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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重生反攻路txt下载     重生反攻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4过来让本宫瞧瞧

    舞阳门内即是皇宫范围,除却帝后皇子及公爵以上品阶者,任何人不得坐车或骑马,只能步行。

    当然,在永国公没落和闵王离世后,再没有皇室以外的人敢去享受这个特权。

    太监唱礼声才落,旁边一张方桌后就有文臣执笔记录下来。唱礼太监喜颠颠地迎到前一辆马车前:“恭迎墨世……”似乎感觉到不对,他盯着马车上的标志再三打量确定那是女眷才坐的车,笑容便有些僵滞,“车里贵人是……”

    “安公公,辛苦你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车中传出,随即一个二十来岁的侍女扶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小心地走下车来。

    “侯夫人!”安公公傻了眼,但很快反应过来,忙重新堆起笑想去搀扶,这时墨珩已下车走上前扶住侯夫人的一条胳膊,对安公公道:“安公公莫怪,我大伯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伯母在床榻前照顾也抽不开身,家父家叔又有伤病在身,想来想去,也只有我和祖母适合过来。”

    “原来是这样,娘娘前些天还惦念着说许久没见过大公子了,这回知道您来了,娘娘可要高兴坏了。”听这话,这安公公就是景贵妃身边的人。

    他还要等候其他应邀的客人,便指派了身边一个小太监给墨珩等人带路:“宴会还要过些时候才开始,侯夫人和大公子先去娘娘那里说会话吧,可别等急了。”

    他满脸的笑在众人进入舞阳门后渐渐隐去,召来个太监耳语几句,后者便点着脑袋悄悄离开了。

    而这厢苍苍默默收回视线。

    大央皇宫恢弘华美,宫道交错殿宇层叠,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远远望见一座朱红大殿的飞檐。

    那是景贵妃的来仪宫,穿过重重宫门,还未到主殿便听到一阵笑语从里面飞扬出来。

    “什么准备嫁妆啊,我这孙女只要一拿针,十个指头都得破,这样笨手笨脚的也不知学了谁,未来夫家可别嫌弃。”

    “祖母——”

    然后是几声轻笑,听起来少说有三四个女人。

    墨珩扶着侯夫人,苍苍等人随后,一进大殿笑声就打住了,他们目不斜视先给主座上的人行礼。

    “哎呦,母亲您怎么来了?快快起来,来人看座。”从主座上飘下来的声音淑柔动听,一点压迫感都没有,落在耳里便是说不出的舒畅,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听了之后不由想去看对方的模样。

    苍苍早有防备还好,其余的随从包括华仪在内,都不由自主地欲抬起头。

    侯夫人适时笑道:“娘娘这话莫不是嫌老身这个糟婆子年纪大了,不待见我来?”

    “母亲说的什么话?这不是许久不见,本宫一时惊喜吗?”众人直觉面前香风拂动,一个妖娆多姿的身影悄步走近亲自将侯夫人送到座位上,转过头又含着喜意道,“珩儿也来啦,你可有近两年没来看过姑姑了。”

    苍苍随着墨珩的脚步侍立在他身后,然后才稍微上移视线,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景贵妃。

    她一身淡紫染碎金的曳地宫裙,发髻如鸦柳眉横扫,保养得宜的脸并不多么美丽,但在发间凤凰金步摇的映衬下,有种雍容典雅的味道。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乍看柔情似水,细究起来却是精光闪闪,看人都是带着计算之意的,似乎在评估某某身上有多少能量,容不容易对付,要出多少力气才能拿下。

    这是,杀手看到人的第一个反应。

    无论过了多久,有些东西既已深入骨髓成为一种本能,便轻易不会改变。

    怕被觉察,苍苍只扫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分心去看大殿里其他人。

    除景贵妃外殿上本还有四个女子,她们待侯夫人坐下后就纷纷过来见礼。

    “见过侯夫人。”

    “墨太君安康。”

    第一个是二十七八岁十分端庄大气的美妇人,其衣着显示是从一品大臣的夫人。侯夫人抬起满布皱纹的眼睛看了看她:“你是……御史王大夫的夫人?”

    “难为侯夫人知道臣妇。”御史王修颐的夫人孟氏抿嘴矜持地一笑,“今日能见到侯夫人真是臣妇的福气。”

    长安侯夫人年轻时也有过一番作为,被视作女性领袖级人物,只是年纪大了之后极少出门,故孟氏有此一说。侯夫人冲她摆摆手,笑着没再接话。

    第二个人不到二十岁,长得温婉清雅,但平生一股淡漠之气,她是为墨氏熟悉的左清蝉之妻顾氏。她只行了礼便退开半步,显然不愿多说,这种姿态不知是生性使然还是碍于两姓间的矛盾而刻意做出。

    剩下两个是一对祖孙,显然就是进来前听到的那两个声音的发源。

    年纪大的那个站在那里盯着侯夫人只是笑,侯夫人拿手指她笑骂道:“你这泼皮劲儿的,站那不说话就能当不认识我了?”

    对方噗嗤一笑,五六十的人了掩着嘴笑眯眼,跟个十几二十的人似的,嬉笑着迎上来:“我这不是想看看老姐姐还认不认得小妹吗?”

    “多少年了还没个正形!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不然你可不得扯着你那大嗓门上我府里嚷嚷去。”

    对方也不反驳,回头拉过孙女来:“卿兰,快来拜见墨太君和你墨珩哥哥。老姐姐,这是我孙女,最大的那个,闺名唤作卿兰,别看名字取得雅,骨子里呀……”

    “祖母!”那唤作卿兰的女孩十五六岁亭亭玉立,此时羞红了一张俏脸,捏着衣袖咬着唇分别给侯夫人和墨珩福了福后,就躲到她祖母背后不肯再露脸。

    众人都笑,说她太容易害羞了。

    自打“卿兰”这两个字出现,苍苍就知道这对祖孙的身份了,老的那个是左相夫人,小的自然就是左相长孙女,也就是方氏想求来做自己儿媳妇的房卿兰。

    真是赶得巧,在这里就被她撞见了。她不顾身体不适执意要跟进宫,又把侯夫人拉过来坐镇,最主要还是因为知道房卿兰也会来,毕竟平时要见到这位房大小姐太不容易,机不可失,她准备今日一并解决她。

    她目光深处有些发冷,看着房家这两个一个装憨一个卖羞,几乎忍不住掉开目光。她眼角瞄一眼墨珩,见他在众人暧昧目光与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少女娇羞表情下,只是礼貌地颔首笑笑,目光罕见地迷离了一下,便确定他是真的不愿意这门亲事。

    这样就好。

    大家又各归各位,正要继续之前的话题,景贵妃忽然有些吃惊地问:“怪了,珩儿你身后的这个侍女怎么好生眼熟?是不是曾经进宫让本宫看见过?”

    唰——

    好几道目光都聚集到苍苍身上,苍苍眉宇暗暗紧了一下,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凑巧发问?有备而来?

    她慢慢抬起连姨帮忙修饰过的平凡脸孔,眼里闪烁着不知所措但强装镇定的微光,怯生生地看一眼景贵妃,旋即意识到自己失礼似地飞快低下头去。

    墨珩配合地笑答:“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侍女,侄儿看她手脚利索安分守己就把她带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娘娘怕是看错眼了。”

    “这样啊……”景贵妃精亮的眼神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苍苍,遂对众人笑道,“听说这一个月来跟在本宫这侄儿身边的是个眼生的小丫头,本宫就好奇能令才子看上眼的会是什么人。”她朝苍苍招招手,“来,过来让本宫瞧瞧。”

075祖孙联手当面抢人

    不单是墨珩,连对面孟氏等四个女子都看出不对劲来了。景贵妃何以盯紧一个侍女不放手?这个侍女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们看向苍苍的目光就多了一份探究。

    墨珩微微皱眉,身后却响起一个低低的“是”。苍苍垂着头,双手置于腹前小碎步走到景贵妃座下,屈膝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景贵妃很和蔼地问:“多大了?”

    “快十四了。”

    “叫什么名字?”

    “苍苍。”

    “哦?本宫记得为了好安排,侯府里在一块做事的下人就取近似的名字,可没有叠名。”

    “回娘娘,奴婢原先只是一个小小绣女,不就近伺候主子,叫什么都不妨事。后来调到大公子院中,大公子怜奴婢这名字是亡母所取,便没改了。”

    苍苍恭谨作答,始终不曾抬头,尽量表现出一个小侍女应有的反应,可心里却骂翻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对方还没有叫她起来啊。

    她行的礼不是弯腰礼,也不是跪礼,而是半蹲。她身体本来就不舒服,浑身都虚乏着,此时维持半蹲姿势,只几个呼吸双腿就发软微颤,快受不了了,可对方在听了她的话后“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万恶的屈膝礼,万恶的侍女身份,她决定今天以后再也不扮这个角色了。同时她飞快琢磨景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殷据多日来见自己根本没为他做事,就跟景贵妃说了什么?

    似乎晾够她了,景贵妃忽然想起什么般问:“你说你是绣女,那刺绣功夫一定不错了?前些日子本宫得到一幅十分稀奇的绣品,遍问皇宫也无人能说出针法来历,你去给本宫看看如何?”说完也不等她回复,便对身侧一个宫人道,“宋姑,你且带她去看看。”

    很稀奇的绣品?苍苍顿时记起那幅双鹤图,糟了,她怎么忘记了这个。看样子景贵妃已确定那东西是出自自己之手了,那么这一去可还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她脚下不动,转眼去看墨珩,表面上是征求他的允许,实际上眼神在传递“帮忙”的信息。

    墨珩理解她的意思,正要说话,一个太监猫着身进来朝各人都行过礼,然后对墨珩道:“墨大公子您可叫小的好找,四殿下知道您来了,差小的请您过去呢。”

    声音不大,但能让每个人都听清楚。景贵妃道:“既然如此珩儿你快去吧。正好左世子也在那里,你们几个年轻人一起说说话。”

    墨珩看看太监,起身走到殿中央对景贵妃作揖:“那就恕侄儿先行告退了。不过这个侍女侄儿得带走,没她在跟前侄儿可不习惯。”

    “难道姑姑这么大一个来仪宫还没人能伺候得合你心意?”景贵妃佯怒,“这个丫头先借姑姑片刻。”

    叫宋姑的宫人踏前一步,太监也小声催墨珩,而墨珩岿然不动,眼色三分清冷,这情形倒有几分对峙的味道。

    他把苍苍拉到身后,一脸恳切无辜地笑说:“姑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离了我得害怕了,就算有点刺绣功夫,一急一慌怕也帮不上姑姑您。侄儿还是先带她走,一会儿再让她来给姑姑分忧。”

    景贵妃的脸慢慢沉了下去,估计要说重话了,侯夫人却赶在她面前斥责墨珩:“你这孩子,跑到南边读两年书规矩都读没了,连长辈也敢顶撞?还不快给娘娘赔罪?”

    墨珩从善如流地照做,但仍旧不肯放开苍苍,侯夫人才缓和下去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你这个……犟脾气,快走快走,不听话的杵在这里叫人看着心烦?”

    墨珩欣喜一笑,给在座各位尤其是景贵妃告了个饶,带着苍苍跟那太监扬长而去,而景贵妃愣是没机会再说一句话。

    走出殿门还能听见侯夫人歉意地说:“娘娘,你别见怪,孩子大了都是这样难管教,好在他平日都挺懂事的,偶尔浑一点便由着去吧……”

    这话……真是让人听着没办法发火。

    苍苍将景贵妃广袖下成指爪状收拢的手看在眼里,暗暗庆幸,还好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动手,否则就是再来三个墨珩拦着,自己也险矣。

    将将收回视线的时候,她捕捉到房卿兰一丝嫉妒的眼神,愣了一下,又不觉好笑,她是对墨珩真的有意思从而看不惯他护别的女子,还是单纯嫉妒有人在她面前抢了风头?如果是前者,那前世她嫁给墨珩后那吃里扒外的行为岂不是太可笑了?

    外面空气比里面可清新多了,走了一会儿苍苍小声地道:“谢谢你。”

    墨珩摇摇头,盯着前面太监的后脑勺压低声音:“你跟着我进来的,当然得跟着我出去。”他此时已经不敢再对她的身份表示好奇,就怕再惹她不悦,想了想笑道,“就是没想到祖母那么配合。”

    苍苍眨眨眼也点头:“是啊。”这点让她感到意外,不过,说真的,她挺受用的,本来对侯夫人因为少见和不了解而没什么感触,此时却生出一点好感来。

    当然,只是一点点。

    四皇子殷灏在一座亭子边踱步,见到墨珩高兴地迎上来:“你可来了,刚才听到你要来左世子就借口离去了,本来我还想趁这个机会做个和事佬,让你们两个联络联络感情,谁想他也太小家子气了,说走就走。”

    墨珩和苍苍对视一眼,当然要走了,左清蝉不走这个时候就和墨珩碰上,那好戏怎么能留到黄金时档。

    墨珩面色不愉,一挥手道:“别跟我提他,我和他没什么感情好联络的。”

    殷灏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你这么好脾气的人真的生气了?”

    “这不是生气。”墨珩别开眼,寒着俊脸微微冷笑道,“他左家大言不惭拆我墨氏的台不说,还纵容左白晓打伤我堂弟,是他们先不讲情谊,你等着,我见到左清蝉必要他好看。”

    殷灏慌忙对他摆手,一面令身边的宫人太监都下去,等没闲杂人等了才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墨珩:“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你知不知道你们两家的事闹大了会……会很不妙的。不是听说那两个小家伙都没什么事吗?而且左世子都特地登门道歉了,你怎么怨气还这么大?”他忽而恍然,“你,你代你伯父进宫不是就为了找他茬的吧?”

    墨珩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没看见他那态度,道歉?兴师问罪还差不多……至于闹大不闹大,陛下的态度摆在那里,我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再小心翼翼又有何用?总之这事你别插手,小心惹祸上身,我这边自有分寸。”

    他不愿再谈这个话题,殷灏叹了一口气也不勉强。长安侯府出事,对墨珩等人而言是灭顶之灾,而对他这个名分不正的皇子,危害倒还没那么大。他从未主动争过参与过什么,只要不让父皇厌弃,总是能活得下去的。

    说句不好听的,帝王心术难测,若非必要出头,还是明哲保身最保险。

    想罢,殷灏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带着墨珩开始游览这个来仪宫,他的宫殿在别处,对这里的景致也不是很熟悉,两人边走边交谈倒也颇有乐趣,苍苍就跟在后头安静地听安静地看。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有宫人来报,说是宫宴要开始了。

076少女的芳心

    宫宴在来仪宫后面的花园里举行,臣子命妇、皇子皇女三三两两地交谈就坐,宫女太监端盏引路,一时间处处是衣香鬓影,贵气逼人。

    墨珩等人还未到入口就闻到阵阵的酒香菜香,对面一群贵妇迎面走来,景贵妃款款上前与之说话,熟的不熟的,都能招呼上一两句,侯夫人这一边的几个她也不冷落,真有种长袖善舞的架势,一时吸引了许多目光。

    因是男女分席,进入花园之后宾客连同其随从都男女分开。苍苍走在人群里,跟着侯夫人往左边去,她认准了房卿兰,不着痕迹地向她靠近一些,细细打量她的穿着。

    鹅黄色收袖上衣罩齐腰长裙,六幅的裙摆上点点寒梅若隐若现,端是养眼,她目光凝住呆呆地似乎看直了眼。也许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房卿兰蹙眉瞥来一眼,她的侍女会意,移过来善意地问苍苍:“你是长安侯府上的吧?”

    苍苍愣了一下,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看太失礼了,慌忙低头:“是、是啊。”忍不住又瞟瞟房卿兰的裙子,小声说,“你家小姐裙子上的梅花绣得真逼真,可惜……手法还有点不足。”

    原来她是在看这个。

    房卿兰和她的侍女小苏视线交汇了一下,后者有些不高兴地问苍苍:“哪里手法不足了?我家小姐的衣裳都是彩绣招最顶尖绣娘做的,她们手艺可是一流的。”

    “手艺当然是好的。”苍苍连忙摆手,“就是、就是少了点神韵。”生怕对方不信似的,她跟着又抬头解释,“我就是做这行的,我家公子特别喜欢在衣角绣上梅花,说是风致清绝。我不懂什么风致,但也知道,要好看必须把东西绣得跟真的一样,为此苦练了好几个月……”

    她因怕别人听见,声音本来就轻,这会儿越说越小声,仅能让最靠近的几人听到,这其中就包括房卿兰和侯夫人。

    她暗暗注意两人,见侯夫人与身畔的左相夫人说着话,似乎没在意这里,但眉梢却轻轻地动了一下,而房卿兰听了她的话后有些意动。她半垂下脸,跟小孩子一样自言自语般抱怨:“如果公子也和房小姐一样不挑剔就好了,有形无神的东西他都不中意,害我老是琢磨,头都痛了……”

    房卿兰一听这话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新裙子,果然觉得一点都不生动不传神。

    有形无神的东西都不中意……

    那刚才那人在大殿上没正眼看过自己是因为,这个吗?

    她忽然觉得好丢脸,恨不得立即换下这身裙子。看了看苍苍,又看看周围贵妇人们都在闲谈,没有人注意这里,她咬咬樱唇,缓下几步侧首悄悄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苍苍眨眨眼睛一脸茫然,忽而似明白过来,用力点头:“嗯嗯,我家公子很讲究的,他说衣服上要么什么修饰都没有,要有就得是好的真的有灵气的,徒具形表只能称为匠物。”

    看着房卿兰美丽的眉眼闪过恼意,她生怕她生气紧跟着又说:“公子也不是贪图享受这个,他的意思其实是衣如人人如衣,一个人光外表鲜亮还不够,要有气质,有阅历,有风骨,像一本翻不厌的书,一壶品不尽的茶,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着身边的人和物。您知道,公子是个读书人,人家都说读书人的思想和常人不大一样,更何况公子去过南边,那里是小桥流水都带着诗意的江南啊,他说他喜欢那种诗意,感觉如同一个智者的气度和境界。”

    墨珩啊墨珩,你可别怪我把你说成个酸腐文艺青年,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

    苍苍暗念,眼巴巴地盯着房卿兰,房卿兰喃喃重复着“风骨”、“境界”,脸颊上竟缓缓染上一抹红晕,整个人都痴了般,苍苍再接再厉地问:“小姐您也喜欢那种诗意吗?”

    房卿兰回过神来不禁有些羞恼,但抵不过一颗萌动的芳心。

    北方男子多是粗犷粗糙的,有几个能有那温柔细腻的心思。而少女的心总是向往浪漫,墨珩长得好,才华高,整个人有种有别于他人的风仪,仿如古书上清溪绿竹旁的温润君子,而此时听来他果真是个别致的。这样一个人是自己的说亲对象,房卿兰已有些飘飘欲仙了,恨不得多知道一些他的事,可是此时场合环境到底不对,她还是有理智的,只矜持地说:“你家公子当真雅致,其实我……我也是喜欢那样的,不,我是说那样有灵气神魂的东西,可惜……”

    她捏着裙摆,手指头有些发僵,第一次尝到自卑感。

    她的声音可真是轻如蚊蚋,可偏偏苍苍一点都不像寻常人一样会听不清,她听力好,且突然一改内向紧张的小绣女形象,很解人意地接上话:“房小姐不必难过,如果您喜欢苍苍很愿意为您效劳的。”

    “真的?”

    “当然,反正我现在只负责公子的衣物制作,空闲时间很多。您还要绣梅花的吗?其实秋菊也很好,公子常常赞赏的。”

    “那,那也好。”

    “其实松柏更好,那种气节……可惜不适合绣在衣服上……”

    “那就绣成屏风啊。”房卿兰脱口而出,苍苍愣了一下,笑着点头:“好主意,苍苍就为您做一个。不过房小姐更适合兰花哦,您名字里不正好有个兰字,并且人如其名,嗯,就是君子兰了。”

    房卿兰掩袖欢笑,肩头轻颤,显然苍苍的话让她很高兴,高兴得不知不觉把矜持抛尽,最后连推脱一下都不知道。

    苍苍含笑低下头,眼里一道亮光如星芒,暗暗撇眼望向侯夫人,如愿以偿地在后者侧脸上看到一丝不赞同。

    虽然极淡极淡,但已经足够。

    侯府地位特殊处境艰难,墨珩未来又是当家做主的人,他的婚事就是重中之重。

    房氏乃书香世家家世清白,左相房明泉政治立场又从来保持中立,与房氏联姻就如同当年墨松取三朝元老方太傅的孙女方氏一样,保守,稳当,且房卿兰风评也一向不错。所以这门亲事虽然是方氏为着私心去筹谋的,但侯府几个做主的人都并不反对。只怕就是墨珩自己,撇开情感因素,也不会觉得不合适。

    这种情况下,苍苍要怎么破坏?讲理肯定行不通,说左相不久之后会被殷据收买,而房卿兰婚后不久就会倒卖侯府信息乃至机密?

    没人会相信的。

    那她只有把房卿兰这个人,性格品质上的不足,提前曝光出来。

    根据苍苍的记忆,房卿兰是个过于追求浪漫以致有些不切实际的女子,前世婚后当发现墨珩并不爱她,也不会风度翩翩温柔解意地宠她护她,反而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时,她就开始了她的变心。

    出卖墨氏,固然是娘家那边的要求,何尝没有她自己的怨念和野心在里面?苍苍此时想来,如果没猜错的话,当时负责和房卿兰通气的殷据的那个手下,不选别人,非选一个能力不算出众,但英俊潇洒,张口风花雪月闭口甜言蜜语的年轻男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苍苍便是要把房卿兰的这个特点给翻出来,而且是翻给侯夫人看,以侯夫人的阅历和毒辣眼光,绝对能看出娶房卿兰所可能导致的隐患,那她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最重要的是,她有这个能力,她在侯府虽然不理事,但地位仍旧很高,据说墨鼎臣有时也会跟她商量事情。

    她心里大定,暗想终于把这件事给了结了,这才发觉四肢都是冰凉的,小腹里那种绞痛余韵若有似无,很是熬人。她含气稳住状态,余光看到房卿兰仍处于兴奋状态的脸,便不禁心生怜悯。

    说到底,这只是个不太务实的女孩子罢了,谁没有做梦和幻想的权力?若非她对墨珩的确抱有爱慕之心,又怎么会被自己几句话就牵着鼻子走?错就错在,她竟会因此做出不可饶恕的事,而偏偏就给自己知道了。

    但愿她这一世能找一个,给她一生浪漫的人。

    宴会地点终于走到,众人各就各位,房卿兰到同龄人那个圈子去了,走前还对苍苍点头,苍苍回以一笑,转头就收到侯夫人高深莫测的目光。

    她抿抿唇,还是那个道理,她做的事都是正当的,无愧于人也无愧于己,用不着心虚,遂坦然地与她对视一眼,走到她座位后,继续可怜侍女的职责。

    不多时,远处传来“皇上驾到”的唱礼,一团明黄的身影被簇拥着走到远处雕龙宴桌后,在场所有人下跪三呼万岁,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苍苍吃力地跪下站起,无心去观察那曾见过多次的大央皇帝,默默忍着不适,不定如松,等待压轴戏的亮场。

    正是一片祥和安乐好时光,突然,仅隔着疏落花木的男席那边,杯盘乍然砸碎,惊呼伴着拳脚声惊起一片,其中墨珩激愤低喝:“左清蝉你别欺人太甚!”

077大打出手

    “墨珩你做什么?”

    “左世子你们别打,快别打!”

    惊呼喝止一时乱在了一起,女席这边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透过花木间隙,看那边混乱的人影,飞舞的碗碟,又听到那些声音,谁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大家都站了起来。

    “禁军侍卫何在?”首座上的皇帝勃然发作,一挥龙袍袖子,“给我把闹事者抓起来!”

    一句话比什么刀枪棍棒都有用,没人敢再吵闹说话,男席那边又打了两下便被重重的禁军侍卫压制住,片刻,两个人被押到龙座前。

    “嘶——”

    虽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看清那两个人时,抽气声仍旧是此起彼伏。

    那两人是谁?一个是长安侯长孙,出了名的才子,被公认为长安侯府将来最有作为的墨珩,另一个是长乐侯世子,才至弱冠便已在仕途上有所成就,被频繁称赞老成稳重的左清蝉。

    这两个几乎可以算是权贵弟子中最优秀的存在,不,不单是权贵子弟,天下年轻人中他们都是极为杰出的,怎么今日贵妃寿宴陛下面前,竟毫无分寸地动起手来?

    有人想到他们彼此家族间的宿怨,想起近段时间的风言风语,有人忧愁紧张,有人冷眼相视,有人幸灾乐祸。侯夫人则轻呼一声险些踉跄,苍苍赶紧装模作样地扶住她,抬眼看到左清蝉的妻子顾氏脸都白了,欲要上前被身边的人拉住。而房卿兰也是震惊无比,捂着嘴一脸不敢置信。

    冷静地把各方动静都收入眼底,苍苍看向墨珩两人,因为距离远,男席那边的人又都涌出来挡在前面,她只能依稀看到他们跪在花园的地面,身上照耀着淡淡阳光,情状都颇为狼狈。先动手的是墨珩,他就还好些,而左清蝉外衣烂了,头发散了,如玉世子形象一朝毁尽。

    苍苍心里竖起大拇指,这两位做戏做得还真是逼真。

    她视线再移,便看到皇帝殷央身后立着数个皇子,殷据殷灏赫然在列,前者就是那冷眼旁观的,后者则神色忧急不是作假。至于殷央本人……他坐着,正面被人墙挡住,苍苍只能听到他饱含怒意的问话,而墨珩不知道回答了什么。

    苍苍和侯夫人对视一眼,两人满面急切地往前去,侯夫人带来的一个嬷嬷和一个侍女负责开路,走至一半六神无主的顾氏加进来,房卿兰也想跟来,被左相夫人拦住了。

    穿过人群来到最前面,墨珩正气愤难当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看着跪在身旁的左清蝉冷笑不止,侯夫人一看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个逆畜!当着陛下娘娘的面,你撒什么野!”她慌忙给殷央跪下,惶恐地连声道,“陛下,墨珩冲撞了圣驾,您念在他年幼不懂事,还请开恩啊,莫与他一般计较了。孽障,还不向陛下认罪!”

    那神情态度,果真是生怕殷央追究,除此之外还有更深的不安,连连给墨珩使眼色。

    墨珩低叫了一声“祖母”,想过来却被禁军侍卫摁住,他仿佛也明白过来自己的行为错大了,神色几变,正色向殷央叩首:“陛下,臣一时鲁莽,请陛下赎罪。”

    墨珩虽然是白身,并无官职,但侯爵后人身份尊贵,总不能与“草民”相较,所以大央有这么条规矩,爵爷的直系血亲,无论有无为官,官方自称一律可为“臣”。

    殷央那张国字脸缓和了些许,示意景贵妃扶起侯夫人,但不可能轻易放过两个闹事的人,他怒气犹在地喝问:“你们说说,在朕爱妃的寿宴上动手是何道理?……墨珩你闭嘴,左清蝉,你来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左清蝉抬起头来,人们才发现他一边眼角淤青,颧骨发肿,嘴角还挂着血丝,墨珩下手不轻啊。

    也是,墨珩虽然年纪稍小,却是文武兼修,左清蝉一介文士岂是对手?

    比起墨珩,左清蝉冷静得很,他先是伏身叩首,再开口道:“惊扰了陛下和娘娘臣深感惶恐,但此事并非珩贤弟的错,还请陛下不要降罪于他。”

    “哦?不怪他难道怪你?”殷央皮笑肉不笑:“墨珩,你觉得是谁的错?”

    墨珩斜也了左清蝉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不需要你来假惺惺。他挺直着上身双手抱拳:“陛下,方才的确是臣先动手,臣愿受罚。”

    这厢景贵妃扶起侯夫人到了一边,听得此话再看看墨珩的架势,掩嘴一笑:“陛下您看我这个侄子,学了点武艺又出去读了几年书,真把自己当成侠士了。”她回去揉揉地拍抚殷央的背部,精算双眼扫过左清蝉,“我了解我这侄子,他可不是容易冲动的人,此事必然是有原因的,您不妨问问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在闹。”

    苍苍就知道景贵妃会这么说,大好机会她怎么能让这事就这么算了,殷央不好说的话她来说,必定要让“审问”进行下去。

    果然殷央顺着梯子下来,缓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朕说清楚——别净打太极来糊弄朕!”

    左清蝉静了须臾轻叹一声,虽挂了彩但俊色犹在的脸上浮现一抹难堪,拱了拱手道:“本来家丑不该当着陛下与众位长辈的面宣扬,但闹到这个地步,再不说出来有害无利,臣便一一说来。”

    殷央挥了挥手,其他人也都闭口倾听,整个花园里唯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左清蝉开始述说:“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这段日子来市井中的传闻,说是我左氏要低价收购长安侯府下墨记的矿石。那些不堪的言论臣在此也不赘述了,只说此事的影响。”

    “墨左两家向来有些不和,这谣言一出更是让我们陷入近乎敌对的状态。大央以和为贵,我左氏又岂能不知,便想方设法欲化解,方才臣便是又提及了此事,想与珩贤弟于宴会后好好谈一谈。大概是臣口拙,言辞不当,这才叫珩贤弟误会了去。”

    说着就着跪姿很诚恳向墨珩欠身。如此姿态,看得围观的大臣命妇是暗暗点头,无论如何这份风度好极,反观墨珩,明显就义气用事了。墨珩嘴角微吊,偏头避过:“左世子言重,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如果我说谣言并非我左氏的意思,而是有人借长乐侯府的名义刻意放出,以使你我两家更加不和呢?”左清蝉毫不气馁,扫去疏冷之色,郑重地道,“清蝉不求别的,但求珩贤弟能给我一个澄清的机会,尔后再决定你们的态度。”

078压轴而来开山爵(修)

    左清蝉十分果决,语罢就向殷央请示:“陛下,可否请您主持公道?在此臣就将此事的误会说开。各位大人,夫人,也请你们做个见证,叫大家知道我长乐侯府的人不是那狂妄之辈。”

    花园里很安静,众人互相看看不出声。误会?如果只是误会,如果被左清蝉来个峰回路转,那陛下还有便宜占吗?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还敢接他的话。

    殷央那里有景贵妃给他接话茬,可轮到左清蝉就冷场了。不过也没关系,这出戏本来是两个人唱的,墨珩也不是傻子,知道这时候得他说话了,而就在这时——

    “左世子似乎有恃无恐,大概手上有证据吧,那何不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孰是孰非到时候不就自然能分出来了?”

    一个微沉微哑的女子声音从花园外面传进来,如同一块石头惊醒一池静水,令人闻之一震,同时还听到两道有力的脚步声,人们转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三人已经走到了花园入口。他们脚程极快,应该先行来通禀的太监累得是气喘吁吁,却还落下了半步,等大家都看过去了才一个激灵喊道:“开、开山爵到——”

    走在前方的是一个五官纤丽身材高挑的女子,左不过二十五六年纪,一身黑色骑装英姿风发,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漆黑浓密的头发编成一条大辫子挂在左肩,别有一股异域风情。

    不用太监通报,看到她的第一眼,人们都知道这是谁了。

    女子稳步走过来,走得简洁又明快,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军人风范。人们无论年纪性别都让开路来,似乎她身上带着沾不得的煞气,现场安静中透着压抑,只能听到那黑色特质硬靴踩在地上的啪嗒啪嗒声。她走到殷央龙座前面,在与墨珩两人齐平的地方单膝跪地。

    “臣,开山爵贺寿来迟,望陛下、景贵妃恕罪。”

    她伸出手,紧跟其后的脸上覆有半边铁皮面具的男子就呈上一只盒子,她举起盒子道:“小小贺礼望贵妃娘娘笑纳。”

    殷央身边的窦公公上前接过盒子,拿到殷央面前打开,纯净皎洁的明珠光辉纵使在大白天也清晰地透射出来,可见里面是一颗质量极为上乘的夜明珠。

    宝珠送美人,从来是佳话。

    殷央笑了笑:“开山爵有心了。”景贵妃也赞美了两句:“开山爵甚少出席这种场合,你能来,本宫真是喜出望外,小世子身体好些了吗?”

    开山爵的独子身体不是太好,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开山爵起身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即道:“多谢娘娘关怀,回去后臣必向犬子传达娘娘的心意。”提到儿子,这个女子铿锵冷硬的眉眼也不由柔软几分,随即看向墨珩左清蝉两人,扬了扬眉:“适才远远听到左世子说什么误会见证的,本爵便插上了一句,没有说错吧?”

    墨珩两人也因为开山爵这意料之外的出场而吃了一惊,但很快定下神来,听问左清蝉道:“回爵爷,如爵爷所说,清蝉手中的确有一些有力的证据。”他转头面向殷央,“不知陛下可否容臣将人传唤上来。”

    “陛下一向希望臣子和睦子民安乐,这样一个有助于消除两大家族误会的事,怎会不允许呢?”

    开山爵道,把目光转向殷央。后者微微凝了面,点头:“开山爵说得不错。”

    得了这句话,左清蝉面上一松,窦公公立即与他悄声交流了几句,得知证人此时就在宫门外,他便带着人亲自过去。

    看着窦公公离开了,景贵妃笑着说:“开山爵从来我行我素的,怎么今日倒关心起别人的事来,先是高龙将军揽去镇压暴乱的差事,再又是爵爷你亲自出马,这其中……”

    她两只眼睛又闪耀出那种独特的,让人微感压力的计算锋芒,开山爵却不以为意,躬身淡淡地说:“说起来,以前是臣的不对,为人臣子,又手握大军,却不思报效国家为陛下分忧解难,实在是罪过。故臣想着是该臣效力的时候了。”她扫过四周,“此时不正是机会吗?臣见大家都沉默无声似有困惑,便想帮上一点忙……陛下,两位侯府公子虽然冒犯了圣颜,但一直跪着也不好吧。”

    敏感问题被轻巧地避过去,景贵妃笑笑脸色却不好看了,殷央不得不挥手让跪着的两人起来,又把围在周边的人斥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

    到此时,殷央与景贵妃怎么还会看不出来,今天的事是刻意安排演给他们看的一出戏,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年轻人之间的愚蠢争执,能让他们有利可图。该死的,原来从墨珩在来仪宫对殷灏说出那些话开始,这个圈套就设下了,若非他们得了那些话,先入为主地以为,墨珩是真的冲动激怒,又怎会给他们机会一唱一喝?早草草赶出去了。

    可现在,众目睽睽,开山爵又压轴而来,简直已经是骑虎难下,对方要他们看戏也好,要他们配合着演戏也好,都只能先照着做了。

    花园里众人归位,秩序渐渐重整,墨珩二人被分别带下去整理仪容,开山爵带着面具男子就坐在皇座下面的专椅上。侯夫人和顾氏站在附近不肯回去,也没人拦她们,苍苍也跟着立在那里,她暗暗地看着开山爵的背影,猜测她为何突然出现。

    她能来,又说了那些话,一定是看透了自己这边的计划,她的支持无疑给他们加上了不小的砝码,但是……

    正想着,开山爵像是不经意地回头,那冷硬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什么表示也没有地又收回去。

    苍苍顿时就确定她是为自己而来的,准确的说是为那张药方而来。

    看来她此行南边并无收获,否则怎会看重区区一张药方而勉强前来。

    时间过得飞快,等墨珩两人又衣冠齐楚地回来,窦公公也领着数人回来复命了。

079尘埃落定

    那是四个有老有少的男子。

    被粗绳绑住的人三十上下相貌堂堂,此时已一副悔恨万分心灰若死的模样,他名叫王阳,是长乐侯府的食客,他很痛快地交代是自己打着主人家的名义到处传播谣言,种种行为与侯府毫无关系。

    他干脆得简直像找来的托,觉悟非一般的高,看得人们很是怀疑,不过接下来的三个人及物证完全打消了人们的疑虑。

    四五十岁素朴镇定的是长乐侯府看后门的人,仅有一个姓,无名,平时被称为“刘老伯”,他可以作证,王阳近日频繁出入侯府,行踪鬼祟神迹可疑。算一算,他提供的那些王明出府的时间,与一波波不同地区不同程度的谣言的兴起大致吻合。

    第三个人是个清秀的童子,是王阳成为食客前就跟着他的人,他也可以证明主人最近很不正常,他还提供许多纸张和信件,前者是王阳历日来写就的散布谣言的具体步骤和计划,后者则是他与某人的来往书信,上面隐晦地交流了谣言之事,大意是对方指使王阳这么做。笔迹,纸张,墨水,写成日期,如此种种都有迹可循,做不得假。

    最后一个人,气质最差,像市井里找来的混混,一双眼睛特别贼溜,畏首畏尾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他是盛京某平民区的混混头目,叫丁制,擅长游手好闲和打听点小道消息,以此赚赚小钱外加丰富生活。他屡次看到王阳鬼鬼祟祟地跟一包头包脸的人接头,然后到各地酒楼散播那些关于低价收货的话,同时这事不止他一人看到,他可以拎出一串的目击者,大多是同他一样的人。

    “真的,他(指着王阳)太鬼祟了,跟做贼一样,我见过他一两次就注意上了,有时就拉上兄弟一起跟踪他——我们这种人闲得发慌就喜欢看热闹,还更喜欢看那些人模狗样的人偷偷摸摸,刺激。那些雇佣我们打探消息的人,要的往往就是这种消息。所以我看见他就觉得是条大鱼,留意了好几天,他去过那里,什么时候跟什么样子的人见面我都记得,现在也说得出来,保证贵人们顺着我说的去找会有收获,真的。”

    一群人默然无语,就剩丁制在那里言语粗鄙地再三强调,直到左清蝉给了他一个眼色,他才赶紧闭上嘴,心慌慌地擦着冷汗,大气不敢冒一个。

    沉默过后,左清蝉道:“本来我想先与珩贤弟知会一声,然后继续调查,那些信件是谁写给王阳的,王阳去见了谁,到底是何人布下了这个局,只要时间足够,就一定都能查个水落石出,如今却因为仓促只有这些证据,珩贤弟你若还是不信我,便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墨珩还在思考中,闻言没有表态,倒是开山爵轻轻一笑:“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无论信与不信,两个侯府都应该联手去查清楚,一者不冤枉清白的人,二者以防万一当真有人针对你们。”

    墨珩和左清蝉连忙给她行礼,连声应是。

    开山爵又问殷央:“陛下您以为呢?”此时在场除了殷央外,就是开山爵这个爵爷地位最高,最有话语权,她接话问话也不算突兀。

    殷央沉吟一会儿道:“竟然有不轨分子把主意打到朕的左膀右臂身上去,简直混帐,来人,传朕旨意,京兆府尹治安失当,罚俸,从即日起,一日未抓获幕后人,就罚他一月的俸。”

    把罪推给京兆府尹,也就是说是他的疏忽失职,那么事后调查补救,便是其本分了。并且一日罚一月的俸银,京兆府尹敢不好好办案?那么他的介入是势在必行了。

    殷央到底还是要在两侯府间插上一脚,但墨珩左清蝉对视一眼一句话不多说,立即叩首谢恩,然后又为自己捣乱了寿宴的行为请罪。

    此时殷央又怎么好怪罪他们,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后便摔袖离去了。景贵妃则留下来安置众人继续宴席。

    氛围又慢慢地和谐起来,可是到底没有之前的味道,众人大多无不心不在焉勉强作笑。开山爵只喝了一杯酒就告辞离去,走得和来时一样简洁又快速,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能有那样干练铿锵到近乎生硬的行事风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表面上有礼有度,实则没有给任何人面子,当真是自我坚冷到了极点。

    苍苍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不禁有些发愣,她还要把那个消息告诉她吗?这个女子会在乎吗?就算她在乎,可最后仍旧是一场空怎么办?丧夫之痛没有人愿意经历两次……

    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此时众人正逐一上前给景贵妃送寿礼,人影来去,精宝纷呈,她看着满园富丽华贵,听着声声恭维笑语,忽然觉得自己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只有自己的冰冷世界。

    她选择的这条路,走到最后是不是也会和开山爵一样,权力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有了,伙伴、合作人也不会少,可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远远近近,却永远没有那么一个最贴心的。

    望极天地,从生到死,兴衰荣辱,喜乐哀愁,肩膀旁边的地方,始终一无所有。

    她怔怔地想起前世踽踽独行的那些岁月,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半晌吐出一口气,微微苦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命里有即是缘,命里无也强求不来,自己这样的心境与心理年龄,找个活跃的是误了人家,找个沧桑的是互相折磨,看上的不一定合适,合适的不一定能够相守。所以姻缘一事是难难难,如今的身体又还小,所以想那么多做什么?

    庸人自扰,果然是身体不舒服连带着思想也病乏了。现在不该想着今天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暂时再没有人能拿墨左不和来做文章,所以她可以放松下来然后思考下一步吗?

    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周围的人纷纷去送寿礼了,也想凑到人堆里去免得太招眼,余光却看到一个金袍人影笔直地朝自己走来。

    怎么办?掉头?走开?她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当下认定当着这么多人,对方不敢出格,遂立定不动安顺地垂着头轻轻行礼。

    “是你想的计策吧?”擦身而过的片刻里,殷据压低声音说,“佩服佩服,连父皇也被你摆了一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帮墨氏了,亏我还……”他头一偏声线贴着苍苍的鬓角割过去,莫名幽寒,“苍苍,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

    忘了我说的话了吗?

    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越是强大我越是要毁掉。

    苍苍眼帘骤抬,而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看也不看身后,找到不远处的侯夫人,慢慢走过去。

    殷据眯起眼旋即猛然睁开:“你会后悔的……”

080偷袭

    宴会在傍晚时分结束,苍苍还担心景贵妃会找借口扣下她,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她顺顺利利地出了皇宫。

    长安侯府和长乐侯府的马车并肩行了一阵,在路口分别,快到府邸的时候,墨珩这车却被人拦下。

    “公子,是墨记的人。”华仪在车外报告。墨珩探出头和车外人说了几句,然后对苍苍道:“墨记有事要我去处理一下,你一起去吗?”

    苍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不去了。”她现在感觉很疲惫,只想快点回去喝碗热汤然后蒙头大睡。

    “你病了?”墨珩见她脸色难看,紧张地想触摸她的额头,被她躲开了。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我先送你回去,华仪先回府……”

    “不要紧的。”苍苍赶紧说,挪到车门,“前面就到了,我走一阵醒醒神也好,你快去墨记吧,那里远。”她打开车门出去,脚刚落到地面还有些晕,抬头一看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街上都是匆匆赶回家的人,酒楼邸店里人影摇晃声音嘈杂,凉凉的空气里不知何处飘来饭菜的馨香。

    苍苍吸吸鼻子,觉得饿了,中午连姨叫她多吃点,可她的胃实在装不下太多东西,那些米饭早早消化光了,现在才惊觉腹中无比空虚。

    她朝墨珩摆摆手,从候在车边的那个墨记来传信的人面前走过,不经意看了对方一眼,暮色下只觉得他的头也太低了,让人都看不清楚脸。

    她慢慢地穿过街道,走进侯府后门所在的巷子。巷子两边白墙矗立,前方尽头昏蒙,偶尔有个别府邸院子的出入门径前悬挂几只灯笼,毫渺灯光幽弱地散发出来,将视野烘托得朦朦胧胧。

    苍苍把一缕头发勾到耳后,迎着巷子深处吹来的冷风裹了裹衣服,暗想幸好里面多穿了一件马甲,否则又得伤寒吃药了。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此时天色幽蓝得发黑,显得十分深邃神秘,她静静地看着不知怎么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因为这感觉,她放缓了脚步,巷子里突然就变得很安静,可一种沙沙沙沙的不寻常的声音就暴露出来了,仿佛人极力压抑的呼吸。她瞳孔微缩,越听面色越可怕,突然猛地拔腿朝身后奔跑。

    街道就在几米以外,她用尽力气速度提到极致,可饶是如此一道黑影还是从天而降挡住了去路。

    “你是谁……”

    她的话还没说完,耳后一道阴风袭来,她后颈一痛,最后的印象是幽蓝旋转的天空。

    墨珩坐在车里微微苦笑,那个丫头真是打定主意要疏远他了。

    不过到底她与众不同,不单脑子好使,性格成熟,连生气都是不着痕迹让人无从下手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她。

    罢罢,一会回去尽量跟她沟通一下吧。

    “公子,墨记到了。”

    墨珩走下车,正好看见商去非从墨记里出来。

    “商公子,近来安好?”

    “墨少?”商去非停住脚步,意外地转过来,又往他身后看看,笑着指指天,“这天都黑了,你还过来巡视啊,商某可没有加点赶工的习惯,不过保证按照合同上的条例完成进度,再过个两天吧,你叫慕过来,我向她交成绩。”

    “慕?”

    “就是那个小姑娘啊,她不是姓慕名苍苍吗?钟离决就这么叫她,挺顺口的,还简单。”商去非拱拱手转身走了。墨珩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笑:“好个不拘小节的人,是个人物,苍苍的眼光果然是独到……慕么,慕苍苍……”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姓慕,这个姓可非常少见,至少他没听过。想起她那句“名字是亡母所取”,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孩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他摇摇头,打算往里走,莫掌柜却听到动静先迎出来了:“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墨珩莫名:“不是你派人叫我过来说是……”他突然打住,左右一看,那个报信的人早就不知所踪。

    “华仪!”

    “在。”华仪应声过来,墨珩指着马车边:“刚才那人呢?”

    华仪赶紧过去找,转了一圈又远近看看,始终不见人,他心里也震惊了,那个人在他和公子眼皮底下消失了?他们还根本毫无察觉?如果那是刺客……

    他不寒而栗,大声回禀:“公子人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墨珩拳头慢慢握紧,呢喃着神色几经变幻,终于变得峻寒无比,“苍苍!”

    他一步抢到拉车的骏马前,手在腰间一按,咻地一声,一柄如虹软剑赫然弹到他手掌中,他一剑斩断连接马与车的部位,马儿惊嘶声中,他却已一纵身跃上马背,调转马头就径直飞驰向侯府的方向。

    墨记门前的伙计路人们都看傻了,直到失去马匹支持的车体轰然倾倒,才一震惊醒嘘声大起。华仪立即跟上墨珩,而莫掌柜失神地盯着车,喃喃自语:“这可是侯府特制的马车啊,竟一剑……那得多强的力量?”

    还没走远的商去非闻声转头,只看见墨珩风风火火地当街策马而去,转瞬消失在街头,引起路人一片抱怨声。

    他扬了扬眉毛:“这年头,闹心的事就是多呀……”

    侯夫人回到府中,刚坐定还没喝一口茶,就让人把侯爷请来,一开口就是:“那个孩子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发生什么了?”墨鼎臣知道老妻从不说狂话,能让她有如此反应,一定是那人今天在宫里又有其他的表现。他微惊之余也颇感兴趣,一掀衣袍坐下,“说来听听。”

    侯夫人就把今天苍苍是如何与房卿兰搭话,如何诱导她露出真实性情和想法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墨鼎臣听罢莫不作声,侯夫人微颤的手抚摸茶盏,那茶水腾腾的蒸汽模糊了她的面容,也扰乱了她的思绪:“她才多大,经过多少事?到底是怎么想到这样去做的,这种手段,别说一个房卿兰,就是官场里打滚的老人,一个不慎也会中招,当年……当年她母亲也未必有如此智慧啊。”

    半晌墨鼎臣缓缓开口了:“她的手段还是其次,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她怎么就知道房氏女的心性。洞悉,远见,出手果决大胆,她很优秀,身上秘密也不少。不过……”他话锋一转,眯着眼睛捋捋胡须,轻叹一声,“她对珩儿很好啊。”

    侯夫人没说话,她也赞同这一点。如果不是在乎墨珩,她又何须大费周章去做这件事,要知道她今日本不需要进宫,那里于她而言可谓危险重重,一个景贵妃就可以……

    想到景贵妃,侯夫人有些头疼了,心里像梗着什么,一丝怀疑说不出来又打消不散。

    墨鼎臣道:“我们也不需太防着她,再看看吧,侯府最后总是要交给珩儿的,她能对珩儿好,必定就不会害侯府,那就是一个极大的助力。至于恨不恨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现在要紧的是,得把老二叫来谈谈珩儿的婚事,所幸亲还没谈定,但这事以后绝对不能让方氏插手了。”

    话音未落,外面却传出不小的动静,他皱眉问道:“外面何事?”

    过不多时乔总管面色奇怪地进来了:“回侯爷,是大公子,大公子把府里人手调集出去,说是,要找人。”

楔子(上)

    囚室凄寂,火光昏沉,换气窗口一束月光倾泻下满地霜白,光柱中央风追逐着雪片纠缠不息,仿佛永无尽头的梦境。

    苍苍跌靠在墙边怔怔地看着风雪,伸出手想去触摸,可才伸到一半就用尽了力气,只能颓然放下,手腕上的镣铐砸在地面惊起沉重的脆响。

    她低下头,借月光打量自己的双手。

    这一双手,三个月前还是纤细苍劲的,可此时却青肿变形指甲开裂。

    曾经反掌风起云涌,而今落魄无人知晓生死都不由己,或许这就是上天对她酷厉无情弑父杀亲的惩罚吧。

    她微微一笑,只感觉到无尽的讽刺和疲惫,外界隐约传来欢腾的声乐喧闹,她知道那个人终究是胜利了,自长安侯墨氏被株连九族之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没有她的扶持他一样能走得很好,所以这个庆功夜也将是她的死期吧。

    兔死狐烹,鸟尽弓藏,如此也好,也好。

    她虚弱地喘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囚室外面被黑暗覆盖着的通道。

    啪,啪,啪……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自那头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是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青年男子。

    对方对上苍苍的视线一愣,脱口问道:“你知道我会过来?”继而自失一笑,“也是,无论何时何地,慕苍苍就是慕苍苍,料事如神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怎么会忘了呢?”

    他打开精铁铸就的牢门,放下手中饭盒,一样一样取出尚冒着热气的佳肴,那肆意散发出的香味能叫人精神一振,他就在香烟雾气冲她殷勤地笑,一如当年他还一无所有的时候:“来,饿久了吧,这些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快趁热吃。”

    苍苍不为所动,干裂脱皮的嘴唇轻轻开合:“别磨蹭了,动手吧。”

    声音沙哑得好像被锯刀钝钝地磨,男子手一颤,动作慢下来。

    “……苍苍,你为什么不笨一点,不软弱一点,我来的路上就在想,只要你肯求我,肯放低一点点的态度,一点点就好,我就会放了你。”殷据苦笑一声,“我能走到今日全靠有你,你知道,我对你有求必应。”

    “有求必应?”苍苍低低笑了,无限嘲讽,“那我当日要求停止对墨氏行刑,你怎么不答应反而把我关到这里来?别说是怕我后悔,墨氏与我有血海深仇不假,但我也有权力当面向他们问个清楚,你就是惧怕我会坏你好事。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此惺惺做态?”

    她说得又急又快,气喘不上来,休息了好一会儿,目光扫过殷据的喜服,继续死撑着所剩不多的生机,硬气道,“如今你入主东宫,怕也娶了左相之女,地位固若金汤,只等殷央一死便可执掌江山。天底下你再容不得半点的忤逆,容不得不肯低头的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关押我三个月,想必已经做足功夫,给我准备好了足够的罪状,我死之后必是呼声一片大快人心。怎么?即便如此你还要让我对你心生感激么?”

    “殷据,做人别这么恶心!”

    “好了,我说完了,你也别再扯三扯四,赶紧杀了我吧,换你一个高枕无忧,也还我一片清净。”

    她越说殷据脸色越僵硬难堪,到最后双拳已经握得死紧,他把头低下去,浑身僵直得如同四面钢铁墙壁:“你果然都知道……你可甘心?白白花费了十年,你就不恨我?”

    “恨?”她怔了怔,目光逐渐悠远而凄凉,惨淡一笑摇了摇头。

    她恨过了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算计了一辈子也赔上了一辈子,曾经那般灼烈的感情,那般刻苦的付出,到头来不过一抔寒月光一场风吹雪。都是虚妄,都是虚妄。

    辜负了她的,她已十百倍奉还,她辜负了的,唯有来世再报。

    望极天涯都再找不到一丝牵挂,这世间是如此荒芜,在乎都没有了,谈何仇恨?

    “所以你就准备这么平静地去了?”殷据看着她苍白美丽的脸上浮现近死般的凉漠,忽然就心慌起来,哪怕早已下定决心要她死,可此时才有醍醐灌顶般的认知,仿佛再不做点什么,这个人就会撒手离去,一缕记忆都不带,一丝魂魄都不留。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是站在了最巅峰,又有什么意义?

    得不到她的赞许,甚至得不到她的仇恨,这风雨同舟又互相提防的十年难道竟要一场秋梦了无痕?

    “不,你不能这样!”他慌乱地上前抓着她的肩膀,“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就算是死,你也得看着我死,记着我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仰望你到自以为能主宰你,从费心费力求你辅佐到时时刻刻防范你,我一直绕着你打转,可从始至终你的情绪却不能为我而有一丝半点的波动?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殷据发了狠,猛地抬头,瞪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听着,慕苍苍,是我骗了你,你离开墨氏后,你的父亲兄长都派人找过你,是我把瞒下了这些事,让你对墨氏的误会越来越深。你母亲的死母族的灭亡,也不能完全怪墨氏,是我扭曲了事实。我不让你阻止墨氏行刑,不是怕你会做出什么,而是一切环节都经不起推敲——你尊敬的连姨不是他们杀的,是我,是我动的手嫁祸给他们的。墨氏派出杀你的一批批杀手也不是你父兄的手笔。还有,还有……”

楔子(下)

    苍苍的意识已经处于涣散边缘,乍听到这些话她完全震惊了,耳中隆隆作响,突如其来的信息完全颠覆了她长久以来的认知,她几乎无法接受。她只愣了一下,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

    “敌袭——”

    彻空的呼号和警报声在地面以上响起,打断了她的质问,几个人影激烈打斗着闯进来,她一眼看去整个人就傻了。

    那个被前后夹击的人,那个伤痕累累长剑吟啸的人,那个和她斗得你死我活却往往在致命处做出让步留情、以致最后她下不了杀手冒险去阻止行刑的人,是谁?

    “墨珩……”她嘴唇颤抖,极睁双眼问殷据,“他没死,他还没死?!”

    殷据此时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看到她终于动容,他心里比早晨接下圣旨接受满朝百官朝拜还要满足安乐,他轻轻地解释:“是的,他没死,那日你拦在游行路上,我不得不分出精力应付你,你这个哥哥得了机会逃脱。这三个月我放出你被关在这凤凰台之下的消息,布好了局,就是为诱他来。”

    诱他来?诱他来?

    “他来救我?怎么会……殷据你刚才说的是骗我的?骗我的对不对?我没报复错人对不对?殷据……殷据你不是人!你竟骗我至此!”

    “是,我不是人。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能忘了我,若有来生,一定要找我报仇。”殷据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紧紧抱住她,埋首在她蓬乱的发间,“苍苍苍苍,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们明明是表兄妹啊,我们明明是一个阵营里的人啊,为什么你要做我的隐患和威胁,如果你肯真心实意地助我,如果你肯自我为主……”

    “滚!”苍苍怒不可遏,用力推开他,扑向激斗中的墨珩,可是锁在墙上的手镣脚铐让她摔倒,她拍打地面,扯开嗓子大喊:“墨珩你快走啊!不要管我,我死定了我罪有应得的,你走啊!走啊……”

    “苍苍!”墨珩余光看到这里,焦急喊道,想过来,却被前后左右数个高手缠住,脱身不得,一柄长剑舞得光影流离气浪如奔,却还是渐渐落了下风,不断添上新伤。

    殷据喜袍如火冷眼旁观,在手下护卫下来到安全的地方,眼中的不舍复杂一点一滴被冰冷残酷取代:“果然亲兄妹比表兄妹要亲得多啊。”他一挥手,攻击墨珩的人立即退回来,弓箭手从后面涌出来,点火上弦。

    而牢房里的墨珩看也不看这边动静,一脱身就跃至苍苍身边,二话不说,拉紧镣铐上的铁索,一剑斩下去。

    铿——火星四溅,却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苍苍终于明白为何殷据对没有武力的自己还要用上铁索,原来就等在了这里。

    她一个劲摇头:“不要费力了,没用的。你救不出我的,走吧走吧,你拼一把还是有生机的。”

    墨珩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只发狂地继续斩。

    手起剑落手起剑落,力量越来越大,如此十来下后居然斩断了一根铁索。可墨珩也是汗如雨下,双手虬曲颤抖,浑身新伤旧伤都在流血。

    他稍作停顿,拉过第二根要继续斩,苍苍一把抱住他的手:“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都是我的错,我死不足惜,你何苦搭上自己?”

    “你以为我想救你吗?”墨珩也吼回去,“你是我墨氏的仇人我凭什么救你?我临阵脱逃是要来杀你的,不能报仇我活着做什么?所有人都死光了,都没了,你告诉我我还能去哪里!”

    他扯过她的领子,眼中喷火一脸狰狞,血迹斑斑的剑堪堪抵在她喉口,不停地颤抖不停地颤抖,可就是挥不下去。

    最终他用力丢开她,同时也丢掉剑,那剑身上锐利冰锋的光芒刺伤了两人的眼睛,如同那些无法挽回的过往,只剩下一地残渣。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苍苍仰头闭上眼睛:“我起初只是想叫你们痛一下,叫你们看到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这样了呢……我,我就是个笨蛋。”

    墨珩刚想说话,忽然脸色一变,扑过去抱住了她,几支冒着火焰的箭羽深深地扎到了他的背上。

    “墨珩!”苍苍惊叫,同一时刻无数支火箭射到地面,两袋燃油被扔进来,顿时轰地一声囚室变成火海。

    “咳咳,咳咳咳……”苍苍被激咳,更慌了手脚,翻过墨珩不停拍打他青白的脸颊:“墨珩,墨珩你醒醒,墨珩!……大哥,你看看我呀,你别这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吓我。”

    “苍苍……”

    “我在我在!”

    墨珩吃力地睁开一道眼缝,恍恍惚惚将她望着,也许知道两人都在劫难逃,片刻他一扫颓色,年轻英俊的脸上竟轻展笑容,一如少年时候的温和美好:“你别难过,我能来……就没想过会活下去……其实,你相信吗……我不是来杀你的,天底下,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去哪里。”

    这是叱咤风云无坚不摧的长安侯世子,此时竟如此脆弱。苍苍的泪终于落下。

    连姨惨死后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哭过了,久到不知怎么哭怎么停。她只能用力点头,用力捂嘴压抑住哽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墨珩艰难地摇头,“其实我早知道……你是我亲妹妹,可我一直没做什么,等到想要补偿的时候,你已经走远了,不稀罕我们了……父亲也是这样,其实他很爱你的,只是……”他断断续续快提不上气,眼瞳逐渐涣散,一种名为痛苦和释然的表情爬上他年轻的面颊,他在火光中渐渐阖上晶莹的双眼,“答应我,到了地下,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们一家人,从头,从头来过……”

    “不要!不要!大哥!!”苍苍失声痛哭,绝望,悔恨,凄楚,诸多情绪如潮,火海已经蔓延过来,灼痛却不及心痛之万一。

    “殷据!殷据!!”她抱紧怀里的尸身两眼含着血泪瞪向火海前方,“此仇不报我枉为人!你等着,我要你下十八层地狱!”

081绑架营救,荆棘杀手

    苍苍觉得自己从来没睡得这么沉过。

    重生那次,二月二十五那天,都没有睡得这么沉,好像完完全全陷入一个乌黑泥障的地方,模模糊糊仿佛有意识,却怎么用力都无法撑起眼皮,也没办法动弹手脚。

    她这是怎么了?

    记忆开始倒流,啊,记起来了。在那条巷子里有人击中她的后颈把她弄晕了。

    压抑的呼吸声,从天而降的黑影,低头沉默的报信人,墨蓝犹如漩涡的天空……

    是陷阱!

    有人要害她!

    这个念头犹如一根冰棱直扎心窝,极高的警惕性和危机感电流一般蹿袭全身,她唰地睁开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里是……

    她看到一间寻常而陌生的房间,灯光很亮,她坐在床上,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束缚和伤口,若不是后颈的疼痛在持续地提醒她遇袭了,她会以为自己在哪家客栈里。

    她摸了摸脸,脸上干干净净,所有修饰都被洗掉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已被收缴,头上可以加工做利器的簪子也不见了,而房间四周连个杯碗镜子都没有,她知道对方没有留给她任何自卫的机会。

    她抿抿唇,想要下床,还好鞋子还在,可是她却似乎没力气走路,浑身都倍感虚弱,一半是饿的,一半是身体不适引发的。

    她勉强支撑着走到门边,不出意料地,门窗都被反锁住了,而窗纸无比坚韧,她戳痛了手指都没办法戳破,只能隐约看到外面光线极暗,和门缝里淌进来的冷风一起诉说着此时已是三更半夜。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

    苍苍木着一张脸走回到桌边坐着,桌上连茶水都没有,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撑着额头恹恹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因为饥渴而重新陷入昏迷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冷风一下子汹涌地灌进来,她被冻得打了一个寒噤,微微睁眼看去。

    果然是他们,嘴边扯开一道讽笑。

    “你倒是悠闲轻松。”进来的两个人中走在前面的那个,完全符合苍苍的猜想,正是殷据无疑。他看到她坐在桌边一愣,但她那并非害怕气愤而是嘲讽的表情刺到了他,他装模作样地咳嗽装病,声音寒冷地道。

    他身后的人一身纯黑夜行衣,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进来就盯着苍苍看,眼里精光连连并未说话。

    他们两人在苍苍面前坐下,殷据道:“你应该知道我把你捉来是为了什么,咳咳,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你完全落在了下风,挣扎和违抗都是徒劳的,我也实在不想动粗,乖乖把你知道的写在这里吧。”

    他把手里的笔纸放下。纸是光滑清洁的鹄白纸,笔是碳笔,便于使用又书写快速的那种。

    苍苍瞥了一眼,动也未动,只是盯着殷据道:“给我水和食物,否则一切免谈。”

    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无力,就像一口濒临干涸的井,殷据本欲发作,但听了这声音,想到她的确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这个要求也算合理。并且这个人,如果不答应她,她就真能给你来硬的,最后自己也得不到好处。

    想通这点,殷据冷冷地瞪她:“别以为吃饱了你就能逃出去。”

    他起身吩咐外面的人准备食物,再走回来时,苍苍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她这样默不作声的,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想就心中烦躁得很。

    倒是那个只露出眼睛的人,似乎很有兴味,一直盯着苍苍看。

    过了一会儿,水和热乎的饭菜都端上来了,苍苍先是慢慢地喝水,一连喝了好几杯之后,才夹起筷子吃饭。

    她进食速度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一碗白米饭吃了一刻钟,菜却没动多少。

    看她吃完了,黑衣人才问道:“你就不怕食物里有毒?”

    苍苍缓了好一会儿,觉得胃里面终于舒服了一些,这才看了对方一眼,慢慢地说:“如果注定要中毒,吃不吃这东西有区别吗?”

    黑衣人不置可否地挑眉,伸出手点了点纸笔:“看起来你知道很多事情,把那些都写下来吧,包括你是怎么知道的,无论详细都写下来。”

    这人似乎很瞧不起苍苍,话里都是带嘲的,似乎被自己指使,都是苍苍应该的,甚至她该感激涕淋马上照做。

    可惜她对面的是苍苍。纵使饥渴难当处境堪忧,仍旧不卑不亢,张口就是“否则一切免谈”的苍苍,更何况她此时填饱了肚子,已经恢复些许精力不着急了。

    她盯着黑衣人端详,然后垂下眼睛一笑:“景贵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昨日事昨日已,你早就不适合再做这种打扮了?”她在鼻子前挥了挥手,像要赶走什么怪味,“脂粉味太重了。”

    黑衣人和殷据都是一震,后者目光迅速锋利犹如一把刺刀戳向苍苍:“你说什么!”

    “说我认出你来了。”苍苍不慌不忙,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甚至嘴边含着若有似无的微笑:“还是你果真念旧,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行于黑暗之处、潜在未明之时的半职业杀手?那好吧,我就称呼你荆棘好了,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最初的代号吧?”

    “阶下来者何人?”正当人静夜深时,天地间只剩细雨淅沥之声,然而肃静的三皇子府大门前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把门的侍卫很是尽职,第一眼看到了对方,及时喝止他们再进一步。

    那几人抬起头来,皆是普通得一转眼就能忘掉的面孔,一个个衣发都被打湿,很是狼狈。其中一人拱手堆笑道:“这位官爷,我等来自远方,想来投拜三皇子殿下。”

    “投拜?”侍卫们笑起来了:“大家听到没有,有人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投拜!”笑得最欢的那个猛地一冷脸,呵斥道,“胡说八道!我看你们是来闹事的吧?你们不睡觉殿下还要休息呢!快滚,否则定不饶你们!”

    “官爷,是真的,我们几兄弟深夜没有归所,这才……”

    在这边纠缠的时候,三皇子府另一边静悄悄的高墙下面,数个黑压压的人影动作迅捷而轻盈地一一跃进墙里。站在人群里不前不后位置的一个大概是头领,因为他虽看上去身材最单薄,似乎还未完全成年,但所有人都是看着他的手势行事。

    轮到他要翻墙了,旁边一个黑衣人拉住他,又摇头又比划手势,似乎在劝他不要进去,在这里等着大家就好了。

    被劝的人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微扬起下颌,月光下只见其剑眉斜飞,被雨丝沾湿,却反而越发展露出凌厉决然的意味,一双精亮的眼眸融杂着后悔忧急愤怒等等诸多情绪,已是弦上的箭不得不发一般,再也等不得一时半刻。

    他推开阻拦自己的人,身形一展,足尖在墙上蹬过,顿时如一只轻燕飞过墙头。

    拦他的人无奈一叹,朝剩余的人一挥手,所有人都赶紧追上去。

    “你本是长安侯府私自训练出来的杀手之一,代号荆棘,唯一的使命就是为侯府铲除他们所要铲除的对象。刺杀,暗杀,毒杀,什么都做过,都做得出色。不过你其实天生更擅长细作一类的工作,所以你没有被当成职业杀手来培养,而是在同时也学习眼线、间谍之类的技巧。”

    安静的房间里,苍苍似乎没看到诧异或惊怒的两个人,管自己静静地述说着。

    “当年先帝未死,数子夺嫡,长安侯——当时侯爷还不是墨鼎臣,应该叫前任长安侯了,他为了立于不败之地,广泛撒网,派遣许许多多个眼线到各个皇子、宫妃、大臣身边,而你正好被派到殷央身边,身份是一个小小的丫鬟。”

    “可是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最弱势最不被看好的殷央竟然慢慢养成势力,最后在先皇战死沙场之际,雷霆发作,打败了好几个兄弟,登基为帝。而那时已经成为其侍妾,并充当他与侯府的联络人员的你自然水涨船高。长安侯便给了你一个嫡长女的身份。”

    说到这里苍苍停顿了一下,不知是叹是讽:“当时的长安侯府是多么威风,权倾朝野手眼通天,一个嫡长女而已,说捏造就捏造了,谁敢过问一句,而殷央根基未稳离不开侯府的支持,自然乐见其成。于是杀手荆棘成了景嫔,景妃,景贵妃,当之无愧的皇后以下第一人,多年之后再无几个人知晓你的来历。你那时对侯府应当是心存感激的吧,毕竟如果没有侯府,没有长安侯,你一辈子都只是个无名无姓无权无势,甚至连尊严都没有的人下之人。”

    景贵妃听着听着,情绪倒渐渐平复下来,此时哼了一声,目光略微放远,仿佛在回忆什么,低声说:“自然是感激的,那时的我将侯爷看作是再生父母,发誓今生要拿所有来报答他。可是,可是后来……”她眼里透出丝丝痛楚和怨毒,咔嚓一下竟生生将坚硬的桌角掰下,在手里捏得粉碎。

    殷据看着那手,震惊之情不能抒发,他竟一直不知道景贵妃是这样的来历,更不知道她有这样一身功夫。

    他眯了眯眼:“后来怎么了?”

    苍苍意外地看看他:“怎么你不知道?”

    殷据一僵,景贵妃阴冷地盯过来:“怎么据儿很想知道吗?”

    殷据也是心思敏捷,只僵硬了一下就马上调转枪口朝向苍苍:“我乍闻此事难免有疑惑,你不要以小生大,企图离间我与贵妃。”

    景贵妃于是又瞪向苍苍,眼神危险:“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难怪废话这么多。”

    苍苍摊手一笑:“我打什么主意,离间你们我就能逃出去了?我只是有话说话,实话实说,你们不是同盟吗,怎么彼此之间秘密如此多?而且殷据不是把我卖了吗?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很交心了。”

    “把你卖了?”景贵妃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地看殷据,指着苍苍,“这一次抓她可是本宫先提出来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本宫?”

    “怎么会……”

    “咦?殷据没说什么?那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很多事?”苍苍一脸好奇火上浇油。

    殷据拿眼瞪她,景贵妃则凉凉笑了:“你知道得多,这不是分析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本宫?”她挥挥手,看也没看殷据,温柔地说,“据儿你先出去,本宫想单独和她谈一谈。”

    “娘娘……据明白了。”殷据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地走出去,关上门前还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娘娘,有些事我以为并不重要才没有提起,只要您问,我知无不言,您千万别被这个丫头迷惑了,她精得很。”

    苍苍看着他们的表现,然后低头思考,果然殷据没有揭发她,“先知”的能力,他还是想独占,那么景贵妃突然注意起她,是因为什么,她从哪里知道那幅双鹤图是她做的?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把戏。”景贵妃摘掉蒙面黑布,在手里绞着,“虽然我真的很意外你是慕容氏的后人,但殷据瞒不瞒这事我并不在意,刚才只是吓他好玩,你趁早收起你那些小聪明。”

    苍苍听到这话却呆住了:“你,你从来不知道我的身世?”

    “应该知道吗?”景贵妃唇一掀,“你是多大的人物,谁都得认识?”

    “那么,那么殷央呢?”

    “他当然也不知道,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只能说长安侯府把你藏得太好了,除了殷据,他手中有你那个短命母亲的人,知道多一点也很正常。”

    苍苍不由得一阵恍惚,是这样吗?殷据因为掌握着永国公的人,所以认识她。而其他人哪怕是当今皇帝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原因就是侯府一直掩护着她?

    竟然是这样。难道说,侯府竟是在保护着她……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正色问:“那你现在怎么又知道了?”

    “很简单,柳氏。”景贵妃低头道,“就是你继母身边的那个柳妈妈,被查出来前,她就把这个消息传给我了——不用怪别人,这是你亲自说漏嘴的。”

    苍苍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这么不小心?

    “她原来是你的人。”

    “是啊,柳氏一直效忠于我,假意做罗氏的爪牙暗中对付你继母,也是我指使的,我就是要墨家鸡犬不宁。”

    苍苍皱眉看着她情绪激动起来,她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拿出一张东西摊平,居然是那张双鹤图。她摸娑着上面萎靡不振的雄鹤和那只破裂的鹅蛋,久久不说话,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深切的悲痛,竟与图上那只雌鹤的神情如出一辙。

    “这是你绣的?”

    苍苍轻轻别开脸:“你还真是执着,是我又如何?我既然了解你的过去,绣出这么一幅东西也不稀奇。”

    景贵妃抬头,以一种十分奇特的表情看着她,苍苍被看得别扭:“你看什么?”

    “你失去过至亲吗?”她忽然问。

    苍苍呼吸一滞,至亲?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连姨冰冷凄惨的尸体,还有那凤凰台下,熊熊大火里墨珩在怀中合上双眼的场景。她不堪忍受地闭上眼睛:“与你何关?”

    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景贵妃低低地笑起来:“难怪难怪,我就说,谁能在一张绣布上把感情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原来也……”她摇着头,痴痴地看着布上雄鹤,“你知道吗,我的第一个孩子是长到两岁没的,他可聪明了,又乖巧懂事,很少哭闹。我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也能为人母,有一个孩子会围着我母妃母妃咿咿呀呀地叫。那时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的女人……可是!”

    她表情凄厉起来:“是那该死的墨鼎臣,他说他要拿我的孩子来巩固我的地位,什么狗屁地位,谁稀罕,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可是我没办法违抗他啊,我的命都是侯府的。结果,结果我的孩子从假山上摔下来,烧了两夜就去了。当我因此扳倒了宫里最得宠的那几个女人,被晋为景妃时,你知道我心里多痛吗?”

    “还有,还有我的二皇子,也是那个老东西说要抢在皇后面前产下长子,他找人给我催产,他说不会有事的,他再三承诺过的!”

    景贵妃伏在桌边赘赘地说着,看不见她的脸,但分明有哭腔,苍苍有些不忍,她这时竟只是一个接连失去孩子的脆弱母亲。那两桩事情前世她都听说过,那是景贵妃的死穴,最易触发她的心弦,所以她将事故隐晦地表达成绣图,去令她惊疑,令她动容,然后出手暂且帮当时的钟离决一把。

    那时她也知道这么做会勾起其伤心往事,但感受并不大,此时看到景贵妃如此伤心,这才心生不忍。

    “你,不是还有殷灏吗?”

    “哪能算什么?一个过继过来的儿子算什么!”景贵妃骤然抬头,表情可以称之为激狂,如同森林里疯长的带刺荆棘,“是他,是墨鼎臣杀了我两个孩子,是他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他毁了我一生,我也要毁掉他拥有的一切,侯府,墨氏,他的子子孙孙,所有珍视的一切,全部都毁掉!我要让他痛不欲生!”

082受辱

    “那真可惜,你此生都不能得偿所愿了。”所有不忍心顷刻冰封,苍苍终于才像面对一个敌人一样,拿出冷漠的那一面。景贵妃哈哈大笑:“你要阻止我?你能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出不去这里,你就是条任人宰割的鱼,命都要保不住了。”

    “是这样吗?”

    “别告诉我你在拖延时间等外面的人来救,这里不是皇宫,也不是三皇子府,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苍苍的脸微微一白,片刻一字一顿地说,“天无绝人之路,除非你们现在立即就杀了我,否则……”

    总是有转机的,她回到这个时空,连墨鼎臣那关都过了,活到了现在,总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屈辱死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景贵妃啪地站起来,强烈的杀机直逼苍苍,使苍苍有些承受不住而身形摇晃。

    苍苍勉力扣住桌子边缘使自己不至于倒下,不得不承认盛怒失控之下真有可能下杀手。激,激不得,假意投诚这方法已用过多次,没有效果了,她目光转向桌上的纸笔,心想自己还能安全大概是因为那个“先知”的能力。

    还能撑多久?她一直不透露知道的那些事的话,殷据也许不舍得杀她,但一定会想方设法逼她,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听她兜圈子。

    墨珩,墨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失踪了,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

    三皇子府,仆人侍卫倒了一地,到处是昏蒙蒙静悄悄的极其压抑,数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集合到一处,围着中央那个修长的身影,一个是摇头,两个还是摇头,没有收获,哪里都没有收获!

    黑衣人重重一拳砸向柱子:“可恶,到底在哪里!”

    这个痛苦嘶哑的声音正是墨珩的。

    先前阻拦的那人看着他,低声说:“公子,或许人不在这里,殷据也不见踪影,也许……”

    “那会在哪里!全城搜捕?地毯式地查找?我没有时间了,晚一刻钟可能就……”

    就算有时间,也没办法做到那个程度。

    “公子,冷静。”

    墨珩压抑不发胸膛起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一拳捶上柱子:“……撤退。”

    “是。”众人正准备撤走,忽然南面黑漆漆的夜色里快速走近一个人影,众人一惊,立即摆好架势将墨珩团团护卫住。

    “各位不要慌张,我只是来传达一句话的,说完就走。”那人影立在数丈之外说道,听声音非常的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

    墨珩却瞳孔狠狠一紧,拨开自己人冲了上去,一把攥起对方的衣领:“是你!我认得你的声音,你就是冒充墨记传假消息的人。苍苍呢,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快说!”

    “咳咳,别冲动。”那人推开墨珩的手,墨珩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作用在自己手上,使他无法抗拒地松开了手。他怔了怔,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对方。

    近距离之下可以看清那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他说:“我叫桑瓜,骗你的活的确是我负责的,但抓慕苍苍的步骤却与我们无关,我们也很想知道本该被带来这里的慕苍苍为何迟迟没出现。”

    他视线在墨珩身后的人群里转了一圈,继续说:“我师兄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正在寻找其下落,然后有些环节需要你们的配合。不要问'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样的废话,相信就来不相信也不勉强,我们只是需要人做一些善后的工作,并非必须不可。”

    他说到最后还耸耸肩,然后转身走了,一晃眼已在十数米之外。

    这是什么步法,如此诡异?并且“我们”?“师兄”?

    墨珩脑海里迅速冒出多个猜测,隐隐觉得对方可能是权贵圈子以外的某个势力,但此时也无暇多想,他几乎没有犹豫,手一招:“全体跟上。”

    苍苍静静坐着面对空白纸张出神,景贵妃已经走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细微声响。

    房门嘎吱一声开启,随即又闭合,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了苍苍面前,带来夜色残余的寒意。

    他轻轻咳了两声,冷冰冰地质问:“我将景贵妃送出去了,她看上去很愤怒,你对她说了什么?”

    既然知道这里地点未知,自己毫无可乘之机,也很难被救出去,苍苍就不想再惹火他,只是盯着烛火悠悠地说:“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而已。”

    冷不防下巴被捏起来,巨大的力气几乎是她无法呼吸,她被强迫对上一双阴厉愤怒的眼睛:“无关痛痒?那她怎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去禀告父皇?你可知道为了不让你的消息透出去,我下了多少力气又顶了多少压力,你倒好,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还要揭我的短。”

    他突然松手一推,苍苍摔到地上,手臂传来的疼痛使她额头渗出冷汗,她撑坐起来揉了揉感觉快被捏碎的下颌,低声说:“你也从来没告诉我,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世。”

    殷据气笑了,低吼道:“这需要说吗?当年小姨母为什么偷偷摸摸地生你,你在长安侯府为什么只是个绣女,这一切都是在防谁,你看不出来?而你呢,一开始自说自话破坏我的算盘去救墨松,后来又屡次出风头,不把各路人马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你不甘心是不是!”

    他一踹桌子,似乎还恨不能上来踹苍苍一脚。

    苍苍也怒了,她很多时候都可以冷静,却十分不能忍受有人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尤其是明明自私得要死,还要做出“你怎么这么不顶用?我为你累死累活你却全盘捣乱”的这种虚伪嘴脸。

    她咬牙站起来盯着他说:“如果你真的为我这样为我那样,为什么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醒?殷据,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不过是不想惹祸上身,还能独自利用我。”

    “你这样认为?”殷据冷笑,“那我为何不干脆杀了你了事,难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足智多谋?”

    “是你太傻,还是你以为我太笨?杀我?怎么杀?别说我一直在侯府里没有可趁之机,就算我流落街头,你也只能好好养着我。你手上的可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人,杀了我就不怕他们造反?”

    殷据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一直是他的心病,没有人愿意用不完全忠心于自己的人。他过去这么多年既要承受害怕被背叛的焦虑,还要担心苍苍长大之后来跟他抢人,活得一点也不轻松。对付墨松那事之所以要拉苍苍下水,无非是看她越长越大却还什么都不知道,想着不妨把握先机,告诉她一部分真相,使其感激顺从自己……

    结果呢,她的头脑给了他惊喜,却又一次次令他失望震惊措手不及。

    双手死死握紧,她总是这样,不认识之前就给他压力,认识之后更是一种威胁。

    “小姨母留人给你?留人给你何用,你一介女子求的无非是安身立命嫁人生子,而我要做的事却有很多很多,苍苍,我们是同根的,我好你才能好,否则你独自一人谁看得起……”

    “你好我才能好?”苍苍断然打断他的话,目光像在看一个最卑劣的说谎者,“殷据,你怎么自我感觉永远这么良好,老自以为'我是表哥我最好我最大'!你凭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为你做事就是天经地义的,不和你一条心就是愚蠢,就是背叛,就是不可理喻?”

    “我告诉你,不可理喻的是你!你抢了我母亲的东西,还一点愧疚感激之心都没有。你不想着帮我建造一个安全稳定的生活环境,还巴不得我与墨氏决裂然后去跟你同仇敌恺。是,你是没义务为我做什么,可是我就有义务为你鞍前马后吗?我不是你的奴隶不是你的禁脔!不是你和颜悦色哄两句就乖乖卖命的蠢货,更不是哄不住后来个威胁逼迫就要俯首称臣的软蛋!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将苍苍掀翻在地,她捂着脸颊,完全懵了。她想过自己激怒殷据的下场。他也许会关她,饿她,对她上刑,甚至一怒之下给她一刀子。痛苦死亡她都不怕,那些激愤之情却是憋了好久好久,不吐不快的。

    可是她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有料到他会直接动手扇她一巴掌。

    动手打女子的男人,前世今生她都没有碰到过半个,在她的认知中,那是人品缺失枉称丈夫的存在。

    惊愕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屈辱感,她全身发抖,怒目视去,下一刻却被扣住肩膀丢了出去。

    坚硬的床榻震得她头眼昏花,等稍微能看清楚人,就看见殷据一步步逼近,此情此势却又是另外一番震惊。

    作为一个拥有二十四岁灵魂的女子,她敏感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朝后退去:“你要做什么?你疯了!殷据你疯了吗!!”

    殷据欺身上前,粗鲁地将她拉近压住,低头盯着她,双眼里闪烁极度危险的凶光:“疯了?是,我疯了。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你是不是我的禁脔。”

    他在她颈下一扯,嘶啦一声,薄薄的衣料在他手中撕毁。

083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侍女服之下,是一件荷叶色收身马甲,将少女发育不久的身材裹得很紧绷,仿佛稍微触摸一下,就能体会到那种奇特的弹软。殷据瞪着脖颈下暴露出来的,宛如白瓷的肌肤,眸色逐渐黑浓,忽然压下嘴唇。

    “滚!滚开!”苍苍尖叫起来,双手用力推拒着,殷据不耐烦地抓牢她,手指勾住那件马甲想要如法炮制地撕下来。

    可是马甲质地却出乎意料地好,扣子绞得极紧,他第一下没有撕成功,反倒苍苍得到机会,四肢并用地踹开他,翻身滚下了床,还没能爬起来,头发就从后面被紧紧抓住,猛力一扯,她的颈椎重重地磕上了床沿。

    “啊……”极度的疼痛和眩晕让她险些没昏死过去,感觉到一只大手扼着她的咽喉往上提,她想也不想,一低头一张口,用尽所有力气咬住了那只手臂。

    “嘶——”殷据吃痛,一记手刀劈在苍苍耳后,趁机救出了自己的手,居然已经鲜血淋漓。

    苍苍被大力打得倒伏在一边,咬牙爬起来,才迈出一步又啪地摔下去。耳朵里全是轰鸣的乱响,她挣扎着打开眼睛,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摇摇晃晃。

    “噗……噗!”她吐出口里的血液,分不清那是殷据的还是自己的,一抹嘴巴,屈起肘部想再次挣起来。一只脚忽然踏到她肩上,她越向上撑,那压力就越大。“呀——”她爆发出嘶哑倔强的吼叫,拼尽了力气,最后还是手臂一软,被踩了下来。

    踩了下来,像被踩进尘埃深处,额头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惊起空洞绝望的回音。

    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的屈辱无助……

    她咬牙叫:“殷据,殷据,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随你。”他又向她伸出手,那令人作呕的气息越来越近。

    她瞪大眼眶,十指抠紧地面,抠出一道道的血痕。

    有一把刀就好了。如果有一把刀,她一定狠狠捅进殷据的身体,捅死他,捅死他!

    可是,心里却生出不合时宜的软弱期盼。

    谁来救救她?

    有谁,可以,救救她……

    像是听到了她的祷告,就在殷据的手指快要碰到她的肩膀时,一样东西尖啸着从门口射了进来,宛如一道开天裂地的巨剑,来势凶猛至极,割过殷据的腕部。殷据来不及闪避,袖子被割开一大道口子,鲜血从皮肉下面迅速喷涌出来。

    他大惊后退,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捂住伤口,惊骇地看出去:“是谁!”

    门,轰然大开,黑色汹涌的夜风夹带着雨丝狂冲进来。那厢阶下,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一人一椅缓缓移来,白得纯粹,亮得夺目。

    他轻轻抬起眼睛,明亮的视线准确锁定苍苍,仿佛一个孩子终于找到心仪已久的东西,一道灿光自大海般幽深的眸底滑过,然后在看清她的形容后皱了皱眉:“你,没事吧?”

    声音空灵干净,一如其通体气质。

    是、是他?

    苍苍看傻了眼,回过神忙不迭地胡乱点头,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又惊又喜之下,眼泪也都快给逼出来了,也不知哪里又生出许多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

    她只见过他一面,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可她知道这个人很强。她知道这个人,可能是来救她的。

    也许她走得太急,跨门槛的时候差点被勾倒,白衣少年及时地说了一声:“小心。”

    她感激地朝他笑笑,但面部肌肉已经绷得太紧太久,这个笑显露得有些艰难,她忽而又想起自己脸上又是巴掌印又是血迹的,此时还衣衫碎裂披头散发,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从来不注重这些表面形象的她,面对着一个气质澄澈空朗的少年,忽然就有些形惭自秽。

    他是溺水时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无法不惶恐紧张,就怕哪里做差了会搞砸一切。可就在这时,身后殷据突然冒出的话把她的脚步生生钉在当地。

    “未名先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还想过一会儿就派人通知你,说人抓到了。”

    他说。苍苍能肯定他是故意的,故意说出这番话来,就好像不久前她故意恶心他和景贵妃,企图让他们内讧一样。

    可是,她的双脚还是定住了。

    她盯牢白衣少年,心中希望他立即反驳,可是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淡淡地看了看殷据,眸色流转之间有一种惊心动魄般的气韵。

    殷据走出来,就站在不远处慢悠悠地说:“苍苍,你也该看看这回你是栽在何人手中,也好心服口服。”

    苍苍厌恶他的声音,心里却因此涌起惊天波澜。

    她早就猜测殷据那边出了一个权术高手,现在想想,当日她在太学院见到白衣少年的时间和蹊跷处,实在可疑。当日她也偷听到,殷据和他的手下谈话中提到这个名讳。

    并且殷据叫这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为“先生”?殷据多骄傲和利益至上,竟能如此放低姿态,如果只是为了对方的武功,那少侠或大侠更为妥当一些。

    未名……先生?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白衣少年,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问:“是你吗?这些天处处和我作对的人,是你?”

    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打着颤的,好害怕他会说是。

    他没有立即回答。

    雨越发地大了,淅淅沥沥地拉开道道垂帘,于屋中透出的灯光之下简直可谓流光溢彩。而他坐在雨中,黑发白衣皆被斜斜打湿,衬着那剔透舒雅的面容就好像一卷山水画,美丽得惊心动魄。

    他只是静静地望过来,夜色昏浊,她分辨不出这种神态到底代表深沉还是什么,只觉得他的各种反应都很怪异,与常人不大相同。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是我。”

    苍苍倒吸一口气,心凉了半截:“那,那这次捉我的圈套,也是你设计的?”

    “是我……”

    后面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但苍苍已经全部听不见,那个“是我”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她一张惨白的脸瞬间黯淡下去,扶着墙倒退,看看殷据又看看未名,张了张口,忽然凄冷地笑了。这算什么?前有狼后有虎?她慕苍苍竟然落到如此田地,还错把敌人当恩人。

    她看看蒙蒙的夜色雨帘,目色惘然而嘲讽,突然拔腿冲了进去。

    粉身碎骨也好,她不要束手待毙。

    她不辨方向,只要有路就跑,用尽全力地摆动四肢,仿佛身后有鬼魂在追赶那样急切,雨淋湿了视线,地上的石子刺破了脚掌,她一直不停,直到撞上了一个人,她僵了一下开始拼命挣扎。

    “慕!是我,我是钟离决。”这个人企图让她镇定下来,重复着说这句话,苍苍抬头看他,果然是那张阳刚英俊的脸,她有着发愣,看了看四周,这好像是一个大宅子,她还没走出殷据的地盘。

    “你……怎么在这?”苍苍怔住,随机迅速说,“不,现在先不说这个,快带我走。”

    钟离决点了点头,恰在此时,他后头响起喊打声,一群人冲进视野,看到两人就分散包围过来。

    “得罪了。”钟离决一把揽住苍苍,身形拔起,飞快地穿梭于对方人马之间,不时探出他的短刀,每一出手对方都会响起一声惨叫,随即倒下一人。他带她突出包围圈,纵身跃上屋檐,在屋檐与屋檐之间跳跃奔走,敏捷得像一只猎豹。

    “我接到一个人的通知,便到这里来找你,进来的时候我遇到了墨珩。”他简洁地解释,忽然视线一滞,凝在了某个院子里的两人身上。

    他眼力极好,认出其中一人是殷据,而另一人……

    白衣轮椅,跟座静止的雕塑一样,两人似乎在对峙,不知说着什么,殷据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愤怒而不敢发作的那一种。正在暗暗惊奇,冷不防白衣人余光往这里暼了一下,钟离决如遭雷击脚下差点不稳。

    那个瞬间,他能感受到白衣人身上散发出来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强得仿佛一个眼神就可以把他击落房顶。那是完全处于另一重境界的力量。

    他赶紧收回目光,直往前奔。

    苍苍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的心神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你说墨珩也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快带我去见他!”

    “好。”

    不过几个起落,这座宅子的大门已赫然在望,远远能看见好些个黑衣人堵在门口,有些还进入到里面,与守宅的人打成一团。

    “那都是墨珩带来的人,这里戒备森严,如果不是有他们掩护,我一时半会也进不来。要下去吗?”

    “嗯……哎等等!”苍苍拉住钟离决的衣服,挣扎了一下,“还是,还是别去了。”

    她看看自己身上,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不要让墨珩看到了。

    “麻烦你去给他报个信,就说我安全了,然后我能先去你那里收拾一下吗?”

    钟离决轻轻一震,看了看,目中闪过一丝了然:“好……”

084客栈的清晨

    天边微微透出一缕鱼肚白,清冷的晨气透过窗缝密密地侵入房间,调皮地摇晃着桌上的油灯。

    苍苍坐在桌边手指翻飞,不过片刻便缝出一条一掌长的柔软布带,她剪断线头,把带子往脖子上饶了两圈,小心遮盖住耳后颈后的道道淤肿。

    钟离决端着一碗热粥进来,就看见她闭眼轻按着后颈,脸上很苍白,一点表情都没有。

    “吃点东西吧,厨房刚煮的粥,很新鲜。”

    苍苍睁眼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拿起调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送入口中,然后皱了一下眉头。

    “不合口味?”钟离决看着她问。

    “不是,味道很好,很少能在客栈里吃到这么香的东西。而且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捡三捡四会遭雷劈的。”她淡笑道,像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感激生命的人。

    不该说“像”,她确实不久前才逃过一劫。她摸摸左边脸颊:“就是有点不方便。”

    钟离决注视着她的脸,虽然已经用冷毛巾敷过,但那里的巴掌印还是清晰可见触目惊心,大概牵动一下就会很疼吧。饶是他,见了如此创伤,也不由心生不平怒意。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对她下得了手?她不光是女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个当朝三皇子动手时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而被打之后一直到现在,她没哭没闹没喊疼,也不让他叫侯府的人或是那个连姨来,一个人处理伤口,梳洗,冷静得像是一台机器,这更让他费解,这个女孩子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不解的同时,他心底生起淡淡的钦佩,就他所知,女子无论大小少有不娇气不软弱的,她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提醒:“你脸上的伤稍后最好用药,还有颈部的淤血,也要用上乘的药酒重新揉开,我给你用的是这里仅能找到的劣质品,效果不佳对皮肤也有刺激,回去后赶紧洗掉吧。”

    苍苍手中的调羹顿了一下,心头微暖,虽然他说话还是硬邦邦的,但其中的关心很真切。经历过昨晚的事,也唯有人的关怀能让她心中的寒冰融化些许。

    她道了声“我会的”,又默默喝起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窗外的晨光悄悄转浓,与灯光相较量,灯油滴到桌面发出呲的一声微响。

    “你……”

    “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钟离决道:“你先说。”

    苍苍也不客气,把空碗推到一边,正色问:“你说,昨天你是接到一个人的通知才去救我的,我想问一下,那人姓甚名谁,形容声貌又是如何。”

    刚缓一下,还没休息又开始操心这些事情,钟离决有些不赞同,但不知怎么开口劝,索性当作没意识到这点,认真地回忆了片刻,他回答:“那时应该二更天了,我睡眠一直很浅,觉察到不对劲时一睁眼,床头已经站着一人。”

    苍苍动了动睫毛,在钟离决没察觉的情况下近身,那人功夫一定比他高出许多。

    “那人比我矮一些,年纪仿佛,长得颇清秀,但也不是令人过目不忘的那类。他说你有危险,叫我跟着他走,又说我不去也无所谓。顶多他们自己麻烦一点。然后他管自己就走了。我最终还是跟去了,毕竟这种人杀我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骗我,然后他就带我到了城郊那座宅子前。”

    “那个时候墨珩已经在那里了吗?”

    “已经在了,不过也是刚刚抵达,他们也是被人带过来的,那人也是个少年,两个少年显然认识,我听见对方对带我的这个说,'麻叶,你只带一个人怎么也跟乌龟一样的慢'。”

    “就是说带你的人叫做麻叶?”

    “应该是的。而且他们挺……有意思的。”

    “嗯?”

    “因为无论带的人多还是少,抵达的时刻应该是相同的。”

    “怎么说?”

    “那个麻叶带我走的时候,他的方向不是一开始就确定的。他一路上都在找标记,似乎有人在前方引导着他去,墨珩那边大抵也是如此。”

    苍苍疑惑地琢磨了片刻:“还是不明白。”这跟同时抵达有什么关系?

    她因为疑惑而微偏脑袋,眉毛轻皱,神态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分可爱,与之前的相比不知生动了多少。钟离决不由多看了两眼。

    “哦,我忘了说,那记号不是死物。那是……”似乎在纠结措辞,他斟酌了一下才说,“那是亮晶晶的很小的东西,在地上爬的,有红黄蓝等不同颜色。麻叶总是伏低了身去找,找到了就小心翼翼地抓起来放进口袋里,我好几次听到他讨好地对那东西说'别咬我别咬我'。接着他就沿着那东西爬来的方向走。江湖上通过这种方式引路的,大多是前方的人也在找路,所以后面的人行进的速度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苍苍听完半天没说话,扶额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不止有两个少年,他们上面还有其他人。”

    一语中的。

    钟离决沉默,这是显然的。

    盛京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些人物?加上那个未名,一个个武功高超,这是要做什么,开武林大会吗?

    苍苍轻轻叩击桌面。不过还好,麻叶及其身后的人似乎有意帮她,可他们明明应该自己就有能力救她,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引来墨珩和钟离决?是不想露面吗?而且麻叶身后的人又是谁?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瞬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

    要抓她的就是他,怎么可能又兜个圈子救她?

    她这样想着,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漏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客栈后院……”

    “钟离,你说奇怪不奇怪,客栈后院蹲守着好几个黑衣人,不会是你惹了仇家回来吧?”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钟离决面色一变,立即起身去关门,可还是晚了,一个摸着腰带衣襟半敞不敞的青年出现在门口,差点与钟离决撞个正着。“做什么这么着急……”

    他念道,目光不经意屋里一转,惺忪睡眼顿时睁大:“慕!你怎么在……哦——”

    诡异的长音,他指指苍苍,又指指钟离决,脸上写满三个字,有奸情。

085铺后路

    钟离决一把拍掉他的手:“商去非,如果你还没睡醒,回你自己房间去。”

    商去非揉揉手笑笑,以最快的速度把衣衫整理停当,转瞬就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他拉过凳子在苍苍面前坐下:“你怎么来了?我昨天跟墨珩说再过一两天才能交成绩,你不是过来搞突击的吧,这也太早了。”

    苍苍有些意外地看着商去非,他突然变得这么多话,言行神态还很活跃,这和她所熟知的那个风流倜傥雷厉风行的商界帝王倒是出入甚大。难道这就是他私下里的性格?

    她问:“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吧?我记得你投宿的客栈不是这家。”

    “还不是那边的饭菜太难吃了。钟离这个小子太不厚道,这家客栈条件好多了,当初也不介绍我来。”

    钟离决抱胸站在门口:“那是你一开始要求住得离墨记近。”

    苍苍看看他们两个,似乎,他们现在关系不错。这样也好,虽然他们擅长的领域不同,但能和谐相处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再好不过。

    她想到刚才两人都提到的话题,又问:“你们说客栈后院,那里怎么了?”

    “那里呀……”有可以代为说话的人在场,钟离决十有八九会选择沉默,商去非很自觉地接过话题,但一抬眼却愣住了,“你这脸怎么了?”

    刚才因为角度和光线的缘故,他没有看到苍苍的左半边脸,现在她稍微侧过脸,他就看到了那个青紫的巴掌印,顿时吃惊不小。

    苍苍摇摇头:“一点小伤而已,你继续说。”

    这也能叫小伤?商去非皱眉望向钟离决,后者神色漠然地看向门外,并不打算为他解答。他只好作罢,接着说:“后院里守着四五个黑衣人,我远远看着那是夜行衣,不过他们很安静,没有惹事,像是在等什么人。”说着他忽然醒悟过来,“是在等你?”

    等她?苍苍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钟离决。

    “是墨珩,我告诉他你已经安全了,只是暂时有事先不回去,他非要在下面等着。”原本他还以为苍苍要休息,便没有说以免打扰到她。不过看她收拾完一切,粥也喝过了,天也亮了,却根本没有躺下来睡一觉的意思,才觉得有必要跟她说一声,让她早点回去治伤也好。

    苍苍吃惊地站起来,又慢慢坐下去。她还想等一会儿医馆开门了,她先自己悄悄去把淤痕给消了,别让人一眼就觉得她遭到过虐待。这种伤势让她觉得很难堪,更不想徒惹连姨他们担心。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算盘要落空了。

    她心里暗叹一声:“我等会儿就下去。”转头又问商去非,“这几天事多,我还不知道你做到哪个程度了。”

    “墨记那边我们已经把各种资料重新整理分析了一遍,以后供货路径、出售的商路和价格都重新制定过。商记那里我也去了,不能用的人已经清理出去,新的人也正在招揽。”商去非正经起来,“有的顾客已经联络好了,还有几个很重要的这两天我会亲自去谈,争取要把他们拿下来。到时候就是万事具备,只要铁矿能源源不断地供应矿石就行。”

    苍苍一边听一边拿起刚才缝布带的绣花针,手指一圈一圈缠着针上的线,缠上松开,松开缠上,神色平静微木,不知在想什么。

    商去非也不打扰她,等她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他这几天在忙自己的事的同时,也没少打听长安侯府的事。莫掌柜对他十分热情,从其口中他收获颇丰,其中就包括她的地位和智慧的独特之处。

    思考了许久,苍苍吐出一口气:“你接下来要洽谈的对象里有一个在盛京以外吧?”

    商去非挑了一下眉头:“不错,是盛京北面的一个制造农具的大厂子。那边开始发展不久,农具匮乏,两三年之内吃铁量会非常大,不过……”

    “不过那边经济条件差,工厂负担不起太高的价格,一定会压价,最后就算谈成了,你拿到铁矿再卖给他们,其中能抽取的差价利润也不多。是不是?”苍苍道。

    商去非眼睛一亮:“你懂得很多。”

    苍苍继续说:“这样,我跟墨珩谈一下,你在北边谈到什么价格,墨记这里就给你低两成,总归要把这一单拿下来。”她抬手阻止商去非说话,“这个就当我给你的起步资金,你不能只做墨记的生意,也不能只做铁矿生意,其他的方面我希望你能尽早展开。其实按我的想法,我更希望你能做墨记铁矿的全权代理商,这样对两边的发展都好,不过铁矿不是我的,我也不好插手太过。那就要横向多方面发现,我想你也不愿意只是小打小闹,或是依赖墨记生存吧?”

    商去非眼睛越来越亮,苍苍的想法简直和他的不谋而合,他何尝不想做大,只是一则刚刚起步,吃多了怕撑,二则他手上没有好用的人,如果他也能有商去华那样的商团队伍,何愁不能成事?

    但这些他都没有表示过,她居然全都看透了。这人,不会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商人吧?

    商去非上下打量她。

    苍苍停了一些,不凉不热地笑道:“其实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从墨记抽取好处给你,就算有损失,损失的也是他们,这种好处不捞白不捞。”她看着商去非,又甩出一句惊人的话:“你亲自去北边,商记这里难免照顾不过来,万一出个纰漏就得不偿失了,我这里有几个人选,你要不先抽出一天时间去拜访一下,如果觉得合适就把人招揽过来,也能帮你分担。”她抬头问钟离决,“有纸笔吗?”

    “我房间里有。”商去非挥挥手,那意思是叫钟离决去拿了,钟离决表情有些不快,看看苍苍,转身走了。

    苍苍还以为他生气了,但不过一会儿,他却拿着一全套文房四宝回来,倒是让她大感意外。她瞧了瞧他的脸色,没说什么,挽袖,提笔,沾墨,落笔,动作一气呵成,间或停下来思考回忆,一片行楷片刻便跃然纸上。

    商去非赞叹地摇头:“你的字很好看啊,很少有女子能把字写得这么大气果决。”

    “我是做刺绣出身的,这是基本功。”

    “刺绣都能刺出书法大家风范,你可真是拼命。”商去非意有所指地道。

    苍苍一顿,随即又恢复流畅,淡淡地说:“我自身并无多少力量,敌人却又多又强,能不拼命吗?为了不在未来某一天横尸街头,只有提前做足准备。”她嘴角微勾,沉静的眼睛探向他,“我现在是向你投资。期待有一天能借你的势做些什么,至少,能多得一条后路。”

    商去非和钟离决听了她的话都是一震。尤其是商去非,他了解她较少,而且纵然从小不得志,但到底少有性命之虞,不似钟离决那样常年游走于生死线上。他很难想象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么一步步地走,一点点地谋算,是在为活命多得一丝保障,是在汲汲地谋求一个生存空间。

    他看着她脸上的伤,看着她青白的脸色,似有了悟又肃然起敬,可还是忍不住问:“你没有人可以依靠吗?”

    苍苍又低头继续写:“不亲的人靠不住,而靠得住的,”她笑了笑,“我希望能成为他们的依靠。”

    写完最后一行,她把墨迹吹干,递给商去非,“按上面的地址应该都找得到,找不到那就再说。别看他们现在都落魄得很,但或许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给你惊喜。”

    就像钟离决商去非一样,他们缺的无非是机遇和时间。

    商去非还有些恍神,拿起纸扫了一眼,意味深长地打量苍苍,半晌叹了一声:“你眼光之独到,绝对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厉害的,我这就去找人。”

    苍苍笑笑,她眼光独到?有眼光的是商去非自己。她介绍的那些人,都是前世商去非自己挖掘来的左膀右臂,现在她不过是让他们提早来到他身边。

    时间不多了,如果是以前,她不会断然介入商去非的发展,可是现在,她和殷据等人的仇怨真正地结下了,不抓紧点,她的下场只会比横尸街头更凄惨。

    经过昨晚的屈辱,她算是被当头一棒打醒了,她以前的作为仍旧没有脱离前世的轨道,太温吞,太不着痕迹,关键时候仍旧是无可用之人,连性命尊严都保障不了。这是她要的强大吗?

    不,不是。她要的未来,是如开山爵那样,纵使在皇帝面前直来直往不给情面,也无人能动她分毫。

    那才是,真正的实力。

    所以她不但要强大,还要迅速、强势、昭告天下地强大起来,让人们在看她时,不是时时地想哪里能钻个空子解决掉她,而是实实在在地忌惮着,谨防着。

    商去非的商业帝国会是她的盾牌,令她立于不败之地,那么那柄锋利的,用于反击前进的剑就是……

    她唰地睁开眼睛,精锐的目光盯住门口的身影:“钟离决……”

086父亲又来了

    苍苍在钟离决的陪同下走下楼来,因为时候还早,客栈里客人们大都没起,只有几个杂役伙计在忙忙进进,倒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之处。

    来到后院果然看到四个黑衣人,大概和这里能做主的人知会过,没人驱赶他们,他们也不扰民,跟几尊雕像一样或坐或立,仅仅收到个别好奇目光。

    苍苍一眼看到坐在石墩上的那个熟悉身影,眼眶热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为了遮羞跑到这里来,让他一等就是从天黑到天亮,实在有些任性。她张口轻轻唤道:“墨珩。”

    墨珩转过头来,露出惊喜的神色,叫了一声:“苍苍!”立即起身大步走过来,“你没事吧,把我担心得……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他震惊地瞪着她的脸颊,眼里瞬间就冒出了怒火,苍苍怕他在这里发作起来,急忙说:“一点小伤而已,不过还是要看大夫,你带我去医馆好不好?”

    墨珩显然也知道要马上看大夫,强压着怒气点点头,对一旁的钟离决抱拳道:“多谢钟离少侠出手相救,墨珩感激不尽,大恩日后再报,现在珩就先带苍苍走了。”

    钟离决回礼:“你们赶紧去吧。”他看了眼苍苍,不知为何突然又加了一句,“墨少一定要确保她好好就医多多休息,不然她怕不会把自己当一回事。”

    苍苍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这,这是钟离决这种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缄默严肃的人会说的话吗?

    墨珩却得了指教一样,恍然领悟郑重点头:“说得有理。苍苍快跟我回去。”

    说着就拖住苍苍的手臂,紧急万分地往外走,苍苍一边被拉着还一边忍不住回头,钟离决一直默默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

    墨珩原本要带苍苍直接回侯府,因为墨松墨杨相继受伤,那几个被请来的名医都还在,去找他们无疑是最快最明智的做法。

    可是苍苍不愿意,她下意识不愿意让侯府的人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更不愿意让连姨看到,要不是墨珩就守在客栈,她会连对他也装作若无其事。所以她坚决要求去寻常的医馆。墨珩坳不过她,只得叫手下拍开最好的医馆。

    捣捣腾腾花了一个多时辰,再出来时苍苍脸上的掌印,及颈后伤痕已经浅到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伤势和疼痛还在的,但神奇的药膏把痕迹给完美消除了。

    马不停蹄地赶回侯府,没有惊动太多人,墨珩带苍苍直奔听潮居,连姨居然已经在苍苍房间里等着了,一见到人就迎上来问这问那,眼睛一个劲往苍苍身上打量,就怕发现伤口。

    苍苍黑着脸看墨珩,墨珩道:“你失踪了一夜,这事根本瞒不住。”

    “你这丫头还想瞒连姨?连姨都快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连姨气急骂道,苍苍只好安慰她自己根本没事,她一点都不信,只转眼盯着墨珩,“大公子,你说苍苍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是谁要对她不利?”

    墨珩张了张口,却见苍苍偷偷地给他使眼色,这丫头!他气笑了,但也说不来假话,况且那个巴掌印让他十分地耿耿于怀,他还想问问殷据那个混蛋怎么就能对她动粗。所以这会儿他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说:“连姨,这些事稍后再说吧,苍苍现在很累了,让她先歇息。连姨你可得看紧了她,别一没盯着她又去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这话简直跟钟离决的如出一辙。

    苍苍差点翻白眼,她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操心忙碌了?

    不过……这两人都认真关心的态度,让她感觉到丝丝窝心。

    “对对,是这样的,她呀,就是心思重,安分不了。”连姨赶紧说,为了防止她再说出什么来,苍苍转身朝里走去:“我去睡觉了。”

    “苍苍。”墨珩忽然叫住她。

    “还有事?”

    “那个……房卿兰的事,谢谢你。”

    他知道了?难怪,对她的态度变得这么紧张。

    苍苍抿抿唇:“举手之劳而已。”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从大早上一直睡到了天快擦黑,如果不是心里头还惦记着事情,苍苍兴许能再睡到明早。

    不过不行啊,连姨说得对,她心思重思虑多,在有事情没解决的情况下是安生不下来的。

    但奇怪的是,以往她在白天睡起,头脑都会昏昏沉沉的,今天却感觉通体清爽,很轻松似的。

    她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不去想它,开始穿衣服。身上的外衣还是在客栈里换上的粗布衣,而那件被殷据撕坏了的,早就被她扔掉了。她想去找件能在府里面穿的,还没下床连姨就听见动静进来了。

    “苍苍你醒了?”她说着探手试她的额头,“还好没事。”

    苍苍无奈地笑:“上回发烧是因为出血,伤口发炎,这回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再发烧?”

    连姨瞪她:“你以为只有出伤口才会烧?你得风寒了知不知道,中午那会呼吸都不顺畅,差点吓死我了。”

    “是吗?”苍苍吸吸鼻子,没感觉啊。

    “现在当然好了,那是因为有人给你送了药来。”连姨面上露出赞叹和感激的笑容,“连姨活这么多岁就没见过那么灵的药丸,一给你吃下去,你呼吸就不喘了,没一会儿脸也不潮红了,虚汗也不盗了。唉,果然是山里的高人制的药啊。”

    苍苍听得忍俊不禁,一边下床一边附和道:“是,那就是灵丹妙药。连姨……连姨,我想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连姨自独自崇拜中被唤醒,一看苍苍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把自己说的当回事。无奈地叹口气道:“你呀,任哪个人听到有高人来救自己不都是欢欢喜喜的,更别说你这么大的姑娘家,这么平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苍苍摸摸鼻子,难道还要她激动不能自已,把对方当作救命恩人千恩万谢,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吧……等等,听连姨的意思,好像给她药的人不是纯粹的大夫呀。她想问个清楚,却发现连姨已经走了,大概是去帮她准备洗浴事宜了。

    她摇摇头,在床边坐下,脸上的惬意松快一点一点地消失。

    接下来,有的忙了呢,而现在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墨鼎臣,把慕容氏和她自己的事弄个清楚明白。

    正在想着,连姨忽然又走回来了,面色有点不好看,她说:“苍苍,墨……你父亲又来了,说想见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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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反攻路介绍:
重生在豆蔻年华
有仇的报仇
有怨的报怨
有错改之,无则加勉,爱憎分明,阳光自照。
“我不温柔,不善良,不矜持,不娴淑。我这个人很现实的,一切以实力说话,若是必要亦不惧手握屠刀。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改变我!”
胭脂泪,富贵乡,谁能共我,执手一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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