两厢情义脉脉而出,水草被风吹得微微拂倒,映着血红鹤顶似在诉说这坚贞鸟儿之间的深挚爱情,美丽得令人折服。

    这幅绣品当之无愧是上上精品,当今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出这般形神情兼备的大作。

    连姨是亲眼看着它在苍苍手下一点点成形的,心里有惊有喜,更有自责和惋惜。在她看来再怎么奇妙,绣品到底只是做装饰的死物,不能吃不能喝,实际的价值不大,却生生耗费了苍苍的才智光阴,是自己无能,没有给她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由此她也更怨恨墨松的不负责任。

    见到苍苍的满意表情,她不解之下略感心酸,然而等她走近一看,顿时惊讶得变了脸色:“这,这……”

    她指着绣架上面的东西,不可思议地看看苍苍,又看看那里。

    苍苍调整着角度,使阳光在绣面上的反射光进入两人眼睛,于是那图案就发生了变化。

    画面上靠里的雄鹤由昂然挺立慢慢佝偻下去,眼中神采消失,显得萎靡不振,身材似乎也变小了。而一旁与他情意绵绵的雌鹤却在同时高大挺壮起来,目光变得锋利而怜爱。一对男才女貌的璧人瞬间转化为瘦弱不堪的孩子和护崽的坚强母亲。尤其那雌鹤脚下泥土中竟似乎隐隐凸显出一个浅白色的球形物体,定睛一看,却是个裂开了缝一副死气的蛋。

    连姨吃惊地张大嘴巴:“这,这怎么可能?你做了什么?”

    苍苍不答反问:“连姨以为如何?”

    “鬼斧神工。”连姨摇头惊叹,眼神精亮地看着苍苍,她知道苍苍弄出这一样东西绝非无的放矢。

    苍苍抚摸着光滑细致的绣面,正面看去那两只鹤又神采奕奕你侬我侬了,她斟酌着道:“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绣技极其精湛之人,她教我用这种绣法,以线压线,纹路交错,把不下一幅图的东西绣在一起,随着光线的改变,进入人眼的画面也会发生变化,她称之为寓图于图,也叫隐图。你看,鹤旁边白的地方,按一贯手法就是留白不绣,可是我却用数种颜色近白的线绣满了,正看和斜看它显示的颜色图案是不同的。”

    苍苍说着小心地把东西折叠起来,放入一个四方扁盒,外面再罩上普通布料,这才对一脸深思的连姨道:“连姨不是问下一步要做什么吗?”她提提盒子,“这就是重要道具。”她从打开的窗口望出去,见院里人整顿着要相偕外出。

    今天是逢春院休沐日,也是彩绣招的绣娘聘期到期,得以出府的日子。院子里便特别热闹,一派解放了的气氛。

    经过又小半个月的调查,绣娘们被证实是无辜的,侯府自然不会再拘留她们,至于墨珩定亲娶亲需用的绣物,恐怕用钱砸死她们,她们也不会来做了。这是真正的一去不复返。绣娘们几乎喜极而泣,而本院人们有的则好生羡慕地瞧着。

    哪怕在鼎撑玉食的侯府,也不是人人都想一辈子做一个小小绣女的,都是妙龄的窈窕少女,谁心里不存个梦,谁不希望出去看看瞧瞧,谋个更有盼头的生活?

    苍苍看了一会轻轻一叹:“我们也走吧。”休沐日,一月一次的外出机会,还是和墨珩打过招呼确定不会被阻挠的机会,她当然不能错失。

    “钟离决和三皇子府都通知到了吗?”

    “都通知了。”连姨轻声道,眼里很是怪异,钟离决也罢了,合作对象去亲自会一会没什么不对,可是三皇子……连姨觉得看不懂苍苍了,她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沿着小路慢慢走出侯府后门,又在幽长曲折的巷子里拐了好几拐,两人来到一条宽阔繁荣的大街上。

    这是盛京有名的荣马街,汇集着各色各异的商铺邸店、客栈酒楼,为一地之繁盛,才将将站到街口,那火热的吆喝声,响亮的喧笑声,各路嚷叫说话声,就急不可待地传进耳朵里,显示这里的生气勃勃。

    苍苍与连姨相视一笑,没有说任何话,抬脚直奔商量好的第一个落脚点,彩绣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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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第一站殷据

    彩绣招是盛京有名的绣坊,在大规模的作坊之外还建有从事买卖的绣楼,信誉名声都是极不错的。

    苍苍和连姨到达的就是其中一座绣楼。作为一侯府的绣女,出门就直奔这里并不奇怪,不过这里并不是她的目的地。

    两人来到一楼时只见里面买客不少,便混入人群也装模作样地挑起绣品来。

    不出多时,外面忽然有女子激动地喊道:“掌柜的我们回来了!”人们吃惊望去,只见是七八个衣着端庄但满脸憔悴的女子正含泪往里瞧着。门口迎客的伙计一时愣了,惊醒过后欢快地叫起来:“掌柜,坐堂的,姑娘们回来了,回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片刻绣楼里高层底层都惊动了,有人忙着把这些姑娘们迎进去,有人准备伙食房间。外人不明所以,你问问我我问问你,大家都传开了,原来是彩绣招被聘进长安侯府的绣娘们终于能出来自由了。

    “听说从头到尾待了近两个月呢。”

    “而且是长安侯府强留……”

    “怎么回事呀,是不是跟那位生病有关?”

    “说起来那墨二爷到底生的什么病,几大名医都治不好……”

    一个好好的绣楼转眼间充满各种议论猜测,俨然说书看茶的大众场所。

    苍苍与连姨对视一眼,趁绣楼方面的人出来主持秩序前悄悄离开了。

    走了一两条街她们进了一家冷清但是幽深、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成衣铺,连姨问掌柜的拿出几天前就准备好的一套小厮服,苍苍接过走进换衣间,再出来时已是个瘦小精干的小厮。

    连姨给她化了妆,盖住过于白皙的肤色,又淡扫眼线压下上挑的眼尾,这样一来,苍苍就不起眼了许多。连姨还是不放心,苍苍好说歹说才叫她消了贴身跟随的念头。

    她顺着长街来到和殷据约定好的地点——一家幽静宜雅的茶馆。

    茶馆一楼坐着好些客人,看身上的衣料款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差了,苍苍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厮显得有点一头撞错地方的突兀感,不少人奇怪地打量过来。

    跑堂伙计很机灵,笑着跑过来:“这位小哥是要找哪家公子?”

    他上下看了眼眼前这人,暗暗嘀咕:如今公子哥们兴带俊俏的书童长随,小姐们也以贴身丫鬟娇美可爱而感到脸上有光,说白了,现下盛京就盛行以貌取人,像这位一脸菜色没几分精神头的,应该没什么地位。

    这样一想,他的热情就去了大半。

    “我,我是要找……”苍苍站在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低头作无措状,余光一扫没看到殷据,是在二楼吗?她心里不由暗骂,他选了这么个不够低调的地方,怎么也不派人来接她,难道要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大摇大摆地找他,还是直接说她是来见三皇子的,求引荐?

    “是哪位客人的随从?”又一个年长伙计来问。

    “不知道,他没说。”

    “那就轰走,不能打扰到客人。”年长的压低声音说,然后堆出假笑对苍苍道,“这位小哥啊,这里兴许没你要找的人,要不你去别家吧。”说着就要赶人。

    “慢着。”一人从二楼楼梯口叫着跑下来,向苍苍招手,“你真是慢,爷要就等着了。快过来。”

    苍苍定睛一看,却是二月初一檀香寺里扮成小沙弥的那人。当时看他像个少年,可卸下伪装再看,苍苍目测此人少说也在二十五岁以上了。

    苍苍不作迟疑走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此人小声说道:“檀香寺里小人不知是姑娘,实在怠慢失礼了。”

    苍苍一愣,这人对自己怠慢失礼过吗?她一抬头就看见一双热切中带着紧张,激动中带着拘谨的眼睛,那眼神,好像自己是他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才找到的珍宝一样。不对,怎么说呢,苍苍觉得在那里面她还看到任君差遣只会垂头领命的东西。这种眼神前世她在殷据那群忠心耿耿的属下身上没少见。

    她心头只有警惕,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你是?”

    “在下永青,是永字系留守盛京的最高权限联络人。”

    永字系?联络人?

    这就是殷据的部署之一?

    苍苍双眼一亮,不过又万分奇怪此人把这个告诉自己做什么,所以她只是淡淡点头:“是吗?听起来阁下就是青年才俊了。”

    “你不知道我?”永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好像苍苍不认识他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一愣之后立即想要解释什么,可一声低喝打断了他:“永青!”

    二楼楼梯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年纪还要比永青略长几岁。只见他沉沉地盯着两人,似乎有些生气,在永青说话前他一把把他拉开,同时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一面冷漠而公事化地对苍苍道:“这边请。”

    苍苍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们,虽然她很想了解更多殷据手中的资源,但显然现在不是好机会。她深深看一眼永青,将他的面容牢牢记住,如果他想告诉自己什么,以后大概还有机会的。然后她目光略过高大男子的脸,顿时脚下微停。

    是他?前世殷据手下第一悍将国安!

    等苍苍走进茶馆雅间,门关上后,国安把永青扯到一边:“小子你是疯了吗?竟然想对她和盘托出?”

    “我没疯!”永青不悦地甩开他,“这是主人的遗命,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别忘了,我们现在的主人是殿下……”

    “那是你国字系的!主人遗命,国字系才追随三皇子,而我这系不过是暂时借他用用。借,是要还的。”永青低驳回去,冷笑道,“当年你可是主人一手栽培的,没想到才过多少年,心也硬了舵也转了,看到主人嫡亲的血脉,连眉头也不颤一下。现在三皇子分明早早找到我主苍苍,却一直隐瞒,他存的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若不是我与连姐联系上,现在还蒙在鼓里,被人作枪耍都不知道!你们可以忘本,可以昧掉良心,可是我们不能!国安,你我各为其主,道不同立场不同,再说些不入耳的,别怪兄弟不认人!”

    国安气得浑身发抖青筋暴起,咬着牙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她对你们一无所知,你们对她也不熟悉。更何况,你们这支是不是人人都想跟着她还不确定,这样一股脑透露给她……”

    “不需要你操心。”永青说完这句,冷然离去。从他出现到离开,没有问候殷据半声。国安看着他的背影心知他是寒了心也铁了心。

    走廊阴暗,雅间里也很安静,高等木材隔音效果很强的,听不出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然而一如既往忠诚守卫在外的高大男子,心却无法再平静。

    殿下不会任由永字一支就此离去的,可是他,他应该帮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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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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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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